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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莫斯科世运会-混双


    ◎梦想是没有办法放在秤砣上比较谁的更重的。◎


    “中华队——”


    “加油——”


    一小部分中国人站在看台上，喊口号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整齐，似乎有人在现场指挥。


    当口号整齐之后，又开始加大分贝，振聋发聩。


    围观比赛的群众手里舞着国旗，来回摇晃的时候也使了不少劲儿。


    仿佛他们晃动的速度越快，麒麟组合就能多捞一分。


    然而这一招似乎确实有用。


    第六局开始，麒麟组合就打出了优势。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宋临州打得没那么僵硬了。


    阿水看得有些热泪盈眶，明白这是朱淇开始主动给自己的搭档垫球了，真是不可思议，这还是他们两个人搭混双以来的第一次。


    朱淇其实也有些不适应。


    因为自己只有在打单打的时候，才会考虑这个球发过去、对方接球打过来、球可能会是什么旋转、落在什么地方、自己要怎么回击可以得分。


    双打的时候，朱淇从来没有考虑过下一板。


    她只会想着上一个球队友应该给过去什么旋转、下一个球自己怎么接更容易得分。


    但自己没有办法得分，下一个球搭档接得困不困难——这件事朱淇没有考虑过。


    击球的声音越来越沉。


    哪怕是没有经过特别培训的观众们，也感觉到球拍击球的时候，胶皮裹挟着白球的声音非常沉重。


    这个声音又闷又响，节奏又快又密集，像是有一个小锤子轻轻敲打所有人的鼓膜深处。


    白球来回摇摆，像是一个小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地。


    无数双眼睛跟着晃动，生怕自己错过一点细节。


    任心华看着更是胸口发热，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第二局比赛的时候，她从兜里拿出一瓶药，捏了一粒直接干吞了后现在才感觉药效发作，胸口没那么堵了。


    谁知道自己吃药的全过程居然被摄像头捕捉到，还传回了国内的央视报道。


    她更没想到多年之后有人考古这场莫斯科混双四分之一半决赛的时候，有人开玩笑地称呼为——“国乒之母看孩子打球也得吃降压药。”


    很好。


    朱淇不执着于在自己出手的时候得分，开始给宋临州过渡几个球了之后，宋临州打得更轻松一些了。


    多拍相持之后，朝鲜队混双展现出了他们在衔接方面的一些问题。


    任心华很满意。


    之前朱淇把双打当成单打，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本身朱淇在这个混双里面就是主要输出点，且朱淇自身也有这个能力得分。


    遇到水平、默契、或者对方混双里面某一位球员个人实力水平不如朱淇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能占尽优势。


    但如果遇到像朝鲜混双这样，各方面综合水平多能和麒麟组合不相上下，就会出现这样焦灼的情况。


    但好在。


    朱淇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六局打得很顺利。


    朱淇在观察完对方男选手的站位之后，推了一个中线长球，对方果然挑了一个上旋球回来。


    宋临州虽然不会拉弧圈球，但是他接得很好。


    身边一群人都在练弧圈球，他的直板具有单挑全世界弧圈球的能力。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1：7昔灵恩/宋水博】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3：3昔灵恩/宋水博】


    比赛双方进入了决胜局。


    徐冬长长吁了口气，原本看第五局最后一个球朱淇拉丢了的时候，她站起来的双腿都有点哆嗦。


    大比分被对方连掰两局，对于麒麟组合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掉士气的事情。


    朝鲜教练也没有想到，中华队混双居然能调整得这么快。


    这两个人几乎完全没有受到前两局的失利的影响，再上场的时候又把球抡地到处乱飞。


    “不要跟对面两个人拼跑位，他们两个人的跑位太刁钻了，密不透风没有任何偷袭的可能，还是要看单板质量……”朝鲜教练给两个人一边将战术，一边鼓励性地拍拍手。


    昔灵恩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在跟自己场外指导说话的朱淇，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跳之后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水。


    两年没见，朱淇的球更凶了。


    中华队混双的步伐是单独练过的。


    在桩上练习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重心的稳定。


    练的时间久了，在地面上奔跑的时候还保留着前脚掌抓地的习惯。


    朱淇和宋临州的身形切换得太快了，有的时候感觉这个球好像会打到队友的身上，但下一秒又稳稳当当地飞到对面的桌子上。


    有了朱淇给垫球，宋临州打得也更加畅快。


    直板的灵活性充分发挥之后，反而让昔灵恩有些难受了。


    她本身是防弧胶皮和反胶结合，防弧胶皮没有办法主动制造旋转，这属于防弧胶皮的劣势，所以一般都是用防弧胶皮提防旋转球。


    但是直板打过来的球，弹起的速度很快。


    昔灵恩觉得自己每次用防弧胶皮去推挡的话，因为球的弱旋转而导致挂网。


    就算昔灵恩能成功上台，朱淇也会立刻补一个飞扑斜角。


    “尽可能把他们两个人从近台赶到远台，只要让他们离桌子远点儿，就是你们的机会球。”


    朝鲜教练说得也很直接。


    就是拉长球，打远台相持。


    朝鲜队两个人点了点头。


    第七局开始。


    为了尽快打下优势。


    昔灵恩开始频繁使用自己的反手反胶，拉中线、打远台。


    但是打了几个回合之后发现毫无作用。


    宋临州在后面防守得太好了。


    朱淇甚至不需要用眼角余光去捕捉宋临州的位置。


    身后那个人跑动的声音、挥拍的声音、击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身后像是有一个铜墙铁壁，宛如一栋固若金汤的长城，密不透风地将所有打到远处的球拦截回去。


    全世界看到了直板的未来。


    在国际乒联改规则之后，很多刚接触乒乓球的萌新都会问教练们一个问题。


    那就是——“打直板还有希望吗？”


    打直板不一定有希望，但是不踏上这条追梦之旅就一定没有希望。


    这条道路上拥有着无数的可能。


    第七局刚打了五分钟。


    就已经互相切磋了四个球。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3：1昔灵恩/宋水博】


    徐冬兴奋得嗓子都快喊破了。


    她突然发现朝鲜男选手开始接不住朱淇的球了。


    为什么会这样？


    看起来好像和之前的策略没有什么区别，朱淇只是在反手这方面非常强势，顺便提了下速而已。


    难道……


    徐冬突然后知后觉！


    卧槽！


    这朝鲜男的不是纯旋转流啊！


    徐冬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她见到朝鲜男选手拉出来的球都很转、衔接的速度也很快，所以徐冬下意识觉得这个球员是主旋转的打法。


    最开始朱淇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她打到后面的时候突然发现，只要自己给球加一点速度、减少一点旋转，反而让朝鲜男选手接不住球。


    朱淇鼻尖传来迸出气声，汗珠顺着脸颊滴落。


    对面球拍与球体接触的刹那，她分明看到胶皮下压时细微而又迅速的摩擦——朝鲜小子的打法是削中带转！


    “草了，我说呢。”朱淇恍然大悟，用手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像是在惩罚自己的脑袋转得这么慢。


    宋临州也察觉到了，一边在桌下做手势，推长发球时间一边说：“他打过来的球都往下沉，就是因为拉球的时候带了一点削球在里面。”


    一开始朱淇自己钻牛角尖，下意识觉得“小提琴”球拍就一定是用来摩擦旋转的。


    还因为自己打过去的球总是能被对方接住，而心情烦闷，找不到原因所在。


    但打到第七局的时候，朱淇才发现。


    “小提琴”球拍的顶部不仅仅可以摩擦旋转、还可以拿来削球。


    这种削中带转儿的技术，在现在这个时代来看还挺先进。


    主要是隐蔽性很强。


    从第一局开始，朱淇听到这小子在球拍上摩擦球的声音就觉得不太对劲，不太像是纯旋转流打法。


    像朱淇这种纯旋转流打法，胶皮摩擦球在前、撞击在后。中间间隔的时间非常非常非常短，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但是朝鲜男选手虽然也是先摩擦后撞击，但是摩擦和撞击的时候，间隔的时间要比朱淇长很多。


    为什么自己前几局在这小子手里老是拿不到分，就是因为自己打过去的旋转都被削掉了！


    她懂了。


    她悟了。


    她开始疯狂追分！


    朱淇频频给各种短球、不出台球、小三角球……


    朝鲜男选手接的时候整个人身体僵直，束手束脚，找不到施展的空间，连连丢分。


    不到十分钟。


    场上的比分就被拉到了【8：5】，朱淇和宋临州领先三分。


    朝鲜教练紧急叫了一个暂停。


    双方球员各有一次叫暂停的机会，到了最后一场决胜局，朝鲜教练知道对面的朱淇已经被“唤醒”。


    他感慨于这个女孩得天独厚的球感，但也知道这是自家混双最后的机会。


    朝鲜教练在说什么，朱淇不知道，也听不懂。


    但是她能看到朝鲜教练一直在跟对方男球员沟通，而旁边的昔灵恩也跟着一起说话。


    朝鲜男选手被说得连连点头，脸上密密匝匝的汗水像珠子一样掉落。


    这一场比赛，实际上四个人都拿出了最大的实力。


    混双打得像拳击。


    球拍击球的声音更像是拳头落在人的身上，虎虎生风。


    暂停时间结束。


    是朱淇的发球局。


    昔灵恩的拇指在球拍边缘非常隐蔽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是朝鲜队约好的暗号，意味着要启动教练安排好的计划。


    朝鲜男选手眼角余光瞥到这个动作，立刻会意。


    在朱淇发球的时候，朝鲜男选手立刻跟上一步，打算削的时候发一个半出台的急下旋。先抢攻，压宋临州一头，这样的话昔灵恩下一板的压力会好很多。


    经过前六局的比拼。


    朝鲜男选手能把握住直板接球时的角度和速度，所以在接完之后立刻跑开给昔灵恩让位置，让昔灵恩有足够的空间发挥。


    但没想到，


    宋临州弓身救球，球拍在桌底网上抬了一下，轻飘飘地把这个急下球捞成了侧旋。


    他仿佛预判了朝鲜男选手的筹谋，并没有按照朝鲜方制定的剧本走。


    昔灵恩的反应速度也非常快，看到打过来一个高吊球之后就想要扣杀。


    但扣杀出去的瞬间，昔灵恩非常后悔！


    因为她忘记了，朱淇是经过整个乒坛认证的，可以用扣杀反扣杀的球员！


    就在朝鲜男选手打算复刻扣杀的时候，朱淇鬼魅般闪至台角，拍面犹如一根棍子，狠狠砸向高速升起的白球！


    咚！


    球继续抽打回去！


    然后又几乎垂直地升起！


    朝鲜男选手没能接住这来势汹汹的杀球。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0：6昔灵恩/宋水博】


    中华队的赛点。


    【最后一个球了！朱淇和宋临州距离决赛还有一步之遥！】解说的声音穿透现场犹如沸腾般的观众声浪。


    朝鲜教练抓紧了挡板上的钢棍，感觉自己设计的战术已经被对面中华混双们看穿。


    他心中生出了“只有朱淇能打出这样的球”的赞叹。


    昔灵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防弧胶皮，上面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击球痕迹，但很快又因为胶皮的弹性而消失不见。


    她看着手里的球板。


    露出一丝苦笑。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吗……


    记分牌上翻动的数字，就像是这场比赛的倒数计时。


    头顶的灯光投射到昔灵恩颤抖的眼睑上。


    昔灵恩再次握拍时，朱淇清晰看见她的膝盖在微微发抖——那是过度劳损使用下蹲砍球而留下的肌肉反应，亦是山穷水尽的象征。


    最后一个球。


    朝鲜队虽然想要殊死一搏，用抢反手、抢拧拉、抢落点来扳回比分。


    但朱淇和宋临州没有给这个机会。


    朱淇手腕微不可察地微微逆转，球体直冲冲朝着昔灵恩的反手小三角位置飞了过去！


    昔灵恩体力不支，膝盖发力*的瞬间有个0.1秒的停顿，导致起身的时候角度有些问题。


    白球直接出台了。


    在乒乓球落地的瞬间。


    现场数万名观众的呐喊变成一阵惊涛骇浪！几乎完全掩盖住裁判员说的一声“比赛结束”！


    解说们几乎在显示屏另一头同样呐喊。


    【这个变线球太漂亮了！打了昔灵恩一个措手不及！第七局最后一个球出台之后，这场比赛再一次由麒麟组合拿下！】


    【让我们恭喜麒麟组合赢下半决赛！成功晋级决赛和白罗斯混双组会和！】


    【在麒麟组合搭比赛开始，一共打了12场比赛，全胜！】


    【希望他们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战绩！为中国再拿金牌！夺得乒乓球队的首胜！】


    慢镜头里。


    重复播放了这一场的几个精彩球，最后定格在决胜球落地之后，中华队混双组的两个球员握紧拳头，朝向观众席用力挥舞的样子。


    他们的运动服身前背后都沁透汗水，代表着刚才经历了什么样的一场恶战。


    朱淇看到舅舅他们在看台上拼命地挥舞国旗，自己也抬手示意了一下。结果因为自己这个抬手的动作，刚刚安静下来的观众席又欢呼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喊中华队的名字。


    朱淇甚至还看到有几个黑哥跟着一起喊，但他们发音明显不太对，喊成了“种花队！噶油！”


    行了。


    自己这次算是真的走向国际了。


    双方球员握手的时候，昔灵恩微微躬了躬身子，朱淇以为她要跟自己拥抱，就伸出手臂搂了一下。后来朱淇再想想，那可能只是朝鲜人的一个礼仪的表示。


    结果自己和昔灵恩拥抱了之后，似乎是为了追随女球员的模样，宋临州和旁边朝鲜男队球员也来了个赛后拥抱。


    场外传来激烈的尖叫声。


    “啊——！！”


    “啊——！！！！”


    最后，四个人互相握手。


    这张赛后拥抱握手照片后来传回国内，占据了整个体育板块的最大版幅，上面还配了一句话——【不输于决赛的混双对决】


    四强赛这场比赛，对于麒麟组合来说，就像是提前打了一场决赛。


    在中华队和朝鲜队结束比赛的时候，旁边另外半区的角逐胜者也出来了。


    和四年前不一样的是，这一届的混双胜者是白罗斯队。


    因为俄罗斯队的菠萝头在赛场上出现了韧带拉伤，最后一局几乎一直都是白罗斯队在得分。


    BC半区的两支队伍赛后拥抱的时候，隔壁没能打进决赛的菠萝头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旁边的小斯诺一边拥抱男友、一边跟着一起痛哭。


    输球的痛苦远超于韧带拉伤所带来的疼痛。


    朱淇听阿水说，菠萝头离开的时候是用担架被抬走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参加明天的铜牌战。


    和白罗斯队的混双打得非常快，朱淇和宋临州几乎一路领先，每一场都领先五到六分迅速夺走金牌。


    场上的慢镜头一直重复着最后一个关键球。


    朱淇在对方球员还没挥拍的时候就举手庆祝。


    绝对的自信、绝对的球感、绝对的预判能力——让朱淇再一次登上了国内外的热门头条。


    朱淇的脖子上戴着沉甸甸的金牌，这是她职业生涯当中第二块混双金牌。


    虽然铜牌战的时候，菠萝头打了五针封闭强行上场，但还是没能和小斯诺一起拿下铜牌。


    听说菠萝头连男单都没办法参加了。


    虽然是对手，但朱淇还是会觉得有些惋惜。


    这4年的努力和等待因为受伤而化为泡沫，这种落差是没有办法接受的，真是太可惜了。


    中华队左边站着朝鲜队、右边站着白罗斯队。


    三面颜色不同的国旗升起。


    朱淇觉得这次朝鲜队可能手气不好，抽中了和他们一个半区。


    如果要是在另外半区的话，银牌肯定没跑了。


    放眼这次的混双团队，朝鲜队的水准比其他组合好太多了。


    ……嗯，小斯诺和菠萝头这次旧伤复发，暂且不算。


    领奖台上的人各个喜笑颜开、领奖台下的人各个面色复杂。


    整个体育场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队人。


    日本队和韩国队。


    双方表情都很不好，尤其是看到领奖台最上面站着那位老熟人的时候。


    日本教练的语气也第一次非常强硬，紧盯着朱淇脖子上的那块金牌，仿佛时间已经快进到女单比赛，对身后的在原香说。


    “你知道吗？如果这一次你还赢不了她，这一生你都再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了。”


    在原香低着头没有说话。


    但是不管谁都能察觉到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而另一边的韩国队，一个男人站在年轻女人的面前，只简单的说了一句话：“走了。”


    金莉莉拎着自己的球包，跟了出去。


    她的眼睛绯红。


    是不甘心吗？


    是的。


    还有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


    /


    朱淇的女单抽中了A区。


    A、B这半区被称之为“死亡半区”。


    不仅仅是因为杰米在B区。


    还因为A区里面有在原香和韩国最新冒头的安智慧。


    当时朱淇觉得这一次比赛没有什么好打不好打一说。


    本身就是女单竞争最激烈的一次。


    韩国队这次派了两个女单选手，昔灵恩、金莉莉这三个在猫猫那半区。


    得。


    困难模式分配的还挺均匀。


    朱淇和猫猫各三个主要竞争对手。


    混双比赛的结束并不代表这次世运会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才是真正的群雄争霸。


    颁奖、升国旗、拍照、得奖选手们签字留念……


    后面系列的流程和上一次参加世运会没有区别，朱淇和宋临州熟门熟路地跟着工作人员准备接受赛后采访的时候，突然被一群人带到了一个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面坐着大概50多个记者，一看到朱淇之后就咔嚓咔嚓地拍照。


    很好，采访的人挺多。


    但是看了一眼，大部分都是亚洲脸和俄罗斯人。


    朱淇以为又要问后续比赛的问题，谁知道第一个开口问的记者直接用英文来了句：“从目前的数据上来看，你是现役女乒里面得过世运金牌最多的球员，对于拿过了诸多奖项的你来说，有没有想过自己退役之后的人生呢？”


    从这个人的倒装句和口吻，朱淇判断出应该是个日本人。


    她觉得有点纳闷。


    自己才21岁，怎么就开始问退役的事情了？


    虽然现在自己手握三枚世运金牌，但也不代表就要考虑退役啊！


    “目前没有想过这件事。”朱淇说完之后，把话筒移到旁边宋临州的面前。


    她寻思总得一个个问吧？


    谁知道第二个记者问的还是她：“那么你打算在什么时候考虑退役的事情呢？”


    “？”朱淇。


    “噗哧……”宋临州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侧目看了朱淇一眼，满脸都写着“你看你给这些外协们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朱淇只能把话筒又拿了回来，一字一句说道：“我觉得我保守估计，下一届利雅得世运会我应该还在。如果身体各方面指标都还挺好的话，洛杉矶世运会参加也不是问题。”


    洛杉矶世运会的时候，她也只有29岁。


    虽然说按照乒乓球这个项目来看，属于年纪比较大的老将，但是也不代表就完全不能打。


    很多退役了的运动员，也经常会拿起球拍，只不过不参加世界比赛了而已。


    她在旁边说，其他记者们就开始不停地翻手里的笔记本，生怕自己错过了关键问题。


    应付这些记者们比打球累多了。


    其实昨天和朝鲜队打完四分之一半决赛的时候，就有记者问过朱淇和宋临州，和朝鲜队打完之后对他们的技术特点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以及想要了解朱淇和宋临州为什么能在中间被对方连追两个大局点还能成功获胜的诀窍。


    朱淇当时一听就知道这个作者想要套题。


    朝鲜队和俄罗斯队还要抢铜牌呢。


    虽然说朝鲜队跟她不是一个国家的，谁拿铜牌都无所谓，但是朱淇觉得比赛还是应该各凭本事。


    毕竟朱淇也是在比赛当中发现了朝鲜的问题所在，如果在铜牌战开始之前，把朝鲜队的弱点说出来，那么对朝鲜队来说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混双比赛终于结束了。


    成功拿下了金牌，被装在一个小木盒里。


    运动员退场的时候，朱淇看到不远处的舅舅他们眼眶微红。


    因为后面还有女双和男双的比赛，双打赛事结束之后就是单打的赛事，朱淇还要借着女双和男双的比赛周期加紧训练应对女单。


    这段时间完全没有离开大部队的可能，所以就只能远远地跟家人招了招手。


    看到家里人脸上流露着自豪而又欣喜的表情，在这一刻朱淇觉得这个冠军拿得有那么一部分也是让家人看到了实质性的结果。


    她还觉得自己这些年拿了那么多的冠军，而且上一次世运会也拿了一块混双一块团体的金牌回去，舅舅他们应该不会再这么激动了。


    结果没想到他们的状态和上一次也没差多少。


    只不过上一次是听着广播看着电视，而这一次是亲临现场。


    /


    回到世运村之后。


    教练们又开了一个赛后总结。


    任心华说了一些混双出现的问题，但总体还是以褒奖为主。


    “这次混双组为乒乓球队又立下了汗马功劳，先拿下了第一枚金牌，取得了开门红。明天就是男双和女双的比赛了，这次参加双打的人里有两个是新一代的小将，秦晌和方淼。


    而我要说的是，虽然你们是第一次参加世运会，但是你们要面对的，都是你们之前在全乒赛世冠杯里经常碰到的老对手。


    所以比赛的时候不要有负担，不要有压力，关键球要抓准时机、落后了也不要紧张。”


    “是——”


    球员们一致回应。


    其实有了混双比赛在前面做铺垫，即将到自己开始打比赛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焦虑和有压力了。


    为了能保证女双和男双也能成功夺金，朱淇和宋临州单独就这次混双对战，写了各种详细的应对战略和思路，以及他们成功取胜的关键技战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秦小八也算是最新一批球员里面，第一个打出头来的球员了。


    朱淇观察了一圈。


    今年参赛的选手，几乎都是这两年才冒出头的新面孔。


    她忽然想起前世的“国乒黑暗十二年”。


    那个时候出现在莫斯科世运会上的人也和现在的这群球员们完全不同。


    统治了乒乓这么久的中华队陨落。


    一鲸落而万物生。


    庞然大物的陨落，就会滋养更多外协们的出现。


    那个时候朝鲜队、俄罗斯队、日本队、韩国队群雄争霸，出现了好几个成绩出彩的球员。


    可是再也没有谁能一家独大，像中华队那样包揽几乎所有金牌。


    上一届东京世运会的时候，男双和女双都没能把金牌带回去，所以这一届的任务繁重。


    在男双比赛开始之前。


    秦小八问了朱淇一个问题：“姐，你当初打乒乓球是因为喜欢吗？”


    秦小八问的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六岁那年非要跟小姨父练乒乓球，但朱淇想的是自己前世第一次握住球拍的时候……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久远了。


    朱淇依稀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握住球拍的时候，纯粹是因为觉得如果能多一项技术的话，未来能够多一个工作的选择机会。


    至于喜不喜欢什么的……


    对于穷人来说没有这一项选择。


    她当时的想法就是要能有一个吃饭的家伙事儿。


    只是想着如果之后能因为会打乒乓球而有一份工作就很好了。


    但是后来随着自己练乒乓球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跟自己打过球的人都觉得朱淇没有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太可惜了。


    因为那个时候朱淇启蒙太晚，想要和国家队的一线球员们竞争，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朱淇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只是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这样的声音，朱淇自己也经常开始幻想一件事。


    如果自己从小就开始练球，到了十五岁那年会不会进入国家队、二十岁那年有没有可能上世运会、三十岁之前有没有可能实现大满贯……


    这种幻想的次数变多了之后，有的时候做梦也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自己站在最高领奖台上，荣耀加身、光芒万丈。


    全世界都能够注意到自己。


    后来这样的幻想变成了真的。


    这条路自己走过来也非常辛苦。


    很多人都说她是天降“武曲星”，但是朱淇并不这样认为。


    自己从上辈子开始算，再加上这辈子。


    踏足乒乓球这个圈子有将近三十多年。


    都是普通人的前半生了。


    付出了这么多的时间，才拥有了站在比赛场的机会，而她又抓住了这样的机会而已。


    /


    双打比赛的安排是上午男双、下午女双。


    这两天队医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鹿筋和杜仲，大概率是从毛子的菜市场里找出来的，说要给运动员们煲汤。


    口感绝对说不上多好，但听说很补气血。


    在上午打男双的时候，女双选手们会在训练馆里呆着，也不一定是在里面训练。可以看看馆内的显示屏同频的男子比赛、也可以让队医过来给捏一捏筋骨放松、还可以在里面躺着做拉伸……


    但不管做什么都必须在训练馆里呆着，就是为了要时刻保持备战状态。


    为了让阿水尽快找到手感，朱淇也留在馆内陪她练了一会儿。


    练到男双快开始的时候，朱淇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还不想回去，打在身上啪啪作响。


    猫猫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你去看台上看比赛吧，我跟阿水也歇一会儿。”


    “就是就是，小八最希望你能看他比赛了，我跟猫猫手感都打出来了，你别管我们了。”阿水跟着点头。


    朱淇应了一声，去更衣室里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等回去的时候发现中华队的附近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有个队医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朱淇，朱淇看了一圈，发现舅舅他们就坐在不远处旁边还有个空位置，就跟佛爷报备了一下得到点头之后绕了一个走廊走了过去。


    最先看到朱淇的是小姨，她差点儿从凳子上抬起来。


    朱淇一过去，附近坐着的观众们都沸腾了。


    刚进场的四个球员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就听到观众席像扔了个炸雷似的。


    好在舅舅他们当时买的是国家队帮忙抢来的“贵宾座”，和后面的群众们还有小截距离，不至于到前后左右这么近。


    舅舅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朱淇，让她坐在中间。


    “那个跟你打混双的小子打得也不错啊，是你上一届那个男搭档吗？怎么看着跟电视机里的不太一样啊，真人这么瘦。”舅舅乐呵呵地晃着手里的折扇，一副八卦样。


    “哎呀，你懂啥？人家那不是瘦都是肌肉！”小姨笑道。


    “上镜都胖十斤。”朱淇一坐定，四周呼啦啦走过来好几个人，想要签名。


    朱淇对球迷一向有求必应，这两天人家过来撑场面，帮喊口号也辛苦了，她一边给签名一边等着看男双比赛。


    大熊和秦小八第一场遇到的是雅典队。


    雅典这俩小子水平属于中上流，一开始还真在秦小八手里得了几分。


    小姨父一拍大腿：‘这小子手怎么那么硬啊，不狠起来？”


    “刚开始比赛，有点紧张吧。”舅舅跟着说。


    秦小八有点慢热，很多比赛都是第二局才找到手感，这一点和阿水有点像。


    但好在大熊给力，第一局后半部分基本上都靠大熊地冲、拉、劈得分。


    给男双做场外指导的是高晓峰，作为秦小八的主管指导以及前任男队队长，他的指导方式要比徐冬直截了当得多了。


    隔着半个球馆，朱淇甚至能听到高晓峰的声音。


    “你看那小子作死的样，你就知道他肯定留着后手。”


    “这个时候你捅也行、拉也行、攮也行，就是不能再给他下一板的机会。”


    “不能让他们喊起来，把他们打哑火，给他们来几个中线长球，把他们轰到台到外面去。”……


    第二局之后，男双果然打得势如破竹。


    其实主要还是秦小八和大熊平时搭双打的次数比较多，两个人又都是在八一队里长大，虽然两个人都是右手，但跑位和衔接看起来要默契得多。


    朱淇在旁边看得频频点头。


    自从秦小八法国回来之后确实大有长进，至少打球的时候有一股冲劲儿，能看到他的好胜心。


    后来朱淇回看这场比赛的时候，听到cctv5的解说们夸奖秦小八是目前男队新生主力里手感最好的。


    这一点朱淇也认可。


    小的时候因为自己刚开始练球，各方面表现太出挑了，就显得秦小八可能没有那么优秀。


    但实际上和同龄的男孩子相比，秦小八也是12岁拿了U15、16岁拿了U18。进国家队不到一年就从二队升到了一队，然后又在20岁这天拿到了莫斯科世运会的参赛名单。


    整个男双比赛打下来，几乎没有碰到同水准的对手。


    很多人说看中华队打乒乓球就是一种享受，因为可以从头赢到尾，几乎很少会出现比分特别胶着的场面。


    甚至还有一些半入行的小白球迷们，每次看比赛的时候都直接从四强赛开始看，因为反正最后决赛的赛场上也是两个中国人。


    中国的人才太多了。


    随便拉出来几个都能打世界比赛，所以双打这种赛事也很好拉人过来组，不像别的国家只有单个别水准比较高，拉来打混双纯粹是为了陪跑。


    秦小八在场上打得嗷嗷叫，整个人像是一只刚刚被猎人放出来的小狼崽子。单膝跪地的同时完成一招贴网挑打，然后看到对面球员准备接球的时候突然脑袋磕地、屁股一撅、双腿使劲儿往前“呲溜”一滚，在不给大熊击球挡位置的同时又挪动了自己位置。


    高晓峰看得眼睛瞪圆，嘴角抽搐，想笑又紧绷着。


    这一招看得观众席上一阵阵大笑。


    秦小八打得满地乱爬，对面的球员们接得满脸苦笑。


    朱淇看得十分欣慰，感觉这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弟弟。


    终于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能够独当一面了。


    男双打得非常顺畅，女生也节节胜利。


    阿水的状态也找得不错，她和猫猫搭女双的场次也很多，胜率几乎和朱淇不相上下。


    尤其是阿水和猫猫，两个人一左一右，要比男双的秦小八和大熊搭配起来更加合适。


    为期5天的女双和男双赛事终于进入了决赛日。


    他们4个人都进入了决赛。


    甚至男双决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就是大熊和秦小八碰到了加拿大的男双组。


    对面两个人也曾是国乒队的球员，属于高晓峰和大熊中间过渡期的老球员。因为当时国家队动荡较大，而且外出比赛的时候经常大败而归，他们早年移民了过去，这次代表加拿大队和中华队抢金牌。


    男双赛事、球桌旁边的四个人。


    都是亚洲面孔，中国人。


    谁看了不说一句中国的乒乓球基因牛逼。


    高晓峰这次是以场外指导的身份，指点自己家的两个孩子怎么打自己的昔日队友。


    然后……还在对方的手里获得了胜利。


    高晓峰在看到最后一个球落地的时候，兴奋地冲进场内抱住了秦小八和大熊。


    朱淇还听到教练们喊着“男双金牌回来了！”


    男队的这场翻身仗等了四年，现在只拿回来了一枚而已。


    导播把镜头转向了观众席上的朱淇。


    朱淇当时正在为秦小八鼓掌，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和舅舅他们进入了镜头之内。


    春天的礼花代表着中华队的第二枚金牌得手。


    也代表着，老朱家的第二个孩子……哦不对，是老朱家第1.5个孩子也获得了世运会的金牌。


    其实对于山村里面的朴实人家来说，并不知道运动员平时的训练生活喝了多少艰辛和汗水。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拿了奖牌会开心，孩子的付出有了回报。


    朱淇一直都知道，在这个家里其实受到了很多优待和关注，远比秦小八要多得多。


    但是对于舅舅他们的照顾，朱淇一直有一种乐在其中的享受。


    如果放在心理学上，应该叫过渡性补偿。


    因为前世没有获得过家人的温暖，所以这辈子会要求得更多。


    当时姐弟两个人的冷战，与其说是朱淇跟秦小八较劲儿，但实际上是朱淇跟自己较劲儿。


    所以当时秦小八一怒之下说出自己不想打乒乓球的时候，朱淇还真的认真地想过，他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打乒乓球，还是说干脆就放弃打球，回去上学也不错。


    因为那个时候的年纪也到了上大学的时候。


    有在国家队打球的经验，再加上拿过一些世界名次。


    之后保研也好、考公也好都会很轻松。


    没必要让秦小八和自己一样，为了大满贯那么拼命，拼到最后可能一身伤痛还不一定能拿到大满贯。


    毕竟……秦小八的亲生父母就在身边。


    他早早地回归学校生活、回归家庭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这段时间看到秦小八打比赛时的决绝和要强，朱淇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他了。


    梦想是没有办法放在秤砣上比较谁的更重的。


    毕竟打竞技的……都是一群热血笨蛋。


    男双结束了。


    下午的女双决赛，猫猫和阿水要面临的对手谁也没有想到。


    金莉莉和安智慧组成的女双，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居然也成功地在四分之一半决赛晋级成功。


    这是要一雪前耻的金莉莉。


    在女双里面再一次碰上了阿水。


    92莫斯科世运会-女双


    ◎不管是成为谁……她都会去做的。◎


    “这个就是祖天骄啊，你们女队的队长吗？”舅舅看着场上站着的两个后背写有“China”文字的年轻女运动员。


    这就有种家长开家长会的时候，自己家的孩子是班里成绩前两名，然后就会下意识好奇另一个尖子生的情况。


    报纸把朱淇和猫猫描写成了90年代的“双生花”、“伴生星”。夸奖她们两个人是女乒，现在的绝对主力和夺金热门。


    只要是和猫猫有关的报道，就会在后面同样写上朱淇的信息。


    同样的，朱淇每次有大篇幅的报道时，后面也会跟着猫猫的相关事宜。


    舅舅他们也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猫猫的事情，所以对猫猫也非常好奇。


    “听说你们在队里竞争很大，每次比完赛的时候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和对方说话。而且她的主管指导之前还觉得你对她的威胁特别大，专门和她深入研究过你，是真的吗？”小姨一向护短，知道这次朱淇和猫猫都报名了女单，自然觉得猫猫对朱淇的威胁很大。


    朱淇无奈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看报纸上瞎写，没那回事。”


    拉对家这种事儿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存在。20年后那么多撕/逼大战，都是因为各大粉丝到处拉山头。


    现在互联网都还没发达起来呢，就有一些报纸为了搞噱头到处瞎写乱写。


    什么国家队里今天谁跟谁吵架了，谁和谁闹情绪了，谁跟谁关系不好了，谁和谁竞争名额了……


    真是太阳底下没两件事儿。


    其实别说国家队了，哪怕是住在门对门的邻居，有的时候也要拌几句嘴闹点事，但是被媒体一放大，很多事情就变得味道不对了。


    老百姓还就爱看这种花边新闻，销量一上来，很多记者就更爱写这种事儿了。


    小姨父毕竟是体育老师，和小孩们接触多，大啦啦道：“哎呀，我就说嘛。哪儿有哪些人写得那么邪乎？这小妮儿要是品德不行，国家队能让人家当队长？咱们淇淇要是跟人家关系处得不好，能同一屋檐下住那么久？”


    这倒是。


    小姨觉得小姨父说得很有道理。


    朱淇的性格，他们大人还是很了解的。


    绝对不可能将就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强行相处的。


    球桌上的双方选边结束。


    韩国队这边选了接球权。


    猫猫负责发球，金莉莉负责接猫猫的球。


    朱淇看了一眼韩国队的场边指导，凳子上坐着一个背对自己的男人正抱着手臂，面朝赛场。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韩国极简风的外套，从背面看和韩国运动员的服装略有不同，上面多了一个韩国国旗上的黑色条纹。


    虽然看不见韩太阳的表情。


    但是朱淇觉得他的表情现在一定很得意。


    因为服完兵役回来之后，他带领的韩国女乒球员打进了女双的决赛。


    距离最高领奖台只有一步之遥。


    四位运动员各自站在球桌的边角，先从最简单的近台正手拉球开始、到反手拉球、到微微后退站在中线继续对拉……


    阿水站在左半区，目光如炬，看着已经和四年前完全不同了。


    今年的阿水年纪也就20出头，放在校园里连大学都没毕业。


    现在往球桌旁边一站，还真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即视感，看着就是比之前成熟很多。


    在等着发球的时候，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聚焦在白色的圆球上。


    随着球在空中划过一条带有白色的残影，四个人在球桌旁边来回奔跑的速度也跟着提升了起来。


    猫猫的摆速跟了上来，虽然还是以旋转和力量为主，但是这段时间的世运会集训确实初见成效。


    朱淇在看台上的时候，感觉猫猫挥拍的停滞感好像没有了。


    整个动作流畅到让人瞠目，每一个举止、每一个跑动、每一个挥拍的角度，都完美到可以列入教科书内360度供人模仿。


    猫猫对自己一向要求严格，发现问题之后，为了改善挥拍滞空也费了不少功夫。


    第一局，猫猫和阿水高度领先，几乎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


    金莉莉在接猫猫的球时，明显感觉有一点犹豫，下手不果断，好几个机会球被送掉。


    旁边的安智慧虽然和阿水一样是左手横拍，但安智慧似乎并不擅长接阿水的长胶，有几个球对旋转判断失误后，导致下一板的金莉莉衔接不到位。


    阿水的倒拍打法是经过教练组们一致商议，为阿水量身定做的一套战术体系。


    她的正面长胶、反面反胶如果在比赛过程中能运用得当，可以让球的旋转像变魔术一样，需要什么球就拉过去什么球。


    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这个技术对阿水的起板要求很高，如果倒板的衔接速度跟不上，就很容易自乱阵脚。


    好在阿水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把这项技术刻入骨血里的熟练，连续的反胶、长胶切换，打得对面安智慧连连摇头。


    不到二十分钟。


    第一局就被猫猫和阿水以【11：7】的分数拿下。


    坐在挡板外面的常红霞鼓了鼓掌，作为阿水的主管指导以及双打的培训教练，女双由常红霞作为场外指导。


    她以前还是球员的时候，就一直带着猫猫到处打比赛，对猫猫和阿水的战术打法都非常了解。


    此时看着阿水，常红霞突然就能理解徐冬看着朱淇时的心情了。


    那是一种自己亲手带大了的孩子，在世界最闪耀的舞台上展现自己的欣慰。


    以前做球员的时候，常红霞拿过世冠杯、拿过“米里亚姆”杯。


    但她缺了最后一个世运会的金牌，没有办法凑集“大满贯”的拼图。


    这是身为运动员的最大遗憾。


    东京世运会，是她梦碎的地方。


    莫斯科世运会，是她作为教练，随同新一批的运动员们重新征程的地方。


    看着那两个年轻又朝气蓬勃的女孩，为自己拿下决赛第一局而欢呼雀跃的样子，常红霞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岁。


    浅浅的薄汗在额角处渗出，面目清秀而又恬静，但一握住球拍又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曾经，她也是站在球桌旁边的一员。


    跟着徐冬和老一辈的队长，到处奔走征战。


    为了国家队付出了自己的全部青春和热爱，在国门口苦守。只有等待新一波的接班人，才能功成身退。


    常红霞不着痕迹地抓了一下略微湿润的眼眶，开始进入技术分析阶段，先跟猫猫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又转头告诉阿水刚才拉球时的问题。


    三个人在挡板里外忙得不亦乐乎。


    旁边的观众们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奈何距离太远听不清，只能看到猫猫和阿水两个人频频点头。


    这边裁判宣布暂停时间到，猫猫和阿水双手一握、各自拎着各自的球拍走到球桌旁边，准备完毕。


    场边观众们的欢呼声愈演愈烈。


    正对面有一伙人，手里晃动着韩国太极旗，仿佛故意和这边儿中国球迷们较劲儿似的，一声比一声高。


    第一局刚被中华队拿下，中国人怎么可能惯着你？


    一个人亢奋之后很容易带动身边人跟着一起亢奋，随后加入呐喊大军的人数也越来越多。


    甚至连很多拖家带口看比赛的人中，连小孩子也跟着喊。


    小孩子们也不明白这场比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赢了比赛自己能获得什么，但是他们知道场上比赛的人里面有两个和他们一样都是中国人。


    这两天比赛看的奥林匹克精神没怎么迸发，抗韩灵魂倒是复苏了。


    朱淇坐在人群里面，感觉自己耳膜都快被震破，一声跟着一声。


    球桌上剑拔弩张、看台上也枪林弹雨的。


    第二局开始了。


    韩国队发球局。


    金莉莉起手准备抛球的时候，猫猫紧盯着金莉莉的发球动作，眉头紧皱。


    金莉莉前身微微弓起，左手托着白球上抛、然后右手握着球拍高高扬起！在白球下落至自己身前的时候忽然摆拍！


    啪——咚——！


    白球贴着网端飞驰而来，几乎平贴着桌面弹起，弹起的弧度也几乎和桌面持平！


    哒——


    金莉莉发球得分。


    猫猫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不就是暴暴的“超底线急速奔走式”发球吗？*


    以前的金莉莉一直用“转不转”发球和偷正手急下旋。


    虽然“超底线”发球也有很多人会发，但“超底线急速奔走式”属于手感发球。


    手感天赋好的或许练一两年就能打出来，但是手感不好的可能练十几年也经常挂网自杀。


    当初宋临州虽然跟着朱淇练了一段时间，但也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在赛点或者想要抢分的时候才会用，轻易不敢亮出来。


    金莉莉现在打得这么顺手，恐怕背地里也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吧。


    在看到朱淇的经典发球被对方韩国选手亮出来之后，CCTV5的解说们也跟着小小地排揎几句。


    【金莉莉的主管教练是韩国队之前的男队队长韩太阳，他曾经来到中国国家队当了两年的“留学生”。当时在国家队的时候，是当时的国家队男队队长何千路带的他。听说那个时候何千路传授了韩太阳一些自己对战经验，不知道是不是把超底线发球也教给了韩太阳……】


    当然了。


    这个发球是不是何千路教给了韩太阳，然后韩太阳又教给了金莉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金莉莉发出这个球的时候，朱淇感觉到金莉莉现在已经和当初在国家队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可以说是从里到外，都换了一个样子。


    这个样子就像是笼罩在金莉莉躯壳外面的一层皮囊，被韩国队当成一种特别包装，将原本的金莉莉包裹得一层又一层，直到曾经最根本的自己彻底消失不见。


    金莉莉的进攻性突然变成了另一个节奏。


    她弹跳起来的时候，脚掌前倾用力拱身，上半身灵活而又挪动迅速，甚至还能带一点假动作的影子来迷惑对手。


    猫猫上手一抬，用力摩擦球体，拉了一个非常圆润的上旋球过去。


    在球升起的瞬间！金莉莉侧身滑步、迅速挑打。


    啪嗒！


    白球咕噜噜在阿水的右手区滚落。


    这是半截球！？


    任心华当初专门为了让朱淇和宋临州打日本弧圈球设计的新技术！


    金莉莉的回击开始一次比一次凶猛！


    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


    她拉出来的球犹如雷霆暴雨，密不透风地往对面回击！


    中华队的教练们看得如坐针毡，纷纷偏头想要观察一下任心华的脸色，但发现任心华脸色暗沉、似乎也有焦急的意思。


    唯一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佛爷，小声而又飞快地问了一句：“您觉得金莉莉这个半截球……能打几分？”


    任心华还真回答了：“八分。”


    其他人一听……


    这分数还挺高。


    任心华一向是高标准要求自己也高标准要求球员，她对运动员的各项指标严苛到令人发指，能在任心华的手里拿到及格线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是几乎接近满分的八分。


    其实任心华没说的是，自己给金莉莉的这八分里面，还有一分是赞叹金莉莉的坚持。


    想要彻头彻尾地改变打法，是一件危险系数极其高的事情。


    其实从上一次全乒混团的时候，就看到了金莉莉改技之后的效果。


    很多小白都觉得很奇怪，世界舞台上不是也有很多改技术成功的球员吗？


    当初大熊想要突破瓶颈，不也是从头开始练弧圈球技术吗？


    可那些改技失败而离开赛场的球员，更是如过江之鲫。


    譬如港队的森宇南，当初就是因为改技失败，差点儿退役。


    就连任心华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让一个球员改技，能百分之一百的成功而且还能站在世运会赛场上。


    诚然，金莉莉虽然是幸运的那个。


    任心华作为教练，自然也能猜到金莉莉为了改技付出了多少。


    但任心华还是很想问一句金莉莉，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人，你真的想要永远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吗？


    金莉莉的选择是。


    她愿意。


    当初决定离开国家队到韩国试训的时候。


    虽然自己试训结果很好，但韩国队其实并不打算用她。


    理由也很简单。


    韩国队觉得金莉莉在国家队不能打出成绩，跑到他们那里比赛就能打得更好吗？


    为什么会离开中国的国家队？还不是因为中国国家队里出现了一个更能打的朱淇？


    而且还有韩国教练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知道金莉莉是被退回了省队所以才想要离开中国的。


    用一个被中国国家队放弃的球员，危险系数太大。万一以后和中华队和解了，再跑回去怎么办呢？


    还不如培养一个自己人，去和中华队抢金牌更保险。


    金莉莉也知道韩国队的想法，但她说了一句话，让韩国队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留下了她。


    那就是——“到了韩国，我愿意一切都从头再来，哪怕让我做陪练也可以。我会在一年内展现我的实力，这一年我可以不需要任何工资，一年后如果我不能代表韩国打进世界级比赛，我会自己离开。”


    该说不说。


    金莉莉的身上还是有身为中国人的傲气。


    只是这个傲气在有的时候会被利欲冲散。


    一开始在韩国队，金莉莉确实只能做陪练，而且按照韩国教练们的要求模仿朱淇和猫猫的打法陪韩国队的那几个球员练习。


    她为韩国人陪练，会不会导致朱淇和猫猫遇到这些韩国人的时候不好打？这一点金莉莉也想过，但她不在意。


    既然已经离开国家队。


    那就不是队友，而是对手。


    更何况当初同在国家队的时候，金莉莉也没把她们当成什么队友，都是竞争关系而已。


    金莉莉发球的时候喜欢遮挡这一点，韩国教练们并不是不知道。


    但是韩国队本身就有着“为了金牌不择手段”的口号，这一点对于韩国教练们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


    而后来韩太阳的出现，他对金莉莉说了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为什么你会被中华国家队抛弃？不是因为你打得不够好、也不是你竞争不过朱淇和祖天骄。而是因为你不够聪明，你太愚蠢，你的小心机没有做到足够隐蔽。发遮挡发球不是你的错，你的错在于被别人发现、被裁判给了黄牌。”


    在中国，任心华因为金莉莉在女双里面使用遮挡发球而把她罚了下来，取消了自己参加混团的资格。


    在韩国，韩太阳却告诉她，自己这样做没有错，为了胜利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金莉莉在那一刻忽然觉得灵魂里面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什么呢？


    直到很久之后，金莉莉才知道。


    那是属于一个运动员的自尊心。


    韩太阳告诉她，可以实现她的梦想，可以让她参加世运会，可以让她打败朱淇、打败祖天骄。


    至于怎么做，金莉莉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付出，什么都能舍弃。


    只要能让她成为世运会冠军，能让中国的那群人知道——培养朱淇是错的！她才是唯一能站在世运会领奖台上的人！


    金莉莉仿佛进入了疯狂状态，她的进攻越来越凶猛！


    每一个球都往台面上猛砸，年轻而又训练有素的身体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哪怕是变成另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也无所谓。


    她可以！她能做到！


    一分、两分、三分、四分……


    每一个球都套上了一个叫朱淇的影子，猛烈而又凶狠地冲向对面，然后得分！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8：11金莉莉/安智慧】


    【大比分：方淼/祖天骄1：1金莉莉/安智慧】


    第二局比分扳平。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12：14金莉莉/安智慧】


    【大比分：方淼/祖天骄1：2金莉莉/安智慧】


    第三局，韩国队领先。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13：15金莉莉/安智慧】


    【大比分：方淼/祖天骄1：3金莉莉/安智慧】


    第四局，韩国队拿到了局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场上的韩国人们像被什么东西引燃了一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所有人高举着双手，把太极旗撑到最高的位置，然后疯狂尖叫！


    他们已经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就像是只会“啊啊”叫喊的原始人。


    有可能吗？


    韩国队有可能拿下这届乒乓球队第一枚金牌吗？


    冠军……会属于韩国吗？


    一定会的！


    看着裁判面前的计分板，显示着自己这边得到了三个大比分。


    金莉莉的心脏像是被燃烧了似的，热得快要爆炸。


    韩太阳一直重复着，对她说。


    “做得好、做得非常好！你会成为韩国的顶梁柱！”


    是吗？


    金莉莉握紧了手里的球拍。


    她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这种感觉太虚无了。


    第六感告诉自己，猫猫和阿水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但心中还有一个念头就是——也许结果就是如此，朱淇的技术毫无疑问是全世界最先进的。


    别说是阿水了，就连猫猫不也经常输给朱淇吗？


    金莉莉更笃定了。


    自己当初模仿朱淇没有错。


    就像韩太阳说的那样。


    只要能获得胜利，一切都无关紧要。


    不管是成为谁……她都会去做的。


    流汗不止的两个中国女孩面对面站着，彼此看着对方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了一句“继续追”。


    她们看着对方的眼神坚定而又顽强。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是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比赛还没有结束。


    正常情况下来看。


    前面三局对方已经打出了风头，且掌控局势。


    到了第五局的时候，几乎就相当于被对方咬住了脖子，想要再逃脱虎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可能并不代表做不到。


    或许韩国队的想法是觉得朱淇不仅在世界比赛里面表现亮眼，在国家队内部也没有什么人能竞争得过她。


    如果金莉莉能完全复刻朱淇的打法，说不定还能复制朱淇的成绩。


    但韩国人忘记了，朱淇——是她们两个最熟悉的人。


    这些年来，给朱淇做陪练的时间都要远超于阿水自己做主力的时间。


    她太了解朱淇。


    朱淇的打法其实最适合的是单打，并不适合双打。


    从混双比赛就能看得出来，和朝鲜队的半决赛如果不是徐冬及时发现朱淇的问题所在，那一局估计非常凶险。


    朱淇之所以双打也能出成绩。


    是因为朱淇的搭档都无条件地相信朱淇。


    不管是宋临州也好，还是阿水也好，再或者是偶尔组过的几次姐弟混双——包括有几次猫猫跟朱淇搭混双的时候，也是以朱淇为主要得分点。


    他们都会去照顾朱淇的打法，按照朱淇的节奏来比赛。


    只要朱淇打得顺了。


    这场比赛就能够很快拿下。


    但是……那毕竟是朱淇。


    也就是因为是朱淇，所以那些和朱淇搭过双打的人，都无比信任。


    这种信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复刻走的。


    第五局开始，任谁都能看出中华队现在要打起反攻的号角。


    金莉莉开始打得开始逐渐疲软，因为猫猫在给球的时候会给一些正手大斜线的球，她只能扑大角救球。


    跑动起来之后，就很难摩擦出什么高质量的球。


    那么下一板阿水就会立刻补上！


    问题就出在了阿水把球打过去、安智慧来接球的这个步骤！


    阿水拉过去一个正手小三角，安智慧没接到。


    阿水挑打了一个高吊球，安智慧扣杀出界。


    阿水搓了一个近网球，安智慧挑起来的时候下网……


    好像不管阿水打过去什么球，安智慧都接不到。


    只要一到了阿水发球、安智慧的时候就会出现丢分现象。


    中华队这边的水像是灌水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


    中间金莉莉想追回来几分回来，可是下一秒又被安智慧拉丢。


    十五分钟后。


    第五局结束。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11：6金莉莉/安智慧】


    【大比分：方淼/祖天骄2：3金莉莉/安智慧】


    原本兴奋不已的韩国球迷们哑火了一秒钟又兴奋起来，仿佛觉得丢了一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们以为自己家还领先一局，只要再拿下一局就赢了。


    但实际上在乒乓球比赛当中，每一局比赛都相当于是重新开始。


    运动员的状态在线，有的时候也分时间点。


    有的运动员能一直保持好状态到比赛结束，有的运动员状态可能就只有短短的两三局。


    还有的球员一上手就打得嗷嗷叫，但有的运动员比较慢热，要打到第二局或者第三局才能找到手感。


    只要战线时间拉得过长，对于韩国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安智慧也觉得非常奇怪，虽然说对面的这个女球员是长胶打法，但是自己在国家队的时候也单独训练过如何应对长胶。


    而且因为教练们说过阿水的打法和朝鲜的昔灵恩差不多，会在接球的时候用倒拍来迷惑对手。


    所以自己也一直盯着对面的阿水，紧紧盯着她的每一次击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球，明明感觉拉过来的时候是侧上旋。


    但接球的时候却发现是侧下旋。


    金莉莉也觉得非常离谱。


    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自己不管得了多少分，总是能在安智慧这里被搞丢。


    韩太阳也感觉到了问题所在，不停地告诉安智慧要如何判断阿水的长胶接球。


    “反胶拉出来的球是逆旋转的，如果你实在判断不出来的话，就用拧拉拧回去……”


    安智慧一边点头，但是一边在心里嘀咕。


    真是邪门了，怎么感觉对方的球就是捉摸不透呢？


    第六局的时候，金莉莉是打算按照第二局和第三局的套路。她们不要把时间战线再拖到第七局，赶紧完成任务。


    但是一到安智慧开始接球的时候，又出现了第五局的各种失误。


    阿水倒拍的时候用长胶这面儿顶了一个反手角球，安智慧扑过去推挡的时候，球在球桌中间的网上弹了一下，又落回到韩国队这边的桌面上。


    然后蹦蹦跳跳，仿佛在跳舞似的，滚到了桌面底下。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8：5金莉莉/安智慧】


    金莉莉的心态有些崩溃。


    韩太阳给韩国队的这两个女生叫了一个暂停。


    即使是坐在看台上的朱淇，隔着千山万水听不到金莉莉在说什么。


    但是光看荧幕上面放大了数倍的表情也知道金莉莉在心里骂得很脏。


    金莉莉的心态之前在国家队的时候，就是出名得不好，很容易在双打的时候跟搭档甩脸子。平时在训练的时候，甚至还会跟陪练发脾气，嫌弃陪练给的球质量太差。


    而且当初在东京世运会上，金莉莉和丁舒舒的女双也因为金莉莉多次遮挡发球，被教练罚了黄牌导致心态爆炸，手感和技战术都跟不上没能晋级。


    朱淇能感觉到金莉莉到了韩国队，脾气似乎比当初好了一些……但不多。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但是心态这种东西就说不好了，属于天生的，没有办法调节。


    这个暂停叫完之后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金莉莉和安智慧继续丢分。


    “这俩韩国人怎么越打越蔫儿了？”舅舅不太了解乒乓球，他只知道分数。


    小姨父毕竟是圈内人，跟身边几个小白们解释：“那个女队队长每次把球拉到特别远的地方，对面那个短头发女的接的时候，如果想要保持上台率，就不会给太旋转的球。这个时候，叫方淼的这小妮儿直接用反胶拉一个大球或者用反胶捅一个快球，这两个球都可以。只要我们的人能保证接住球，就能化守为攻。这个在专业术语里面叫做抢攻！”


    小姨父说得很浅。


    舅舅他们听得也只字片语，半懂不懂。


    朱淇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阿水在接球的时候，故意转一下拍，让对方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判断自己是用反胶击球还是用长胶击球。只要对方能有0.1秒钟的犹豫，或者判断失误。用几个反胶球和长胶球来打乱安智慧的节奏，阿水她们就可以轻松得分。”


    四位大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姨父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其他三个人撇撇嘴，不拆穿他。


    其实朱淇也能猜到阿水和猫猫的这个战术。


    安智慧只要丢球一多，金莉莉的手感也会被干扰。


    就算金莉莉的手感不被干扰，一直能保持高质量的状态，但她也不一定能在阿水的手里得分。


    现在的阿水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阿水了。


    反胶这种胶皮虽然没有办法主动制造旋转，但是救球能力太强了。


    不管是什么刁钻角度的球都能够被阿水给强行拉回来。


    第五局被拿下、第六局又被反超。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11：7金莉莉/安智慧】


    【大比分：方淼/祖天骄3：3金莉莉/安智慧】


    大比分被扳平之后。


    安智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球板。


    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她已经很努力去紧盯着阿水的倒拍来判断到底是什么回球了，但是阿水转拍的速度太快！


    球拉起来的时候犹如电光石火，根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判断！


    金莉莉也没有办法接受，因为队友的失误而导致丢失金牌。


    她已经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在现场直接发飙了。


    可是看着对方连追两分，把本来用五局就能结束的比赛，硬是拖到了第七局决胜局。


    一想到上次全乒混团赛的时候，也是旁边这个家伙拖累了自己。


    金莉莉气不打一处来，对安智慧说了一句：“你只要保证每个球能上台就行，这一点不会也做不到吧？”


    直到前两局丢分，是因为自己多次接不住对面的球。


    安智慧本来还挺自责的。


    结果金莉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太差，原本在胸口里堆着的那股子愧疚感顿时荡然无存。


    现在毕竟还在比赛，谁也不想在这个的时候闹不愉快。


    如果金莉莉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能好一点，至少不要显得好像所有的错都是安智慧的，安智慧也不会那么生气。


    难道丢的分数都是我一个人丢的吗？


    难道这局输了就全都怪我吗？


    难道比赛赢了就是你的功劳，比赛输了就是我的不足？


    大家都是来自同一个队的。


    而且前面打了那么多场比赛，也有金莉莉不好的时候，不也是她撑起来的吗？


    怎么搞得好像这场决赛如果输了，自己就要以死谢罪似的？


    金莉莉说完之后，感觉安智慧的表情也不是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大小姐脾气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抑或者是金莉莉觉得赢比赛更重要。


    金莉莉第一次主动想要求和，在发球之前突然改变了两秒钟之前的态度，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补充道：“一会儿我会主要补一个急下旋球，如果对面的人继续推挡的话，你注意一下……”


    金莉莉话还没说完，安智慧突然扭头朝着桌角另一边走去。


    一副“我不想要跟你沟通”的样子，把金莉莉气得眼睛瞪大，却又无法直接发作。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这是在世运会的决赛现场！


    别说是正在准备比赛的猫猫和阿水了，就连屏幕另一边的cctv5的解说也察觉到韩国队这边的氛围好像出了问题。


    现场吵架仿佛已经变成韩国队的传统异能了。


    上一届东京奥运会混双现场的时候，李可善和韩太阳好像也起了争执。


    咋的？


    难道这个特点也被遗传下来了吗？


    也是奇了怪了。


    这韩国的传承都是这种特点吗？


    不教怎么打比赛，光教怎么吵架吗？


    金莉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衡。想着先把比赛打完，打完之后回去再跟这个脱北者秋后算账！


    反正先拿一枚金牌之后就是单人赛事，再之后的团体赛拿不拿得到金牌也无所谓了，她真是脑子有病才跟这群棒子组什么双打……


    但金莉莉怎么也没想明白。


    为什么自己模仿了朱淇的这套打法在猫猫和阿水面前没有什么作用？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


    阿水这两年的进步确实十分显著。


    其实刚才有几个球确实怪不到安智慧，就连金莉莉自己，也出现了判断失误。


    她每次看到安智慧丢球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也会跟着犯嘀咕。


    搞不明白为什么阿水打过来的球看着特别像左下旋，而安智慧的接球方式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打不回去？


    等到第七局的时候……这个答案才昭然若揭。


    金莉莉想要再打出优势，不管猫猫给了什么大斜角的球，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加上足够的质量回过去。


    阿水滑步侧身，手中的球拍在掌心里面翻了个面的同时！击球！


    金莉莉几乎没看清阿水用的是哪一面击球，球就这么被打了过来！


    安智慧伸手想要拧一板的时候，因为自己犹豫了一秒，导致接球的时候球已经弹向了左边。


    安智慧又是一个左手，想要反手拧这个球已经来不及调整姿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球绕过了自己的球拍，朝着身后飞了过去。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7：4金莉莉/安智慧】


    “啊——真是要疯了！”安智慧骂了一声。


    金莉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回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韩太阳，一脸怒意，眼睛里传递着一个非常愤怒的情绪。


    ——“看啊，她真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韩太阳冷着脸，握紧拳头捶自己胸口。


    看起来好像是被自己家的两个女球员气到了，但实际上这也是他和金莉莉约定的一个暗号。


    就是不管怎么样，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一定要把金牌摘下！


    没有错。


    现在她只能忍。


    也必须忍。


    金莉莉深吸一口气，也懒得再跟安智慧说什么了，自顾自走到球桌旁边准备接球。


    打阿水。


    金莉莉还是很有经验的。


    以前在国家队的时候，阿水就从来没有赢过自己。后来她去了韩国队，打世界比赛的时候阿水也经常输。


    阿水的长胶打法对于现在的国际局势来说，属于落后的那一批。


    因为长胶比较针对旋转流，靠逆旋转来欺骗性得分但是没有办法主动制造旋转，只能和对方来回拉扯“软磨硬泡”，金莉莉之前还嘲笑过阿水的这种技战术属于“老年人打法”。


    所以，只要每次接球的时候都往阿水和猫猫的步伐重叠处进攻，让阿水来不及倒拍不就行了？


    韩国人教双打的时候很喜欢教追身球。


    因为追身球属于最快能见到效果的球，而且不需要什么配合，在自己这个回合就能直接施展的球。


    不管桌面对方的两个人多有默契，只要跑动起来就能靠追身球得分！


    最开始练追身球战术的就是李可善和韩太阳。


    金莉莉在四分之一半决赛和日本队交手的时候，也使用过这一招。


    现在比分【7：4】


    虽然落后了三分。


    但是没关系！


    没关系！！


    看到金莉莉扬拍，猫猫顿时明白了金莉莉的意图！


    但与此同时，猫猫心里也有一个想法。


    她来不及和阿水沟通，只是按照自己心中的计划实施，但猫猫相信，阿水一定能了解自己这个意图！


    朱淇看到场上这一幕，突然背脊微微挺直。


    仿佛在冥冥之中自己和猫猫也脑波共通了。


    这是一个中华队的机会球！！


    猫猫蓄力扬拍！自下而上，捞起一个正手质量中线球！


    金莉莉定眼一看！好机会！猫猫居然给了她一个机会球？！


    与此同时！


    猫猫和阿水的身体突然持平，处于同一角度。


    阿水的视线几乎被猫猫完全遮挡，如果金莉莉这个时候率先抢攻到中线！阿水肯定是来不及接球的！


    然而事实就是金莉莉也确实这样做了。


    像是身处于荒漠之中，好不容易看到水源的旅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想要抓住猫猫打过来的这个机会球！


    嗖——砰！


    金莉莉的这个回击要比任何一次都猛烈！


    她的胶皮给足了摩擦！几乎是用尽全力朝着对方中线边角的位置猛扑过去！


    球带着一条残影——


    朝着猫猫的位置飞扑过去！


    猫猫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闪躲的可能，因为这个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这个球——】


    CCTV5的解说们也停住了语气词，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球肯定是韩国队拿下了的时候——


    猫猫突然身体下蹲，整个让出了一大片击球区！


    站在猫猫身后的阿水早就准备就绪，手臂大张！肩膀后仰到了一个极致的角度！


    她仿佛能够透过猫猫看到这个球的运行轨迹，在球弹起来的瞬间，大力抽杀回去！


    金莉莉以为自己势在必得，可是听到了第二下击球的声音，她的心脏像是坠入深渊……随着安智慧又一次丢分，她的心跳声伴随着白球在地上弹来弹去的声音，逐渐消失……


    全场几乎同时爆发了嘹亮的呐喊声！


    “哇！！！！”


    “好球啊！！！！！”


    “中国人就是牛啊！！！！！！！！”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这一系列的配合操作简直浑然天成。


    所有人都能看懂这是怎么操作的，但绝对没有任何一对双打可以拍胸脯，保证自己也能和自己的搭档做出这样的配合。


    这种弯腰躲球给队友让拉球空间的默契，最开始是东京世运会的混双，麒麟组合有过一次躲球的情况。


    但是那一次只是临场发挥，事后教练们也觉得不太能在比赛现场实施，就没有刻意训练过。


    解说们同样慷慨激昂地夸奖道。


    【这个球的配合实在是太好了，祖天骄故意引诱对方，看起来好像是祖天骄失误给了对方一个机会球，但实际上方淼在后面早就已经等着了。】


    【如果不是对队友有着充分的信任，如果不是她们两个人拥有着超越所有人的默契，都不可能打出这一球！】


    【方淼甚至连这个球的引拍姿势，击球方向和球的路径都不知道，全靠祖天骄给自己当眼睛……】


    【现在中华队这两个姑娘越打越顺手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场比赛……】


    金莉莉错愕地看着对面两个女孩为拿下这一分而欢呼拥抱。


    看着她们背朝自己的队服上张贴的China。


    只觉得这串英文刺眼到让她眼前湿润。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场比赛……韩国队将会失败……


    【小比分，方淼/祖天骄8：4金莉莉/安智慧】


    从这个球开始。


    朱淇感觉金莉莉和安智慧好像放弃了胜利的渴望。


    和势如破竹的猫猫和阿水相比，金莉莉和安智慧两个人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甚至在防守的时候金莉莉连最基本的斗志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猫猫和阿水一直在得分。


    【9：4】


    【10：4】……


    连续三分，韩国队一分没得！


    ……【11：4】


    直到最后一个球确定中华队的胜利！


    阿水尖叫着，举起自己手里的球拍，看向全体起立的观众席上！


    她忘记了如何组织语言，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朝着所有人呐喊、尖叫！


    而观众们也同样回复了最热烈的掌声和祝贺声！


    等常红霞冲进赛场和猫猫一起抱住自己的时候，阿水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自己此时此刻这个又哭又笑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像个小傻瓜。


    当初暴暴第一次拿混双冠军的时候，也没这么疯狂。


    但是没办法，她现在只想叫出来！叫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把自己这三年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从记忆当中最不想要回忆起的那场比赛里，把自己抽离出来！


    最后三场逆风翻盘，有人统计了一下。


    中华队一共拿到了33分，其中有26个球是阿水拿到的。


    情绪最容易感染他人。


    解说的声音在电视机里面跟着颤抖。


    【中华队决赛能逆风翻盘，方淼这次是功不可没！】


    【现在的方淼只想要大声叫喊！告诉全世界！】


    【谁！是世界最强双打选手！】


    阿水双手捧着脸，朝着观众席上撒了一个飞吻，指尖沾着泪水，她在人群里面寻找朱淇的身影。


    咦？怎么不在教练和球员堆里？


    怎么这边也没有？那边也没有？


    哦，原来跟自己的家人坐在一起呢。


    阿水看到朱淇在人群里面冲着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她更开心了，蹦蹦跳跳地跟在猫猫身后准备去和球员双方握手。


    金莉莉在握手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


    阿水突然意识到朱淇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狮子不会因为狗吠而回头”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金莉莉的想法了，更不想知道金莉莉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只知道，自己获得了世运会的第一枚金牌！


    未来史书上，也会留下她——方淼的名字！


    /


    双打比赛结束了。


    现在中华队已经包揽了乒乓球组的三块金牌。


    完成了金牌任务的二分之一。


    再之后就是单打。


    乒乓球组的重中之重。


    徐冬感觉自己这两天估计又睡不着了，明明打球的是朱淇，但自己比球员还要亢奋。


    舅舅他们先行回去，朱淇闲着没事在旁边的小商店里又逛了一圈，准备再买两个徽章回去。


    现在才刚开始兴起徽章这种东西，再过几次世运会，每个国家就自己发了。


    来都来了，不买点儿东西回去，感觉这一趟有点亏。


    顺便……等猫猫和阿水她们赛后采访出来一起回去。


    徐冬就在旁边陪着拎了个篮子，帮着朱淇一起挑选，顺便自己也买几个。


    逛着逛着，朱淇遇到了几个眼熟的外国记者。


    虽然朱淇不怎么喜欢这些洋鬼子，但是有几个还是挺正常的，而且采访的时候也比较正式不会问一些有的没的。


    他们过来和朱淇打招呼的时候，先是表达了对中华队女双夺冠的祝贺，然后又说了一件事——金莉莉在拿了女双银牌之后，坐在换衣室里哭了很久。


    其实朱淇不太明白。


    金莉莉为什么每次打双打，*比赛输了就怪队友。


    如果在搭档的时候觉得跟对方不够融洽，自己又没有办法克服自己的大小姐脾气，那就不要搭档好了呀。


    既然都选择了搭档女双，出来打比赛，身边的搭档还是要照顾一下的……刚刚赢了混双的朱淇如是说。


    俗话说得好，背后不论人长短。


    朱淇正跟那几个外国人闲聊的时候，金莉莉突然红着眼眶从小门绕了过来。


    她明显也不知道朱淇在这里，可能单纯是想找一个没什么人的小路离开，结果还是迎面撞上了朱淇。


    金莉莉瞥了朱淇一眼，先开了口：“四年前你说的那句话也算是应验，女单比赛终于要开始了。”


    “嗯？你说的哪一句？哦，是说你离开国家队那天，要和我约在莫斯科女单比赛碰面的事情吗？可是你跟我不在同一半区哎，还是说你认为你有可能打赢猫猫？”


    朱淇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嘲讽了。


    金莉莉原本输了决赛心情就非常差，被朱淇这么一讥讽，整个人又开始像斗鸡一样准备好好输出。


    徐冬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已经有人被她们两个人的交流声吸引了目光。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拿出了教练的威仪，冷声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有什么事情在球场上解决，私底下斗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徐冬觉得好歹金莉莉之前在国家队呆过，而她又是国家队的教练，金莉莉怎么着也要见好就收吧。


    但是，不。


    如果金莉莉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当初在任心华提醒自己不要遮挡发球的时候就会及时止损。


    金莉莉突然看向徐冬，几乎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徐冬突然被噎了一句，脸迅速沉了下来。


    朱淇不怒反笑，她看着金莉莉，觉得和四年前还是没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到了韩国，为了打比赛付出了这么多的人，至少会变得成熟一点，不想还是这么肤浅又冲动。


    朱淇直勾勾地看着金莉莉，看得金莉莉心里起火。


    她的眼神太戏谑了，仿佛在看着一个玩意儿，而不是自己的什么竞争对手。


    眼神里面没有任何的尊重可言。


    她说：“金莉莉，说真的，我觉得你有点可怜。”


    金莉莉的身躯一震，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就像是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寒冷彻骨。


    “你是为了成为一个没有任何思想的提线木偶才去了韩国吗？你打球的乐趣在哪里啊？”


    93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仿冒品永远都是仿冒品。◎


    对于朱淇的讥讽。


    金莉莉并不以为然。


    在金莉莉看来，朱淇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当初朱淇打比赛的时候，不也是因为自己的打法几乎和何千路一模一样，觉得她能和何千路一样拿金牌，所以才让教练们对她高看一眼吗？


    难道学习别人打法的朱淇就更高贵？


    朱淇只是碰巧占了一个别人不了解的优势，刚好拿了一个世冠杯而已。从哪儿以后，朱淇就开始飞黄腾达。


    也是因为任心华的偏心。


    金莉莉深吸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那口恶气就是无法宣泄。


    上了韩国队包下来的客车后，金莉莉一直坐在车厢的最里面。


    前面的韩国球员们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于金莉莉来说，自己就像是一个永远没有办法融入的异类。


    那些人也不会照顾自己韩语说得流不流利，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故意用韩语开自己的玩笑。


    来到韩国之后，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拼搏出来的。


    金莉莉从不觉得自己比朱淇、比猫猫差。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好，没有摊上一个“有背景”的好师父而已。


    忽然。


    面前的空座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金莉莉抬头的时候看到面色冷漠的韩太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睛里面没有一点温度，瞧着她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个工具。


    每一寸的目光打量，都代表着他在掂量金莉莉这个工具好不好用，需要磨合什么地方，能让他用着更趁手。


    “世运会还没有结束，你就这么垂头丧气？”韩太阳的语气也不怎么好。


    丢了女双金牌，韩国教练们虽然觉得很可惜，但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对于韩国队来说有牌子就好交代，不在乎是什么色儿的。


    金莉莉咬了咬牙，反驳道：“我没有，我会打足精神准备女单，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任谁看了女双比赛，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自己为了女双付出了多大的力。


    女双输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虽然说女双拿了银牌，还是韩国队目前唯一一个乒乓球组的牌子……但是金莉莉一点儿都不满意。


    她根本也不稀罕什么双打的牌子。


    金莉莉这个态度，虽然没礼貌但是韩太阳并不在乎。


    他只想要一个能让自己在韩国队更有价值的人而已。


    现在的韩太阳已经不是运动员了，手里面也没有任何的资源。


    韩国很现实。


    谁能给团队带来最大的收益，就会捧着谁。


    如果谁的地位下降，也会立刻嗤之以鼻，互相排挤。


    随着现在全球的经济上涨，未来韩国的等级分化只会越来越严重。


    以前错过了最佳的机会，没能拿到世运会的前三，所以没有办法免除兵役。


    为了参加东京世运会，韩太阳几乎付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资金，以前打比赛攒下来的家当，才向韩国队“买”来了一个混双的名额。


    后来又为了提前退役，韩太阳也贩卖了自己手里面所有的不动产，还向外面借了很大一笔钱。


    他就像是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


    不停地在命运转盘上加码。


    只要能带出来一个世运冠军，这些钱根本就不算什么，后面的一系列收益才货真价实地存在！


    世界冠军的教练。


    这个名号可发挥的可操作空间要比什么“世界冠军”还要大。


    世界冠军只不过是一个名号而已。


    世界冠军的教练才能把所有的利益最大化。


    韩太阳看着金莉莉一副谁也不怕的样子，心中发笑。


    在这个世界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想要成为世界冠军的笨蛋们。


    就像金莉莉这样，为了成为世界冠军，这些人什么都愿意做的。


    到了那个时候……


    他的手里就有了一堆可操控的牌，让谁上比赛，就谁上比赛……


    只是韩太阳觉得很棘手的一件事就是，没想到过去了四年朱淇的进步会这么大。


    其实从四年前，朱淇就已经展现出超越了几乎所有人的手感天赋。


    她对球的认知和理解，甚至连很多韩国国家队的球员都不如她。


    即使是同样身为运动员的韩太阳，偶尔看到朱淇打出几个精彩球，也会觉得这样的选手，存在于这个赛场上可能会垄断其他运动员的发展空间。


    金莉莉自己不觉得什么，但是作为教练，非常明确能感觉到金莉莉和朱淇之间的差距。


    韩太阳觉得她真是太愚蠢了。


    为什么总想着什么时候能超越朱淇呢？


    任谁都知道朱淇现在的发展已经无法控制，就连中华队里自己的球员们不也是很少有几个能赢朱淇的吗？


    现在的朱淇属于自己人生当中的黄金期。


    而金莉莉因为离开中华队到韩国队，中间几乎也相当于是空窗期了一年，没能跟得上各国国家队那么沉重的训练指标……


    韩太阳的目的也从来不是让金莉莉赢朱淇，所以看到女单的抽签表里金莉莉和猫猫在同一半区，还松了口气。


    难道体育竞技里面，只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吗？


    不。


    个人运气也占据很大一部分。


    就比如当初在耶路撒冷的时候，何千路突然出事退出比赛。


    因为何千路的离开，下面的人就能顶替何千路的机会不就是如此吗？


    既然朱淇是何千路带出来的。


    说不准朱淇的未来和何千路一样……也不一定呢？


    安智慧一直坐在人堆里面，虽然旁边有一群人在和她说话，但是她的情绪并不高涨。


    作为脱北者，在韩国其实各方面是有一定优待的，但这种优待仅限于人前、聚光灯下。


    仿佛就是韩国精心准备的一个展示品，向全世界展示韩国对北边的人多么纵容和照顾，从而吸引更多脱北者的出现。


    可是一旦到了没有人的时候，身边这些人对待安智慧的态度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其实在这种情景下，安智慧和金莉莉应该属于同一种处境。


    但安智慧觉得金莉莉这个人实在是难以相处。


    金莉莉对胜利的偏执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整个韩国女乒里面除了安智慧之外，没有人愿意和金莉莉打女双，因为觉得压力太大。


    只要稍微有几个球处理得不好，金莉莉就会立刻挖一眼自己。


    而且作为一个中国过来的人，对韩国的礼仪没有任何认知，遇到了前辈们也不会用敬语，真的是……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脱北者，教练们也不会把这个苦差事扔给自己。


    安智慧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居然和朱淇被分到了同一个A部上半区……


    这个名次不出意外的话。


    自己可能连8强都进不去。


    /


    女双决赛结束之后，衣服都换完了，阿水也没舍得把金牌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


    “哎呀，你说我这些年，好歹也算是拿了不少名次的。但是怎么感觉之前拿得所有金牌，都没有这一块有重量感呢？”阿水端着金牌，在灯光下面来回翻看。


    金牌的边缘有着齿轮状的装饰，搭配上纯金色泽，看着就有种非常昂贵的既视感。


    “世运会的金牌里面真的有黄金吗？如果要是融了的话可以黄金回收吗？哎呀，我肯定舍不得。这可是我的第一枚世运金牌啊！好兴奋好激动，想要挂在脖子上一辈子都不拿下来。猫猫啊，你跟暴暴第一次拿世运金牌的时候难道没有这么兴奋过吗？话说这也是你第三块金牌了吧？”


    阿水念念叨叨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着旁边的猫猫换完衣服出来。


    猫猫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笑道：“是啊，不过这是我第一块双打金牌，是跟你一起拿的，意义非凡啊！”


    “嘿嘿，这倒也是。”阿水跟着说。


    “我以前跟舒舒姐和红霞姐都组过女双，真是不打不知道，双打比单打难多了。这也得亏是跟你一起打，要是换了别人啊，还真不一定能赢得那么轻松。嘶——”猫猫说着的时候，突然倒抽一口气。


    阿水走过去，以为猫猫哪儿不舒服，把帘子拉开：“你咋啦？我的天啊，这么大的泡！”


    猫猫的脚底板生出来两个大血泡泡，一个在脚底板一个在脚后跟，每一个都有一元硬币那么大。


    “我这儿有创可贴，你先贴上吧。”阿水在自己包里翻翻翻，翻出来两个夹在拉链里面、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创可贴。


    仔细想想，好像都是上次国家队举团去军管所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朱淇也因为练球练的时间太久，手上磨了个大水泡，然后教练们就让球员经常备个创可贴在身上。


    这两天的密集比赛，要高强度的运动。


    两只脚不停地奔跑，脚掌上磨出血泡来很正常。


    阿水光是打了五天的女双，就感觉自己的两只脚快要从身体里被剥离了，更别说后面还要打女单的人。


    猫猫脚上的血泡太大，阿水拿出来的创可贴也没办法完全包住，露出来一小块还在外面渗血丝。


    “没事儿的，这个不影响。”猫猫把自己换掉的衣服塞到球包里，准备出门。“走吧。”


    阿水虽然单纯，但是不傻。


    她知道这种水泡至少得养个四五天才能好，而且在这期间如果有高运动量的话还容易发炎。


    比赛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球员身体出状况。


    猫猫也是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了，当年顶着僵硬到连弯曲都很困难的手臂还是赢了比赛，这次只不过是两个小血泡，肯定没问题的。


    但是阿水没有注意的是……猫猫在起身的时候，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腰。


    /


    回去之后，猫猫感觉自己的腰部越来越不舒服。非常沉，躺在床上的时候起来都有一种僵硬的感觉。


    猫猫先找到了队医，她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一场女双有点肌肉劳损。


    结果队医按按捏捏之后，脸色有些不太好。


    任心华和佛爷在旁边看着，后者头上的汗直接就下来了，连忙问：“怎么样？”


    “感觉有点儿突出。”队医又轻轻按了按关键部位，摸索了一下猫猫的整个腰椎。时不时地还跟着问。“疼吗？”


    猫猫皱着眉，连说了几个“不疼”，直到队医按到第五根椎骨的时候，才“嘶”了口凉气说道：“有一点感觉，但不是很强烈，有点酸胀。”


    任心华知道猫猫的性格，如果不是很痛的话她绝对不可能说什么“有点感觉”。


    “应该就是腰椎间盘突出了。”队医皱着眉，在纸上写写画画。


    在门口偷听的阿水，转身问朱淇：“猫猫也太惨了，怎么浑身都是病？刚做完了肩膀的手术，这又来了个腰椎间盘突出，感觉真是二十岁的灵魂，四十岁的身体……”


    朱淇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


    朱淇和阿水都属于年轻的这一批。


    虽然和猫猫呆的时间比较久，但猫猫实际上比她们两个人都大四岁，她们14岁的时候猫猫就已经成年了。


    大四岁也意味着多四年的运动员生涯，就中国国家队这个训练量。


    每一年，运动员的身体素质都大幅度下滑一个度。


    阿水又问：“这个腰椎间盘突出很严重吗？会影响后面的比赛吗？”


    “你摸摸你的后腰，有没有摸到骨头？你的腰椎都是由五块椎骨连接起来的，每一节的椎骨里面都有纤维软骨环连接着，你每次跳动、奔跑、弯腰的时候，这个纤维软骨环就是保护你腰椎的东西，让你的腰部能够得到缓冲，也能支撑你的上半身运动。但是如果要是纤维软骨环有磨损的话，骨头就会从自己原来的位置跑出来，就是刚才队医说的腰椎间盘突出。”


    朱淇的解释，阿水听懂了，赞叹道：“暴暴，你懂的真多，连这个也知道。”


    其实也不是朱淇懂得多，以前当教练的时候，多少也要兼职一些队医的简单工作就是帮队员推拿，那个时候稍微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医学知识。


    说话的工夫，队医已经带着猫猫去打封闭针了。


    为了保证比赛的时候是最佳状态，哪怕知道封闭针的后遗症大还是要打。


    因为反应没那么大，所以打的数量不多。


    可以短暂休息五天的阿水，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国家队拿了三金的喜悦。


    双打赛事是结束了，但是最备受瞩目的单打才刚刚开始。


    而且朱淇和猫猫之前还打过一场，精神力已经被耗费了一部分。


    但现在女单里面可是有很多这次比赛只报了单项的球员，人家蓄势待发地正准备一展宏图呢……


    唉。


    如果最开始的比赛是单打就好了，这样选手们还能歇口气儿，先把最难拿地拿到手后面项目可能也不会那么累。


    在单打项目开始前的头天晚上。


    所有教练们都失眠了。


    尤其是任心华，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在套间外面来回踱步。


    和任心华住在一个套间的徐冬和常红霞也没睡着，三个人一起开始商议明天的各种比赛。


    虽说大熊和猫猫两个人打过东京世运会，但是大熊上一届的表现不佳，这四年里面对上松风一斗的时候也是输多赢少。


    猫猫虽然刚拿了女双的冠军，但是身上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


    宋临州虽然拿了上一届的“彭布罗克”杯，但发挥也不是很稳定，谁都能赢也谁都能输。


    至于朱淇……


    徐冬对朱淇很有信心，立下军令状：“整个A区里面除了杰米之外，其他选手基本上没有人是暴暴的对手……”


    任心华摇头：“杰米虽然是个问题，但是世运会这种大赛项目最容易出现的就是爆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敌。包括韩国那个安智慧，虽然之前输给了暴暴几次，但是这次女双除了决赛之外的其他场次里，她表现就挺好的。还有就是金莉莉……”


    说到这个从国家队离开的前球员。


    徐冬和常红霞都有一种如鲠在喉的心情。


    老外们早就开始大肆报道，想要套听金莉莉当初离开国家队的原因。


    光是徐冬就好几次听到老外在采访金莉莉的时候，问一些“听说你当初是因为在中国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所以离开了中国，是这样吗？”、“能不能讲述一下，你移民到韩国之后，在韩国集训的感受？与当初在中国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你觉得在中国训练和在韩国训练哪一个让你觉得更自在呢？”


    想当年韩太阳靠着抹黑中国，不知道赚取了多少话题度和流量，一次世界冠军都没拿过就成为韩国知名运动员。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一些不利于中国的话题，能让他们的话题度上升到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说来也奇怪。


    这些外国人，一方面在外面看不起中国，觉得中国这不好那不好。


    甚至当初秦小八在法国俱乐部打比赛的时候，有几个外国人还会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他“你们的总统接见你们的时候，你们还需不需要下跪？”等非常无语的问题。


    但是每次一有什么事儿就喜欢拉中国说事儿，好像拉踩中国才能体现他们很牛逼。


    话又说回来了。


    为什么他们不拉踩非洲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谁有拉踩的必要。


    金莉莉虽然性格不讨人喜欢，但是每次在面对记者们询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回答倒是模拟量可，说一些“中国是故乡、韩国是发展的地方，我没有拿这两个地方对比的必要”之类的话。


    再换句话来说。


    和她有矛盾的是国家队，不是整个中国。


    金莉莉不会因为发展的地方不是故乡就抹黑生长的地方，让常红霞稍微高看了她一眼。


    遥想当年金莉莉刚来国家队的时候。


    就是那一批学生里面最拔尖的，甚至比当时大她一岁的猫猫还要突出，也是“小满贯”进队。


    大米教练把金莉莉挑走的时候，也是打算照着“大满贯”培养的。


    当时的大米教练几乎每天都围着金莉莉转，每天都给她放高球、练发球。


    但金莉莉仗着自己的天赋略高一筹，每次训练的时候都是达标就结束，没过多久就被厚积薄发且极其刻苦认真的猫猫反超了。


    再后来……就是朱淇进队。


    金莉莉离开国家队之后，常红霞其实也仔细回忆过当初金莉莉还在的时候，自己作为队长是不是没有问题所在并及时开导。


    但后来徐冬劝解她，只说了一句“人各有命”。


    金莉莉的起点太高，在朱淇进队之前，她除了澳宫世冠杯输了一次之外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也或许是身边人对她的期望太高，受关注时间长了就很难再回到无人问津的状态。


    常红霞以为任主席是在担心猫猫会碰上金莉莉，就跟着说了句：“虽然金莉莉现在模仿了一套暴暴的打法，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区别的。暴暴的很多东西都是童子功，金莉莉也只能模仿到皮毛而已。”


    任心华摇了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她。俄罗斯的斯诺迪亚娃这段时间一直在增肌，她的混双视频我看了，打球的那种力量感几乎和男孩没什么两样。”


    小斯诺增肌估计是为了狙击杰米，想要跟这个跨性别者来一场力量和力量的对决。


    这就是毛子的思维，喜欢硬碰硬。


    单打比赛。


    最激烈的角逐场。


    世界级最强战斗的擂台。


    终于敲响了锣声。


    今天来看比赛的人数几乎是双打项目的两倍！


    世运会的门票是按天来算的，32进16是一个价格、16进8又是一个价格、8进4又是一个价格……然后又按照内圈、中层、外圈来分不同档次。


    前几天的座位席，基本上有三分之一的座位都是空的。


    但是今天单项赛事里几乎连最后一排都坐满了人！很多没有人的空档走廊里，也加塞了一些位置。


    上午的男单进行得很快。


    大熊和宋临州都成功晋级。


    下午的女单也没有什么难缠的对手，迅速【4：0】光速下班。


    朱淇第一轮碰到的是一位来自印度的女选手，水平不在一个等级上，朱淇连百分之五十的水平都没有发挥出来就成功晋级。


    她看着手里的球拍，觉得时间快到有些不可思议。


    世运会的比赛感觉好像和全乒赛、世冠杯没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区别的。


    区别就在于，这是她大满贯的最后一块拼图。


    在比赛开始之前，任心华单独找到这次要打单项的四位球员聊了一会儿。


    说的内容也差不多，无非就是要让他们不管遇到什么对手，都要保持着一颗平常心。


    结果任心华说完，女单32进16的时候就爆冷了一个球员。


    A部下半区的安智慧被一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女孩【4：3】带走。


    这个消息几乎垄断了中华队全员晋级的喜悦，被国内外媒体津津乐道。


    朱淇刚好下班时间很快，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巴基斯坦的女球员正在跟安智慧火拼第七局，朱淇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大中东地区的人名字都很长，但好在她的名字很好记，叫LuLu/露露。这个名字在乌尔都语和阿拉伯语里都被称为“珍珠一样的女孩”。


    在她赢了安智慧的时候，她的教练几乎是从地板上跳跃起来，然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亲吻了一下球场上的地胶。


    确定了自己能晋级之后，年仅18岁的露露抱着自己的球拍，兴奋到泪流不止。


    她的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眉毛浓密且纤长，有点像维吾尔族的少女。


    但是皮肤较为黝黑，是介于拉丁美裔和亚洲人之间的肤色，喜极而泣的样子有一种大溪地的圆润珍珠滑落一颗水珠的感觉。


    那一刻，朱淇觉得这场比赛对于巴基斯坦队来说，不像是32进16而是决赛现场。


    或许对于国家发展困难的他们来说，能来参加世运会就是一项很不得了的事情了吧。


    就像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也是国力艰难。


    听老爷子说，他当初带着任心华他们飞到雅典打比赛，都是老爷子带着乒乓球队的球员们在各大学校打表演赛、交流赛，募捐筹集来的路费。


    可能现在的孩子没有办法理解，国家队不是由体育总局管理吗？难道国家不给钱吗？


    当时国家队发的也不是工资，而是粮票、布票、肉票……各种票券。


    人均工资一个月能有三四块就非常不得了了。


    可是到了国外，不管干什么人家只要真金白银。


    而体育总局当时更注重足球、篮球、排球等团队赛事，乒乓球属于大冷门并不受重视。


    朱淇对这个女孩有点印象。


    前世这个小姑娘还拿过一次世运会的铜牌呢，不过不是这次莫斯科世运会，而是06年的洛杉矶世运会。


    当时国内报纸报道了整整一个星期，宣传这位“荒漠之中诞生的美丽珍珠”。


    因为中巴友谊关系，她还经常到中国境内活跃，参与了很多乒乓球赛事的推广，甚至还自学了中文沟通非常流利。


    国内很多球迷都很喜欢她，每次都亲切地称呼她为“小珍珠”。


    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是韩国安智慧“爆冷”了小珍珠，因为觉得一个好歹来自于知名国家的球员，怎么能输给一个连自行车都生产不出来的落后国家呢？


    巴基斯坦？


    这个国家有乒乓球桌这种东西吗？


    但现在这个“小珍珠”还在发育期，没到绽放光芒的时候。


    因为她下一场就要遇到朱淇了。


    而猫猫也很刚好，下一场要碰上金莉莉。


    阿水看了一眼赛程表，哀叹道：“这么快啊，你跟金莉莉挨得真近，碰巧都抽到了同一个四分之一区。”


    猫猫不以为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球鞋，塞进背包里说道：“早晚的事儿，提前打完也好。”


    阿水想了想，也是，回头又对朱淇说：“今晚徐指导也能睡了个好觉了吧？”


    朱淇没明白：“为什么啊？”


    阿水摇头晃脑：“你肯定不会像安智慧那样‘爆冷’啊！”


    朱淇有些无奈，笑道：“咱主席不是说了吗？不能轻敌，说不定那个女孩很厉害呢，能打赢韩国主力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但是跟你比肯定还是有差距的吧？安智慧又不是什么T0级别的，她顶多算个T1……点5？”阿水伸了个懒腰，无比惬意。“不过听说巴基斯坦的各方面设施都很贫困，连乒乓球拍都买不到，她能打进世运会肯定也属于天赋流了。”


    “那当然。”猫猫点头，她一向欣赏寒门子弟，觉得这类球员都是靠自己的能力打上来。“刚才我比完赛也去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个巴基斯坦的教练连发球姿势都不标准呢。”


    虽然家里有钱的也是一拍子一拍子打的，但是所享受到的各方面待遇和师资肯定不一样。


    有的人一进省队就跟着前国手，有的人进了国家队还跟着连发球都不标准的半吊子。


    对此朱淇很能感同身受。


    她属于六岁启蒙时期就非常有主意的，当时舅舅要带着她到处找特色学校，朱淇跳来跳去先“面试”了几个教练，发现水平参差不齐。有的教练只会说大话、假大空，真上手打球各种姿势都变形。有的教练还有点水平但是又不会教，只会让球员闷着头自己练，后来折中才挑了一个中等水平的，朱淇也是一边跟着练一边自己摸索，直到进了省队跟着何千路才技术蹭蹭猛进。


    这么想着，朱淇觉得自己也应该拿出体育精神，认真准备第二天的比赛。


    /.


    16进8的比赛现场。


    朱淇进场的时候，感觉到站在自己旁边的巴基斯坦女孩不停地在来回搓手、揉肩，似乎是在给自己做放松。


    她还以为露露哪里不舒服，结果一握手的时候才知道，露露是有些紧张。


    “……”朱淇有些无奈。


    她又不是老虎，又不能吃人。


    想着，朱淇秉持着照顾下巴铁的思想，握手完毕之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谁知道，真正开始交手的时候，朱淇才知道是自己小看人家了。


    紧张可能是真的紧张，但是握住球拍之后，露露的状态明显就不一样了。


    露露的打法也是横板两面反胶，但是打起来之后并没有中华队那么暴力，反而有一种细水长流的纠缠意味。


    步伐虽然有很多问题，比较零碎衔接不好，但双腿修长一步相当于别人的两步，像一只小鹿似的来回奔跑倒是打出了几个不错的救球。


    这种球员属于天赋型的，打球的时候没有什么系统性的规划，不会去想这一球接过去之后下一板自己要怎么接一定可以得分，而是属于打到哪里就是哪里。


    朱淇一边打，一边开始琢磨露露的球风。


    她关键球从不手软，哪怕有失误的风险也大胆着手。落后了也能咬能拼，不会泄气的摆烂。


    光凭这一点。


    赢了安智慧就绝对不能称之为“爆冷”。


    再好好发展几年，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很可惜。


    露露现在的水平还不足够站在领奖台上。


    双方球员的基本功相差太大，不管是反手还是正手，不管是拉长还是摆短，朱淇基本上每一局都是绝对优势碾压。


    中间有几个球能接住，朱淇也打算放放水，让给她两个球。


    这种行为在乒乓球赛事里面是允许的，属于合理让球的范围。


    因为确实很多国家贫穷到连胶皮是什么都不知道。


    之前有几次打GTT支线赛的时候，朱淇还看到有一些非洲、中东地区的球员不舍得用胶皮就用车轮胎上的胶皮练球，只有打比赛的时候才会用胶皮和海绵。


    乒乓球比赛一交手，从对方的很多细节就能判断水准如何。


    所以也不存在故意装弱骗让分的情况。


    中华队的让分一般也都是打到后面的时候。


    露露感觉都不想追分了，而是抱着一种学习的态度和朱淇拉球。


    有几个侧身球，上一秒刚丢了分，下一次露露继续打侧身，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和板型仿佛在试错和摸索，丝毫不在意分数。


    怎么样能穿破对面这个铜墙铁壁呢？


    真是让人头大啊。


    没有办法。


    一点招没有。


    朱淇最后一局连拉带推的，前三局流的汗都快自然烘干后，又快乐下班了。


    徐冬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真的看到大比分【4：0】的时候，她握紧拳头大喊一声“Nice”。


    朱淇连续两天零封对手，让徐冬强忍住半场开香槟的心情，比赛结束后不停地揉搓着朱淇的小脑袋喜形于色：“下一场你打在原香。”


    又是在原香啊？


    老碰到她，都打腻了。


    日本队在桥升美惠前两年退役之后就没别人了吗？


    小松丽子呢？


    哦对了，被分到猫猫那个区了。


    徐冬觉得朱淇打在原香就没输过，下一场肯定又是不加班的一天。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和在原香的八强赛在很多年之后被球迷们称之为“魔女の职业生涯中最惊险的战役Top前五集锦”。


    /


    收拾完东西之后，朱淇没去换球衣，而是跑到B区看了一会儿猫猫的比赛。


    没想到朱淇到的时候，大比分才到【2：1】。


    甚至金莉莉是那个“2”，猫猫是那个“1”。


    怎么会这样？


    朱淇皱眉，靠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


    结果阿水也从观众席*上摸了过来，站在朱淇身后，小声说：“刚才那三局，每一局都打到了10分以上，反正挺焦灼的，金莉莉在跟猫猫拼命呢。”


    “……”朱淇。


    每次到金莉莉接球的时候就抢先上手，然后疯狂反手连续撕球。


    猫猫不知道是不是腰部没劲儿，感觉有几个球甚至都没办法用腰部使劲儿，是直接用手臂推出去的，所以旋转看起来很弱直接被金莉莉反手劈砍。


    在第四局小比分猫猫落后了三分的时候，寸指导给猫猫叫了一个紧急暂停。


    屏幕里面，寸指导急得满头大汗，猫猫身上也湿透了，擦脸的时候感觉水珠会顺着猫猫的脸颊滑落。


    根据口型，朱淇甚至都能知道寸指导在说什么。


    ——“你看你刚才那个退台，她就直接掌握了节奏，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让她把你从近台赶走……”


    ——“她的正手弱的一比，也就反手能跟你扒拉两下。”


    ——“不要拿你薄弱的地方去跟她擅长的地方对拼，只要你给她几个反手球，就能赢……”


    朱淇感觉寸指导的脑袋都大了一圈，腮帮子整个鼓了起来，一边疯狂输出一边又担心旁边的金莉莉打顺手。


    但是猫猫的这个倔强劲儿又上来了，就是想要跟金莉莉拼反手。


    本身金莉莉在国家队的时候就是反手球员，后来学习朱淇的打法之后，更是把自己的反手系统精进了一个等级。


    第四局的第16个球，是金莉莉发球局。


    金莉莉闭上眼、看着掌心的球、右手准备击球，上抛——球在上升的时候朝着金莉莉的身体位置微微落下——


    旁边的常红霞眉头皱起。


    这是金莉莉的老毛病又犯了。


    看样子到了韩国队没改。


    在发球规则里面。


    从抛球开始就有限制了。


    要求球抛起来的时候必须垂直抛起，不能有任何弧度，否则就算违规。


    在击球的瞬间，要让对手看到板型和击球点，否则就算违规。


    但是金莉莉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她在发球的时候，肩膀有一个往前倾的姿势，在很多野球局里经常会出现。


    线下比赛没有正式比赛要求那么多，很多老一辈的乒乓球爱好者还保留着遮挡发球时期的一些发球特点。


    遮住发球之后，很容易让对手看不清旋转从而得分。


    教练毕竟只是坐在球桌的两边，有的时候没办法看得太清楚，所以也不能第一时间做出判断是不是违规发球。


    猫猫看到球在微微上抬，把球当成了上旋球来接，但是接的时候发现是一个下旋球，球朝着桌子外面飞了过去。


    【第四局小比分，祖天骄6：10金莉莉】


    到了金莉莉的赛点。


    朱淇心道，这个球不申辩吗？这么明显的违规发球？


    猫猫伸手，表示这个球违规。


    朱淇松了口气。


    教练们调鹰眼又调慢速，发现确实抛球的时候不直，这一分取消重算，从【6：9】开始打。


    韩国方表示不服，申请仲裁。


    比赛突然暂停了，很多不太了解规则的观众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到韩国球迷和中国球迷又骂起来了。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啊西八呀！”


    “个眼瞎的玩意儿看不见吗？”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给崽子呀！”


    “这要是能算给韩国队只能说明裁判收黑钱了！”


    比赛暂停了三分钟。


    也不知道双方如何交涉的，但是正副裁判都认为这个球不应该算，要重新打。


    韩太阳只能喊着“西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阿水在旁边看得着急，一直给猫猫喊加油。


    朱淇看到这个时候，觉得金莉莉在韩国这两年，球技方面肯定还是有一些长进的。


    韩太阳也是反手球员，估计把自己会的那些东西也都交给金莉莉了。


    啧啧。


    还挺上心的呢。


    但朱淇的思想可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她觉得金莉莉能和猫猫打到这个地步，冒着吃黄牌的风险发违规球。


    反而有可能是金莉莉被猫猫逼到绝境了。


    猫猫毕竟也不是吃素的，她平时和朱淇相处了那么久。要论了解，没有人比猫猫更了解朱淇。


    看起来大比分好像落后了，但是金莉莉就是使出了自己浑身解数，结果才和猫猫打到【2：1】的大比分。


    如果对面不是猫猫的话，说不定早就已经结束比赛了。


    猫猫从裁判手里接过一颗白球，站在球桌旁边的时候看着对面的金莉莉。


    她感觉能隔着金莉莉，看到一层朱淇的虚影。


    但只是虚影，并不代表金莉莉就是朱淇。


    且……猫猫怎么看着一举一动都刻意模仿的金莉莉，怎么看怎么别扭。


    尽管金莉莉已经非常努力地在模仿朱淇的打法，学习朱淇的补发、接发球、反手体系和近台快攻的一系列组合拳。


    金莉莉不是第一个模仿朱淇的人。


    自从朱淇拿了“米里亚姆”杯之后，全世界有很多人效仿朱淇，但都不得要领。


    猫猫知道为什么。


    因为朱淇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谁的影子，她永远在突破，永远在琢磨，永远在想办法让自己前行。


    因为朱淇的打法里面有很多也融入了她在职业生涯里面的一切所见所闻。


    因为朱淇和诸多世界级高手过招、以及身边教练们的培养，和同一屋檐下的伙伴们共同技术交流。


    而这些……金莉莉都没有。


    所以。


    仿冒品永远都是仿冒品。


    94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和恶魔签订契约。◎


    猫猫的进攻更加猛烈。


    虽然她脚底板的血泡没有长好，早上出门的时候连袜子都被血水浸湿。


    朱淇之前手上因为训练磨损也长过一次血泡，知道每次挪动对于猫猫来说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即使如此，猫猫的速度也没有落于下风。


    之前霞姐对朱淇说，猫猫是“白皮书”，是团队里面的模范生。


    但实际上朱淇觉得猫猫的身上也有“黑骨”的影子，每一个有信仰的运动员，都是铁骨铮铮，不甘落后。


    因为猫猫突然打法激进，金莉莉开始跟不上猫猫的节奏了。


    猫猫围着满场跑动，抬手拉板的时候居然也能跟得上手臂的摆速，每一个正手弧圈球的冲击力都被发挥到极致。


    砸过去的球就像是一颗又一颗陨石，仿佛能在落桌的时候震碎白球带过去的气流。


    金莉莉接得头皮发麻，脚步全乱了。


    “漂亮！好球！！就这么打！你是最棒的！她赢不了你！！！”阿水一边喊一边叫一边跳，恨不得自己上场跟着猫猫一起打。


    最后这句话明显就是阿水故意说给金莉莉听的了。


    猫猫的弧圈球其实练的时间也不短了，从东京周期的时候就跟着朱淇拉过几个加强版上旋球。


    后来队里又组织了弧圈小组，一群人跟着朱淇一起练再加上教练们到处研究。


    基本上每个人都配备了这个技能，只是朱淇每一次都能拉出来弧圈球其他人的失败率比较高。


    但现在看，猫猫也练得还不错。


    朱淇一身的童子功，当初光练弧圈球就从15岁的时候开始各种尝试，根本就不是金莉莉一朝一夕能追得上的。


    尽管韩太阳也费了很大工夫，让金莉莉加班加点地练，能练个七八分火候，已经算金莉莉刻苦努力天赋异禀了。


    一开始还稍微能撑得住场面，但是猫猫的速度一跟上来之后，金莉莉的操作也开始变形。


    猫猫正手起板，趁着金莉莉反应不及时，偷袭了一个反手区的小三角位置。


    金莉莉下意识地防守时，手部的动作却没能跟上她大脑的运转，导致击球的拍型看着非常拧巴。


    啪！！


    球打在了网上，在球桌面上滚来滚去。


    金莉莉甚至都不需要抬头，都能知道韩太阳的脸色非常难看。


    这个球接的不好。


    在韩国的每一天训练里。


    韩太阳都拿着朱淇作为标准，让金莉莉从基本功开始练习。一天拆成两天用，只留给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用于把金莉莉包装成另一个人。


    每一次起手动作，每一次奔跑，每一次挥着手臂拉球。


    都要做的和朱淇如出一辙。


    朱淇在旁边看着，金莉莉在受到一个壳子的限制，所有的行为都只能在一个规定好的范围内进行。


    就像是被强行绑定的系统操控，所有的行为都必须严格按照韩太阳制定的方向。


    但是在那短短的一秒里。


    金莉莉有一种宿主脱离了系统掌控的感觉，好像在思考如果是按照自己曾经的体系，应该怎么回击猫猫这个球？


    但那也只是短暂的一秒。


    金莉莉又立刻陷入了成为别人的影子里。


    她明明那么讨厌朱淇，却不得不成为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所以朱淇才对她说，觉得她很可怜。


    她。可怜吗？


    金莉莉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金莉莉没有办法抗争，没有办法悖逆韩国教练们的操控，要么成为一个和朱淇一样能够夺金的机器人，要么就成为一个在国际上彻底没有声音的人。


    韩国用一个美丽的蓝图，为她编织了一个金灿灿的美梦。


    朱淇不相信韩太阳会那么好心，他也根本就没有打算认真教金莉莉，否则不会强行让一个人去适应根本不适合自己的战术体系。


    哪怕是自己当初因为打法和何千路相似进入国家队，徐冬也从来没有想过让朱淇完全变成另一个何千路，更没想过让朱淇在学习何千路的道路上走到底不回头。


    一直以来，徐冬都在想办法让朱淇能够更快的突破，让朱淇能够扩充自己的“武器库”。


    韩太阳自己也是运动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金莉莉和朱淇之间的差距。


    技术一直都在创新，每一天都日新月异。


    当别人用出来这个技术的时候，说明这个技术是研究了很久确定好使才拿到赛场上的，而自己说不定已经背地里在摸索到不知道下一套技术。


    猫猫连追两个大比分。


    【大比分，祖天骄3：2金莉莉】


    这个时候轮到韩国方给金莉莉叫暂停了。


    朱淇不知道韩太阳和金莉莉说了什么，但是从现场的状态来看，第六局金莉莉想要追上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是韩太阳说完之后，金莉莉露出了一丝犹豫，只是这种犹豫在韩太阳喋喋不休里面逐渐消失。


    最后韩太阳伸手拍了拍金莉莉的肩膀，随着他话语的重复用力握住金莉莉的肩膀。


    金莉莉才露出了坚定的表情，重新回到球桌旁边。


    朱淇皱眉，深吸一口气。


    金莉莉和猫猫这场比赛围观的外国人很多。


    他们都知道金莉莉移民到韩国，以及中韩两家经常在各项比赛当中摩擦出火花。


    中国人打中国人，是他们最喜欢看的热闹了。


    正常情况下来打，下一局应该还是猫猫的，就怕……韩国队又有什么新花样。


    金莉莉一开始就抢先发攻，知道自己的遮挡对猫猫没有什么用，就开始频繁使用长线路的远球，想要把猫猫往远台拉。


    极速奔走球倒是练得不错。


    摆速衔接跟上来之后，每一个球几乎都是低转的高质量球。


    看着猫猫的身形又逐渐开始往远台挪动，朱淇感觉有些不妙。


    “这样的话又被金莉莉掌握主动了。”朱淇小声说。


    来来回回，球上桌、落地、弹起、飞出去……


    金莉莉准备孤注一掷，不停地在远台位置和猫猫拉正手打斜线球。


    球在空中划过圆弧线飞过去、然后又划过圆弧线飞回来。


    猫猫在桌子外面跑来跑去，几乎每一次击球都是大开大合。看着身体每一处筋骨都绷紧到极致，让人觉得每一个球都力道极大，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白球打过去的时候多么沉重。


    虽然中间有几个球，猫猫打算放短，拉回到近台位置。


    但金莉莉还是冒着丢分的风险，尽可能地把猫猫控制在远处。


    “金莉莉是打算拿自己的弱势和猫猫的弱势对拼，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幸运地从猫猫手里获得一两分。”朱淇分析道。


    只要是猫猫打过去的球稍微有些冒高，金莉莉就立刻大力抽杀，然后双方进入中远台再压制猫猫的旋转，不让猫猫打出高质量的发球，逼迫猫猫和她打衔接摆速。


    这就像是两个人拿着一把冲锋枪一把**，面对面的对轰。


    金莉莉握着冲锋枪，就是不跟猫猫比准头，而是看谁射速快。


    “金莉莉怎么一直调各种大角度啊，她不怕自己失误吗？”阿水也属于近中台选手，平时打双打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和朱淇两个人近台来回跑动。


    朱淇说：“就是为了打消耗，想让猫猫主动失误来得分。”


    其实朱淇也喜欢打衔接，她在华运会的时候和猫猫的比赛，就是以多板球为基础然后调动猫猫往多板方面拉扯。


    猫猫的球就是属于单板质量很高，前三板几乎都很重而且不容易丢球，但是对打的时间久了就会出现疲软的状态。


    看样子金莉莉就是在那朱淇打华运会时的那套技战术，来跟猫猫火拼。


    看着猫猫这边比赛的解说们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现在这个球呢，其实很凶险。对于双方球员来说，看谁能先掌握主动权就能够得分。】


    【我觉得猫猫没有必要非跟对方硬着干，就直接弹几个反手，把局面拉回来……】


    【现在感觉金莉莉可能也是希望用远台来打乱猫猫的节奏，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其实比赛时间越久，对猫猫来说并不是很好，因为她们两个人的体力消耗感觉都已经……】


    远台位置的线路拉长之后再拉过去，对球的角度、空间感以及球在飞回去的线路掌握要求很高。


    国家队之前也针对远台进行过练习，比如在桩上抓球之类的，但也只是辅助性训练。


    金莉莉想要和猫猫拉大角度，就意味着自己也要冒着丢分的风险。


    但金莉莉毕竟不是朱淇，她的衔接速度和朱淇比……


    猫猫紧盯着白球飞过来的距离，整个人蓄势待发，朝着球的落点飞扑！


    速度很快，击球点也很精准！


    朱淇暗道，这球能上台！


    猫猫在旁边人的惊呼声中，成功打回了一个距离球桌几乎三米开外的远球。


    白球在空中划过一条月牙儿线，飞回到球桌附近……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当中朝着桌子边缘缓缓弹起……


    啪嗒！


    桌子在白线下面弹了出去！


    在乒乓球规定里面，只要打到球桌边角的厚度上也算分。


    这一分是猫猫的，目前已经领先四分！


    【小比分，祖天骄9：5金莉莉】


    还差两分！


    就拿下了！！


    猫猫看到球挨着球桌弹起来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直身站起来的时候身体突然一僵！


    这种僵硬感就像是有人拿棍子敲了下她的背脊，让她的表情在那一瞬间稍稍皱紧五官，随后倒吸一口气在原地来回踱步片刻。


    糟了。


    不会是封闭针的效果不够吧？


    同样察觉到猫猫得异常的还有寸指导，他的眼睛瞪得非常大，直勾勾盯着猫猫的每一个举动，随时等着给猫猫叫一个医疗暂停。


    但猫猫只是停了那么一秒，随后又站直身体。


    看起来毫发无损地走到球桌旁边准备结束最后两个球，然后原地跳了跳又走了两步，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再之后的两个球，猫猫处理得都非常漂亮。


    没有给金莉莉留任何机会。


    随着全场延绵不断的欢呼声，猫猫也成功晋级八强。


    整个体育会场响起了庆祝的音乐。


    今天中华队单项4人全部成功晋级。


    看台上的教练们全都松了口气，纷纷站起来鼓掌。


    双方球员握完手之后，阿水第一个冲上去拥抱住了猫猫，丝毫不嫌弃猫猫身上湿漉漉的汗水。


    “太棒了，太棒了，中间看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差点去问主席借一颗降压药。”阿水喜不自胜。“这样的话你和暴暴都进了八强，四强肯定也稳了！”


    阿水觉得下一场猫猫正好对上哈萨克斯坦的一位女球员，而朱淇要面对的是屡次输给她的日本队在原香。


    这两位球员的水准都不是竞争对手，八强赛肯定很轻松就能打完！


    与中华队的欢呼雀跃相比，韩国那边的氛围明显就压抑得多了。


    金莉莉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韩国队的更衣室，她只知道这些韩国的队友们都用一种非常轻蔑和讥讽的眼神在看着自己，甚至不需要回韩国，金莉莉就能猜到韩国媒体会如何评价自己。


    ——【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一个北边过来的人和一个中国的移民者啊？】


    ——【难道我们辛苦纳了税，就是为了跑到国际赛场上看着别人把我国的运动员打得落花流水的吗？一群税金小偷！】


    ——【难道我们大韩民国就派不出一个有水准夺金的人吗？韩国体育局到底在做什么啊？阿西吧！】


    以前在中国的时候，感觉教练和球迷们对运动员的要求严苛。


    经常能收到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球迷往体育总局寄信。


    有的是寄给球员，暂时放在体育总局后分类发放给各大国家队。有的是直接往总局办公室寄，写一些表彰信或者批评信，然后再由体育总局的领导们发给国家队传递群众的意愿。


    在这个年代的这些群众来信，是真的会有人专门负责查看的。


    中国版图很大，人口密度也很大，再加上后来的电视机普及，所以每天的来信量也很多。


    金莉莉当时在国家队的时候收到了一些，但大部分都是一些人不懂装懂的批判或者是各种说教，她也就不乐意看了。


    可是到了韩国之后她才发现，韩国的群众才是正儿八经的疯子。


    他们是真的会因为对一个运动员不满意，到处闹游行、闹大字报、闹着泼红漆、砸臭鸡蛋，然后往国家队寄各种死亡威胁的恐吓函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毕竟中国最小的省都比韩国总面积大，反正从浦项到汉城上了高速半天就到了。


    如果不是女双拿了一个银牌，金莉莉感觉自己都不想回韩国了。


    韩国自己人输了比赛都能被寄刀片，更何况自己一个移民过去的。


    韩国女单和男单接连失利，虽然后面还有混团，但是感觉也没有什么期待的必要。


    因为混团的抽签，韩国队和俄罗斯队抽在了同一个四分之一区，根本没有什么晋级的可能。


    金莉莉以为韩太阳一定会非常严厉地指责自己，质问自己为什么对她耗费了那么大的心力，结果连八强都进不去。


    可是没想到韩太阳过来的时候，只是轻轻拍了拍金莉莉的肩膀，然后递给金莉莉一条毛巾让她擦一擦自己脸上的汗水。


    这种动作让金莉莉有一瞬间的感动。


    就像是离开故乡太久的旅人，在异国他乡稍微获得了一点点的温情。


    金莉莉狠狠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汗水浸湿的球衣，很不甘心地对韩太阳说：“这场比赛我出现了一些失误，但是请您放心，下一次比赛我绝对不可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要混团比赛，其他人能保证少失误一点，我这边的状况您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为韩国拿下至少两分。至少保证韩国队能再拿一枚混团的……奖牌。”


    金莉莉没敢拍胸脯保证一定能夺金，只是说了能拿牌子。


    但是韩太阳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面对金莉莉的保证脸上没有任何欣慰的表情，而是用一种看傻瓜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女运动员，叹了口气。


    金莉莉脑袋有些发木，没有了解寒太阳这句话的意思。


    韩太阳见她依旧木讷的表情，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其实国民哪儿懂得什么拿金牌不拿金牌的。虽然拿金牌很重要，但是既然现在已经失败了没有办法逆转结果，就要想办法好好地挽救自己的形象啊。”


    他站起身来，语气又慢又缓，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只要在媒体面前好好地哭一哭，讲述一下自己的不易和委屈。告诉全世界自己曾经在中国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如何被他们逼迫离开国家队，从而为某一位新晋绝对主力让道。为了不抢‘那位’的位置，让中华队能名正言顺地给她打三大赛的名额，才被中华队莫名其妙以什么比赛态度问题被退回省队——不就好了吗？”


    金莉莉愣住了，她看着韩太阳，一字一句地判断韩太阳说的内容是不是自己能够听懂的意思。


    “可、可是……”金莉莉有些慌张，她确实觉得自己被退回省队很委屈……也确实觉得自己不比朱淇差。


    和韩太阳说的这个原因……并不一样啊。


    而且队里面的人，包括教练们也好、球员们也好，都知道朱淇当初是带牌进队，直接入住七楼的。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朱淇进国家队就是绝对主力，根本不存在什么需要抢别人单打位置的情况。


    ……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她抹黑国家队吗？


    只要国家队有人出来说话，这个谎言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啊……


    韩太阳继续循循善诱：“只要这样说的话，韩国国民们都会理解你的，毕竟你是一个受到过不公平对待的人。他们会明白，你为了追求梦想来到‘平等’、‘包容’、对待你就像是对待家人一样的韩国国家队。而你只是因为曾经在中国被忽视过，而导致你没能获得更多比赛经验。但是没有关系，韩国国家队会对你倾囊相授，下一次一定会取得更好的成绩。你看——上一次在中华队，你连女双的铜牌都没有拿到，可是到了韩国之后你和仅仅认识了四年的安智慧，就能拿下女双的银牌，距离金牌也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金莉莉。


    见金莉莉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韩太阳只能意味深长地又说了最后一句：“莉莉啊，我是非常信任你的啊。我也相信你是真的很想证明自己，打出好成绩来。可是你看，你现在输给了曾经在一个队伍里的队友，之前又没能赢朱淇选手。是因为你在莫斯科周期里的表现优异，我才费了很大的工夫替你争取来了世运会的名额。那么接下来的四年呢？下一届利雅得的世运会呢？如果你不拿出一些‘诚意’来的话，我怎么为你一个……曾经是中国人的运动员争取呢？”


    金莉莉浑身血液逆流，像是被什么东西遏制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现在想要拒绝……还有可能吗？


    好不容易才在韩国队试训成功，好不容易才在韩国队站稳脚跟，好不容易才把名次又打进了前20，好不容易才拿到了世运会的名单……难道这一切又要重头再来吗？


    她今年已经24岁了，下一届的利雅得的时候自己就28岁了。


    现在就已经出现了手腕、膝盖和腰部的问题，到了那个时候身体出问题的地方只会更多，所以有可能就是她最后一次世运会。


    如果在这期间离开韩国再找一个地方试训、又继续重头来过……她真的、真的等不起。


    想到这里。


    金莉莉又开始嫉妒。


    非常嫉妒朱淇。


    为什么她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伤病呢？


    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黄金期，连病痛都离她远去？


    有恶魔用镰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铁链限制住了自己的每一块骨头。


    哪怕是想要挣脱开，也会因为被铁链牢牢地锁着，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思行走。


    或许，这就是一开始和恶魔签订了契约的代价……


    /


    韩国队怎么想的，朱淇不知道，也懒得管。


    现在韩国女单、男单全部淘汰，还剩最后一项混团不足为惧。


    听说另一边的杰米也成功晋级八强，前两场的比赛基本上也都是【4：0】的全胜战绩。


    朱淇还特地看了一些杰米的赛后采访。


    有一些美西方的媒体们自然不会在性别上面，特别标注一些敏感话题，而是把所有内容都往一些引导杰米是作为女性的首次出征世运赛场，有什么样的感受。


    而杰米自然是大谈特谈自己作为“女性”、如何如何为“女性”争光、变成“女性”之后收获到了哪些称赞，表示自己一定会继续为小部分“特殊人群”发光发热。


    那些被“她”打败了的运动员们，并不了解“睾酮”这种东西在人体里的比例问题。


    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机能和对方有什么区别，可能真以为人家把香肠和蛋蛋切了，就和自己“一样”了呢。


    徐冬安慰朱淇：“乒乓球并不是一个纯靠体能就能获胜的项目，如果练一身嘎达肉就能赢比赛，需要任何技巧的话。那打乒乓球的早就查出来一群人吃兴/奋剂了。”


    虽然乒乓球运动员也要尿检。


    乒乓球运动员几乎不可能有人吃什么兴/奋剂之类的。


    因为打乒乓球需要非常精细的手部运动，如果瞎吃兴/奋剂的话，打球的时候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把球打飞。


    毕竟打乒乓球力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球的旋转。


    杰米能达到这种成绩，还有一点是因为他之前本身就是男运动员，有打乒乓球的基础。


    所以来打女性赛事的话，更是如虎添翼。


    朱淇知道徐冬是想安慰自己，论比赛经验和应变能力，杰米和她不在一个等级上。


    毕竟赛前都是要给运动员增加信心的，肯定不能说一些“嗯……确实你在力量上面不如杰米”、“‘她’打过去的球确实猛”之类的话。


    但之前猫猫根据自己和杰米那两局的对练，以及录像带里的逐帧分析，和朱淇讲过一些关于杰米打法的特点。


    猫猫说：“他很喜欢在第四板的时候起杀心，就是在第一板的时候留一个漏洞，故意引诱你攻击他的正手区域。只要给一个机会球。他就会立刻扑正手或者爆冲过去。”


    根据猫猫的观察，杰米也属于正手选手，很喜欢在体格方面一板冲死人。


    包括这次世运会比赛，教练组们也去录了一些杰米在其他比赛当中的表现。朱淇发现，确实和猫猫说得一样。


    而且霞姐打听来的消息，说是杰米从前年开始就从日本聘请了一位刚刚退役的前运动员，说是一直在美国队给杰米做单独训练。


    朱淇和猫猫观察了一圈杰米在其他比赛当中的表现，估计就是跟日本队学弧圈球体系了。


    这一点上倒是和前世的命运齿轮持平。


    弧圈球这个技术开始四面开花。


    所有人都在适应潮流……


    /


    女单八强赛开始。


    上午的时候，朱淇和猫猫都在训练馆里热身，没有去现场看男单的比赛。


    听佐佐、佑佑说了一下比赛战况，听说大熊和宋临州打得都很焦灼。


    尤其是宋临州。


    碰到了一个法国队的直板选手。


    佐佐好奇地说：“没想到法国队居然也有人在练直板。”


    “直板其实还是有人练的，毕竟灵活嘛，变线太快了容易得分，只是大家都在往直板横打这个体系上走。”朱淇站在球桌旁边。


    她手里握着球拍，一颗白球在她的球拍上一上一下。


    时不时地，还翻动一下球拍正反两面，让白球在上面来回上下左右地跳动。


    这是最简单的颠球练习。


    朱淇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这么练手感，但她还捉摸了一个颠球的方法，就是一边和别人说话一边颠球。颠球的时候不看球拍和球全靠自己的手感，以及听球飞起来的声音判断球下落的位置，然后继续颠……


    佐佐、佑佑这几个小孩特别羡慕朱淇这种颠球的方式，之前还跟着一起练习学一学，后来发现自己的耳朵没有朱淇好使，球老是掉，就放弃了。


    听说宋临州和那个法国直板也鏖战了七局，最后一局以两分之差险胜。


    比赛打完之后，两个人都累得半天挪不动一步。


    据说那个法国直板之前还和秦小八在一个俱乐部，幸亏秦小八给宋临州做了一段时间针对性训练，估计还真不好赢。


    男单打完了。


    下午又是女单。


    朱淇和猫猫也不回去了，让教练们带饭过来，一边看录像一边旁边的休息区吃饭。


    “说来也奇怪。”阿水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道。“自从和日本队打完混双之后，我就没见过日本队的人。你看当初在东京的时候，他们多跳啊？恨不得天天在我们面前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在他们日本的主场似的，结果这次连人也瞧不见。白天的时候也不来训练馆热身，不会是因为知道下午要碰上你，在原香就直接放弃了吧？”


    “应该不是，可能在不知道的什么角落里偷偷努力着吧。”朱淇觉得这不太像是日本队的风格。


    阿水咬了一口干巴面包，沾了一下肉汤汁，在嘴巴里嚼嚼嚼：“我看那些日本媒体们都说在原香‘三败魔女’，其实他们算得不准确。这些人只把世界比赛里的成绩算了上来，但是中间我们还打过几场混团、女双、混双呢！如果把这些赛事全部都算上的话，在原香前前后后输给你二十三次了耶！好嘛，如果下午再输一次，她就真的‘二十四孝’了。”


    猫猫“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一边觉得阿水有些嘴损但一边又觉得阿水这个形容太贴切了。


    朱淇刚进国家队的时候，教练们就觉得朱淇打日本人最有数。


    所以这次朱淇在八强里面碰上在原香，也没人觉得朱淇会输。


    甚至朱淇当时也是这样认为，开始直接跳过在原香去研究四强赛里有可能会碰到的杰米。


    但这场比赛打完之后，也给朱淇提了一个醒。


    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对对手抱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和轻视。


    俄罗斯时间下午3点整。


    莫斯科*世运会，乒乓球赛事女单组八进四比赛，正式开始。


    双方球员入场——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八千，没写到一万，18点要是能写完一章就发，写不了这么多字的话就放到明天更个大肥章，最好一章结束战斗不然你们看着难受哈哈哈


    95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她的“武器库”用之不竭。◎


    全世界人最喜欢看的是什么？


    乐子。


    世运会的乐子哪里能看呢？


    就是在俄罗斯和德国、印度和巴基斯坦、朝鲜和韩国……以及中国和日本的比赛现场。


    很多别的国家的观众们都喜欢过来凑一嘴、起个哄。


    尤其是比赛打得越纠缠他们就越爱看。


    这种情况其实和很多村里边谁家父母揍孩子了，旁边总是会围着一群围观群众，一边嚷嚷着别打孩子，但又看得起劲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在朱淇八强比赛开始之前，阿水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


    说这届世运会冰球半决赛里，德国和大俄现场打了起来，冰面上全是血。


    听说大俄这次派出来的一个冰球手之前给总统当过近身保镖，比赛的时候踉踉跄跄，谁都追不上。一开打了直接把球杆一扔往人群中间扑，一手拎一个，把德国的日耳曼两个大胡子男打得满地找牙。


    朱淇前世也很喜欢看冰球比赛，但她不怎么了解冰球，偶然间跟俱乐部的球员们过去欣赏了一场“冰上竞技”，然后就爱上了这项“优雅”的运动。


    很多喜欢看体育竞技的观众，其实骨子里都有一种想要释放的野性，特别喜欢看到人体极限的碰撞。


    冰球比赛可以打架，但只能一对一且不能使用武器，对方倒地之后就不允许再攻击。冰球裁判也会立刻化身散打裁判，在旁边控场顺便看到有人打上头了赶紧去拉着。


    有的俱乐部甚至会直接养打手，只要看到有人摔球杆就一拥而上开始打。


    美国联赛可能存在“打”表演赛的情况，为了增加收视率。赛场上打得你死我活，一结束就被拍到勾肩搭背去喝酒。


    但大俄揍三德子肯定是认真的。


    毕竟联合国就是为了三德子和小本子，这两个二战入侵国、战败国建立的。


    听队里其他几个去看了的小孩说，一开始看“溜溜”球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脑袋犯困，一看到有人扔球杆，全场观众们都沸腾了。吹口哨的、鼓掌的、欢呼的、咂酒瓶的，放香槟的，导播甚至直接放了《喀秋莎》。


    乌拉为号，冰球场门一开，飞进去几个不知道是运动员的还是什么的但是看体格不一般。


    代打正在连接，刺刀见红，冰球变群架现场。


    朱淇还纳闷呢，怪不得等进场的时候看到医务人员抬着一群人走来走去的。毛子医生们熟门熟路的，估计早就在赛场旁边等着了，她还以为是拳击比赛拉下来的伤员，但是算了一下时间，发现拳击比赛比乒乓球决赛要晚开始。


    这可比谁得了金牌还有意思。


    朱淇要是在场，她高低地喊一声：“吃我一剑华夏第一剑！①”


    现在那群看完冰球比赛的观众们又赶着过来看乒乓球女单了，虽然乒乓球比赛不可能见血——但是打急眼了说不定也有一些不错的极限对拉。


    朱淇一进场就看到了观众席上冒着好多个黄脑袋，蹬着五颜六色的眼珠子，期待着一场能不逊色于冰球的暴力美学。


    在原香进场的时候，聚光灯照射在她那新剪的板寸头上，衬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一改昔日的甜美形象，变得更加锐利和张狂。


    几天前打混双的时候还不是这个发型呢。


    怎么突然不知道跑哪儿理了个发？


    场上的小孩们看着，总觉得好像这次的在原香有一种杀气腾腾的即视感。


    尤其是阿水，略微担忧：“暴暴之前说，在原香是日本的什么……‘人造神’、‘外貌大使’，是日本为了宣传他们的乒乓球文化塑造的什么‘美女球员’。现在怎么自毁形象的……”


    以前的在原香不管走到哪儿，给人的感觉都有一种邻家妹妹的亲切而又活泼的形象。


    打混双的时候，这姐还把自己的娃娃头烫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内扣小卷儿，一副要来莫斯科世运会出道的样子。


    结果现在全部贴着头皮推平，乍得一看还以为刚从少林寺出来的，和当初秦小八第一次去军管所军训剃的头没有什么区别。


    在原香登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显。


    看着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朱淇和她双目对视的时候，看到了她眼睛里猩红的血丝。


    血丝从眼角处开始蔓延，犹如枯枝般盘根错节包裹着她有些暗沉的瞳孔。


    只是一秒钟的目光对视，在原香就挪开了视线。


    朱淇觉得她今天的状态有些不一样，看着……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上战场姿态。


    裁判员站在计分板前。


    两位球员一左一右，面朝裁判。


    在原香看着裁判手里握着的硬币，小小的银色圆形在空中翻了个面，在这一秒钟里，在原香忽然追溯了自己在遇到朱淇之前的人生。


    她是日本年纪最小的公开赛冠军，从第一次握球拍的时候，外公就告诉她，自己未来会替日本摘下乒乓球的金牌，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也会在日本历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被灌输着思想，在原香知道自己的未来和乒乓球挂钩。


    别的小朋友周末的时候会跟着家里人到处旅游，然后上学的时候将自己外出的所见所闻说出来的时候，在原香非常羡慕。


    她也很想能得到一些放松，想要去看看泉水、河流、山崖。但是家里人只会告诉她“不可以”。


    因为她的所有课外时间都用在练球上。


    在学校里，她也没有朋友。


    因为别的同学们都会利用课余时间参加社团活动，或者三五成群出去逛街。


    只有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出去，被困在那四方的球桌旁。


    在学校里，她就是可有可无的那个人。


    老师们也从来不在意她，是不是参加学校的活动，是不是和身边同学们的关系不好。


    后来。


    她拿到了冠军，有了成绩，还进入了日本国家队。


    只有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她才有了一种能被别人看到、付出了一切都是值得的心情。


    但是乒乓球这个赛事里，璀璨的群像实在是太多了。


    在日本无论什么比赛，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在原香，出了国门之后发现……自己竟然谁也打不过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论如何，在原香也不想要承认。


    自己之前只不过是在一个弹丸之地，成就了一些在外面来看并不足以称道的辉煌而已。


    为了胜利，使一些手段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有外公给自己兜底。


    这也是从小家里人给她灌输过的思想，就是一定要为日本带来荣誉。


    这些年来。


    因为外公的缘故。


    东京电视台为在原香开设了一个单独的成长栏目，在日本，在原香也算是家喻户晓了。


    可是关注越多，人们就对她的期望值越高，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想知道在原香能打出什么成绩啦。


    一次、两次的失败不算什么……可是……每一次碰到这个中国女孩，她都会输。


    这就像是谁施加在她身上的魔咒，永远也没有办法甩掉。


    输给朱淇，难道是她愿意的吗？


    难道她不想要赢吗？


    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胜利，想要获得一次翻身的机会。


    有的时候在睡梦中，在原香都会梦到自己和朱淇在球桌两边奔跑、搏杀的场面。


    可每一次自己醒过来的时候，都发现梦境终究是梦境，现实就是自己一次都没有赢过朱淇。


    这次来莫斯科世运会的头天晚上。


    在原香坐在教堂十字架下面，听着手捧圣经诵念的牧师，她在心中询问。


    这一次……这一次能不能战胜那个人？能不能赢她一次？就一次？


    牧师刚好念到马太福音篇，仿佛有神灵在暗中回应自己。


    ——“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


    为了挽救在原香之前数次比赛失利的形象。


    日本队为在原香说了不少好话，基本上把有可能导致的原因都说了一遍。


    一开始大家可能会觉得确实发挥失误或者身体不舒服，但是随着输得场次越来越多，就没有人再相信这一点了。


    如果这次莫斯科世运会，在原香还不能拿出一些漂亮的战绩。


    那么日本所有群众都会知道。


    在原香就是打不过对方。


    那么这些年……日本队和体育厅对在原香的付出，在她身上投资的一切，全部都会打水漂。


    别说是什么塑造一个日本体育界的乒乓球明星了。


    到时候连整个日本乒乓球部都会受到指责和拖累。


    而男乒那边就只有一个冲绳来的小子，这家伙在队里一向是独来独往，除了队里有几个同样是冲绳过来的球员会和他一起练球之外，他也从来不找其他人练球，没人陪练就自己一个人对着墙练习。


    这样的家伙，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自己的个人荣誉最重要，拒绝外面记者们的采访和所有上电视的邀请，就更不可能按照日本队的意思，帮日本队做什么外出宣传之类的。


    对于日本队来说，不管是在原香还是松风一斗，都是两个大难题。


    一个愿意配合到处露脸，为日本乒乓球队刷存在，可是水平有限一遇到中华队就露怯。


    一个倒是能打出点成绩，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我行我素，甚至有几次登领奖台连日本国歌都不愿意跟唱②。


    在混双被淘汰的时候，日本教练对在原香说的那句话，她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记在心中。


    就犹如地狱深处蔓延而来的恶魔低语，无数次地伴随着乒乓球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你知道吗？如果这一次你还赢不了她，这一生你都再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了。”


    在原香知道。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头发剃了还可以再长出了。


    可是机会没有了，就再也等不到下一个。


    这种行为，在日本人看来有一种武士切腹自尽的浪漫主义。


    美丽只不过是实力至上的附属品，如果没有成绩，再怎么鼓吹她是日本的天才少女也没有用。


    硬币落定。


    朱淇发球，在原香选边。


    整个球馆里面的大厅空荡荡的，明明四面八方都坐满了人，可还是有一种身处在悬崖之巅上的孤独感。


    朱淇深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球拍。左手握着一只白球，在掌心轻轻揉搓，然后走到球桌一侧停下，将手掌摊平。


    球升向高空——


    下落——


    挥拍——


    击球——


    在球飞动起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战争开始了。


    第一局的每一个球，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原香进入了某种癫狂状态，似乎是因为将头发剃掉而彰显某种必胜决心，她打得毫无保留、无所顾忌。


    之前有很多国内的解说们，分析在原香的打法时说过：“在原香的正手还不错，但是反手系统不成熟，所以也是经常输给朱淇的原因，就是因为只要打她的反手就容易操作变形。”


    之前混双的时候，朱淇就感觉到在原香的反手似乎精进了不少，可惜和小钢炮的配合稀烂，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是现在一对一的比赛，面对朱淇拉过去的几个反手长球，在原香居然都能用拧拉反击回来。


    前十个球里，居然被在原香占尽了风头。


    领先朱淇两分。


    【小比分，朱淇4：6在原香】


    反手拧拉对手腕和手指精细度的要求非常高。


    这个招式用得好的，一般都不是只靠手腕用力，而是手指推动球板辅助摩擦乒乓球。手指转动球板也有讲究，推动的位置多一毫米或者少一毫米，都容易打出失误球给对方机会。


    属于反手体系里面的高阶操作了。


    在原香拧拉出来一个侧下旋的时候，朱淇想要调整球板，用爆冲给拉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球出界了。


    有点奇怪。


    朱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球板，乒乓球在胶皮上留下了一圈圆形的击球痕迹。她用手拍了拍胶皮的位置，感觉有些潮湿。


    徐冬看得眉心微蹙，觉得今天在原香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上来。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各方面提升了一个档次。


    之前跟不上的步伐现在能跟上了、之前接不住的侧切球这次能上台了、之前拧拉不出来的角度这次也能拧拉出来了。


    难道真是剃头给心理上起了什么作用吗？


    让在原香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居然在第一局里一路领先。


    【小比分，朱淇9：11在原香】


    【大比分，朱淇0：1在原香】


    其实第一局对于朱淇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徐冬在旁边看着，朱淇的每一个球处理得都非常好，没有任何失误。


    她也清楚在原香的水准，只要朱淇继续保持这种状态，等在原香的“小超人”模式进入冷却，朱淇肯定能一路反超。


    第一局结束，双方换边比赛。


    朱淇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徐冬，徐冬拼命在揪自己的领子，生怕朱淇不理解自己意思似的。


    这还是第一次……在原香和朱淇的比赛里面，能够先抢跑一局。


    对于日本队来说，这一局非常提气，站在旁边连连叫好。


    所有人都感觉到，在原香今天的状态非常好，可以说是状态打开了！


    她在今天拉出来的弧圈球质量要远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好，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球都在进攻和调动朱淇的正手部分，让朱淇没有办法转守为攻。


    朱淇看着对面冲过来的几乎没有办法看清旋转的高球，调整好角度摆开姿势跟着回击！


    为了跟上对方的转速，她必须把球加转加质量加保险，加得非常充足！才能拉过去！


    但这个时候，也有风险。


    因为只要角度稍微有一点点问题，就容易出台。


    徐冬看着来回飞驰的白球，眼睛跟着左右摇摆，连眨眼都忘记了。


    三拍、四拍、五拍、六拍……八拍！！


    啪！


    朱淇接过去的时候，球直直朝着地板砸了下来！


    徐冬烦闷地锤了一下大腿，心道：太可惜了！暴暴这局运气不会这么差吧？这个球都没能上桌？


    真是奇了怪了。


    在原香今天怎么像吃了兴奋剂似的，每一个球都打得那么……超乎寻常？


    【小比分，朱淇8：10在原香】


    又到了在原香的赛点。


    这一局可不能再丢了啊！


    如果再丢了的话，在原香就领先两局了！


    这是以往所有比赛里面，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哪一次不是朱淇领先？


    日本队要疯了，从教练到围观的球员们全部站了起来，大声高喊为在原香加油。


    他们尖锐的声音，振臂高呼的呐喊，上蹿下跳的姿态，都有一种让人想要骂一句“闭嘴靠嫩爹”的烦躁感。


    但竞技嘛。


    不能和足球流氓一样，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围观球迷们把愤怒变成了对朱淇的鼓励，一声声高喊着朱淇的名字，想要给朱淇鼓劲儿。


    朱淇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球拍。


    这下确定是哪里有问题了。


    解说们正复盘着上一个球的失分，为朱淇感到可惜呢，突然看到朱淇把手举起来了。


    【……刚才那个球其实是在原香的运气球，正常情况下来说从球的坠落路线来看应该是可以落桌的，但是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朱淇在拉球的时候给了一点侧旋，往外飞了那么一毫米……】


    【第一局在原香确实打得不错，发挥了日式弧圈球的灵巧和敏捷，旋转虽然说不上多强，但是能正手突袭反手确实打了朱淇一个措手不及。】


    【之前一直觉得在原香的反手打得不好，而朱淇又是反手选手，不敢和朱淇拼反手所以总是落下风。但是今天确实有几个球很不错，质量很高而且保险也很足，上台率也很高。这也是幸亏朱淇的步伐灵活，能跟得上，不然的话估计第二局……】


    可能早就没了。


    最后一句话解说没有明确说出来，但大概意思也差不多。


    【从在原香现在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进行了前臂协调运动的锻炼。现在的发球既能产生速度、又能制造旋转，反手击球动作的紧凑性更高了。哎，现在朱淇举手了，不知道是不是对刚才那个球有什么异议……】


    正常情况下来说，如果对刚才那一分有异议的话，会手指桌面。


    但是朱淇却手指着自己的球拍，对着裁判说：“刚才那个球打过来的时候，球上有水渍。”


    国际乒联对球的干净程度有明确规定。


    条令2.5.4里有明确说明，球员必须保证发球的时候，球体没有被汗水或者油脂等物质污染，否则就可以判定其违规，处罚一张黄牌。


    朱淇就觉得刚才那几个球有点怪怪的，打过去的时候角度和自己想象当中的不太对。


    裁判过去检查了一下落地的白球。


    场外又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


    之前就有很多外国记者觉得朱淇一到自己逆风的时候，就喜欢到处挑毛病，然后挑完毛病回来就开始一路追分。


    甚至还有一些媒体恶意揣测过朱淇是不是故意这样拖延比赛时间，为了能打乱对手的节奏。


    朱淇也是无语了。


    自己质疑对手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打比赛也不行？


    乒乓球是塑料材质，上面沾了汗渍之后很容易影响球在胶皮上的摩擦力。长期来回击球的时候可能汗水的影响会减少，但是第一板接球的时候影响是很大的。


    裁判检查完之后，抬手示意了一下。


    似乎刚才那个球没有问题，但裁判还是提醒了在原香一句，要她确保发球的时候球体的干净。


    在原香摊手，一副她什么都没有做的无辜样子，引来日本队在场外的各种嘘声。


    朱淇不用翻译都知道，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既然这样，那她就只能长一个心眼儿。


    接下来两个球是朱淇的发球局，朱淇放弃了自己一贯应对日本队的激进打法，而是慢慢悠悠先开始从摆短开始，然后逐渐往后面拉扯。


    徐冬的脸色很皱巴。


    看着朱淇开始放慢节奏，一副要跟在原香死磕到底的样子，徐冬开始暗暗担心。


    不知道是不是朱淇的这个打法起了作用，还是在原香突然不能接受朱淇从暴力的打法转变得这么“温柔”，比分被朱淇扳平了。


    【小比分，朱淇10：10在原香】


    徐冬松了一口气，知道有机会追上的同时又因为接下来两个球是在原香的发球，而为朱淇捏了把汗。


    似乎是因为刚才裁判告知过在原香，她在发球的时候刻意用自己右手的护腕蹭了一下白球，意思是“看，我把球擦干净了吧”，然后俯身准备发球。


    朱淇留了一个心眼，觉得在原香不可能这么“听话”，所以还是按照球上有汗渍去接，没敢直接扯下旋球，而是打了一个稍微冒高过去的球。


    果然。


    第一板的时候，就感觉球下沉的速度很快。


    球在球桌边角堪堪下落、弹起。


    在原香回击、朱淇接第三板……


    之后球就正常多了。


    估计是球上的液体不多，只有微微的一点。


    多拉扯几下，球上的污垢就被打掉了。


    但这件事还是影响了朱淇的心态，她越想越恼火，越恼火就越想尽快得分。


    朱淇其实也挺纳闷，在原香是怎么在球上面搞一些“脏东西”的。


    她本来觉得是在原香发球的时候在手心里沾点汗水，然后白球上抛的时候之前就会粘上。


    但后来朱淇才发现不是。


    在原香在击球的时候，会在接第三板的时候迅速转拍，用另一面击球。


    朱淇猜测，她可能是往自己一面球拍上沾水，然后发球的时候才让球变沉。


    这样的话裁判也不可能立刻把打出去的球叫停，检查有没有沾上汗水。


    可这样的话，也说明了在原香肯定提前练过这种发球。


    朱淇撇嘴。


    日本队基本操作了属于是。


    朱淇拉球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看着就像是一把尖刀，不停地刺向对方。


    白色的球就是打出去的气流，在空中旋转着、飞速流动。


    这种球也好破解。


    接球的时候防守，给个低质量的球保证能上台就行了。


    看着朱淇对远台的各方面拉球应对如此自如，解说们惊艳地夸奖。


    【朱淇的反手确实要比在原香稳定得多，能够在这么长时间的多板对拉里面保持高质量的拉球水平，没有一个球落下风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朱淇紧咬着后槽牙，看着乒乓球带着侧旋朝着自己面门进攻而来。


    她后撤一步，然后侧身。


    对面在原香一看，也开始摆好架势，准备下一板的衔接。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朱淇在接球的时候暗暗给球加了一点兜转，让球本身朝着左侧飞过去的轨迹偏移到了中线位置！


    那是一辆在轨道上前行的火车。


    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强行转移到了另一条轨道上。


    在原香反应没跟上，扑了个空。


    【哎哟，好的——这一球打得真漂亮。朱淇虚晃一枪，佯了一个假动作，看起来好像是要继续对拉但实际上强行变线了。】


    【这个球擦着桌边得分，虽然是个运气球，但是朱淇真的挺大胆的，居然敢在10：10的赛点强行变线。】


    【小比分，朱淇11：10在原香】


    徐冬急得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等到裁判翻动记分板的时候才敢大喊一声：“漂亮！”


    在这种赛点关键分里。


    每一个球都至关重要。


    日本教练们看得暗暗惊奇。


    朱淇的手上功夫实在是太多了。


    这种球居然也能变线吗？


    一般情况下来说，球员是不敢随便给高速运转的球，强行施加侧旋转，让球偏于原本的路径。


    因为这样风险太大。


    一旦跟不上对方的旋转，就很容易让球出现失误，从而丢分。


    所以很多球员在多拍相持的时候，都喜欢和对方进行同样旋转的互相拉拽，和对方比赛基本功，让对方先主动失误，这样得分最保险。


    当然了。


    像朱淇这样中途变线的，虽然风险大，但是一旦变现成功，对方也很难跟上。


    在原香深吸一口气，握着球准备第二轮发球。


    朱淇紧盯着在原香手里的白球，想要看清楚球上面有没有问题。


    如果不能确定是一只干净的球，朱淇第一板就只能防守。


    而朱淇又是一个喜欢在接发球的同时抢攻的球员，她很多战术体系都来源于这个基础点。


    接球的时候比较疲软，这就代表着在原香的第三板可以攻击自己，而第四板的时候朱淇还是只能处于被动，很多战术没有办法施展。


    第一局的时候就有很多场次，就是因为这一点丢的分。


    徐冬看着朱淇被束手束脚，在旁边跟着着急。


    在原香先是看了朱淇一眼，确定了一下朱淇的身位之后，开始抬起手腕。


    随后，手腕轻轻一抖，发了一个正手急奔球。


    白球在越过球网的时候，垂直朝着桌边落下。


    弹起来的时候球在球桌上打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转之后才弹起来。


    看着就像是一个小龙卷风，刮起了球桌上面的气旋，带着势如破竹之势飞起！


    朱淇想要挑起来打回去，但是没想到这个球居然往左边跑。


    不。


    不对。


    这个不是普通的正手发球。


    【小比分，朱淇11：11在原香】


    比分再一次拉平。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局居然打成这个样子，看着不像是一场八强赛，而更像是决赛的水准。


    因为刚才在原香的发球不像是普通的正手急奔球。


    导播给了一个超级慢速的镜头，很多人在回味这个球的时候，突然发现球居然在球桌上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原地打转过程，持续了0.5秒之后才弹起来。


    “这是什么球？怎么看着这么诡异？”旁边的中华队球员们看着大荧幕里的回放，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觉得还挺厉害的？


    看着很新颖啊。


    “听日本队地说，这个是在原香新研究出来的发球，他们自己人管这个叫‘龙卷风’发球。”阿水作为国乒知名的情报组织成员，得来的消息不仅快速而且准确。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得来的这个消息，但是看回放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起得还是挺符合这个球的状态。


    “这小樱花有这么好用的发球，怎么在混双的时候不用呢？”秦小八的小樱花是跟着朱淇学会的，觉得这个称呼对日本人来说属于调侃的名词，没有那么难听。


    一般日本人正儿八经好好比赛的时候，他还是比较客气的。


    是啊。


    阿水也有些迷糊，搞不明白。


    之后两个是朱淇的发球局，成功连拿两分，好歹还算是把大比分扳平了。但第四局苦战了28个球，最后以【13：15】的小比分惜败，再一次让在原香领先一局。


    今天的形势和昨天完全反过来了。


    昨天朱淇“下班”早，过去看了一会儿猫猫比赛。


    今天是猫猫提前结束八强赛，成功进入四强，要和小斯诺在二分之一半决赛的时候竞争决赛名额，结果出来的时候听旁边人说朱淇和在原香打到了第四场。


    猫猫还以为是朱淇又打了对方一个【3：0】的大比分，结果出去看了一眼计分板才发现是【朱淇1：2在原香】。


    真是邪了门了。


    今天在原香的状态这么好吗？


    她在旁边也观战了一会儿，看着看着也跟着暗叫不妙。


    朱淇被压制着，从第四局一开始就没有办法主动进攻，几乎每一个球都是在退台防守。


    在原香的新发球也非常诡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练的。


    朱淇尝试了一下搓球、吸短、暴抽、反手起下旋……都没有起到作用。


    现在的形式就变成了只要是在原香发球，朱淇就很难得分。


    而朱淇的发球回合，在原香就开始搓朱淇中间长路，想要把朱淇赶到远台去。


    任心华看得脸色暗沉，总觉得在原香这个发球在哪里看到过，很像60年代和她同批次的一个球员发球。


    但是那个人是直板，能打出这种旋转的发球，但弹起来的角度没有这么夸张。


    正常的发球一般都是朝上或者朝下。


    但是在原香的这个“龙卷风”发球，几乎是完全朝着两边飞。


    在原香应该是进行过这种发球的加强，就是不知道球弹起来的时候会朝着什么地方飞，隐蔽性很强。


    解说们看着朱淇一次次接球，一次次失败，都跟着捏了把汗。


    【其实我觉得这种球如果判断不出来旋转的话，完全可以先拧拉，把旋转强行摩擦掉之后拉过去，然后下一板跟着搓长去调动对方的反手。】


    【拧拉虽然有风险，但是朱淇的反手一直都是最自信的领域，我觉得成功率肯定要比朱淇现在一板一板的试错更划算……】


    解说们也不知道朱淇怎么想的。


    世运会啊！


    这么大的舞台呀！


    居然拿来当练球台？


    是真犟啊！


    真不会退让啊！


    真不懂的……那什么，变通啊！


    教练不给叫个暂停说说吗？让这孩子别梗了。


    老老实实先拿分啊！


    在原香都8分了！


    徐冬紧盯着场上飞来飞去的白球，哪有什么美国时间去管计分板上已经【5：8】的数字。


    她知道朱淇的意图，就是想琢磨清楚在原香这个发球的运行轨迹。


    到底是怎么打出这种能在桌子上打转的球。


    终于。


    被朱淇发现了！


    在原香在击球的同时会猛抖一下手腕，因为手腕的忽然用力，胶皮裹挟着乒乓球的时候给球体增加了一点侧旋——草！这个发球！什么“龙卷风”发球，不就是从以前中国老一辈直板手里学过去的发球嘛？！


    怪不得呢！


    朱淇就说自己怎么看怎么熟悉。


    江淮省队也有很多老直板，以前也是经历过小球改大球时代的人。


    他们在小球时期也很喜欢拉这种正手急奔球，因为发球快、旋转看不清、再加上落点变化多，很容易得分。


    而且之前在朝京的时候，朱淇带着秦小八他们偷跑出去在公园里练球。


    有很多老大爷们也会发这种发球，但那些叔叔阿姨毕竟都上了年纪，不过质量没有在原香现在用得这么高就是了。


    当时朱淇对球在球桌上的打滑没觉得有多稀奇，只以为可能是公园的风吹出来的。


    现在这么看……应该就是大爷们也会“手抖”的缘故吧。


    这种正手侧上旋奔走发球想要练好，对手腕抖动的频率和击球时间掌控要求很高，尤其是以前的直板用拇指和食指控制更灵活能打出这种效果。


    现在在原香能练出来。


    朱淇出于运动员基本素质，作为对手来赞叹一下在原香的发展进步。


    看样子真是为了跟自己这场比赛，筹备了很久呢。


    小樱花酱～


    但是一想到之前这小樱花又沾了汗水的球来脏自己。


    这种赞叹只维持了一秒，然后迅速消散。


    徐冬看着朱淇这幅一定要把“龙卷风发球”打回去的样子，也跟着发愁。但是一看到朱淇又开始在球桌旁边蹦蹦跳跳，伸手抓抓裤脚、摸摸肚子上还干燥的衣服擦擦手心的汗，就跟着放松了一些。


    带了朱淇这么久，徐冬对朱淇的一些小细节动作十分了解。


    朱淇在极度紧绷和感觉到压力的时候是没有这些小动作的，而是站在原地直勾勾看着对方的球拍，思考刚才那个球为什么没接住的原因然后开始为下一个球的进攻做计划。


    在原香和朱淇打了那么多次，有的时候连做梦也是和朱淇在比赛，她也对朱淇的这个举动铭记于心。


    她命运般的——宿敌！


    让她在日本国民心中跌落神坛的家伙！


    一生之敌の魔女*！


    难道这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思路？


    在原香不敢懈怠，她知道朱淇的头脑聪明，可她实实在在没想到朱淇居然这么聪明。


    下一轮，到了自己的发球局。


    在原香想要继续发“龙卷风”发球。


    结果朱淇已经站在了球落点的位置！


    扬起球拍！


    用了一个直板的起手动作！


    标志性的直板拨挑！


    成功地把球从弹起的瞬间反推回去！


    朱淇的手掌几乎完全悬空，用大拇指和食指前后左右“捏”着球板，全靠两根手指在发力！


    全体起立！


    大家只见过直板横打，没见过横板直打！


    解说们在屏幕后面大叫一声，纵使见多识广也确实没见到还有这种打法！


    朱淇……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为什么这么——灵光？


    【小比分，朱淇6：8在原香】


    在原香几乎没想到朱淇能把这个球打回来，眼睁睁看着球越过自己的球板落地。


    在原香的身体又开始发抖，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再一次升上心头的时候，记忆仿佛又被拉扯到了以前数次输给朱淇的比赛里面。


    不行！


    绝对不能继续重蹈覆辙！


    她真是受够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她也很努力地去钻研朱淇的技术，找很多模仿朱淇打法的陪练，跟自己练习！付出了比之前多三倍的汗水！


    CCTV5的解说们也不是很能理解，在他们看来，这似乎是朱淇的“灵机一动”打出来的球。


    【看朱淇现在的这个小表情，哎呀，好惬意啊，一点儿都没有前三局那么急切了。】


    【我猜她肯定是知道怎么能从在原香的手里得分了，虽然现在比分落后了两分，但接下来又是朱淇的发球局。】


    【刚才朱淇的那个起手动作，就特别像目前男队的那位唯一一个直板选手。朱淇的学习能力太强了，不管是谁的招式都能融入自身，然后变成自己的“武器库”。】


    【不知道那位直板选手平时有没有教过朱淇，还是朱淇自己琢磨的……】


    其实朱淇也没想着能一次成功。


    主要是在思考为什么在原香没有把这个发球用到混双的时候，朱淇突然想起来——当时在原香和小钢炮组的混双，是朱淇打小钢炮、在原香打宋临州。


    宋临州是直板，他负责接在原香的球。


    有可能是在原香担心直板的某项技术，所以一次都没用过专门留着女单的时候来狙击自己。


    所以朱淇就尝试地用了一下直板地拨挑技术。


    之前练混双的时候，练得脑子发木，他们带着几个陪练的小孩会做一些娱乐项目，比如说用自己不擅长的手互相拉球，朱淇用左手、宋临州用右手、阿水用右手、秦小八用左手。结果阿水的右手技术突飞猛进，把他们三个打得落花流水，连朱淇都甘拜下风。


    后来又互换技术，朱淇教横板，宋临州教直板、


    当时朱淇就跟着练了一下直板的推挡和快拨，想要综合一下直板的灵活属性，加强一下自己的正手区域。


    结果现在就用上了。


    Nice～


    【这种正手侧上旋奔走球虽然旋转怪，但是这种拨挑的动作胜在一个卸力，既有直板的灵动性还有削球的手感在里面。这个球接得太好了，看得出来在原香有点发蒙。】


    旁边的解说员明显被朱淇的这个技术惊艳到了，在旁边的同事说完之后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跟着说。


    【从前几局，朱淇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到现在开始主动进攻。由此可见，形势要逆转了！朱淇掌握了比赛的主导权！】


    【是的，不得不承认这次日本队的女单选手表现确实非常优秀。很多之前在和朱淇对战时出现的问题，在这次比赛当中都进行了优化和改善。我们也能感觉得到在原香对本次比赛的求生欲，但是……】


    很可惜的是……


    站在在原香球桌对面的，也不再是前几场比赛的朱淇。


    日本教练们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们头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根根冲天，像是被静电电到了似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僵硬到没有办法调节。


    真的很难想象。


    一个女选手的“武器库”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东西？


    为什么感觉就像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朱淇，和十天前在混双比赛里的朱淇又不一样了。


    她仿佛永远在探索、永远在吸收、永远都在追求更高的技巧。


    所有出现在她对面的对手们，都会成为她兜里的武器。


    没有人能例外，包括在原香。


    在看比赛的不仅仅是中华队和日本队的球员、教练们。


    还有一些别的国家队成员。


    其中也包括不参与女单比赛的港队、虽然被淘汰了但还打算参加闭幕式的巴基斯坦队、女单选手们已经双双出局的韩国队……


    无数双眼睛紧盯着球桌旁边的Chinagirl。


    有的目光嫉妒中带着担忧和恐惧。


    有的目光又充满着崇拜和期望。


    很多人都想要成为她，又没有办法承担她曾经历的苦难。


    【朱淇7：8在原香】


    【朱淇8：8在原香】


    【朱淇9：8在原香】……


    又开始了。


    裁判疯狂翻动计分板。


    注水般的分数上涨，一点点湮没对面的在原香。


    在原香近乎疯狂地在台内拉小球，想要和朱淇斗短球，但只要被朱淇找到机会就立刻大角度飞挑得分。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那就是自己不管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突破的魔女诅咒。


    恍惚之中，在原香好像听到教练喊了自己一声。


    她木讷地转过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指导席。


    日本教练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急急忙忙把在原香叫了回去。


    旁人不知道日本队还有什么招式能使出来。


    因为知道在原香会在球上残留汗水，影响朱淇第二板接球，所以朱淇就不贪图第二板的高质量而是和在原香互拉相持。


    随后，在原香本想要用自己新创的发球，在世界舞台上惊艳亮场。


    结果不到一局就被朱淇破解，还成功反击。


    感觉自己的所有努力，在朱淇面前就像是个乐子。


    朱淇的答题速度之快，准确率之高。


    港队的嘉嘉在旁边看着，觉得如果换位思考一下自己是在原香的话，可能会当场绝望吧？然后默默祈祷，以后抽签的时候不要跟朱淇在同一半区……


    地上来回滚动的乒乓球看起来就像是一枚从弹夹里脱离的弹壳。


    在灯光下泛着犹如冷兵器般的光泽。


    日本教练在喋喋不休地指挥战术。


    徐冬也在想办法帮朱淇做调整。


    日本教练在说什么朱淇不知道，但徐冬只是不停地在重复一句话：“尽量不要冒高，不要给对方高球。小心不要让对方把你从近台调动到远台，只要继续坚持这么打，她肯定冲不过你的。”


    朱淇只能一边擦汗，一边点头。


    和在原香的这场比赛，用时比自己想象当中要长很多。


    朱淇觉得自己不应该轻敌。


    觉得对方之前从来没有赢过自己，就认为这一场自己也能百分百获胜。


    其实如果换成别人来打这一场，哪怕是猫猫放在自己对面，朱淇从第一局开始就会打得更稳妥一些，不会按照之前打在原香的方法一直钻牛角尖。


    第四局还有两个球。


    朱淇把毛巾放到篮子里，回到球桌旁边。


    在原香再回来的时候感觉状态又不一样了。


    特别像是跑到日本教练那里补了鸡血，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被燃烧了似的，眼睛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朱淇感觉到了一丝杀意，握紧球拍，准备迎战。


    球再一次飞起来。


    号角声再一次拉响。


    面对在原香一次次的正手拉长，其实朱淇是记住了徐冬叮嘱的“不要冒高”这句话，但是看到对方打过来的球特别软，还是动了杀机。


    朱淇反手挑打了一个高球过去，感觉徐冬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在原香扬起手臂，调整拍型！


    朱淇一怔，居然不是扣杀？！


    在原香把手臂扬到肩膀后面的持平位置！她知道朱淇能用扣杀反扣杀！所以不会给扣杀球，而是直接瞥了一个远台长球！


    朱淇迅速做出反应，背朝观众席，往远台位置后撤挪步。


    旁边的猫猫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放大。


    这一幕，她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在江淮华运会的时候！自己曾经用高抛导致朱淇挪步到远台，扭伤脚踝的同样画面吗？！


    几乎是同样的后撤步！


    一样的角度！


    一样的长球！


    一样的球坠落点！


    因为这个画面和当初在江淮省华运会的时候太过相似。


    猫猫甚至觉得日本队肯定看过当初自己和朱淇的那场比赛！


    所有人看到朱淇几乎快要推到挡板的外面，也是同样的身体歪斜，脚步踩空，平衡不稳……


    时间仿佛被谁按下了慢速键。


    一秒、两秒、三秒……犹如定格漫画一般，一页页被翻动着。


    直到朱淇跌坐在地，捂着踩空的右脚，低着头让自己的表情陷入阴霾之中。


    所有人发出了尖锐的嘶喊声，像是有炸弹落入了观众席。


    大家都对这一突发状况很感兴趣，纷纷伸着头看怎么回事，还能不能进行比赛。


    唯一和当初华运会四强赛里不一样的是。


    当时的朱淇很快就缓过劲儿来，继续比赛。


    但是这次……


    一直到裁判走过去询问状况，朱淇都没能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①这个是大俄的一个梗，他们那儿有个男人节，会一群人上街打群架jc不管，然后喊一句口号音译成中文就是“吃我一剑华夏第一剑白帝圣剑圣剑跟着我”，俄语翻译是“力量与荣誉，胜利或死亡，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②有野史记载，原琉球现冲绳在当年八国联军的时候给辫子写信，说愿意支援，结果辫子自己不要。后来二战结束要把琉球给光头，光头怕自己守不住也不要。不知道真假，听家里老人说的，真假自辩，如果有这方面知识的宝子一起来探讨下[撒花]。但很多琉球人憎恶本子的程度不比我们少，比如安室奈美惠拒唱日本歌事件，从一代天后到下架所有作品，就是硬气。琉球被本子代为管理是卡章的，从来没人说就一直归他们了，万一哪天有个神秘的东方大国过去解放，就琉球复国了[菜狗][菜狗]。


    96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每一次，都是她自己拼尽全力争取来的。◎


    看着场上那位红色球服的女球员坐在地胶上，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是尝试了一下却失败的样子。


    观众席上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紧盯着朱淇的一举一动，想要隔空判断朱淇的状况。


    中国球迷们紧抓着手中的红旗，就像是抓着一根传递能量的枢纽，想要通过握紧红旗来把自己的能量传递给朱淇，让她尽快站起来继续比赛……可是……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阿水急急忙忙从座位上跳下去，想要走到更近点的地方，看看朱淇的情况。


    上次因为有过一次扭伤的经验，阿水知道脚扭伤不是简简单单两三天就能养好的。


    但是场地有限制，不允许围观群众进入。


    秦小八紧跟其后，他和阿水都被旁边的工作人员拦在三米开外的挡板外面，一回头的时候发现宋临州不见了。


    没过几秒钟，宋临州带着队医飞奔而来。


    在徐冬和裁判的简单交涉之后，裁判决定暂时给朱淇五分钟的紧急医疗暂停。


    这个时候，很多经历过东京世运会的中华球员们觉得这也是幸亏在莫斯科。


    如果还是在东京，还不知道日本的裁判们要怎么刁难呢。


    朱淇刚才脚踩空在身体下沉的瞬间，那种熟悉的疼痛感从脚骨蔓延至膝盖，整个小腿乃至脚部有一瞬间的剧痛然后就是酸麻。


    脚踝和腿骨像是被电击了似的，使不上一点儿劲儿。


    只要微微挪动一下脚部，就会有一种火烧般的刺痛从脚骨处传来。


    朱淇第一次脚部受伤的时候是在13岁那年。


    因为跳桩步对脚踝施加的作用力比较大，后来基本上每年扭一次，都快成为她的每年固定打卡了。


    没办法，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想要获得更加灵巧的步伐，就必须要牺牲出去一部分的健康。而且螃蟹步也损伤脚踝，只是没有跳桩步这么严重罢了。


    但是毕竟之前年纪小、新陈代谢快、恢复得也快，有几次第二天睡一觉就没事了。


    上一次华运会脚踝损伤的时候，朱淇就开始感觉到身体真的随着每年的高强度消耗，开始有了疲惫的感觉。


    可是她才20出头啊……练体育确实伤人。


    当时自己脚伤总是断断续续的，徐冬带她去针灸的时候队医就跟她说过，可能就会变成习惯性扭伤。意思就是有的时候在非常平稳的路上走着走着，也会扭伤。


    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朱淇看到那个球，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杀红了眼的赌徒。


    明知道接球的时候有风险，但还是想要拿下自己的第十个球。


    在第一次尝试站起来的时候，朱淇就能确定，自己是韧带拉伤了。


    因为疼痛感和上一次不一样。


    队医过来的时候，他和徐冬一人架着朱淇一条胳膊，把朱淇扛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进行简单的检查。


    队医在朱淇的脚踝处轻轻按捏，询问朱淇的疼痛情况。


    旁边明显有一些是日本人的应援人群，头上绑着白底红圆圈的头巾，手里还拿着一个圆锥形的看起来像喇叭的充气棒，来回敲打，发出“吁”声。


    朱淇自然知道，这是日本人在向自己发出嘘声，以为是朱淇故意在拖延比赛。


    但是长眼睛和懂形势的人都知道。


    朱淇早就已经开始全方面追分了，现在因为紧急暂停损失最大的根本不是在原香，而是朱淇。


    如果仅仅只是暂停的话就算了。


    因为脚伤影响了后续比赛……


    其他教练们也都从看台上走下来，纷纷围了过来，隔着两层挡板也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


    国际乒联有规定只允许一名队医和一名教练进入，哪怕是总教练也不可以。


    徐冬在旁边一直盯着队医检查朱淇的脚，低头询问：“怎么样？严重吗？不会和上次一样吧？”


    队医只要一触摸到韧带区域，朱淇就会表现出疼痛的表情，他特别想告诉徐冬，可能要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但是作为国家队的队医，这个时候需要总结一下措辞，只能说得稍微婉转些：“有可能扭到上次的旧伤了，初步判断骨头应该没事，有可能是韧带……你还能动吗？”


    朱淇也缓过来了，微微转动了一下右脚，只要不朝外用力就没有明显疼痛感，便点点头：“能动。”


    “如果实在疼得厉害就不要逞强。你……”


    徐冬说完之后，就说不下去了。


    都打到这里了，怎么可能直接放弃？


    比赛一开始，单打又没有什么p卡一说，还能换人顶替朱淇打八强赛的，那就是直接弃权了，在原香不用打后面几场就可以直接晋级。


    朱淇想都没想：“我当然能打了，比赛正常进行！”


    徐冬点点头，拍了拍朱淇的肩膀。


    哪怕是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如果当初做运动员的时候，打到朱淇这个位置也不可能说不打就不打了的。


    这又不仅仅是朱淇一个人的事情。


    而是整个国家队，把女单这个任务交给朱淇的信任。


    队医只能暂时先给朱淇的右脚上绑了一层弹力胶带，然后让朱淇稍微活动一下，确保束缚得不是太紧之后又让朱淇站起来活动活动。


    疼痛感依旧清晰。


    比上一次扭伤严重很多。


    但是有弹力绷带给一点压力，倒是缓解了不少。


    要说影响吧，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能靠她自己来克服了。


    朱淇尝试着用右脚在地上稍稍踩了两下，皱着眉头说：“没事儿，不影响。”


    但是任谁看了朱淇这个表情，都知道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


    任心华走了过来，隔着三米的第二层挡板外面对朱淇说：“不要给自己的脚太大压力，保护好自己的体能。”


    虽然任心华只说了这简单的一句。


    但是里面暗含的内容就非常复杂了。


    之后还有很多比赛要打呢。


    朱淇知道任心华是想要告诉自己，现在在原香的已经开始处于劣势了，让朱淇继续保持之前的反手快拨，打乱在原香的节奏。然后给球加满保险，让在原香不要打出大角度的斜线球。


    朱淇点点头。


    然后徐冬过去和裁判交涉。


    医疗暂停的时间也结束了，裁判坐回到自己的裁判椅上，举起手来。


    随着现场观众一阵阵欢呼，朱淇握着自己的球拍，伸手擦了擦胶皮上的薄灰，确保胶皮的干净整洁之后走到桌边停下。


    刚才那个球，自己没接住。


    分数是在原香的。


    裁判面前的计分板显示着本场比赛的分数。


    【小比分，朱淇9：9在原香】


    朱淇感觉自己的右脚在用力蹬地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钻心的疼痛，这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根针扎在骨缝里。


    随着每一次挪动，针尖就会在骨缝里扎得更深一点。


    旁边观战的猫猫非常能感同身受。


    其实伤病对于运动员来说非常常见，只要现役时间超过三年及其以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身体上的损伤。


    之前还有一次比赛的四强，里面有三位选手做过手术，剩下一位在准备做手术的过程中。


    那场比赛还被很多媒体戏称为老弱病残组合。


    有的时候比赛到最后比拼的，除了技术上的优势之外，还有一些是身体素质。


    在大家都有伤、体力不支的情况下。


    谁能够突破困境，拥有强大的意志。


    谁就能获得比赛的胜利。


    朱淇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晃了晃脑袋。


    以前也不是没有带伤比赛过！


    她可以！她能行！！


    接下来又是在原香的发球局。


    朱淇谨记着任心华刚才的交代，在原香开始发抄底发球的时候，就立刻给球加上保险。


    在原香像是故意似得，也不像之前那几个球，一直追求前三板的得分，也开始和朱淇左右开弓拉动自己和朱淇都满场跑，每一个球都打斜角位置。


    朱淇刚开始还能跟上在原香的跑速，但是到了第五个球、第六个球的时候。


    只要从左台往右台跑，在原香就会立刻抽一个快球。


    啪嗒！


    朱淇脚步慢了一步。


    在原香得分。


    【小比分，朱淇9：10在原香】


    乒乓球在空中飞动的痕迹，有一种被灌注了一层保护膜似的沉重感，但是在原香起手的时候，朱淇暗叫一声不好。


    开始准备往左侧滑步挪动。


    朱淇的“跳桩”小碎步本身就是前脚掌抓地，靠整个脚步跳动来达到身体灵活穿梭的目的，脚踝骨在脚步转动的时候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这就意味着，朱淇不可能不继续磨损自己受伤的脚步。


    哪怕是其他人，从小开始练“螃蟹步”或者港队擅长的“弹簧步”，也都建立在用脚之上。


    这个时候“跳桩步”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


    那就是没有其他两种传统步伐，还能分担一些作用力给膝盖。


    一看到朱淇又开始往远台挪身位，猫猫长叹一口气，紧盯着朱淇的位置和捆着白色弹力绷带的右脚，生怕朱淇再扭一次造成伤上加伤。


    朱淇看到在原香冒高球的时候就知道她还想把自己的身位往远处调动，让自己在远台跑起来，加重脚部的损耗来让朱淇浪费体能。


    朱淇也很想要收着点劲儿，稳扎稳打。


    可是速度一慢，就开始跟不上球了。


    啪。


    球打在了朱淇身后的挡板上。


    【小比分，朱淇9：11在原香】


    【大比分，朱淇1：3在原香】


    天哪！


    日本队居然拿到了局点！而且还是领先了两个大比分的情况下！拿到了局点！！


    “哇——”日本球迷们站起来，为他们的圣女欢呼。


    这是在原香和朱淇从第一场东京混团比赛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疯狂的兴奋！


    极致的狂喜让他们的五官看起来有些狰狞！


    像是看到自己一直期待着的画面，就是他们国家推崇的圣女终于要手刃恶龙般的亢奋！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他们日本队的球员有绝对实力，把中华队的球员拉下神坛！


    以往的所有比赛都不重要！


    什么世冠杯、全乒赛！


    都远远没有这个世运会的单打更有含金量！


    只要在这里！在莫斯科！


    在这个赛场上拿下比赛！


    以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


    在原香依旧是那个可以为日本乒乓球界带来奇迹的那个人！


    一想到这里，在原香感觉自己身体里面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看着对面微微晃动的身形，在原香兴奋地举着手里的球拍，歇斯底里地怒吼出声！


    “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


    等着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让日本球迷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永远的失败者。


    现在所有人应该都看到了！


    在原香兴奋地面朝着日本旗所在的区域，举着手里的球拍，亲吻着球拍的边缘就像是亲吻着即将入手的奖杯似的。


    而换来的也是一阵阵欢呼，是国民的拥簇，这让在原香想起了第一次站在闪光灯中的滋味。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每一个人的目光中都写满了期待、希冀和崇拜。


    敬佩她小小年纪，就能拿到日本的全国冠军，打败当时的日本首席桥升美惠。


    那些眼神里充满了善意和温柔，就像是一双双无形却又温暖的手，托举着在原香，让她站在更加广阔的舞台上。


    可是后来，随着那个身穿红色金色纹绣球衣的女孩出现。


    那些眼神逐渐开始出现质疑、不信任和鄙弃。


    在原香才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乒乓球给予的。


    那些人喜欢的或许并不是什么光鲜亮丽、性格活泼、长相甜美的自己。


    而是能为日本夺取金牌的运动员。


    所以——这场比赛！她一定要赢！！！


    场外那些日本人的欢呼声犹如潮起潮落的汹涌河流，幻化成滔天巨浪，可以迅速湮没四周的所有人。


    【3：1】的大比分。


    如果放在整场比赛里面来看的话。


    想要翻牌的概率实在是太大了。


    秦小八看得眼睛湿润，气血堵在胸口里，血气方刚的青年“蹭”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指着日本队怒吼道：“你们丫的还没赢呢！装什么瘪犊子——唔。”


    大熊捂着秦小八的嘴巴，又和宋临州一人架着一边，把秦小八硬拉回到了凳子上。


    “师父可在后面坐着呢，你不怕他呲你啊！”大熊小声提醒。


    秦小八更恼火了，手握成拳头，狠砸自己大腿：“狗日的，你看那帮孙子作死的样子！装什么啊？！不就是领先两大分吗？！一个个叫唤的不知道还以为踩狗屎了呢！”


    大熊虽然在劝说，但是任谁看了日本队嘚瑟都不好受。


    朱淇从出道以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从来都没有被人打过这种大比分优势局，哪怕有的时候落后了，也能很快追上。


    所以，谁对朱淇都没有个底。


    不知道朱淇能不能顶得住这么大的压力。


    朱淇微微踉跄，看着球从挡板上又弹了回来，滚到自己的脚边。


    白色的球和白色的绷带几乎融为一体。


    朱淇把球捡起来的时候，轻轻摩擦掉上面的粉尘，耳边听着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又看向了对面朝着自己球迷振臂高呼的在原香，伸手擦了一下额前的汗水。


    一时之间。


    朱淇甚至都分不清自己脑袋上的汗水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体力消耗，但是感觉自己的右脚和小腿都有一种不听使唤的感觉，反应能力慢了一些。


    她垫了垫手里的球，确定了一下球的弹性，然后闭上眼睛。


    耳边的声音逐渐减弱，但很快又有熟悉的队友们在为她呐喊加油。


    “冲啊！抡死她——”秦小八的声音。


    “暴暴加油！你能行的！”阿水的声音。


    “多上保险，弧圈牵制！”猫猫的声音。


    “稳住！给她上强度！”宋临州的声音……


    杂七杂八各种声音，很多人都在说话。


    朱淇想要静下心来的时候，裁判举手提醒了一下朱淇等待发球时间太长。


    好像这一次命运女神没有站在朱淇的这边。


    其实也无所谓了。


    朱淇这一世的每一次搏杀，从来都没有什么被命运女神眷顾一说。


    每一次，都是她自己拼尽全力争取来的。


    这次也一样！


    “嗖——”一颗底线球飞过去的时候，掀起了围观群众们的一声惊叹。


    朱淇的底线发球太猛了，起手动作似乎经过特别的训练，比最开始初次用于世界舞台上时，发球姿势更简洁迅猛，球飞过去的速度也更快。


    在原香早有准备，日本国家队里给她专门准备了模仿朱淇打法的球员。


    朱淇的这个超底线奔走发球，在原香也是吃过好几回的，知道如何反拉回去。


    啪嗒！


    在原香拉起一个又快又有弧线的上旋球，冲向了朱淇的右半边桌脚。


    朱淇往右滑动一步，迅速起拍！也同样拉回去一个弧圈球！


    接下来就是弧圈球地对拉！


    一板！两板！三板！……


    旁边观战的韩国队球员们个个面色凝重，看着日本队和中华队的八强赛，心中虽然愤愤自己家球员们淘汰太早，但也不想看着中华队继续晋级。


    金莉莉也很想要看到这位一直被国家队教练们称之为小“武曲星”的天才球员，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如果止步八强，对于国家队来说，会是一件非常巨大的打击吧。


    这一刻……来临的话。


    金莉莉希望自己能亲眼见证。


    她很想要看到任心华痛心、失望的模样，也想要知道如果朱淇输了比赛，国家队还会不会给她机会。


    很多崴过脚的人都知道。


    脚踝受伤之后，就犹如在刀尖上行走。


    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这种疼痛和猫猫的脚板被磨泡还不一样，猫猫的属于外伤，不到三四天只要结痂长出新肉就没事了。


    可是韧带拉伤属于内伤，药物没有办法立刻渗过肌肤到达损伤的部分，只能漫长的保守治疗来让患处自己愈合或者静养。


    运动员怎么可能静养呢？


    就算打赢了在原香，接下来还有四强赛、决赛。


    遇到的对手一场比一场强大，比赛也一场比一场激烈。


    就在所有人觉得在原香会一鼓作气，趁着朱淇有伤的时候迅速抢占先机，可谁也没有想到朱淇居然还能跟上在原香的摆速。


    朱淇的身形太过灵活，像一团红色的火苗，在左右两边来回游动。


    鞋底在地胶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每一步几乎都能和之前的位置重叠，手上的功夫也没有落下。


    该拉直线的拉直线、该拉反手的拉反手、该正手对冲的正手对冲、该打大斜角的打大斜角……


    如果不是右脚的运动鞋外面还捆着绷带，很容易让人忘记她脚上还有伤。


    解说们也非常赞叹，这位才21岁的年轻小姑娘，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力。


    【虽然刚才我们看到朱淇似乎脚伤有些严重的样子，就连走到球桌旁边看起来都有点吃力的样子，没想到球飞起来之后像没事儿人似的。】


    【是啊，该喊喊、该叫叫，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主要是现在还不清楚伤病的情况，之前一直觉得朱淇还很年轻，才21岁的一个小姑娘。可是仔细算一算来国家队一队的时间也6年了，这个年纪都不能称之为小将了，女队里面好像除了祖天骄之外，就朱淇的年纪最大。】


    【是的，所以朱淇的现役年龄也不短了，身体损耗肯定很大。刚不久又打了一场混双，拿了混双的金牌。这么高危的压力之下，对运动员来说肯定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


    话虽这么说。


    但屏幕外面的人和屏幕里面的人肯定都更希望朱淇能坚持下去。


    密集落桌的白球，因为来回摆速来块，很多看甚至能看到有两条白色的影子在球网上飞来飞去！


    太快了！


    太快了！


    朱淇不是脚扭伤了吗？


    为什么还能打出衔接频率这么高的球呢？


    啪！


    哒！


    啪！


    咚！


    裁判面前的计分板像是炸开了花似的，不停翻动。


    【3：1】……【4：2】……【7：4】……【9：5】……


    【朱淇10：6在原香】！！！！


    朱淇居然又领先了！


    在这一刻，在原香甚至有些怀疑，刚才朱淇做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是演的！


    她根本就没事儿吧！


    不会是故意装出来不舒服的样子，来欺骗自己的吧？


    岂可修！


    在原香咬牙切齿地看着俯身站在桌边，准备最后一个发球的朱淇，看着她近乎完美的发球之后迅速挪动脚步到中线位置，准备防守！


    然后！


    以一个极致的弧圈球强行冲破自己的防区得分！拉回一局大比分的样子！在原香攥紧手中的球拍，很想把球拍扔在自己脚下！


    该死的！


    肯定是装的！


    她的脚根本就没事！！！


    骗子！骗子！大骗子！


    肯定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的脚扭伤了很可怜而做出来的姿态罢了！


    这样的话就算自己输了，也可以解释说身体不舒服的缘故！


    一定是这样！没错！！！


    【大比分，朱淇2：3在原香】


    看到朱淇追回来一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有希望！有希望！


    绝对有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领先两大比分的前提里，如果还能追分，就说明翻盘的几率很大。


    因为这个涵盖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问题，就是在看到对手反超的时候，对被反超的选手来说心理层面施加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而且能被追分，也恰恰说明了，你手里的所有“武器”已经对我不好使了。


    你的“子/弹”已经用光，但我还有所保留，还有追分的能力！


    看到在原香又开始抓狂，日本教练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想要用眼神和在原香交流，让在原香不要着急！


    为了能够让在原香尽快打败朱淇，日本教练们花了高价向中国“买”来了一些内部的比赛视频。


    在这个年代，因为信息不流通。


    所以外国很少会有一些中国内部的比赛，比如华运会、乒挑联赛之类的。


    而且这种国家内部比赛，在很多圈内人的眼里也属于“软机密”。


    “软机密”意思就是不完全保密，但是也不允许内部人向外泄露。


    如果外国教练外国运动员买了比赛门票，进场看比赛也没有人拦你。


    在90年代，国家队内部一二队升降级比赛都有央视现场直播的，不过到了千禧年之后为了保密性就不播了，只公布比赛结果。


    如果外国教练外国运动员买了比赛门票，进场看比赛也没有人拦你。


    但是想要录像，拿回去研究是不可以的。


    再比方说，杂交水稻田地里到处都是，说是机密吧——保密性倒也没有那么强，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路过了谁都能抓一大把。


    之前国家反间局还抓了一个小文员，每天把各种红头卡章的通知文件用传真发到境外，后来判了间谍罪直接死刑。


    那些通知其实也没有什么保密性，都是要张贴出去，放在大字报上让人观看的。什么哪儿哪儿哪儿发生山火了、哪儿哪儿哪儿需要紧急派部队过去支援了，哪儿哪儿哪儿的物价不合理飞涨了——老百姓也都知道能看到。


    但是！


    这并不代表有人就可以向外“售卖”，只要一有了金钱交易，这中间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很多人法律意识淡薄，并不觉得出售录像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发现朱淇在和祖天骄比赛的时候，出现了扭伤的现象。


    一开始日本教练是打算让在原香故技重施，打乱朱淇的节奏。导致朱淇摔倒、二次扭伤纯属碰巧成拙。


    日本教练也是搞不懂了，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在原香都这个样子！一碰到朱淇就像失去理智一样，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在原香接收到日本教练的目光提醒之后，也知道自己应该冷静。


    不管怎么样，也应该冲击最后一个大比分！


    就差一步！这是一直以来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场景。


    这一步就是死！也要踏过去！！


    在原香停在桌边，摊开手掌，白球躺在手掌心中然后上抛——


    朱淇敢笃定，这小樱花又没憋好屁！


    在接第一板的时候，朱淇看到在原香又开始转动球板，就知道在原香又想使用沾水战术。


    朱淇也知道，只要自己接球的时候给一个保险上台的球，下一个球在原香就肯定会猛抽大角度球，把自己逼到远台。


    只要她一到远台，就不可能在死守一个地方。


    运动量一大，脚伤的问题就会显现出来。


    消耗的就是朱淇的运动能力，说不准还能直接影响朱淇未来的职业生涯！


    猫猫握紧拳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场上的白球，心里为朱淇祈祷：千万不能上当啊……


    可是没有办法，为了保证接发球能上台，朱淇只能先给一个保险球——


    随后！在原香果然扬起手臂，她毫不手软！在球飞起来的瞬间暴抽一板！


    在原香这段时间的控球能力和打定点能力练习得相当不错，几乎每一个球都能按照她的所思所想，飞到自己需要的位置——而这一个球也不例外！


    乒乓球火速朝着朱淇反手区位置飞了过去！


    然后在球桌最边缘、几乎相当于是擦边的位置弹起来，弹起的角度也非常刁钻，几乎和桌面呈现45度角——然后又迅速飞向远处！


    在观众群堆里的国家队球员、教练们，看到这个球的时候都瞪大了眼睛，暗叫可惜。


    这一分，似乎已经被在原香握在手里——可是！


    有一道人影，追随着乒乓球弹起的角度。


    在球体与球桌碰撞的瞬间！几乎就已经站在了白球弹起的曲型路线上！


    这种神级预判！


    但是有读心术似的，完全拿捏住了在原香的小心思！


    她要干什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进入了慢倍速，犹如定格漫画一般，一帧一帧极其缓慢地进行着。


    无数双眼睛看着朱淇将球拍放在左侧，肩膀微微低沉然后在球拍从左到右划动的时候迅速收紧手臂！用力挥出！！


    浜——


    胶皮完完全全包裹住白色小球！


    声音又沉重！又饱满！


    加足了所有的摩擦力！在一瞬间顶撞出去！！！


    这颗球是一个反手球！


    但是击打出去的瞬间！在空中划过一条圆弧形的、犹如彩虹般瑰丽的弧线！


    这凶狠至极的一个强旋转球！


    几乎是硬碰硬地把一个远台抽球反撕回去！


    在原香迅速做出反应上前一步，准备用接反手快撕的方式，把这个球拉回去的时候，球在她的球板上弹开！直直飞向了远处！


    不！不对！


    这还不是一个普通的反手快撕！


    而是一个反手超强上旋球！！！


    白球哪怕是经过在桌面上弹起、在在原香的球拍上弹起，还能保持着非常可怕的超强旋转力！


    像是一个巨大的核/弹！


    自带锁定系统！


    弹到了旁边日本教练的头上！


    全场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随着日本教练的脸色迅速煞白、铁青又急速红温的时候，所有人反应了过来。


    我的天啊！


    这居然是一个弧圈球！！


    朱淇居然用反手也能拉出弧圈球？！！！


    97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反手弧圈球？


    什么反手弧圈球？


    看台上的一颗颗小脑袋上都冒出了一个问号。


    反手也能拉出弧圈球吗？


    这不是正手的技术吗？


    徐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差点儿直接跳起来，紧盯着朱淇手里的球拍，回味着刚才的那一球。


    她倒是有几次见到朱淇在练反手弧圈球，但是只以为是朱淇练着玩的。


    因为一开始把弧圈球定义为正手体系，就是因为击球的时候要用拍顶摩擦球部，制造强烈的上旋转，所以才能塑造乒乓球在飞驰过程中的圆弧曲线。


    虽然反手拧拉也能通过摩擦，改变球的旋转拉成上旋球打过去，但速度和弧圈球是没法比的。


    但是——就是在刚才。


    朱淇在世运会赛场上临时地随机应变！居然完成了一次反手技术的大胆创新！！！


    反手！也能拉弧圈球！！


    而且她拉出来的质量并不比正手弱多少！


    如果反手拉出来的弧圈球能够和正手相提并论的话，就代表着朱淇的技术系统将再提升一个level。


    可是这项技术朱淇能保持和正手一样好吗？


    第六局！


    【小比分，朱淇1：0在原香】


    导播们也被朱淇的这个操作惊艳到了，选择回放了一下朱淇刚才那个球。


    场下无数个反手体系的选手们都沸腾了，跃跃欲试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腕，模仿刚才朱淇挥拍的动作，开始一遍遍重复观看大荧幕上的慢速回放。


    学习朱淇刚才的击球姿势还不够，有一些还直接把球拍从球包里拿出来对着空气练习。


    是这样吗？角度是这个样子吗？拍型——拍型看起来好像要更平一点，这样能拉出这种效果吗？


    秦小八踩着凳子站起来还不够，甚至还想踩着自己座椅的靠背高呼：“牛逼！干死他们！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熊也很高兴，但还是把得意忘形的秦小八拉了下来：“你挡着后边儿人了！”


    任心华难掩喜悦，觉得如果反手弧圈球能够练习得当的话，在比赛当中一定更加具备杀伤力。她回头问坐在后面的阿水：“这是她什么时候练的？”


    怎么也没听徐冬说过？


    阿水也是一脸茫然，连连摇头：“暴暴她天天想一堆新花样儿，什么都练一练什么都学一学，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练会了这个。”


    不过朱淇能拿出新技能，这个太正常了。


    她平时的训练量是队里面其他球员们的三倍，所有体系的球基本上都要练三到四组，发球也要练三盆。


    阿水一直觉得朱淇和猫猫都很拼，两个人明明都已经那么有天赋了，而且身上的荣誉也多得吓死人，但还是严格要求自己从来不懈怠。


    成功从来都不是什么一蹴而就。


    朱淇也没想过自己能一次成功，只是觉得如果不放手一搏的话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但是在球拉出去的瞬间，朱淇心里就有了这个底。


    肌肉记忆已经刻入骨髓，有的时候大脑还没转过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看着那颗球平稳落桌，随后飞起、得分。


    朱淇站直了腰板，深吸一口气。


    胸口咕蛹地热浪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在燃烧的感觉。


    ——“Ttoy！！！！”


    她怒吼了一声，像是要把之前每一场的憋屈全部都发泄出来似的。


    镜头给到了朱淇的特写，汗水凝聚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她白皙而又年轻的面庞一点点滴落，她在呐喊出声的时候也代表着开始掌控这场比赛的局势。


    镜头外面无数观众们为之沸腾，像是能感受到她释放出来的热量，欢呼雀跃。


    而在画面的后面，刚好又是在原香脸色煞白低头看球的样子，被当成了朱淇此时此刻的背景板。


    从朱淇过往以来的每一次比赛里，在原香都没有见到朱淇使用过反手弧圈球。


    一般运动员不会拿自己没把握的技术，用在世运会这种赛场上。


    但是朱淇毕竟是朱淇。


    她永远走在别人没走过的道路上。


    在这一刻，在原香莫名有了一种心如死灰的意念。


    尽管目前依旧是自己领先一局大比分，那又怎么样呢？


    已经……全部都……把自己能施展的能力全部都释放出来了，可还是没有办法……


    在原香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变得非常空洞，心脏位置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感觉不到有心脏在跳动的痕迹。


    旁边的日本教练和她说什么，在原香已经听不清了。


    此时此刻脑海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她完了。


    裁判不停地翻动着朱淇名字旁边的计分板。


    一分、两分、三分……八分、九分……


    朱淇一路领先！


    在原香的反手一直都是劣势，每次都和朱淇用正手对冲，但只要球偏下沉，朱淇就会立刻用反手摔一个威力同样不逊色正手的反手弧圈球。


    在原香被朱淇的正反手两面弧圈球打得晕头转向。


    只要一想到朱淇的反手也能拉弧圈球，就出现了短暂的犹豫——要不要给这种球？她会不会再反拉回来？


    就因为这短暂的犹豫，每一次都能被朱淇抓住机会！偷袭得分！


    随着朱淇开始频频得分，抢先拿到10分的赛点，而在原香落后五分的场面出现。阿水一边尖叫狂喊，一边嘲笑旁边的日本队没有刚才那么慷慨激昂，他们就像进了水的炮仗，哑火了。


    一边在随着分数落定而欢呼、一边因为自己的球员再一次被反超而垂头丧气。


    裁判坐在两个队伍的中间，就像是一条楚河汉界。


    最后一个球。


    朱淇抬手先放了个长线，把球拉到在原香的正手远台位置，看着她奋力追赶，好不容易球拍能碰到球但是又因为没能跟上旋转导致球直接飞了出去。


    白球在地上弹来弹去。


    像一只欢快的小白鸽。


    然后又咕噜噜转到朱淇的脚边。


    朱淇把白球捡起来的时候，裁判也宣布了比赛得分。


    【小比分，朱淇11：5在原香】


    【大比分，朱淇3：3在原香】


    “啊啊啊啊啊啊啊！！！！追上了追上了追上了！！！！！”阿水在观众席尖叫着，声音刺破天花板。


    她的声音要比一群大老爷们还要尖锐，又哭又笑又叫的样子，让导播也忍不住把镜头退给了她。


    事后阿水还很难受，说把自己拍得很难看，以后看比赛都要拿个扇子挡着脸。


    但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个。


    阿水只知道朱淇把大比分扳平了！


    场外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场精彩的女单八强赛吸引。


    比赛还没结束，旁边的很多外媒记者就开始疯狂在笔记本上记录观看比赛的感受，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绝佳的灵感描述。


    而很多外国解说们跟着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地描述这场不亚于女单决赛的激烈比赛。


    南腐天国英大丽：“喔～看啊，多么出色的肌肉线条～运动女孩～她就像是鱼儿游进了大海，能自由的操控整片赛场～”


    赤胆忠心大韩民国：“朱淇选手真的是目前现役女选手里面最有水准的了，如此看来，我们的选手还需要更加辛勤的练习才能追赶上啊。”


    招核男儿大和民族：“此时此刻，我们的运动员在原香选手一定在想办法如何攻克难关。我想对于在原香选手来说，遇到朱淇选手这样的宿敌，也是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时刻吧！加油！希望在原香选手能够攻破自己的心魔！”


    浪漫之都法兰西：“她击球的姿势非常优雅，就像是一位走在战火纷争中的艺术家。她拥有着全世界最充沛的武器，这是一位‘军火女王’。”


    如果说第五局、第六局的时候。


    在原香还没有那么绝望，想着能够尽可能地多拿几分。


    但是第六局之后，在原香感觉自己已经丧失的斗志。


    不管是短球还是长球、不管是近台还是远台、不管是正手还是反手。


    她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可怎么也无法撼动面前的这个人。


    朱淇站在那里。


    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长城。


    铜墙铁壁，无法穿透。


    好痛苦啊。


    第一次觉得……打乒乓球如此痛苦。


    在原香的眼前又湿润了，心中翻涌着无比委屈的情绪，想要放声大哭。


    但是又因为现在是世运会比赛现场，必须强忍着这种情绪，不能给大日本帝国丢人……


    中间的场外指导，日本教练说的什么，在原香已经听不清了。


    等到暂停时间结束，在原香只能昏昏沉沉地朝着球桌旁边走。


    日本教练一看到在原香这个模样，就知道问题很严重。


    她已经丧失斗志了！


    这怎么能行呢？！！


    “振作起来！！！”日本教练没有忍住，大喊出声。


    裁判从衣服内衬抽出来一张黄牌，朝向日本教练。


    场外一阵嘘声。


    场外指导时间已经结束，就默认进入了比赛时间，在比赛过程当中禁止教练再进行战术暗示和指点，先是黄牌警告严重的还会直接判定球员失分。


    在原香苦涩地摇摇头，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也知道这一场不能输……但是……


    这么想着，在原香的眼睛突然看向了朱淇的右脚。


    露在鞋子外面的白色绷带，以及从徐冬旁边走过来时微微踉跄的跛足，在原香的脑袋在这一刻又清明了起来。


    或许……还能再……殊死一搏？


    只不过还有一局而已！


    只要能拿下这一局！不管朱淇再怎么追分也没有用不是吗？！


    看着在原香又重整旗鼓，站在球桌旁边打算底线抽球的样子，朱淇就猜到了在原香想要做什么。


    如果眼神能描述出自己的内心，朱淇特别想要告诉在原香。


    与其等着对手出现失误给自己送分，不如想想办法提升自己。


    不要等着有人把奖杯送到你的手里，要学会自己去争取。


    看报纸上说，在原香在参加比赛之前到教堂做礼拜。


    不知道在原香是如何向她的神祈祷，但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什么效果。


    乒乓球再一次运转起来。


    就像流动的白色光线，一下又一下地在左右两边飞梭。


    朱淇把旋转拿捏的死死地，就是不给在原香一点机会，不管在原香怎么揉搓摩擦，可打过去的时候都被朱淇堵在近台位置硬拉回来。


    朱淇的步伐依旧灵活，毫无破绽。


    所有人围观这场比赛就像着了魔似的，直勾勾盯着朱淇看。


    即使被上万双眼睛盯着，无数台摄像机对准着，可她都没有一丝的动摇。


    她的反手、正手、拉球、爆冲、快撕、弧圈球……每一项技术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而对面的女孩，仿佛只能成为朱淇在未来的封神集锦中担任背景板。


    在那无数双眼睛里面，还有一双眼睛同样流露着难以置信的错愕。


    金莉莉看着朱淇的背影。


    身上的球服随着朱淇的左右摇晃，而出现条条不一样的折纹。


    一些纹路折叠着她背后的名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淇的名字已经比她身上这套红色球服还要耀眼了。


    这些年里自己放弃一切模仿的这个人，自以为已经掌握了她所有的技战术体系，以及比赛当中的优劣势。可是每次比赛的时候，朱淇又总能拿出让别人扶手的操作。


    不知道为什么。


    曾经金莉莉那么自命不凡，认为自己不比朱淇和猫猫差，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或许真正的天赋型选手就是如此。


    这个念头闪现地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难道潜移默化当中，金莉莉也觉得自己确实不如朱淇了？


    怎么可能？！


    她转身，准备离开赛场，不想要再看这场比赛，更不想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


    球只要一飞到朱淇的反手区，朱淇如虎添翼一般，攻势更加凶猛！


    拍面微微扬起45度角，手臂端平、用力扬起！


    嗖——


    又是一个反手弧圈球。


    在原香几乎是咬着牙飞扑过去，想要把这个球打回去。


    但是球在她球板上直接弹飞出去，落在远处直直冲向挡板，然后又灰头土脸地飞回来。


    朱淇根本不给对方拉长球的机会。


    【小比分，朱淇8：5在原香】


    场边的欢呼声一声更比一声高，每一声都像惊涛骇浪般扑向赛场。


    朱淇越打越放松，脚上的疼痛虽然没有消退，但是手里的工夫也没有落下。


    在原香现在已经进入了癫狂状态，不管什么球都想要尝试拉朱淇的斜线，让朱淇在左右两边跑动。


    朱淇直接一个反向思维，把在原香的思想拿捏得透透的，先一小步然后再一大步，用左脚给右脚垫点儿力，然后右脚再迈出去省劲儿。


    虽然这么跑动没有直接迈右脚灵活，但好在朱淇能预判到在原香的球，所以每一次都能提前一步跑到球的落点击球。


    徐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愉悦，看着裁判一次又一次翻动计分板的样子，喊声也一次比一次高涨。


    终于！


    朱淇又连拿两分！


    进入了赛点！


    【小比分，朱淇10：6在原香】


    日本队叫破喉咙也没能拦住朱淇的疯狂得分。


    最后一个球了。


    对于朱淇和在原香来说。


    都是决定生死的一个球。


    接下来。


    又换回到了在原香发球。


    苦练这么多年，却被对手死死压制，任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发球回合，就是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么想着，在原香突然改变策略，直接给了一个正手直线发球——


    日本教练一拍大腿，脑袋发麻。


    坏了！


    这不是又给对方机会球了吗？！！


    其实在原香想得也很简单。


    就是先拉一个正手直球，如果朱淇想要拉反手的话肯定要先吸短，这样的话，自己直接挑起来发一个长球——


    可是朱淇如果按照别人的剧本走，那她就不是朱淇了。


    在看到朱淇右脚跨步抵在桌前、左腿绷直，让身体的重心放平，然后右手后仰——抡圆了准备拉一个正手弧圈的时候！！


    在原香暗叫一声不好！朱淇不吸短！朱淇居然冒着有可能出台的风险跟她对轰？！！！


    与此同时，电视机荧幕里面的解说跟了一句。


    【朱淇的球，真的硬啊。】


    在原香迅速做出反应，立刻后退、准备跑到球的下降点迎接。


    一看到在原香往后跑，日本教练的脑海中又跟着骂了一句：错了！这个蠢货！


    朱淇这一看就是故意的啊！！


    近台有漏洞了啊！！！


    在原香的脑子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想到这一点了。


    乒乓球擦着桌子的白色，稳稳当当跳了起来！


    惊讶于朱淇的定点能力之外，在原香也知道自己如果不往远台跑的话，这一球肯定是要丢掉的。


    然后——


    在原香只顾着往后面挪动，没有注意到自己开始后撤的第一步时……朱淇忽然转身了？！


    朱淇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准备，承接下一板的准备。


    就连坐在旁边的徐冬也心脏漏了一拍。


    不是吧？玩这么大？！


    【这太疯狂了？！】外媒解说们大喊大叫着。【难道她就不担心丢分吗？到底是什么给予了她这样的勇气——】


    外媒解说甚至还没把这句话说完，在原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朱淇的这个转身讥讽，而导致小宇宙爆发！


    她几乎控制不住语气，吼叫着抡开肩膀，猛击球板！


    把球从远台抽杀回去！


    球的转速很快——飞得也很快——可是！！


    朱淇还是没有回头，甚至挪动脚步的时候右脚还有些跛足，但她非常轻描淡写地朝后挥了一下球板，就像夏天奶奶给孙子赶蚊子似的，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使——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吸了个短！


    在原香从远台赶过来，想要扑过来接球的时候——乒乓球越过球网，在网端三厘米的位置下沉，然后“哒哒哒哒”快快乐乐地跳起了舞。


    全场所有人在这一刻瞬间安静。


    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朱淇非常自信地走向自己的主管教练。


    从接发球、到吸短。


    她完全没有回头。


    哪怕是一秒钟的回头也没有。


    她对球旋转的理解，对空间感的掌握，对对手心态的控制。


    从这一个球就能完美诠释。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当初东京世运会混团女单最后一个球，朱淇也是用这样的转身击球拿下了自己和在原香比赛的最后一分，成就了在原香“三败魔女”的开始——哦，不，现在是“四败魔女”了。


    【小比分，朱淇11：6在原香】


    【大比分，朱淇4：3在原香】


    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乒乓球在桌面上来回跳动，最后弹跳力消失咕噜滚下球桌。


    落地的瞬间，犹如一颗炸/雷飞向了四面八方的观众席。


    上万人同时尖叫欢呼，是什么样的场面？


    所有人的耳膜瞬间炸开，眼睛里面能看到的是一颗颗上下跳动的脑袋，以及他们手中挥舞的国旗。


    今天在球场外面有人免费发放充气棒，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踩破了充气棒。


    “砰”的一声，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效仿。


    气流撕开塑料薄膜的声音，“噼里啪啦”听起来像极了中国的鞭炮声。


    隔着人山人海，朱淇实在是看不清楚舅舅他们的表情，因为整个观众席实在是太乱了。


    无数人走出自己的座位，站在走廊上欢呼声几乎能够冲翻天花板。


    在原香再也忍不住，身体一软跌坐在地，然后捂着脸闷闷的哭出声来。


    朱淇一定是在羞辱她！


    一定是的！！


    这场比赛虽然中间有一些小插曲。


    但是为整场比赛都增添了一抹竞技当中的激昂色彩。


    连追三局。


    逆风翻盘。


    军火库女王。


    关键球的神。


    这些标签几乎同时与朱淇出现在各大报纸上。


    她变成了所有聚光灯下最耀眼的那一颗星。


    闪烁的灯光照耀着她几乎被汗水完全浸湿的后背，红色球衣的布料在镁光灯下泛着猩红的幽光。


    她好像是一位刚刚完成了战争的女武神，伴随着日本队的应援旗颓然垂落，她走向所有人的视线之中，背朝所有人展示自己背后的国籍和姓名。


    CCTV5的解说们更是难掩兴奋，认为这是本次女单比赛当中最好看的一场。


    【让我们恭喜朱淇！成功晋级女单四强赛！】


    尖叫声、欢呼声络绎不绝。


    直到双方球员退场也没有消散。


    在球馆的角落里，一片深蓝色的队服显得尤为寂静。


    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向了站在所有人中间的球员。


    碧蓝的眼睛像是一块块寒冰。


    眨动的时候里面彻骨的寒意只增不减。


    头戴棒球帽的杰米吐掉口中的泡泡糖，插着口袋绕开所有人，径直朝着赛场的出口走去……


    真是一场不错的表演。


    但是很可惜。


    朱淇的路，到这里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乒坛，不再是中华队一家独大。


    98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女单四强赛，居然会如此惨烈。◎


    朱淇成功晋级了八强。


    中华队所有人狂喜之中，可能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朱淇的不适。


    但徐冬作为朱淇的主管指导，她对朱淇的一切行为举止和细微动作都了如指掌。


    在最后一个球落地的时候，朱淇虽然看起来似乎很正常，没有因为脚伤而表现出任何的疼痛不适的模样。


    可是在走过来的时候，徐冬就感觉到朱淇的右脚后脚跟几乎没有办法踩在地上，几乎是用前脚掌在行走。


    徐冬问她：“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朱淇只是摇头，但是没说话，


    徐冬心中觉得不安。


    刚才队医说了，这次的扭伤很有可能让之前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的韧带拉伤。


    拉伤都是最好的结果，最怕的就是韧带撕裂。


    毕竟是比赛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身体各部分都是打开状态，最容易受伤不说，而且受伤的程度肯定还会非常严重。


    所有围观的人们都围了过来，想要查看朱淇的情况。


    朱淇一边说着自己没事，一边朝着退出赛场的大门走。


    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朱淇不能表现出太明显的不适，否则很容易被外协们抓住弱点，接下来的比赛将会更不好打。


    可是看到朱淇这个样子，大家也只能在外面自动围堵成一座人墙，连赛后采访都没有做就把朱淇送上了回世运村的大巴。


    很多外国记者们想要采访朱淇对这一场比赛的看法，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了，都觉得非常可惜。


    而输了比赛的日本队也拒绝接受采访。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人家扭伤了脚还能赢比赛，而且还是在落后了两大比分之后连追了三局。


    这只能说明女乒这一块确实是对方实力碾压，没有什么多余的理由好在辩解的了。


    日本教练们一个个心如死灰，面对其他日本队的运动员们时，打乒乓球的这几个连头也抬不起，恨不得把自己化成灰尘一样渺小，从所有人的面前经过然后立刻消失。


    曾经日本为了推崇在原香，这些年来经常带着在原香到国际体育赛事上露脸，还参与了很多美西方那边的活动。砸在在原香身上的经济和精力，已经不能简简单单地用金钱来衡量了。


    曾经倾注在在原香身上的投入，结果全部都变成了为他人制作的嫁衣。


    风头被中华队全部占尽，听说国际体育周刊打算给朱淇做一个单独的风云人物采访，甚至和在原香的最后一个球，还要被列入国际乒联每年会针对这一年赛事里最精彩的一些操作定义为“年度十佳球”中之一。


    虽然这个名号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但对于运动员来说，荣誉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未来如果想要让这个人被包装成一个合格的“展示品”，那么这些荣誉都是这个“展示品”身上的精致装饰。


    但是这一切，都白费了。


    真是怎么想怎么令人恼火。


    想到这里，日本队总教练小福田悠人看着在原香不免也有些烦躁，以往因为在原香的外公是体育厅的长官，而对在原香诸多照顾。


    虽然在原香这次参加女单之前，也再三向自己保证一定会用尽全力打赢朱淇，还剃掉了自己的头发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决心。但看这个样子，中华队的朱淇确实是在原香的克星。


    不，不仅仅是在原香。


    是日本女队所有人的克星。


    整个乒乓女队可能没有人再能战胜朱淇了。


    而男单那边，松风一斗成功晋级了四强，下一场比赛也是要和中华队的宋临州交手。小福田认为，或许在朱淇退役之前、除非日本队能再出现一个比在原香有发展前景的球员，不然未来整个日本队的重心都应该放在男队那里……


    思来想去，小福田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忍受这个“小天皇女”在队里作威作福了。


    “在原，这次比赛你辛苦了。”


    小福田走到在原香面前。


    在原香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随着队伍一起等车来接送的时候，听到小福田这样说就知道队里肯定要处理自己。


    她的眼眶红红，从比完赛到换衣服，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什么国家队给她树立的“甜美可人小太阳”形象，早就已经被丢到大西洋去了。


    输了比赛的她，什么也不是。


    “我想接下来，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小福田的这句话让在原香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没有反应过来小福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木讷地反问了一句：“什、什么？”


    “我想你应该想清楚自己未来要做什么样的打算，如果你还想要继续打球的话，就不要把打球当成你成名的工具。没有实力，不管在身上套上多么精美的‘礼品盒’，里面也只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


    小福田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在原香的心窝里，然后越捅越深。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微微低头，不敢看在原香和小福田，但低着的脸上都挂着看戏的神情。


    这些年来。


    在原香凭借着自己是体育厅管理部部长的外孙女，平日里在日本队对谁也是呼来喝去，年纪轻轻的连教练也不怕，简直就像是一*位千金大小姐。


    甚至多次迟到早退、外出不向上汇报，又因为电视台要为她做什么个人纪录片，队里的其他球员们都要为她让道。


    一群记者们堆在训练馆里，摆了一堆架子和摄影机，占地方不说还特别影响其他球员的训练。


    以前教练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偶尔对着小福田总教练发发牢骚。


    其他人早就受不了了。


    但是看小福田这个意思……不会是打算直接让在原香离开日本队吧？这个惩罚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在原香的外公能同意吗？


    自从进入日本国家队之后，在原香一直都是日本队里的“人上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平常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总教练，突然疾言厉色地说着让她毫无脸面的话语，在原香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不仅输了比赛，总教练还把自己的尊严全部扔在地上踩。


    真的、太过分了……


    难道是她自己想要输的吗？


    她也努力过了啊！！


    /


    回到世运村之后，队医把朱淇的右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然后又用俄罗斯医疗室提供的仪器拍了一个片，对着太阳下面研究了半天后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群人围着朱淇，她就坐在一个折叠椅上听着队医判断自己的病情。


    坏消息，韧带损伤。


    好消息，没撕裂。


    阿水听完之后又急又无语，看着队医问：“王医生，都损伤了，这叫什么好消息啊……”


    猫猫拉了拉阿水，解释道：“人的韧带就像一根布条弹绳，会随着骨骼的扭动而伸张。直接断裂是最严重的，要做手术缝合的，其次就是扭伤，有撕裂但是没有完全断裂。再然后就是暴暴这种情况了，有微小撕裂属于一级损伤，如果保守治疗得当可以自己长好的。”


    队医点点头：“是的，其实完全撕裂也可以长好，但是和你们理解的长好不一样。韧带属于胶原蛋白纤维，断裂不会重生但是可以形成瘢痕愈合，瘢痕组织也是胶原蛋白纤维……当然了，朱淇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明天还要打比赛。虽然现在没撕裂，但是不代表打完比赛之后不会伤上加伤。”


    阿水眉毛皱了起来，提心吊胆道：“明天可是和美国队啊……”


    任心华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有问题的不仅仅是朱淇，猫猫的腰也是个大问题，虽然打了封闭针感觉好像不严重但是这几天的劳损明显感觉状态有些不佳。


    朱淇要面对美国队，猫猫要面对朝鲜队。


    昔灵恩也不是什么好打的选手，从这次昔灵恩的参赛表现来看，她的劲头非常凶猛，几乎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


    朱淇、猫猫、昔灵恩，勉强算上美国队的杰米。这四个运动员属于女子赛事里目前最拔尖儿的头筹。


    虽然昔灵恩不怎么参与外面的赛事，但是她的水准也是数一数二的，每次来比赛一定拿个牌子回去。


    朱淇整个莫斯科周期，就输过四次外协。


    其中有两次就是每年一届的亚洲杯、亚锦赛，有两次输给昔灵恩。


    包括猫猫也是。


    昔灵恩的防弧打法非常针对猫猫这种力量结合弧圈的选手，任心华觉得这两个孩子明天的比赛谁都不会轻松，说不定……不行，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明天猫猫的比赛要比朱淇早40分钟进行。


    如果猫猫能先拿下昔灵恩，提前锁定金银牌的话，对美国队来说压力会更大一些，或许朱淇能在心理上占一些优势。


    谁知道，队医又补充了一句：“朱淇目前最严重的不是韧带问题，而是右脚脚背以及外踝周围软组织肿胀，这说明已经有了炎症，还有就是踝关节有积液……”


    朱淇低头看着自己右脚明显比左脚鼓起来的脚踝处，刚才自己就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有积液的话就麻烦了，明天肯定会疼得受不了。


    教练们也跟着倒吸了口气，露出发愁的表情。


    尤其是徐冬，紧接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尽快缓解这种情况？明天还有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


    “缓解肯定暂时没有办法缓解……”队医叹了口气，其实不是要他明说，其他人也能明白。对于韧带拉伤最重要的就是静养治疗，但是朱淇肯定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队医只能先给朱淇开了几片消炎药，又拿了一瓶红花油让朱淇回去的时候服用。


    可朱淇还想要做晚上的热身练习，她说：“今天还有发球练习呢……”


    最重要的是，她打算再练一练自己的反手弧圈球。


    任心华皱眉：“还是回去休息吧，刚扭伤的时候是急救状态，好好休息说不定能更快康复。”


    朱淇提议道：“我伤的是脚，给我找个高凳子坐着，我只练拉球就行。”


    嗯。


    这倒是个好办法。


    任心华犹豫了一下，觉得可行就点了头：“但是你要小心，不要乱走动。”


    “还有就是……”朱淇主动提出。“为了以防万一，我想打封闭针。”


    /


    封闭针是下下策。


    但朱淇不能赌自己可不可以坚持完赛。


    今天和在原香的比赛有好几次，都是朱淇咬着后槽牙，硬**着支撑着跑动。


    她一方面不想要让对手发现自己不适，一方面又要忍着疼痛去拉球。


    中间有几个球其实可以打得更完美，但是因为操作有些变形还被在原香追上来几分。


    明天和杰米的比赛非常重要。


    封闭针只有止痛的作用，但是没有根治的作用。


    这也是朱淇第一次打封闭针。


    随着针管刺破脚踝肌肤，里面的液体被推入骨缝深处的时候，朱淇突然想起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猫猫都已经打过十几次了。


    以前总觉得封闭针这种东西治标不治本。


    有一些小病小痛，能忍一忍就算了。


    但是现在面对这么重要的比赛，无论如何都要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


    阿水在旁边看得十分揪心，她也知道打封闭针是运动员的宿命，但是认识朱淇以来一直都觉得朱淇像个女战神似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最亢奋的姿态。她从来没有想过朱淇也会有打封闭的一天……


    打完封闭针之后，要等着针眼不流血了才能走。


    医务室里有中国留学生志愿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根能连接到国内频道的天线，就把一台俄式电视机抱过来插在上面。


    教练们带着猫猫又去看了一下她的腰伤，留着阿水在原地陪着朱淇，她们两个人就坐在医务室里看了一会儿新闻。


    来莫斯科之后，虽然套间里面也有电视，但是根本连打开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打开了，也都是俄语，什么也听不懂。


    好不容易能听到一些中文，朱淇斜靠在塑料椅背上都不觉得浑身有多么疲倦了。


    不过电视上也没什么好看的东西，这个时间点只有一些午间档的各种港片电影，朱淇早就看完了。


    阿水按了几下按钮，终于找到了世运会比赛的转播现场。


    本来打算看看其他国家队的比赛情况，想看看羽毛球队那边打得怎么样了，结果刚好看到荧幕里面出现了对韩国乒乓球队的赛后采访。


    正在说话的是韩国队总教练。


    朱淇不认识，是一个鼻尖上有痣的中年男人，喋喋不休地用英文说着这次韩国为了乒乓球这个赛事筹备了多少、运动员们为了这场比赛付出了多少、输了比赛他们每个人都多么心痛诸如此类的。


    阿水听不太懂，英文基本上都是朱淇在转述。


    一开始听的时候感觉像是韩国队的某种赛后找补。


    这次韩国女单、男单、男双、混双全部失利。


    只有一个女双拿了银牌，后面的混团赛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想要多说点好话，防止自己回国之后被泼红油漆。


    但是话筒交给旁边的韩太阳之后，整个采访会的话题突然变了一个调。


    “听说这次韩国队派出的一位女性运动员，她的身份有些特殊。来自你们最大的对手中华队，而且她这次还为韩国拿下了唯一一枚乒乓球赛事的奖牌，我们对她的故事充满了好奇。”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记者先敞开了这个话题。


    这些外国人，一说到这种事就非常兴奋。


    他们特别喜欢看到一些不喜欢中国的国家，聊一些中国的话题。


    朱淇觉得之后肯定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内容，她也很想看看韩太阳还能说出什么话。


    “如您所见，就是我们这位金莉莉选手。”韩太阳先笑眯眯地看向了旁边的金莉莉，等着金莉莉跟记者们打了声招呼之后，继续说。


    “非常高兴能成为金莉莉选手在韩国队的主管教练，我们互相搭配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在这个过程当中，金莉莉选手确实是一位非常上进、认真、刻苦的球员。她的精神也感染着我们韩国队的每一位球员，包括她本人也是抱着一定要站在领奖台上这个目标参与了这次的世运会。”


    阿水听到这里的时候都察觉到了问题的不对，扁嘴吐槽：“怎么着，她在韩国队才拿了女双银牌很了不起吗？说得好像东京世运会女双没拿牌是舒舒姐的问题似的。”


    韩太阳能说出这样的话，朱淇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当初韩太阳以韩国队“留学生”的名义到国家队训练之后，回到韩国也是在韩国大肆抹黑中国。


    但看韩太阳这个样子还是没长记性，这个嘴跟裤腰带似的，系都系不上。


    朱淇主要关注了下金莉莉，她觉得金莉莉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坐在韩太阳的旁边一直低着头。


    不管韩太阳说什么，金莉莉也一直保持着沉默状态，整个人安静得不像她的风格，坐在旁边犹如一个透明人。


    直到韩太阳突然提到金莉莉的名字，金莉莉才有如梦中惊醒般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韩太阳时眼睛里也是一种隐忍和无奈。


    “莉莉，您也发表一下对本次比赛的总结吧。”韩太阳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整个表情是笑里藏刀的最好诠释。


    金莉莉犹豫了一下，从韩太阳的手里接过话筒，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就像刚才韩指导说的那样，为了这次比赛我筹备了很多，虽然女单比赛当中输给了中华队，但是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比赛失败，只能说明我距离领奖台还有一部分距离，未来我会继续努力弥补上这一点。”


    说完，金莉莉就把话筒放了下来，一副“我已经说完了”的样子。


    “……”韩太阳看着金莉莉，眼睛里的笑意突然变得暗沉，就像是幻化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弯刀。


    怎么回事啊？


    这个死丫头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把话题往朱淇的身上引导啊！！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多的外国媒体。他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了多少记者过来为金莉莉制造这个机会，就这么白白地扔掉了？！


    隔着屏幕，朱淇都感觉到了韩太阳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韩太阳看起来并不想要就这么快结束采访，又隐晦地说道：“其实金莉莉选手真的是一位潜力非常大的球员，之前浪费了很多的时间和机会。但是来了韩国队之后，和韩国教练们以及队里面的球员们融入得非常好，获得了很多同伴们的帮助。所以短短四年就能从上一届世运会的颗粒无收，在这次世运会里拿到一块银牌。”


    “真不要脸，呸。”阿水拿起遥控器，想要切换频道，不想再看韩太阳和金莉莉的嘴脸。


    朱淇拦住了阿水，说道：“别，我想听听金莉莉怎么说。”


    上一届金莉莉没能拿牌的原因，中华队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


    但是韩国人民不知道，如果金莉莉非说自己在中华队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首先韩国人就绝对不可能相信中华队的解释。他们肯定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就坚定地认为他们韩国队就是那个包容、自由、平等，会给每一位追梦人机会的团队。


    如果金莉莉想要融入韩国，就只能出卖自己的祖国。


    而金莉莉又开始保持沉默，坐在韩太阳旁边继续当一个透明人。


    记者们见她一直不讲话，就开始主动提名金莉莉回答问题：“四年前的东京世运会，你作为中华队的球员出现在赛场上，但是却没能晋级决赛。而且混团比赛还被教练组换下，让你当时的队友朱淇选手替补上场。在之后你声称和中华国家队理念不合，而来到韩国发展。请问，当时导致你离开中国的原因就是自己的混团名额被换下来吗？”


    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一个话题。


    自从金莉莉离开中国之后，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多多少少有很多猜测的声音。


    金莉莉的眼睛低沉，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有点虚弱，脸色无比暗沉，但是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异常冷静。


    “其实运动员离开国家队到国外发展这件事非常常见。”只是其他运动员没有金莉莉那么有话题，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一来她曾是国家队的绝对主力，二来她离开国家队的时间点比较敏感，正好是东京世运会结束又自己被退回省队。“有的是因为中国竞争力大，如果能加入别的国家可以拥有上世运会的机会。有的是因为个人发展，因为别的国家开的工资更高。而有的也是因为别的国家队的氛围和练球的体系更适合自己。而我基本上也融合了以上这几点特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的家人在韩国有工作，我来到韩国之后能和家人在一起更方便。”


    金莉莉回答的这个问题非常巧妙。


    没有正面回答记者自己离开中国，是不是因为被国家队撸了名单。但是也解释了自己离开中国的原因，又不落韩国国家队的面子，主打一个两方端平。


    这个回答倒是让朱淇挺意外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对金莉莉有一种刻板印象，觉得金莉莉会为了在韩国过得更舒服一点而抹黑自己曾经呆过的国家队。


    意外的不仅仅是朱淇，还有韩太阳。


    从金莉莉说完之后，韩太阳的表情就非常不好，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


    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记者们在散会之后也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而韩国队的球员们在离开的时候，都自动和韩太阳、金莉莉两个人分开一段距离。后面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就像是自动在身边凝聚了一层结界，默默跟在大队伍的后面。


    金莉莉知道韩太阳非常不高兴，就想着主动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话术去讲的原因。


    “韩指导，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用成绩说话，就算这次按照您的意思说了，可下一次如果还没有打好该怎么办呢？那不就像日本队的在原香一样了吗？大家都不是傻子，最后事情的真相肯定都会被知道的……您放心，今年的全乒赛我一定全力以赴，我一定……”


    “啪！”


    韩太阳甩手把自己手里的一沓演讲稿的牛皮纸袋，甩到了金莉莉的头上。


    袋子口散开。


    里面的文件一张张沿着金莉莉的脑袋滑落，散在金莉莉的脚边。


    雪白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看着就像是一颗颗蚂蚁似的，能够沿着金莉莉的脚爬上来。


    她有些发懵，随后是翻涌的怒火。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侮辱自己！


    就算他是教练……他凭什么？


    韩太阳居高临下地看着金莉莉，露出一声嗤笑：“就凭你？想要赢朱淇？别逗了，学了这么久还是被她远远甩在身后，你真的是——没有什么用呢。”


    金莉莉浑身僵硬，像是刚从冰窖里被拿出来的冻鱼。


    是吗？


    学了这么久也没有用，那么当初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完全模仿朱淇呢？


    韩太阳以为金莉莉不知道，但金莉莉什么都清楚。


    那是因为韩国队需要一个能成为朱淇的陪练，就算打不出来给队里其他人做陪练也是好的。


    她从中国走到韩国，从试训赛场走到世运会的现场，全部都是靠她自己！


    韩太阳……他又为自己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还想要让她当韩国人的狗。


    如果自己真的按照韩太阳的话去说了，她才是真的连后路都没有了。


    看着韩太阳扬长而去的背影。


    金莉莉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一颗颗掉落在她连脚指头都在发抖的脚边。


    混蛋。


    都是一群混蛋！


    不。


    其实也不是的……以前在国家队的时候……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自己，并没有人叫她，但金莉莉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另一端的位置。


    隔着一层层人群，各色不同的头发和人种，她精准地找到了那片红色。


    人群里面，常红霞带着猫猫去看她的腰伤。


    她们只是在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秒钟，可金莉莉看了很久。


    看到常红霞的时候，金莉莉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好不容易从二队升到一队，就被分到和常红霞同一个主管指导的组里。


    那个时候的霞姐对她就很好……


    其实二队和一队的训练方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二队的训练反而要比刚进一队当陪练的时候更加密集。


    金莉莉在二队的时候，属于出类拔萃的尖子生，一直都很受二队教练们的照顾。可是进了一队之后，因为自己要先从陪练开始做起，每天都要陪着大队员们训练，自己没有训练计划所以教练们那个时候对她也特别凶。


    金莉莉的性格又不是会忍让的那种，就直接和教练吵了起来。本来是要被退回二队的，结果霞姐求了情，说：“这孩子有性格，有性格的球员才容易打出来。我看她陪练陪的挺好，模仿外协挺有一套，以后就给我做陪练吧。”


    就这样，金莉莉没有被退回二队。


    从那以后，金莉莉就一直跟着霞姐。


    霞姐是队长，又大了她


    可是……后来霞姐对她就没那么好了……


    /


    第二天起床睁眼的瞬间，朱淇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依旧肿得像个馒头，看样子消炎药没起作用。


    但她轻轻捏了捏脚踝，发现并不疼。


    很好，封闭针果然是止痛神器。


    虽然不疼，但是套袜子和穿鞋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功夫。


    这双鞋还是宋临州送给她的“的卢”，四年前打世运会穿得那双早就破了，被朱淇扔了之后宋临州又给了几双。确实挺好穿的，很透气、松紧度也很不错。


    但右脚给朱淇提了个醒，她给自己的左脚也绑了一层弹力胶布，防止扭伤。


    现在还没有肌肉贴，只能暂时用弹力胶布代替。


    她缠得也不多，就薄薄的一层固定脚踝而已。


    上午的比赛是男单。


    出乎意料的这次大熊的表现非常好，一举拿下俄罗斯队的菠萝头成功晋级决赛。


    菠萝头也是身受重伤，坚持比赛到了四强，也算是很不得了了。


    而另一场的宋临州也再一次打赢了松风一斗，和大熊在决赛会师。


    男队总教练石革当场泪洒现场，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嗷嗷地哭。


    四年前的东京世运会，男单只拿了一个银牌，这次能金银一起带走。而且男双也成功夺金，也算是打赢了这场翻身仗。


    接下来就是女单的赛事了。


    可谁也没想到。


    女单四强赛，居然会如此惨烈。


    中华队二人，先淘汰一人。


    99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但不还嘴，又不是朱淇的风格。◎


    其实在半决赛开始的头天晚上。


    常红霞带着猫猫去看腰伤的时候，猫猫趴在医务室的躺椅上，等着队医来给自己做针灸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所能聊的内容基本上也都是围绕着比赛。最后的话题不约而同的开始追忆四年前的东京世运会。


    霞姐笑着说自己今年都32了，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恍惚之间来到世运会的比赛现场，总觉得还是以前当运动员的时候，笑着说：“以前是运动员总是会羡慕教练们没有那么大的比赛压力，也没有那么大的运动量，平时骂骂人开开会就行了。可后来当了教练之后才发现，教练也有教练的压力，要兼顾的是一整个团队，这个时候又开始怀念以前当运动员的生活，不管好赖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每次出门还有教练、队医、后勤人员全方位保障。”


    猫猫听得很感慨：“是啊，教练和运动员都各有各的难处啊。其实霞姐当初退役真的太可惜了，我看这些外国人都能打到四五十岁呢。主要是霞姐当年身体里也有很多伤病，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的身体问题，肯定还能再参加这一届世运会。要是我，我都不知道下一届……”


    猫猫突然不说话了。


    今年的猫猫已经25岁。


    很多人都觉得朱淇和猫猫是同一批的球员，但实际上不是的。


    金莉莉才是和猫猫同一批的划分里。


    而朱淇和阿水的年纪相仿，正常情况下其实朱淇和阿水才应该属于同一时代的伴生星。


    但朱淇的表现太优异，直接越级打怪出现在了猫猫这一批。


    教练们的心思其实猫猫也明白。


    培养一代，观察一代。


    猫猫作为目前国家队女队里年纪最大的球员，四年后……利雅得世运会的时候自己就29岁了。


    霞姐当年也是打完东京世运会之后，还不到29岁就退役了。


    等到自己退役的时候，不知道再下面的球员有没有能够站出来扛旗的人。


    猫猫也明白自己的情况。


    当初去洛杉矶做手术也是为了能延长自己的现役时间。


    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


    能不能走到利雅得，猫猫不知道，所以她只能把这一次的世运会当成自己最后一次世运会来参加。


    猫猫和昔灵恩的比赛打满了七局。


    朱淇这边都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开始进场的时候，另一边才刚刚打完第六局。


    大比分【3：3】


    从猫猫那四分之一半区开始，她就一直都是大比分领先获胜。和昔灵恩的比赛是第一个打满七局的场次，比赛激烈程度也不逊色于朱淇和在原香的八强赛。


    而且从第七局开始。


    猫猫和昔灵恩就犹如针尖对麦芒，你拿一分，我追一分，从来没有三分及以上的差距，一直拉扯到了10分以上。


    【9：10】、【10：10】、【11：10】、【11：11】……【14：15】……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打着，所有教练们都没能有精力再分开去看朱淇和杰米的比赛。每一颗心都挂在猫猫的身上，生怕漏看了一个球。


    听说昔灵恩在比赛之前，也查出来手腕有旧伤，上场的时候朝鲜队的队医还给昔灵恩的手腕贴了膏药。


    因为防弧打法太过稀有，主打一个比赛的纠缠程度，平时的训练消耗量太大，对手腕的损耗非常大。而猫猫的腰从比赛开始就查出来有问题，两个人在比赛中都因为伤病多多少少出现了几个失误球，但总体来说实力水平接近，几乎不存在谁占据上风一说。


    这场拉锯战在朱淇和杰米的比赛开始之后，因为猫猫的一个出界球，彻底画上句号。


    【小比分，祖天骄16：18昔灵恩】


    【大比分，祖天骄3：4昔灵恩】


    为了接住这个球。


    猫猫几乎是一个飞跃，直接从左台跳到了右台。


    球确实接到了，但是她可能因为动作跨越太大，重心力掌握不够没能把握住球的上台率。


    非常可惜。


    CCTV5的记者们说着赛后总结。


    【球出界了，分数是朝鲜队的，其实刚才那个角度确实只能挑长，只是没想到……这个真的是非常可惜了。】


    【整场比赛来看，双方球员的状态都很不错，这是一场实力相当的比拼。】


    【能看到比赛结束之后，祖天骄站在桌边一遍遍触摸球台，对球桌的不舍和没能拿下最后一分的懊恼，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


    【这次的失败会成为练剑中最重要的一场淬炼，真正的勇士不会被失败打倒。之后还有更多的赛场，更多的征途。】


    【她为了守住自己的半区，从女单开始就忍着腰伤走到现在。每一场都竭尽所能、拼尽全力。不是只有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才是英雄。】……


    荧幕里面的解说们也为猫猫感到惋惜。


    但是没有办法，体育竞技就是如此。


    没有谁能一直赢。


    其实在比赛开始，大部分的人对猫猫更看好一些。虽然朱淇整个莫斯科周期各方面成绩也非常出色，但猫猫毕竟是上一届世运会的女单得主，打世运会更有经验。


    猫猫在距离决赛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止步，她从听到裁判宣布分数的时候开始到离开赛场，都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寸指导和佛爷，两个人一左一右跟着猫猫，嘴里喋喋不休着肯定是在说安慰的话。


    阿水看着猫猫的背影，非常能理解这种输比赛的心情。


    自己每次输比赛都感觉像是要被扒一层皮。


    更何况猫猫输了这么重要的比赛。


    在这种时候输球，对猫猫的打击要多得多。


    而且昔灵恩作为目前现役女选手里的top前三，上一场比赛当中也确实没有什么明显失误。观战的人看这场比赛只有四十多分钟，但是每一分钟都犹如一年般无比漫长。


    整个中华区都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话。


    任心华坐在最前面，也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但明眼人都能感觉到人群里面充斥着不安的气氛。


    这种氛围源自于有一位球员没能晋级决赛，也代表着金银里面缺了一块。


    猫猫肯定非常自责。


    因为来莫斯科之前，她和朱淇……有过一个约定，就是守好自己的半区。


    她完成了自己这次任务的百分之九十九，但是就差最后的百分之一，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猫猫输了，赛后采访的时候站在华籍记者们的面前，准备接受采访。


    她很想坦然地讲述自己本场比赛的过程，面对自己的失败。哪里有不足、什么地方没有做好导致了丢分，在全国人民面前做一个自我总结，可是一开口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掉落。


    如噎在喉。


    记者们也不忍心再多问什么了，明眼人都知道这场势均力敌的比赛，猫猫的表现无可挑剔。


    只能说最后一个球……是命运女神没有眷顾吧。


    所以最后，记者们也没问什么，反而还安慰了猫猫几句让她好好准备明天的铜牌战，以及单项结束的团体赛事。


    金牌是王冠上最璀璨的宝石，但是铜牌也不能少。


    毕竟铜牌也一样升国旗嘛。


    也就是乒乓球作为国球，可能群众们对乒乓球运动员的要求更高一些，如果换成一些冷门的项目，铜牌也是要受到大力表彰的。结果猫猫没能打进决赛，反而有种对不起全世界的愧疚感。


    阿水想过去安慰一下猫猫，可是朱淇的比赛要开始了。


    上一届的东京世运会金牌得主提前离开金牌的竞争，朱淇的身上担负的责任更加重大。


    她知道猫猫被淘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因为教练们从另一个场区的观众席上挪了过来，阿水也跟在其中并且对朱淇做了一个她们约定好的手势。就是右手大拇指代表猫猫晋级决赛、左手大拇指代表猫猫没能晋级。


    朱淇的心沉了下来。


    这就意味着，如果能成功晋级决赛，那么她要面对的就是昔灵恩，自己的老对手。


    当然了。


    前提是她能成功打赢杰米。


    这位身份特殊的美国乒乓球运动员，出现在赛场上的时候，就引来了很多人的纷纷侧目。


    虽然在很多亚洲人的眼里，这些欧美人都长得差不多。


    但是沙克利德斯杰米的长相实在是不能称之为……女性。


    金色的垂耳短发看着有一种炸毛猛虎的感觉，手臂上的结实肌肉看起来要比朱淇的两条胳膊加在一起还要粗。最重要的是，杰米的手臂上有一个非常醒目“玫瑰镰刀”的纹身。


    虽然国内现在也开始涌入各种日韩文化，包括欧美的很多流行音乐也放在各大音像店架子上售卖，但是纹身这种东西对于这个年代的人们来说还是有些新颖。


    知道，但是没怎么见过。


    再加上杰米身上的这个纹身看起来和“好看”没有什么关系，台上的很多中国人纷纷侧目，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像港片**里的“黄毛”。


    尤其是舅舅一家，早就听说过这个跨性别者的存在，仔仔细细掂量了一下，小姨好奇道：“看起来和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嘛。”


    “还是不一样的，又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的，跟咱家大黄差不多。”舅舅跟着说了一声。


    “大黄是狗，怎么能一样呢？”舅妈不懂。


    舅舅晃了晃扇子，撇嘴：“大黄前几天不也带它结扎去了吗？”


    老实巴交的农民阶层不知道跨性别者和阉割的区别，他们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这种明明是个男人但是非要说自己是女人的行为当成一种风气。


    因为不管怎么看。


    从脸型到喉结，从身板到肌肉骨骼。


    看起来都是一个男人的样子。


    另外半区的半决赛打完了，晋级者是昔灵恩。


    这边的半决赛要开始了，朝鲜队陪着昔灵恩换好衣服站在赛场旁边准备观看，这场本身就不公平的比赛。


    其实在杰米要参加世运会的时候，朝鲜队和中华队一起向国际乒联递交了抗议书。


    俄罗斯、德国甚至连韩国也跟着进行反对。


    但是国际乒联却拿出了之前就更改过的规章制度，驳回了所有人的申诉。


    理由是当初制定新规则的时候就开过大会但当时并没有人反对，之后自*然代表着所有人都认可这份条例，那么现在也不许有任何的质疑。


    杰米的血睾酮体检报告合格，那么“她”就应该参加世运会。


    老外们玩文字游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个哑巴亏实际上并不是只有中华队的人吃了，碰巧和杰米在同一四分之一区的其他选手们也非常恼火。


    如果杰米只是简简单单的体格大、力量强也就罢了。


    毕竟乒乓球运动还要动脑子，讲战术。


    但杰米之前本身就是男运动员，具有非常充沛的比赛经验。


    而且男性化打法和女性化打法有本质上差异的。


    一个更注重前三板的质量，一个更在意后面的衔接。


    这样一来，对从来没有和男性运动员交手过的女性球员们来说，就属于降维打击了。


    那些球员们感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出招，就被杰米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有几位运动员比赛结束之后当场哭了出来，有一个非籍的黑人运动员大喊着“这不公平”。


    但是弱国无外交，谁会在乎一个连尿素袋都生产不出来的国家在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连黑人血统也无法战胜所谓的跨性别者。


    什么所谓的“政治正确”，只要符合美西方的要求，他们说你政治正确你就是政治正确。


    但是有人抗议代表着这是件好事。


    说明清醒的人还是有，只是因为现在美国的势头太大，一些弱势方不敢正面对刚而已。


    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个人出来挑大梁，充当这个对抗霸权的领头羊。


    朱淇觉得自己现在的任务并不仅仅是为中华队获得金牌，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把杰米从女子赛事里面赶出去。


    猜硬币选边。


    杰米发球，朱淇选场地。


    一开始的兆头不是很好。


    如果能拿到发球权的话，优势会更多一点。


    但既然只有选边权，朱淇就只能选择一个背朝中华队的位置，她习惯把后背留给自己人。如果对手得分之后，身后是一群为对方欢呼的声音，这会让朱淇感觉到很不舒服。


    比赛开始，双方握手。


    杰米的手指非常粗大，手指中间还有一些发黄的痕迹，“她”应该还是个香烟爱好者。


    朱淇有洁癖，握完手之后感觉浑身刺挠，就走到旁边的毛巾架子上擦了擦。


    没想到这个动作非常刺痛杰米那可怜的自尊心，等朱淇擦完手回到球桌旁边的时候，她看到杰米整个脸气得涨红，碧色的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一样凶狠而又直勾勾地看着朱淇。


    “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小猴子。”


    杰米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狠狠嚼出来的这句话。


    “她”的声音沙哑，还保留着男性的公鸭嗓，但是因为刻意压低而更有一种滑稽感。


    裁判是个俄罗斯人，好像没听懂杰米这句话什么意思，因为杰米的音量非常低且语速很快，又是背对着裁判说的。


    朱淇看过几次杰米的采访。


    “她”很多次提到过自己是非常纯种的红脖子，通俗一点来形容，就是曾爷爷、曾奶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往上面倒好几代，都是参与过印/第/安屠杀的海盗们。


    这句话的真实性是真的是假的不好说，但杰米明显引以为豪，认为自己美国人的身份可以在全世界当天龙人。再加上跨人的标签加持，如果这次世运会能拿个牌子回去，肯定能在美国当人上人了。


    如果这个时候朱淇指着杰米大喊自己被侮辱了，这场比赛又能延长个两三分钟，还会增加一些比赛看点，但是朱淇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跟这小子浪费口舌。


    吵架也是个费脑子的活。


    但不还嘴，又不是朱淇的风格。


    裁判刚好这个时候准备给杰米扔球，中途被朱淇抓住了，裁判一怔、全场的观众们也一愣。所有人就看着朱淇把球递给了杰米，然后嘴巴微微一张一合，说得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然朱淇的用的是气音，但杰米还是听见了。


    她说的是。


    “你知道吗？在中国，只有养在家里的宠物才会讲究血统纯不纯正。”


    这些骄傲的外国人肯定不能理解，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这一理念。


    经过五千年的文化沉淀和历史的熏陶。真严格来算的话，谁家祖上没个王侯将相呢？


    杰米的表情又开始变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正在呲牙咧嘴的老虎，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正在比赛，“她”一定要狠狠教训一下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亚洲猴子。


    听说中华队的女队队长被淘汰了，看样子是自己的信息出现了偏差。


    杰米以为队长应该是团队里面实力最强的存在，但是昨天看了朱淇和日本队的女单赛场之后，杰米才知道这个人在中华队的水准也很不一般。


    至少不会比那位中华队的女队队长差。


    但是杰米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朱淇身上有伤，听日本队的人说，受伤的程度可不低。而“她”是满血状态之下，犹如一条猛虎般强壮有力，准备好好地在赛场上把这个小猴子咬得粉碎。


    从最开始，杰米就对亚洲人抱有非常极端的偏见。这个亚洲里面不仅仅涵盖了中国人，还有日本、韩国以及印度、泰国、缅甸等诸多国家的人种。


    因为从小就接触了白人至上的教育理念，“她”越是这样认为可每次到了中国都会被对方推翻这个信念。


    在昨天晚上。


    杰米的美国教练就和“她”聊到了这件事。


    中华队并不认可杰米以女性的身份参加比赛并从中阻挠。


    “她”甚至差一点，连世运会也不能参加。


    杰米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从小就有性别障碍，每次被父母强行套上男人的衣服，就会感觉愤怒和厌恶。


    在“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非常清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女孩。为此，“她”从小就开始留长发、穿裙子，偷用母亲的口红。


    但是因为这该死的规则，自己没有办法参加女子项目。


    是神的眷顾，给了“她”一个成为女性的机会。


    “她”非常珍惜这次比赛，想要向全世界证明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必要。


    “她”需要认同感，需要全世界都认可自己是女性这个身份。


    为了实现这一点，“她”进行了彻彻底底地改造。


    过程虽然很艰难，但是“她”不后悔。


    因为今时今日，“她”终于可以用女人的身份站在自己热爱的职业赛场上了。


    可是自己付出了这么多，总是会被这群说着中国话的迂腐的人们阻挠。


    这群人，没有同理心、没有信仰，不敬上帝。


    屡次报名参加比赛受阻的愤怒，在这一刻全部都被倾注在了对面的年轻女青年身上。


    中华队就剩下了朱淇一个人。


    只要把朱淇也淘汰了，中华队就没有获得金牌的可能！


    杰米握着球拍，原本弯曲的手臂在这一刻猛然缩进，手臂上鼓鼓囊囊的肌肉块在这一瞬间几乎要撑破衣服。


    朱淇能猜到杰米的训练计划，在血液检查报告合格了之后，“她”就立刻进行增肌计划。


    因为检查是阶段性的，只要一次合格了之后能管一年。


    这一年里“她”可以随意参加任何世界级比赛。


    所以只要国际乒联这边宣布了检查报告的合格，“她”就持续开始之前的高强度训练，就让自己身上的肌肉恢复到最佳状态。


    杰米的第一个发球很普通，就是一个抄直线球。


    但是力大无穷，挥动球拍的时候，胶皮和乒乓球发出了非常沉重的击球声，像是一个炮仗似的砸了过来。


    朱淇在接球的时候瞬间感觉到了不逊色于国家一队主力们的高质量。


    如果要是换成别人的话，可能这一分就直接丢掉了。但朱淇毕竟是朱淇，以前国家队组织过男女性别大战。


    朱淇知道应对男球员的高质量球，有什么样的打法。


    为了保险起见。


    第一个球朱淇没有选择跟“她”对冲，而是用要求的方式简简单单地削了一板之后准备第二板的衔接。


    朱淇的削球技术其实跟她其他的技术相比属于一般，至少和港队的黄嘉嘉比肯定是不如的。


    但是杰米的球只有力量没有旋转，所以削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


    球的力量被削掉之后，又重新附加上了一层旋转飞了回去。


    杰米继续抬手想要冲朱淇，谁知道朱淇早就在球的落点处等着了，直接反手一个快带，把球打到了杰米的右手小三角区。


    啪嗒！


    球轻快地从桌脚弹起来，然后“嗖”的一声飞向了远处的挡板。


    【小比分，朱淇1：0沙克利德斯杰米】


    所有人大大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


    非常好，能够在对方的发球回合里得分是一个好兆头。


    这个时候，佛爷突然开始感慨任心华的先见之明，幸亏之前组织过一场男女性别大战，让队里的女球员接触过男球员的打法风格。不然的话，真碰上这种阉货，女球员肯定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么打。


    之前他们整理了杰米的好几场比赛。


    发现杰米的单板质量比较好，但是多板衔接的调动很一般。


    只要朱淇第一个球能接住，接下来就能找机会得分。


    徐冬攥紧拳头，在旁边看着的时候一直在心里默念。


    打相持！多调动！拼基本功！


    场外其他国家的观众们也看得异常兴奋。


    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过杰米的来头，其实有很多人也是奔着杰米的特殊身份过来找个乐子看戏。


    而今天的乒乓球赛事转播率也飙到了历史最高。


    因为整届世运会已经进行了一半。


    很多项目都已经比完了，观众们没有别的看头了，就开始关注国球的进展。


    女单里就剩朱淇一个独苗苗。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突然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里都播放着女单半决赛的比赛现场。


    几个球的碰撞之后。


    第一局的小比分来到了【7：6】


    目前朱淇只领先一分。


    朱淇虽然早有准备，在集训的时候也因为杰米而进行过很多针对训练，但杰米看样子也做出了万全的准备。之前看“她”和猫猫对战的时候，还有一些正反手切换的问题，但现在感觉好像精进了一些，没有之前换面打球那么僵硬了。


    分数咬得很紧。


    这场比赛的即视感莫名和猫猫与昔灵恩的比赛十分相似。


    都是得一分、追一分。


    所有的教练们看得抓心挠肺，隔空使劲儿。


    这种场面要远比一面倒的情况更让人焦心。


    如果双方实力水平接近、比分接近的话，最后谁能晋级，还真的是要听天由命了。


    所以说体育竞技最重要的是实力。


    但是真正有实力的运动员们大多数都被埋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因为这些人欠缺了那么百分之一的运气。


    这种运气成分里面又包含了很多。


    徐冬看着朱淇在桌子一侧来回跑动的样子也十分担心。


    她知道朱淇想要尽快得分，拉开比分差距。但是杰米毕竟不是普通的女性运动员，“她”的力量和体格要比正常的女性强很多。


    这种时候和“她”硬碰硬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杰米看到自己使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是没能立刻拿下这场比赛，觉得非常浪费时间。


    真是够了。


    “她”不想要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个亚洲猴子的身上。


    现在比赛已经进行了10分钟。


    如果放在其他人的比赛场合里，自己现在已经拿下第二局了。


    这个亚洲猴子真是像黏皮糖一样烦人。


    杰米眯着眼睛，看到朱淇打过去一个正手长球，突然身体微侧，然后手臂和身体同时后仰，像是一个被往后拉的弹簧！顺着球飞过来的轨迹，同时挥动手臂的瞬间，整个身体向右侧翻滚！


    这是一个附地爆冲！


    乒乓球的身上像是燃烧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气流，裹挟着白球朝着朱淇的右手边飞了过来！！


    朱淇的反应其实已经够快了。


    她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立刻做出了接球的准备。


    但是没想到白球在碰触到球拍的瞬间，就像是能直接把球拍击穿似的，震得朱淇虎口发麻。


    这个怪力！


    不同寻常！


    100莫斯科世运会-女单


    ◎一侧是红色五星旗，一侧是蓝色星条旗。◎


    场外的很多白人组成了一伙为沙克利德斯杰米加油的团队。


    那些人操着一口美式英语，手里握着一瓶红色的可口可乐，脸上画着美国的星条旗油彩，吸引了很多中立观众们的关注和好奇。


    何千路进入半决赛赛场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误入了联合国会议现场，四面八方的人群当中什么肤色、发色的人都有。而且还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全靠手里拿的国旗辨别对方的身份。


    美国球迷们喊一声，中国球迷们就跟着喊一声，而且一定要声音比对方响。


    这来自中国人的胜负欲——


    何千路来的时候比赛都已经开始了，赛场上几乎每个位置都坐上了人。自己这个时候再找自己门票上的位置已经来不及了，就随便找了一个中国人多的空座入座。


    他本来打算决赛再来莫斯科的。


    因为对朱淇有信心。


    但是没想到昨天在江淮省看了一场朱淇和日本在原香的比赛，发现朱淇又扭伤了脚，有些放心不下就赶着提前过来了。


    结果刚到地方，就听说女队的猫猫【3：4】惜败朝鲜队的昔灵恩，只能等着明天的铜牌战。而另半场的朱淇和沙克利德斯杰米也已经开始第一局的比赛。


    何千路入座之后看着场上焦灼的局势心中发愁。


    【小比分，朱淇7：7沙克利德斯杰米】


    因为刚才那一记俯身爆冲的重炮，杰米成功拿下一分，把比分拉平。


    随着一片深蓝色的人海在看台上疯狂翻涌沸腾，犹如怒海狂涛。只有站在赛场上的朱淇置若罔闻，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球拍。


    胶皮上被“砸”出来一个圆形凹痕，正以缓慢的速度恢复如初。


    这个力量感确实非比寻常。


    猫猫也属于力量型的球员，但是跟杰米比确实……感觉有一些差距。


    也怪不得上次在朝京打中美交流赛的时候，猫猫得分那么艰难了。


    不。


    朱淇觉得杰米现在的力量感要远比当时的中美交流赛还要凶猛！


    运动员对力量感太熟悉了。


    朱淇见过那么多的球员，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十多岁的小孩，不管是男球员也好还是女球员也好，都没有杰米的球这么冲。


    哪怕是放在男球员里，也是拔尖的存在。


    几乎和大熊差不多了。


    听说杰米那四分之一区有好几位女选手想要联名控诉，认为杰米的力量感不属于女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杰米本身就是男性运动员，他的身体素质要远比很多成年男性还要优异。


    有的女性运动员可以通过多方面的训练来达到反超男性，但是中间要耗费的精力和体力远比本身就具备如此高强度的体格多得多。


    杰米只需要做个手术就能来参加女子赛事。


    到真正的女性却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精力，才能达到杰米的这种体格状态。


    这本身就非常不公平。


    朱淇捡起脚边的球，手指微微攥住白球，在胶皮上弹了一下的时候发现这个球打了几个回合之后，回弹力也不太够了。


    球被打硬了。


    看着朱淇朝裁判招手，要求换球。


    阿水拖着脸，一脸苦相：“刚才那个倒地爆冲真快啊，根本看不清角度就打过来了。这种球一看就是男子打法，听说八强的时候是俄罗斯队的小斯诺和杰米打，也被杰米打了一个【4：1】呢。”


    小斯诺这两年也在疯狂增肌。


    之前打全乒赛的时候，就感觉小斯诺那个体格都快赶上举重的了，结果还是没顶住先天力量圣体的杰米。


    “听说俄罗斯的女单斯诺迪亚娃打完之后非常生气，指着杰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反正我也没听懂。但是看美国那边人的脸色，臭得跟掉茅坑一样难看，反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佐佐也喜欢到处打探消息，之前有人开玩笑说她是阿水这个“国乒小喇叭”的后续继承人，带来了一个最新八卦。


    秦小八一听，乐了：“我说昨天怎么一群美国人和俄罗斯人吵架呢，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吧？”


    “这事儿还闹上国际新闻了呢。”阿水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这你都不知道”，跟着说。“外面那些欧洲人都说小斯诺歧视跨性别者什么的，要求俄罗斯乒联给一个说法。但俄罗斯这边根本不管，反而要求美国重新递交杰米的血睾酮检查报告，说要是不给的话就取消杰米的成绩，现在美俄的乒联正打电话吵架呢。”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秦小八更高兴了：“真的假的？你咋知道的啊？”


    “大羚哥说的，他昨天看了俄罗斯当地的体育新闻，他学过俄语。”阿水说完，继续探头看场上的比赛。


    场上又来回打了两球。


    比分再一次持平。


    朱淇和杰米两人一人一分。


    教练们在第一排看得默不作声，孩子们在后面用交流缓解紧张情绪。


    “毛子们肯定不管，美国那套玩意儿在俄罗斯这儿不好使。他们要是当场打起来，那可就热闹了，我肯定会去给毛子们加油的。”秦小八看着自己老姐在场上准备发球的样子，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场跟杰米秀秀肌肉。


    “听暴暴说，俄罗斯本身就歧视同/性/恋，而且还是个变性的同/性/恋，他们肯定就更讨厌了。怪不得我看刚才美国队里面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八成是特聘过来的保镖吧。”阿水又跟了句。


    “这些美国大老爷们也怕挨揍啊？跟个吉娃娃似的，不揍他的时候就嗷嗷叫，真要动手了跑得比谁都快。”秦小八跟着“嘁”了一声。


    阿水很想笑，但是朝着更衣室入口大门看的时候就一点笑意也没有了，她很揪心：猫猫怎么还不出来啊？


    其实教练们的想法，阿水也能猜得到。


    朱淇的压力空前巨大。


    本身就是有脚伤打了封闭针参与比赛，结果又碰到这么强劲的对手。


    如果朱淇能成功晋级决赛，那么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夺冠。


    可如果连决赛也进不去……那就是两个中国人在莫斯科抢铜牌了。


    中国球迷们肯定没有办法接受这点。


    感觉乒乓球队真是流年不利。


    上一届的男子项目全军覆没了不说，女单也是先出局了一个连铜牌都没拿到。


    这一届好歹男子项目的几个人都成功夺金，眼瞅着如果女单也顺利拿下，就能扬眉吐气地回国了。


    其实教练们也没有怪猫猫的想法。


    比赛嘛，有输有赢其实都很正常。


    猫猫肯定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赢下比赛，因为自己导致了半区失守，猫猫肯定非常自责。


    下一届世运会的时候猫猫就29岁了，如果要放在别的工作里面，这个年纪绝对不能称之为“老将”。但是在运动员里面，就已经是即将退役的边缘了。


    阿水知道自己现在想这种事有点太早了。


    可是弹指一挥间四年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当初刚打完东京的时候，徐冬姐还给朱淇、猫猫以及男队的几个小孩拍了一张合照，开玩笑地说希望四年后你们都在。


    当时阿水还觉得这样说只是单纯的鼓励，希望他们能在国家队好好发展，后来发现还是过来人有经验。


    就像整个莫斯科周期。


    队里走了很多人。


    有地回到省队，有的成为了教练，有的回去结婚，有地回去读书，有的是去国外发展。


    场上的比分又转了几个来回。


    比分拉扯到了【10：10】。


    真是要疯了。


    又是一模一样的拉锯战。


    教练们被猫猫拉完现在又被朱淇拉。


    这个心脏悬在嗓子眼就没有掉下来过。


    朱淇丢一分。


    台上的教练们脸色煞白一点。


    朱淇拿一分。


    台上的教练们脸色有一点血色。


    也没有人说过运动员的教练是一个不适合血压容易波动的人就业的工作啊。


    但是看到这样的场面。


    任心华的心情反而踏实了一点。


    因为她看到朱淇在一个球一个球的适应，每一个球打过去的控制能力都在增强。


    朱淇。


    是天生的乒乓球选手。


    杰米的球逐渐开始没有办法击穿朱淇的防守了，而朱淇的削球越来越能掌握到反击杰米的节奏点。


    人群里面，港队区域内。


    黄嘉嘉戳了戳前面的森宇南，小声说：“你觉不觉得朱淇在学我的那套削中带攻的技术？”


    黄嘉嘉所说的技术，指的是削球过程当中的很多组合方式。


    就比如拳击比赛里面的很多拳击手，打出去的组合拳。


    所有人都知道泰森最擅长的组合拳是直拳、侧闪、勾拳。


    但是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能打出泰森经典组合拳的威力，就是因为出手的快狠准不同。


    打乒乓球也是如此。


    如果就这个话题开始一场研讨会，肯定没人能比金莉莉更有话语权。模仿是一回事，但是真的能做到一样的高质量、高速度、高旋转，简直难上加难。


    黄嘉嘉当初打混双的时候，就很喜欢用削球来应对朱淇的旋转球。


    其实削球对力量球也有一定效果，因为朱淇发现杰米的球速不快，但是接球的时候非常沉。


    “她”是靠超强的旋转来塑造了这么重的手感。


    力量球打出来的时候有一种“砰！砰”的厚重声音，听着确实和朱淇以前听过的球不太一样，哪怕是大熊的球声音都要比杰米的“清脆”一点。


    这种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向水面，又沉又重。


    【小比分，朱淇11：10沙克利德斯杰米】


    朱淇削了一板，杰米爆冲的时候，球出界了，朱淇得分。


    削球确实累人啊。


    这体力消耗得太大了。


    她几乎每个球都要削掉杰米打过来的旋转，然后自己加上一层新旋转再打过去，如果杰米挑长球的话自己还要补一个弧圈球。


    朱淇觉得自己的体力不如嘉嘉，嘉嘉当初跟自己和宋临州打了那么久，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但自己这一局都还没结束呢，背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但就嘉嘉那套“组合拳”打杰米合适。


    朱淇小声嘀咕：“累就累点吧。”


    另一边杰米气得快要爆/炸，整个人都沉浸在不可控情绪里面，连美国教练坐在旁边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也看不到。


    “她”绝对对面这个中国小妞，看着身板不高、力量感不强但是却灵活地怎么也抓不住！


    而且最重要的是。


    朱淇还总是能把自己的球反打过来！


    自己几乎所有的丢分都是因为挂网或者出界。


    朱淇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进攻性，但是一直在主动制造机会，让自己出现失误。


    虽然看起来好像一直都是杰米在进攻、朱淇在防守。


    但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杰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面这个中国小妞在适应自己的力量和旋转，自己打过去了很多特别高质量的球，对方一开始有几颗接不住，但后来慢慢的上台率就变高了。


    然而。


    随着第一局的互相试探，越到后面杰米就觉得朱淇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这个狡猾的中国人，不会一直让自己处于被动。


    她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小乌鸦，小心思藏匿在黑暗之中，只要找到机会就会立刻亮出爪子，啄伤对手的眼睛。


    事实就像杰米想得那样。


    接下来轮到朱淇发球。


    她俯身站在桌边，摆出击球的姿势，但并不是自己最拿手的超底线发球，而是一个勾手转不转。


    杰米明显没见过这种发球，一时之间没有判断出来旋转，拉球的时候不小心冒了个高，导致朱淇直接伸手抽了个杀球直接得分。


    【小比分，朱淇12：10沙克利德斯杰米】


    【大比分，朱淇1：0沙克利德斯杰米】


    “啊啊啊啊啊——”


    “漂亮！好球！！！”


    “中国牛逼！！！”


    “打烂他的狗脸！！！”


    现场的呼声很高。


    朱淇听到了熟悉的中文，在拼命地呐喊，为自己鼓劲儿。


    因为拿下了第一局的大比分。


    所有人都很兴奋。


    然而外国的解说们并不觉得这一局对杰米来说很重要。


    因为朱淇只是“险胜”而已。


    【这个中国女孩很聪明，知道用这种隐蔽性很强的球来迷惑对手，让杰米吃了一个大亏。】


    【现在杰米被拿下了首杀，这是本届世运会里从来没有过的状况，让我们看看杰米会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我相信，杰米一定会立刻追上，然后把对面这个小姑娘打得落花流水。】


    【没错，就像‘她’之前击败了其他选手们一样。】


    看到杰米露出震惊和疑惑的表情，朱淇就知道“她”肯定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丢掉了第一局的比分。


    中国的乒乓球厉害，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队内的每个人都很卷。


    而且教练挑人的时候是多方面的，什么类型的选手都要，左手、右手、长胶、反胶、削球、攻球手。


    虽然这些陪练们的水准没能达到上世运会的程度，但是和这些陪练们的每天相处，从日常训练到实战拉球，所见识过的技术系统非常丰富。


    朱淇的适应能力又是全队最强的那个，很快就能掌握杰米的球各方面的特点。


    再说了。


    她又不傻。


    为什么非要拿着一个冲/锋/枪跟一个大炮拼力量？


    乒乓球又不是只靠力量就能取胜的。


    徐冬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给朱淇提供尽可能多的得分思路，现在朱淇领先一局，下一局杰米肯定要准备反攻了。


    “虽然杰米的旋转很强，但是‘她’过于依赖单板质量。而且‘她’整个打法的系统性不强。很多球打过去的时候感觉就是乱舞一通，能得分就得，得不了分就等下一个球。”徐冬低头看了一眼朱淇右脚上的纱布，有些担心。“你现在只能跟‘她’多打几个回合，把‘她’的步伐打乱，这样的话才有机会让‘她’主动出错。”


    朱淇知道徐冬说的这个办法是最保险的。


    但是朱淇想要的是，能够以一种进攻的形式主动得分，不要让自己永远处于被动。不然的话显得自己好像到处捡分、命运仿佛一直被杰米握在手里似的。


    带了朱淇这么久，一看到朱淇露出蹙眉的表情，徐冬就能猜到朱淇的想法，只能赶紧把朱淇这个念头摁下。


    “你听我说，杰米的手现在还很热，是‘她’势头正盛的时候。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她’现在的手感给磨掉，让‘她’知道自己的招式对你都不管用的时候你再出招，可以打‘她’一个出其不意。把‘她’的‘武器库’掏空，尽可能地拉长比赛时间，丢几个分也无所谓的。”


    暂停时间到了。


    朱淇点点头，走回到球桌旁边。


    果然和徐冬猜得一样。


    第二局一开始，杰米就疯狂用各种吊球引/诱朱淇给“她”拉长球，然后继续俯身爆冲朱淇得分。


    杰米的攻势突然变得凌厉而又凶猛，一上来就连拿三分。


    【小比分，朱淇0：3沙克利德斯杰米】


    最后一个球在桌面上弹起来之后，直接冲向了朱淇身后的挡板。


    “啪！”


    白球击中挡板的底座栏杆，直接把铁质的挡板往后“推”了一小截！


    大荧幕拉近了镜头，对准了被杰米的球击中的挡板。


    这是什么怪力啊？


    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真给劲儿啊——！！！！”


    场上的几个美国球迷们高声欢呼，吹口哨，把杰米当成了自己心目中即将摧毁乒乓长城的神。


    但是看朱淇的表情，似乎并不着急，而是在每次丢分的时候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球拍，确定一下击球位置之后好进行下一次的调整。


    第一次，击球点好像有些偏高。


    第二次，击球点的摩擦不够。


    第三次，击球点的范围太靠外面。


    第四次——


    杰米挥动手臂，整个身体都爆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力量感，衣服包裹着肌肉线条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拳击手。在手臂挥动出去的时候，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仿佛在那一瞬间传递到了球拍上，然后把乒乓球变成一个威力无比的旋转球，猛砸向了对面的球桌。


    这个球太转了！


    质量太高了！


    就算没接这个球，光凭肉眼都能看出来这个球的暴力感和狂暴之力。


    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和羡羡的眼神，感慨杰米这一身嘎达肉在比赛当中带来的优势，或许“她”上一局只是运气不够好而已。


    但是！


    但是！！


    这个球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就飞到了对面朱淇的球拍上。


    而朱淇什么也没干。


    她只是站在球桌左侧，把球拍横在自己的面前，还保持着自己上一板拉球的动作。


    “砰——”


    球在朱淇的球板上直接反弹了回来！


    然后——直直地落在杰米这边球桌白线上！


    朱淇得分！


    朱淇得分？！！


    杰米看着裁判翻动了一下朱淇名字旁边的分数板，那块数字从“0”变成“1”，露出了犹如被雷打中的错愕和恍惚。


    【小比分，朱淇1：3沙克利德斯杰米】


    “她”确确实实看到了刚才那个球打到了朱淇的球板上。


    那是自己全力以赴、几乎孤注一掷打出去的爆冲球，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朱淇打回来了？


    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动过，脚步也没有挪动过。


    所有看到这一球的观众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很难想象这么具有杀伤力的一个爆冲球就四两拨千斤地把球打了回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


    朱淇不管是身高还是块头都比杰米小一半，站在杰米对面犹如一个*可爱的“小手办”。


    可她就是能从杰米的手里拿分！


    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杰米攥紧球拍，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


    “啊啊啊啊啊——”


    这可是“她”最拿手的俯身爆冲啊！


    从用在赛场上开始！


    就从来没有被人打回来过！


    这个中国小妞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这一声叫得连坐在旁边的副裁判都吓了一跳，两个裁判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杰米这是怎么了。


    时隔多年之后有了互联网时代，很多球迷考古，这场被称之为“魔女封神之战”的比赛，有人给杰米这段怒吼配上四个字——“突发恶疾”。


    美国教练在这球之后高看了朱淇一眼，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上一次中美交流赛，中华队的总教练不让这个女孩上场了。


    说什么脚上有伤，肯定是谎言！


    肯定是怕被他们发现中华队藏着这样一个“秘密武器”，被美国队钻研才会故意把她“藏”起来，一定是这样没错！


    包括现在也是。


    日本队说朱淇的脚有伤，但是看她现在这个能跑能跳的样子。


    哪里像是脚扭伤了，身体不适的样子？


    真够狡猾的……这群中国人！


    杰米叫完了，但心中的愤怒似乎还没有被宣泄出来。


    “她”在球桌旁边来来回回走动，时而跺跺脚、时而晃晃手臂。


    谁也不知道“她”想要干嘛，只知道“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被情绪操控的不稳定性。


    没关系、没关系！


    现在杰米还领先两分呢！


    美国教练又看了杰米一眼，知道杰米的老毛病又犯了。


    就是只要比赛节奏没有按照自己预料的发展就会发神经。


    这种行为用专业术语来形容，就是球品差。


    以前是男运动员的时候还跟对手差点打起来过，不过是在美国内部的比赛发生的事情罢了。


    刚才那一球是杰米非常引以为傲的技术，几乎从来没有人能躲得过去。


    之前美国队给杰米做体检报告的时候，美国教练发现杰米的腰部、臀部、大腿肌肉比正常人发达。


    这简直就是天生的爆冲圣体。


    甩爆冲球的时候可以直接用腰部的力量带动手臂，给乒乓球增加足够的旋转力来达到得分的目的。


    为了锻炼杰米这项技术，美国教练几乎每天都要看着杰米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十组以上，中间还有把杰米腰部吊起来，让“她”保持“一”字形持平锻炼腰部核心力量才练出来的这个“杀招”。


    谁也不知道朱淇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可以轻描淡写地把这球打回去，甚至还能得分？


    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分是运气球。


    但如果美国教练们能找一个真正有水准的教练，或许这位教练会告诉他们，你们只教会了杰米爆冲的旋转，但是你们忘记了教杰米怎么打定点。


    就是如何控制这颗球打向自己需要的位置，而不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第二次出现相似画面的时候，所有笃定了杰米会继续领先的人都傻眼了。


    依旧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俯身爆冲、同样的球往朱淇的球拍上飞、同样的朱淇一动不动得分。


    【小比分，朱淇2：3沙克利德斯杰米】


    全场发出了“嚯——”的声音，尾音随着白球落地而逐渐拉长。


    如果说刚才那个球可能是运气，那么这个球就只能证明确实是朱淇的水准如此。


    她居然能操控杰米打过来的球！


    她算准了杰米一定会把球打到自己的球板上！！


    就算你的球速度再快，旋转再强也没有用！


    因为我可以预判到你球的落点！


    在你俯身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猜到了你会把球打到什么样的位置，然后提前等待！


    美国教练看懂了。


    朱淇估计给杰米爆冲的机会球，但偷偷在球上面加了一点削中带攻的侧转，所以杰米爆冲过去想要上台就一定要打到朱淇的反手小三角区！


    然后，朱淇再根据球的旋转和弹起来的路径来判断，只需要在球弹起来的球路上等着就可以了。


    她在动脑子打球！


    而杰米滑稽得就像是一个空长了一身肌肉的囊肿。


    阿水长长地松了口气，差点儿直接泪洒现场。


    非常好，她知道朱淇肯定知道了得分的关巧！肯定可以轻松拿下比赛！肯定可以成功晋级！肯定可以守住半区！


    朱淇肯定可以的！！！！


    这边的中华队看起来非常开心，可是另一边的杰米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


    碧色的眼睛看起来好像色泽变深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座即将迸发的活火山，皮肤下面纵横的每一根青色血管都有一种会立刻爆发出岩浆把所有人吞没的样子。


    “她”骂了一句“Fuck”，然后把球拍往球桌上一扔，就开始自顾自地去擦汗。


    比赛当中对擦汗也是有要求的，必须要双方分数达到6分及其以上才可以进行擦汗行为。


    但是现在的比分加在一起才只有5分。


    朱淇觉得杰米不仅身体结构出现了问题，可能脑子也不太好。


    就算这些老外从小不怎么注重数学，但是至少也会最简单的10位数以内的加减法吧？


    不至于连2加3等于5都不知道吧？


    果然。


    俄罗斯的裁判才不惯着“她”，直接给了一张黄牌。


    杰米“蹭”地原地跳了起来，指着裁判的脸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英文，其中“Fuck”跟标点符号似的，总是加在每句话的最前面。


    朱淇站在桌子旁边看戏。


    干嘛的这是？


    打不打了还？


    打肯定还是要打的，裁判只问了一句“你是否还要进行比赛”，就让杰米哑火了。


    再吃一张黄牌之后就是红牌了，那就直接判负一分了！


    美国教练拼命地拍打面前的栏杆，想要提醒杰米冷静。


    杰米冷静了，但冷静的程度不多。


    “她”把手里的毛巾扔在篮子里，顺便还踹了一脚毛巾篮。倒霉催的裁判差点儿被篮子砸到脚，只能无语地看着杰米在球桌旁边发疯。


    看到杰米的情绪这么不冷静，朱淇反而放心了一些。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办法控制，那么这个人和原始动物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会用蛮力的莽夫而已。


    朱淇握住球拍，上身微微伏低，目光和球网持平紧盯着对面的杰米。


    看着杰米又打出一个中线长球，朱淇也懒得跟“她”再纠缠，直接反手带了一个快撕，“啪嗒”一声抽了回去。


    杰米想要接，以自己的判断和理解在球上升期等着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球居然完全没有按照自己所理解的路线上升，而是直接绕过了自己的球拍下沉。


    这说明了朱淇在撕球的时候加了一点削的手感，直接改变了球的旋转，加了侧旋在里面改变了球的路径。


    杰米打了一个空拍。


    “噢噢噢噢噢——”


    全场红海飘摇，犹如燃烧的烈焰，在诸多人群之中犹如水波般翻涌灼烧。


    一侧是红色五星旗，一侧是蓝色星条旗。


    红色正在逼退蓝色。


    现在比赛看到了这里很多明眼人都觉得杰米有些滑稽。


    再一次被朱淇洗刷。


    杰米冲了一个爆冲球，想要告诉全世界：我非常强壮！！！


    朱淇反手一个预判，轻描淡写：啊？


    杰米又给了一个直线球，表示：我不是无脑的莽夫！！！！


    朱淇偷偷加了个旋转，回复：你就是你就是。


    看台上哄然大笑。


    背朝着猩红烈焰的杰米，迂缓地抬起了自己的脸。


    男性的平整下颚线以及微微凸起的喉结，无不展示着这具身体的力量感。


    被扎在脑后的金发小揪揪好像有些松散了。


    “她”的额前垂下一律金色的碎发，犹如钢刀一般，将自己的整张脸切割成了一名一暗两个部分。


    此时此刻的杰米看起来非常危险。


    杰米在笑。


    牙齿全都漏了出来。


    很好。


    朱淇成功地激怒了杰米。


    朱淇，会被撕成碎片。


    【作者有话说】


    四月份开始身边朋友不知道是不是约好了，全都把老板给炒了[笑哭]然后我就成了被她们叫出去happy的饭搭子，再吃两天马上恢复爆更速度，这几天先只更九点的哈，爱你们。她们还要约我去北京的环球被我婉拒了，真是一点儿都不关怀我这个全年无休的码农啊[爆哭]但她们说有hp专区，我又疯狂心动[爆哭][爆哭][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