101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这已经不简简单单只是一场乒乓球比赛。◎
杰米看着朱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脸上异常恐怖的笑容逐渐褪去，又变成了极度轻佻的蔑视。
“她”在刚才的交锋里面，也完全读透了朱淇的手段。
只不过是老虎一时大意，被猫咪挠了一下而已。
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只是有一些小聪明而已。
“她”只需要用一只手就能捏死。
只不过是一个大比分而已。
这并不重要。
美国教练给杰米使了个眼色，杰米没有看到，也懒得管美国教练想要指挥自己做什么。到了球桌上所有的一切都只听“她”自己的！“她”只知道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进攻！进攻！进攻！！
杰米的每一个球都仿佛带上了毁灭一切的凶暴之力，但是每次打过去的时候总像打到一团棉花上，被朱淇的削球回击而来。
冲一板！
削一板！
冲一板！
削一板！
朱淇就像是坐在对面切菜刀一样，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漫不经心，但拉过去的球都非常听话。
指哪儿打哪儿。
她对球的掌控力太强了，打定点能力也太强了。
港队坐在观众席位的角落里，黄嘉嘉托着腮看比赛，越看越觉得朱淇这个人不简单。
要说削球水准吧，黄嘉嘉从来没有服过谁。
其实朱淇的削球感觉也没有自己那么得心应手，有几个球还削失误，被杰米拿了两分。
但朱淇这个人就是有一种很奇妙的吸引力。就像是一株参天大树，盘根错节的枝干牢牢地捆在地面上，吸收着来自世间万物所有人的能量然后转化成自身的储备，在最需要释放的时候发挥身体里每一根骨节的作用。
用一句话来形容。
朱淇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很听话。
这是一个运动员最需要具备的能力，就是极致的身体协调性。
尤其是自己和森宇南打混双的时候，面对朱淇也会觉得非常苦手。
她脑子里面蕴含的战术太多了，就像是百宝书一样，可以随意翻找出最适合自己的那一页。
杰米得一分，朱淇就追一分。
杰米使尽了自己身上几乎所有的力气，只要一有机会就爆冲。
“她”拼命地伸展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筋骨，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肌肉。
俯冲。
快带。
爆撕。
前冲……
两个人在球桌两边掰手腕，把比分的天平来回拉扯。
【小比分，朱淇6：5沙克利德斯杰米】
第二局开始，杰米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每一次挥动手臂都有一种往外面生扑的姿态，一球比一球凶猛。
朱淇也不着急。
能接到的就接，接不到的就多调动，调动不了的就拿来当过渡球适应。
这么不紧不慢地打着，杰米也没在她的手里得到什么便宜。
朱淇自己打过削球，知道和削球对线的不好受。
杰米加足了力气抽过来，结果又被自己软绵绵地回过去，下一个球杰米如果想要打出高质量就必须继续加足力气。
既然不着急得分。
那就比基本功呗。
杰米越着急，朱淇就越不着急。
比赛时间越来越长。
这么一来二去。
杰米的体力逐渐也开始跟不上了。
但“她”比朱淇想象当中还能支撑，到了第二局快结束的时候，背后才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反倒是朱淇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半。
尤其是朱淇的双脚也有些不舒服。
因为绑着弹力绷带，用小碎步奔跑挪步的时候老感觉受到限制。被绷带缠着没有办法完全发挥跳桩步的敏捷，灵活度至少减了百分之二十，不然还能把杰米溜得次数更多一点。
这么想着。
朱淇决定可以在杰米露出疲态的时候，正手和反手中间的衔接当中，稍微给几个高质量的球来给杰米施加一些压力。
可是——
——杰米突然在这一刻脑袋灵光了起来！
“她”似乎能够猜到朱淇的意图！
在朱淇拉了一个弧圈球过去的时候突然也跟着摆开手臂、身体后仰、靠腰部使劲儿——小臂骤然收紧！薄肌包裹着厚实而又线条分明的肌肉，将身上的所有力量全部倾注在球拍之上！
啪——
一个非常高质量的欧式弧圈球，急匆匆地朝着朱淇的位置飞奔而来！
白球在空中裹挟着一团势如破竹的气流。
将四周的空气全部化成实质性的龙卷风，带着一种非常狂暴的气魄奔驰而来，在对面的球桌上炸开了花！然后直直冲向朱淇背后的挡板！
bang——
一声巨响。
挡板顺着白球击中的力道向后栽倒！
“喔——”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全场瞠目看着杰米的这个高质量弧圈球，感慨男性肌肉所带来的暴力冲击力。
朱淇看了一眼被球童扶起来的挡板，心中一沉。
这段时间她也跟着教练们一起研究过杰米，说了美国队聘请了一些从日本队退役的老教练和球员单独进行弧圈球练习。
刚才那个球虽然有亚洲式弧圈球的圆弧路径曲线，但还加上了一些欧式的俯冲角度，这就导致了球在弹起来的时候角度和亚洲式弧圈球有一些不同，不能按照普通的亚洲式弧圈球来接。
【小比分，朱淇6：6沙克利德斯杰米】
非常好。
杰米被她成功激怒了。
现在才开始真正地亮出真家伙。
徐冬双手紧握，指骨卡在自己的虎口处，留下了指甲盖掐在上面的痕迹。
疼痛感并没有让她冷静下来，在看到杰米一下又一下爆冲朱淇的时候，徐冬的眼睛都忘记了眨眼的动作。
看还在不停地翻动着面前的计分板。
所有人看着比分随着每分钟的流逝而变动，仿佛能透过计分板看到球桌两侧来回奔跑的人影与之重叠。
徐冬直勾勾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知道这场比赛对于朱淇来说，凶险程度远超于自己的预期。
但是朱淇这场比赛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不管是接发球、衔接、调动、组合接球、拉扯……都非常完美。
不。
不仅仅是完美。
甚至可以说是很多球都超常发挥了，打出了平时朱淇不太可能打出来的高质量和效果。
别说是放在正常半决赛的强度，哪怕是世运会决赛！一个正常女性球员放到朱淇的对面，不管是昔灵恩也好还是猫猫也好、再或者是小斯诺，都不可能和朱淇打得如此焦灼。
这场比赛不公平。
再准确一点来说，对所有的女性运动员都不公平！
又是一个俯身爆冲。
朱淇其实正确预判到了球弹起来的角度，但是很可惜，球挂网了。
【小比分，朱淇9：10沙克利德斯杰米】
最后一个球。
到了杰米的赛点。
这个时候朱淇还是想要拼一把的。
她找准角度，加塞了一个稍带侧旋的下旋球，想要骗杰米一个爆冲。
而杰米果然上当了。
他一个滑步，在球的路径处等着，标准的俯身爆冲之后看着球继续飞向朱淇的球板！
没错。
又是这个角度！
又是这个路线！
乒乓球就像是和朱淇的球板自带吸附作用似的，直直朝朱淇的手上飞！
美国教练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差点没有直接骂出声来！
这个蠢货怎么又上当了？明知道对方能够拿捏到你这一点，结果还是傻傻地把分送给人家！
这么明显的一个鱼饵球，怎么还能轻易地上当呢？
被杰米爆冲过来的球直直飞向朱淇的球板，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朱淇依旧是屹立在球桌一侧，只是静静等着球朝着自己的手上飞，再稍微给一点反手快撕的旋转——就能轻易得分！
之前的几个球也是这样，拿到了分数。
可是！
可是！！
谁也没有想到，杰米居然在俯身爆冲的瞬间还能将身体的角度还原！！
“她”迅速起身！预判到了朱淇的预判，在球从朱淇的球板上弹回来的瞬间，一个正手挑长球！再一次把球打了回去！！
啪嗒！
球成功上台！
得分！
太快了！
太快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
没有人敢眨眼睛，生怕错过一丁点的精彩瞬间！！
杰米居然反打了？！
全场爆发了几乎能把天花板掀飞的欢呼声！！
太不可思议了！
杰米的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好吗？
饶是非常讨厌杰米的中华队球员和教练们，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就更别说美国对自己的球员们了，各顶各的兴奋！
俯身爆冲在很多人的眼里看来就是一个搏杀球。
顾名思义，这个球是要靠球员用自己所有的身体力量！从直立到向左做出类似前滚翻的动作，用腿部、腰部、肩膀的力量带动着球板把球甩出去！
这个时候，球员几乎没有任何再去接下一板的可能！
因为在俯身倒地的时候，自己的右半区球台全部都暴露在了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
这种搏杀球，也不会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要么得分，要么丢分。
但是杰米居然可以立刻身体归位！为下一板做准备？！
朱淇心跳微微空了半拍，咂舌道：“还真是有点小能耐。”
不完全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这个技术，中华队男乒一队的绝对主力们可能都没有谁能做到，也算是杰米的一个看家绝活了。
这样一来。
朱淇想要靠故意喂球、诱使杰米使用俯身爆冲、在爆冲球上升时提前找好位置接球、攻击杰米右半区空荡的计划，算是被杰米破解了。
【小比分，朱淇9：11沙克利德斯杰米】
【大比分，朱淇1：1沙克利德斯杰米】
大比分拉平。
/
沙克利德斯杰米。
这个人的身份非常特殊，自从出现在莫斯科世运会之后，就经常引起很多人的暗中揣测。
一来，对杰米这种特殊人群不太了解，自然是美国说什么就是什么。认为杰米留着长发、穿着女性的衣服、做过了所谓的手术，应该和正常女性没有什么区别。
二来，就算有意见的国家级乒联协会成员，也会碍于美国的情面和各方面的施压不敢直接硬怼。
被赢了……就被赢了吧，反正不输给美国队也会输给中华队。
几乎全世界打乒乓球的人都知道一个不成文的称呼。
有五家被称为乒乓球界的五位常任理事国，简称乒坛五常。
分别是中、日、韩、俄以及现在的朝鲜。曾经雅典队在乒乓球领域的统治力也非常巨大，但现在被朝鲜取代，退居二线。
乒乓球这个项目除了乒坛五常之外，大家都是来陪跑的……哦，如果杰米能打出来的话或许可能再加一个美国队。
既然俄罗斯队的先带头和美国队的吵架，其他国家队的成员打算先观望一下情况，等两边吵一个结果出来之后再说，现在先一碗水端平站中立，主打一个两边不得罪。
但是杰米在本次世运会女单赛事当中的表现，确实也引来了很多人的讨论。
从第一场比赛开始，就一直持续【4：0】全胜，除了和小斯诺的比赛打了一个【4：1】，这也证明了杰米各方面的水准确实远超于现如今的很多女性球员。
而远超的原因又是因为什么呢？
真的是因为杰米自己本身技术过硬呢？
还是因为杰米仗着自己之前是男运动员，拥有绝对的力量和体格优势从而对真正的女性运动员进行降维打击？
很多输给了杰米的女性运动员们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沙克利德斯杰米的球和自己一直以来碰到的同性运动员不一样。
虽然领奖台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些女运动员们也是苦练多年，从小就握着球拍在球桌旁边一拍一拍打到了莫斯科。
她们也知道自己作为弱国国民，想要赢下世界大国的运动员非常困难，也做好了输给乒坛五常的准备。
如果输给了同样是女性的运动员，想必没有一个人有任何怨言。
却因为对方曾经是男性，明明已经占据了足够优势的体格却还非要让真正的正常女性“宽容对待”，否则就是对少数群体的蔑视，就是自己不够豁达、不够宽容、不够包容、思想不够进步。
很多记者们都会选择一些比完赛有空余时间的球员进行采访，而采访到输给杰米的球员们基本都会问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场比赛打下来之后，有没有觉得特别遗憾的地方呢？】
而这些被杰米淘汰了的女性运动员们只能有苦难言，当然想说：非常遗憾，我觉得我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和实力，可没能赢下一个力量、体格、肌肉、质量全方面碾压我，不应该出现在女性赛事的“特殊”运动员。
有一位非裔运动员已经尽可能说得比较婉转，回复了一句：“我认为‘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去男子赛事。”
其实这句话在朱淇听来，没有什么问题。
她从省队开始也是经常能和同队男孩经常打比赛的，很多教练都说朱淇可以和小男孩对拉还占上风。
朱淇并没有觉得很冒犯，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种话是一种冒犯。
但是杰米知道之后就破防了，赢了比赛接受采访的时候大声辩驳，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歧视。想要把“她”这个好不容易做了手术、经历了九死一生、与撒旦搏斗过的“幸存者”赶回到让自己痛苦了十几年的男性躯壳里。
后来这位非裔球员被一群美国记者追到世运村，质问非裔球员是不是歧视跨性别者，不认可杰米女性的身份。
这位非裔球员没有见过这种架势，在信息闭塞的环境里不得不在记者面前多次道歉，声称自己绝对没有偏见和歧视，只是认为杰米的实力水准远在很多女性球员之上，让她接不住任何一个球。
但那些记者们还不愿意放过这个话题，一直逼问她如何看待杰米这个球员，颇有一种我非要听到你极尽赞美我们美国球员的意思。
直到有一个“老中医”过去给非裔球员支了个招，她第二天直接在记者们面前大哭特哭，说自己输了比赛心情很不好，你们不应该这么对我，我是一个黑人……叭叭叭。只要记者一问杰米，她就说“我是一个黑人”并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十遍，那群记者果然不纠缠了，老老实实地离开。
但没有“黑人豁免权”的其他球员们就只能默默地闭上自己的嘴巴，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们也知道这样不好。
纵容了一个杰米，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杰米的出现，压榨正常女性的生存空间？
到时候男性赛事是男人，女性赛事是男人变了性的跨人。
真正的女性又该怎么办呢？
今天是中华队和美国队的四强赛。
只要赢了中华队，杰米就稳站领奖台了。
虽然这些输给了杰米的运动员们，嘴上说着不在意、不关心、能接受。但她们的内心还是希望有一个人的出现，能够阻止这一切直接让跨人不要站在领奖台上。
所以她们也只是站在球场外面默不作声地观看这场比赛，然后内心渴望而又期盼着这位来自China的女孩能够获胜。
不因为别的，因为她是真正的女性。
在看到朱淇赢了第一局的时候。
她们所有人都亢奋了！
这代表什么？！
代表女性运动员有希望把跨人赶出去！！
因为运动员有特殊通道证，有单独的观赛区域，很快地就站满了人。回过头看的时候发现打什么项目的都有、哪个国家的都有。
唯一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是各个赛事的女性运动员们。
虽然杰米是打乒乓球的。
但是如果让这些跨性别者们尝到了甜头，别的赛事里面也出现一样的跨性别者怎么办呢？
乒乓球好歹还是个要靠脑子打游戏的比赛，如果以后游泳、田径、篮球这种需要高体格的碾压式比赛也混入了跨人怎么办？
虽然这些外国人没有学过中国的成语，但是也知道唇亡齿寒是什么意思。
很多女性运动员因为这段时间美国媒体们几乎接近疯狂似的，到处显摆自己家的阴阳人，而逐渐产生了逆反心态。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俄罗斯的女运动员们，她们虽然也发过一些牢骚，但是俄罗斯的体育局认为暂时还是不要在主场跟美国队发生矛盾，所以她们也憋着一肚子火。
输给杰米的、没输给杰米的、打乒乓球的、不是打乒乓球的……几乎所有打完自己项目的女性运动员们都聚集了过来。
整个看台上面里三层外三层堆满了人。
有一些个头比较高的人还会自觉往后站，让看不见的人走到前面来。
谁也不知道四面八方的二楼，看台上怎么就聚集了一群身穿各个国家运动服的人们。
这让本就人口密集的观众席看起来人群更多了。
这些女性运动员们一开始还看得比较含蓄，一开始她们也只是窃窃私语几句。因为有很多运动员都不太能看得懂乒乓球赛事的规则，只知道谁的分数高谁就赢。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不太标准的“中华队加油”的普通话，其余人也就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一群美国场内记者被声音吸引，窜到二楼看台挡板外面随手拉着一个人就问：“请问你为什么给中华队加油？”
被问到的人一头雾水，连忙说：“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中华队加油？”
记者跟着说：“在现场的明明有两位运动员。”
被问到的人瞬间暴怒了！真是天天天够够的，动不动就给别人扣帽子。只要不显示出对跨性别者无限量的包容，就被判定为“跨性别歧视者”的日子真是够了！
她反问道：“我喜欢中华队不行吗？我就是喜欢中华队这个球员不行吗？我是她的球迷不行吗？！我是……哎这个中华队运动员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朱淇！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想给我喜欢的运动员加油不行吗？！”
美国记者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美国队的球员呢？”
“我看过朱淇的每一场比赛！她的每一场比赛我都看过！我是她的头号fans！比赛结束之后，我想要在这里等着跟她互换徽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喜欢美国队的球员，但是我因为看过很多场中华队的比赛，所以更喜欢中华队的球员！”其实也没有看过，但谁知道呢？
旁边走过来一位黑人运动员，抓着话筒大喊道：“IlikeChina！！！！！IlikeChinesegirl！！！！！！！姐就是喜欢中国，你能把我怎么样？！IlikeChina！！！！！”
然后，比了一个中指扬长而去。
谁也没说自己歧视跨性别者，难道不可以喜欢中国人吗？
那你要是非对号入座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随后，几位白人女孩不知道谁从哪儿顺来了一面红色的五星红旗，架在自己的身前，挡住了自己胸口处的法国国旗也冲了进入二楼看台，跟着所有人一起大喊。
——“IlikeChina！！！！！！！”
——“VictorybelongstoChina！！！！！！！”
——“China！！！”
——“fighting！！！！！！”
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南边的看台、北边的看台、东边的看台……西边的看台！！全部堆满了人！！！！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太壮观了！
从来没有哪一场比赛能够联合这么多的人围观。
黑发、黄发、浅黄发、红发、棕发……每个人都拥有着不同的国籍，她们的模样也各不相同，有的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有的眼睛修长、嘴唇丰盈、有的身上还套着刚比赛结束地擦汗巾、有的手臂上还裹着刚从医务室出来包扎的纱布。
不仅如此。
小斯诺带领着一帮俄罗斯女运动员冲进北看台的最前面，直截了当地指着杰米的鼻子骂：“Zhu！把这小子痛扁一顿！！！！”
但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女性。
在这一刻，她们不分国籍，不分年龄，不分肤色，不分发色，不分信仰。
手拉着手大喊China。
只因为她们想要用这种方式向这操蛋的国际乒联表示自己的态度。
管你是什么跨人趴人的，只要是带把的，滚出女子赛事！
震耳欲聋的女性的声音，不需要任何扩音器的帮助，从四面八方的二楼看台上倾泻而下，犹如烈火燎原。
朱淇正因为大比分被扳平抽空去毛巾篮里拿毛巾擦下汗，突然头顶上就爆发出了数万名女性们集体呐喊的加油声，而且每一声都跟着一个前缀“China”。
她愣了一下，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张充满期许的面庞，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像是要把她们的能量都传递给自己似的欢呼雀跃着。
朱淇听到她们喊自己“Zhupernova”，知道这个英文外号的意义。
pernova是Supernova（超新星）去掉了前面两个英文，把Su换成了她的姓氏Zhu。
之前打全乒混团的时候，有个外国记者好像是说过有外国球迷这么称呼自己，意思是“如超新星般可以爆发不可阻挡的力量的人”。
但那个时候朱淇只是随耳一听，现在再听到这个称呼，突然觉得还挺亲切。
朱淇大概能懂*得为什么现场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女性运动员来帮自己加油。
或许她们在今天之前也并不认识自己，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对女性运动员的同理心和共情，把朱淇当成了未来也有可能会和跨人比赛的自己。
这已经不简简单单只是一场乒乓球比赛。
这是一群女孩们在联合驱赶跨性别者入侵的比赛。
铺天盖地的浪潮声把那几十位微不足道的美国人发出来的声音全部盖住。
朱淇抬起头来，让汗水顺着自己的下颚尽情流淌。
她做了一个决定。
把自己脚上的弹力绷带全拆了。
102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胜利是抢来的，和对手抢、和时间抢、和自己抢。◎
第二局中场休息的时候，场边的喧闹声不止。
人们声音开关键，来自于场上那后背写着“China”的年轻女球员。
她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挡板，一只手揭开缠绕在自己脚上的弹力绷带。
绷带和皮肤分开时，发出了“嘶啦”的声音。
她背对着所有人。
后背球衣上的国家名称和英文姓名部分，因为汗水浸湿而显得颜色更深，看着有一种燃烧到了最极致的浓郁猩红。
因为弯腰而露出一小截后腰，荔枝般的白皙肌肤藏匿在红色球衣之中，随着弯腰而露出沟渠般深凹的腰椎线，衬得旁边竖脊肌看起来非常饱满。
很难想象一个才21岁的年轻女孩，居然能够拥有那么轮廓清晰的背脊肌肉线条。
每一寸肌理，都代表着她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里奋斗的过程。
何千路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已经成长得非常强大的孩子，心中十分感怀。
当初让她留在中国是对的。
只有在这里，才能激发她内心深处最大的信念。
绑着脚踝的绷带已经因为高强度的运动而有些变形了。
朱淇撕完左脚撕右脚，然后看着依旧因为发炎产生了积液而鼓起来的右脚外侧，一言不发地套上鞋子。
徐冬在旁边拿着一瓶冰水，想要给朱淇的脚上敷一敷，但被朱淇拒绝了。
“没事，不疼。”
封闭针还是有作用的。
虽然右脚一用劲儿感觉有些发麻，但至少疼痛感不强烈，可以忍受。
她当然知道弹力绷带可以保护自己的骨骼，但实在是太碍事了，挪动步伐的时候都感觉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没有办法彻底放开。
看到这一幕的佛爷有些焦急，问了一声旁边的任心华：“她现在把绷带拆了，万一伤上加伤，就算打完这一场那下一场怎么办？”
任心华没说话，脸色看起来十分凝重。
这个时候肯定还是要以运动员为主，如果自己觉得不够舒适，肯定也很影响发挥。
徐冬之前也是运动员，自然知道对于这一点，除了祈祷朱淇能平安完赛，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和朱淇交手的这两局。
杰米确实感觉这个中国小妞和自己之前碰到的对手们、包括中美交流赛接触到的中华队队长都不一样。
“她”打其他人的时候，基本上很多球直接用身体优势碾压过去就可以了。包括杰米自己，有的时候特别难救的球，多多少少都会想着算了，再等下一个。
但是朱淇非常难缠，对她而言几乎不存在什么碾压式的优势。不管什么球，朱淇都会去尝试接回来，哪怕这个球没能成功上台但是下一个球就会立刻做出改变增加自己回击的成功率。
这就意味着自己也必须高度警惕。
和朱淇打了这两场，几乎耗尽了杰米百分之八十的精力。
非常累心神。
但好在前两局的朱淇打得相对保守。
基本上都是杰米出招、朱淇接招。
美国教练刚才也告诉过杰米，只要杰米能一直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打到后面可能会拉长比赛时间，但结果肯定是杰米胜出。
杰米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就没觉得自己会输。
杰米以为自己第二局最后一个球肯定能震慑住朱淇，
因为男人的体格和女性的身体本身就是不对等的，杰米自然也深知这一点，虽然美国队一直对外宣称“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女人。但是曾经是男性运动员的“她”，身上的肌肉已经定型了不会因为中间改变性别而发生变化。
杰米也认为，自己可以牢牢掌握主动权。
但是……
暂停结束。
比赛开始。
绷带一拆。
封印解除。
朱淇感觉束缚自己的东西没有之后，整个人从第三局开始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朱淇突然开始主动着手，从自己的发球局开始，专挑杰米的正手位置进攻。球的质量越来越高、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球的落点也非常刁钻……她不再把自己放在防守的角度，开始亮出自己刀鞘里的利刃。
杰米怒极，看着白球一直往自己的面前飞，感觉自己被挑衅了。
“她”挥过去的每一个高转球，都被对方同样用高转球打回来。
对面的女孩仿佛在告诉“她”：“从现在开始，拔河要变成互殴了。”
通过前两局地对拉，朱淇已经熟悉了杰米的球风。
看起来好像自己一直在等待机会，但实际上朱淇在观察，观察杰米的每一次挥拍时的细微动作和接发球的小习惯。
比如说，杰米打完正手长球的时候喜欢撤步等反手；比如说杰米给了一个高吊球之后，又会立刻等反手撕的机会；再比方说杰米虽然改善了正反手衔接，但是每次从正手切换到反手的时候都会用反手侧切或者劈长，可能是对反手系统里的技术还不够熟练……
朱淇在球桌两侧大步挪动。
朱淇开始猛烈进攻。
朱淇已经占据主导优势！
第三局的朱淇突然像有种封印被解除的亢奋，不管杰米打过去多么高质量的球都能被朱淇迅速破解、回击！
啪！砰！咚！浜！
各种击球的声音在球桌上传来，每一声都代表着有人得分、有人丢分。
朱淇名字旁边的记分牌不停地翻动，从0到4到5到8……
杰米紧追其后，想尽各种办法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优势得分，但还是被朱淇领先了三分。
【第三局小比分，朱淇8：5沙克利德斯杰米】
杰米发现自己不管打过去什么球，都能被朱淇成功接回来，而且还可以大角度变线。
非常离谱！
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她”每次打过去的球都加足了力量让球变得非常厚重，想要跟上“她”的旋转然后再增加侧旋变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相当于是在给一个高速运转的跑车距离目的地还有半米的时候让它变道。
可朱淇就是能做到这一点。
很奇怪！
杰米想不明白，美国教练也想不明白。
但是朱淇能想明白，徐冬也能想明白。
刚才徐冬也在观察杰米，她发现杰米虽然单板质量很好，但是打球缺少一种系统性。
就是“她”不会去想自己这一个球打过去之后，对方会怎么把球打过来，自己要提前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而是在第一个回合结束之后，准备进行第二个回合的时候在看到对方开始拉球的时候，再去判断对方的意图。
这种技术在国家队的圈内称之为算球。
但朱淇可以，朱淇甚至可以在球从杰米的球板、飞到朱淇的球板上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可以算到第三个来回的球，
在这三个来回里可能会发生的球的变动、有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每一个球的解题思路都可以在脑海中推演出来。
所以杰米才会觉得，明明自己没有什么失误，但就是没有办法在朱淇的手里得分。
看台上的中国人们看得频频点头，感觉朱淇已经开始掌控局势，前两局的紧张情绪也稍微得到了缓解。
“这傻大个……”秦小八看得甚至还能开几句玩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迟钝了呢？”
把绷带拆了之后，朱淇又触发了自己身轻如燕的被动技能，而杰米的步伐还保持着欧式的大跨步，“她”跑一步的时候朱淇已经跑了两步。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童子功的优势了。
只要球在球桌上飞跃的角度开始变大，杰米就出现了跟不上球速的情况，所以显得杰米好像非常笨重，被朱淇溜来溜去。
常红霞坐在第一排的教练堆里，声音飘到后面来：“暴暴用了两局的时间来熟悉杰米的球，杰米也习惯了自己在比赛当中处于优势状态，现在一被反攻，突然就不会打了。”
阿水这两年也打了不少比赛，接触到了很多欧洲人，对此她也深有感触。
很多欧洲人可能跟他们的种族性格有关系，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反抗。
朱淇前世当俱乐部教练的时候，偶尔也会和一些外国人聊天。
他们觉得当初中国面临侵华战争时的反抗没有意义，并且非常不理解。
根据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这个认知并不是出于对中国人有偏见，而是因为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被侵略的是他们，大部分的西方人都认为他们会采取不抵抗的措施。因为他们认为反抗就代表着会有牺牲，如果不反抗，或许牺牲的人会更少。被殖/民就被殖/民呗，说不定被殖/民了之后生活还可以变得更好，国土如果被占领了，就再找别的地方居住呗，住北极就住北极，住赤道就住赤道。
顺风局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叫唤。但是只要打得不好了被对方掌握主动了，立马就不会打了。
就比如说现在的杰米。
【第三局小比分，朱淇10：7沙克利德斯杰米】
到了朱淇的赛点。
杰米想要再复刻一下第二局最后一个球，打算用俯身爆冲然后迅速站起接第三板球的套路。
但朱淇脑子转得太快了。
杰米倒地的那一瞬间，她就猜到了杰米的想法！
杰米俯身爆冲、朱淇抬手挑打反击、杰米迅速爬起来追上球吊了一个高球、朱淇高举手臂一记扣杀！
杰米眼睁睁看着球飞过去、又飞回来，脑子在这一瞬间突然短路。
朱淇本身就站在球桌旁边防守，所以做第四板扣杀的时候也很轻松。
杰米想要救一下，结果没跟上朱淇的速度导致球挂网。
【第三局小比分，朱淇11：7沙克利德斯杰米】
【大比分，朱淇2：1沙克利德斯杰米】
全场沸腾。
徐冬看着大大的一个数字“2”，兴奋不已，大声叫喊为朱淇鼓劲儿。
朱淇几乎把杰米所有的进攻都挡了回去。
杰米回到美国教练面前接受场外指导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
尽管美国教练一直鼓励自己，对杰米说保持好自己的状态一定可以的，比赛时间拉长之后对杰米有好处，因为朱淇是个女孩肯定跟不上杰米的体力。
虽然不想承认。
但杰米自己心里非常清楚。
这次女单打到现在，本以为可以一路绿灯走到决赛走到领奖台上。
此时此刻确实碰到了从未有过的对手。
朱淇恐怕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把比赛时间拖长的机会。
现在的杰米在朱淇的眼里，就像是一个被标注好了一切参数的机器人。杰米的一切举动都能被朱淇洞悉，所有的一切想法都能被对方瞬间了解。
这个中国人几乎每一次扣动球板，不管是拉球的姿势还是接球的板型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杰米在接球的时候却总是能感觉到球打过来的时候，有非常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要么是旋转的角度、要么是球的运行轨迹。
有地往上飘、有的往下沉。
有的球看起来是个侧上，但实际上是个侧下。
非常不好接。
有的人可以做到发球的隐蔽性很高，但杰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接球的隐蔽性做得同样很高。
这个中国人……非常邪门。
阿水也有点看不懂了：“暴暴是削了吗？怎么旋转路线这么怪？像会拐弯儿似的。”
秦小八摇头：“看不太出来，距离太远了。”
他们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知道。
宋临州和朱淇这次打混双的时候碰到过一个人，就是朝鲜队的男球员，使用“小提琴”球拍的宋水博。
“我们和朝鲜混双拉球的时候，就经常能感觉到朝鲜男球员打过来的球非常怪，就是因为他使用了‘小提琴’球拍在每次接球的时候给球偷偷加转。现在朱淇也在用这种技术骗杰米，杰米明显没碰到过这种稀奇打法，被唬住了，当正常的球来接呢。”宋临州说。
这边的中华队在讨论的时候，旁边的朝鲜队也在围观这场比赛，讨论得意犹未尽。
“朱淇选手的进步实在是太快了。因为自己不是‘小提琴’球拍，削球的时候摩擦力可能不够就用撞击代替，真是不可思议的学习能力。”朝鲜教练赞叹道。
朱淇从来不去刻意地模仿任何人，而是把别人的技术调整为最适合自己的方式纳为己用
朝鲜教练抱着手臂，同时又为明天要打决赛的昔灵恩担忧。
杰米的球太硬了。
如果杰米成功晋级的话，明天昔灵恩对上杰米的话恐怕要吃大亏。
朝鲜队自己也有小心思。
他们当然也希望是朱淇成功晋级，毕竟昔灵恩和朱淇也对上过好几次，其中还赢过朱淇两次，至少有点把握。
但是……
“他们真肮脏，没有竞技精神。”昔灵恩喃喃道。
她希望朱淇能赢。
和朝鲜教练内心想法不同的是，昔灵恩虽然也很在乎为朝鲜拿到荣誉，但还是更想要和朱淇进行非常“命运”的决战。
从15岁那年围观了朱淇的“问世之战”澳宫世冠杯的时候，昔灵恩就知道这个女孩会成为自己职业生涯当中唯一的对手。
她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杰米，但让她和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畸形人比赛在昔灵恩看来，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
这太可笑了，尤其是出现在世运会这种对运动员来说如此重要的比赛当中。
这是对体育竞技精神的亵渎和侮辱。
如果这种事出现在朝鲜境内，是会被宣判割裂女性人权罪，而被游街的。
简直就是在让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精神病互殴，对方根本也没有任何规则可言。
朝鲜教练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被美国人那肮脏的脚踩过的地方都是如此，只有我们朝鲜，是一片没有被濯染的净土。”
在国境封锁严密的朝鲜境内。
每一位朝鲜人几乎不被允许接触外面的世界。
哪怕是千禧年之后，全球覆盖大量网络，朝鲜人也只允许使用他们内部发行的手机，而且只允许连接他们自己的网络。能登录的东西非常有限，基本上就是类似某微某信的聊天软件，只有拨打电话和发信息的功能。
就更别提什么“翻墙”、“挂梯子”了。
虽然信息闭塞，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生活压力，早年间虽然闹过饥荒出逃了一批“脱北者”。但是到了后面国情稳定再加上中俄暗中援助，朝鲜人的生活也开始逐渐变好。几乎能把中国人压死的住房、医疗、教育三座大山，在朝鲜享有国家免费福利。
不知道二十多年后，灯红酒绿的迷迭深夜里，会不会有一些人羡慕朝鲜那边的生活。
说是净土，也确实如此。
昔灵恩眼睛微微染上一点光影，看着朱淇在自己的主管教练面前走来走去，一边接受指导一边喝水补充体力的样子，心想：其实外面的世界里还是有干净的人的。
她问自己的教练：“如果杰米是一个正常女性，‘她’绝不可能和朱淇选手打到这个场面，就算‘她’赢了，胜利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不应该属于‘她’。”
朝鲜教练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胜利是抢来的，和对手抢、和时间抢、和自己抢。别人不会把金牌送到你的手中，只是美国队的手段肮脏罢了，所以不管你明天面对的是谁，你也要去跟她抢金牌。”
和时间抢，指的是在自己有限的职业黄金期中，尽可能获得更多的荣誉。
昔灵恩知道教练是在暗示自己，如果明天碰到的是朱淇，也要全力以赴。
但昔灵恩不太明白，教练说的“和自己抢”是什么意思……
第四局开始。
杰米的欧式弧圈球也亮出来了。
因为角度和日式弧圈球有区别，一开始朱淇接的时候先当成了上旋球。
后来发现欧式弧圈球在弹起来的时候会微微往左边倾斜。
大概率是因为杰米在拉弧圈球的时候，有一个前冲的角度在里面。
人人都知道，进攻性拉球最重要的就是两点。
一个是用胶皮与球的摩擦来制造旋转，一个是用球板撞击球的角度，来让球在推动过程当中飞回去。
二者缺一不可。
正常情况下来说，拉球是先摩擦后撞击。
摩擦的程度越多，对球进行的旋转塑造就越多，然后再撞击把球弹出去。
像朱淇这样的顶尖选手，完全能够做到摩擦和撞击同时进行，所以她在击球的时候声音一般都是比较短促和清脆的“啪”。
但杰米的球，声音和朱淇不一样。
“她”在击球的时候，声音很沉，是非常震耳朵的一声“咚”。
前三局的时候，朱淇一直没想明白什么样的击球角度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开始朱淇还以为是杰米的体格太过强悍，所以击球的声音与众不同。
等到第四局开始，杰米拼命地拿欧式弧圈球来攻击自己的时候，朱淇才反应过来杰米是先撞击、后摩擦。
这也怪不得杰米拉出来的弧圈球，弹起来的弧度比正常弧圈球矮一半。因为杰米先撞击之后球直接就飞出去了，给球施加的摩擦力不够。
朱淇想明白了这件事之后，突然开始生气。
虽说乒乓球技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一说，只有谁强谁弱之分。
但是先撞击后摩擦，这属于公认的不规范拉球方式。
国家队开始全员练习弧圈球的时候，教练组们也针对这一点进行过探讨，后来发现弧圈球就是应该先摩擦后撞击，才能打出最高的质量和最高的上台率。
不管是朱淇也好、猫猫也好，还是男队那群练弧圈球的也好。哪怕是日本队的在原香，所有人在拉进攻球的时候都是以摩擦在前、撞击在后。
通过前三局的比赛，朱淇知道美国队的这几个教练其实水准也就那样。如果放在中国的话，可能连省队教练都不会聘用。
因为不管是优势还是劣势，美国教练都没有给杰米提供什么特别有用的技战术。之前丢分的原因也没有总结，之后同样的问题还会继续丢分。
而美国教练培养的杰米居然能用这种不规范的拉球方法，整个美国队没有任何人提醒。
别说是女子赛事了。
就算是旁边的男子赛事，能挺过两轮都算杰米的祖上烧了高香。
但是杰米现在却能打到女单四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杰米之前赢了的那些女球员，或许对球的理解并不逊色于杰米，只是被杰米的高体魄碾压了而已。
想到这里，朱淇更为恼火。
一生气，她跑动得就更快了。
现在比赛的形势从最开始的力量比拼变成了速度大赛。
白球的飞动速度越来越快，犹如星奔川鹜。
看台上的一颗颗小脑袋，随着白球左右晃动。
速度一快，杰米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她”过于追求单板质量，没有办法打出多拍相持的优势。
简而言之就是杰米想要一击致命，但是朱淇想要打车轮战。
随着每一步的跑动，每一次挥拍。
汗水顺着朱淇的发梢流到下颚，凝聚成一颗颗豆大的圆珠掉落。
啪嗒。
汗水落在地面上，然后又被鞋底碾踏，最后在地胶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汗渍。
时间好像回到了去年暑假的国乒全员军训月。
昔日乒乓球界知名的国手们聚集在军管所内，他们围着朱淇，你一言我一语地传递着自己曾经在无数赛场上获得过的宝贵经验。
在这一刻，曾经过往听到的一切，全部幻化成了朱淇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来自美利坚的这位力量型选手，在绝对的速度面前居然连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所有人看到杰米，像是一条狗似的，被朱淇在球桌的边缘左右牵动。
遛狗计划已经成型。
这也是朱淇最擅长的多角度变线战术。
杰米想不明白。
“她”身后那些水准一般的美国教练也想不明白。
他们只是觉得这位中国女孩太灵活了，灵活的不仅仅是步伐和身形，还有她的头脑。
【3：1】、【4：2】、【6：3】……
比分再一次被拉开差距。
【第四局小比分，朱淇7：4沙克利德斯杰米】
局势一片大好。
佛爷虽然不信什么佛神，但还是想要给老天爷磕一个。
猫猫四强失利，整个女队能竞争冠军的就朱淇了。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杰米啊！
可是，能看懂场上局势的人，都不会提前开香槟。
任心华并没有表现出和大家一样的喜悦，相反的，她眉心紧锁，皱成了一个“川”字形。
放眼望去，所有中国人里面只有何千路和任心华想到一个地方了。
那就是从第12个球开始，朱淇的步伐变慢了。
她的右脚递步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滞后，明显有些跟不上左脚的速度。这种脚步衔接在小碎步这种体系里面非常重要，几乎是整个小碎步的核心，就是需要左右脚相互配合挪动身形。
只要有一个脚变慢，另一个脚就会跟着变慢，整个步伐就会出现问题。
“砰——”
杰米打了一个小斜角的出台球，朱淇脚步慢了一步，没接住。
【第四局小比分，朱淇7：5沙克利德斯杰米】
杰米紧跟了一个快带长线，朱淇滑步上前的时候，手臂施展空间不够，球挂网……
【第四局小比分，朱淇7：6沙克利德斯杰米】
坏了！
杰米怎么开始追分了！？
“暴暴加油啊！”阿水心急如焚。
朱淇没有去听场外的各种欢呼加油声，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在桌边来回走动，想要让自己的心绪稍稍放松。
不知道是不是封闭针的效果不够。
右脚传递来的刺痛感逐渐清晰。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毕竟封闭针至少要三天才会从身体里被代谢出去。
朱琦还是感觉到了右脚的不适，这只能说明伤情加重了。
封闭针让她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就更肆无忌惮地使用右脚，所以……伤上加伤。
没关系、没关系。
她已经领先了一个大比分，只要这一局也能拿下，这场比赛很快就会结束了。
美国教练虽然指导方面水平很一般，但是动小心思的时候却非常敏锐。他也看出了朱淇的跑速变慢，灵机一动给杰米叫了一个暂停。
该死的。
朱淇咽了口闷气，把球拍放在桌子上走到徐冬面前。
这美国佬是故意的吧？
延长比赛时间？想要把自己的脚伤问题拖长？给杰米争取反打的机会？
徐冬低头看着朱淇的脚，心疼坏了。
朱淇把弹力绷带给拆了，现在整个右脚露出来的有一部分肿得像个馒头似的。
“有反应吗？”徐冬问她的脚。
朱淇摇摇头，但又点点头，说道：“没事，我能挺住。”
杰米已经开始拿她没办法了，朱淇现在只需要坚持住……
徐冬觉得朱淇真是命苦。
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加入了国家队，好不容易有了世运会单打的名额，结果一来到还碰上了这个妖魔鬼怪。
同时，徐冬觉得美国教练这个时候叫暂停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有一种预感，美国教练可能想要在朱淇的脚伤上面做文章。
“你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特别不好救的球也没有关系，一切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主。你之后还要打决赛呢！”徐冬千叮咛，万嘱咐，在暂停时间还剩下最后三秒钟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千万要小心自己的脚，不要摔倒。”
徐冬喋喋不休的样子，在屏幕里面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阿水也要疯了，她很想知道徐冬跟朱淇都说了什么，为什么朱淇一直低着头。她小声嘟囔：“我怎么觉得徐指导眼眶好像红红的。”
“她怕我姐打出事来。”秦小八的声音也很沉重。
秦小八虽然坐得很远，但是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姐姐了。
朱淇太想赢。
以前他觉得姐姐对比赛有着近乎偏执的胜负欲。
很多比赛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小比赛打得差不多就行了。
但是朱淇不管什么比赛都当成世界级比赛，哪怕是一些业余爱好者组织的野球赛。
因为对比赛的执着，姐弟俩还闹过一次冷战。
秦小八知道，自己没见过深渊，无法感同身受从深渊中好不容易爬出来的姐姐对高处有多么的向往。
朱淇，是一个输了比赛连哭的资格都没有的人。
看着朱淇在球场上，踩着连站立都会微微发抖的右脚，一步又一步追上小白球。
每一分都用尽全力，从对方的手里抢过来。
秦小八突然也有了想哭的冲动。
朱淇也曾经无数次地告诫过秦小八，球不落地永不放弃。也会因为秦小八训练不认真，和他生气。
秦小八承认自己不管是天赋还是自律，没有一样比得上姐姐。有的时候，老姐管他管得多了，秦小八还会有些叛逆地认为朱淇对自己太苛刻了。
但是他的这个姐姐，对他严格，对自己更是吹毛求疵到极点。
她对秦小八经常说的一句，就是球不落地永不放弃。
他的这个姐姐不会言行不一的……所以……
在看到朱淇又一次奋力追赶长球的时候，秦小八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不要啊——”
这个球，朱淇追不上的！
太拐了！
可是——朱淇右脚狠狠蹬地！借着蹬地的这个惯性让身体向前扑了一下。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清晰的剧痛犹如触电般，自右小腿蔓延至膝盖、右大腿、腰部、全身……
白球碰到了她的球拍，向上飞起，落在对面球桌的边角然后弹开——
杰米错愕地看着球飞出去，知道这一分自己又丢了。
在这一瞬间，杰米的大脑突然闪现了很多话语。
该死的！
该死的！！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这个臭丫头非要跟“她”过不去！一个矮小的、瘦弱的、犹如小麻雀一样的家伙！就应该老老实实为“她”这样食物链顶端的人奉献！
为什么大家都在给她加油？为什么满场的人都在呼唤她的名字？为什么她把自己溜得团团转？
朱淇看着“她”那蔑视的眼神，仿佛把“她”丝毫不放在眼里的德行……在这一刻忽然在杰米脑海中无限放大，深深刺痛着“她”的自尊心。
刚才美国教练在暂停时对自己说的话，再一次浮现脑海。
——“不要忘记你付出了多少才站在这里，不管是谁挡在你的面前，只要让他永远没有办法再出现在你的对面就可以了。”
这个该死的……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朱淇的双脚腾空，身体失去平衡，犹如一只秋天凋零的落叶，跌倒在地。
助跑的惯力让她右臂先着了地，然后身体控制不住的混向旁边的毛巾架。
咣——
朱淇撞了上去，倒抽一口凉气，好痛！
裁判也吓了一跳，想伸手扶她的时候，突然！！
杰米一个滑步，追上了朱淇刚才打过去的擦边球，抡圆了手臂抽向白球！
可是球的落点不在桌面，而是朱淇头顶悬而未落的毛巾筐！
咣！
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朱淇听到了猫猫的叫喊声！
“快躲开！！！！！”
白球击中铁质的毛巾筐！里面的毛巾随着铁筐掉落——
103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旗帜犹如千军万马来相见的烈火烧营。◎
在球筐和毛巾都倒下来的时候，朱淇眼前视线被挡住，四周一片天旋地转，只有左眼的位置传来一阵异常的刺痛。
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从朱淇的脸上蔓延开来，像是有人咬破了石榴籽。
后来朱淇才知道那是皮肤破开的声音。
她的吃痛闷哼声被毛巾盖住，耳边是四面八方的吸气声，紧跟着还有一段绵长的燥乱。
朱淇的背脊因为刚才撞向毛巾架使不上劲儿。
她被裁判扶起来的时候，毛巾从脸上滑落。
四周的燥乱声因为看到了她的脸更加清晰，甚至还有很多人在尖叫。
甚至站在自己对面的杰米也用那双碧眼睛微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大动静？
朱淇茫然不知，左眼有些模糊，看东西的时候带点儿重影。
她伸手揉了一下眼睛，手掌放下来的时候，手背上一片血渍。
血珠混着汗水，沿着朱淇的手腕处滑落。
朱淇愣了一下。
随后看到徐冬飞似的冲向自己，捧着朱淇的脸上下左右端详，眼睛里的慌张和痛色漫溢出来。
她抓起旁边的毛巾，盖在朱淇的左眼，大喊：“暂停！医疗暂停！”
身为运动员，朱淇之前不是没有受过伤，但脸上的位置这是第一次。
短暂的脑袋发懵，连什么时候被徐冬扶到旁边的椅子上也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围满了一圈人。
有队医、有场外裁判、有徐冬、有跨过挡板走过来的任心华和佛爷、甚至美国队的教练也过来查看情况了。
“还好，就眉骨下面裂开的一个小口子，伤得不是眼睛。但是离眼球非常近，差一点点就……”队医拿着棉球摁在朱淇的左眼上方把流出来的血擦掉。
这个时候，徐冬看到了朱淇眼眶上面一点点挨着眼骨的小伤口，大概两毫米左右，还有血丝从里面渗出来。
徐冬看到是皮外伤才松了半口气，安慰朱淇：“没事*儿，伤口很浅，过两天就长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血的缘故，朱淇的脸色看起来非常煞白。
因为看不见自己的伤口，朱淇的情绪不是很好，一直不说话，但眼睛咕噜噜转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徐冬瞬间明白了，更着急了：“你眼睛能看清吗？！”
朱淇沉默了一秒，“嗯”了一声，但声音不高而且有些犹豫。
“这可不能闹着玩，你要说清楚啊！要是看不清了的话，那就是眼睛出问题了！”徐冬更着急了。
朱淇也不是看不清，就是感觉左眼有点儿撑不开。
可能是现在队医一直摁着眼皮上面，也可能是肌肉产生了应激反应……
美国教练不知道也被这场意外惊住了，还是假好心，过来跟在旁边一直询问朱淇的情况。
杰米因为朱淇的受伤，也得到了暂停的机会在旁边调整，像没事儿人似的站在另一边一口一口喝着水。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故意的。
挡板外面的中华队球员们全围过来了，朱淇听到秦小八指着对面的鼻子骂。
“别在这儿装好心，你们打球不往桌子上打，往别人身上打！是打球呢还是打人呢？你要不要脸！”
两个男队教练拉着秦小八没拉住，秦小八一个箭步冲进挡板，伸手去抓美国教练的脖领子。
幸亏佛爷眼疾手快，在中间一把抱住秦小八的腰，然后死死摁着秦小八没让他跟美国人动手。
另外两个男队教练也跟过来一人拉着秦小八一条胳膊，嚷嚷着：“秦晌，你别闹了！冷静啊！”
“后面还有混团要打呢！你跟人家动手要被国际乒联禁赛的！”
秦小八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整个人往美国队的位置飞扑，但是又被教练们拉住就只能嘴上发泄。
“你这个阉货！烂人！垃圾！臭傻逼！断/屌货！我日你……别拉我，唔唔——”
女队球员们也跟着一起骂，尤其是阿水，摘掉自己手里的鞋子朝美国队扔了过去。
教练们控制不住场面，几个人也捂不住十几个球员的嘴巴。
乱了。
全乱套了。
朱淇的血止住了，队医在她脸上贴了一层肉色的创可贴。
这是乒乓球赛场又不是冰球赛场，很多运动员没见过血，所以一时之间被吓住了。
朱淇伸手摸了一下左眼上面的创可贴，刚好贴在眉骨和眼球上面那块小骨头的位置。包裹住了自己大半个眼皮，这就导致了自己的眼睛只能半睁。
“太挡眼睛了。”她说。
“没办法，创伤面虽然不大，但是伤口有点深，所以一直流血。”队医用湿毛巾擦了擦朱淇脸上的血渍，然后又帮朱淇看了一下脚。
五分钟的医疗暂停要“物尽其用”。
外面的伤口好处理，但是脚踝的伤口在皮肤里面。
徐冬只能在队医给朱淇包扎眼睛的时候，拿瓶水在朱淇的右脚上敷一下降温。
“暴暴，你感觉怎么样啊？”阿水和猫猫站在外圈，探着头往里面看。
猫猫因为输了四强赛，自己一个人坐在更衣室里待了很久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想来看看朱淇的比赛顺便准备明天的铜牌赛，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刚才杰米把球打到毛巾架上，虽然“她”坚持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结果就是导致朱淇受伤了。
场外一群女运动员看到这一幕无法接受，由小斯诺起头，所有人集体大喊“判罚”。
正副教练两个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违反了赛场秩序法。
因为刚才那个球是一个擦边球，抬起来的旋转并不高，按照杰米的水准想要上台是很轻松的。
因为之前杰米有过踢毛巾篮对裁判不恭敬的黄牌，所以这次，主教练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黄牌和红牌。
警告加判罚一分。
【第四局小比分，朱淇9：8沙克利德斯杰米】
看台上一阵欢呼雀跃。
是中华队对这个结果并不是非常满意，按照中华队的想法，杰米就应该直接禁赛！但现在比赛还没结束，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裁判能给出的最大惩罚。
对这个处罚结果不满意的，还有美国队。
美国教练和杰米认为自己不应该收到红牌，过去和主教练理论的时候，裁判也懒得跟美国教练多说话，又赠送给美国教练一张黄牌，如果再继续纠缠就直接驱逐出场了。
美国教练气得发抖，指着裁判说了一句：“你等着吧，我会申请对你的仲裁！”
裁判不以为然，端坐在记分牌后面，举起手示意医疗暂停时间结束，比赛开始。
朱淇的脸虽然被擦干净了，但是脑子还很乱。
刚才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观众席上还有自己的家人，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一幕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杰米的样子，似乎对判罚的一分并不关心。
重新开赛的时候，朱淇的速度变慢了。
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去追球，打出更好的效果，但是在朱淇的眼中，两只眼睛看到的球出现了重影。
因为左眼不能完全睁开，眼睫毛夹着汗水渗进眼睛里的时候，白球变成了一团白影。
旋转看不清。
右眼虽然能看见，但是视力范围被缩小了，左眼眼角处有一片盲区。
杰米就疯狂地攻击朱淇左眼角落的盲区。
一分、两分、三分……
杰米反超了！
【9：11】
杰米拿下了第四局。
大比分【2：2】再一次持平。
朱淇想要把左眼上面的创可贴撕掉，但是稍微揭开一点点，里面的血珠就混着汗水流出，渗进眼睛里连睁都睁不开。
完了。
中华队所有人的心情跌入谷底。
这没法打了。
肯定要输。
不是教练们唱衰。
眼睛对乒乓球运动员来说多么重要。
手可以受伤、脚可以受伤、腿可以受伤，但是眼睛绝对不能出问题！
如果是宋临州这种动态视力非常好，全程都要盯着球的旋转来回击的球员，这场比赛基本上就可以宣布失败了。
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在视力受损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绝对完美的状态。
朱淇丢了第四局的时候，任心华的心也凉了。
她知道。
这场比赛拿不下来了……
第五局几乎和第四局没有任何区别，杰米一直把球拉到朱淇的左手位置、打在左眼的视线盲区，疯狂得分。
朱淇前几局奠定的一切优势都荡然无存，研究出来的一切应对方法在这一刻都归于“0”。
杰米再一次爆冲了个反手侧球，朱淇一个跨步伸手去接，但是因为视角空间感出现问题，没接住。
体力也出现了问题。
朱淇的右脚发抖频率更大了，几乎没有办法完全支撑着她站起来。
刚才摔倒撞在毛巾架上的时候，腰椎也很痛、臀骨也很痛、肩膀也很痛。
朱淇扶着桌子，半蹲下来，一下又一下地做着深呼吸。
耳朵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心脏以极其猛烈的速度在跳动。
血液逆流至头顶，耳朵里面都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呼吸的声音，脚步的声音，流畅的声音，心跳的声音……
【第五局小比分，朱淇5：11杰米】
【大比分，朱淇2：3杰米】
徐冬强忍着，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静。
但是在杰米一次次领先，朱淇一次次追赶。
但最后还是没能摸到11分的时候，眼前湿润了。
场上没有人为杰米欢呼，大家静静地看着裁判缓慢地翻动分数，看着杰米举手高呼仿佛已经提前拿下胜利的样子，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只能听到杰米在兴奋地大喊大叫，每一位观众都像看小丑一样看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为“她”欢呼？
杰米不理解，更不在乎。
只要胜利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连央视解说在电视机另一头都陷入了沉默，包括其他国家的解说们也都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些语气词和可惜的表达。
没人敢评价朱淇这局的表现，也没人敢违心夸奖杰米的“亮眼表现”，因为朱淇真的已经尽力了。
但谁也没想到。
这个时候最勇的反而是韩国解说。
——【如果朱淇选手的眼睛没有出问题，她有很大希望可以顺利晋级。】
因为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前几局朱淇已经打出了优势。
“小偷——”有人大喊了一声。
杰米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赢分的喜悦荡然无存。
“你是小偷——”更多的声音纷纷而至。
撕开了所谓“性少数弱势群体”的遮羞布。
金莉莉坐在休息室里看着这场比赛，她忽然有些理解四年前东京世运会自己被罚下混团的原因了。
用不正当手段获得的冠军。
迎接的不是掌声，而是唾骂。
徐冬看着朱淇跌跌撞撞走过来的样子，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朱淇已经会打杰米了，不需要自己再提供任何战术思路。
只要是正常比赛，朱淇不可能输。
朱淇闭上了眼睛，隔绝了眼前一切，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补充体力。
水的味道有点甜。
好像是刚才任心华在里面放了一些葡萄糖。
头顶的灯光渗过眼皮，领口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就连衣服的下摆也能拧出水来。
徐冬想让她换件球衣，但是看朱淇这个样子可能连走到更衣室的力气都没有。
“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徐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其实很多教练在球员之间实力水平差距过大的时候，也会用这种婉转语气来安慰球员，让球员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但是……真不敢信。
朱淇不是输在实力。
她其实还想对朱淇说，就算你输了国家队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但朱淇自己会怪自己。
她是为了什么才选择了打乒乓球？
又为什么坚持到现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难道就是为了站在全世界最重要的比赛现场，输给一个各方面实力水平都不如自己的人吗？
“我不会输的。”朱淇小声说。
徐冬眼前聚积的泪水更多，眼底深藏悲色。她伸出手，环住了朱淇，想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朱淇感受到了，她同样伸手抱住徐冬。
这相处了六年的教练和球员两人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徐冬轻轻抚摸着朱淇的脑袋，一声又一声地对朱淇说。
“不管今天的结果如何，你都是中国的骄傲。”
央视解说们也有些哽咽，尽管他们很不想看到两个中国人抢铜牌的场面，但也知道现在对朱淇来说压力空前巨大。
心理生理上的双重阻碍。
【当一个人身处在悬崖之巅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看到的是身后无底的万丈深渊，还是另一片海空辽阔任鸟飞？】
杰米觉得自己赢定了。
因为第五局的时候，朱淇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小麻雀，只会一头撞在树干上吧？
对面的女孩闭上了眼睛。
她这是在祷告吗？祈祷自己不要输得太难看？
在杰米看来，这是一种认命地表现。
但场外的所有国乒队成员们全都坐直了上身。
不会吧？难道她、她在这么嘈杂的场所也能——
任心华的脸色从凝重到期待，最后在朱淇发出第一个超底线发球的时候，变成惊喜。
杰米继续扬攻朱淇的左侧球桌最角落的位置，可这一次——朱淇追上了！
啪！
朱淇快速反手拉球，成功把球打了回去。
虽然角度还有点问题，球挂在网上。
但是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虽然丢分，但国乒队像是得分似的狂喊大叫，为朱淇的主动上手欢呼。
第二个球，依旧挂网，但角度上升了很多。
第三个球，擦着球网飞过去，被杰米挑打……
但第四个球——朱淇身体前倾，手臂伸直，宛如一把张开的猎弓！啪！拉球的同时加上了百分之百的力量和摩擦
白球是射出去的箭，带着残影飞驰而去！
线条极其流畅，犹如一道瑰丽的彩虹，从朱淇的球拍上绽放到对面的球桌台上。
朱淇得分。
全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
这是朱淇第六局的第一分，但——这说明朱淇在整个第五局摸索出了空间感，重塑了自己的战术体系。
【第六局小比分，朱淇1：3杰米】
不可能！不可能！
杰米瞪大眼睛，看着白球落地之后依旧不停止的强旋转。
这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
杰米继续沿用第六局的方式，想尽快从朱淇的手里多拿一些分。
可是朱淇的回球突然重拾了第三局和第四局的凶猛，仿佛第五局根本不存在似的，回球角度刁钻、旋转摩擦力依旧惊人。
【2：3】、【3：3】、【5：6】、【6：8】……！
朱淇追上了！又领先了！
就连左右两边坐着的裁判看到朱淇的时候，眼睛里都多了一点怜爱。
这是一个多么富有不屈精神的生命力。
朱淇得一分。
场上的尖叫声就响一次。
杰米发现自己经历了短暂的优势局之后，再一次被朱淇掐住了命门。
不管是打大斜角还是小前冲球还是欧式弧圈球，朱淇都能非常准确地回击。
杰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在朱淇看来，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问题。
阿水看得直掉眼泪，抓着猫猫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猫猫的精神紧绷，心脏随着朱淇每跑一步而跳动一下。
她对阿水说：“现在杰米跟不上暴暴的节奏了，暴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忍住自己身体的不适。”
“她能坚持得住吗？”阿水眼泪汪汪，“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行。连球的旋转、对方的引拍姿势都看不清，怎么接球啊？”
“她不是普通人，她一定可以的。”猫猫回头看了阿水一眼，露出了对朱淇有信心的表情。
当人的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时候，所有疼痛感在这瞬间都变成了一股力量，牵动着朱淇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
血珠渗过胶布露出来，在肉白色的表层露出一层淡淡的红色，还有血珠顺着汗水沿朱淇的眉梢滑落。
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沉着平静，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印象，尽管她自己感觉整个左脸都有些发麻。
眼睛撑开都需要力气。
她那黑色的眼睛，像一颗圆润的宝石，坚不可摧。
四周虽然声音嘈杂，但是朱淇依旧能捕捉到来自白球和球板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许多年前，师父教她听声辨位的时候，对她说过一句话。
——“听球要听三个声音，球拍打球的声音、球在空中飞的声音、球落桌的声音。”
师父。
我听到了。
咻——
是上旋球。
嗖——
是下旋带侧旋。
她用整个第五局来熟悉如何使用耳朵来打球。
朱淇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每次挥拍隆起的手臂，犹如雏鸟张开了翅膀。
每一次拉球，都是最完美的角度、把身体舒张到最大极限！
只要听到声音，大脑就能迅速判断出球的落点，随后身体立刻跟着做出回应。
这一点，只有朱淇能做到！
【7：8】、【8：8】、【9：8】！！
朱淇居然一直在得分？！
杰米固执地想要频繁打朱淇的左手位置，但左半区就是朱淇的反手区，也是朱淇的统治区。
这一招不行。
杰米又开始用反拉进攻球，想要用正手弧圈得分。
朱淇反手同样拉出弧圈球，正反手弧圈球对轰的时候，两个人都铆足了劲儿。
桌案两头。
犹如一头老虎一只豹子，互相撕咬、互相争斗、互相爆发出彼此身体里最大的潜力！
所有人都震惊了。
朱淇现在……居然在身体状态如此薄弱的情况下！和杰米弧圈球对轰拼力量？！
【杰米的弧圈球虽然力量很重但是旋转不行，如果想打出高旋转、速度又衔接不上、拉不出来弧圈效果。而朱淇太全面，不管是旋转还是速度都是佼佼者，在这个时候力量的重要程度其实在最后面。她削中带攻反推旋转，是可以接得住的。】
【朱淇把杰米的弧圈球打了回去之后又立刻扑正手。杰米想继续打朱淇的视线死角但是朱淇的脑袋后面也像长了个眼镜似的，根本不需要看清球的旋转就能接球！】
【这种“开天眼”技术真是无人能及了，听说八一队招收朱淇的时候就发现她耳力过人，现在看来……八一队还是有先见之明啊。】
【10：8】！
杰米居然被反制了。
美国教练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她击败了。
她不是普通人。
她是无数位国手前辈们倾注希望的承接之人。
是要把红旗插满整个地球的扛旗人。
身后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托举着，女孩奋力跃起一个小角度，手臂向后挥打，整个人后仰地犹如月牙儿般蓄满力量！
她的右脚完全踏空，将最薄弱部位暴露在最危险的地方，即使如此！她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抽出这一扣杀球！
白球呼啸而过，席卷着四周的空气，带动了肉眼看不到的气流，宛如自带旋转的小龙卷风摧枯拉朽地朝着对面球桌着陆！
她发出了蓄力一击的呼喝声，与球飞过去的声音呼应。
咻的破空声，听起来就像是有一只鸟兽腾空而起发出的谛鸣。
朱淇觉得自己平常打球挺安静的，除非是打出特别精彩的球，或者遇到压力特别大的场次，拿分才会喊一声。平时碰到一些水平明显不如自己的小球员，打完就拉到了，全程寂静无声。
但现在和杰米打，只要得分就喊。
朝这傻逼的脸上喊。
身体被透支之后，还有强大的意志支撑。
杰米怒目圆睁，几乎是飞扑过去想要接住这个球，但球和胶皮碰触到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承载这么高强度的旋转！
乒乓球垂直上天。
朱淇得分！
【第六局小比分，朱淇11：8杰米】
【大比分，朱淇3：3杰米】
来了！
最后的决胜局！
杰米看着比分，眼睛的色泽浅了一个度。
“她”不能理解，刚才教练明明说了，中华队的队医说朱淇看东西有重影。
朱淇根本看不清旋转！她怎么可能接得住球？！
骗子！她肯定在说谎！
她的眼睛根本就没事！
说不定血也是假的！这群中国人的花样这么多，说不定就是让“她”吃红牌而已！
朱淇站在徐冬面前的时候，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左眼太沉了，创可贴几乎贴在半个眼皮上，整个左眼只能眯出一条缝。
但是不管在徐冬面前表现得多么不舒服，只要一走到球桌旁边，她又继续能打能喊能跳。
身上的一些疼痛感在这一刻好像全部消失了。
人的意志能支撑着走到什么地步，徐冬不知道，但是她对朱淇有信心。
接下来。
杰米要面对的。
是一个火力全开的朱淇。
第七局开始，朱淇要比之前每次都更猛进，她完全不再惧怕杰米的高力量和强体魄，身体的不适仿佛全部被强大的意志压制，留在场上的只有一个在燃烧的斗魂。
才刚交手了四个球，围观的所有人就感觉这一局仿佛要把之前打的六局全部浓缩在一起。
杰米的欧式弧圈球怎么接、伏地爆冲怎么防御、对角线变动球怎么拉、拉长转侧转球怎么提前布局等爆冲、碰到力量球怎么防范……
朱淇不是在比赛。
而是在现场“答题”。
随着白色弧线来来回回飞动，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解题”思路全部一是一、二是二的罗列出来。
就差没把“来，我教你们打杰米”写在脸上了。
朱淇的手里像是有一根弦。
可以连接杰米身上每一块骨头，让杰米打出来自己想要的球。
美国自己家的解说们也震惊了：【我第一次见到给对手喂球的。】
其他国家乒乓球队的成员们全部聚集了过来，把二楼看台最后一点空档也堆得满满当当。
甚至还有人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就连日本队的也藏在后面抻着头看，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虽然可以录像，但还是现场看着更清晰。
只要朱淇凶起来，杰米就跟不上她的速度，像泄了气的皮球被打得满地乱爬，
正常情况下朱淇不会这样的，只要保证能得分的球就会立刻动杀板。
但现在朱淇非常大发慈悲的多拉几板，生怕围观的这群人看不懂自己是怎么打的。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题目是几乘几等于几，只要写个答案就可以，但朱淇把乘法竖式运算过程也填了上去。
——看到没有？杰米一抬手就像拉侧转，就站在这儿给下切，打过去一接一个不吱声。
——不要怕俯身爆冲，这傻逼没脑子，给正手球就想爆冲，但冲起来的球飞不高，就把球拍立胸前等着。
——欧式弧圈球飞起来的弧度不大，下沉感重，当下旋球接，因为这二货不会摩擦。
朱淇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打法，不仅煮了美国队，还煮了看台上的秦小八他们。
“我的亲姐我的姥我的乖乖我的袄，你痛快点行不行！别玩了！”秦小八急得直砸腿。
他，作为经常性被亲姐溜着玩的对象。
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不过朱淇溜他，是为了让秦小八清晰认识自己的不足。
但现在溜杰米，纯粹就是为了戏耍。
杰米一开始没想明白，还在想有几个球能被朱淇直接得分的，为什么她反而保守的又多拉了几个回合？
要么用左推右攻来回拉扯、要么就短球长球刁难自己。
后来打到【9：5】，被朱淇领先四分的时候，杰米才反应过来！
“她”被朱淇当狗耍了！
朱淇上一个球的落点刚好在“她”正手中线位置。
愤怒之下的杰米想要拉一个爆冲弧圈，但用眼角余光下意识瞄了一眼朱淇，发现朱淇直接转身准备去捡球。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准备拉球？
难道她笃定自己这个球没办法上台？
为什么？她凭什么？！
这么犹豫了0.1秒，杰米接球的动作直接变形。
啪！球在球网上弹了一下，又跌回杰米面前的球桌上，然后在球桌上有些无力地滚动……
那逐渐停下的旋转像是在嘲弄杰米的胆小，对“她”说，你是一个懦夫。
【第七局小比分，朱淇10：5杰米】
朱淇刚才那个球给了非常多的保险，如果杰米敢爆冲就必定出台。
但朱淇没想到杰米居然露怯了，手软了下来连力量都没敢给加，所以挂网丢分。
很好。
杰米开始害怕了。
朱淇看到杰米终于回过味了，有些欣慰。
她用有些睁不开的左眼瞧着杰米，然后给杰米竖了一个大拇指。最后一个球，准备好了吗？Jamie？
全场哄然大笑。
这个大拇指在杰米看来太嘲讽了。
杰米低着头，不敢看计分板。
“她”知道自己和朱淇的分数差距越来越大，已经没有办法追上了。
美国教练也闭上了眼睛，戴上痛苦面具，不敢看最后一个球。
他心里清楚，赢不了了。
不应该小看这个中国人。
不应该激怒她。
哪怕是输给了朱淇，还有铜牌可以争一争。
现在朱淇当着全世界，把如何打杰米的方法亮了出来。
杰米……会被朱淇毁了的！
杰米身上有很多根深蒂固的老问题，像先撞击后摩擦，是从儿童时期练球时就没有纠正过的顽疾。
练了这么多年，很难再改回去了。
除非像金莉莉、港队森宇南那样伤筋动骨的大改特改，还有概率彻底失败连之前的打法也捡不回来。
杰米的肩膀发抖，“她”已经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实力，想尽了一切办法。对方哪怕是视野受损、脚伤复发，也可以从自己手里得分。
被朱淇一次又一次的击球，打碎了所有的自信心和尊严。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一直以来自己站在道德最顶端，俯瞰脚底一切。
却被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重要的比赛被一个中国人来回“拆解”、“分析”、把“答案”公之于众。
在那双黑曜石般冷漠而又轻蔑的眼睛注视下，杰米骨骼深处蔓延出一层如坠冰窖的冷意，犹如蛛网般在所有经脉里蔓延。“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凉，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有液体顺着脸流淌下来。
“她”未来还能打球吗？
那些人会不会用朱淇的战术来打自己？
以后还能打比赛吗？
还有可能打赢之后的任何一场比赛吗？
秦小八正上蹿下跳，又喊又叫的时候，突然“卧槽”了一声，一把把旁边哭湿了十张纸的阿水拽起来，指着杰米哈哈大笑。
“快看啊，这老太监哭了！”
红色绸缎在空中翻涌，传来破空的声音，犹如迎风怒起的火焰，像极了暗夜深处千军万马来相见的烈火烧营。
最后一个球落地。
【11：5】
【大比分，朱淇4：3杰米】
赤海怒火吞噬蓝色浪涛。
变成直掀天花板的一句。
——【祝贺中华队朱淇选手晋级女单决赛，提前锁定金银牌。】
104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自己这一场不管打的有多么艰难，都值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杰米太丢人了。比赛刚结束，美国教练就趁乱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拉走，说要回去筹备明天的铜牌赛连赛后采访都没做。
但走是走了，比赛结果宣布杰米捂着脸嚎哭的样子，被莫斯科的转播镜头以64倍高清拉近传播了出去，并配上一句话。
——【我想，‘她’可能以后都不想要再碰到朱淇选手了。】
美国大兵是灰头土脸被自己的教练拽走的，而朱淇是听着全场的欢呼和掌声被徐冬扶着走的。
退场的时候，朱淇伸手跟所有人打了个招呼感谢这些人不分国籍的鼎力相助。
结果这一抬手，从观众席就开始往下面飞东西。
扔下来的全是各种鲜花和自己的帽子……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导播在馆子里放了十八台音响的歌，都没能压住所有人的欢呼声，还有的人举着个大喇叭冲朱淇喊“China”。
在这一刻，朱淇感觉自己像是被当成了英雄对待，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夹道欢迎。
因为什么呢？
因为她给全世界的女性运动员长脸了吗？
朱淇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场不管打的有多么艰难，都值得了。
后来有一个外国解说针对这场比赛进行了一句总结——朱淇在所有女性运动员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可以战胜跨人的信心种子。
还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询问朱淇能不能绕场一周，想让她和观众们做个互动，但徐冬以朱淇需要休息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朱淇感觉自己脚底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沼泽。
每次抬起来的时候都耗费很大力气，仿佛有什么黏稠的东西黏着自己的脚底和地面。
整个右脚踩在地面的时候，都有一种酸麻胀痛的感觉。
队医过来给朱淇处理了一下右脚的问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个写着德文的冰袋，又用纱布缠在朱淇的脚上。
这样的话鞋子就穿不进去了。
何千路突然冒出来，不知道从哪儿买了一双拖鞋给朱淇，顺便询问了一下朱淇的情况。
“疼吧？”
朱淇说：“还行，平放着没什么感觉，但是走路就有点疼。”
何千路很欣慰，摸了摸朱淇的脑袋：“打得真不错。”
他看着朱淇就像是看着一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姑娘，终于变成了独守一方的小将军。
朱淇有些无奈，印象当中何千路没有这么肉麻的夸过自己，估计也是觉得朱淇这场赢得太不容易。
脚不舒服可能封闭针只起到了一定的止痛作用，但是作用不多。
之后队医又开始处理朱淇眼皮上的伤口，任心华忽然递过来一个小纸盒，上面写着半岛文字：“这个是朝鲜队拿来的，说是对创伤口愈合有效果，他们队员都用这个。”
队医接过来把东西拆开之后是一块肤色的凝膏状药贴，一股好闻的山草药气息迎面而来。
阿水凑过来，好奇道：“这个怎么用啊？”
队医拿了个剪刀，裁掉一小块，贴到朱淇左眼皮上还在流血的地方。
朱淇眨了下眼，凝膏很软，贴在眼睛上感觉舒服多了。
这个药贴还凉飕飕的，味道不刺鼻，最重要的是没有创可贴那么硬，贴着不影响眼睛眨动。
至于脚伤，只能先冰敷然后晚上再补一针封闭。
处理好之后，朱淇坐上了宋临州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个轮椅，听说是花钱跟冰球队借的。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全是记者，估计都在等你。”宋临州说。
本来徐冬已经拒绝了赛后采访，但出去的时候发现记者还没走，被栏杆和黄线挡在外面给中间留了一条回世运村的路。
这个架势，朱淇只在戛纳红毯上看到过。
左右两边像疯了一样闪烁的摄像头，以及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请和我们说两句”，这股子热情把朱淇吓了一跳。
这、这……咋了这是？
“你打完杰米之后，听说这次女单世运会的转播率在全球爆表了。”阿水跟在后面，笑嘻嘻道。“你这是露大脸了！”
其实转播率飙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家都对跨性别者十分好奇，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奔着杰米来看的。
可是没想到几乎所有人在看完之后都被朱淇圈粉了。
说到这个，美国队也是功不可没。
他们以为杰米这次女单势在必得，前期把杰米打造的太抢眼了，声称是美国自世运会组建以来第一次有希望夺得单打金牌。
许多美国民众兴致冲冲地打开电视，想要看看美国所宣传的金牌预备役，结果看到的却是杰米被朱淇痛扁一顿。
比赛结束之后，很多地方还在循环播放这次比赛的重播，以及各种精彩球集锦，其中朱淇占据了大半部分。而作为朱淇的精彩集锦里的背景板，杰米的出镜率也很高。
朱淇知道自*己这场比赛打得很不错。
但没想到这些老外们的反应这么大。
人在这儿也等半天了，朱淇觉得可以和他们聊一聊。
朱淇走到央视记者的面前停下，其他国家的记者也一呼啦全堆了过来，各个举着话筒对准朱淇的嘴唇位置生怕错过一个字的收音。
而问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就是和杰米的这场比赛，有什么赛后心得，以及朱淇眼睛受伤之后如何做到了视力受损的情况下还能打赢比赛。
其中最重要的是最后一点。
这群外国人觉得太疯狂了，这个中国女孩是不是会什么特异功能？为什么可以连球都看不清也能得分？
朱淇想了想，生怕自己在和杰米比赛的时候一些细节部分的外国球员们看不懂，索性直接全部都说了出来。
杰米的战术构成，杰米的强势技术、弱势技术。面对进攻球怎么拉扯、弱势球怎么主动出击，对方侧身怎么打空档……
朱淇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有竞技道德的人，以前不管跟谁比赛，哪怕是日本队的在原香打完之后也只是简单说几句“她打得还不错但我发挥得更好所以赢了”。之前还有人想套朱淇的话，了解怎么打朝鲜混双，朱淇也只是客套几句没有把人家战术弱点说出来。
但现在完全把自己所有和杰米对战的心得，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所有记者们目瞪口呆。
这、这是能说的吗？
“……欧式弧圈球的摆臂衔接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她’习惯性侧身摆臂，蓄力时间比较长所以多打相持。以上是我半决赛的一些感受和心得，希望对外协们的球员能有帮助。咳咳，好了，我说明白了没有啊？”朱淇说得口干舌燥，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
她有信心，只要认真按照她提供的思路去针对杰米做专项训练，至少能跟杰米打一个四六分。杰米可能会因为体格方面占一些优势，但绝对能大幅提升外协女运动员们的胜率，不可能再出现这次世运会被杰米碾压一边倒的情况。
如果练得特别认真或者个人天赋、领悟力还不错的，知道自己琢磨的，不说像朱淇这样能压着杰米吧，但是和杰米五五开是绝对有可能的。
眼前一双双眼睛都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情。
有的很震惊、有的窃笑、有的暗喜、有的看戏……最后，居然有几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记者开始给朱淇鼓掌，一副非常虚心好学的乖学生模样。
结果给朱淇整得有点羞涩，结束了采访。
日本队的刚好路过，也顺便跟着听了一会儿，结果发现朱淇只是和杰米打了一场比赛，就能这么快了解到杰米的所有技战术和优劣势。
如果不是看着朱淇从小开始打比赛，小福田悠人还以为朱淇以前是干教练的。
正常情况下来说，虽然国际乒联并没有针对这方面有什么限制。但是运动员毕竟经常会在球桌上碰面，彼此作为对手但在外面都会给点儿面子，就算了解对方的技术优劣势也不会堂而皇之地直接说出来。
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朱淇看起来丝毫不想给美国队留这个面子。
难道她一点儿都不怕杰米也把她的技术优劣势也说出来吗！？
哦，对了，杰米输给她了。但凡杰米能看出朱淇的问题，也不可能输。
日本队教练感受到一丝凉意，缩了缩脖子。
算了算了。
这个疯丫头惹不起……别回头把她惹毛了，连日本队打法优劣势也说出来……
朱淇也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当然也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没什么太大好处，但只要能让杰米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暴暴你太牛了。”猫猫感慨道。“你这是直接跟美国队干上了，我看他们打完第七局的时候，美国教练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他多拽啊……”
“干的就是他们。我给一些妄图动女子赛事这块蛋糕的所有跨人一个警醒。凡是这种技术性运动，都别想来染指！”朱淇坐在轮椅上，被秦小八推着走。
“就是，要是真有什么水平的哪怕真是在赛场上刺刀见刺刀也无所谓。但问题是真刀真枪地干，这逼也不是个个儿啊。啧。”秦小八跟着说。
“那杰米要是听了你的采访，回去改战术怎么办啊？”阿水跟在旁边，有些担忧。
朱淇不以为然：“这些东西基本都是杰米小时候童子功没被纠正的硬伤，打了这么多年已经根深蒂固没办法修正了。‘她’甚至都不会给球上摩擦，‘她’凭什么能打到女子赛事的前四？如果‘她’能硬气一点真的下决心从头开始改，我都高看‘她’一眼，再给“她”竖一个大拇指。就算改了也没关系，‘她’最好祈祷以后不要再碰到我，不然碰到我一次我就‘拆’一次。全球免费战术共享，谁来请教我我就教谁。手把手教，包教包会。”
主打一个富有，且慷慨。
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心眼小，且记仇，报仇周期还很长。别惹。
阿水挥了挥拳头：“好！就在球桌上把这个跨人赶走！”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离开赛场，这几天比赛的焦虑在这一刻突然消散了很多。
当时朱淇并不知道。
因为自己的这个行为，后来居然为中华队招收了来自全球各地的诸多乒乓球队“留学生”。
他们前赴后继地来到朝京，套上了中国的球衣，在群星璀璨的天坛东路深造……
/
上午的男单决赛打完了。
大熊和宋临州打满了七局。
大熊以四分优势成功夺冠，宋临州银牌，日本队松风一斗铜牌。
两面五星旗升起时，也宣告了本届世运会的男单结束，男队教练们都松了口气。
而女队这边——朱淇的第一个“学生”，猫猫在通过一晚上的恶补之后，凭借自己超强的应对能力和杰米也打了一个【4：3】。
过程的艰难程度并不逊色于朱淇和杰米的四强赛，堪称本届女单第二惊险刺激战局。
第六局差点被杰米直接拿下，但猫猫也把自己腰上的弹力纱布一撕，拼了老命连追四分成功进入决胜局，然后一路领先拿下第七局。
后来国家队复盘这场比赛的时候，还被拿来当成教育小球员“球不落地，永不放弃”的经典翻盘局。
听说杰米到后面的时候被猫猫打蒙了。
昨天朱淇怎么羞辱了杰米一顿，今天猫猫如法炮制又把杰米重新羞辱了一顿。
一堆国外记者们和外协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蹲守在美国队离开的路上。一群人围成一堵人墙不让走，非要采访杰米如何看待自己连输两个中国人这件事。
杰米支支吾吾了半天，就说了一句“她们确实很有实力”然后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段时间全球人被美国队压着的怨气，突然有了发泄点。
杰米和朱淇这场比赛，直到很多年之后都无数次被人拿出来“鞭尸”。
甚至还有一个人问杰米，会不会参加十月份的世冠杯和十一月份的全乒赛。
杰米当然想参加，
但是现在自己输得那么难看，如果再连输两次中华队，以后在欧洲还怎么抬得起头？
听说日本队在筹备混团的时候，也对朱淇极尽赞美。
阿水打探来的消息说：“日本教练昨天采访的时候夸你是创世纪以来，最有能力最有天赋最具备时代特点的女球员。还说他们有很多地方需要向你学习。”
朱淇有些震惊，指着自己：“我？”
阿水点头：“对，就是你。”
好奇怪啊，被日本队夸了，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
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朱淇跟杰米这场比赛，把很多外协都打服了吧。
视野受损还能打赢公认最难打的跨人，就连在原香都不觉得输给朱淇多难受了。
人，果然是需要对比的。
在原香觉得自己至少比杰米好点儿，和朱淇打了这么多场比赛，虽说一场都没赢吧但至少没被朱淇当中“拆解”羞辱。
现在日本国内还有很多在原香的球迷，给在原香强行挽尊，说她是亚洲和“魔女”齐名的“圣女”。
魔女就是强大的、可怕的、不可战胜的。而圣女的形象就更加柔弱善良，单纯需要被保护的。所以圣女打不过魔女很正常捏～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在原香更坦然了，主打一个打不过就合并成cp，硬蹭流量。
朱淇后来听说了之后：“……我的母语是无语。”
猫猫这个铜牌赛打得堪比决赛。
那些美国人一个比一个懵圈，不明白猫猫为什么这么拼命。
打完之后猫猫因为腰伤复发直接被担架抬进了医务室，整个人连站都快站不起来了。
女单决赛比铜牌赛晚一个小时，猫猫打完的时候朱淇正准备上场。
朱淇看着被担架抬走的猫猫，自己在候场室看完了整场比赛，热泪盈眶地握住了猫猫的手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昨天猫猫打完四强赛，输给昔灵恩之后一个人在更衣室里呆了很久。
寸指导去找她，猫猫也没有给开门。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脑子很乱，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身上很多地方都非常酸痛，但都没有自己心脏位置的疼痛强烈。
她很自责。
没有完成和朱淇的承诺，守住自己的半区。
她更无颜面对教练们。
觉得自己浪费了他们这四年的栽培。
虽然她没有和任何人沟通，但是耳朵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各种最新战况。
她知道朱淇打杰米打得很艰难。
听着听着，猫猫的心情突然就稳定了。
她知道朱淇这么努力想要赢，是为了什么。
所以——猫猫的腰虽然很疼，但还是苦笑出来：“我没守住自己那半区，拿个铜牌也算稍微弥补了一点吧，报了当初中美交流赛的一箭之仇。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一定要把金牌带回来！”
虽然只是个铜牌。
但朱淇把杰米从冠亚军领奖台上赶出去之后，猫猫又把杰米最后的希望给掐灭了，让女单领奖台上站着的都是真正的女性。
猫猫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一点。
朱淇点点头。
两个人说完话，猫猫又伸手和朱淇拥抱了一下，仿佛要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朱淇，然后就被担架抬走去医务室针灸，等着朱淇和昔灵恩决赛打完一起领奖。
朝鲜给朱淇的那个凝膏还挺好用，朱淇贴了一晚上睡觉，第二天揭掉的时候发现眼皮上面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再过一天估计就能结痂了。
但是一条两毫米左右的粉红色新肉看着还很明显，正好在眉毛下面，估计就算留疤也看不太出来。
朱淇不以为然，她觉得运动员也是战士，身上的病痛伤疤都是勋章。
至于右脚——昨天补了两针封闭，今天起来的时候虽然还没消肿但状态还不错，走路不疼了。
朱淇站在入场通道，等着导播说完一系列赛前通知后，大步走向赛场——
/
双方球员入场之后。
全场寂静。
双方教练看着自己家的球员站在裁判的左右两边，心情都十分复杂。
徐冬复杂的原因很多。
这是朱淇的大满贯拼图里最后一块。
不，不仅仅是大满贯拼图。
这些年来，朱淇东奔西战，亚锦赛、亚洲杯、GTT巅峰之战的女单冠军也都拿了。
是全满贯！
除了世运会女单冠军这块牌子之外，朱淇已经把自己这个年纪能拥有的所有荣誉都拿到了。
想到这里。
徐冬的掌心都热了。
而朝鲜教练看着朱淇，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多么年轻的女孩，却拥有着一双具有钢铁一般坚硬的双手。
她的目光逼人清亮，凝视着远方，仿佛任何一切都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昨天和杰米的比赛，朝鲜队也观看了。
整个莫斯科周期，朱淇和昔灵恩也曾经对战过几次。
按照总场次的比分来看，是朱淇【4：2】昔灵恩。
朝鲜教练没有告诉昔灵恩，但所有人似乎都心里清楚。
赢了杰米之后，朱淇整个人的状态又上升了一个度。
此时此刻的朱淇，已经是无人能挡了。
而且昔灵恩前几天打了混双刚输给过朱淇，只要朱淇自己的身体不出问题，昔灵恩基本上是不可能赢她的。
和昔灵恩的比赛进行得非常……愉快。
这个愉快的原因，来自于彼此不会耍什么阴招，可以更放心地发挥自己所有技战术。
所有为了得分的“小心思”都在正常的竞技范畴之内。
干干净净的发球、利落快速的相持、角度刁钻的打斜角、互搏有力的反手快撕……
两个女孩每打一个球，现场观众们就吸一口气，被这场几乎比男子单打还要极具暴力美学的女单决赛惊艳。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球。
因为每一个球，都精彩到可以当成范本被列入乒乓教学录像集锦。
朱淇和昔灵恩，第七次隔桌相望。
争夺那块大满贯中含金量最高的拼图。
第一局，朱淇拿下。
第二局，昔灵恩拿下。
第三局，朱淇拿下……
第四局……
【小比分，朱淇10：10昔灵恩】
时隔多年之后，有记者和朱淇面对面座谈的时候笑称，说很多人把朱淇当成自己的“命运之敌”，那她呢？朱淇认为谁是自己的“命运之敌”。
当时朱淇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猫猫一个就是昔灵恩。
昔灵恩不管是球风还是对待竞技的态度，都是朱淇认为非常契合一个优秀体育竞技人的标准。
对待这样的对手，朱淇展现出自己所有的能力和水平就够了。
暴力的反手快撕、犹如两拳对撞的正手相持——朱淇的质量高到让所有男球员们也纷纷观赏。
咚！
朱淇打出去的球，撞到了昔灵恩的防弧胶皮上，发出了非常沉重的撞击声。
先摆了一个正手短，又跟了一个反手侧砍偷长。
这种加了足够保险的长旋球，昔灵恩的防弧胶皮能抓得住旋转，但是抓不住朱淇的灵活。这应接不暇的变化，让昔灵恩吃了好几次亏。
昔灵恩把球打过去的时候，球继续下坠，被网拦住。
朱淇得分。
【小比分，朱淇11：10昔灵恩】
到了朱淇赛点。
朱淇从裁判手里接过一颗球，先在掌心里搓了一下，然后在桌面试弹性，瞥眼的时候看到昔灵恩的右手腕也缠着厚厚的绷带。
运动员，真是浑身是伤。
央视解说看到这一幕也笑了，开了个玩笑调节紧张情绪。
【听说朝鲜队这个女运动员之前手腕也做了一个小手术，打完混双可能旧伤复发。而我们家的这个小姑娘也是四强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虽说今天看眼睛的伤好像不流血了，但右脚昨天补了两针封闭。】
【一个脚伤一个手伤，女单决赛这波属于是高血压大战低血糖了，现在就看谁的血条厚。】
昔灵恩之前存在的正手推挡问题，这两年改善了很多。
因为防弧胶皮没有办法主动制造旋转，所以昔灵恩基本上都是靠反手进攻。
而朱淇和在原香打完八强赛，解锁了新技能——反手弧圈球。
这就意味着，自己正手反手都可以拿来当进攻点。
两个当代最强反手站在球桌两边，拳拳到肉，刺刀见红。
朱淇因为脚伤，头天晚上任心华给她新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滑”着走。用膝盖使劲带动前脚掌滑行，减少脚踝的用力。
虽然有些影响步伐挪动，但是小范围内还是可以解决费脚问题。
而且最重要的是，滑步感觉更有利于朱淇隐藏自己双肩的变动。
有的时候看着朱淇好像是要正手攻打斜线，但实际上是个劈长；看起来好像侧身想要反拉一个正手弧圈，但实际上却是个吸短……这么几招下来，还真让昔灵恩有些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第四局最后一个球。
朱淇扬手反抄，滑步到球桌右侧，偷了一个大斜角过去。
昔灵恩跟得很快，用防弧胶推挡了一个侧球，结果朱淇预料到了昔灵恩的举动，提前在球的落点等着，继而跟上一个反手弧圈猛攻昔灵恩的左手空档！
红色的胶皮完全包裹住了乒乓球，随着一声绵长的摩擦声，哪怕是耳力一般的人都能听出来朱淇给球增加了多么可怕的摩擦力。
塑造出来的白球以锐不可当的速度划过一条弧圈线，跨越球网之后直直飞到了对方最薄弱的角落空当！
摄像机及时捕捉到了这颗非常饱满的超强旋转球，而球落桌的瞬间，红衣女子的身影在背景处刚好停下！
白球落下，露出后面的红色。
随着镜头的推进，全世界在这一刻逐渐放慢。
红色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随着主人的奔跑而翻涌，最后定格在年轻女球员那志在必得的一声喝叫。
朱淇得分。
【小比分，朱淇12：10昔灵恩】
【大比分，朱淇3：1昔灵恩】
昔灵恩的脑袋有片刻放空，耳边只能听到白球在脚边弹起、落下的声音。
四周一切欢呼与她无关，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这么快就到了朱淇的局点。
她看着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腕，微微握紧球拍。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女单就结束啦～昔灵恩作为老对手，没有什么新战术要写的了。
混团不打算写的太详细了，之后全乒赛应该是本文倒数第二个最重要的高潮比赛点，然后就可以进入尾章啦～完结的胜利曙光就在眼前！
感情线打算全部放在番外来写，喜欢看事业线的只订阅正文就可以啦[撒花]
105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接下来，是属于被朱淇统治的时代。◎
其实在打决赛之前，何千路来找过徐冬。
两个人站在世运村住宿楼楼顶，看着莫斯科的夜空说了一会儿话。
说的内容也很简单，基本上都是围绕着朱淇，其中何千路给徐冬提供了一些场外指导的建议。
从朱淇来到国家队时起，虽然中间何千路有好多次被叫到国家队帮忙辅助训练，但二人也都是在有别人的情况下才会说几句训练相关的内容。
这是他们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哦对，也不是第一次。
之前高晓峰结婚的时候他们俩人也说过一次话。
而围绕的内容也基本上都是朱淇。
徐冬告诉何千路，朱淇在国家队很努力，最近打了那些比赛……何千路就静静听着，然后露出欣慰的表情。高晓峰喝了点儿酒，跑过来开他们的玩笑。
“你俩这比人家亲爹亲妈都上心吧。”
当初徐冬问何千路，为什么要让朱淇跟着自己，何千路只是开玩笑地说朱淇会给她挣一个大满贯。
那个时候，他们两人虽然都知道朱淇很有天赋也很有能力，但距离大满贯实在是太过遥远。
六年，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比如何千路自己，当年谁都没有想过他会在世运会当天晚上就被撤掉名额。
运动员能有几个四年。
所以徐冬从接手朱淇开始就全心全意地培养，为朱淇在国家队保驾护航、争取名额。
所有衣食住行，无一不周。
就连常红霞有时候都说，徐冬对朱淇也太好了，周末也不休息在队里陪着练。
但徐冬自己心里清楚，她老觉得自己是占了何千路一个大便宜，白捡了个这么出色的球员。
为了能让自己在朱淇的职业生涯里，也多出一份力，徐冬就只能跟着朱淇一起努力。
这姐俩相差13岁，亲密无间地走过了六年的风雨。
徐冬知道。
此时此刻的莫斯科女单决赛，不会是朱淇的最后一战，但绝对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战！
现在朱淇大比分领先昔灵恩两局。
朝鲜那边在不停地跟昔灵恩讲打法，让昔灵恩追上来。
很多场外指导会告诉球员，后续应该怎么打，怎么提防对方出球。
但是徐冬不一样，她只是把前几局的几个朱淇丢分球复述了一遍，跟朱淇复盘丢分的原因。
娘俩在场外指导方面已经有了默契。
因为徐冬知道朱淇脑子里面有思路，知道后续应该怎么打。
可是有的时候朱淇看对手看得很准，但自己出现的一些问题找不到，就会由徐冬来帮自己找。
“刚才那个球侧冲的角度有点问题，不应该侧拍去拉，拉过去的话就变成一条直线，她直接推过来你就很难受了……”
朱淇默默地听着，然后时不时跟着点点头。
到了自己的局点，换成别的球员肯定就觉得十拿九稳了，认为冠军就在自己兜里，下一局只要按照前几局的打法继续就一定能拿下。
可是朱淇看起来非常平稳，即使领奖台就在不远处的挡板外面，距离朱淇只有五米的距离。
但朱淇连头也没有抬，一直保持高强度的紧绷状态。
阿水被秦小八和霞姐夹在中间，感慨道：“如果是我的话，这么重要的比赛、这么重要的局点，我肯定会控制不住情绪的。”
“正常。”常红霞抱着手臂，微微颔首。“我以前打比赛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就差一局就差最后一分，拿到了我就是世界冠军。但很多时候思绪这么一飞，手心就冷了，有时候连技术也变乱了。”
阿水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攸关的情景。
但是阿水觉得，看完朱淇和杰米的比赛，把她骨子里的一份责任心也唤醒了。
运动员都知道是为国而战，口号喊得都很响，但毕竟大家都是人，有时候会松懈会撑不住也会觉得没有必要那么拼。
此时此刻看着在球桌两端搏杀的朱淇。
宋临州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觉得朱淇今时今日的水准，有一部分来自于出现了世界各地稀奇古怪的对手，才让朱淇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勇往直前。
宋临州觉得自己之前在媒体们面前说朱淇是“前无古人，之后可能也没有来者”，还是有些含蓄了。
她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
少年时期一直偷偷隐藏的萌动在这一刻犹如膨胀到极致的气球，轻轻一按，就迫不及待地释放出来。
“朱淇四比一！！”
这一声在暂停时期较为安静的环境下异常响亮，四周有很多人跟着起哄。
秦小八和阿水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我都明白”的窃笑，然后又生怕教练们也能看见似的装作若无其事。
第五局开始。
昔灵恩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落后两局而出现手软的情况，依旧和朱淇打得你来我往、多拍对轰、不落下风。
球板叩击白球的声音，白球来回穿梭的声音，白球落在桌上的声音……震荡不断的击球声频率越来越快，间隙也越来越短。
犹如天雷勾地火。
猫猫也在医务室看这场比赛，她平趴着，腰上插满了针灸。女单打完了，但明天还有混团，还需要自己上场只能先保守治疗。队医还拿来了一堆艾草在上面烧，猫猫整个人只能抬着头看电视，听着里面的央视解说也慷慨激昂地大喊。
【昔灵恩每一板回击得非常漂亮！朱淇也不遑多让，每一个球看起来都有种能摩擦出火花，快狠准！】
【其实这个朝鲜小姑娘今天发挥真的是很不错了，甚至感觉比昨天打四强赛还要好。但没办法，朱淇打完美国队的杰米之后整个人感觉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现在朱淇状态非常好，有一种一往无前、生死无畏的冲劲儿。】
【哦呦，昔灵恩这个球打得角度好刁钻啊！几乎是完全贴着球桌过去的，连弹起的角度都没有。】
【这是个擦边球，但朱淇反应真快啊！连裁判好像都没确定是不是擦边她就跟过去了，球到人到！哦呦！这一手捞得真好！】
朱淇抄底削了一板，把急速下坠的白球变成了一个重新飞起来的小吸短。
然后，球软哒哒地越过球网，几乎贴着网下落，完全没有打过来的可能。
【第五局小比分，朱淇6：5昔灵恩】
朱淇领先一分。
【朱淇反应太快了，这么模糊的球都能判断出来是个擦边。】
解说们觉得这个球很危险。
因为乒乓球里的规定，如果不是擦边球被救起来打过去，这个分数就重启了。
相当于你帮别人救了一个球。
猫猫觉得解说们不知道一个点，就是朱淇之所以能下手果断，立刻判断是擦边球是因为朱淇的耳力过人，听到了球和球桌的摩擦声所以立刻去接。
朱淇今天穿了一件橙色的球衣，背后的名字是浅金色。因为徐冬觉得这个像金牌的颜色，可以讨一个好彩头。胸前背脊因为汗水浸透，额前的发丝也因为潮湿被全部抓到了脑后，露出肌肤水透的额头和坚毅的眉眼。
粉红的新疤在眉梢下面横着，反而衬得她的皮肤看起来更白嫩清透了。
乒乓球是室内运动，基本上不怎么需要晒太阳。
之前军训的时候被晒黑过，结果没一个月又养了回来。
猫猫看得也思潮起伏。
现在朱淇的成长巨快，这么年轻、又有能力。
哪怕是自己黄金期、无明显伤病的情况下，代替昔灵恩站在此时此刻的朱淇对面，也不是朱淇的对手。
她心情复杂，长长叹了口气。
一方面为朱淇领先感到高兴，一方面也为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
寸指导坐在旁边一直陪着她，猫猫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一声叹气让寸指导也明白了猫猫的想法。
寸指导伸手拍了拍猫猫的肩膀，安慰道：“好好养着，之后还有全乒赛呢。”
上次全乒赛没能拿到“米里亚姆”杯，这也是猫猫最后一个大满贯拼图。
这是每个运动员内心最渴望的荣誉。
如果能成就“大满贯”，哪怕是让她以后再也打不了球也甘愿。
猫猫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能撑住。”
此时比赛结果已经被拉到了【7：7】平。
昔灵恩这一局明显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实力，比分追得非常紧，仿佛在自己的身后立起了一道高墙，阻挡朱淇的进攻。
球又一次飞了起来。
两个人在球桌两端再一次陷入对持，整个球都莫名变成了一根紧绷的绳。
高速运转之下，两个人都不敢轻易做出变化怕掌握不住旋转，把球打飞出去。
一拍、两拍、三拍……
四周的观众们眼睛随着球左右乱转，甚至还跟着小声默数——六拍、七拍……还没结束？！
乒乓球的白影来回滚动，甚至在左右两边的球桌上连成了一根线！
朱淇的身体大开！
手脚几乎完全跨越整个球台，有的时候手已经飞到了右台但脚还留在左台！
每一个球都是大开大合！
第十九拍！二十拍！二十一拍！！！
啪——
球越过朱淇面前的桌子，直直飞向了地面！
昔灵恩失误了，球出台。
朱淇从第一拍开始憋着的这口气突然瞬间释放！她同时举起双手，喝了一声：“Tory——”
【第五局小比分，朱淇8：7昔灵恩】
昔灵恩没有因为丢了这分而露出失望的表情，而是面色无波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球拍。
胶皮上出现了很多击打的痕迹，那是因为多拍相持的强转中留下来的，胶皮的弹性不够还没来得及复原。
长颗粒看着也有了一点疲软的状态。
看起来像是锈迹斑斑的长剑，在向主人诉说自己的无力。
朱淇觉得昔灵恩打得也很投入。
霞姐之前说过，能够通过一场球了解一个人。
昔灵恩放纵汗水在身上肆意流淌，哪怕脖颈处也积攒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也没有伸手去擦，全身心投入在和朱淇每一次对拉。
她们两个人互相寻找对方的弱点，彼此用最硬的拳头去攻击对方最坚硬的地方。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场真正的，最强女性运动员应该打出来的比赛。
每一个球都干净利落，清爽明确。
让所有人都能看明白这个球打过去，对方是怎么丢了分，或者这个球接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赢了分。
就连国乒队自己人都看入神了，不管看到什么精彩球都会跟着鼓一鼓掌，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好像是对家得分。
【这球是真硬啊！刚才朱淇拉过去的时候加了一点侧转，昔灵恩果然出台了，朱淇胆子是真大啊！居然敢在这么高速运转的速度里给变化！】
【连续对拉了二十一板，这个反应能力和相持能力不是靠练就能练出来的，这两位球员的天赋水平也非常拔尖。】
【这让我想起了上午宋临州和吕耀汉的一个球，虽然也是多拍相持但是他们两个人打的时候都是等着对方先失误，但朱淇是主动上手给变化，主打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可能就是八一队的一种风格，之前我们看八一队另一个小男孩打球也是这样，就是喜欢硬对硬。】
【八一队，没有一个软蛋。】
央视解说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刚好俄罗斯主办方的镜头被推进到了看台上身穿中山装的一位老先生。
老人已经经历了七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让全员为之惊艳的一个提气球似乎并没有引起老爷子的情绪波动，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场上自己门下唯一的女将在大杀四方。
但距离最近的人或许能看到，老人饱经风霜的眼眸里微微有些晶莹泪光。
乒乓球队六块金牌，混双、女双、男双、男单都拿了。
现在还剩第五块女单和混团。
朱淇这次女单的每一场比赛，他都看了。
年轻的生命力，很容易带动人的情绪，让上了年纪的人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过一段青葱岁月。
她在球桌旁边跳动、奔跑、挥拍。
每一次前行的背后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地面托举，让她尽可能地飞得更高。
白球撕开空气的破空声，几乎每一次飞腾都犹如脱弦的穿云箭，引来台上无数千军万马的尖啸。
昔*灵恩和朱淇都属于近台选手，很少会退台防守拉远球，所以两个人在近台对轰的时候拉出来的球又快又好看。
噼里啪啦。
仿佛有火花四溅。
【朱淇已经杀疯了。】央视解说。
【她像一个女战士。】法国解说。
【手里握着的是她的武器，她可以用这把球拍占据任何一个国家的最高1领奖台。】俄罗斯解说。
【听说她以前的教练是何千路，那个因为涉嫌**易被国际乒联无限期禁赛的球员……】英国解说。
【……但是这都不影响她在世界舞台上展示自己，我想未来将会是属于她的时代……】
身上的疲倦和疼痛已经完全被忘记，强大的意志在主导这个身体。
佩剑已经磨好。
她早已身处江湖。
【9：9】平了。
第19个球，朱淇反手变正手大角，打了昔灵恩一个措手不及。
昔灵恩接球挂网。
进入朱淇的赛点。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捏着一根筋，直勾勾紧绷着，随时会被小白球砸中。
朱淇感觉自己的手心热得发烫，浑身上下犹如着了火似的，让她每一处经脉都极其紧绷。
最后一个球了！
最后一个！！！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炸开了这一句话。
猫猫差点儿直接从床上站起来，幸亏寸指导死死摁着她：“哎，你的针还没拔完呢！”
朱淇的发球局。
昔灵恩站在对面，紧盯着朱淇抛起来的小球。
是超底线？还是勾手？还是逆时针？
白球在她眼中逐渐放大，和扩张的瞳孔重叠，覆盖住了原来的光芒。
昔灵恩的肌肉反应快于脑袋，她的手已经开始做出挥拍的动作，球被成功推了过去。眼角余光看到朱淇做出了微微向右侧身的动作，是要跟她拉正手弧圈吗？
昔灵恩迅速倒拍，换成黑面准备也和朱淇一起对拉弧圈，做最后的抵抗。
可是——朱淇拉过来的球居然带着削出来侧转，昔灵恩用接弧圈球的方式去接的时候，球直接飞向了右侧——
然后，球在缓缓下落。
距离球桌还有十厘米、五厘米、四厘米……越来越近。
不对！
昔灵恩的心脏漏了一拍！
她知道，自己被朱淇的假动作骗了。
朱淇没有拉弧圈球，而是轻重结合，拉了一个正手直球。
时间线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球在距离球桌白线边缘还有一毫米的位置——直直飞向了地面。
朱淇的举动也跟着慢了下来，身上鼓鼓作风的衣摆随着动作摇晃，犹如女将军背后披着的战袍，迎风飞舞随时挥军南下。
哒。
球在地胶上弹了起来。
哒哒。
弹了第二下。
啪嗒。
裁判翻动了一下计分板。
朱淇看着裁判的手指捏着自己名字旁边的分板，在“10”变成了“11”的那一秒，她脑海中突然犹如走马观花般浮现出很多回忆。
从昨天和杰米的比赛开始，到筹备这次的世运会，第一次获得“米里亚姆”杯、加入八一队、第一次参加世运会混双、15岁那年和何千路去参加世冠杯……
朱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短短的一秒钟内能想到这么多往事，可是在看到“11”数字牌彻底挡住原本的“10”号数字牌时，她感觉有一颗水珠从自己的眼中滴落。
是汗水吗？
好像不是，因为流淌下来的水珠越来越多，犹如断了线的珠子。
整个体育馆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热烈的一次尖叫，无数现场观众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尖叫、高呼、蹦蹦跳跳，摇晃手中的红旗。
红色幻化成一团烈火，在四面八方点燃。
所有人因为尖叫呐喊而面部夸张放大，甚至有的还因为大喊大叫而直接红温。
朱淇被这一声声欢腾尖叫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让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在计分板上的大比分。
【朱淇4：1昔灵恩】
她，赢了。
胸口中仿佛有一团要释放出来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胸口，她几乎无法控制地仰起面容，像是一只沉海的巨鲲从水面飞腾而出跃出水面。她仰首看着头顶极其刺眼的灯光，闭上眼睛后彻底释放。
——“Tory！！！！”
女孩清亮而又绵长的呼喝声，犹如一声啼鸣。
一只振翅高飞的小金凤凰完成了她最后一场淬火试炼。
——【伤疤遮不住我的双眼，苦难拦不住我的征途。】
——【撰写自己的未来，中华当代扛旗人。】
这是后来报纸上对她的评价。
短短的几句话。
几乎讲述了她这辈子21年的人生。
朱淇看不清面前任何东西，因为眼睛里堆积着泪水，像是要把自己过去所有经历过的苦难、委屈和悲痛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
尽管很难，阻碍重重。
但是她做到了。
这座国门，她守住了。
随后，朱淇突然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地，眼泪在这一刻在脸颊处滑落。
她看清楚了，徐冬、阿水、秦小八、宋临州、大熊、任心华、常红霞、二队的这次来陪练的佐佐、佑佑、小铃铛……还有猫猫！
所有国乒队的球员、教练们都围着她，无数双手把她高高举起。
上抛。
稳稳接住。
再次上抛。
再次稳稳接住……
朱淇每次被抛起，都伴随着四周所有人的高呼。
——“征途无悔！耀我国威！”
——“百炼成钢！唯我中华！”
他们一声声呐喊，四周的所有中国人跟着一遍遍重复。
在这些托举朱淇的手里面，朱淇感觉到了，还有何千路的手。
掌声伴随着欢呼，无数枝鲜花从高台上掉落，犹如绚丽而又曼妙的彩虹，纷纷落在朱淇的四周。
无数台摄影机对准着朱淇，记录着这位崭新的“大满贯”。
后来听说看台上的舅妈看到这一幕，因为毫不间断地大喊而导致血压飙升，直接眼睛一闭，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把旁边的舅舅最先发现，一边抱住晕倒的舅妈一边开始摸身上的心脏病药。连带着小姨和小姨父开始找水，拧开水瓶盖给舅妈送下去之后，三个人又揉又掐又按摩的，把舅妈给“唤醒”了。
“琴儿啊，你别吓唬我。咱闺女刚拿了冠军，你可一定要稳当点儿啊。”舅舅这会儿心情也犹如过山车一般，一会儿狂喜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松了口气。
小姨也跟着说：“嫂子，你可真把我们吓死了。你别激动，比赛已经赢了，她们准备升国旗去了！”
舅妈“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喃喃念着：“好孩子，真是我的好孩子，淇淇真是个好孩子……”
几个大人见舅妈情绪缓和多了，都约定好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孩子们，不然的话要把俩孩子吓死，以后再也不让他们到现场看比赛了怎么办……
/
在等颁奖的时候，朱淇简单接受了一个赛后采访。
央视派到世运现场的记者，依旧是森乔北。
作为采访国乒队的老熟人，森乔北一上来先非常高兴地恭喜了一句：“祝贺你成为新晋‘大满贯’，在领奖之前简单说一下现在自己的内心想法吧？大家都非常好奇。”
这次女单决赛的转播率比昨天还要高。
不仅仅是国内的数据，整个全球的播放量都是如此。
朱淇伸出手，指腹简单擦了下额角的汗水，笑容有些疲倦：“我觉得，先行者们传递到我手里的这面旗，我没有弄丢，这让我很高兴。”
她没有先说自己的个人荣誉，而是以国家利益出发。
因为这句采访，后来朱淇还被评选为十大青年，受到了体育总局的表彰。
其实朱淇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看到裁判翻动计分板的时候，有非常短暂的一瞬间，朱淇想起了上一届东京世运会霞姐女单失利之后，自己和霞姐聊完，霞姐一个人默默离开赛场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什么时候会退役。
这次比赛受伤，也确实让她开始考虑这件事，尽管现在还很早但未来一定会面临这一天。
如果要退役，朱淇希望是国乒队能有一个后起之秀可以把自己打下去……
朱淇换好领奖服，三个人等在领奖台后面的时候，昔灵恩眼睛也有些微红，但她主动过来和朱淇说话。
“这是我打过最棒的一次比赛。”她觉得很尽兴，足够了。
朱淇脸上还挂着泪痕，笑着说：“我也是。”
猫猫先站在季军台上，然后是昔灵恩，最后进场的是新晋的世运冠军——朱淇。
冠亚季军依次握手。
伴随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咏唱，在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朱淇大步一跨，稳稳当当站在了最高的领奖台上。
随着海拔提高了一米，朱淇面前的视野也跟着变得开阔。
听说颁奖的是在克里姆林宫办公的军事总部长，参与了操办这次莫斯科世运会。
两位军人碰面。
朱淇和对方敬了个军礼。
朱淇曾经获得过很多金牌，世运会金牌也拿过三个了。
但都觉得没有女单金牌拿着有质感，更沉甸甸。
早上男单决赛打完升了两面国旗，下午女单决赛打完，也是两面国旗。
三个人同时面朝右侧升旗杆，国歌音乐奏响。
虽然比赛已经结束，但朱淇的发尾感觉还很潮湿，像一只湿漉漉的小凤凰。
猫猫看到朱淇的右脚在微微发抖，但还是**着直直站立，右手做举手礼。
这个女孩，浑身都是硬骨头。
全世界的人不管谁来了，都会被她身上的骨头敲得满地找牙。
教练堆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还是金气养人啊，这拿了冠军突然就起范儿了。世运冠军看着就是不一样，人的精气神也跟着灵气十足的，哈哈。”
其他人跟着附和，面带笑容。
之前朱淇拿过不少金牌，但大家还都觉得是个小姑娘。
现在站在世运会的领奖台上，所有人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个身挂四块世运金牌的得力干将了。
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悬在空中的吊灯折射出浅金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的时候仿佛莫名被虚化成一圈光层，包裹着她的身周和娇丽的面容。
有一个记者专门跑到挡板里面，拍了一张朱淇面朝国旗的侧颜。
现在戴在朱淇脖子上的，也是中华队这次出征莫斯科的第五块金牌。
还差最后一个混团，佛爷和石革还是有些担心的。女队有两个伤员，男队也因为打完男单多少都有些劳心费神，状态有折损。混团又紧锣密鼓的开始，只有最后一个金牌他们就能六金回国了……
缓缓升起的红色五星旗，在到达最顶点的时候，音乐也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
央视解说的评语也跟着落定。
——【浴血重生的世运冠军，乒乓球历史上最年轻的21岁“大满贯”。加入国家队时间最短的“全满贯”。】
——【接下来，是属于被朱淇统治的时代。】
【作者有话说】
看新闻说洛杉矶新增女双男双和混团，取消了男团女团，我这也算是提前预言了吧哈哈哈哈哈[笑哭]
之后的话先改中午12点更了，因为晚上老是熬夜赶9点的更新，作息太混乱了，为了身体考虑还是早起写比较好，脑子也清醒～
我说的快完结不是立刻马上本周就完结呀！因为还想写妹宝的胜利结算画面以及利雅得周期，但不会那么详细的一年一年的写，直接时间跨越大法，写到妹宝25岁，中间挑几个重要比赛写一写～主要是妹宝好不容易拿了大满贯，要短暂的享受一下人生，以及在沙特享受神豪生活。
106莫斯科世运会-混团
◎【他们犹如红旗上的群星闪耀】◎
三个女孩手拉着手，从领奖台上走下来，互相挨着对方在旁边合影留念的时候，每个人的笑容都很澄澈开怀。
她们把不该出现在女子赛事里的人赶走，且属于自己的比赛每一个球都用尽全力，虽然没拿金牌的觉得有些难过，但不觉得遗憾。
因为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奖牌很干净。
一切流程走下来之后，来来回回不同的人在面前经过，有一些朱淇都不知道是负责什么工作的，也跑过来和她各种热情地打招呼、拍照。
朱打卡景点淇
夺冠的喜悦已经冲淡了身体里的伤痛，朱淇早就忘了自己右脚还有伤。要不是旁边猫猫提醒，朱淇估计就被这群老外拉到自己的队伍里当吉祥物去了。
国家队也笼罩在喜悦之中，东京丢了男单、男双和女双三块牌子，这次全部找回来了。
刚准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商量一下明天下午的混团出战名单，结果国际乒联的人过来，说要给这次中华队参赛的六个人做一次集体采访。
正常情况下，这种集体采访应该是打完混团之后进行的。
但是这届乒乓球项目的赛事，中华队表现太过亮眼，所有人都觉得接下来五天的混团肯定也是中华队夺金。所以提前采访、也提前可以发布独家报道，售卖消息销量更好。
任心华觉得这群人真正想要采访的对象恐怕是朱淇，在采访开始之前对六个人说：“听说美国队开始给杰米报名参加10月份的世冠杯和11月份的全乒赛，有几个国家的乒联跟着递交抗议书，现在这件事还没定论是否禁止杰米参赛，所以相关话题有些敏感。你们明天还要打混团，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为了这件事跟那群人做什么口舌之争。”
朱淇知道，任心华主要是想提醒自己。
她当众拆杰米战术这件事，虽然在乒乓球圈子里不提倡，但任心华也没说什么，反而还默许了朱淇做这件事让朱淇自己出口气。
徐冬也觉得现在冠军拿也拿了，气也出了——一大半吧，就不用再跟这群美利坚小孩斗嘴炮了。
“你现在是全球瞩目的新晋‘大满贯’，肯定有很多人想盯着你的错处，每说一句话都有可能会被解读成不同的意思到处传播。所以要是问到和杰米有关的话题，就先不要回答或者敷衍几句，‘她’以后还能不能参赛要各国体育部和国际乒联协商，你犯不着牵扯进来。”
徐冬又叮嘱一遍，生怕朱淇一上头就直接开麦。
好不容易拿了个冠军，先稳当点儿回国，在家里啥都能说，在外面还是含蓄点吧。
朱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眉梢下面已经长出新肉的伤口，心想，只要大美丽们之后老老实实地打比赛，她就放他们一马。但她不是放马的，就这一次。
因为要采访整个中华队，国际乒联挑了一个比较大的会场，看着和明星接受新闻发布会差不多。
正对着记者们有一个长桌，摆放着六张凳子和话筒，以及旁边还放着这次比赛的伴手礼，六只非常可爱的穿着世运会五环衬衫的棕灰色小熊玩偶。
记者们被黄线挡在一米开外的位置，大概有五六十人的样子，看着密密麻麻有一种体育局开大会的样子。
朱淇发现自己的名字被摆放在最中间的凳子前，得了，恐怕又有一大堆问题等着自己。
教练们还有些不太放心，站在采访区门口等着采访结束。
何千路也跟了过来，站在人群最外面的时候看到六个年轻的青年身穿红色黄纹队服，集体入座的时候，身周仿佛自动有一层被隔离的结界。
年轻的孩子们面容平静，坐在记者们面前对于所有问题都应答如流，似乎已经对眼前这种场面见怪不怪。
如果放在普通文化生的年纪，现在还只是一个刚毕业或者还在上学的清澈大学生。
朱淇因为拿了大满贯而十分兴奋，现在坐在凳子上休息才感觉右脚又开始传来酸麻的疼痛感，沿着脚踝蔓延。座椅之间挨得还很近，朱淇想要把脚腾空放平都没空间。
徐冬看到朱淇缠着绷带的脚，和旁边的任心华商量：“暴暴这次伤得不轻，比上次严重多了。”
任心华“嗯”了一声，说道：“世运单打冠军额外有两个月的带薪休假，正好这两个月里暴暴没有训练计划，尽量也不给她安排比赛，以康复为主。”
徐冬也是这个意思。
韧带拉伤，可大可小。
有的时候不用动手术，自己就能养好。
但是养不好了，那就和猫猫当初的肩膀一样，是个不定时爆发的炸/弹。
十月份的世冠杯，徐冬不打算让朱淇参加了，直接给国际乒联递交一个退赛申请。
反正朱淇都拿过好多次了，现在猫猫和阿水都在，女乒的主力也不缺人。
之后全力备战朱淇的第二届全乒赛。
记者们问的问题基本都绕不开那几个，什么“你觉得本次比赛最艰难的一场是哪一场”、“你们平时训练的规划是什么样的？”、“这次你们六个人都拿到了金牌，有什么感想？”……
其中被提问次数最多的就是朱淇。
一开始这些记者的问题还很正经，有一个人问：“朱淇选手，你现在才21岁就拿到了运动员能拿到的所有金牌，实现了最年轻大满贯这个荣誉。很多外协的教练们都说现在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了，之后的比赛会不会让你觉得没有挑战性了呢？”
朱淇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并不是没有对手这么一说，我们国家队人才云集，稍微松懈一点就会被身边的队友们超越。而且年轻的新鲜血液是层出不穷的，这次世运会也看到了很多有发展前景的球员，所以我也不会掉以轻心，以最好的姿态备战利雅德。”
比如巴基斯坦的露露、港队的嘉嘉、说不定国家队后面也会冒出来几个不错的小将。
这几个小孩现在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根据朱淇的观察，都是很有手感天赋而且肯吃苦的类型，好好发展未来肯定能打出自己的四分之一区。
朱淇又燃起了斗志。
双圈大满贯也是值得拼一把的。
“你在和沙克利德斯杰米的比赛当中，不小心被毛巾架砸到眼睛，但是比赛并没有因为这点儿受到影响。你是怎么做到在视力受损的情况下，还能继续比赛的呢？”有一个记者敞开了关于杰米的话题，其他人也跟着蜂拥而至。
“你觉得杰米和你之前遇到的女性运动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朱淇现在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开始烦，这两天全是各种关于杰米的信息。
傻逼丑国从现在就开始搞营销这个套路了吗？
“听说你在和日本队比赛的时候身体受伤，对你和杰米的比赛有没有影响？”
朱淇：“……”
徐冬拼命给朱淇使眼色，让她忍住。
“你认为杰米是否具备女性运动员的特点？认可‘她’作为女性的身份？”另一个记者跟着问。
朱淇看向旁边的教练，满脸都写着“我要忍不住了”。
阿水听不懂英文，但也感觉到朱淇的表情逐渐开始不耐烦，中间又频频听到“杰米”的名字，就知道肯定又被记者挑事儿了。
“杰米现在正在申请世冠杯和全乒赛的比赛，你觉得应该支持‘她’继续参赛还是和俄罗斯协会的人员一样抵制呢？”
朱淇深吸一口气。
好的，她忍不住了。
但是在朱淇开口之前，另一个人更快挪动话筒。
宋临州看着刚才步步紧逼的几个记者，用那么能听得懂的英文语气平淡道：“不好意思，虽然你们提问的是朱淇选手，但是我全程看完了杰米选手的比赛，有一些感想或许能解答你们的这些问题。我了解过一些曾经出现在各大运动赛事上的性别争议，有一些女性运动员的生理上、医学上都属于女性，但是雄性激素水平是普通女性运动员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我们尊重世运委会的检测标准，也尊重任何一位参加赛事的运动员……”
朱淇在旁边听着。
这小子以前不觉得，说起道理来还一套一套的。
“……但我认为，你们与其在这里到处逼问别人是否认可你们的‘跨性别’运动员，不如好好想想自身的问题。我们诸多国家协会反对跨性别者参赛，是因为国际乒联在筛选参赛运动员上的错误和疏漏……”
宋临州这句话说得太直白，比朱淇想说的还要直白。朱淇无非就是讥讽几句：“想参加就参加呗，输了就好好忍着别老哭，虽然没根儿了但好歹以前当过爷们儿。难道觉得自己哭唧唧的样子看起来更像个女人？这是对女性多么歹毒又刻薄的刻板印象啊。”
“……朱淇是现役女性选手里最顶尖的存在，赢杰米也赢得非常‘艰难’，这对真正的女性运动员是否公平？你们一直要求别人给性少数群体参赛的机会，那你们是否在剥夺真正女性运动员的生存空间？如果对跨性别者的激素水平继续保持这么不合理的判定标准，那么未来赛场上不会再出现任何一位女性运动员，因为所有队伍为了能够尽快出成绩，会到处搜罗跨性别者参加女子赛事。”
听到裁判翻译完最后一句，秦小八和大熊都纷纷投去了赞许的表情，跟着连连点头。
猫猫也跟着说了一句：“别以为这件事和你们在座的诸位记者先生女士们没有关系，一旦有人尝到了性少数群体的甜头，未来就会有更多层出不穷想要走捷径的人。到时候成为性少数群体，会成为一种‘流行’，无数人群起效仿，说不定为了能占据性别优势去做手术的人里面，就有你们自己的孩子。哦，对了，或许你们并不觉得这件事很严重，毕竟你们很同情杰米嘛，说不定你们还会赞许自己的孩子成为跨性别者。”
朱淇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说归说，怎么还扯上后代了呢？
还真是中国骂人传统，以祖宗十八代为直径、未来十九代为外圈。
秦小八一拍桌子：“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嘛？我建议心疼杰米的人自费帮这些性少数群体组建一个比赛，自己爱喜欢什么喜欢什么。我们人类打人类群体，你们不知道什么少数群体的自己玩去。不然的话就等着被所有女性运动员围剿，世界大舞台，不怕死的你就来。”
“就是，你们觉得‘她’不容易，那你们给‘她’出钱出力另辟赛道呗。慷他人之慨算什么？”阿水跟着说。
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记者们也骂了一顿。
其他国家的球员们听到中华队的采访，都十分羡慕。
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
教练们听得也脸色一黑一白的，得了，捂住了一个人的嘴没捂住另一个。
见中华队的六个小孩不被他们道德绑架，这几个记者就开始扯别的话题，拼命地塞了一些糖衣炮弹，把朱淇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最后图穷匕首见
询问一些关于其他外协们的事情，也想要听朱淇分析其他外协们的技战术。
这些老外们还是小看了朱淇，觉得夸朱淇几句，朱淇就会飘，飘了什么话都敢说。
她又不傻，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
拆解杰米是因为她看杰米不爽，要是把其他外协们的技战术也说出来，自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采访结束后。
秦小八勾着宋临州的脖子开玩笑：“羚哥，我没想到你这么‘硬’。你这么会说话，今天就应该让你跟我姐坐中间。”
宋临州弯弯唇，胳膊肘捅了秦小八一下：“别闹了，我看教练的表情不太好，估计一会儿得挨骂。”
朱淇觉得秦小八看人不准，他的羚哥看着好像一副乖学生的样子，但实际上也有一颗叛逆的心，不然当年不会跟着自己偷跑去公园练球。
前脚刚出了采访区的门，后脚朱淇就看到了几个穿着美国队服的人。
阿水啧了一声：“他们怎么还没走啊？比赛不是都结束了吗？他们又不参加混团。还在这里呆着干嘛？有钱闲得慌啊？”
猫猫也看到了他们，不想要跟他们多说废话，就指挥着所有人朝另一个通道口走：“别管他们了，走吧。”
但有的时候人真的挺喜欢犯贱的。
朱淇都打算放杰米一马，结果“她”还非要过来犯神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杰米先是莫名其妙地冲着朱淇吼了一声，然后又一脸受了巨大委屈似的愤愤握拳。
朱淇故意歪着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
“你为什么要在媒体的面前把我跟你的比赛说得那么详细？！你……你没有体育精神！”
听到这句话的秦小八都乐了出来，这老太监居然说他老姐没有竞技精神，这不是倒反天罡了吗？
朱淇“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这个啊？那你可真是曲解了我的‘好意’。我可是出于希望你能够解决掉自己身上的一些问题所在，未来能打得更好才这样说的呢。”
朱淇说完之后自己都差点想吐。
不行了，她觉得自己好茶。
杰米一直拿眼睛瞪朱淇。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傻，朱淇说的那些问题，就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不从横板改成直板！
先摩擦后撞击？
这是最基本的击球构造，“她”现在去改，怎么可能还来得及呢？
其实这次世运会的比赛杰米也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球的变化有问题，但是自己又说不上来。美国队的教练水平也一般，男队球员们更是二流水平，连中华队省队球员的质量都不如。也没有人告诉过杰米自己有什么问题，所以“她”也只当作每个国家的打法不一样罢了，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朱淇把“她”所有的底裤都亮了出来，让别人看到了自己最薄弱的地方！
朱淇“安慰”杰米：“从现在开始放弃掉自己之前全部的技术架构，从最基本的拉球开始练习。像个孩子那样一下一下地重新挥拍，寻找正确的拉球方式。我相信你按照我说的去修正问题，不出十年、哦不对，不出八年！未来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的呢。”
“……”杰米。“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绝望，输给猫猫之后，杰米就知道朱淇这样做的用意，朱淇就是希望自己未来一场都不要赢，所有人都能知道怎么打败自己！“她”怒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你想打赢我，你已经做到了！”
不就是金牌吗？！
“她”让给中国不就行了？！
反正领奖台有三个位置，自己只需要一个都不可以吗？！
朱淇见杰米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想要高看“她”一眼都不行了。她叹了口气，盯着杰米的绿色眼睛，嘴唇弯了弯。
朱淇语气轻缓，犹如佛陀诵经。
“因为你不配。”
杰米的脸色瞬间涨红，嘶吼之后导致血压上升，血液全部堆积在头部位置，整张脸红肿得有些狰狞。
“你连从头再来的勇气都没有，你凭什么能站在领奖台上？”
随后……杰米就被美国队所有人硬拉拽着拖走了。
“她”满地打滚，双腿乱蹬，嘴里怒骂着一系列英文脏话，“fuck”开头“Bitch”结尾。
附近围观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一开始觉得是个王者的杰米，结果像头肉猪一样被拖走。
大家都露出了看热闹的表情……
虽然六个小孩没听教练的话，但任心华看起来并不生气。
因为这几个小孩的状态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惧怕美国队了。
运动员的胆气很重要。
还没交手就先心虚，怎么可能出成绩呢？
佛爷听得直叹气：“这采访国际乒联的人看了肯定要下达警告函的，不利于两国友好……”
“这些小孩都不怕，你怕什么？”任心华瞥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小孩给我们这些老家伙打了个样，我们要是还怂，以后这群孩子该看不起我们了。”
现在孩子们的战争打完了，作为教练也应该给他们塑造一个更公平的环境。
任心华觉得，这国际乒联的人找不找她不一定，但她是一定要去国际乒联那儿搅和搅和……
回世运村之后，几个人也不在乎教练会不会骂他们了，反正阿水觉得朱淇骂得挺爽的。
爽完之后，阿水看着猫猫的腰和朱淇的脚，又叹了口气。
猫猫笑道：“怎么？你怕被教练骂吗？”
阿水摇摇头。
那倒不是，主要是阿水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想过的一件事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应验了。
那就是自己上一次全乒赛输给金莉莉的时候，脑袋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如果猫猫和暴暴两个人身上都有伤，整个国乒女队该怎么办？
当时阿水也没觉得这件事会真的发生，但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阿水觉得自己也该站出来，补上第三个角，让整个女乒三角形固若金汤。
阿水主动请战，想要混团第一场的女单位置。
运动员不能向教练索要名额，但混团可以，因为本身参赛人员固定就是随机应变阵容而已，如果球员特别有信心能赢肯定可以让教练调整下出场顺序。
任心华见阿水这么兴奋，就知道她状态不错，点了头：“好，明天是和印度队。这次世运会的表现来看，他们的水平一般。你上女单，也好好锻炼一下。”
阿水很高兴，蹦蹦跳跳地拿着球拍去热身。
但阿水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女单在第四场——前三场的男双、女双、男单都拿下了之后，阿水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抓秦小八的头发：“你也不知道让让对面，给我一个出场的机会！我在候场室都等半天了！”
秦小八脖子上挂着毛巾，汗流浃背地反问：“咋的？你让我打假赛啊？”
“怎么可能！我开个玩笑嘛……”
混团几乎也是一路绿灯。
虽然猫猫和朱淇有伤，但是她们打完女单之后，状态被挑起来就很难消下去，一*直保持这种亢奋，手里的温度也越来越热。
但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
那就是他们刚拿了乒乓球项目几乎所有的金牌。
这些外协们一看到中华队，就莫名感觉自己矮一截。
比赛还没开始呢，就开始频频出现各种失误，有的忘拿球拍、有的把毛巾当成球拍拎上场、有的还球衣反穿……闹了不少笑话。
中华队势如破竹，几乎每一场都是前三场就拿下了比赛，顺利晋级。
朱淇因为脚伤，基本上都被安排在第五场的混双。
女双和女单由猫猫和阿水顶上。
虽然朱淇觉得猫猫的腰伤比自己还要严重，但猫猫做完针灸之后，状态比自己要好很多。
四强的时候遇到了俄罗斯队，朱淇和小斯诺没有在女单里交过手，本想着有没有可能第五场混双再碰上一把，但猫猫在第四场和小斯诺打了个【3：2】提前结束比赛。
队友太能打……就导致朱淇在候场区呆得快要闲出屁了。
她实在是不想要让自己显得好像白捡了一块金牌似的，也知道任心华想锻炼阿水，让阿水多上几次单打，拿混团练兵。
但是决赛又是打朝鲜队，朝鲜肯定让昔灵恩打女单，阿水估计够呛。这个时候肯定要轮到自己了吧？
但谁也没想到，任心华还是把朱淇放在了第五场混双。
朱淇不高兴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就发现了任心华的用兵之神。
第一场男双，中华队胜。
第二场女双，中华队胜。
因为朝鲜队连输两局，属于弱势方，他们要求调换第三场的比赛顺序，直接进行第五场混双。
其实朝鲜队想的也很简单，朝鲜男队的水平一般，几乎全靠昔灵恩支撑。第三场男单估计也赢不了，还不如直接跳到第五场混双，说不定还能捞一局。就算捞不了，大不了也就是【3：0】输给中华队。
其实朝鲜队的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如果要是换成了别的国家队，说不定还真就能扳回来一局。
因为宋临州刚和秦小八打完第一场男双，消耗量非常大，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是混双里面毕竟还有一个新晋大满贯。
这场混团最后一场比赛，打得和混双的半决赛差不多。
连双方的人员配置都一模一样。
朱淇和宋临州。
昔灵恩和宋水博。
朱淇打得头皮发麻。
和昔灵恩打完混双打女单，打完女单打混团。
实力水平差不多的球员就是会这样，频繁在各种赛场上碰面。
打到最后的时候，昔灵恩手腕上的绷带都掉了，朱淇脚上的绷带也松了。
对面一个防弧胶皮一个“小提琴”球拍，还是消耗战的配置。
朱淇觉得这场混双打得比女单决赛还要累，但好在还是【3：2】顺利拿下。
中华队喜提第六块世运金牌！
圆满完成任务，凯旋回国！
漫天降落的金色彩纸，铺撒在加长版的团体领奖台上。
央视的镜头从左至右，缓慢照应每一位中华运动员的面容。
最后，确保每一位参赛选手都成功入境之后，又把镜头拉长给了六位运动员一个正面大合照。
——【恭祝我国乒乓球队，此次出征莫斯科全面告捷！】
——【此番壮士出征，诸君凯旋归来！】
——【六金一银一铜，颠覆过去所有荣誉的王者之师。】
【凝聚着汗水与艰辛的金牌，教练们的运筹帷幄、无数幕后英雄的日夜陪练，终于让国旗六度飞腾。】
【他们犹如红旗上的群星闪耀】
战争结束。
朱淇仰望天空，嘴脸上扬。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之后是胜利结算画面～利雅得周期挑几个重要的比赛写了～
【财富之眼】
107百万富婆
◎看到她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
这次国乒队的成绩太好了。
本次莫斯科世运会，整个中华队一共拿了46枚金牌，其中国乒队就占了6块。
人还没回到国内，体育总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从世运会闭幕式到上飞机回国，国乒队全体上下都笼罩在极其兴奋的氛围之中。
哪怕是一直不怎么把情绪表现出来的任心华，也从早到晚都乐呵呵的。
平时很多小球员都有些害怕任心华，但现在看到大家都这么开心，小球员也都大着胆子开始跟任心华开起玩笑，问任心华体育总局的领导们都说了什么？是不是要给大家涨工资？
任心华笑着骂：“去去去涨什么工资，想涨工资就好好打比赛。”
何千路把自己的大行李箱拿来给朱淇用，朱淇把行李箱当轮椅坐在上面被人推着走，队医也跟在旁边和任心华讨论朱淇的韧带拉伤问题。
朱淇眼睛的伤疤已经结痂了，伤口虽然有点深但是口子不大。
本来早就该长好了但是打混团的时候，因为朱淇擦汗动作太大，把长出来的痂给蹭掉导致伤口又拉开。
当时正好和阿水在第二场打女双，朱淇一擦汗发现毛巾上有血珠，阿水捧着她的脸说伤口又裂开了。
朱淇自己没觉得什么反而把对面哈萨克斯坦的俩女孩吓坏了，战战兢兢地看着朱淇和阿水不敢吭声，连带着对面教练赶紧跑过来问需不需要医疗暂停。
朝鲜那个凝膏也确实好用，一晚上就养好了，长熟了掉之后就留了一点点非常浅的疤。
球员们奋斗了一个月，教练们也跟着奋斗了一个月。
所有教练们几乎每天都没睡好，熬到凌晨分析对手，第二天帮球员制定作战计划。
尤其是徐冬，也累脱了像。
比赛打完之后，也因为胃病犯了跟着朱淇一起进了医院。
胃病几乎也是每个教练的通用病，之前任心华就因为胃病离队做了一年手术，徐冬从回国家队开始几乎每年也要犯两次急性肠胃炎，到了现在已经成了惯性病了。
这次莫斯科之旅。
打费了朱淇两块球板，二十多张胶皮。
朱淇基本上一天换一张，就是为了能保证胶皮最好的弹性度。
但用力过猛，两块球板的木材都被打松，打到最后一场比赛的时候接球的声音都不对了。
换新球板要磨合不说，还很贵。
真可惜。
朱淇每次换球板都像小情侣闹分手一样，有一段非常艰难的适应过程。
其次就是脚伤的韧带问题。
因为打了封闭针，朱淇感觉不到疼痛所以频繁使用右脚，用力过度伤上加伤，本来只是有一点拉伤但是打完女单又打完混团，现在裂开了一个口子，队医拍了个片子之后说还剩一半的筋在连着。
队医的建议是：“做个韧带修复的小手术，正好朱淇是江淮人，江淮有一家专治韧带缝合手术的医院，我师弟就是那里的主治医师非常有经验。你要做的话，我到时候帮你联系。这种手术一周就能出院，如果恢复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上训。不然你这就是个定时炸/弹，可能平时训练都会疼，然后因为运动量增大可能直接断开，到时候还得做手术耽误的时间更久。”
这就和补牙是一样的。
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小黑洞，最后这个黑洞越来越大，到了不得不拔牙直接拔掉换个新的。
朱淇想了想，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徐冬见她没答应也没拒绝，能猜到朱淇的想法，安慰道：“我知道你还想打10月份的世冠杯，但我跟任主席都说好了，你反正也拿了这么多次金王座，这个比赛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有猫猫和阿水在，肯定能顶得住。你回去之后又有两个月的冠军假，刚好可以拿来休息，手术恢复得好还能赶上11月份的全乒赛。”
趁着现在有时间做修复就赶紧做，不然的话以后肯定会越拖伤越大。
看着徐冬因为胃病折磨，也有些蜡黄的脸色。
朱淇还是有些犹豫。
这种想法猫猫其实能理解，就是感觉只要没到那种完全不能动的程度，都觉得自己能撑住，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训练机会。生怕自己离开一个月，队里的小孩们就冒出来把自己打下去。
秦小八欠兮兮地跑过来问：“姐，你不会是怕做手术吧？怕疼吧？我记得以前在省队是时候你都不乐意在病房里呆着，一进去就要走。”
“？”朱淇。“你开什么玩笑？”
“哎呀，怕就怕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毕竟也是人嘛，有七情六欲……可以理解。”
“你过来。”朱淇朝他招手。
“我不过去，去了你揍我。”秦小八拔腿就跑。
但跑了又没完全跑掉，朱淇随手抓起自己脚上的拖鞋扔过去，稳稳当当砸中了秦小八的后脑勺。
秦小八“哎哟”一声，捂着头应声倒地大喊：“大满贯欺负小队员啦——”
“闭嘴！再瞎说小心我揍你！”
呵。
拿了男双混团的世界冠军又怎么样？
还不是会被姐姐揍的臭弟弟。
秦小八委屈的想。
几个小孩在后面吵吵闹闹，大人们在前面走着也笑容满面。
四年的埋头苦练、流泪流汗在这一刻也只能短暂地休息一下下。
尽管世运会结束，可今年毕竟是“三大赛”年，还有世冠杯和全乒赛等着。
刚到朝京的飞机场，朱淇就看到机场的工作人员等在登机口，外面拉着好几条黄色地挡线，见到国乒队的人就飞奔过来和任心华说了几句。
“这是怎么了？”阿水探头探脑。
猫猫也不知道，猜道：“刚才听新闻，说我们这次在莫斯科的比赛收视率碾压了上一届东京世运会百分之十二，几乎能和今年春晚持平了。”
“是吗？这么多人看啊。”朱淇也没想到，自己也算是体验了一把绝对主力的优待，幸亏这次跟过来的后勤人员足够，好几个小孩轮流帮朱淇拎行李，就连男队那边的几个二队小孩也过来分担工作。
看着这些小孩特别殷勤的样子，一开始朱淇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让别人帮忙干活的习惯。
结果小孩们分配完拎包工作之后，就不给朱淇上手的机会了。
能帮大队员做点事，都觉得特别开心。
几个自来熟的小孩还一左一右跟在朱淇旁边，宛如左右护法般陪着聊天，一口一个“暴暴姐”叫得又甜又亲切。
这倒是让朱淇想起来自己前世做俱乐部教练的时候，虽然伺候一群少爷小姐们但还是有一些比较听话肯学的小球员，反而是年纪越小的球员越有种未经雕琢的冲劲儿。
因为这个年纪，都对未来充满畅想。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佛爷都像个弥勒佛一样看着朱淇直乐，难得地夸奖：“你这次可是我们国乒的大功臣啊。”
朱淇坐在行李箱上，全程脚没沾地。
低头看着缠着绷带的右脚，她开始想，幸亏自己定力好，不然的话这么优待早晚被捧杀。
体育界因为丛林法则，等级阶级也非常明显。
虽然任心华现在提倡老带新，但很多刚进一队的小球员看到荣誉满身的前辈，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崇拜大队员。
朱淇这次在全球露脸，不仅仅是因为拿了冠军，最重要的是赢了杰米。
混团结束后奥委会的策划部部长跑过来把她打完比赛的胶皮给要走了，还让朱淇在上面签了个名，据说是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装裱了起来。
小铃铛一直跟在朱淇的身后，帮朱淇拎各种行李箱和球包。她年纪虽然小但是做事很细致，拎球包的时候会把球包放在身体前面，防止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什么磕碰。
也可能是小铃铛从小跟着外公外婆生活，离开父母的关爱就显得很独立。不像秦小八这种性格，做了一件事一定要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而小铃铛从来都不邀功，安静到经常让人忘记她的存在。
这种性格很容易让朱淇想到自己前世在俱乐部里工作时的样子，没由来地开始怜爱。
一路上和小铃铛多聊了几句，大部分都是在询问小铃铛观看比赛时有没有什么想法，然后自己解答。
行李箱架着朱淇在前面走着，小铃铛在后面问：“暴暴姐，何指导说你以前在省队的时候每天都至少要看三个小时的录像，看完之后自己还会琢磨。你都看过哪些人的录像啊？”
朱淇想了想，说道：“很多，几乎所有留存下来的录像我都看过，也会看自己的比赛录像。不过我不会拿他们的技术套在自己的身上，技术每一年都在创新。拿前人的技战术来打现如今的比赛，只会让你困在模子里没有办法有更多的长进。”
小铃铛听得似懂非懂，开始自己琢磨。
虽然朱淇最开始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的时候是因为打法像何千路，但朱淇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每一个地方都要和何千路一样，她也是一边比赛一边琢磨，拿所有遇到过的对手来进行技术创新。只有金莉莉那种爱钻牛角尖的人，才会这样做。
刚走出飞机站。
国乒队突然被玻璃外面的人山人海惊呆了。
数不清有多少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面红色小旗，看到一群身穿红色球服的运动员从检票口出来之后，开始拼命摇晃自己手里的红旗。
人非常多。
所有人站在隔离带后面，手往前一直伸，晃动着自己手里的红旗和花束来吸引运动员们的注意。
他们看起来年纪参差不齐、但大部分都是成年人，身上的衣着也各不相同，但脸上的表情非常一致，都是极度兴奋地大喊。
空气中弥漫着花束的香味，还有一些人流涌动的特殊气味。
“旗开得胜——”人群里面不约而同地一起喊着这句话。
秦小八和阿水没见过这种架势，被四面八方都是热烈地欢迎搞得有些羞涩，想要伸手跟围观群众打个招呼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些人都是为了你来的。”猫猫笑眯眯地对朱淇说。
后来朱淇才知道他们喊的是“淇”开得胜的意思。
这年头的人们很朴实，因为朱淇拿了女单金牌是新晋大满贯所以过来表示对朱淇的认可和喜爱，也没有什么私生饭一说。
接机只是单纯的接机，给朱淇送送花、喊喊话然后运动员们上了客车离开，人群也自发散开。
朱淇的怀里抱着一堆花，上了车之后后面三排座椅都没能摆开，最后又往几个教练的私家车后座上摆了几排。
充其量有几个拉着自己的小孩过来，想要个签名，朱淇就坐在客车里隔着窗户给他们签了一个。
秦小八坐在旁边，看着车外几十位跟过来的群众，羡慕道：“我的姥姥，这么多人啊？比世运会观众席上的人都多啊，都是来看你的啊？老姐你这算是彻底出名了。”
世运冠军的排面确实要比别的冠军更高，但也超出了朱淇的预料。
上一届猫猫得冠的时候，也只是市长和政府要员组织一些人，来摆个红毯和花环表示一下对“英雄”们的热烈欢迎。
朱淇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过来接机，她以前也遇到过一些球迷，但大部分都是一些从事体育圈内的人员。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全国各地很多人自发组织过来的行为。
猫猫猜测道：“你和大羚打混双的时候，我和我们重渝省队的教练通了几个电话，他们跟我说国内很多新闻都在报道杰米的事情。大家都觉得这届女单冠军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是杰米的，再加上我……四强的时候没晋级，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女单没希望了。那段时间，杰米的讨论度几乎要比世运会其他项目夺冠还要高。很多报纸上面都用大篇幅报道这件事，从新闻联播到体育频道都在报道杰米的事情，明眼人都觉得这是个不公平的比赛，但大家也都没想到你能赢……”
猫猫说完之后，朱淇大概就懂了。
人民对杰米的厌恶情绪达到了顶峰，这就导致赢了杰米的自己知名度瞬间飙升。
大家有多讨厌杰米，现在就有多喜爱朱淇。
这么说自己还沾了杰米的“光”啊。
他们前脚刚回到天坛东路，后脚就看到平时根本没人来的管理中心大门口也堆满了手捧鲜花的小年轻。
这条街有几所大学，这群小年轻估计是骑着个自行车就过来的大学生们。
看到有车过来，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分左右两边直勾勾看着车门打开。
下来一个人。
他们高喊一声，直到朱淇被徐冬扶着下来，人群才炸开尖叫和欢呼。
“暴暴！暴暴！暴暴！看这里！”年轻的大学生们喊着朱淇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把自己手里的花束塞到朱淇的手里。
一个、两个、三个……现在这年头还没什么纸张包花，用一根红绳系在花枝上就算一束捧花。
即使如此，朱淇捧到第七个的时候就不行了，两只手根本拿不下。
“好好养伤，希望你能早日康复，重返赛场。”有一个小姑娘把花递给朱淇的时候，还送了一张贺卡。
朱淇礼貌回应：“谢谢。”……
不仅如此，管理中心里也是一堆从全国各地送过来的花篮，一直从乒乓球训练馆堆到副馆。以及各种送到体育总局的表彰信，那就更不用说了。
旁边打羽毛球的几个过来感慨：“这也太夸张了吧……你们乒乓球队改卖花篮了？”
小孩们在讨论这件事，教练们也被朱淇这突如其来的人气惊到了。
任心华把徐冬和常红霞叫了过来，前者说：“朱淇拿冠军的影响力可能都没赢杰米的影响力大。”
徐冬也觉得球迷们非常热情，没想明白怎么之前也出过很多成绩好的球员，上一次猫猫夺冠的时候也没这样啊？包括大熊也是，也没见有大熊的球迷单独跑到管理中心门口蹲守啊？为什么偏偏就朱淇的人气这么高？难道是因为这小闺女长得俊？
任心华毕竟见多识广，也明白群众的热情来源：“虽然朱淇在国家队也呆了六年，但是也只是在乒乓球爱好者圈子里小有名气，只有圈内人知道朱淇的成就，但是出去了或许都不一定有人认识。”
常红霞觉得任心华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在这次去莫斯科之前，反而是猫猫在国民知名度更高一点。
一来猫猫是东京世运会的女单冠军、二来又是女队队长，队里有什么央视采访都让猫猫去，所以猫猫对外的眼熟程度更高一点。
“我们都在莫斯科打比赛，不了解国内的情况，刚才在来的路上我才知道原来这次世运会的关注程度远比我们之前打过的每一场。我在来的路上买了好多张报纸，几乎从第1页开始往后面全是关于暴暴的报道。”任心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说道。“我知道暴暴不是那种浮躁的小孩，看她刚才面对球迷们的热情，还挺云淡风轻的。这很好，虽然拿了大满贯，但她才21岁，还很年轻。未来还有希望再争取双圈大满贯，所以这个时候最不能被冲昏头脑。”
徐冬点头：“我也会提醒她的。”
再之后。
任心华就要开始给朱淇联系做手术的医生了，但是在做手术之前，她决定包个酒店给这群孩子好好摆一场庆功酒。
六金啊！
这是整个国乒队组建以来！得过金牌最多的一次！
虽说体育总局给国乒队的要求是六金全拿，但大家都知道这个目标很难，有的时候丢那么一两块也不会觉得什么，顶多就是被领导们提点几句罢了。
但这次是真真正正地完成了指标！
任心华一想到这件事，激动情绪上涌，手心也有些微微发抖。
“给孩子们订个大酒店，要最好的！”
/
庆功酒摆在朝京目前最贵、最高档的大酒店。
朱淇馋这家的片鸭很久了，但因为菜系太贵一直舍不得过来点。
一共订了三桌。
这次参赛的球员们都坐一桌、教练们一桌、后勤人员及随队队医一桌。
每一桌都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尤其是摆在最中间有一个三层白瓷盘。每一层都切着肉汁肥美的烤鸭鸭片，皮肉分离、油脂饱满，还掰成了玫瑰花和牡丹花的造型。
最上面的盘子用鸭肉堆成了小山，这年头的厨师也没什么心眼，鸭肉堆里也是肉不是什么冰和凸起来的瓷盘之类的。
阿水喝了一口服务员端上来的鸭汤，“哇”了一声：“好香啊！”
任心华作为总教练，简单说了几句：“这次我们的队员在莫斯科包揽全部金牌，实属不易，是过去四年的辛勤付出和汗水的回报。教练组也非常辛苦，陪同球员到处奔走东奔西战，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以及我们的陪练人员，我们的幕后英雄们，这段时间不辞辛苦一直为了参赛球员们早出晚归的陪练。这一杯，我敬在座的所有人，祝国乒金牌不断！球路常胜！”
朱淇身上有伤不能喝酒，面前就摆着一杯橙汁。
举杯相碰的时候，所有人一齐高喊：“祝国乒金牌不断！球路常胜！”
喝完酒，秦小八捂着嘴和旁边的宋临州嬉皮笑脸：“我觉得咱主席还没喝呢，就醉了，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年终奖能不能给我们涨点儿啊……”
涨钱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次满载而归的除了金牌之外，还有奖金。
朱淇掐指一算，自己拿了混双、女单、混团的冠军，杂七杂八所有奖金加在一起扣除个人所得税以及给国家队、八一队的分成，还有入党之后的党费……进账估计就剩四十五万左右。
再加上朝京体育大学、江淮省、八一队的单独奖励……
卧槽！
她到手居然要有奖金七十多万？！
一想到这里，朱淇突然也有点坐不住了。
好想飞扑到银行查查存折。
这些年自己打了那么多的比赛再加上国家队每年发的工资，上次去查的时候就已经四十多万了。
之前在宋临州爸爸那儿买了四套房子，中间卖出去一套又在江淮买了两套。
朝京手里的三套现在已经翻了五番，上次猫猫说有人想出40万买她手里的房子，朱淇的建议是不卖，等拆迁。
这么算来，朱淇手里光不动产就快两百万。
这样来看自己居然在98年就实现了百万富婆的名头。
阿水举起酒杯，高声说：“祝我们都有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
桌子上的所有球员们一起站起来附和。
很好，一想到自己有了钱，朱淇突然觉得自己右脚不疼了，还能再打10月份的世冠杯！
结果任心华过来跟她说：“我帮你联系好了医生，下周就能腾出病房。”
“这么快啊？”朱淇一怔。
“早点做完，早点恢复。如果你还想打11月份的全乒赛的话……”任心华摸了摸朱淇的脑袋，一脸慈爱。“手术在江淮的医院，这样的话，你家里人也方便照顾你。我给你批两个月的假，好好养伤再回来。”
只有单打冠军才有两个月的假期，所以只有朱淇和大熊能休。
但大熊也不会休假，所有人都要继续投入到训练当中，准备之后的世冠杯。
朱淇点点头。
舅舅一家也是顺道先来了朝京，知道朱淇要回江淮做手术所以在这儿找了家宾馆住了几天，等着和朱淇一起回去。
吃完喝完，一行人挺着肚子回到了国家队。
朱淇这些年在国家队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另一个家了，好不容易打完比赛回来，结果收拾收拾东西还要离开。
因为脚伤行动不便，猫猫和阿水一起帮忙收拾了一会儿。
阿水说：“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是只要是手术就会有风险。那个医生可不可靠啊？行不行啊？”
“听说是我们队医的师弟，而且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没问题。”朱淇说。
东西收拾完之后，朱淇没让猫猫和阿水她们来送。她只是离开两个月而已，又不是像上次猫猫那样要走大半年，感觉这还要送行也太客套了。
几个人在宿舍分开，朱淇就让秦小八推着自己的行李，把自己送到大门口了。
结果一出女寝楼，宋临州在楼下等着她。
“咦？你这是来送我姐的吗？”秦小八嘿嘿一笑。
宋临州朝朱淇伸手：“你那两块球板给我吧，我省队教练有个做球板的厂，里面有机器可以帮你修复。”
“真的吗？”朱淇把球包拿过来，将信将疑地把球板从里面拿出来。
秦小八好奇道：“打松的球板也能修复？”
“可以。”宋临州点头，他知道朱淇的那两个球板几乎都不能用了，也知道朱淇每次换球板都要经历痛苦的适应过程，“有专门的机器，可以把打松的木板压实一点。反正你这段时间要做手术，肯定也不能打球了，等你回来这两块球板又能用了。”
朱淇很高兴，对他说：“那真是太感谢了。”
自己的球板一直都是特质的，每次都是何千路找人给她现做，成本也非常高不说还很麻烦。何千路要从盯木材开始，一点点找人给做好。这年头又没有快递，只能人肉送过来，路上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也很高。
倒不是朱淇怕花钱，就是时间成本太高。
如果能修复继续用，就是最好的了。
反正她手里还有一块备用板，回去随便打打吧。
宋临州微垂眼眸，秦小八非常识相地把朱淇的行李推走：“我先送到大门口。”
然后，就剩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站在楼下。
宋临州只是笑，眼瞳弯起，非常真诚地说道：“祝你手术成功。”
“谢谢，也祝你世冠杯拿个好成绩。”朱淇淡淡回应。
朱淇的右脚虽然还有点酸疼，但没到完全不能走的地步，看到舅舅他们到大门口，她大步朝着家人走去。
她这次回江淮除了做手术，还打算把自己江淮的两套房子收拾收拾，看看要不要租出去。然后房租都给舅舅和舅妈，这样的话舅舅就不用继续跑出租这么累了……
但朱淇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时隔两年再回老家，即将面临一场非常“有趣”的认亲大戏。
【作者有话说】
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金牌奖金约20万元人民币（约合2.4万美元）
108手术成功
◎但她早已经不是当初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丫头了。◎
朱淇人还没回江淮，消息就早传回来了。
——【本届莫斯科乒乓球组女单冠军，江淮省队出身的21岁“大满贯”因伤回省队调整。全国万千球迷非常关心运动员的身体情况，据悉在比赛过程中朱淇的脚部韧带拉伤，这次回江淮省也是为了治病和探亲。】
江淮频道的新闻同步播放朱淇从下火车到和家人一起离开火车站、并且向江东父老的球迷们打招呼的场景。
因为有老乡加成，来接车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一些刚好在火车站内的人听说是刚拿了世运冠军的运动员，也跑过来凑热闹观看。
在一个60年代遗留下来的简陋筒子楼里，一家三口坐在一个折叠麻将桌上吃着饭，狭小的桌子摆了三道菜之后就放不下任何东西了。
三个人只能自己捧着碗和筷子，脚边放着盛粥的碗，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都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摇摇欲坠的桌子。
“他爹，你看啊！”女人咬了一口发硬的馒头，眼睛里流露着异常羡慕的兴奋。“听说世运会的冠军光奖金就二十多万呢！她还拿了三个！我听小刘说，世运冠军国家还给分配房子，在朝京环内！而且还是高档小区的独栋，现在朝京一套房子要二十多万，落地就给朝京户口！”
男人吞了口粥，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荧幕里面被万千花束围绕的年轻女运动员。
她看起来那么意气风发，在国家队吃得好住得好，脸蛋也圆圆的，像一个瓷娃娃。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人，被江淮记者称之为朱淇的家人，也是男人非常眼熟的前大舅哥和前小姨子。
四个大人围着朱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至极的灿烂笑容。身上穿着的衣服一看就是在朝京买的大品牌、进口货。
这才什么时候，秋天都还没过呢，这四个大人身上就穿皮夹克、小西装和毛领子了？
就他那前大舅哥到处跑零工开车，能穿得起这种衣服？！
四四方方的黑白电视虽然没有色彩，但也能看得出来画面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如此幸福。
而他们才是被定格在黑白世界里的人。
——【希望我们的江淮女将，手术能够顺利进行，未来让我们一起期待她在赛场上更多精彩的表现。】
随后，切入一段广告。
有着朱淇的画面瞬间消失在荧幕之中。
女人看着屏幕里跟在朱淇身后的两个女家长，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朱淇的手，亲昵的那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妈呢。
最让她眼馋的，就是自己老公的前小姨子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她只在自己做清洁工的酒店里看到一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和小姐们穿过，那个料子一看就是高档货。叫什么……千鸟格大衣，那洋气的粗花呢子大衣连颜色都一个红一个蓝，一看就是在同一家店一起买的。脖子上的纯羊毛的小围巾也都是同一条，看着简直和酒店里经常出国的富太太一模一样！
儿子已经到了知道钱很重要的年纪，他听到妈妈这么说，也兴奋得快要叫出来：“如果能去朝京，我是不是就有学上了？”
他今年已经十七了，不再是两年前的初中小屁孩。因为爹妈卖了家里的房子供他上了个高中，现如今只能挤在他外公留下来的筒子楼里。
不仅住得不好不说，而且阴天下雨，窗户还往里面漏水。
但是因为自己在学校多次殴打同学、情节恶劣被学校停课扔回家里，到现在都没说什么时候能让他回*学校。
眼看着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想要换学校又是一大笔开销。
可学校的老师又不松口，明摆着也是想要钱的嘛。
因为把人打伤赔了一笔钱，已经耗费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家里还有什么多余钱给他找学校呢？
如果没有办法回去上课，别说什么考大学了，高中毕业证都不一定发。
到时候自己这宝贝儿子也只有个初中毕业证。
这可不行！
想到这里，女人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伸手去拉男人：“这次她好不容易回来，你可要好好想想办法啊！咱可是卖了老房子，才攒够了给小俊上高中的钱！如果高中都没办法毕业，那我们房子不是白卖了吗？”
女人不说这件事还好，一说男人就来气，伸脚踹了男孩一下，骂道：“都怪你个不争气的孬种！你怎么不把人给打死呢？打死了你就能去坐牢了，老子还不用养你了！也不用管你吃喝拉撒，回去跟你姐享福去了！”
男孩也扯着脖子回骂：“谁让你自己没本事，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我花你的钱了吗？供我上高中的房子也是你前老婆留下来的，现在这个家也是我妈在赚钱！”
被戳到痛脚的男人直接把桌子掀了，碗筷掉落一地，指着男孩鼻子骂：“你个狗日的再说一句！”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眼看着要动起手来，女人赶紧横在中间把怒火正盛的男人拉回房间。
小小的筒子楼摇摇欲坠。
所有的一切都七零八落的，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倒塌。
男人坐在狭小的床边，摸着已经不成型的毛巾被，一根一根接着抽烟。
女人好声好气地劝说：“小俊年纪小，你是他老子，还跟他较真呢？他不是也着急吗，想回去上学。”
男人抬头挖了女人一眼，女人背脊起了一层麻意，但还是鼓起勇气劝道：“现在你闺女回来了，只要能跟她搞好关系，她手里掉几粒米都够我们吃一阵了。再说了，小俊马上就18岁了，也该找媳妇儿了。我娘家的表嫂说了，她侄女儿人好长得漂亮，而且家里也不要什么彩礼钱，只要买个房子就愿意等成年了跟咱儿子领证。这兜里连一毛钱都拿不出来，哪有什么房子钱啊，你总不能看着你儿子打一辈子的光棍吧。你就当是为了我和儿子，这次真得想想办法，你没看电视里说了，等手术做完她又要走了……”
说完，女人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
男人扔掉手里的烟头，骂道：“我管她是什么冠军不冠军的，我是她老子，她就该养我！”
/
回家之后，小姨和舅妈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从里到外全部都崭新的衣服，喜不自胜道。
“哎呀，这进口货穿着就是不一样啊！嫂子，你说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老钱风，我上次看老秦他们学校有女老师也穿过一件红色毛呢大衣，听说要九百块呢！给我羡慕的，晚上做梦都梦到我儿子给我也买了一件儿。”
结果现在套在自己身上的这件，不仅更好看，而且更柔乎。薄薄的一层套在身上，不仅挡风而且特别保暖，里面穿件衬衫就热出了一身汗，这要是到了冬天可以直接当棉服穿了，而且还比棉服洋气。
小姨父和舅舅刚把朱淇的行李搬进来，看到小姨在镜子前一圈圈地转，前者调侃道：“看你高兴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从朝京到家里还没翩够啊？回头揍饭你也穿这身儿？”
“我高兴！我乐意！我闺女给我买的，我从早穿到晚你也管不着！”小姨坐到朱淇的旁边，一把抱住朱淇，怎么都亲不够。“我这大闺女就是个福星，走到哪儿都能给别人带来福气。”
朱淇给家里两位女家长买了一整套的衣服，秦小八给舅舅和小姨父订了一身西装，主打个一碗水端平。
家里的狗在邻居家借住了一个月，接回来的时候高兴地在地上直蹦。
大黄也要变成老黄了，身上的毛开始发白，但看到朱淇的时候还是一下认了出来一直在朱淇的身边转。
队医帮忙联系的医院在市中心，是整个江淮唯一一个三级甲等医院。约的病房时间在两天后，这段时间朱淇可以在家先休息。
家里大人不让朱淇乱动，朱淇就只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舅妈去做饭，舅舅和小姨父帮忙收拾卧室，小姨给朱淇整理住院的衣物和用品。
所有人忙得不亦乐乎，连狗也跟着转来转去，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军官证、哎哎哎你们看！这上面写了军衔是少尉，正儿八经是有军衔的人，可不是咱儿子那种光头战士……还有运动员证、医保卡、月票、报销单、存折……这是什么？哦，之前的片子。”小姨收拾完之后，对朱淇说。“这次动手术大概多少钱啊？我回头看看我家里的现金还够不够……”
“不用，把运动员证和军官证拿出来给医院看一下，开个费用单到时候我拿到国家队就行了。”朱淇握着遥控器，把电视屏幕切换成了体育频道，躺在沙发上犹如一个地主老财，面前在手能摸到的位置摆着一堆水果肉干。
“真的假的？国家队全给报销啊？”小姨惊讶道。
“倒也不是，报销百分之八十五吧，剩下的我把钱给国家队，国家队一起付给医院。”
现在这个年代的韧带手术，费用也就800多块钱。
给朱淇做手术的是很有经验的老院长，费用要一千出头，用的材料也是进口手术线和人体能吸收的螺丝钉。再加上运动员能用的药物也比较贵，普通的药物用了可能会检查出兴奋剂，所以价格相对高一点。
光是止痛药，就比普通人用得贵了一倍。
但好在国家队打过招呼，朱淇从住院到手术到后期康复全程包揽。她只需要把自己的病脚带过去就行，其他的不需要自己多操心。
住院的过程很顺利。
虽然是三人病房，朱淇到的时候另外两位病友已经出院了。
这就导致朱淇一个人住三人间，刚好方便舅妈和小姨陪床。
其实秦小八说得对。
朱淇对病房确实有点ptsd。
毕竟前世是躺在病房里去世的，一睁开眼看到铺天盖地又是熟悉的白色，就觉得心浮气躁。
但是舅妈和小姨不用工作，轮流在病房陪护，能让朱淇舒服点。
这些年到处打比赛，这也算是变相陪家人了吧。
负责给朱淇做手术的刘院长看着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说话很幽默。每天来给朱淇做检查的时候，还会跟朱淇聊天。
“哎呀，你这个脚骨头太懂事儿了。这要是跑步的时候骨头歪一点点，你整个韧带就断了。”
舅妈有点担心：“医生，她这个手术好不好做啊？”
“好做好做，放心吧。来我这儿做手术的都是运动员，这韧带是高发创伤区，我治过的脚没万把儿也有七八千了。”刘医生把各种拍片都看了一遍之后，在纸上写写画画，确定了手术时间和手术之后的各种注意事项以及忌口。
第二天朱淇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过程很快。
朱淇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整个右腿都没有什么知觉也站不起来，但上半身很清醒，可以听到舅舅他们跟自己说话。
病房外面摆满了球迷们送来的花篮，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植物香味，上面还用红色绸带写着朱淇的名字。虽然混合了一点走廊的酒精消毒水味，但是感觉多了一些人情味。
很多护士和病人路过的时候都会往里面好奇探头，看看是谁住在这里。
这年头也不流行什么VIP病房，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很近但不冒犯。很多热心肠的大爷大妈也会过来看看怎么个事儿，然后跟健谈的小姨唠两句。
“哎是啊，运动员辛苦的呢，一年都回不了家几趟。这要不是来做手术，估计都不可能在江淮呆多久。当初送她去练体育我还跟我哥吵一架呢，小姑娘去练体育的多累啊干啥要吃这个苦，这要是上个文化课天天也能看到人。但后来我男人跟我说，这孩子有天赋不能耽误，我寻思那就当去强身健体吧，谁知道能打得这么好，这不手术做好了就得赶紧回去……嗨，谁说不是呢。那没办法，这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这大闺女毕竟是国家队里的绝对主力嘛，都指着她拿金牌呢，哈哈哈哈——”
小姨越说越高兴，眉飞色舞地跟门口的人各种聊，外面几个阿姨还挺配合，跟着一阵夸。
朱淇麻药劲儿过去得差不多了，听到小姨在外面大吹大擂臊得都没敢抬头。
秦小八和小姨一脉相承的小话痨，太能聊了。
舅妈站在卫生间里给朱淇洗水果，一边喊：“快给你哥打电话，都几点了，还不送饭过来。”
“……那可是，她现在是朝京体大的大学生，听说老师还要给她保研，那可就是研究生了！哎！我这就打！”小姨应了一声，拿着手机开始拨号。
朱淇坐在病床上，右脚缠着纱布，开始犯愁：“这得多久才能下地啊？”
麻药劲儿一过开始疼了。
止痛药要等到快晚上才能打。
“医生说你软骨没事，手术的时候过了应急期，用的是什么国外的关节镜微创技术。三天后要是不发炎就可以出院了，但至少要三周才能下地，缝伤口的线也是人体可吸收的，都不需要拆线等自然脱落就行了，就是每天都得带着护踝工具。恢复得好两个月就就能正常活动了……”舅妈把一盆绿油油的小葡萄拿过来，对朱淇说。“这是美国进口的绿葡萄，皮可薄了，不用吐能直接吃。”
90年代有微创技术的全国都没几家，尤其是刚才朱淇看了一眼药物单，发现费用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贵一点。包括人工韧带填充就要两千多……其实人工韧带放在二十多年后反而要便宜些，但在90年代属于稀有产品，物以稀为贵嘛。
算了，贵有贵的好处，能早点恢复这点儿钱也不算什么。
朱淇抓了一把往嘴里塞，舅妈正想问问小姨电话打了没有，一抬头听到小姨隔着门突然嚷嚷了起来。
“谁让你们过来的？滚出去！”
外面熙熙攘攘传来有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但是都没压过小姨的嗓门。
“别跟我扯这些墨迹有的没的，你怎么有脸过来？还带着这老娘们过来你真够不要脸的，还站在这儿干嘛？等着老娘扇你吗，给老娘滚！你个死皮赖脸的货！”
舅妈听到这个动静，忽然心中一沉，好像想到了什么提着水果刀走了出去。
刚走了没两步，又跑回来对朱淇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出来，你就在床上呆着，外面听到什么声儿也千万别出来！”
舅妈拉开门的瞬间，朱淇听到了那个让自己非常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你们凭啥拦着我？凭啥不让我见我孩子？你们把我闺女抢走了，这么多年不让我见，你们……”
声音又被门板挡住，外面的燥乱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加入争吵的人也越来越多，似乎是舅舅和小姨父送饭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在门口的人。
几道声音交杂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愤怒。
这让朱淇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已经在舅舅家生活了五年，在十一岁加入省队一年后不知道男人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自己可以开始赚钱了，突然跑到村门口问舅舅要人，要把朱淇接回去。
当时朱淇还在省队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但后来秦小八说漏嘴朱淇才知道当时全家出动，连附近几个交好的邻居都过来帮衬，一副要跟对面那家子大干一场的样子。
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着，那家人就消失了没再出现，不知道是不是被舅舅他们吓到了。
上次江淮华运会也是，这家人又跑了过来。
所以朱淇这次回江淮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
毕竟这次和上次打华运会不一样，这次世运会结束是全国全省的报道，来的时候还有江淮频道记者全程直播报道，在火车站门口还接受了一分钟的短暂采访才让她走。
朱淇拉开被褥，拿过旁边刘医生给她准备的一根拐杖，她左脚沾地右手支撑拐杖，摸着墙一点点用左脚朝门口挪动。
她知道，这家人肯定会像蚂蟥一样扑上来。
就和前世一样，不把她的血吸干誓不罢休。
但她早已经不是当初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丫头了。
越走到门口，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
小姨父的声音非常粗犷，可能是当体育老师久了，嗓音特别醇厚又有穿透力：“滚不滚？不滚我可动手了！”
小姨跟着骂：“跟这王八蛋废什么话？！我今天在这站着你们就别想进去！谁敢上前一步，我捅死他！”
“你们敢！我、我、我一头碰死在这儿你们信不信！哎哟——没天理了！这孩子被她舅舅抢走了不让她见自己亲爹，这么多年不让父女相认，现在我们听说孩子生病住院从市区坐了八个小时的大巴过来探望，连门都不让进啊，没人性的一家人啊——”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更加尖锐。
这个声音，朱淇就更熟悉了。
前世每周定时定点轰炸自己，问她要钱的那个人。
朱淇实在忍不住了，她握住门把，用力转动拉开。
门拉开一条缝。
朱淇即将面对的是自己的曾经。
外面原本的喧闹在这一刻仿佛被人按下暂停键，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每一个人都安静地看着朱淇站在门内。
年轻的女孩面色无波，还有些刚做完手术的虚弱感和疲倦，但双眼恬澹，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正和小姨父推搡的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变化很大，和记忆中……哦，不，是和前世印象里的也完全不同了。
现在的他看起来又干又瘦，脸颊凹陷显得眼睛瞪圆了之后看起来非常可怕，血丝遍布整个眼球，连带着他的皮肤看着也发黄的像是有肝病。
他身上穿着一件被洗得已经发白的蓝色工地装，边角还有洗不掉的泥巴土。
但看起来，这好像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了。
看到朱淇的瞬间，男人眼眶一红，大声嚎哭，“嗷”的一声扑向朱淇。
“淇淇！我的女儿——”
他抓住了朱淇的手，掌心又粗糙又干巴，像树枝一样刮得朱淇手背生疼。
原本在旁边围观的群众从刚才的争吵声中，看到这突然出现的一家三口一副“思女成疾”的样子，还以为是舅舅一家太过分，怎么能连孩子亲爹都不让见闺女呢？就算妈妈去世了，但爸爸好歹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不是，哪怕进门见一面也行啊。
现在见到男人一副痛心的慈父形象，围观群众也很期待朱淇的反应。
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舅舅和小姨这些年都没告诉朱淇自己亲爹在什么地方，有一方面是因为怕朱淇想起之前的苦难，一方面也是怕朱淇真被那家人的甜言蜜语说动，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亲爹走。但凡那家人是个什么好人，孩子想跟着亲爹过，他们都不会拦着。但问题是那家人一个比一个畜生，朱淇又这么心软，万一……
所有人就看到朱淇眼眶也突然泛红，里面似有泪花闪烁。
难道真是父女相认的“欢喜”结局？
然而，朱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抽回自己被男人握住的手，然后拿出口袋里的湿纸巾来来回回擦拭。
嫌弃到仿佛是摸到了一坨狗屎。
在男人扑过来的瞬间，朱淇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腐烂味，像是咸带鱼搭配豆腐乳涂抹了全身然后又发酵了的酸臭。
最后，朱淇嘴巴向前一鼓，干呕起来。
“呕——”
【作者有话说】
其实正常韧带修复手术的康复期在3-6个月，再复杂一点的韧带重建就得5-10个月了，但运动员的身体素质真不能以常人来判断。而且教练挑人的时候都会看这个人的身体素质综合方面，比如容不容易受伤、受伤之后呢恢复的快不快之类的，我也不知道那些教练都怎么看出来的，但一看一个准。一般身体容易受伤或者受伤不容易好的连省队可能都进不去就被刷下来了。运动员也都很能忍很能吃苦，我家里人之前膝盖髌骨脱节，直接从原来的位置跑了出去，做完手术第四天就在家里正常行走。我问她疼不疼，她说疼、但是不影响，我直接人傻了。
我理解的无法行走：有明显疼痛感，就开始躺在床上挺尸。
而运动员理解的无法行走：高位截瘫，断手断脚。
109留学生们
◎所以她才能是史上最年轻的21岁大满贯吧。◎
朱淇发誓。
她并不是故意羞辱男人才做出这样的行为。
而是真的被他这副做作的样子恶心到了。
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被他刺激的食道翻涌，让朱淇差点儿真吐出来。
因为朱淇的表现太过嫌弃，乃至于四周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女儿在看到自己亲爹的时候露出这种极其冷漠且陌生的表情。
看到朱淇这个表情，男人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觉得自己是被朱淇当成了什么非常恶心的东西，仿佛跟自己站在同一空间，都让朱淇无法忍受。
朱淇看了一眼擦手的湿纸巾，甚至都不想要在手里多拿一会儿。
她目光环视四周围观的人，最后看向了舅舅手里拎着的饭盒，说道：“舅舅，我饿了，我要吃饭。”
“哦哦，好。”舅舅拎着饭盒，走过来，招呼旁边的舅妈。“快，快扶着，右脚千万不能沾地不然缝的线要裂开了。”
“等会儿！”男人不死心地跑过来，还想再抓住朱淇的手。
但这次朱淇抽得特别快，没让他抓住，满脸都写着“莫挨老子”的样子。
男人急急忙忙道：“淇淇，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爸爸啊！”
朱淇又开始犯恶心。
小姨听完之后又毛了，指着男人的鼻子骂：“你怎么好意思说是她爸？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你要不要脸啊！这些年来你管过问过吗？！噢，你就问过一次，就是在知道孩子能挣钱的时候，跑过来想要抚养权！你当初是对着孩子的，现在看到孩子长大了又想来‘摘果子’？都知道你肚子里藏的什么心思。”
“你别胡说八道！这些年来我们都很关心淇淇！是你们不让我们见孩子！”女人又开始拉扯，她手里拎着一袋皮都往里面干瘪的橘子，想要塞给朱淇。“淇淇，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你小的时候，我天天给你做饭、洗衣服、给你买橘子吃呢，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橘子了，你还叫过我妈妈你还记不记得？”
女人一副慈祥和蔼的好母亲形象，如果不是朱淇知道她的本性，恐怕就和四周围观的人一样被欺骗了。
一听到“妈妈”这两个字。
小姨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犹如一头被触怒的老虎，眼睛瞪得像圆铃，瞬间暴走扑向女人，撕扯女人的头发。
“你这个贱人！小三！你害死了我姐，还欺负她闺女，现在还想让我孩子喊你妈？我饶不了你！我掐死你！你去死吧！”
小姨一直性格泼辣，听说小的时候家里人给他外号就叫小辣椒。
其实朱淇的外公外婆也拥有那个年代的劣根，就是重男轻女。
朱淇的妈妈是第一个闺女，还稍微受到一些重视，但小姨比朱淇的妈妈晚出生五年，从出生到长大一直都是被散养的状态。
十三岁那年差点儿被拐子给带走家里人都没发现，还是朱淇的妈妈跑到派出所报警才在人贩子转移的过程中给救回来的。
可以说小姨是一直跟着朱淇的妈妈长大，小姨从小缺失的母爱都在自己姐姐身上找了回来，姐妹俩的相处更像是母女。
后来朱淇的妈妈去世，小姨就把这种爱又转移到了朱淇的身上。
小姨一直觉得朱淇的身上有她妈妈那股有勇有谋的冲劲儿，只是可惜朱淇的妈妈早年遇人不淑，又生病早逝，不然看到孩子这么有出息肯定非常欣慰。
现在一听到害死了自己姐姐的罪魁祸首说这种话，小姨直接一个暴走状态，扑上去就要跟女人干架。
一瞬间，现场乱成一团。
朱淇怕小姨他们吃亏，拿起拐杖，横在一群人之间，吼了一声：“都住手！再动手我报警了！”
她虽然年轻，但好歹是站在过世界之巅的人，在国家队的时候虽然不是女队队长，但有的时候说话比猫猫还要好使。甚至连男队那边的球员不听大熊的都会听自己的，阿水还调侃过她是大家默认的总队长。
现在这一声吼颇有威严，还真把几个大人都震住了。
朱淇看着小姨，语重心长：“现在是法治社会，打输了你受伤、打赢了还得蹲牢子，多不合适。没必要跟这种人浪费时间，对不，小姨？”
小姨气得直跺脚：“可是他们……”
朱淇又看向男人，语气瞬间变冷：“你户口本上有几个人？”
男人正在气头上，被朱淇这么一问没反应过来，直接说：“三个。”
“有我吗？”朱淇又问。
男人沉默片刻，开始扯其他的：“但我们……”
“既然没有我，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朱淇反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十五年前你因为家庭暴力、虐待儿童被剥夺了监护人资格。而我和我舅舅、舅妈也在同年确认了抚养关系，你和我已经从法律意义上断绝了任何联系。”
“家庭暴力、虐待儿童”这八个字被朱淇说出口之后，四周一片哗然。
喔！怪不得闺女不认爹啊，原来是个家暴男！
不过围观的群众里面有几个人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家长里短口角摩擦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我们是血缘关系上的父女！不管怎么样，血缘是没有办法被割舍的，我知道这些年我没有在你的人生当中负过什么责任，这都是因为你舅舅他们从来都不让我见你……”男人忍着怒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和蔼可亲和不被女儿认可的弱势可怜。
他以为过去了十五年，就算自己和现任老婆之前对朱淇做过什么，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淇应该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到时候自己只要哭一哭、服个软，道个歉，再说点温情的话，肯定能唤醒朱淇的亲情。
可是没想到这个死丫头居然这么记仇。
朱淇笑了，指着旁边的男孩，说道：“是吗？那你这个儿子今年多大了？”
“……”一家三口都没说话。
朱淇替他们回答：“今年正好17岁，零4个月。而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第一任老婆去世刚满17周年。可能有的人不太会算这笔账，我来给大家算一下，也就是说在他和我母亲还没有领离婚证，依旧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时，这个男人和另一位女性有了个四个月大的儿子。”
围观的人更是收了一开始对男人一家三口的同情眼神。
婚内出轨又家暴……这这这……
朱淇又说：“再往前推算，这个男人在出轨行为至少有10个月及其以上的时间。在这个时间节点里，正好是我母亲重病缠榻非常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小姨父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他就知道朱淇是个拎得清的小孩，不可能被两三句甜言蜜语就欺骗。刚想要和小姨交换一个“我就说你是多虑了吧”的眼神，结果小姨站在旁边捂着嘴巴泪眼汪汪的看着朱淇。
朱淇又瞥了一眼男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但是你确实让我长了见识。我不去找你讨债，你反而来找我？”
“讨债，你凭什么讨债？我是你父亲！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不管怎么着，我也把你养到了六岁！”男人被撕破了所谓的慈父面具，在这一刻露出了原本的狰狞面目。
“我妈留下来的房子呢？”朱淇直截了当问。“那个房子我和你都是第一继承人，你没有权利在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之下私自处理。还有我母亲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个存折，里面至少有五百块，钱呢？”
虽然现在这五百块对于朱淇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但她一分钱都不想留给这一家子。
她自然也知道这房子和存折里的钱肯定早就没了，因为前世的时候，他们家的儿子的没考上高考分数线，就把老房子卖了花钱托人找关系进了学校。
旁边的苏俊一直站在人群里面，用非常羡慕且内含嫉妒的眼神看着朱淇。
看着她脖子上的一串小金链子，明晃晃的挂在她素白的脖颈之上。
这是十八岁那年舅妈去寺庙里给朱淇请了个签，老师父解读说朱淇命里有金砖是飞黄腾达的命，但是身子弱压不住，容易被歹人劫财，让她多戴金来补充。所以舅妈就给她买了这条金链子上面还挂着一块锦鲤造型的金饰品，意思是让朱淇能够鱼跃龙门。
这么好看的小金链，如果去黄金回收的话，至少能拿到三百块！
再看看她现在居住的环境，干净整洁又阳光充足的病房，哪怕是一个小卫生间，都比他们家现在住的筒子楼还要好。
她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向自己家要钱？
“姐……”尽管嫉妒，但他还是希望能够拉近自己和朱淇之间的距离。
“你闭嘴！”朱淇厉声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姐？真恶心。”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对自己的敌意这么大，在姐姐离开家的时候自己还只有不到三岁。
就算爸爸妈妈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还是个孩子的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听说姐姐对她那个表弟很好，带着他一起打球，一起出去比赛，一起赚钱。
自己应该比那个表弟的血缘更近吧？
女人看情形这么紧张，虽然对朱淇的反应有些失望，但是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这家人对朱淇都说了什么，八成也没什么好话，朱淇对自己和亲爹有敌意也是应该的。
女人想到这里，知道自己现如今绝对不能得罪这个小财神爷，赶紧把自己手里的橘子往朱淇的手里塞，说道：“你不认我们没关系，但你也不能忘了我们对你的好。你爸爸是跟你动过手，但是哪有孩子不挨家长的揍啊？你弟弟……小俊小的时候不听话，也是被你爸爸打过好几次的，你……”
女人是想要把手里的橘子塞给朱淇的，手还没碰到朱淇，谁知道朱淇突然把自己手里的拐杖一扔，“哎哟”一声跌坐在地，然后捂着自己的右脚满地打滚。
“你为什么推我！好疼啊，我的脚——”
朱淇“撕心裂肺”地大喊，原本只是想做个样子，谁知道把旁边的舅舅他们吓坏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你的脚被碰到了！”
“我的天哪，你刚做完手术！医生说了绝对绝对不能碰到伤口！”
“快叫医生来啊，快叫医生！护士！！都别过来！都别聚过来，都别碰着人！”
“你这一家子贱人，你们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想要害我们家孩子？我跟你没完！啊啊啊！！”
小姨又跟女人厮打起来，在女人脸上留下来几道爪印。
乱哄哄之中，医生和护士迅速围了过来，用身体当成人墙，堵在朱淇和其他人之间把朱淇搀扶起来往病房里走。
刘医生站在大门口，冲着所有人挥手：“都别嚷嚷了，都别瞎看了！”
说完，刘医生看到男人一家，沉默了。
刚才来的时候就听几个护士说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虽然说得不是很详细，但是这段时间朱淇被自己的舅舅、小姨一家照顾得无微不至，他都看在眼里。
做医生的看惯了世间冷暖，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他指着男人一家三口，疾言厉色：“谁让你们进来的？探病也得排号，病人不想看见你们，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我不走，我凭什么要走！我闺女在里面，我陪床都不行吗？！”男人大喊大叫，一副要在这里死赖着的样子。
“哦，对了，确实你们不能走。”刘医生冷笑道。“我告诉你，病人的这个手术不能有任何磕碰。她刚刚做完手术，现在非常脆弱，要是她的伤口裂开了，手术就失败了，以后别说打球了，连走路估计都够呛！到时候你们就是第一责任人！”
“我根本就没有碰到她，她是自己故意摔倒的！”女人急急忙忙解释。
“这所有人都看着呢，当时就你离得最近。而且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可是国家运动员，这刚做好的手术要是磕着碰着以后可就没法打比赛了。你觉得她有可能为了栽赃你，冒险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吗？”
一家三口被吓唬住了，一听到自己要变成责任人，男人和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找了个空档先溜走了。
刘医生看到了他们偷跑，还故意喊了一声：“刚才那三个人呢？快去找找！要是伤口裂开了手术就得重做，还得让他们掏钱呢！”
然后他们三个人离开的速度就更快了。
朱淇重新回到病床上，刘医生正准备过来给她检查一下的时候，朱淇嬉皮笑脸地说：“刘医生，我没事，我刚才吓唬他们呢。”
屋子里的四个大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姨戳了一下朱淇的脑袋：“你可真是要把我吓死了，这也是能开玩笑的吗？！”
“就是你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我好扶着你，万一真碰着伤口怎么办啊？”舅妈也跟*着说，“但我觉得淇淇这个办法好，下次他们要是再来，到时候我也往地上一躺，你们就开始哭，讹死他们！”
屋子里一群人哈哈大笑，被那一家三口搅和的坏心情瞬间恢复。
为了保险起见，刘医生还是检查了一下，正好也到了换药的时间。他一边给朱淇拆纱布一边听旁边的舅舅解释：“医生啊，我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那男的明显就是故意过来攀亲戚，其实我们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走动过了……”
刘医生把药换完了，这一家人的关系也捋清了，他非常能理解地说：“我知道，我明白，我天天在医院也经常能见到这种家长里短。回头我跟医院的保安说一声，你们这层楼看得严一点，要是再有闹事儿的就直接报警。不过这说到底也是我们医院监管不周，不应该向外面随意透露你的病房号，一会儿我让护士给你换一个病房……”
现在这年头，医闹的情况并不多，而且医院也不是什么全封闭式的地方，想要进进出出其实还挺容易的。
朱淇摇头：“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了，东西搬来搬去的也给你们添麻烦。我又没有做错事，也不想天天到处东躲西藏的。我光明磊落又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让我为他们挪动地方。”
“但是如果他们再找过来的话，多影响你休息啊。”舅舅有些不放心。
“要来就来，我不是说了吗？我还要向他们‘讨债’呢。”朱淇笑笑，反而开始安慰这四个大人。“我已经长大了，有些过去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然后亲手解决的。”
这也是朱淇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他们从现在开始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以后老老实实的彼此相安无事各自生活。
以前的很多恩恩怨怨，朱淇可以不主动去讨要，他们是生是死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但是如果还非要到自己的面前来刷存在，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她也不会手软。
刘医生也很赞同朱淇的这种想法，但还是决定跟导医台的护士们叮嘱一下。
他帮很多运动员做过手术，知道很多体育生都比较早熟，但是眼前的这位小姑娘明显要更加通透，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灵活应变，很机灵。
所以她才能是史上最年轻的21岁大满贯吧。
但是为了防止万一。
朱淇知道医院走廊有录像，对刘医生说：“您刚才也看到了，那一家人就是个泼皮无赖，想来认亲的目的也很简单。其实之前也有过几次找上门，但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在打比赛安检做的比较好，之后不知道他们还会做什么事，我想向您要一份刚才在走廊的录像备份，以防万一。”
“录像确实是有。”刘医生讶异朱淇居然还知道这个东西。
90年代末期的录像技术还不成熟，基本上都是电脑插卡式的视频监控系统，业内人士称之为半数字时代，主要的传输媒介还是电缆。
所以现在的监控贵不说，保留时间还很短。只能保存最近三天的，就要把插卡拿下来去清理或者转存到有内存的电脑里备用，然后再重新插/入机箱。
所以能装监控的地方一般都是国企，或者像医院和学校、派出所之类的大型人流聚集地。普通小门小户的商店，都还没开始普及，不像二十多年后连家里都能装。
很多老百姓连监控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刘医生微微沉思：“不过监控没有上面的指令不能随便拷贝给私人，但我可以帮你保留今天的录像。如果之后真有需要的地方，可以让政府或者公用事业部门领导要求调取，到时候直接来找我要。”
朱淇想了想，点头：“也行。”
/
不知道是不是朱淇说的话起了作用，住院这三天。
也可能是怕朱淇真的“摔”裂了伤口，追着他们要钱，那家人居然真的没来找自己。
医院住了四天，朱淇实在是闲得发慌。
从六岁开始就从来没放下过球拍，突然这么长时间没训练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整个手心痒得发烫。
但是刘医生不让朱淇下床，朱淇只能把自己的备用拍拿出来揭掉胶皮又换新的，然后让小姨给自己买了一盒乒乓球，自己没事儿在床上颠球玩。颠完继续换新胶皮，哪怕胶皮还能用很久，但就是不想让自己闲着，主打一个有钱任性。
偶尔会有几位护士姐姐过来给朱淇做康健的时候，跟她聊天，问一些打比赛的事情。
“听说你们国家队不让谈恋爱，是真滴假滴呀？”
“你这样的成绩也不让吗？要是谈了真给开除啊？不能吧？我要是教练，我肯定舍不得。”
“我小舅子也喜欢打乒乓球，不过他当时连省队都没进去……”
她们看到朱淇的年纪，都觉得十分惊讶。
倒不是说朱淇显成熟，而是觉得一个大满贯才21岁，让她们想起自己21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那个时候好像连市都没出过呢，而这小姑娘已经全球到处跑了。
这要是放在古代，就是少年英雄了吧？
朱淇每天换三次药，加上简单的康复理疗，时不时地要进行脚趾收缩、扩张的训练，防止肌肉萎缩。
第一天的时候止痛药感觉剂量不够，晚上伤口会有非常明显的小蚂蚁爬行的酸麻感。
但第二天、第三天之后就好一些了，疼痛感虽然明显但能接受。
朱淇看到自己的脚背左右两侧各两个洞，看着像是医生在里面扎了一个蝴蝶结，颇有喜感。
但好在之前的积液和鼓起来的地方都消下去了，脚趾动弹的时候也没有剧痛。
刘医生确定没有发炎和愈合良好，随后又叮嘱了一下后面的注意事项以及复查时间，就给朱淇办理了出院手续。
“还是老三样，不要碰水、忌口、一天换两次药就行。”刘医生叮嘱道。
舅舅帮朱淇拎着行李包，跟在后面一直客客气气的：“好嘞，这几天真是辛苦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都是应该的……”
接下来一个月，朱淇几乎每天都在家里被精细地养着。
舅舅每天出去跑出租，回来买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第二天让舅妈拎到菜市场现杀炖汤。
小姨也时不时过来带两条大黑鱼，因为朱淇有些炖汤的中药调料不能吃，有可能过不了尿检。所以炖汤的程序被复杂了一倍，只能用慢火照着18小时的炖。舅妈时不时地过去看着，早上开始熬到晚上才熬出油花，喝到口中直接顺着食道滑了下去，又香又醇。
一天鱼汤、一天鸡汤的补，朱淇感觉自己的脸又圆润了不少。
虽然是养伤，但朱淇也没有闲着。
她让小姨父给自己找了个小学不要的球桌，斜放在家里墙角，呈四十五度角自己坐着练拉球。
中间何千路还来过几次，看了下朱淇的情况，又聊了几句省队的事情。
几天没练球，感觉手都变凉了。
备用板也没自己的正副板好用，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阿水和猫猫也经常跟自己通电话，聊国家队的事情。
比如国家队刚打完一二队升降级赛，新上来了几个还不错的小队员；比如朱淇不在，让佐佐、佑佑这次也报名了世冠杯的女双，她们压力很大；比如杰米的血睾酮水平测验有异议，但还在递交世冠杯的参赛申请；比如……
猫猫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传来：“这几天教练们在忙一件事儿，说是要收几个外协‘留学生’到国家队里和我们一起训练。”
“嗯？这是什么事儿？挺新鲜的。”朱淇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儿了。
因为中华队成绩好，技术先进，很多想要提升自己家球员水平的国家都会把球员送到朝京。然后给中华体育总局一笔“留学费”，吃喝住行都跟国乒呆在一起。国乒队之前也收过一些“留学生”，最有名的就是韩国队的韩太阳。
但是后来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背刺”事件，国乒队已经很久没有再收过“留学生”了。
朱淇也以为国乒队不会再收外协到自己家训练，没想到居然又重启了这个企划。
猫猫解释道：“体育总局的意思这次莫斯科结束之后很多外协都递交申请书，说想要把自己家的球员送过来训练。一开始佛爷和男队总教练是极力反对的，怕再教出来一个韩太阳，回头成了中华队的死对头不说还到处乱抹黑。但体育总局觉得国乒队的技术那么先进，这次比赛又六金包揽，就算把外协叫到朝京训练也不怕被对方反超。而且很多外协球员打法稀奇古怪，叫到我们面前还能跟着熟悉熟悉，顺便赚一笔‘学费’，提升国乒队的一些生活质量……当然了，他们考虑的东西比较多包含了很多政治层面的东西，比如为了拉近两国外交之类的……就让我们国乒辛苦点。但这件事基本上是确定了的，已经开始收拾地方准备给外协的人住了，人到了的话先跟二队的一起训练。”
朱淇又问：“都有谁来啊？”
“男乒那边来两个，珠港刚刚回归就给了港队一个名额，他们都在说有可能是胖虎要回来，但我觉得按照胖虎的性格肯定不太可能。但女队这里有一个确定了的，就是之前在女单十六强里跟你交过手的，巴基斯坦的女选手露露。”
朱淇恍然：“喔……”
这个小珍珠算得上是洛杉矶周期比较有名的一个球员了，上次打女单的时候朱淇感觉她也是个手感天赋不错的球员，但因为训练环境有限，没有经历过什么系统性的学习所以没办法打出太好的名次。
如果能来朝京集训，对小珍珠来说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遇。
“你恢复情况不错就行，我们还担心你能不能赶上11月份的全乒赛。就算赶不上也别着急上训，还是以康复为主不然的话伤口没好透以后还是要经常反复……”猫猫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叮嘱了一些话但实际上她自己也知道朱淇肯定忍不住练球。因为自己也是这样……
从做完手术到现在，朱淇已经在家呆了一个月了。
她非常希望能快点回到国家队，也一定要参加这届全乒赛。
因为连拿三次“米里亚姆”杯，就可以获得一个国际乒联颁发的复刻杯。
朱淇希望自己能成为继任心华之后的第二人。
而猫猫……也在全力备战中。
全乒赛的“米里亚姆”杯是猫猫大满贯的最后一块拼图。
朱淇挂断电话，看着里面逐渐熄灭的屏幕。
意识到自己和猫猫在世运会里没能碰面的决战，很有可能在全乒赛里上演……
110兼职解说
◎年轻的女军人，眼眸宛如明月，明眸皓齿。◎.
98年，10月13日。
这届世冠杯定在浙海省，离江淮很近。
在国乒队集体出发之前，秦小八还给朱淇打了通电话。
“等我打完比赛就去看你呀！”
“来江淮？”朱淇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日历表，她每次打完比赛身体累也心累，谁也不想放过一分钟的休息时间，恨不得立刻跑回国家队寝室睡上一天一夜。要是换地方的话来回又要奔波，路途劳累。
“对啊，回去也是躺着怪无聊的，反正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想爸妈和舅舅舅妈了。”
“教练同意了吗？”
“晓峰哥批准了，给了两天假。”
朱淇算了算时间，自己这个康复也差不多了，刚好可以和秦小八一起回国家队。
“那行吧，你这也是第三次参加世冠杯了，上一次就进了八强，这次说什么也得往四强努力。之前跟你说过的你正手接钩子球的问题你改了没有？还有接发球的抢攻拧拉、还有上次你男双摆正手的上台率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两个月都练了！”秦小八赶紧说，生怕老姐再嘟囔自己。“回头比赛的时候你就看吧，绝对让你大吃一惊！嘻嘻。”
“少来，别八强都没进去就行。不然的话你可别回来了，你爸要手刃亲儿。”……
之后又问了一些朱淇的康复情况就把电话挂断了。
朱淇这两个月复查了四次，结果都很不错。
术后两周就脱拐尝试走路，不到三十天就基本可以正常行走了，就是奔跑的时候感觉韧带有一点点酸胀，其他一切正常。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会定时定点到省队“报到”，何千路也知道她在家里坐不住，就陪她练了几天。
朱淇的备用板本身就是之前打比赛时间太久而磨损比较厉害的，肯定不如自己正副板好用，但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因为朱淇念叨备用板不好用，舅舅还问她为什么不多准备几个，但实际上运动员和板适应的时间有限，朱淇用通俗的比喻回答：“这就相当于我谈了三个男朋友，一个培养感情要一个月，另一个培养感情也要一个月，两个人加一起就浪费了我两个月，而且我还得把时间平均匀给他们俩，不然俩人会打架。男朋友越多，我的精力就被分散得越多。”
舅舅秒懂。
朱淇出现在江淮省队的时候，虽然自己已经把资料都掉到了八一队，但好歹也是江淮省队出来的球员，队里的很多小孩们都异常兴奋，围着朱淇一直叽叽喳喳的询问比赛的很多小道消息。
“听说暴暴姐，你这次还跟人妖打了一场，那个人妖真的是女人吗？”
“世运会的金牌是纯金的吗？如果回收的话能回收多少钱啊？”
“听说世运会的单打冠军会有国家分配房子，暴暴姐以后会不会定居首都啊？”
“八一队每年都要去军训吗？军训的时候你们都做什么啊？”
年轻鲜活又稚气的小孩们，让朱淇突然有种回到了自己十五岁之前生活的感觉。
尽管何千路一直以国手的高标准来要求朱淇，但和国家队的训练程度还是不能并论的。
在省队只需要一天两练，而且小孩的专注力都比较差，一个半小时至少有半个小时是嘻打哈笑的摸鱼时间。而且除非是对自己有要求的球员，也没有什么比赛压力，平时就围着朱琪问东问西的。
这群小孩的球质量不高，但拿来给朱淇当康复性训练的陪练，还是足够的。
朱淇也会时不时地给这些小师妹、小师弟们来一点高难度的压力球，然后看着这群年轻小孩抓耳挠腮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何千路站在旁边，看着朱淇捉弄小孩子的样子，一方面也跟着怀旧一方面也有些感慨：“自从小铃铛也进了国家队之后，国家队里剩下的这几个小孩水平参差不齐，目前没有发现有特别不错的苗子。现在这群小孩能好好练一练，以后18岁的时候考个不错的大学就已经很好了。”
朱淇可以理解：“外行都觉得国家队经常有新人来、旧人走，更新换代很快。但实际上想要培养一个能打进国家队的球员，谈何容易。”
“是啊。”何千路低头看了一眼朱淇的脚，问道：“怎么样？恢复得还可以吗？全乒赛能打吗？”
“当然。”朱淇拿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嘟喝了一口。
外面的天色也黑了，舅舅跑完18点的最后一趟客人就顺道过来接她。
本来朱淇不打算让舅舅再这么辛苦，但舅舅这些年跑出租习惯了，每天在外面跟客人们侃大山也觉得很有意思。朱淇想了想觉得也行，只要不像以前那么拼，出去当消遣顺便赚点生活费那也挺好。
而朱淇来省队，除了和小孩们做康复训练，还想要跟何千路一起搞点生意。
“你要卖球拍？”何千路听朱淇说完自己的宏图计划，愣住了。
朱淇的球拍确实是何千路一直操办，从选木材到找厂子定做，但也是找了何千路以前的朋友在别的球拍里加塞了个制作程序。
如果要大量生产、售卖的话……那可就是一个大工作量。
做倒是能做，但何千路天天管省队这些小孩儿，哪儿有这个时间啊。
“我舅妈以前大学也是学管理的，平时比较有时间。我跟她说了，她很支持。只要有厂子能批量制作，到时候包个店面给我舅妈，店面不需要太大主要就负责在里面囤货。由我给球拍当活招牌，肯定能大卖特卖。”朱淇非常有信心。
而且最重要的是，朱淇休养了这两个月，这一出门发现各大街道诸多网吧拔地而起。
她也趁着自己在家的这两个月给家里扯了根宽带网线，又买了一台现在看起来很高端但在朱淇眼里非常老旧的大/屁/股电脑，然后在家里教舅舅他们怎么用键盘。
虽然现在的网速很慢，电脑也不好用，但是给舅舅舅妈他们使已经很足够了。
一开始舅舅嫌麻烦，学不会。
朱淇告诉他，只要学会敲键盘，有了宽带连接随便发信息不要钱，舅舅他们才愿意接触新鲜事物。
这两年是电子信息发展的爆发期。
千禧年之后，电商就要迎来蓬勃发展的创新时代。
朱淇就要趁着现在别人还没嗅到电商商机，先把自己的球拍名号打响。以后电商大力开展，她就能当第一批享受电商红利的人了。
听朱淇前前后后仔细分析了一通，何千路觉得也有戏。
别的不说，大满贯的同款专属球拍。
这个名号一听都很吸引人。
“我出钱，你们出力，盈利对半分。”朱淇拍了拍何千路的肩膀。“好吗？我的合伙人？好的。”
朱淇的自问自答把何千路逗乐了，他掐掉手里的烟，拿出纸张来开始算成本价、售卖价和人工费。算到最后，两个人都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何千路突然问：“既然要做个什么‘品牌’，这个品牌至少得有个名字吧？”
“名字简单好记就行了，但男生、女生握拍的克数也不一样，要做就要面向所有人，把球拍分成男拍和女拍。女拍就叫朱雀、男拍叫天狼，然后直拍横拍也各做一份，横拍多做点、直拍可以相对少一些。回头做一套出来我拿到国家队给的人试试，然后看情况调整克数。”朱淇觉得起名字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把球拍的知名度打响。“但定价不能太高，国货就得讲究一个实惠便宜耐用，走量。”
何千路觉得很有道理，点了头。
国家队的球员使用的球板基本上都是国外进口的高端复合纤维碳板，性能比较均衡，不挑人使用。
朱淇的球板其实也用了进口的纤维材料，所以每次打球的时候声音听起来特别清脆，就像是两块鹅卵石碰在一起的感觉。
这种纤维材料可能要进口，但是做出来的球板绝对会比国外卖得便宜。
木材国内可以挑选，何千路给朱淇做的球板，算下来一把成本价要在80块左右。
在这个时代可以算得上是非常高了。
但实际上进口球板卖到国内，也要500块左右一把，能赶得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工资了。
如果能在国内做出一把，各方面性能不输给进口球板的国家队级球板，可以比国外进口球板便宜80-120左右。
像朱淇这种高运动量的球员，球板基本上一年到两年要换新的。但如果省队球员使用，球板的寿命会被拉长很多。更别提业余爱好者了，一把打个七八年也不成问题。
很好，既然要做，那就大刀阔斧地做。打个价格战，薅死他们！
朱淇直接大手一挥，批了500块球板的成本价，一共四万块钱，让何千路先拿去做。
“你可真行，你就不怕这球板亏了？”何千路觉得朱淇现在真是长大了，年纪轻轻的就想做企业家。
再想想自己21岁的时候……哪儿有这些赚钱的头脑。
“亏不了。”朱淇对自己用了这么多年的球板有认知，之前阿水还说想让何千路也定制两把和自己一样的球板给她用，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朱淇亲选的球板好用。再加上自己的“名人效应”，朱淇对自己的第一次创业非常有信心。但她也不想给何千路压力，就说：“反正钱放在手里也没事做，只要能收支平衡，都不算亏。”
和何千路聊得差不多了，朱淇正准备去门口看看舅舅来没来的时候，省队突然出现了一个老熟人。
央视记者森乔北不请自来，一进来就和何千路寒暄了起来。
“央视记者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何千路虽然已经退出江湖，但是和很多记者还是有联系，自己也知道森乔北目前负责乒乓球板块的解说，但他一个省队教练和央视的记者一向没有什么交集。
然而，对方显然也不是来找他的。
森乔北和何千路客套几句之后，就看向了站在旁边的朱淇，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特地为了你来的江淮省。”
“我？”朱淇疑惑。
“我听说你因为脚伤回省队治疗，就想着你应该不参加这一届的世冠杯。上面领导提议，让我邀请你做这次世冠杯的解说员。领导们觉得，过去都是我们这些半门外汉给观众们解说，多细节方面解说得并不到位。如果要是能有像你这样的专业国手，坐在旁边用通俗易懂的话术来解释，也更能让很多初次接触乒乓球赛事的球迷们更快了解。”
森乔北笑眯眯地解释，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我们也是有私心的。你毕竟是新晋的大满贯，现在风头无两。如果要是能有你坐在画面内进行赛事解说，也能提升我们的收视率。这样的话你就属于我们频道的场外援助，薪资好谈。”
他特地大老远跑到江淮，还带来了一大堆录影设备，一看就是势在必得想要跟朱淇合作一把的架势。
朱淇了然，点了头：“可以啊。”
说是薪资，但朱淇实际上就是个小时工。
估计会按照场次支付，国家运动员在体育圈子里的收入，除了卖球板这种个人产业，其他的都要按比例给国家队分成的。
但朱淇也不在乎给钱多少。
反正比赛自己也是要看的。
她干过教练、干过助教、干过后勤、以前在俱乐部的时候还兼职过一段时间的队医助理。就是没当过解说。
很新鲜。
/
解说场地借用了江淮省当地的电视台，单独给森乔北和朱淇挪了一个广播室。
正常人上镜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的脸色苍白，为了让朱淇在镜头里面显得整个人气色更好些，森乔北找了个小姐姐给朱淇单独化了个妆。
“来，往上看，好嘞。我给你补点粉哦，闭上眼睛——”
朱淇乖巧听话，像一个洋娃娃坐在凳子上任人摆弄。化妆师说要怎么做就怎么做，然后心中暗暗祈祷，这个年代的化妆技术……嗯，希望不要在她脸上化两个大红团子。
等到一切就绪，化妆师把镜子拿过来的时候，朱淇才觉得自己真是低估了央视的审美。
朱淇从来没有化过妆，她对这些东西也不怎么感兴趣。
但现在看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没有什么特别浓郁的妆容，但看着莫名觉得人很有精神、气色也更好。眼睛上面好像有一层淡淡的裸色眼影，又加了一点眼线扩眼角，眨巴一下眼睛的时候，朱淇感觉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真漂亮！”化妆师由衷地夸奖。“看着真秀气，也水灵。之前在电视里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的脸小，结果现在看脸确实跟巴掌似的这么大。”
说完，化妆师姐姐还拿自己的手掌放在朱淇的面前对比了一下。
朱淇想挠挠脸，但被化妆师拦住了：“别碰，我刚给你扑了点粉，你一摸就蹭掉了。很多人第一次化妆都不太适应，先忍一忍吧，等解说结束我再给你擦掉。”
朱淇只能点点头，忍着脸上有异物的感觉。
运动员平时连护肤品都不怎么用，因为涂上没多久一出汗就全部蹭掉了，再加上朱淇又是一个喜欢一天洗两次澡的，能有时间把头发吹干就很不错了。顶多就是抹一层油，然后就顶着一张脸跑去训练馆训练。
但她们这批运动员还真没什么皮肤困扰，更没听说过什么起痘、闭口之类的。
事实证明，运动才是最好的医美。
一切准备就绪。
朱淇穿着军服，肩上扛着一条杠和一颗星星，胸前还佩戴着一枚服役五年的纪念章，坐在白桌后面的时候神采奕奕。
年轻的女军人，眼眸宛如明月，明眸皓齿。
清透雪白的肌肤铺上一层淡淡的薄粉，但也能看出底子的光滑肤白十分俏丽。
所有看到朱淇的人，脑海中都浮现了四个字。
英姿飒爽。
“别紧张，我负责主要口播，你跟着说几句比赛分析就可以了。”森乔北笑着对她说，一副专业有素的姿态，端正坐在白色长桌前翻动手里的文件。
朱淇觉得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怎么还有人把她当十五六岁的小孩呢？
她说：“我不紧张。”
室内才三台摄影机，这算什么？
在莫斯科的记者会上，几十台摄影机对准自己，朱淇也没怯过场。
再说了。
乒乓球领域！
这可是她的统治区！
导播在镜子外面给了一个“ok”的手势后，森乔北同样也回了一个手势，随后导播又开始比画“三”、“二”、“一”。
一根手指放下来的瞬间，正对着朱淇的一台巨大荧幕浮现出同屏直播的世冠杯比赛。
同时进行的比赛很多，但朱淇和森乔北主要负责中华队这边的比赛，所以第一场就是猫猫和哈萨克斯坦一位女球员的三十二进十六的比赛。
比赛过程也没有什么悬念，猫猫一路领先。
但朱淇觉得自己既然拿了人家央视的这份工资，还是应该起到一定的作用，于是就敞开了开始聊。
“根据我跟猫猫这么多年的对战经验，如果对方下个球再给正手直线长球，猫猫绝对反抽她——哎你看，这球就被猫猫抽回去了。”
“猫猫毕竟是现役里最厉害的正手球员，这么好的机会球怎么可能放过？不想正手拉球纯粹就是想给对方一个得分的机会，打个十一比零不好看。”
“哎哟呵，看给你能的，你再抽她一个推挡试试？下一个球就突袭你小三角……好球，嗯，很漂亮。”
朱淇仿佛能未卜先知，每次都能提前一秒钟判断出猫猫的下一步动作。
这就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六年的队友默契吗？
森乔北本来还想着自己要主动带带这个第一次解说的小姑娘，结果朱淇往旁边一坐，犹如老僧入定，语气非常平淡地说出了一堆特别接地气的评讲。
不管是“好球”还是“漂亮”，都和正常说话的语速、语气没有任何区别。
淡淡的i人，淡淡的慷慨激昂。
一场比赛讲下来，朱淇直接反客为主，让森乔北成为了捧哏的那个。
画面里面的猫猫也迅速以【4：0】的大比分成功晋级。
中间休息时间，屏幕外面的观众这个时候应该会看一段时间的广告，而化妆师们也迅速跑进来给两位解说员补妆。
“这个小姑娘真厉害。”外面的工作人员们都纷纷夸奖。
朱淇听到了几句关于自己的称赞声，有些好奇：“我刚才讲得算好吗？”
森乔北哈哈笑了几声，连连点头：“算非常好这个档次的，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之后真希望你能赏脸，给你做个单人专访。”
很好，那朱淇就放心了。
把握好这个尺度，她就知道该怎么聊了。
女乒这边打得很顺利，这些年来，任心华主抓队员们的综合水平，设置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训练方式。
队内的球员们也明显感觉水平有了提升。
但实际上女队目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现象，就是头部的球员站得太高、底部的球员又有些太青涩。
新一批的佐佐、佑佑能够拿到大型比赛的机会太少，不好发挥。
其实朱淇也能理解国乒队招收“留学生”的用意，就是想要让新选上来的这几个小球员能多拥有和外协作战的机会。
思绪稍微走神了一会儿，画面切换成了男双的比赛。
森乔北在旁边语气轻快，进行比赛前的球员介绍：“现在进行的是男双D区的港队以及中华队球员宋临州和秦晌，宋临州也是本届世运会男单银牌得主。我们本次邀请到的解说员也是现役国家队女队的绝对主力，本届世运会女单、混双、混团三金得主朱淇选手。宋临州也是你的老搭档了，你觉得就目前来看中华队男队和港队的实力水平，差距大概有多少？”
朱淇想了想，非常老实地回答：“我认为港队目前的乒乓球体系还停留在中华队80年代的技术风格，和目前很多欧美那边的外协一样。港队球员们的单板质量还可以，但是系统性来看的话距离中华队还有一定的差距。”
其实朱淇这句话说得并不是很客气。
大概意思就是说，港队的乒乓球水准基本上落后了中华队十年左右。
朱淇刚说完，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画面里面其中有一位的哥哥就坐在自己的旁边呢。
但是森乔北看起来非常积极，虚心向朱淇请教：“如果按照中华队的训练标准来看，港队的球员想要弥补上这十年的空档应该做点什么呢？”
朱淇知道，这哥可能是想听一听自己的意见，回头转述给自己弟弟用于提升。
这方面就比较偏向于专业性的指点了，她还真得好好把握一下这个尺度。
思来想去，朱淇简言概括了一句：“像我们平时打球的时候，第一个球发出去的瞬间，脑海中就已经推演到第三个球的运算过程了。*通俗一点来说，就是现在很多外协球员喜欢一拳就把敌人击倒，但我们更擅长运用‘组合拳’。只要第一个球杀不死我，我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从你的手上得分，只要球飞起来，一打相持他们就不行了。”
“能够做到算到第三个球，这需要对球的运转预判和空间感有非常高的拿捏水准吧？”森乔北又好奇道。“你在很多次与对手对战的时候，都出现过把球打过去的瞬间转身击球。莫斯科女单的时候你与在原香的对战，也展示过这一招‘转身击球’就是因为你对球的旋转预判吗？”
朱淇点头：“算是这样。”
森乔北有些感慨，果然体育还是吃天赋的门道。
朱淇对森乔北这个弟弟其实印象还不错，她一向对拼实力的球员比较“仁慈”。尤其是知道森宇南是完全抛弃了自己的直板系统，彻头彻尾地改练横拍而且还练出了点眉目之后，偶尔也关注了下森宇南的比赛。
“森宇南这个选手，之前在混双比赛的时候我就感觉他有一股韧劲。听说他之前是打直板的，能‘自废武功’重塑技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种竞技精神其实非常适合一些外协们的学习……”她没有指名杰米的意思哦，绝对没有。
“……但重塑技术就相当于是从头开始练习了，也就是说森宇南这个选手十五六岁才开始重新‘启蒙’，现如今在和一群五六岁就启蒙的国手比赛。这对于运动员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从世运会的表现来看，森宇南也确实做到了常人所不能。如果是我的话……我恐怕做不到这一点。”朱淇说到这里，有些唏嘘。
前世自己就是十五岁开始“启蒙”，打到25岁的时候基本上是国家队之下无对手了。
当时为什么自己没有再往前冲一把呢？
朱淇想不起来原因了，但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去打一些世界比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和现在一样的成就。
森乔北笑着说：“你是公认的天赋型选手，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一定也可以。”
“很多人都说我是天赋型选手，但实际上‘天赋’对于运动员来说就是一道枷锁。很多人觉得反正自己天赋不高，能打到那里算那里然后差了口气就怎么也打不上去。有的人认为自己是天赋型选手，随便打打就能进入国家队、拿到好成绩，然后就开始懈怠训练。
其实天赋这种东西没有办法去衡量，因为我打出来了所以很多人认为我是天赋型选手。但实际上我所付出的努力、我一天四训的付出、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到处比赛、甚至在省队的时候因为打野球写检讨，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大家只能看到领奖台上光鲜亮丽的运动员，绝对不会知道他们背地里付出了多少的血汗。
至于天赋，我可以明确地说只要能打进国家队，就算是有天赋的那一批，因为没有天赋的在省队就被刷下去了。所以不要妄自菲薄，自己的前途还是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天赋不天赋的。书写自己的命运，任由他人评说，我自屹立不动。”
朱淇的这番话非常振聋发聩，听得森乔北频频点头后陷入了沉思。
但森乔北知道，如果自己的弟弟能听到朱淇对自己的这番评价，一定非常高兴。
朱淇似乎完全没有想起来森宇南这个人，尽管森乔北多次提醒暗示，但朱淇还是轻飘飘地略过重点。
也是了。
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这本快一万收藏啦！好开森，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姐妹们喜欢暴暴～等到万收的时候再给大家抽个红包～[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