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 青春校园 > 劣性博弈[gb] > 20-30
    第21章 火焰求你了,我得陪着她。


    “姐!”陶洋惊叫一声,飞身上前,稳稳托住姜殊逐渐失控、往下坠的身体。他慌乱地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让她的呼吸稍稍平缓些。


    姜殊面色惨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双眼无神地望着某个虚空处,瞳孔仿佛失焦一般涣散。


    “姜殊……”傅煜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口剧烈震动,嫉妒与愤怒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恐惧与茫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姜殊此刻的模样陌生而令人心惊。他下意识地前倾身体,伸出手试图抓住姜殊的手腕。


    “别碰她!”陶洋迅速察觉,狠狠地侧过身,避开傅煜伸来的手,厉声低喝,“滚开!”


    傅煜被陶洋一声怒喝吼住,手臂僵在半空,指节不自觉地颤抖。他像是失去了身体的重心,眼神惶乱、嘴唇微张,嗓音干涩低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她……她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


    陶洋此刻满心满眼都在姜殊身上。


    姜殊瘫软在他怀中,浑身力气被抽干。她的眼珠死死瞪着某个方向,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节绷直,唇色快速褪去,一种诡异的紫青浮上嘴角。她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像要呕吐,却又吐不出任何东西。


    “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陶洋轻轻拍着她的脸,声音几近失控。


    姜殊没有反应,只有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汗水,整张脸几乎失去了人类的血色。她双唇微张着,胸腔在竭力呼吸的同时猛烈抽动,给人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陶洋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开始拨打急救电话。


    “你干什么?”傅煜看见陶洋的动作,心中蓦然生出恐慌。下意识地操控轮椅上前,他弯腰一把攥住姜殊的手,不肯松开,“你要带她去哪儿?”


    陶洋被他的举动激怒,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怒意,毫不留情地道:“她惊恐障碍发作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再不去医院,她会有危险。”


    傅煜听见“惊恐障碍”四个字,仿佛被迎头重击,整个人一瞬间僵在原地。


    他从来不知道。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


    巨大的无措与自责瞬间将他吞没,他的指节死死扣着姜殊毫无温度的手腕,声音微弱得像一阵风:“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


    陶洋已然拨通电话,在用最简短的语言与对方沟通过后,他转头看了傅煜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也是,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做什么?你连自己都顾及不好,还想照顾她?”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推开傅煜的手臂,动作利落又毫无留情。


    傅煜顺着惯性向后震了下,轮椅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极了脊骨错位时的响动。


    他眼睁睁地看着陶洋甩开自己,毫不犹豫地抱起姜殊,朝着门外疾步走去。恍惚间,心口顿时一阵剧痛。


    他猛然惊醒过来。


    “等等!”他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拼命地操控轮椅追逐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门外的阳光耀眼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看见陶洋抱着姜殊冲到街道边,远


    处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而近,划破了夏日午后的寂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很快,救护车停在路旁,两名医护人员接连跳下车,迅速将姜殊安置在担架上,抬上车。


    陶洋在一旁向医生描述着姜殊的情况,声音虽然急促,但却不失镇定:“惊恐障碍……刚才呼吸困难,意识模糊……”


    傅煜想跟上去,却被一名护士挡住了去路。


    “让我一起去……”他声音微颤地请求,眼神充满恳求。


    医生转头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轮椅上,神情闪过一丝犹疑与为难:“先生,你行动不便,跟过去会影响抢救,而且我们车上空间有限,实在没办法……”


    这句话砸在傅煜耳中,像是一记钝锤,砸得他头脑轰鸣。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他嘴唇颤抖,声音又轻又哑,“求你了,我得陪着她。”


    医生却已经果断地摆摆手,转身招呼同事将姜殊稳稳固定在车厢内。


    陶洋也跟着登上了救护车,就坐在姜殊身侧。他双手护着姜殊的头,俯身在她耳边与她说着什么。


    这一幕落在傅煜眼中,比阳光更刺眼。他看着陶洋占着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做着他应该做的事,却对此无能为力。


    车门迅速关上,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划破了闷热的空气,呼啸而去。


    傅煜呆呆地坐在原地,望着救护车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仿佛裂开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四肢百骸都在往下坠-


    车厢内,尖锐的鸣笛声回荡在耳畔。


    医生打开药剂箱,迅速抽出两支针剂,将其注入姜殊的手臂静脉。苯二氮类药物进入血液循环,像某种柔软的网,悄无声息地收拢了她体内炸裂的惊惶。


    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姜殊的呼吸由急促转为平缓,眉间的紧蹙渐渐松弛下来。她的嘴唇不再泛青,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陶洋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纸巾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然而就在他动作的同时,姜殊轻轻呢喃出一声含糊的名字。


    “傅煜……”


    陶洋动作一顿,像被一道力量生生按住了脊背。


    他的手还停在姜殊的额角,纸巾随指尖缓慢颤动。刚才那声音不重,却像一枚钝钉,缓慢扎进他的骨缝里。


    半晌,见姜殊再无动静。他收回手臂,坐回座位。没再擦她的汗,也没再碰她,只是静静盯着她的脸,心中那股从刚才积攒到此刻的情绪,终于慢慢转变成了难以言说的落寞。


    很快,随着车门打开,医护人员稳稳地将姜殊转移到医院三楼的一间观察病房。空气中飘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像是一种冷冽而疏离的提醒。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落进来,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交错的光影。


    病房里一共三张床,此刻只收治了姜殊一个病人。


    她被安排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镇静剂的药效仍未完全过去,双眸紧闭,眉心却时不时轻轻蹙着,似乎还没能从混乱和恐惧中彻底脱身。


    护士为她挂上了葡萄糖,又小声叮嘱陶洋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陶洋一个人,他坐在姜殊床边的椅子上,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明明几小时前还好好说笑的人,此刻看起来那么脆弱,甚至连呼吸都像要断掉一样。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力感,指尖动了动,想握住她的手,却又不敢,怕吵醒她,更怕打破她此刻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就这样安静地陪在姜殊身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她还在昏睡,陶洋原本紧绷的情绪总算稍稍松了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干渴。


    今天一整天,他几乎都在四处奔波,来不及好好喝一口水。再加上刚才那场兵荒马乱地抢救,又让他心神耗尽,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喉咙干得发痛。


    他缓缓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打算到走廊尽头的售货机去买瓶水润润嗓子。


    可是刚出病房门,他一抬头,就和一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目光。


    傅煜静静地坐在走廊另一头,轮椅稳稳停在那,背后是一整扇落地窗。午后三点的阳光刺眼又白得发烫,把他的轮廓劈成明暗分割的两半。双眼看似沉静,却带着逼人的专注,好像在那里等了很久。


    陶洋呼吸一滞,原本刚压下去的火苗“噌”地又烧了上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了拳,迎着傅煜走过去。


    “真是神通广大啊,傅总。”陶洋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眉宇间的那抹锋利,“这么快就追过来了。姜殊已经被你逼得躺进医院,你还想纠缠她到什么地步?”


    傅煜抿着唇,并未被陶洋这番敌意满满的话激怒,声音沉稳克制:“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有什么资格问?”陶洋眯起眼,毫不客气地怼过去,“她变成这样难道不是被你害的?傅煜,你凭什么还敢开这个口?”


    傅煜的双手紧握在轮椅两侧,因为过度用力的缘故,指节处明显地泛了白:“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所以我更要为此负责。”


    “用不着。”陶洋皱起眉,偏过脑袋看向窗外:“她刚打完镇静剂,你别再来恶心她。”


    傅煜的目光深处闪过一丝钝痛:“你误会了,其实我等在这里,不是在等她,而是想找你谈谈。关于姜殊的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细节。”


    陶洋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冷:“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我是真心为她好,”傅煜直视着他的眼睛,眉眼间透出几分疲惫与恳切,“我只是想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希望再伤害到她。”


    “呵,算了吧。”陶洋的语气带着点讽刺与挑衅,“你只需要离她远点就好。”


    说着,他侧身作势要从傅煜身边绕过去。


    “等等。”傅煜却突然转动轮椅,挡住了陶洋的去路。


    陶洋恼怒地盯着他,眉心狠狠地皱起:“你有完没完?”


    傅煜抬起头,目光中透出不容置疑的镇定与执着:“就算是我有错,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否则她因为我所承受的痛苦岂不是毫无价值?”


    第22章 倒流表面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都在吃……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护士推着药车匆匆走过,家属带着病人低声交谈,不时有孩子的哭声远远传来。


    在这热闹的背景中,傅煜与陶洋之间的僵持气息却格格不入,像是凝住了一方空气。


    有人察觉到这份剑拔弩张的氛围,忍不住频频侧目,投来或探究或警惕的眼神,又因对方气场过盛,不敢停留太久。


    陶洋站在傅煜面前,神情中透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你的错显而易见,傅煜,你是傅家的人,这就是你最大的不堪。”


    傅煜的目光微微晃动,双肩不可察地耸了耸,像在死死维系着那份几近碎裂的平静:“当年那件事,我与傅家的立场不同。你可以恨傅家,但不要一概而论。”


    陶洋闻言,嘲讽式的笑意更深:“那又怎样?你能说你和傅家毫无关系吗?你从出生到现在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服、用的每一分钱,哪一样不是傅家给的?傅家赚的那些钱,哪一分没有沾过血?你敢说你不是替他们分赃的帮凶?”


    这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傅煜心口。他心头猛地一震,眼底微微泛起一抹暗潮,手掌下意识地收紧成拳,骨节咯咯作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自清”,只要站在傅家之外,不参与、不沾染,就能心安。然而陶洋的质问像当头棒喝,惊醒了他这个自欺欺人的梦中人。


    他忽然意识到血缘是一道无法撕裂的烙印,自己每一个细胞与傅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而那所谓的清白,或许从未真正存在,只是他用来哄骗自己的一


    种可悲的幻象。


    陶洋看着傅煜这副茫然、受挫的样子,本以为自己该有点快意,至少该觉得出了一口气,然而事实上他的心底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空荡感。像是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没能真正让怒火落地,反倒添了几分烦闷。


    或许是作为律师特殊的职业洞察力,陶洋脑海中浮现起傅煜在面对姜殊病发时的茫然,再看他此刻的落魄,忽然察觉到什么。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仔细回顾过当年的案子?”


    傅煜动了动嘴唇,却一声不发。


    陶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忍不住转过脸望向窗外明晃晃的天光,像是要把胸中那团憋闷的火透出去。


    末了冷声总结:“真虚伪,你们傅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表面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都在吃人血馒头。傅煜,我不想再看见你,立刻滚,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话音落下,陶洋果断离去,而傅煜长久的坐在原地。


    医院走廊里依旧有人路过,时不时传来护士小声交流的声音,环境纷杂,可那一瞬间,傅煜只觉得自己像被关进了一个空壳里,连呼吸都带着被撕裂的疼痛。


    记忆如同黑色潮水般无情地涌上来,将他严严实实地吞没。那些画面残破、模糊,却带着尖锐刺骨的疼痛。


    撕裂的情感、分崩离析的家庭、步步紧逼的家族内斗……每一个场景都沾染着无法洗净的血腥与绝望。


    突然之间,世界像骤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傅煜所有曾经珍惜的东西,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他来不及去追问为什么,来不及弄清真相,只能在崩塌的废墟中挣扎着,逃离着,试图守住仅存的一点理智和体面。


    他拼命地向前跑,不敢回头看,更不敢触碰记忆深处那些伤口。他害怕一旦停下来,便会被过往的阴影拖回深渊,害怕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再一次体会那种骨肉割裂般的剧痛。


    这些年来,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不去触碰、不去回想,那些伤痕总会慢慢愈合,总有一天他能真正走出去。


    可如今,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那些逃避、那些所谓的“往前走”,其实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掩盖真实、粉饰伤痛。


    他的沉默,最终变成了最怯懦的逃避。


    此刻,当陶洋直白地指出这些时,过往所有的假装与自持终于被彻底戳破,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与他无处安放的痛苦。


    傅煜闭了闭眼,心口剧烈跳动着,耳边嗡鸣,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拼命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可他的内心却早已在那片漆黑的记忆里溺水挣扎,无法呼吸,也无法脱身。


    另一边,陶洋买了两瓶矿泉水,再次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陶洋坐回床边,把水放在床头,低头凝望着姜殊。


    她睫毛微颤,像是即将从沉睡中醒来。陶洋安静地等着,心里却有种难言的烦躁感,像是刚刚与傅煜那场交锋的余波仍在心头回荡。


    不多时,姜殊眉心轻轻蹙了蹙,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眨了眨眼,适应刺目的光亮,目光带着几分茫然地看向四周。


    “小陶?”她嗓音微哑,带着醒来后的虚弱。


    “我在。”陶洋俯身,语气温柔,“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姜殊摇了摇头,刚想说话,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护士走了进来。她查看了挂瓶的葡萄糖,点了点头:“已经快见底了,我帮你拔针吧。”


    姜殊“嗯”了一声,伸出手臂。护士熟练地拆掉胶布,拔下针头,动作轻柔又干脆,随后简单处理了一下针口:“可以回去了,回家好好休息。”


    陶洋站起身,弯腰把姜殊的鞋摆正,又扶她起身,接着掏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一整套动作既周到又体贴。


    下楼时,阳光依旧炽烈,照在医院的玻璃外墙上反出刺眼的光。陶洋扶着姜殊坐在后排座位,自己坐在他旁边。


    车厢里空调凉意四溢,但他的心却是热的,乱的。


    一路上,陶洋格外沉默,连司机向他确认手机尾号,他也是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耳边是姜殊平缓的呼吸声,可脑海里却满是刚才傅煜的影子。


    傅煜那双眼睛,沉稳又执拗,像是死守一场战役的孤城。那份对姜殊紧追不舍的姿态,让陶洋心里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紧迫感。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论过去如何,他的存在永远会像一道绕不开的影子,始终横在姜殊的生命里。


    而自己呢?自以为是她的守护者,却始终处于外人的位置上,无法走近半步。


    陶洋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被捏得微微变形。他喉咙干涩,目光落在前方,却没聚焦。心中蠢蠢欲动,有话想说,想冲破这份沉默。想告诉她,他在她身边不是为了心疼她,也不是替谁做补偿,他只是单纯、真切地爱慕。


    车厢在阳光下疾驰,心里的情绪像被晒得发烫,一路酝酿、发酵,随时可能脱口而出。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陶洋麻利地下车,从另一边扶着姜殊下车。


    姜殊的脚步还有些发虚,但她坚持自己慢慢走。陶洋不放心,几乎是一步不离地在旁边护着。


    进到家门后,姜殊换了鞋,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终于松了些神。她转身看着陶洋,目光带着一丝歉意:“小陶,你进来坐一会儿吧,外面还很热。”


    陶洋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喉咙里浮起的那丝迟疑转瞬便消失了。他轻轻点了点头,随着姜殊走进屋里。


    姜殊的家中一如往常般整洁,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柠檬香气,干净又温和。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午后的阳光从细窄的缝隙间穿透进来,柔和地落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形成一片细密而温暖的光斑。


    姜殊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抬眼望着陶洋,柔声道:“坐吧。”


    陶洋下意识地解开外套的扣子,脱下来,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他动作缓慢而小心,仿佛在用这些简单的动作来掩饰心头的不安与紧张。


    他缓缓坐到姜殊对面的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狭小的茶几,距离不远不近,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细细的声响。


    姜殊垂下眼帘,略带歉意地勾起唇角,声音轻得好似叹息:“今天麻烦你了,肯定耽误了你不少事。”


    陶洋听到这句话,眉心轻轻一皱,急忙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坚决:“没有,是我不好,是我当时太冲动,可我实在是……”


    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目光落在茶几上,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姜殊察觉他的异常,微微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陶洋攥紧了手掌,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了:“姐……今天傅煜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公司?你们不是早就没有关系了吗?为什么他还……”


    他后半句噎在喉咙里,说不出口,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姜殊心里不愿示人的伤口。


    姜殊脸上的神情变得淡了几分,她垂下眸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住,让陶洋的心跳愈发剧烈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害怕听到的,或许根本不是姜殊的答案,而是她的沉默。


    那种未知的惶惑感不断扩大,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抢在理智阻止之前,低低地唤了一声:“姐。”


    这一声叫得极轻极缓,仿佛把所有隐忍的情绪都藏进了这一个字里,带着一种无声的乞求。


    姜殊敏锐地察觉到陶洋语气中的异样,她抬起头来,眉心微微蹙起。


    陶洋没有给自己留更多的迟疑,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低而颤抖地说出口:“其实……其实我本来没想现在就说这些话的。”


    他的眼底流露出挣扎,十指轻轻绞着,指节泛白:“我原本想等更合适的时候,用更合适的方式告诉你,可今天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姜殊并非迟钝的人,相反,她敏锐得令人害怕。看到陶洋这副欲言又止、紧张忐忑的模样,再想起他曾问过自己是否单身,今天又特意来给自己送


    点心,顿时对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有了预感。


    倏忽间,心头被一股强烈的抗拒感攫住,几乎是本能地脱口唤道:“小陶!”


    这一声惊叫,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第23章 荆棘不止是年龄问题。


    姜殊那声“小陶”喊出口时,连她自己都察觉到嗓音里的慌乱。她立刻站起身来,身体微微向后,刻意与陶洋拉开距离。


    “饿了吧?”她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自然,话锋转得飞快,“我去厨房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我给你做点吃的。”


    陶洋看着她,目光黏在她的身影上,根本舍不得让她就这样逃开。他一瞬间被那股冲动冲得几乎无法思考,猛地站起身,也跟着她走了过去。


    “姐,等一下。”


    姜殊的脚步明显顿了顿,但还是倔强地继续往厨房方向走。


    陶洋紧追两步,几乎贴近她的背影,声音低得有些颤抖,却清晰无比:“姐,你别躲我。”


    姜殊的脚步在厨房门边顿住,她背对着他,语气带着一丝近乎疲惫的无力:“小陶,别这样。”


    陶洋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他想象过很多次表白的场景,却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像一场追逐,像一场几乎要令人窒息的自我证明。


    他不甘心,不甘心话未出口就被拒绝。胸口翻涌着的情绪像火焰一般烫着他的喉咙,他再也无法压制,声音颤抖着从唇边倾泻而出:“姐,我知道,你从来没把我当男人看待,在你眼里,我一直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但是已经过去五年了,我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只会依赖你的孩子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像是终于跨过了某条界限,语气变得急促又真切:“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条件,和你心里那个标准还差得很远,根本配不上你,但是我愿意努力,我真的愿意为了你变得更好。”


    姜殊听着,心跳一阵阵加速,她紧张地扶着身侧的门框,眼底浮现出一丝痛苦:“别再说了。”


    陶洋唇角抽动了一下,倏地侧过脸去,喉结轻轻滚动。他咬了咬牙,眼神里透着不甘和挣扎:“是因为傅煜吗?”


    姜殊猛地回过头,抬眼看向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小陶,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性,而我……”


    “你怎么呢?”陶洋突然回头与她对视,语气透着一股青涩的执拗倔强,神色坚决而坦荡,“我年轻?那你呢?你也只比我大七岁而已,不是吗?”


    姜殊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不止是年龄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陶洋步步紧逼,声音里满是急切和真挚的渴望,“无论你怕什么,我都能接受。姐,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全部,不管是你的性格,还是那些你以为不够好的过去都让我喜欢。”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更像是怕惊扰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倾泻出的勇气:“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不要求别的,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姜殊偏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晚霞像被风吹散的红云,天色正在一点点暗下去,夜色带着凉意悄悄包围了这间小小的屋子,屋内的光显得格外孤单。


    陶洋望着她沉默的侧脸,胸腔像被无数细针扎得生疼,闷得快要喘不过气。他再也按不住那股冲上喉头的情绪,猛地迈开脚步。


    他步步紧追,而姜殊则下意识地步步后退。


    陶洋的嗓音低哑,带着多年压抑的颤意:“姐,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和你并肩。”


    他眼里浮着潮湿的光,像一颗被捂热却又怕被捏碎的心:“其实我来平津,并都不是偶然。我是奔着你来的。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你回国的消息时,我有多高兴?”


    他声音陡然放轻,几乎带着一丝少年般的羞涩:“这些年你在国外,我没一天不想着你。我会反复去翻你留下的动态,看你在建筑论坛上的发言,还有那些采访的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低低笑出声来,笑容里全是苦涩和自嘲:“可我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心里有那么多话,却一句都不敢说出口,只敢远远看着你,像只阴沟里的老鼠,偷偷摸摸地盯着光,怕你发现,又怕你永远都不会发现。”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喉结微微滚动,眼神在暮色中显得越发清晰而坚定:“可现在,我不想再躲了。我要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喜欢你。”


    姜殊的后背已被迫贴在墙上,退无可退。冰凉的墙面透过她单薄的衣料,一点点渗进皮肤里,让她像被钉在那里似的动弹不得。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陶洋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毫不掩饰的赤诚与倔强,几乎能把人烧伤。


    陶洋见她还是没有说话,心口忽然剧烈一跳,又往前一步,彼此间仅剩下半臂的距离。他轻声,却无比笃定地开口:“给我一个机会,姐。就一次。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也好。”


    姜殊望着近在眼前的陶洋,心底止不住地翻涌出一股混乱。她眼前闪过第一次见到陶洋时的情景:殡仪馆外,那个脊背笔直却像风一吹就会折断的少年。


    那时的他瘦弱、敏感,像一株野草般倔强地活着;可如今,他已经长成一棵坚韧挺拔的树,带着成年男性才有的坚定和不可动摇。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世上再无与她有血缘的亲人,而陶洋,某种程度上一直填补着那个位置。她习惯关心他,照顾他,把他视作需要守护的人,这种感情是真实的,也是无可替代的。


    她绝不是对陶洋毫无感情,看着他此刻这般孤注一掷的模样,那些情绪忽然像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脏,怜惜、无奈、心酸,百味杂陈。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姜殊抬起手,手掌轻轻落在陶洋的脸颊上,指尖拂过他因紧张而微微发烫的皮肤。


    陶洋屏住呼吸,眼底闪过一瞬炽烈的希望,整个人都像凝住了一般,不敢动,不敢破坏这片刻的温柔-


    集团办公室里,助理拿来一直文件夹。文件夹沉甸甸,里面足有近页的材料。


    助理将文件夹递给傅煜:“傅总,当年资料都在这里了。”


    傅煜接过文件夹,轻轻一点头。


    集团办公室里光线安静而清冷,落地窗外高楼林立,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


    傅煜接过那只沉甸甸的文件夹时,指尖微不可察地一紧,掌心几乎被勒出一层薄汗。


    助理走后,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


    傅煜将文件放在桌面,目光落在那排印刷体字迹上。短暂地停滞过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打开封面。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档案纸张,旧照片、庭审纪要、警方笔录……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像尖刀一般刺进他的眼底。那一行行记录,每一个细节都像在用锈钝的铁刷子,粗暴地刮开他原本以为已经结痂的旧伤。


    他翻动页面,指尖带着几乎听得见的轻颤。文字里反复出现“受害人”、“诬陷”、“利益输送”这些冰冷的词汇,忽然就把那些他拼命遗忘的夜晚与无助拽了回来。


    一幅幅画面如同溃坝般在脑海闪现——姜殊母亲的冷硬遗像,法院门口人声鼎沸的辱骂……每一幕都像针,狠狠扎在神经上,让他透不过气。


    傅煜猛地合上文件夹,胸腔起伏得厉害,似乎连空气都黏稠起来。他靠坐在椅背上,喉结上下滚动,努力让呼吸保持平稳,可心跳依旧像失控一样狂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年根本没有真正看过这些细节,他一直在逃避。那场风暴里,他只顾着抓住自己残存的感情,不愿再多看一眼那黑暗和丑陋,连带着也错过了所有的真相。


    此刻,那


    些血迹和荒谬赤裸裸地铺陈在他面前,像要逼着他承认他从来没有跳出傅家的一切,也从未真正保护过姜殊。


    傅煜抬手覆住脸,指节僵硬,以此压住快要崩溃的情绪。可那些字句还在他脑中翻搅,连片刻都不肯放过他。


    当年那桩案子,表面看似是姜殊的母亲杜芮承受不住压力,精神崩溃,最终选择了自尽逃避,可是事实远比表面更阴暗、更复杂。


    当初事件爆发的起因,是傅振业为了尽快推进“云顶国际”项目,私下授意工程部门违规施工,不仅在原有图纸的基础上增盖楼层,还私自降低了混凝土的规格。


    最初提交的混凝土强度本应为C50,实际检测却只有C35,而傅振业却在媒体面前谎称规格达到了C60,并提供了盖着虚假检测章的报告。真实的原始数据则被人用涂改液潦草地抹去,露出拙劣的痕迹。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为了压制舆论和掩盖真相,傅振业居然直接买通媒体,雇佣水军,疯狂地对杜芮进行人身攻击与恶意造谣,把她塑造成一个玩忽职守、贪赃枉法的恶劣形象。所有为她发声辩白的人,都迅速被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潮掩埋,毫无招架之力。


    事件最高潮时,甚至有人将杜芮的住所人肉曝光,在她家门口泼洒油漆,写满诅咒与辱骂。那段时间,她不仅被行业彻底除名,名誉扫地,手上的所有项目也被全部被冻结。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一切根本不是偶然的意外,而是精心设计、步步紧逼的绞杀。


    杜芮不是自杀,而是生生被逼死的。


    姜殊后来在庭上的证词,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她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偶然在母亲的电脑中发现了一份文件,标题赫然写着:“云顶国际结构加固方案”。


    直到临死前一刻,杜芮都在拼尽全力想要补救那栋被违规建设的大楼。


    当傅煜得知这些真相,整个人如同被巨大的浪潮击中一般,胸口阵阵针刺般地剧痛。原本支撑他自欺欺人的那点侥幸,被这残酷的细节彻底击碎,心里那层自认“无辜”的防线轰然倒塌。


    他不敢想象姜殊在母亲死后是怎样熬过那段黑暗日子的。当年她才不过二十出头,一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骤然失去唯一的亲人,还要独自面对庞大的阴谋与攻击,艰难地活下来……


    姜殊曾无意间对他说起过,她的父亲早年去世,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亲人。失去了母亲之后,她便成了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无人可依的漂泊者。


    傅煜紧咬着牙,胸口痛得抽搐,整个人几乎坐不住,只能用力往后靠,背脊紧紧贴着冰冷的椅背。他视线投向窗外,夜幕已经彻底笼罩城市,灯火璀璨得晃眼,灯光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片沉重的阴影。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傅氏集团因为傅振业的激进扩张,现金流严重被套,又遇上楼市骤然下行,导致集团面临巨额债务,银行逼迫还款,傅家随时可能崩盘。


    而“云顶国际”那栋大楼因为前期验收不合格,工期严重拖延,傅振业迫切需要它迅速竣工,以便快速预售回笼资金,否则集团就将面临政府罚款与担保金被冻结。


    重重压力交织,他铤而走险,指使工地违规赶工,甚至连夜浇筑混凝土,丝毫不顾安全与规范。


    为了掩盖真相,也为了不让知晓内幕者将真实情况透露出去,傅家指使他人,将无辜的工人陶德旺杀害在工地上,事后又将其伪造成意外事件,以此完成“封口”的目的。


    陶德旺有一双儿女,儿子叫陶洋,女儿叫陶洁。当傅煜目光扫向陶洋的照片的刹那,他终于明白陶洋为什么对自己充满敌意,又为什么对姜殊的态度格外亲近。


    /:.


    傅煜想到这里,浑身血液几乎冻住。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淌着血,鲜血淋漓,罪孽深重。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父亲被审判入狱,一切便可以告一段落,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游离在家族之外的人,和那场罪恶沾不上边。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他以为的无辜与疏离,在受害者眼中,反倒凸显了他的傲慢与冷漠。他一直自认无辜,却从未真正体谅过姜殊承受了怎样彻骨的苦痛。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资格站在所谓的“受害者”立场上,姜殊才是那个真正被伤害的人。


    傅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像是被黑暗吞噬。整颗心都被无边的愧疚与后悔包裹,疼痛到窒息。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房间压抑的寂静。他本能地想要摁掉电话,可余光扫到屏幕上姜殊的名字时,动作却又蓦地僵住。


    第24章 共振回家随你折腾几次都行。


    耳边回荡着陶洋炽热又执着地告白。可偏偏就在自己伸手触碰他脸颊的那一刻,脑海深处另一个人的影子突兀地闯了进来。


    那双克制又无可奈何的眼睛,那份静默到让人心痛的脆弱,像一道锋利的光,将她从混沌里生生拉扯出来。


    她的手指猛地僵住,随即像被烫伤一样收了回来,攥回到了胸前,仿佛要护住那颗骤然震荡起来的心脏。


    恍惚间,种种本能反应砸碎了她困惑多年的疑问——当年自己明明握着正义与胜利,为何却偏偏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丢盔卸甲般逃离了整整五年。


    所有自欺欺人的托词、所有欲盖弥彰的心虚与不安,归根结底都指向同一个人。


    傅煜。


    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胸口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攥紧,呼吸变得艰难而迟滞。


    原来她早就输了,输在自己早已陷落的感情里,输给自己多年来不断掩饰却又日渐强烈地思念里。


    她爱傅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无法控制。


    她已经无力再和陶洋细说,也无心继续照顾他的自尊。混乱里,她只剩下把人推开的本能:“你走吧。”


    话出口时,连自己都听出了生硬,却已经是她所能给出的极限。


    答案太直白,也太残酷。


    房间空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去看陶洋最后的神情,或者说,她根本不敢看。


    随着“咔哒”一声,门缓缓阖上,那声轻响好像一根钉子,把她钉回了现实。


    姜殊站在原地,身体被抽空力气,她身形微晃,顺着墙根慢慢滑坐下来。她低下头,将脸埋进阴影里,连呼吸都濒临破碎。


    诚然,陶洋今日的告白过于莽撞,对姜殊而言毫无铺垫。可也正是这种莽撞,误打误撞地击破了一直笼罩在她眼前蒙着的迷雾。


    她一向自诩理智冷静,连情感都能放上天平称出分量。当初回国,凭的是一股没由来的直觉,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该回来,至于缘由并不敢深想。


    直到此刻,她恍然明白,这趟归程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来把那些欠下的旧账,一笔一笔清算干净。


    那些被她草率封存、以为能永远埋进土里的情绪,其实从未被好好处置过。


    太过仓促,太过狠心,反而让它们像尸骨未寒般阴影重生。一旦有人试探,便翻江倒海地涌上来,以最痛楚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逼她给个交代。


    只有把这些旧账彻底算清,从头到尾不留一丝敷衍,才能真正卸下肩上这些年不敢触碰的重担,安安心心地说一声:“到此为止。”


    姜殊也不知在墙角蹲了多久,等到胸膛里那股激荡着的血液慢慢平息,才动作迟缓地摸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


    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很快被接起。


    她没给傅煜开口的机会,声音沙哑,却意外平稳:“傅煜,我想见你。”


    听筒那头异常安静,仿佛电话前面的人屏住了呼吸,短暂的静默过后,耳畔传来傅煜低沉的回应:“好。”


    姜殊报出一个地址,挂下电话,立刻出门驾车,迎着夕阳一路驶向海边。


    半小时后,最后一丝日光彻底消隐于天际线。她站在海边的风景瞭望台上,海风从鸦青色的夜幕中吹过来,带着微咸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


    四周人影稀疏,海浪在礁石下拍碎,发出一声声低哑的回响,像是不肯散去的叹息。


    她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姿态随意。


    夜色把她整个人都裹进一层灰蒙蒙的柔光里,只剩下眼睛还亮着,倒映出海面上细碎的微光,迷乱得叫人看不出是冷是暖。


    很快,身后传来轮椅滑动的声音,声音极轻,几乎被远处的海浪声吞没。


    姜殊回头的时候,傅煜正坐在轮椅上,一寸寸地朝她靠近。


    海风不紧不慢地吹,轻轻掀动他额前细碎的头发,露出眉骨分明又锐利的线条。他神色平静,唇角微微抿着,肩背挺直如松。


    道路一旁的老式路灯柔缓地洒下昏黄的光晕,刚好笼住他半边身子,另一半却落进黑暗中,像被人用刀从中间干脆地切开,半明半昧,暧昧不清。


    他就那样背着光看着她,目光干净却带着某种藏不住的执拗,像是要用那双眼睛一点一点地将她从头到脚看穿。


    他最终停在她身边,一步远的距离,恰到好处,既不逾越,也不疏离。


    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只安静地望着远处被夜色吞没的海面。浪声轻柔,晃晃悠悠,谁也不肯先去触碰。


    良久,姜殊在海水一波波冲撞礁石的声响中,低声开了口:“你还记得这里吗?”


    夜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吹得人心口发紧。傅煜声音低沉:“当然。”


    这里,曾经是姜殊向他求婚的地方。


    回想起过往的那一幕,傅煜心头掠过一丝温热。他依稀记得,自己那天的情绪糟糕到无以复加。


    他白天去了康复中心,被人扶进支具,机械地做那些漫长得近乎羞辱的屈伸练习。


    自从和姜殊在一起,他就不敢有半点懈怠。每一次复健都拼尽全力,不为别的,只是想给两个人的未来留住一点点希望,哪怕希望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复健的过程远没外人看着那么轻松,艰难到连他自己都不愿去细想。平日里麻木到没有一丝知觉的双腿,在那种特殊时刻,总会回馈给他一种难以承受的痛感。


    他的肌肉早已萎缩僵硬,被辅助器械硬生生拉动时,仿佛有一把生锈的锯子,卡在骨缝里,一下一下缓慢碾过。疼得他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意志像被钝刀一寸寸碾碎。


    可他从不喊疼,连哼一声都没有。只是死死攥着扶手,眼睛钉在前方的某个虚无的点上,像是死撑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


    结束时,他虚脱般得坐在那里,满怀期待的问医生:“我以后……还能重新站起来吗?”


    医生沉默很久,像是害怕伤他,又像是在权衡着说辞:“傅先生,也许你可以尝试接受心理干预,慢慢适应新的生活。”


    适应新的生活。


    那句话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生生砸进他心口。


    他没有力气去愤怒,满心里只剩下透彻刻骨的荒凉。现实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或许,是时候该与姜殊提分手了。


    自己这副身体,这双腿,这可悲的人生……注定不可能再完整。他不能再无耻地用自己的残缺去挟持姜殊的善意,更不能以爱为名将她困在身边,让她陪着自己一起沉在泥潭里,慢慢耗尽未来的岁月。


    可是就在当天傍晚,姜殊忽然说:“要不要一起去海边走走?”


    他没问为什么,像一只坏掉的木偶跟了过去,心里默默想着这样也好,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给这段缘分一个体面的结尾。


    那天风很大,大得像能把人吹走。他努力把那些难听的话翻出来,一句句在心底排好顺序,却忽然看见姜殊回过头,掌心里捧着一只戒指,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光:“傅煜,我们结婚吧。”


    那一瞬间,他像被劈头打了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


    “残疾”“废物”“分手”这些词还在脑里打转,下一秒便被她那句“结婚吧”硬生生撕成碎片。


    他几乎忘了如何呼吸,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姜殊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往昔,明亮而赤诚,带着毫不掩饰地认真。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浅浅的笑意像水面上流动的浮光,柔和地失了真。


    那一刻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周围有人开始停下脚步,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耳畔不时传来路人们带着点艳羡和兴奋地惊叹。


    “是女孩求婚啊,好厉害。”


    “你看她男朋友坐轮椅,是残疾人吧?”


    “这也太有勇气了。”


    那些声音像一只只细小的虫子,挤进他的耳膜,嘈杂又刺痛,沿着神经往下钻,让他心里一阵阵发麻。


    傅煜死死攥住轮椅的轮圈,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骨节僵硬。他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的理智,以抵挡那逐寸侵蚀心防的温柔。


    他怕,他怕再多看姜殊一眼,会让那份光亮触及心底,让所有残存的自持会彻底崩塌。


    到那时,他会不顾一切,贪婪又无耻地向她伸出手,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哪怕明知自己不配。


    傅煜深垂下脑袋,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连同眼底那抹水光一并隐藏:“别闹了……”


    姜殊的声音在夜风中轻轻响起,带着真诚的重量:“傅煜,我是认真的。这枚戒指是我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找机会拿出来。”


    她朝着傅煜又走近了一步。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眼神、调笑的议论,她全都置若罔闻,只凝视着傅煜,目光坚定如初:“我真的不是心血来潮,傅煜,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话还未说完,傅煜猛然调转轮椅的方向,朝着远处逃去。


    轮椅碾过木板道,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夜风里分外刺耳,把他的慌张和窘迫放大到极致,让他的姿态显得格外狼狈。


    姜殊快步追上来,喘息声隐隐有些急促。她没有伸手拉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傅煜,你跑什么?”


    这道声音像钩子,狠狠攫住傅煜心口最敏感最疼的那块地方,轻轻一拧,就能轻易渗出血来。


    傅煜咬紧牙关,不敢回答,赌气似地拼命地往前移动。


    前方不远处便是木板道的尽头,那里是一处僻静又昏暗的角落,灯光灰蒙蒙的,昏黄的光圈在地上拉出两道细长孤寂的影子。海浪声在这里也被夜色吞没,只剩下一片寂静。


    就在这阴影笼罩的角落,姜殊忽然抬高声调,决绝的声音破空而出:“傅煜!”


    好似从天而降的一道鞭子,抽得他心头一颤,连呼吸都乱了。他的轮椅顺着惯性往前滑了一小段,终于停在那处昏暗的路灯下。


    姜殊望着傅煜的背影,海风灌进胸腔,她在粗重的喘息中尽量稳住声音:“你是在拒绝我吗?”


    傅煜没有回答,只是僵坐在那里。


    姜殊垂下头,吐出一口热气:“就算你要拒绝我,也该听我把话说完。”


    她停顿片刻,目光移向远处闪着银光的海面:“我想说……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磨合,我觉得,虽然你身体不方便,但是也没有麻烦到哪里去,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配合着把后半生过好。所以我想试试,从恋爱跨入婚姻,尝试一个新的阶段。”


    海风卷着咸味扑面而来,傅煜的肩膀僵了一瞬,低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姜殊愣了一下,眉心骤然蹙起:“


    可怜你?你觉得我和你求婚是可怜你?傅煜?你把我当成什么,慈善家,还是一个不要钱的护工?保姆?”


    她深吸一口气:“傅煜,你这样说,不只是自轻自贱,更是在贬低我的感情。”


    傅煜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他胸口的气息都乱成一团,眼眶湿热,默然无语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泪水像被扯开的堤岸一样涌下来。


    姜殊察觉到他的异样,几步走到他面前,轻声唤他:“傅煜?”


    他依旧垂着头,眼泪不断落下,一张脸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颤抖的肩膀,泄露出他所有无法伪装的脆弱。


    姜殊心头猛地一酸,蹲下身,与他的视线平齐,轻轻地唤了一声:“傅煜,你怎么了?”


    傅煜抿着唇,喉咙像生锈一样,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一句话挤出来,声音嘶哑得发涩:“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一辈子就这样了。”


    说完之后,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似的,背脊无声地塌陷下去。那张一直维持着平静的脸,此刻露出一点溃败的脆弱,眼角微微泛红,下颌因过度紧张而绷得死硬,连薄唇都发了颤。


    姜殊看了他很久,神情没有半点慌张。她的眼睛一向澄净得可怕,明亮得让人觉得无处可逃。那一刻,她只是低头看向别处,像是在认真掂量什么,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傅煜心里顿时发慌,那一瞬间的沉默像利剑一样悬在头顶,让他紧张的快要窒息。


    可很快,姜殊重新抬起目光,定定看向他,眼底闪着细碎却温柔的光:“是因为这个?没关系,那就这样吧,我可以接受。”


    傅煜的鼻子猛地一酸,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你不知道……我现在看着还好,勉强能照顾自己,可是以后……等我老了,身体会更糟糕,到时候真的会很麻烦,你会烦我的……”


    姜殊抬手,指尖轻轻擦掉他下颌处那滴悬着的泪,动作不急不缓,像是随手拂掉一粒灰尘:“我不会。”


    傅煜睫毛颤了颤,泪眼朦胧地盯着她:“你现在不会,可是……说不准以后……”


    姜殊截断他的话,语气干脆利落:“想那么长远干什么?世事无常,谁能保证未来会发生什么?别看你现在弱不禁风,说不定哪天我先你一步走了,根本活不到你老的那天。”


    傅煜脸色骤变,急得脱口而出:“你……你别胡说!快说呸呸呸,快点。”


    姜殊嘴角勾了勾,脸上浮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像是被他那句“呸呸呸”逗笑,又像是在揶揄:“你怎么连这个都信。”


    傅煜皱紧了眉,身体仍然僵着,脸上泪痕未干:“你别总乱说话,不能什么话往外讲的。”


    姜殊看着他,突然生出一丝温软的怜惜,她抬手揉了揉他被风吹乱的头发,随后倾身过去抱住他。


    傅煜瞬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缓缓把身体靠过来,脑袋抵在她肩上,声音带着细微的呜咽:“我真的怕……怕拖累你,怕哪天你会后悔,万一你要到时候我赔你青春,我……我真的赔不起……”


    姜殊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低下去:“傅煜,我们先过好当下,好不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傅煜闷闷地再度开口,语气多了几分稚气:“那你保证,永远不会嫌弃我,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你保证。”


    姜殊轻轻一点头,言语间透出笑意:“我保证。那你答应我求婚了?”


    远处海浪一波波拍打着岸边,节奏沉缓却有力,与他此刻的呼吸起伏相应。胸腔里似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汹涌翻腾,灼热的情绪裹挟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口,怦然作响。


    很快,几天后的清晨,他们正式去民政局领了证。


    姜殊把两本刚印好钢印、还带着油墨香的小红本本一股脑地塞进傅煜手里,接着便推着他的轮椅往大楼出口处走去。


    傅煜在人群中低着头,双手捧着那两本证书,小心翼翼地翻开又合上,拇指摩挲着证书封皮的边缘,嘴角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看着看着,他时不时地回头偷偷瞟一眼姜殊,眉眼弯弯地冲她傻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继续盯着那两本结婚证瞧个不停。


    姜殊被他这一副又害羞又憨傻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轻声打趣:“都看了多少遍了?还没看够?”


    傅煜头也不抬,轻轻地“嗯”了一声,嗓音低低柔柔的,带着一丝没来由的羞涩和执拗:“看不够。”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来:“我们这就算正式结婚了?怎么感觉像做梦一样。”


    姜殊听了,轻笑着俯下身子,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鼻尖若有似无地蹭着他的颈窝,暧昧地低语:“怎么,高兴傻了?”


    姜殊吐息间暖暖的气息扫过耳畔,傅煜顿时耳根泛红,连带着脖子都红透了一片。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声音羞涩又无措:“别闹……这外头人来人往的,咱们先回家。”


    姜殊唇角微微一挑,轻笑出声,故意逗他:“回家?回家干嘛?”


    傅煜听懂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呼吸都乱了一拍,脸色更是涨得通红,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般窘迫不堪。


    他抿了抿唇,终于豁出去似的,压低声音,羞赧地说道:“回家随你……今天随你折腾几次都行,好不好?”


    他的尾音泛出轻微的颤抖,却甜得要命。姜殊轻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去。


    第25章 烙印只有恨着你,我才能勉强活下去。……


    记忆这东西,往往最怕人认真去碰。一旦触及,它便不由分说地泛滥开来,将人整个地裹住。


    傅煜将思绪拖回到现在,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夜色里,深邃、沉默,又带着一丝没来得及藏好的温柔。


    他偏过头,仰望着姜殊,目光穿透了这些年的沉淀与伪装,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姜殊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也侧头望过来,眼神安静坦然,不带一丝闪躲,干净得让人心底发虚。


    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掠过他们之间,掀动姜殊鬓角细碎的发丝。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傅煜,我承认,这些年我确实一直在逃避。我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没勇气承担后果的胆小鬼。”


    傅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嘴唇微微开启,想替她辩驳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发声,又被她接下来的话截断了。


    “但有些事逃不过去。无论如何,关于当年我的离开,我始终欠你一个解释。”她目光转开,望向不远处那片漆黑而深沉的海,“我一开始接触那件事的时候,并没打算把你卷进来。我想靠自己找到证据,用事实说话,可现实这种东西,总是阻碍重重。”


    她的声音低下来,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克制到极致后的平静:“你也知道,当一个普通人孤身对上那种庞大的利益集团时,说句‘螳臂当车’都是高估自己。”


    姜殊缓缓地、一点点地向他道出那些过往的细节,从母亲坠楼的消息开始,一直讲到自己回到国内,迎头撞上陶德旺的死,随后便是那些艰难的取证过程。


    她提到监控录像、银行的转账记录、被掩埋在垃圾场中的钢筋碎片,那些原本被她视为能一击必杀的证据,到最后却全被现实轻飘飘地推翻了。


    “我以为这些证据足够把傅振业送进去,但是后来律师告诉我,我掌握的这些东西,只能证明我母亲无辜,根本告不倒傅振业。”姜殊说着,唇角扯出一丝带着荒谬的笑,“高高在上的人,永远都有退路。他们能雇到最贵的律师,用最漂亮的手法脱身,哪怕事情糟糕到了极致,也能利用各种手段与操作,找个无关紧要的人替罪。”


    她转头望着傅煜,目光清澈得骇人:“我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逼死我母亲的人凭什么可以风光如旧?所以我不得不选择一条卑劣的路径,做一些曾经令我觉得不耻的事情,把无辜的你


    牵扯进来,让这个局变得更复杂、更纷乱,借此撕开一点缝隙。”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平静到毫无起伏,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跟自己没有关系。但傅煜听着,胸口却一点点地疼了起来。


    他沉默地低下头,额前碎发垂落,掩住眉眼,睫毛微微颤着。


    “后来呢?”他问。


    姜殊抱起双臂,迎着夜风望向遥远而平静的海面,声音压得很低,却分外清晰:“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世界的规则我改变不了,不如干脆钻进去,利用规则本身,以牙还牙。”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吐出了这些年积压在胸口的所有秘密:“我利用区块链存证技术,把我母亲留下的工作笔记和被篡改的数据记录做了时间匹配,证明那些数据遭人修改过。之后我放弃了‘重大事故责任罪’的方向,转而起诉傅振业‘危害公共安全’。然后为了稳妥,我把傅氏集团造假的证据透露给证监会,让集团股价暴跌。然后趁集团内部自顾不暇、手忙脚乱的时候,选择异地报案,防止有人跳出来坏事。”


    说到这里,姜殊的声音压得更低,唇角微微抿着,淡得几乎看不出笑意:“但那些其实都不算最重要的,真正能把傅振业送进去的,还是我通过你拿到的集团内部账目。”


    傅煜肩膀一僵,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收紧,青筋微微显露。他没有抬头,只觉得夜风拂过耳畔,带着一股让人心尖发冷的温度。


    傅氏集团的账目,傅煜比任何人都清楚。上市公司对外公开的财报从来都是干净的、漂亮的,所有难看的亏损和窟窿都藏在另一套暗账里,俗称“影子账本”。


    若不是姜殊当时利用了自己妻子的身份,以自己的名义悄悄调取,她永远无法触碰到那份暗藏着傅振业全部罪恶的证据。


    姜殊转过头来,平静地注视着傅煜:“我承认,我利用了你,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设的局,是我的欺骗。断崖式分手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极大的伤害,为此……我很抱歉。”


    傅煜坐在那里,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几乎不易察觉。


    姜殊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


    “不是的。”傅煜忽然低声说,嗓音有些哑,像被风吹干的沙子,粗涩而破碎。


    姜殊眉心轻轻皱起,脸上多了一丝迷惑。


    傅煜终于抬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她,那双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对不起。”


    姜殊愣了下:“为什么道歉?”


    傅煜眨了眨眼,睫毛抖落几滴泪珠,声音更低了些:“姜殊,我确实恨你。我恨你当年说走就走,恨你狠心得连头都没回一下,好像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所以我一直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恨着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鼻尖泛红,眼圈湿漉漉的:“可说到底,我并不是真的恨。只是觉得,只有恨着你,我才能勉强活下去,才能熬过那些没有你的每一天。”


    夜色凉了下来,海浪拍打着礁石。


    他微微仰着头:“这些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困在自己的痛苦里,钻牛角尖,拒绝抬头看外面的世界。可我其实心里清楚……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傅煜。”


    他声音哽住,缓了很久才慢慢续下去:“那时候如果不是你出现……我早就被现实压垮了,可能现在正躲在某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自暴自弃,或者……干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话到此处,眼泪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一颗接着一颗,砸进夜色里,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缓缓伸出手,试探着去牵姜殊的手。他的指尖还有些发凉,掌心微微颤抖着,生怕姜殊下一秒就会抽开。但姜殊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眼神柔和而清澈,竟然没有避开。


    两人掌心相贴的那一瞬间,傅煜轻轻抬起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像是在仰望遥远又令人向往的星辰:“我是个很差劲的爱人,我习惯了接受你的好,接受你的关心,却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你。你心里装了那么多事,我居然一直毫无察觉。”


    说到这里,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停顿了几秒,才又低低地继续道:“从前我一直觉得当年的那些事跟我无关。可是陶洋说得对,既然我姓傅,就永远不可能置身事外。这姓氏像道烙印,我躲不开,逃不掉,其他的事我都能改,唯独这一件,我怎么努力都改不了……”


    “陶洋跟你说了什么?”姜殊平静地望着他,语气很淡。


    傅煜摇了摇头,唇角轻轻一动:“不重要。他只是让我想明白了一些过去我一直忽略的东西。”


    姜殊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与傅煜交握的那只手上。她安静地盯了几秒,眼神复杂而沉静,然后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


    傅煜心头一空,指尖落进空气里,茫然无措地停在半空。


    姜殊将视线转向远方的海面,语气缓缓:“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我不会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去怪你。更何况,就算你真的欠了什么,这五年,你一直没能放下……这其中的煎熬,早就足够了。”


    傅煜呆呆地望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到身边静得异常,姜殊才低下头,再次与他的目光相遇。


    傅煜声音低了些,透着小心的试探:“你真的不怪我?”


    姜殊很平静地回望他:“不怪,计较这种事没有意义。”


    傅煜的眼睛又亮了些,试探着扯动唇角,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那……我们……”


    “傅煜,”姜殊却忽然出声,轻轻截断了他的话,“当初我接近你,目的不单纯。你所看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傅煜一下子愣住了,像被什么重重地击中,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又迅速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种柔软又不肯放弃的倔强:“那……没关系,既然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现在不如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


    说着,他仰起脸,认真地望着她:“姜小姐,我叫傅煜,我可以追你吗?”


    姜殊静静地、长久地望着他,没有立即回应。风在他们中间吹过,夜色温柔得叫人心酸。


    第26章 焦糖你别赶我走。


    当晚回到家后,姜殊独自坐在沙发上,头脑中杂乱无章。方才在海边发生的一幕幕,像断了线的电影片段,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重播。


    过去那些年,她耗费了无数精力在与记忆抗衡,此刻却在傅煜那句平淡的“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之后,轻飘飘地落了地,摔得粉碎,只剩下一地破碎的时光残骸。


    姜殊心底有些茫然。


    五年,足够将人心磨砺得面目全非。曾经以为再熟悉不过的人和事,如今都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透。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姜殊取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心跳竟然短暂地停滞了一拍。她怔了两秒才轻轻按下接听键,低声道:“喂?”


    电话那头,傅煜的声音清晰而明亮,努力压着某种难掩的轻快:“我没事,就是想确认一下,你到家了吗?”


    姜殊垂眸盯着脚下踩着的地毯,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句:“嗯,已经到了。”


    对方陷入短暂的沉默,像是在拼命搜寻着话题,过了几秒钟,却什么也没找到,只低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局促又无奈的笑意:“那你早点休息


    吧,晚安。”


    “晚安。”姜殊轻轻挂了电话,手心还有微微潮湿的温度。


    这一晚,她原以为自己必然会辗转反侧,可没想到,头刚挨上枕头没多久,她竟意外地沉沉睡去,难得没有做任何梦。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姜殊第一时间收到了Stellabot的通知,她提交的设计方案正式通过,可以正式开始施工。


    姜殊赶到工作室,与高珺宁等人着手讨论施工的具体细节,做最后一步的修改和完善。


    为确保工程进度顺利,章程被派驻工地,全程盯紧施工过程。一旦出现问题,章程会第一时间反馈回来,由姜殊亲自处理,尽量不耽误进度。


    这天刚过了午饭时间,姜殊正专注于图纸的修改,办公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高珺宁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傅煜来了。”


    姜殊手指一顿,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猛然抬起头盯着她,神情里流露出些许措手不及的慌乱:“谁?”


    高珺宁故意拉长了口型,眼底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八卦意味。


    姜殊愣了几秒,随即努力压下心底的波动,慢慢起身,稳着步子跟着她往外走去。刚一转进工作区的长廊,她远远看见傅煜正从容地坐在轮椅上,指挥身边的助理向办公室众人分发茶点,神情温和谦逊,毫无甲方的架子。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傅煜微微偏过头,与她遥遥相望的一瞬间,眼底迅速荡开一层柔和的笑意。姜殊胸口莫名一紧,尚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推着轮椅滑到她面前,目光干净又热切。


    姜殊垂眸看着他,声音尽量维持着平静:“你怎么来了?”


    傅煜仰头望着她,眸中涌动着淡淡的光:“我刚才出去开会,正好路过,就顺道进来看看你。”


    周围时不时传来同事们接过茶点后的轻声道谢,伴随着几声明显压低的八卦议论,尤其是高珺宁,眼神明晃晃的,好奇得恨不得钻进他们之间的缝隙里一探究竟。


    姜殊被那些探究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心头微微一沉,索性不再多说,转身便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才迈开步子,她又轻声对傅煜补了一句:“你,跟我进来。”


    傅煜闻言,唇角轻轻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傅煜滑着轮椅进门,姜殊顺手将门关上。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她转过身,面色平静地望着他:“下次别再突然跑过来了,有事告诉你的助理,让他和我对接就行。”


    傅煜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仰起头看她,语气放得极缓:“我作为甲方,来乙方这边走走,看看项目进展,好像也不算逾矩吧?”


    见姜殊依旧脸色冷淡,他像认栽似的笑了笑,语气软了下来:“好吧,你不想我来,我下次不进来了,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姜殊皱了皱眉:“傅煜。”


    傅煜扬了扬唇角,扯出一抹笑,眼神里却带着试探和低声下气的请求:“你总得给我一点机会嘛,不然我……”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难堪的事,目光微微垂下,“你是不是还是介意我的出身?”


    过去,傅煜总觉得自己虽然姓傅,却与家族始终若即若离,心里从未真正认同过傅家人,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出身对姜殊来说是个多大的问题。


    然而事到如今,当他终于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站在姜殊的立场回头再看,才忽然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他甚至觉得,如果换作自己是姜殊,可能会表现得比她更加冷淡,也更加决绝。


    虽然昨夜姜殊嘴上说着不介意,大概也只是出于顾念旧情,或者是不想让他难堪罢了。


    傅煜短促地叹息一声,随即又迅速扬起脸,努力将笑意重新挂回嘴角:“不过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你接受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姜殊心头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她下意识地侧过脸,逃避似的看向一旁的书架:“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项目工期紧张,我现在脑子里全都是工作,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


    说完,她坐回办公桌前,拿起笔,继续在图纸上圈圈画画。


    傅煜看着她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将轮椅挪到办公桌另一侧,与她面对面坐在一起,隔着桌子望着她低头工作的模样。


    他不敢出声打扰,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这些年在国外,每天也这么忙吗?”


    姜殊没抬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差不多吧。”


    傅煜心里有些发紧,迟疑了片刻,又试探着问道:“那你的……惊恐障碍,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头狠狠一跳,有些担心自己的问题会触及到她不愿回忆的部分。他仍清晰记得那天她发病时,她那脆弱失控的模样。当时的场景牢牢地扎在他心上,怎么都拔不出去。


    姜殊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若有所思的扫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将目光落回图纸,轻轻点了一下头:“嗯。”


    傅煜盯着她的神情,心里骤然涌起一股钝痛。他又小心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手指攥着桌沿的边角,低声追问:“那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还严重吗?”


    姜殊仍旧埋头工作,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没事,不严重。”


    傅煜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微微蹙着的眉头,心口却仿佛堵了一团棉絮,喘不上气。他不敢想象姜殊这些年到底过得如何,但无论怎样,一定都不好过。他从未如此深切地觉得自己毫无用处,满腔力气,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使。


    看着姜殊劳心费力的模样,傅煜终究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要不,我想办法再多给你两个月的工期,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姜殊动作微微一顿,将手里的笔按在桌面上,坐直身子,目光严肃地看着他:“你在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傅煜被她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慌忙摇头:“没有,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与工作有关的事,姜殊容不得任何私人感情的掺杂。


    她目光平静,语气克制而认真:“就算你是甲方,也不意味着你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延迟完工的后果绝不仅仅是多出两个月的时间这么简单,到时候环评、消防等各种联审的流程很可能全都要被打回重审,更不用说年度预算也会受到影响,还得从集团内部抽调流动资金来填这个窟窿。到时候董事会质询,你会很难应付。压力和风险都摆在明面上,根本没有必要。”


    傅煜听完她的话,唇边慢慢浮起一丝淡然的笑:“那些都不是问题,你不用替我操心,这些麻烦我都能应付。只要你……”


    “好了。”姜殊声音不重,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回公司去忙吧。”


    傅煜的笑意倏地敛了下去,眼神也跟着暗了几分:“我手头上的事儿都已经处理完了。”


    姜殊叹了一口气,眼底泛起一丝无奈:“集团里的事哪有忙得完的时候?”


    傅煜眉心轻轻皱了一下,眼神里多了一丝难得的委屈:“你别赶我走。我不说话了,安静地待一会儿都不行吗?”


    姜殊重新拿起桌上的笔,低头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这里毕竟是公司,要是没别的公事,你待太久,总归不太合适。”


    傅煜眼底微微一暗,掩不住的失落一闪而过。他垂眸犹豫了一下,又不甘心地抬头望向姜殊,小心翼翼地开口:“前阵子有人送了我几箱芒果,我一个人吃不完,想着你以前最爱吃,不如我派人送两箱给你?”


    姜殊的笔尖轻轻一顿,嘴上却淡淡回道:“不用了,你送给别人吧。”


    空气一下子凝滞住了。


    姜殊察觉到安静得有些异样,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傅煜坐在轮椅上,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言不动。


    心口忽地一软,姜殊没忍住,抬手随意抽过桌上一张便签纸,匆匆写下了自己家的地址,然后将纸条撕下来递给他,嘴上却依旧装作漫不经心:“要是我不在家,就放门口好了。”


    傅煜


    接过便签,低头扫了一眼,眼底的光彩登时回来了些。他抬头冲姜殊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姜殊垂眼盯着图纸,应了一声:“路上小心。”


    傅煜将便签攥进手心,像攥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带着点掩不住的欣然慢慢出了门。


    自那天之后,傅煜便若有若无地融进姜殊的日常里,时不时借着一些拙劣的小借口冒出来。


    有时送几袋口味刁钻、标签考究的咖啡豆,有时则是瓶瓶罐罐的进口保健品,功能玄乎得叫人半信半疑,偶尔又以接送为名,装得恰到好处地等在她楼下。


    姜殊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那日傅煜问她要地址,打的竟是这样迂回的主意。


    她本该提前意识到的,可偏偏就是那一刻大意了,鬼使神差地把地址写在了便签上,遂了他的愿。


    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无奈,倒也不至于烦躁。只是那种情绪像积压在胸口的一团细棉,拎不清理不透,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拒绝,或者干脆把话挑明,可每次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目光时,心中那一点儿笃定便无端动摇,难以再摆出坚定的姿态。


    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接下来的时间里,姜殊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陶洋则在那日之后,像一条沉进湖底的鱼,一时没了影踪。


    姜殊偶尔会想起那天令人难堪的场面。或许是那一刻的结束太过匆忙,以至于她心里始终悬着什么,总想着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将记忆中的褶皱抚平。


    然而每次拿起手机,又觉得脑袋里塞满了乱麻,手指在屏幕上迟疑半晌,最后索性轻叹一声,还是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这天中午,傅煜又打来了电话,轻描淡写地说:“刚好路过你们工作室附近,请你吃个饭。”


    姜殊本来是要拒绝的,拒绝的话几乎已到了嘴边,但还没出口,傅煜又补了一句:“就在你们公司旁边那家你以前总去的粤菜馆,菜已经点好了。”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低声答应下来。


    餐馆离得不远,姜殊步行过去的时候,傅煜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轮椅安静地停在餐桌前。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她,眼神干净而明亮:“来啦?”


    她坐在傅煜对面,视线落在桌面上,果然都是她从前爱吃的菜式,似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既然已经来了,姜殊也就不再扭捏,只平静地提起筷子,淡淡地补了一句:“我待会儿还有个会,时间不多。”


    傅煜轻轻应了一声:“好,那快吃吧,多吃点。”


    姜殊安静地夹菜,一口口往嘴里送着。傅煜也没再多说什么话,只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却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默默积攒着什么,视线里的温柔藏得很深,却又难以掩饰。


    姜殊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米饭,刚要端起手边的茶杯喝口水,手机却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见是章程的号码,便顺手接起来:“喂?”


    章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少有的慌乱与紧张让他语调变得急促而凌乱:“姜工,工地这边出事了。”


    第27章 事故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性别?


    电话那头章程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急促,姜殊心头一紧,脸色也倏地沉了下来,声音顿时变得严肃:“出了什么事?”


    章程在电话里语速飞快:“刚才有个工人操作吊装平台的时候,平台转角的坡道突然失控倾斜,钢结构滑落下来,砸伤了一名路过的装卸工。”


    姜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椅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动,惊动了邻桌一对用餐的情侣:“人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电话另一端微顿了一下,章程的声音透着一丝不安:“现在送医院了,具体伤势还不清楚,现场已经停工了。”


    姜殊咬紧嘴唇,定了定神,迅速道:“你先在现场等我,我现在马上赶过去。”


    她匆忙挂断电话,转身抓起座椅上的提包。


    傅煜早已察觉她的神情不对,此刻见她要走,连忙问:“怎么了?”


    姜殊抬头扫了他一眼,声音绷得很紧:“工地上出事了,我得马上过去。”


    傅煜一怔,随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操作轮椅往外走:“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姜殊本能地摇头,“工地环境乱,你过去不方便。”


    傅煜的态度十分坚决:“我是项目甲方负责人,出了事,我不该回避,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应付。”


    姜殊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本来还想再拒绝,但看着傅煜眼底这副不肯动摇的神色,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平常项目一旦出事,甲方都是尽量撇清责任,傅煜倒是与寻常不同。她没再说话,转头继续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外头明媚的阳光与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司机见傅煜出来,迅速将那辆特制的商务车驶到门口停稳。


    傅煜回头看向姜殊,神色柔和而平静:“一起坐我的车吧,这样更快些。”


    姜殊迟疑了一秒,还是点头应了下来。这辆车是特制款,傅煜的轮椅可以直接固定在车内。待傅煜安稳地上车后,姜殊才迅速钻进车厢,坐在他身侧的座位上。


    司机关上车门,车辆稳稳驶出停车场,汇入了城市交通的洪流之中。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钟,正值城市交通最为拥堵的时段。高架桥上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所有车辆只能无奈地缓慢挪动。


    姜殊盯着窗外堵塞的车辆,心口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焦躁的情绪开始翻滚蔓延。她狠狠地闭了闭眼,试图平复心头不断涌起的焦虑,却始终没能奏效。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轻柔、沉静的声音:“没事的,有我在。”


    姜殊睁开眼,偏头望去,只见傅煜手里正举着一瓶气泡水朝她递过来。他的眉目清冷,神情却柔和沉稳,眼底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怔了一下,顺手接过。气泡水是刚从车载冰箱里取出的,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小水珠,清凉而诱人。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滑下,烦躁的情绪竟也随之被一点点平息下来。


    也许是气泡水的作用,也或许是因为身旁有傅煜陪伴,姜殊只觉得自己内心的惊慌不知不觉散去,逐渐变得镇定下来。


    二十分钟后,汽车终于抵达施工现场。


    外头烈日正盛,整片工地被临时围墙围起来,像是一个封闭的蒸笼。四周连棵能遮荫的树都没有,地面在炙烤下如同一块巨大的铁板,将空气扭曲成滚滚热浪,好似沸腾了一般。


    章程早就在入口处焦急地踱来踱去,见车停稳,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车门刚打开一条缝,他便急切地开口:“姜工,你总算……”


    话说到一半,却看见从车里探出的却是傅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立刻愣住,剩下的话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僵硬着喊了声:“傅……傅总。”


    傅煜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扶着车门,慢条斯理地从车上下来。


    另一侧,姜殊已快速绕过车头,径直来到章程面前,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章程回过神,抬头对上姜殊的眼睛,满脸都是焦虑:“医院刚来电话,说那人腿骨折了,没有生命危险。但不知谁联系了工人家属,现在对方来了两个亲戚,吵着闹着要赔偿,我刚才想去门口接你,都被他们拦着,不让走,说怕我跑了。”


    傅煜听着章程的话,眉头微皱,轮椅滑下来停稳了,正准备说什么。


    姜殊瞥见他张了张嘴,又把视线移回章程脸上,语速稍稍加快:“章程,我先进去看看,傅总就先交给你照应。”


    说完,不等傅煜反应,她便迈开步子,快步往工地里头走。


    工地里堆着凌乱的建筑材料


    ,沙土、水泥、钢筋散了一地,到处都是些没铺平的碎石。


    姜殊今天来不及换鞋,脚上踩得是双高跟鞋。她低头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选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踩着,整个人像在一张毫无安全感的网上行走,神经绷得格外紧。


    远处工人们已经全部停了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事故发生地点的周围。她刚靠近几步,就见人群里有人朝她迎了上来。


    打头的是施工队的负责人,周纪川。四十多岁的男人,满脸都是太阳晒出的黑红色,脸上布着汗,油光水滑。他做这一行几十年,跟“见构”算是老熟人,过去也没少打过交道,平日说话倒也还算稳当。


    此刻周纪川步伐急促,边走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姜工,你可算来了。”


    姜殊刚要开口,目光却被周纪川身后那两个人吸引过去。两个男人穿着简单,一老一少,年长的看起来五十来岁,年轻的二十出头,都一脸火气,像是被戳破了窝的马蜂,眼里都是带刺的光。


    姜殊心头微沉,把目光重新拉回周纪川脸上:“这两位是……”


    她话音还未落,那个年长的男人已经猛地抬手,冲着她狠狠一指,嗓门尖厉地喊出来:“你就是那个设计师?就是你害得我们家小罗躺进医院的,你赔钱!”


    话落,他两三步便冲过来,手掌抬得老高,作势就要动手。姜殊一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没踩稳,差点摔倒。


    “你们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呵斥声。


    姜殊心头一震,回头望去,只见傅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了上来。他向来斯文淡漠,此刻却怒意分明,浑身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戾气。


    空气一时安静得诡异,工人们纷纷侧目,手里拿着的烟都忘了抽。只有地上的细小尘埃还在慢悠悠地飘着,阳光晒下来,刺眼得叫人晃神。


    以傅煜的身份,按道理根本不需要出现在这种场合。


    工地里的风裹着一股砂砾的干燥感,在人群间来回刮着,傅煜的轮椅停在沙土地上,与这四处泥泞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没有开口,只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平稳地搁在轮椅扶手上,面容沉静,神色不怒自威。


    工地上的人都没见过他,却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那股难以言明的矜贵气质所震慑,动作渐渐放轻了许多,连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两个家属都开始用狐疑的目光反复打量他。


    章程见状赶忙迎上前一步,帮着解释道:“这位是甲方的傅总。”


    傅煜这个名字一出口,人群顿时掀起一阵细微的躁动。都是在这行混饭吃的,没见过傅煜本人,总也听说过这个名字背后的份量。


    尤其是施工队的负责人周纪川,神情猛地一变,眼睛里顿时添了几分敬畏,赶紧堆起笑意:“哎呀,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傅总,真是不好意思啊!”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声音顺着热风传进姜殊的耳中。


    周围有小声的议论被热风刮过来,隐约落进姜殊耳中。


    “瞧见没,这才是真正管事儿的人物。”


    “可不是,早该来个真正能拿主意的,要我说,这年头女人管事就是不靠谱。”


    这话说得极为自然,落进姜殊耳朵却格外刺耳。她缓缓侧过头,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去,不动声色地落在那个头顶红色安全帽的工人脸上。她声音不轻不重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工人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怔了一瞬,接着满脸无所谓地抬了抬下巴:“没说什么错的吧?那设计图是你画的吧?你自己看看,那边那个转角半径那么窄,哪里能转得开吊装平台?”他伸手往不远处一指,又提高音量道:“今天要不是那工人命大,早就砸出人命了。”


    姜殊瞬间成了众矢之的,烈日暴晒之下,她的脸被阳光照得愈发苍白,但神色却仍旧冷静而从容。她盯着那个工人片刻,忽然开口:“平台是谁负责调度的?”


    “我。”那人毫不迟疑地答。


    “你叫什么名字?”


    “刘军。”他嘴角勾起一丝傲慢的笑意。


    姜殊点点头,语气没起伏:“你用的是哪批设备?”


    “第三批进场的,B型平台。”


    她没再多言,径直抬脚朝事故发生处走过去。路面凌乱,到处都是散落的钢筋和碎石,她细心绕开脚下的杂物,径直走到坡道转角,缓缓蹲下,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露在外面的混凝土边缘,又仰头看了眼头顶还未安装完成的吊环。


    半分钟后,她重新起身,从包里抽出一张被仔细折叠成书本大小的图纸,动作缓而沉稳地展开,摊在临时搭建的检查台上。


    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凑近了些。


    “这是原设计图,”姜殊将图纸铺平,指尖轻点在灰蓝色标线上,“在坡道转角处,明确设计了三条等距钢性导流条,用来稳定吊装平台的轨迹。”


    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刘军:“导流条呢?”


    刘军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有些心虚地小声辩解:“那个……本来打算后期再装,说是影响钢筋布设。”


    姜殊盯着他没说话,短暂的静默片刻,她“啪”地一声将图纸合拢,目光冷静而锋利:“导流条是定位基准,是结构安全的保障,不是随心所欲的选配零件。你们先吊装,再想着补救定位,当然会出事。”


    刘军一时语塞,脸色由红转白,忽然又涨红了脸强词夺理:“那坡道的宽度也不对,本来就不是标准尺寸!”


    姜殊盯着他,目光越发锐利:“谁说所有设计必须按标准尺寸?建筑从来都是服务于人的需求,而不是人的需求去迁就建筑的规矩。这张图纸我前后测算过三遍,精确到毫米,不可能出错。”


    刘军被她逼得哑口无言,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姜殊眼底掠过一丝冷然的讥讽,声音却更柔了些:“你们觉得是设计问题,问题是你们根本没按图施工,你们有什么资格质疑设计?又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性别?”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刚才还抱着看戏心态的人此刻表情讪讪。


    另一边的傅煜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额头沁出一层细汗,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那个纤细而挺拔的背影。


    烈日如火般炙烤着四周,姜殊单薄的身躯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站在那里,肩背笔直如松柏,神情从容而坚定。


    傅煜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心底蓦地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与不安。多年过去,即便他早已站在众人仰望的高处,成为高高在上的“傅总”,可每每面对姜殊,他内心深处依旧会产生一种难以消解的距离感。


    这种距离并非地位或财富,而是一种更微妙、更隐秘的差异。


    她总是无比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始终不被感情或外界左右。她就像一道永恒清晰的轮廓,超脱于欲望与人情之外,无论何时何地,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前迈进。


    这样的姜殊令人心生敬畏,也令他感到无措。除了追逐与仰望,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真正地靠近她,更别说将她彻底占为己有。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明晰而释然的领悟。


    原来这些年令自己念念不忘的,不是她温柔的陪伴,更不是她姣好的面容,而是她如明月高悬、令人难以靠近却又渴望触及的理性与独立。


    姜殊从来不是他生活里的点缀与陪衬,而是他生命中一道永恒的标杆,让他无时无刻不想向她靠近、追随,甘愿被她引领着,走向更远的地方。


    事故的原因弄清之后,后续的事情处理起来便顺利了不少。姜殊在工地四处巡视一圈,又将各处细节耐着性子叮嘱了一遍,确认无遗漏后,才放心地把后续安排交给了工地安全组负责人。


    从工地走出来时,日头已经沉落了一半。天空像被泼了淡墨似的晕开了浅淡的灰紫色,但空气却仍旧燥热不堪,热浪从地面蒸腾起来,一寸寸地往皮肤里渗


    透。


    司机早早便打开了车门等候着,傅煜操作轮椅上车后坐定,回头朝姜殊望了一眼。姜殊也没耽搁,弯腰钻进车厢,随手将门带上,将一切纷扰隔绝在门外。


    很快,汽车缓缓驶上主干道,新一波的晚高峰刚刚开始,路况拥堵,沿途红绿灯停停走走,两个人一路无言。


    车窗外是昏黄的街景,商铺的霓虹灯陆续亮起,路旁的梧桐树叶垂着枝条,在光影交错中摇晃不定。


    傅煜忍不住侧头去看姜殊,她此刻正安静地靠在座椅里,目光凝在窗外,眉眼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沉浸的某些过往的回忆里。


    “姜殊。”傅煜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声音低缓,带着几分试探,“你还好吗?”


    姜殊像是没听见似的,片刻之后才抬起手,将额前一绺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半张轮廓精致的侧脸。


    她目光依旧定在窗外:“刚刚在工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妈。”


    傅煜微微一怔,身子本能地坐直了些,神色也随之严肃起来。


    姜殊眼底的情绪晦涩难辨:“你知道吗?当年我妈的悲剧,除了被栽赃陷害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什么原因?”傅煜声音低沉,像怕惊扰了她的回忆。


    姜殊侧头对上傅煜的目光,眼底浮起一丝嘲弄的苦涩:“因为她是女人。”


    车窗外路灯开始逐一点亮,橘色的灯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斑驳地映在她的脸颊上,像是给她的侧脸描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轮廓。


    她继续道:“正因为是女人,所以当事故发生时,所有人首先怀疑的,就是她的能力不足、定力不够,甚至人品有问题。她无论怎么辩解都没用,因为大家从一开始就认为她出问题才是正常的。”


    姜殊说到这里,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强压住了某种情绪,目光也转而落向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尖:“刚才在工地,我突然又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他们质疑我的设计,其实根本不是质疑设计本身,而是预设我作为一个女人,出问题是必然的。”


    空气再度陷入了沉默。


    傅煜依旧凝神注视着她,喉结随着吞咽微微动了动,一股难以名状的钝痛与愧疚感同时泛起,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殊却似乎并不打算让沉默继续,她若有所思地搓动着指尖,语气缓而坚定:“以前我总想着证明自己,让别人看到我并不比任何人差。但现在我明白了,单纯去证明自己根本没有意义。真正该做的应该是往上爬,站到最顶端去。”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引而不发的力量:“只有站在最顶端的人,说出的话才会有分量,才不会再被随意审视与质疑。我不想再辩解,也不需要谁来理解,更不需要怜悯。我只想站在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位置上,绝不再重复我妈当年的命运。”


    傅煜心口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他低头扫了眼自己无力的双腿,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而苦涩的弧度,片刻后才重新抬头,直视着她,语气里透着一种柔软而郑重的诚恳:“那不如……让我来做你的梯子吧。”


    姜殊抬起头,眉眼间透出一丝困惑。


    傅煜定定地与她对视,声音低沉而和缓:“我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做你的后盾。你要往上爬,那就踩着我。想站多高,我就支撑你站多高。”


    话音落下,姜殊眼底有微光闪过。


    傅煜低下头,笑容里透出一丝淡淡的惭愧:“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寻常的东西不足以弥补你,所以……”他停顿一下,再抬头时,目光坦荡而柔软,“我想给你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


    姜殊凝神注视着他,心里默默品味着这句话。良久,缓缓侧过脸,望向窗外。


    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下去,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模糊,万家灯火如同涂抹开来的水彩,斑驳又暧昧,悄悄隐去她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言语在沉默里缓缓酝酿发酵,像某种迟缓而固执的情绪,随着夜色悄然弥漫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终于驶入姜殊所住的小区,路灯早已亮起,昏黄的灯光像柔和的延伸至脚下。


    车门打开,姜殊动作利落地下了车,刚打算回头与傅煜告别,余光却意外地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安静地从阴影深处走出,脸上的神情晦暗难辨,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姐。”


    第28章 苹果所以,你心里只有他吗?


    姜殊听见那声熟悉的称呼,神色微微一僵,转过脸时,眉眼已经无痕无迹,干净利落地恢复了平静。


    陶洋站在路灯下不远的地方,胸前被灯光切割出一道清晰而刺眼的明暗交界。他的视线在姜殊和车内的傅煜之间反复游移,眼底酝酿着说不清的暗潮。


    沉吟着抿了抿唇,他向前走近两步,双唇微启,语气克制得稍显刻意:“姐,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姜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语气自然:“手机调静音了,没注意到。”


    陶洋忍不住又看向车内,那抹勉强支撑的淡然逐渐剥落下来,声音也变了调,透出些许因引而不发的郁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正打算上楼找你。”


    姜殊眉心微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次三人相遇后发生的窘迫场景。她下意识提前挡住了话头,转身扶着车门,朝车厢内的傅煜淡淡道:“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傅煜神色未变,只是心领神会的收回视线,轻轻颔首,像个识趣的局外人。


    车门关上的瞬间,短促的发动机声打破了寂静。汽车迅速驶离,尾灯的红色逐渐消融于暗夜深处。


    及至看着那抹红色彻底消失于视野,姜殊转过身,将目光重新落回陶洋身上。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轻松随意,眼下却似乎连多说一句话都透着僵硬。或许是上一次告别得过于潦草,两人中间生出了些微妙的芥蒂,像一根刺,扎在心口却又难以拔除。


    陶洋今天的突然出现,也正是被这根刺逼迫而来。那日的对话结束后,他反反复复自责,夜里辗转难眠,回忆起自己那些莽撞而笨拙的话,恨不得把时针倒拨回去,咽回已经出口的每个字。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弥补的方式,却最终都被否定得干干净净。直到今天打了电话没人接,他终于无法忍耐,索性直接奔到姜殊家楼下,却偏偏撞见了她从傅煜的车里走下来。


    姜殊大抵是明白陶洋此行的目的,也正因如此,才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想躲开又无处可去,只能任由沉闷的气息在肺腔里回旋。


    许多事情心照不宣即可,她并不想亲手戳破那层隔膜。轻轻地吐了口气,她低声对陶洋说道:“走吧,上楼坐坐。”


    陶洋没有拒绝,只默默地跟着她进了电梯。一路上他低着头,视线停在她的后背上,却又不敢久留,目光游移着落在别处,像做错事的孩子,惶惶然无处安放。


    推开房门的瞬间,陶洋身形明显一滞,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局促而窘迫。


    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涌进脑海,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晚争吵的气息,刀刃似的划过他心头。


    他不自觉地站在沙发旁,像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踏入这个空间,直到姜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坐吧。”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陶洋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释然,他这才缓缓坐下,双手有些拘谨地搁在膝盖上。


    姜殊没再看他,脱下外套径直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取出两瓶新的纯净水,一瓶留给自己,另一瓶轻轻放到陶洋面前。


    弯腰坐在陶洋对面的沙发凳上,她拧开水瓶喝了几口水。冰水入腹,在她的胸口画出一道冰凉的水线。


    陶洋注视着姜殊,沉默而固执地盯着她


    ,目光显出几分挣扎,像一层又一层的暗潮不断推涌着他的理智与自尊。他几次微微启唇,想说的话却总在唇齿之间徘徊,末了才艰难挤出一句干涩的:“姐,对不起。”


    姜殊放下水瓶,望着他眨了眨眼,语气平静而疏离:“为什么要道歉?”


    陶洋垂眸看向较差在身前的十指,语气里透出难堪与自责:“那天是我莽撞了,以我现在的条件,还不配与你谈那些,你拒绝我也是应该的。”


    话到这里,他抬起头,视线重新回到姜殊脸上,眸光骤然掺进了几分少年气的倔强与不甘,嗓音也染上了一丝尖锐:“可是傅煜他……姐,他可是傅家的人。”


    姜殊微微垂眸,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像是借着这点细微的摩擦,试图缓解内心隐秘而汹涌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理智了,理智到几乎冷酷的地步。但唯有这样,才能掩盖住心底深处那道复杂难言的情愫。


    她对傅煜的感情,就像一道看不见水面的暗涌,明明波涛汹涌,却偏偏无声无息。


    外人只能看到他们之间充满了利用与欺骗,甚至是鲜血与仇恨,却看不到在某些时刻的互相注视时,彼此眼底一闪而过的柔软与心酸。


    姜殊安静地望着陶洋,神情里多了几分难言的温柔与耐心。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瓶的瓶盖,房间里一时只听得到塑料轻微的摩擦声,显得格外清晰。


    “小陶,”姜殊停下手上的动作,稍稍向前倾身,打破了这场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五年前我第一次出现在傅煜生活里的时候,他的状态很糟糕。他封闭自己,拒绝和世界沟通,像困兽一样挣扎。但那段时间……其实我自己的状态,也未必比他好多少。”


    她垂眸看向玻璃茶几上反射出的倒影,目光随着时间逐渐放空,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又晦涩的回忆里。


    “我最初接近他,目的并不单纯。”她语气轻缓,“但人心毕竟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两年多的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太长了,发生的事也太多,早就难以分辨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


    她微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抬起:“他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过些什么,但那些最细微的陪伴和不经意间的关怀,都成了我最重要的支撑。失去我母亲的那段日子,我每一天都像是被困在黑暗里,时时刻刻都是煎熬。如果不是他的陪伴与存在,我可能早就崩溃了,也根本无法坚持到傅振业最终接受审判的那一天。”


    姜殊深吸了口气:“陶洋,傅煜是傅家的人,可那个家族从未真正接纳过他。他早已是家族的局外人,从头到尾立场都不一样。傅振业犯下的罪,理应由他自己去承担,而不是转嫁到傅煜身上去。”


    她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又诚恳:“你们只看到傅煜是傅振业的儿子,却忘了,他也是他母亲周煦茵的儿子。周煦茵当年为傅家付出了一切,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孩子要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一定会难过,会感到不公平。”


    陶洋低着头,唇角紧绷。他沉默良久,末了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开了口:“所以,你心里只有他吗?难道我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


    话音落下,他蓦地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拗与挣扎,等待着她给出一个答案。


    姜殊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更加温和:“小陶,这不是机会的问题,也不是你有没有资格或能力的问题。我从未想过拿你跟傅煜去比较,这对你不公平,也对他不公平。你有你的好,聪明、努力、善良,你的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


    她顿了顿,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词汇:“只是,我们之间的经历与阅历,实在差距太大了。这种差距,跟经济或地位没关系,是我们各自走过的路不同,注定了我们很难在精神上达到真正的平等。”


    陶洋的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压抑着某种酸楚:“可是姐,我可以追上你啊,我会去努力,我也想变成你能依靠的人。为什么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给我?”


    姜殊静静望着他,目光渐渐变得郑重:“感情里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谁去依靠谁,而是彼此能够平等地相处和平等地沟通。只有平等,彼此才能在精神上真正沟通与共鸣,才能坦然自在地去爱。一旦关系里有一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么他所有的付出都会变成自我牺牲。”


    陶洋定定的望着姜殊,眼底的不甘一点点变成了脆弱与难堪。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覆在膝盖上的手掌不由得攥握成拳,指甲死死的扣进掌心。


    姜殊见状,心中生出一丝疼惜。她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陶,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失去了你最珍贵的东西。你值得的是一种平等、坦然、舒服的关系,而不是这种需要你不断委曲求全、揣测和妥协的相处方式。”


    陶洋仍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


    姜殊轻轻收回手,望着他倔强低垂的眉眼,语气越发温柔:“你很好,小陶,我是真的这么觉得。所以我希望你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不要因为感情迷失自己。”


    房间重新陷入了安静,窗外的灯光映在地板上,光斑缓缓移动着,仿佛时光也因此变得缓慢而沉重。


    陶洋垂着头,不再说话,只有紧缩的眉心泄露出他求而不得的挣扎与痛楚。


    姜殊看着他,心里却莫名地放松了一些。虽然残忍,但至少她终于将话说透了,这种坦荡而真诚的疼痛,总好过彼此遮遮掩掩、痛苦煎熬。


    窗外霓虹依旧闪烁着,像是无数个沉默的注视,凝视着这场温柔而艰难的诀别。


    陶洋最终还是起了身。


    他低头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才勉强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轻轻开口道:“姐,我明白了……谢谢你肯对我说这些。”


    他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拗和勉强的自尊,仿佛再多说一句,都可能泄露出自己的狼狈。他转身走向门口,动作僵硬又机械,步伐沉重得像拖着无形的枷锁。走到门边时,他的手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再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缓慢却坚定地打开了门。


    门“咔哒”一声轻响,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里。姜殊坐在原处,没有起身送他,只是凝望着那扇重新合上的门,静静出神。


    门外的灯光明亮刺目,走廊里安静到只剩陶洋自己的脚步声。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步步地往前走,头微微低着,像是在竭力掩饰内心的难堪。电梯缓缓下降的过程中,他盯着电梯镜面里自己苍白的脸色,眼底透出浓烈的不甘与自嘲。


    他多么想对姜殊说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可他又知道,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那些事实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清晰地扎在他心里。他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他的追求就像是场注定失败的赌注。


    电梯到了一楼,他深吸了口气,抬步跨出去。孤单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拖曳在深夜空荡的街道上。


    街道的另一侧,一辆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阴影里,车窗紧闭,车内静谧得几乎令人窒息。


    傅煜坐在后座,手肘抵在窗沿,目光沉沉地盯着不远处那个年轻又落寞的身影。车内幽暗的环境衬得他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只有街边微弱的灯光偶尔掠过他的脸颊,勾勒出一片若隐若现的阴郁。


    刚才车窗外发生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也几乎能猜到姜殊与陶洋之间会有怎样的对话。他的神色有些晦涩不明,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窗沿,动作虽轻,却在沉寂的车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在等待着什么,或者只是在观察,直到确认陶洋的背影彻底消


    失在街角,紧蹙的眉心才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一丝由内向外的松弛。


    他闭了闭眼,轻声吩咐前排的司机:“走吧。”


    司机启动了引擎,汽车缓缓驶离路边。


    傅煜侧过头,看了一眼姜殊所住的那栋楼,心头氤氲起一阵无法名状的酸涩与温柔。


    第29章 香槟说实话。


    往后的几天,姜殊彻底扎进了工作里。设计事务所本就是个热闹又繁琐的地方,每天光结构图纸就堆满了桌面,更别说工地时不时传来的突发状况。这些杂乱无章的小事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她困得严严实实,几乎抽不出半点时间喘息。


    周一一大早,高珺宁抱着几只厚厚的档案袋,干净利落地推开姜殊办公室的门。她穿了一件明黄色衬衫,黑发高高束成马尾,晃晃悠悠地走到姜殊桌前,把档案袋“啪”地一下放下,顺势坐到桌角,得意地翘起了腿。


    “看看我这办事效率,多麻利!”她一边说,一边伸手点了点那些档案袋,笑眯眯地朝姜殊扬了扬眉,“刚取回来的,所有检测报告都在这里了,比咱们预期整整快了一周。”


    姜殊忍不住被她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逗笑了,顺手拿起报告翻看了几页,抬眼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啊,接下来你赶紧安排结构验收吧。验收一过,装饰装修部分你主导,我来协助。”


    “好嘞!”高珺宁干脆地点头,刚想跳下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哎,话说回来,最近怎么没见傅煜再来找你?”


    姜殊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没好气地瞪了她一下:“他来干什么?添乱吗?”


    高珺宁双手抱胸,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添乱?我瞧着人家巴不得天天在你眼前晃悠呢,说实话,你俩是不是快要复合了啊?”


    姜殊皱了皱眉,故意把手中的文件在桌上“啪”地墩了两下,佯怒道:“少胡说八道。”


    高珺宁见状,抿着嘴偷笑,摇头晃脑地从桌边跳下来,往门口走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回头调侃一句:“行行行,你就嘴硬吧,反正哪天你俩真复婚了可别瞒着我。”


    姜殊刚想出声反驳,她却飞快地闪出了门外,“砰”地关上了门,留下一阵清脆的笑声飘散在走廊上。


    姜殊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自觉地被她挑拨得乱了心绪。她将文件重新理了一遍,想再度集中精神,却发现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傅煜沉静的面容来。


    一晃眼,她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收到傅煜的消息了。


    姜殊低下头,指尖有些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心口泛起一丝难以言明的茫然,但很快便又克制地摇摇头。


    项目验收在即,实在不容许她为旁得事分心。


    很快,时间到了结构验收那日。


    这是整座大楼建设流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门槛,象征主体施工告一段落,接下来便可以进入装饰与装修的阶段。


    验收当天清晨,天气很好,阳光干净透亮地洒在大楼灰白色的外墙上,照得人心头一亮。


    姜殊穿了件浅米色的风衣,袖口利落地挽了两折,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面容清丽而沉静。


    她立在大楼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指尖,目光落向街道的另一端,神色隐约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路虎缓缓停下,车门打开,许嘉曜踩着一双亮皮皮鞋走下来。他的脸上挂着惯有的那抹轻松的笑意,领带随意而松散地系在衬衫领口,见到姜殊,抬手随意一挥:“早啊。”


    姜殊对许嘉曜的出现并不意外,毕竟傅煜身体不便,今天这样的场合由许嘉曜出席更为合适。


    四目相对,姜殊的唇角勾起一个客气而疏离的弧度:“早,许总今儿亲自来了?”


    许嘉曜眉毛微扬,快步跨上台阶,靠近她时轻声道:“那可不,今天这种场合,总得来个撑得住场子的人。”他神情自若,仿佛早已忘了前阵子自己给姜殊“点炮”的事,态度之坦然,倒让姜殊有些哭笑不得。


    她转身,领着他并肩往大楼里走去,随口问道:“公司最近怎么样?忙吗?”


    “一如往常,”许嘉曜声音懒散,“凑合吧。”


    上午九点半,验收工作正式展开。验收组进入现场,逐项细致地核查主体结构,抽检钢筋保护层、混凝土强度、结构尺寸……各项指标核对无误后,姜殊终于在验收文件上稳稳签下自己的名字。


    完成这一切时已是下午三点,室外阳光明媚,照进屋内,给白纸黑字的文件镀上一层温和的暖色。


    她放下笔,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正好看见许嘉曜擦肩而过,随口唤住他:“许嘉曜,等一下。”


    许嘉曜脚步顿住,回过头,脸上似乎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嗯?”


    姜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神色从容:“项目验收通过,算是过了最艰巨的一关。有空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吧,也顺便叫上傅煜?”


    听到傅煜的名字,许嘉曜脸上的神色却一瞬间变得古怪,目光往旁边扫了一下,有些闪烁,勉强笑了笑:“吃饭?等项目彻底结束再说吧,现在还太早了。”


    姜殊捕捉到他瞬间的迟疑,眉梢微扬:“行吧,那我单独约傅煜。”


    许嘉曜听她这么说,似乎有点慌,脱口而出:“他出差了。”


    姜殊眯了眯眼,眸光微微收敛,目光变得锐利了些许:“什么时候的事?”


    许嘉曜顿了顿,神色闪躲,笑容里添了几分干涩:“你不知道?前天临时走的,急着去国外,估计信号不太好,所以没及时告诉你。”


    姜殊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再开口,目光却逐渐凝重起来。


    傅煜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联系过她。人好似蒸发了一般,消息全无。


    她原以为是傅煜工作太忙,加上自己这边正值项目的紧要关头,才没有特意去联络,可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姜殊眼神一寸寸冷静下来,语气却依旧不动声色:“傅煜那样的身体状况,临时出差这种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一点。再说,就算真的临时有事,他不可能不告诉我。”


    许嘉曜垂眼,伸手轻揉了一下眉心,似乎是掩饰内心的心虚,唇角的笑意勉强得近乎尴尬:“他真的是出国了,可能还没来得及和你联系吧。”


    姜殊不再和他兜圈子,双眼如寒星一般冷然盯着他:“许嘉曜,说实话。”


    她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有力,仿佛无形之中扼住了许嘉曜所有敷衍的退路。


    许嘉曜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耐不住姜殊的逼视,他终于收起了那份佯装的从容,脸色渐渐肃穆起来:“傅煜人在拘留所里。”


    姜殊耳边顿时一阵轰鸣,脑中“嗡”地响了一声,像是被人毫无预兆地迎头浇了一盆冰水,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许嘉曜:“拘留所?”


    许嘉曜侧过头,避开姜殊凌厉的目光,语气低沉而艰涩地补充道:“前几天,有封匿名举报信被送到税务局和外管局,指控傅煜在过去半年里通过境外公司非法转移了大笔资产,还涉嫌长期少缴企业所得税,隐瞒了部分实际收入。税务部门毫无预兆地突袭了集团总部,当场冻结了不少账户,直接把傅煜带走了。”


    话音刚落,姜殊便愣在原地,心跳快得几乎要失去节奏。她下意识地攥紧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以此让自己保持冷静。


    好半晌,她才缓缓回神,声音听起来却依旧飘忽、迟疑:“没人替他说话吗?”


    许嘉曜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他把双手插进裤袋里,低头苦笑了一下:“集团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所有涉事部门几乎全员接受审查,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董事会的那些老狐狸,平时一个比一个精明,风头正好的时


    候抢着露脸,现在出这种事,躲还来不及,谁愿意替傅煜蹚这浑水?”


    姜殊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嘛,她直视着许嘉曜:“那你呢?你和集团没直接关系,总该有办法先把他保出来吧?”


    许嘉曜迎上她期盼的目光,脸上却满是疲惫和无奈:“你以为我没试过?我第一时间就去找警方沟通过,想替他办理取保候审,可警方手里明显有不少证据,很多细节还在深入调查。再加上涉案金额巨大,如果不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完全无辜,警方根本不肯放人。”


    姜殊听着,垂眸思索着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这怎么可能?傅煜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许嘉曜看着姜殊的神色变化,眼底渐渐浮出几分同情与无奈,他轻叹一口气:“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警方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并不认为傅煜是无辜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姜殊的脊背攀升而上,让她浑身都微微战栗。她突然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凌厉与质问:“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许嘉曜的神色瞬间变得尴尬,急忙垂下目光,躲开她逼人的目光:“傅煜叮嘱过我,谁都可以告诉,就是不准告诉你。”他沉默了一瞬,侧过头,语气带着些自嘲般的苦涩,“我早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


    姜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焦躁与担忧一点点地啃噬着她的理智。她忍不住侧过身,快步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低头死死盯着地板,仿佛想从杂乱的思绪中抓住某个解决办法。


    许嘉曜望着她,正准备开口再劝说几句,却被姜殊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带我去看守所,”姜殊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重新恢复坚定,语气决绝且毫不妥协,“我要见他,现在就去。”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急步朝门外走去。


    许嘉曜怔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前,焦急地拦住她:“你现在根本见不到他的!警方只允许律师探望,其他任何人都没办法进去!”


    姜殊的脚步蓦地顿住,整个人如同凝固一般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一下。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拉长成了无尽的胶着,最终,她轻轻闭上双眼,深深叹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下一秒,她掏出手机,手指划过屏幕,她拨通了陶洋的电话。


    第30章 囹圄让他相信我。只要相信,就够了。……


    电话响了三声便接通了,陶洋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姐?”


    姜殊轻轻闭了闭眼,心跳略微加快了一些,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开口时声音依旧清晰而理智:“小陶,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似乎陶洋正调整着什么。很快,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已不复方才的随意,多了几分谨慎与郑重:“什么事?”


    姜殊简单清楚地将傅煜被警方带走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叙述的过程里,她的语气始终克制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但话音落下后,电话那头长久的寂静却无端让她心头浮起一阵不安。


    她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目光望向远处街道,阳光洒在城市灰色的楼宇间,映射出一片刺目的光斑。


    她知道自己的请求对陶洋来说意味着什么。自己与傅煜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牵绊,但是陶洋不同。他对傅家充满仇恨,从未掩饰过对傅煜的厌恶。现在自己突然为了傅煜向他开口求助,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自己不该如此为难他的,姜殊深知这一点,但是在这种时刻,她第一个想到的、也唯一能真正信任的律师,只有陶洋。


    电话那端始终没有回应,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正准备开口给陶洋一个台阶下:“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


    /:.


    “不为难。”陶洋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坚定得出乎她意料,“不为难,只要姐开口,我永远不会拒绝。告诉我地址,我现在就过去。”


    姜殊微微怔了一下,忽然间心底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她沉默片刻,收起纷乱的情绪,低声将看守所的地址告诉了他。


    挂断电话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一片湛蓝,可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层无法言说的沉闷与压抑。


    身后的许嘉曜望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末了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道:“警方的态度很强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姜殊没有转过身,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视线依旧投向远处的街道,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看守所门口。


    姜殊站在看守所外的街角,目光不时望向远处的道路。她表面看起来镇定,但是不断攥紧又松开的指尖,却泄露出内心难以掩饰的焦虑不安。


    没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街口驶来,稳稳停在了看守所门前。


    陶洋从车里下来,抬头一眼便望见了她,随即迅速向她走过来。他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神情一改往日青涩,眉眼间透出难得的沉稳与可靠。


    走到姜殊面前时,他轻轻颔首,语气简单直接:“我先进去,等我消息。”


    姜殊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陶洋目光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摇头,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径直向拘留所大门走去。


    姜殊目送着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门内,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眼前的街道车水马龙,阳光依旧明媚而刺目,可她的心绪却沉到了谷底。


    她一边静静等待着,一边回想着这些天与傅煜的点点滴滴。她想不通的是,傅煜究竟怎么会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是谁在背后谋划这场举报,又是谁能拿出警方所认可的“证据”?


    她越想越觉得事态复杂,眉心微微拧紧,目光深沉地落在紧闭的看守所大门上。每过去一秒,她内心的不安便多了一分。


    姜殊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陶洋带回那个她迫切想知道的消息。


    她无声地站在那里,迎着刺目的阳光,心中一片沉静却暗潮汹涌-


    拘留所的探视室内灯光晦暗而阴冷,四周的墙面泛着斑驳的灰白色,空气中隐隐飘散着消毒水混合着潮湿的霉味,令人莫名地感到压抑。


    陶洋踏进房间时,目光淡淡地扫过眼前隔着玻璃窗的男人,脚步微微一顿,内心蓦然浮起一阵隐秘的不快与抗拒。但他还是压下那些私人情绪,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下,将公文包随手搁在一旁。


    傅煜穿着拘留所统一发放的深蓝色马甲,马甲下露出黑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着。他的头发未经梳理,略显凌乱,下巴上隐隐透着胡茬的青灰,整个人透出一种少见的狼狈与倦意。但即便如此,他坐在那里依旧挺直了脊背,眼底平静而清明,神色间并无半分自怜自艾的意思。


    傅煜抬头望着陶洋,目光里闪过一丝错愕与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怎么会是你?”


    两人之前闹出的那些冲突还历历在目,如今竟隔着一层探视室的玻璃相对,多少显出几分荒诞。


    陶洋定了定神,尽力按捺心底那点莫名的不适与抵触,抬眸望着傅煜,表情冷淡又克制,语气透着公式化的疏离:“姜殊委托我过来的,她想知道你的情况。”


    听到姜殊的名字,傅煜的眼神微微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些许,心头百感交集。他低垂下视线,声音略带沙哑:“她……还好吗?”


    陶洋皱了皱眉:“她没事。但你的情况,你得跟我说清楚。”


    傅煜轻叹一声,眼底透出淡淡的疲惫与苦涩:“那些所谓证据都是伪造的,我对那些事毫不知情。这些年来集团的账目我一直盯得很紧,不可能会发生


    大规模资金外流,更不可能逃税漏税。”


    陶洋轻轻搓动手指,抬眼问道:“你有怀疑对象吗?”


    傅煜沉默片刻,薄唇微抿,眼底浮起深沉的阴霾:“我反复想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熟悉集团内部事务、还能绕开我的监管,只有我弟弟傅炜。”


    “你弟弟?”陶洋眉头一挑,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傅煜苦笑了一下,双手交握,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悲凉:“傅炜对我一直心怀不满,早就等着机会要扳倒我。他显然布局已久,这次手法极其周密,所有证据都是提前伪造好的,就是要将我彻底压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傅煜低下头,眼神里满是自嘲与无奈:“以我现在的处境,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暂时困在这里。”


    陶洋沉默下来,片刻后,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挣扎。他本不想插手这件事,更不想与眼前这个自己本能排斥的男人产生任何联系。但想到姜殊刚才在电话里的语气,他终于还是淡淡地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傅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寄望外面的人尽快找到真正的证据,证明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伪造的。”他顿了顿,忽然抬起头望着陶洋,目光恳切而深沉,“帮我转告姜殊,让她千万别插手这件事。这次傅炜准备充分,像是打定主意要和我撕破脸,不留后路。”


    陶洋的神色微微一动,唇角略显紧绷,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我只是受托过来了解情况,这些话你应该亲口告诉她。”


    傅煜闻言怔了怔,随即眼底浮现一丝黯然的苦笑:“你说得对。”


    陶洋缓缓站起身,手指整理了一下衣袖,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与疏离:“我会把你的情况如实转达给她。如果需要我再来,我也会配合。”


    傅煜略显意外地抬眼望向陶洋,见对方已转过身朝外走去,最终他只得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陶洋脚步顿了顿,却再未回头。


    陶洋走出拘留所大门时,天色已暗沉下来,天边泛起一层灰蓝色,光线温吞柔和,给空气中弥漫的焦虑添了几分无言的安抚。


    他还没站稳脚步,姜殊便已经推开车门,从车里快步走下来迎向他。虽然她表情依旧平静,但眉心微拢,目光中藏着无法掩饰的忧虑与急切。


    “怎么样,他怎么说?”姜殊开口时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强撑出的镇定。


    陶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她先上车。


    两人很快坐进车内,关上车门的一瞬,外界的声音瞬间隔绝,车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闷,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陶洋侧头看向姜殊,语气刻意保持着冷静:“我见到傅煜了,他状态还算稳定。他说那些指控全是伪造的,他完全不知情。这次出事,他怀疑是傅炜的手笔。傅炜这次计划很周密,傅煜一时脱不了身。”


    姜殊听到傅炜的名字,呼吸微微一滞,眼底的神色更复杂了几分。沉默片刻,她转头望向窗外,心里乱成一片,焦虑、担忧以及隐隐的不安纠缠在一起。


    她深知傅炜与傅煜之间的恩怨纠葛,只是没想到傅炜这次竟然做得这么绝,竟然想要彻底置傅煜于死地。


    车厢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平缓的呼吸声。陶洋微微偏头,看到姜殊神情凝重,眉头轻轻皱着,明显在做着艰难的思考。


    果然,良久的沉思过后,姜殊终于低声开口:“再帮我一次吧,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陶洋神色从容:“你说。”


    姜殊转头看向他,目光清醒而坚定:“我想让你替我向傅煜要一份授权函,让他给我查阅集团账务的权限。”


    陶洋听完这句话,眉头当即一皱:“傅煜刚才特意交代过,他不希望你插手这件事。他担心你被卷进去,会受牵连。”


    姜殊伏在膝盖上的手指收拢在一起,一点点攥握成拳,满心里尽是浓烈的纠结与挣扎。


    她当然明白傅煜在担心什么,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稳妥的选择?她大可以稳坐钓鱼台,等着天亮,等着傅煜从拘留所里全身而退。可是万一呢?万一傅炜真的是精心设计了许久,万一集团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一个也靠不住呢?


    姜殊轻轻合上眼,脑海中五年前的画面忽然又鲜明起来。


    当年为了替母亲翻案,她曾一步步走进集团内部,踩着刀尖儿和人周旋,对那些晦暗复杂的账目早已驾轻就熟。


    现如今,傅煜无辜受困,于情于理,她无法眼睁睁地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姜殊目光缓缓地扫过车窗外,尽力将语气放得平静自然:“我知道他心里顾虑什么,但现在局势摆在这儿,我不能什么也不做,只干坐着等消息。”


    陶洋沉默地盯着姜殊的侧脸,看着她眉宇间那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堵,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与挫败。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嫉妒傅煜,嫉妒那个即使陷入困境,依旧能让姜殊义无反顾、甘愿冒险去守护的男人。而自己无论怎样努力靠近,在她眼里始终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总是被温柔地推到一边,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这种认知让他几乎有些狼狈。他垂下眼,嘴唇紧紧地抿成一道线,苦涩的情绪一点一点蔓延开来,连心跳都沉重得厉害。


    片刻后,他回过头:“可如果傅煜坚持不给授权呢?”


    姜殊目光仍定定地望着前方,像是透过夜色的浮动看向一个更深远的方向。车窗外的街灯一盏盏亮起,将城市的轮廓剪成斑驳碎片,映在她眼底时却没有留下半分温度。


    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评估一个复杂又危险的局势,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安静。


    “你告诉他,”半晌,她终于开口,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他相信我。只要相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