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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微醺他也会像我这样随你玩弄吗?


    对方的话令姜殊骤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恍惚间,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述的慌乱与不安。


    以傅煜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沾酒。他需要终身服用普瑞巴


    林和巴克洛芬这两类药,而这两类药都是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和酒精一起服用可能引发严重的镇静反应,甚至出现呼吸抑制,危及生命。


    想到这里,姜殊腾地从床上坐起,衣服都顾不得穿整齐,套上外套就冲出家门。


    车门甫一关上,她猛踩油门,发动机在黑夜中轰鸣一声,转眼间飞驰进雨幕中。


    雨下得正急,雨刷几乎刮不过来。轮胎卷起水浪,重重砸在两侧的积水里,雨点在挡风玻璃上炸裂开来,像密密麻麻的白色噪点。她越开越快,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街道的霓虹在雨水中化开,像被搅乱的颜料,一道道模糊的红和橙,沿着她的侧脸掠过。她咬着牙,感觉整个胸腔像是要炸开,明明车内温度不低,后背却是一层冷汗。


    十多分钟后,汽车停在一家名为“枞室”的商务酒吧门前。这是一家高端的高端酒吧,门前连标识都没有,全靠熟人介绍才能入内。


    酒吧里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皮革与烈酒混合的味道。服务生听说她是来找一位坐轮椅的客人,立刻领着她穿过走廊,走进一间包房。


    包房门打开。


    灯光铺洒在傅煜身上,他就那么坐在窗前,背对着门。身前的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琥珀色液体已经见了底,旁边的杯子空着,杯壁还挂着尚未干透的酒痕。


    他的头微微垂着,一只手从扶手滑落,指尖几乎触到地面,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所有气力,只剩一个外壳。


    姜殊快步凑到傅煜身边,半蹲在他面前,手掌覆上他的脸,掌心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冰凉。


    “傅煜。”她低声唤他,声音里带着力度,“傅煜,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用力拍了拍他的下颌,他终于缓缓睁眼,眼神涣散,好似从极深的海底浮上来,一点点试图看清光亮。


    他目光落在姜殊脸上,短暂停留,然后艰难地勾出一个笑。


    “你怎么来了?”他呢喃,像是终于回到了某个错过的梦,“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话音未落,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傅煜眼角滑落,顺着脸颊落进姜殊掌心。


    那滴泪像火,轻得像羽,却烫得她一阵发麻。


    她怔怔望着傅煜,目光起初透着急切与紧张,一呼一吸都锁死在他身上。当她看清他眼底那层泛着水光的委屈与悲伤,神色慢慢有了钝化的过程。


    她的目光不再如箭般直指心口,而是一点点沉下去,由焦灼转为安静,再由安静遁入一种无从着力的茫然。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不惜拿生命开玩笑。


    她原是带着怒气冲进来的,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像一根倒刺,刺得她眼眶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涩。


    她咬了咬牙,抬手将傅煜揽进怀里,手臂一点点收紧。眼看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她将唇凑近他的耳边:“先回家。”


    虽然时隔五年,但是在照顾傅煜这件事上,姜殊依旧是驾轻就熟。酒吧门口,她独自一人把傅煜从轮椅中抱出,像抱一只泡了水的大号布偶,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在副驾驶座上。


    雨还未停,她弯腰站在风雨里,很仔细地替他调整坐姿、系好安全带。及至一切安顿妥当了,她转身绕过车尾,坐进了驾驶位。


    车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雾气。


    她顺手抽了两张纸巾,一边擦脸上的水珠,一边侧头问:“你现在住哪儿?”


    傅煜靠在椅背上,半睁着眼,像是还在游离在梦里,没应声。


    姜殊将手中的纸团胡乱塞到一边,然后俯身凑近傅煜,低声又问了一遍:“傅煜,醒醒,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儿?”


    傅煜这才缓缓转头,眼神像是被水泡软了,万般眷恋地盯着她的脸。他嘴角动了动,好似喝醉了又好像没醉:“回家。”


    姜殊一怔:“我知道回家,我问你,你家在哪儿?”


    他还是那副样子,一眨不眨,嘴里缓缓重复:“我们的家。”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反问:“我们的家?”


    他点头,固执地重复:“我们的家。”


    车厢一时间陷入沉默。


    姜殊没有再问,她转过脸,望向挡风玻璃外迷蒙的雨夜。手指慢慢收拢,她握紧了方向盘。


    随着引擎声轰然响起,车子滑入夜色,沿着早已泛黄褪色的记忆,驶向那间他们曾经共度无数日夜的小屋。


    很快,车子驶入一片静谧的住宅区。路旁的街灯在水洼中拉出一条条颤动的光影。


    驶入小区大门时,姜殊不经意抬眼,视线越过车窗玻璃,那些熟悉的景物如潮水般翻卷而来——老槐树、斑驳的信报箱、每晚亮起的阳台灯……一帧帧,一寸寸,皆是她过去潜伏、靠近、步步渗入他生活的痕迹。


    这里是他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她曾在这个小区里偷偷观察他、计算他的生活轨迹,连他的出门时间和轮椅行径的路径都能背得清清楚楚。她一步步走近,像下棋,一着不差地布好了局,只等那颗棋子自己跌进来。


    后来他们决定结婚。傅煜那时积蓄不多,又执拗得不肯动用傅家的分毫,于是索性买下了当时租住的这间老房。


    没有仪式,没有祝福,就像一场小型的合谋,他们安静又虔诚地将彼此锁进同一个狭小的命运单元里。


    姜殊以为傅煜早已搬离这里,住进了那种配得上他身份的平层豪宅。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还留在原地。


    房门推开的一瞬,往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如旧,连沉淀在空气里的气息都未曾更动分毫。好似从未被时间叨扰,一切都停在她离开的那天。


    姜殊没有多余地停顿,径直穿过那道熟悉的走廊,抱着傅煜进了卧室。床仍旧是从前的那张,陈年旧物,躺过春风,也躺过病痛。


    她俯身将他安置在床上,又将外套、鞋子一一从他身上剥离,再顺手扯过旁边叠得整齐的薄被,将他身体妥帖地覆盖住。


    做完这些,姜殊准备离开,然而转身前的刹那,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别走。”傅煜的声音低哑,像是刚被烈酒擦过喉咙,干涩得带着一丝乞求。


    姜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床头的灯光暖黄又沉静,映得他脸色苍白,眉目间浮着倦意与不安。她迟疑了几秒,终是走回来,在床沿轻轻坐下。


    床垫随着她的动作下陷一寸,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身体微微前倾,与他隔着半臂的距离。


    房间寂静无声,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透过未关严的窗缝传入屋内。墙上的钟“滴答”地跳着针,节律清晰得近乎聒噪,仿佛在提醒时间还在推进,唯独他们困在某段早已停摆的过去。


    傅煜没有立刻开口。他仰头盯着天花板,呼吸间带着酒气,那种灼人的发酵感让他整个人似醉非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良久,低声开口:“他也会像我这样……随你玩弄吗?”


    这话来得太突兀,姜殊根本没有理解到当中的深意。


    “你说什么?”姜殊微微皱眉。


    傅煜偏头看向她,酒气蒸腾在血液中,在他眼尾渲染出一片浓艳的绯红:“我说……你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被你压着,不反抗,不躲?”


    姜殊怔了一下,眼底一丝茫然迅速被一种难以言说的错愕取代。她原本以为他只是酒醉语乱,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那样赤裸、直白,甚至带着羞耻与疼痛。


    她下意识坐直了些,想要从他混乱的话语里理出头绪,可傅煜却不肯停下来。


    “我以为你只会那样对我……”他低低说着,像是怕她打断,又像怕自己说不下去,“你以前会说爱我,会抱我、亲我,会□□人之间该做的事。可现在呢?你是不是也会对别人那样?”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结。


    傅煜侧脸埋进枕头的阴影里,睫毛微颤,眼里的妒意、哀怨、委屈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情绪,终于溢了出来。他明明醉着,却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殊看着他,喉头发紧,一时无言。


    她不知道傅煜到底在幻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这番话从何而来。只觉得他像陷在一场自我构建的悲剧里,喝了酒,就拿这些破碎记忆敲打她,把她拉回到那个谁也不愿再提起的深夜。


    然而在这样混乱的敲打下,她的记忆还是无法避免的裂开一道缝隙,深埋已久的画面有了出口。意识在夜色中倒退,姜殊忽然想起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那场不动声色却波涛汹涌的夜晚。


    他们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


    过往的画面如暗流般涌入姜殊的脑海。


    那应该是他们确立关系的第二个月。彼时的傅煜还在医院做康复训练,她在康复室外的走廊里等他,白炽灯光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四周是令人揪心的消毒水味。


    偶然一次抬眸,她看见主治医生从面前经过,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出声唤住了对方。


    成年人之间无需太过直白,一个眼神,一个停顿,对方便意会到她想问什么。


    医生将她带到僻静一隅,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医者惯有的温和与耐心:“他是T11,脊髓不完全损伤,神经通路尚未完全闭塞。尤其是盆底神经,如果反应区域被激发……其实反而可能比正常人更敏感。这方面的功能,并不一定缺失。”


    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又补了一句:“但是能不能接受,得看他自己的心理关。”


    姜殊点了点头,嘴上还在向医生道谢,心里却已然荡漾起了涟漪。


    仿佛是某种被压抑许久的企图获得了首肯。事实上,在姜殊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前,她就隐隐察觉到了端倪。


    傅煜对她并非没有渴望,只是碍于现实,他无法表达,更从未主动靠近。


    她知道那不是冷淡,而是羞耻、退却、深藏不露的自我审查。


    或许是从小在国外读书的缘故,也许是性格本就如此,姜殊一直很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在别的女孩还在琢磨如何扮作小鸟依人、寻求异性庇护的时候,她已习惯了站在掌控的位置上,审视、判断、俯身诱引、试探边界。


    她喜欢看男人在她面前褪去伪装,跪伏在她面前。那与屈辱无关,而是一种更真实的接纳。


    人性深处的渴望,是上天留下的缝隙,让人尚能在崩坏的命运中找到回声。若连那点回声都被迫舍弃,人生该是多么寂静。


    于是从那天起,姜殊开始悄悄做准备。


    她购置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藏在公寓衣柜最隐秘的角落里。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急于推进,而是像为一场隆重而温柔的仪式做铺垫,一点一点将所有细节抹平。


    等到一切都妥当,那天夜里,她终于在一次静默又亲昵地依偎之后,轻声对他说了一句:“傅煜,我……想试一试。”


    话出口的那一刻,窗外的风刚好吹进来,拂动半掩的窗帘,月色被风带进屋里,落在被角与他肩头。屋内一片寂静,只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交缠着落在夜色里。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不高,却像落水的石子,轻轻砸进水面。


    傅煜愣了一下,没动,也没说话。


    他垂着眼帘,睫毛覆下的弧度干净得近乎脆弱,脸颊却悄悄染上一层红,像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从皮肤下涌出来,压也压不住。


    他没回应她,但也没有退开,只是僵坐着,被困在某种难以启齿的局促中。那副样子说不上抗拒,却也没有迎合,只是沉默得可怜,仿佛被猛地推上了一个谁也没教过的台阶,既羞涩,又不知所措。


    良久,就在姜殊以为自己太过唐突,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傅煜却忽然轻轻闭上眼睛,悄然松开了最后一丝防线,也把某种不堪启齿的软弱,全部交到了她手里。


    他没说“可以”,但那一瞬,她明白了他的回应。


    她起身,转头拿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再把东西一样样摆好。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也像在为一场未知的试探留足退路。


    傅煜看见那些东西时,动作明显一滞,脸色倏地泛红,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他下意识想躲,却又无处可退,只能低下头,把整张脸藏进阴影里。


    /:.


    那一刻,他像个陷入不合时宜梦境的人,羞窘到极点,却没有逃开,只是任由她靠近,任由她温柔地,一点点剥开他所有自以为不可触碰的底线。


    房间的灯没有完全熄灭,只留了床头那一盏温黄的光。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空气中残留着沐浴后的水汽与姜殊身上隐隐的香气,暧昧而缱绻。


    她跪坐在他身侧,慢慢俯下身时,傅煜整个人都绷紧了,像一根细线,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断裂。


    她动作一如既往地轻,语气也温柔得不着痕迹。指尖顺着他后背的脊线缓缓游移,落在肌肤上时带着一点点难以抗拒的暖意,却又像一团微小的火星,慢慢向内燃烧。


    他后背骤然僵了一瞬,呼吸明显顿住,整个人如同一张蓄满张力的弓,绷得紧紧的。


    傅煜紧紧攥住床单,指节绷出明显的骨感,手背青筋隐隐鼓起。他闭着眼睛,眼睫细细颤着,脸颊与耳根几乎同时泛起薄红,像被风烧透的一层纸,轻轻一碰就会燃起来。


    他拼命抿着唇,唇线几乎抿成一条细薄的苍白,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不合时宜的反应。


    “放松点,没事的。”她伏在他耳边,声音极轻地安抚着,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耳垂。


    傅煜猛地一哆嗦,呼吸彻底乱了节奏。他窘迫地埋下脸去,想要把自己整个人藏进枕头深处。双肩随着她手部的动作微微颤抖,却极力克制着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极细微的喘息声,从鼻腔和喉头深处挣扎着逸出。


    姜殊的手一路缓慢下滑,沿着腰线一点点逼近他的底线。


    傅煜的腰腹肌肉骤然紧绷,汹涌的浪潮一次次拍拂过他的神经,在某个瞬间来临之前,他手肘撑在床垫上,突然撑起上半身,试图逃离那种逼仄而羞耻的境地,然而下一秒却被姜殊轻轻按住了肩膀。


    “不许躲,”她在他耳边又一次轻声说,声音温柔却坚决,像一条柔软的绸带,一圈圈把他缠得动弹不得。


    傅煜身体微微战栗,心跳失序得厉害,呼吸几乎带上了破碎的尾音,脸颊上泛起一层无法掩饰的红晕。


    他想说话,却只能低低地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手指僵硬地攥住她的手腕。像是在抗拒,又像在寻求依靠。


    良久,时间仿佛停滞,他分不清是力竭还是失重,只觉整个人被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静海。


    等潮水退时,他如被崩断的弦,松散地伏下,任由脸上那抹浓艳的潮红与狼狈,在她的注视里无处可藏。


    姜殊轻轻把他翻过来,缓缓拍抚着他的背脊。手掌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抚,她无声的替他缓解某种战栗的余韵。


    窗外夜色更深,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安静地落在他的脸侧,给他过于柔软的侧脸蒙上一层晦暗的光影。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心轻轻皱着,仿佛还在被方才那股羞耻而难言的情绪追逐着,难以从中挣脱。


    姜殊将鼻尖轻轻抵在他发顶,寂静无声中,她渐渐陷入一种濒临睡意的漂浮感中,呼吸缓慢,思绪空白,整个人几乎快要融进这段静谧时光里。


    但下一瞬,她察觉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极细微的吸气声随之传来。


    她顿时清醒,紧紧抱着他:“傅煜?”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缩了缩身体。


    姜殊心里有些发慌,连声音都跟着颤了一下:“是不是我太勉强你了?”


    傅煜还是没回应,只是肩膀起伏得更厉害了些。他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失控地哭出来。


    姜殊坐起身,低头看他。


    月光照着他的侧脸,那张向来冷静沉稳的脸此刻眼尾发红,睫毛下压着一滴泪珠,挣扎着不肯坠


    下。


    她心揪得发酸,伸手轻轻拭去那滴泪,声音也低了下来:“如果你真的不想,我们以后不做了,好不好?你不用逼自己。”


    傅煜终于睁开眼,目光潮湿,却异常清晰。他慢慢摇头:“我不是后悔。”


    他顿了顿,眼神有点飘,像是在思索怎么把那句话说出口,最后才轻轻地道:“我只是……怕你有一天会厌倦。”


    姜殊怔住,刚舒缓下来的心又揪了起来。


    傅煜伸出手臂,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脖颈,那种力度近乎哀求,好似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愿:“姜殊,我狼狈的样子全被你看光了,你还对我做了那种事……你得负责,负责一辈子,永远都不许离开我。”


    一股酸楚从喉咙滑向姜殊的胸口,再一点点往下沉。不是愧疚,也不是怜悯,是一种穿过血肉、直抵心房的柔软。


    自那之后,随着次数慢慢积累,姜殊在他们亲密时的动作开始变得更大胆了些。她有时会兴致勃勃地替他挑衣服、换发型,甚至打理他指间的细节,像在精心装点一只洋娃娃。


    傅煜嘴上总是抗议,说她“变态”、“女流氓”,可每次又都默默配合,从不真正拒绝。


    他不是不羞,也不是不别扭,只是他发现姜殊并不是在迁就他,而是在真正的享受其中。


    这份掌控和改造让她满足,而这份满足,恰恰是自己为数不多能给予她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傅煜第一次有了价值感。他无法像正常人那样陪她奔跑、为她遮风挡雨,但至少,他可以成为她喜欢的样子。他愿意交出身体所有权,愿意卸下尊严与界限,只为换取她眼底那欢喜的光亮。


    他愿意,为她变成任何她想要的模样。


    可直到今天,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并不是她的“唯一”,甚至也许,从未是过时,只觉得整片世界都塌了。


    脚下的大地忽然失重,一切支撑的意义都变得荒诞不堪。


    此时此刻,傅煜的呼吸忽然乱了,像是被谁狠狠踩住了胸口。他红着眼睛,倔强地抬着头看姜殊,脸上写满了被爱伤透的委屈与不甘。


    他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姜殊,我恨死你了。”


    声音低到近乎呢喃,却砸得姜殊心头生疼。他咬着牙,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却不肯眨眼,不肯闭眼,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像是要把这些年淤积的恨意全数丢进她心里。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有多认真,你还来招惹我……”他声音哽住,眼泪顺着脸侧流进发际,像一场悄无声息的崩溃,“你给了我那么多希望,又把我扔回来,像扔掉个没用的东西一样。”


    他吸了口气,试图平复,可话一出口就全是破碎的:“你走的时候,我连个解释都没等到,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明明一直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为什么不要我……五年了,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连梦里都是你。”


    傅煜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可他仍拽着她的手。手指冰凉,手背青筋凸起。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难……”他声音沙哑,“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你不会回来,逼自己忘了你,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真的……真的……真的恨死你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终于哽咽成一团,眼泪一滴滴滚落。他不再去擦,也没有力气掩饰,像是彻底被撕开了伤口,只能任由疼痛暴露在她面前。


    姜殊怔怔地望着他,身体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木雕泥塑。


    她看着眼前的傅煜,狼狈、颤抖、卑微得不堪一击。这个她曾以为足够冷静沉稳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溺水太久的孩子,只能死死抓着她这一块早该沉底的浮木。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擅长欺骗。


    她一直以为自己收放自如,以为能把感情当作筹码,进退有据,可她错得太彻底了。感情这东西,从来不是她想抽身就能抽得干净的。


    她曾反复提醒自己,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换,是必要的手段,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忘了控制分寸,把温柔演得太真,亲昵做得太深。她甚至忘了是何时开始,把那句“你别动,我来”说得那么自然,仿佛真的做好了守护他一辈子的打算。


    是她将他们这段感情变得不再纯粹,变得复杂无解。


    可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被打乱节奏的呢?


    也许是那次她半夜发高烧,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后发现床头放着热水和退烧药。她问傅煜是怎么弄来的,他只说了句“楼下买的”。可她记得那家药店门口有好几级台阶,没有无障碍通道。他坐着轮椅,究竟是怎么上去的?


    也许是那晚他半夜痉挛,神经疼痛不止,他却不出声,只咬着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第二天她摸到他后背都是冷汗,才知道他整夜没睡,只怕吵醒她。


    也许是那一次他非要做饭给她吃,坐在轮椅上,笨拙地切菜、炒菜,油点子崩在他脸上,在他皮肤上烧出一颗颗红点。他却像什么都不在意一样,抬头冲她笑:“我放了你最喜欢的香菇。”


    又或者,是他坚持要做家务,哪怕做得不快、也不全。他说:“你上班太累了,这点我能做。”


    那些细节像细雨一样,一点点落在她心上,落得密密匝匝,落到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不是假装温柔,她是真的心疼。不是逢场作戏,而是已经把他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她动了情,却自以为还能后退;她沉下去了,却还妄想不留痕迹地离开。


    她以为自己冷静,结果是她最先失控。是她一手将他引入这场骗局,又在最不该动心的时候,悄悄陷了进去。


    而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煜哭,哭得像把自己整个人都掏出来一样。他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她曾用温柔亲手铺垫的依赖,如今终于反噬回来,扎进她的胸口,一寸寸剥开她所有的伪装,让她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殊甚至想,如果不是自己,傅煜本来可以更好地生活下去的。哪怕不完美,哪怕孤单,也该是体面的、有尊严的。可自己偏偏出现在他面前,带着温柔、带着虚伪地靠近,把他引向了一个更狭窄、更黑暗的囚笼。


    喉咙干涩得像是灌了沙,连吞咽都疼。愧疚像是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些年早已把那段经历封存,如今却发现,它们全都还在,活生生,像毒瘤一样长在身体里。


    恍惚间,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悄然袭来。


    她指尖微颤,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药,却只摸到空空的一层布料。


    出门太急,她根本没带药。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她像是被剥去了外壳的软体动物,整个人骤然暴露在晦暗湿冷的现实中。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她猛地站起,双腿发软,踉跄地撞开房门,一路快步冲进浴室。身后是傅煜被惊动的微弱呻吟,但她顾不上回头。


    灯还没来得及开,她摸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凉水哗然涌出。下一秒,她直接把整张脸埋进去。


    水冰得发颤,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她却觉得还不够,还不够清醒,不够疼。她微微侧过脸,让水灌进鼻腔,漫过眼眶,冷得令她心脏发痛。


    她想让自己从那种濒死般的惊恐中抽离出来,然而越用力,身体就抖得越厉害。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变成了剧烈的呜咽声。


    她撑着水池的边缘,手臂颤得连带骨头都要断掉。


    墙面是冷的,灯没开,黑暗中只有哗哗的水声,还有她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的急促喘息。


    她知道这场发作不会很快结束,除非她能吃下药。可她没药,她只


    能像个溺水的人,在冰冷的空气里试图找到一点喘息的缝隙。


    而傅煜还在那间卧室里,肿着湿漉漉的眼睛等她回去。


    她当然不敢回去。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得像个疯子,连那最后一点作为“加害者”的尊严都守不住。


    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洗手池边缘,低低地咳了一声,像是从嗓子眼儿里吐出整整一夜的梦魇。


    半晌,脑海里翻滚的混乱情绪终于退潮般地慢慢褪去,只留下沉重的空壳。


    姜殊颤着手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几乎是顺着墙滑坐下来。


    冰冷的水沿着湿漉漉的发梢滴进衣领,顺着脖颈一路往下,黏腻、湿重,她却毫无知觉。


    她靠着墙,抬起下巴,脑袋一点点往后仰,后脖颈紧紧贴住冰凉的瓷砖,像是在借着那点冷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是脑子越清醒,心就越混乱。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煜今晚的情绪,她其实已经大概能猜到几分。


    傅煜不是无的放矢,多半是看见了什么、听说了什么。也许是照片,也许是流言,总之是那些藏在暗处、带着偏见与恶意的东西。但他看见了,也信了。


    她对此并不意外,也并不想为自己辩解。


    要辩解什么?


    说自己与别人并无关系,说她从未背叛、从未移情?


    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是走歪了,而是压根没立在一个干净的起点上。


    好似在一张皱巴、斑驳、遍布灰尘与油渍的纸上作画。再浓的颜色也盖不住原本的污点,再美的线条也注定要被那些瑕疵牵绊扭曲。


    那些在爱意掩盖下的裂痕,早晚都会变成情感里的雷点,藏在温柔的表象下,一不留神,就会炸得彼此遍体鳞伤。


    更何况,傅煜至今未曾意识到他所爱的那个“姜殊”,并非她的全部,只是她精心掩盖了真相后呈现给他的一个侧面。


    他爱得越真,她就越是无法承受。


    一切都是虚妄,都是她一手制造的假象。她没有勇气让他看见自己真正的模样,因为那些真实之下,藏着她无法面对的无耻与亏欠。


    或许自己根本不该回来。


    原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傅煜的怨恨,却没料到他给出的不是恨,而是比恨复杂的感情。


    姜殊蜷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疲惫而茫然。胸口藏着一只没死透的鸟,在里头扑腾着,每一下都撞疼了她的心。


    第16章 辉光和心里的某段执念告别。


    姜殊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发麻,才扶着墙站起来。她站了一会儿,慢慢挪动步子,拉开曾经专门放毛巾的抽屉,摸出一条白色毛巾,缓缓地把头发和脸上的水渍擦干。


    等再回到卧室时,傅煜已在酒意的催眠下沉睡过去。


    月光从窗帘缝隙流泻进来,温柔地铺在他的眉心上。他的眉头依旧紧蹙着,眼角印着一线湿痕,那是他尚未风干的委屈。


    姜殊站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他。良久,弯腰坐在他身边。没有碰他,更没有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陪着。像是在等他,又像是在和心里的某段执念告别。


    次日清晨。


    傅煜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经空了,空气里残留着些微清冷潮湿的味道。他愣了片刻,下意识地看向床的另一边,空的。


    他摸了摸自己还带着潮意的脸颊,昨晚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浮现上来,像一场太过真切又混乱的梦。撑着床沿坐起身,眉头尚未展开,手机在床头轻轻震动了一下。


    心头蓦地一跳,他急切地抓起手机,却见屏幕上亮起的却是助理的名字。短暂地怔愣片刻,他接通电话。


    “傅总,早上好。”电话里传来助理恭敬的声音,“姜殊女士刚刚已经到了公司,今天正式报到,您待会儿需要过来一趟吗?”


    傅煜一时没反应过来,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发白。


    “傅总?”助理没听见他的回答,再次试探着问了一遍。


    傅煜回过神,目光低垂,轻轻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傅煜沉默片刻,缓缓坐起身。房间静得出奇,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连时钟的滴答也好似被抽空。


    他再次低头看向床边,昨晚姜殊坐过的位置只剩一小块压痕。那点痕迹像被人不经意擦掉的名字,证明她来过,却什么都没留下。


    上午十点半,傅煜出现在Stellabot公司大门前。他西装整洁,神情沉稳,姿态冷静,仿佛昨夜那场崩溃从未发生过。


    助理第一时间迎上来,低声向他汇报有关姜殊的情况:“姜女士今天九点钟就到了,公司这边特意给她安排了单独办公室,但是她没有接受。”


    傅煜侧过头看向助理:“为什么?”


    “姜女士说,她来驻场就是为了深入了解项目与团队的运作节奏,如果整天关在办公室里,会失去了最初的意义。”话到此处,助理接着补充:“她现在就在开放区那边,和员工一起办公。”


    Stellabot实行扁平化管理,除了几位高层,其余人都坐在开放式的工位区域。没有隔断,没有门,头一抬就是同事的脸。


    他扫了眼正对面的那片开放工作区,问道:“她坐在哪个位置?”


    助理指向最末端:“靠窗,那个空着的座位。”


    傅煜望了过去,那里空无一人,椅背上还搭着一件姜殊的风衣。


    “她人呢?”傅煜问。


    “去了技术部,”助理回答:“说是想亲自观察那边的工作流程。”


    与此同时,姜殊正站在技术部测试区的角落里,默默观察着眼前的每个细节。


    这里光线虽然明亮,但是通风不畅,墙角堆放着几台备用主机,风扇持续转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混杂着键盘敲击和电脑散热的热浪。


    她身侧正有一位男程序员蹲在地上检查线路,另一位女孩埋头在电脑前调试演算模型。两个人忙碌了一阵,男程序员头也不抬地问道:“这边插口不够用,谁能帮我再拿一个来?”


    周围立刻有人去拿插线板。姜殊俯下身,目光掠过那团临时改装的电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没有多言,只是顺着走道又往前几步,站定在一张略显杂乱的工作台旁,抬头打量墙上的几张手绘图纸,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节点测试流程。


    片刻后,她回头问道:“你们平时有没有觉得这片区域下午会特别热?”


    近旁一位男员工从显示器后探出头:“有啊,下午两点开始,热得像开了暖气,风全往我们这儿灌,估计是空调风口角度的问题。”


    姜殊不动声色的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方的通风管道。目光在空调出风口、灯带与承重墙之间迅速游走,心中演算着整层楼的气流动线与光照反射路径。


    她的神情极其专注,片刻后,忽然自言自语般的开口道:“风口的角度确实偏了,但根本原因不在这。”


    身边有人注意到了她的这句话,随口问道:“那是?”


    姜殊循着声音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抬手指向天花板:“出风角度只是表象。真正的问题在于风道分区没做好,主干道在穿过这一段时压缩了面积,导致送风量降低,而这一区域又靠近西侧外墙,下午热负荷最大,热量滞留,自然闷热。”


    那名程序员愣了一下,目光开始有了点肃然起敬的意味。他迟疑地问:“你是搞……暖通的?”


    “不是。”姜殊语气不疾不徐,“我是做建筑设计的。但是温控也属于空间规划的一部分。”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态度却自信坦然。


    程序员好奇发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改?”


    “风道我会在图纸里调整,空调负荷平衡也得重新算。”姜殊说完,又扫了一眼堆在角落的备用主机,“另外你们的设备排热也要统计一遍,不能只算结构,具体还得看你们实际怎么用。”


    现场忽


    然安静了两秒,周围嘈杂的声音像是被瞬间抽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姜殊。


    没人说话,可那种微妙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刚才那一通分析,几乎一语中地点破了他们在日常工作中绕不开却一直无解的关键问题。那不是门外汉拍脑袋说出来的,而是一个深谙空间逻辑与使用动线的专业人士,经过大量观察后得出的判断。


    “你们平时还会遇到别的问题吗?”姜殊随口发问。


    “有的有的。”有人立刻出声,指向走廊尽头,“那边空间设计不合理,经常有人端着咖啡就撞上别人了。前几天就差点洒进主机里,吓死人。”


    “哪一块?”姜殊已经走了两步过去,低头察看走道宽度与线路分布。


    另一人紧跟其后:“还有工位这边,网线和充电口都在人行通道,拖地线特别乱,一踩就卡。”


    姜殊边观察边发问:“你们现在几人一个组?有没有人是轮班制?协作关系怎么安排的?”


    “六人一组,测试和开发坐一排,但有时候换人临时调整位置,就乱套了。”


    “不如我回头把动态编组结构考虑进来,给你们做个浮动工位模块……”姜殊边问边记,话语间没有丝毫隔阂,像是早已与这个空间熟识多年。


    周围人连连点头,姜殊短短几句话就把他们积压已久的吐槽点一一说中,甚至在此之上给出了新的可能。


    有人悄悄在她身边把椅子让开:“姜老师,你坐吧。”


    “别叫老师,叫我姜殊就行。”姜殊笑了笑,“我是来帮你们解决麻烦的,不是上课的。”


    她这一句话拉近了距离,气氛顿时变得热络起来,几个人互相介绍起自己的名字与岗位。


    这边正说着话,姜殊的目光无意间一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只见靠墙一侧有几根白色线缆拖在外头,尾端连着一块临时接线板。插头层层叠叠,有的甚至被别的插头压在下方,隐约能听见一点电流的哼鸣声。


    姜殊微微蹙眉,缓步走过去,蹲下身来,指着插线板问道:“这接法不合低压规范吧?你们这是串了几层?”


    几个人听见纷纷围拢过来,有人一看愣住了:“哎哟,果然是接得太多了……我之前插上来的。”


    “主控和测试共用一组电路?”姜殊抬头确认。


    “对,不够用,只能接一个排插再接一层。”


    “这样很危险,难怪你刚才说会经常卡顿。”她语气不重,却让人立刻警觉,“热负载过高容易导致端口氧化,尤其是你们旁边这组设备,一旦短路,不只是硬件,数据也要跟着报废。”


    “那要怎么办?”有人问。


    姜殊沉思几秒,手指轻点插座边缘的墙体接口,然后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个问题我会在后续的设计中留意,不过当前要做的是跟你们这边的IT主管对一下日负荷图,改电线排布方向,再设一个缓冲间,做出物理隔离。”


    她扶着地面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


    站在一旁的女孩忽然轻轻开口:“姜殊姐,你真的好厉害。”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由衷的敬意。周围的人听了这话,也纷纷附和起来。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姜殊聊起了天。


    有人闲道:“对啊,刚才你说电流负载那一段,我一下就明白之前主机老死机是怎么回事了。”


    “以前那些设计师来,也没人看这些,只会说装饰色彩要统一,座椅线条要流畅……”


    姜殊笑了笑:“这些当然也很重要,但空间真正服务的是人,外观是次要的。”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变得越发热络。说到兴头时,有人忽然看了眼时间:“哎,都快一点了,咱们赶紧收拾一下,去吃饭吧?”


    刚才那个女孩眼神亮亮地看向姜殊:“姜殊姐,一起去啊?附近有家小店特别好吃,你没去过吧?”


    姜殊有些犹豫,但还未等她作出回答,余光先一步捕捉到了傅煜的身影。


    傅煜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走廊尽头,轮椅朝着这边滑来。他西装平整,面无表情,唯有眼神带着逼人的执拗,直直落在她身上。


    周围原本还在议论午餐去处的几人动作顿住,很快有人低声出声:“傅总。”


    傅煜点头,目光未移。他停在姜殊面前,语气低稳:“午饭时间了,一起吃点?”


    短短一句话,周遭气氛却像被轻轻按住了某个阀门,一下安静下来。


    众人对视一眼,神情皆有些微妙。


    这可不是寻常的老板示好。他们都清楚傅煜的脾性,不亲近,不周旋,从不与下属或合作方刻意维系关系。他有资本冷面到底,因此从未向谁公开展现出这般姿态。


    姜殊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目光瞟向一旁。短暂沉默了片刻,她语气克制地开口道:“谢谢傅总,我已经答应同事们一起吃了,改天吧。”


    第17章 裂隙不再满足于一句模糊不清的“姐弟……


    姜殊的声音不高,却像在竭力维持某种界限。说得客气,也说得清楚,没有留出退路。


    傅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偏了下头,像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眼底的神色稍一松动,仿佛明白了什么,也仿佛更不愿认命。


    姜殊的表现向他传达出一个明显的信号——她在逃避自己。像五年前一样,无论他如何委曲求全,依旧换不来她的驻足转身。


    傅煜心头涌起一阵茫然的绝望感。


    姜殊却没有回头。


    她随着同事们走向电梯,步子极轻,每一步像踩在棉絮上,心思却一点也不轻。


    电梯下行途中,大家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讨论附近哪家小吃店分量足、哪家老板脸最臭。姜殊听着,偶尔点头回应,语气温和,神色却明显不在状态。


    叮——


    电梯抵达一楼,门一开,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几人迈出门口,阳光落在走道上,有人正抬手遮眼,姜殊的手机却在此刻响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头一动,随即停住脚步。


    “你们先去,我接个电话,一会儿过去。”她朝那几个同事轻声道。


    “好,那我们先去占位置啦。”有人挥了挥手,几人转身走出公司前厅。


    姜殊站在玻璃大门旁,午后的阳光透过顶棚倾斜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躲在阴影里,背后是投射在地面的光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滑,按下接听键:“喂?”


    听筒那头立刻传来陶洋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姐,我这边已经顺利签完了入职合同,从今天起,就算正式入职了。”


    姜殊靠着玻璃幕墙,眉眼随之柔和下来:“很好啊。”语气是真心的欣慰,“那边的条件还满意吗?”


    “挺好的。”陶洋的声音带着些蓬勃的朝气,“就是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忙,律所这边刚刚接了个经济类案件,刚好我在实习时碰到过类似案子,所以他们打算让我主理。”


    姜殊侧头看向街对面繁忙的车流,思索片刻:“那你租房的事怎么办?”


    “我打算找中介,网上看看图就差不多了。”陶洋语气轻快,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可不行。”姜殊语气一顿,眉头微蹙,“网上图片都修过,实际情况不一定靠谱。你先自己筛一筛,看中哪家告诉我,我带你实地看一眼,确定没问题了再定。”


    陶洋那头静了一瞬,声音低下来,却多了点温柔:“好啊,那就麻烦姐了。”


    姜殊低声笑了笑,语调轻缓:“你刚来,又人生地不熟,我照顾你点是应该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之后几天,姜殊一头扎进Stellabot的项目中,奔走在不同部门间收集使用反馈,反复推演设计细节。然后再将现场观察到的问题一一整理,回到工作室与小组其他成员沟通,试图用设计逻辑将其化解、包容。


    而与此同时,傅煜这几日再未出现在Stellabot。也许是被集团事


    务绊住,也许是刻意为之,他退得干净利落,彼此之间仿佛陷入了某种无声的过渡地带。


    像是一块彼此默认放置的缓冲垫,隔住了那些未说出口的情绪,也拦住了曾经不加掩饰的目光。


    这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姜殊没有去深究,只是照常将项目往下推进。流程、对接、图纸审核……每一步她都做得稳妥而机械,刻意将个人情绪剥离出去,只留下“设计师”这一层身份继续运行。


    很快,又到了一周的周末。


    按照之前约定,姜殊开车带陶洋去看房。


    陶洋提前选了两处,两人一早出发,一连看完,两处房子优劣明显,最终选了第一家。那里环境安静,装潢风格走极简路线,很符合当代年轻人的审美。尽管价格稍高,但以陶洋如今的薪资,也足以负担。


    看完房,刚好赶上黄昏。天色将暮,楼宇被夕光染上一层温柔的橙金色。


    陶洋提议吃顿饭,姜殊站在车边,打了个呵欠,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小陶,你会开车吗?”


    陶洋一手搭在车门上,笑着点头:“会啊,早拿到驾照了。”


    “有驾照就行。”姜殊抬手将车钥匙抛过去,“那你来开,我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陶洋接住钥匙,有些诧异:“姐,你不舒服?”


    “没事,就是这几天在工作室和甲方公司两边跑,再加上今天起了个大早,有点累,歇一会儿就好。”姜殊坐在副驾位置上,调低座椅,把脑袋轻轻倚在头枕上。


    陶洋迟疑着重复:“甲方公司?”


    姜殊抽出侧面的安全带:“对,Stellabot,我现在每周有一半时间都会在那里。”


    陶洋动作顿了顿,轻声道:“那早知道我就不喊你陪我跑这一趟了。”


    “少来,别煽情。”姜殊双眼微闭,语气带着笑意,“我是真把你当自己人,才把什么事儿都告诉你,你可别瞎想。”


    说着,她拿出手机刷了下地图,“吃点清淡的吧,我前两天吃的太油腻。”她找了家附近评价不错的粤菜馆,定好导航,“走吧,路上慢点开。”


    车子启动,驶出车位。


    夏季日长,暮色缓慢地洇染天边。车缓缓驶入餐馆门前的小巷,街道两侧的梧桐树在落日下投出碎金般的光斑,安静无声。


    姜殊倚在副驾驶椅背上,闭着眼,睡得很沉。眉眼在斜阳下显得柔和,呼吸安稳,像是整个人终于从某种绷紧的状态中缓了下来。


    陶洋停好车,侧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单方面的注视令他坦然了起来。


    阳光斜斜地映照在姜殊脸侧,晃得她眼皮微动。陶洋见状,下意识伸出手,用掌心帮她挡住了那道光。动作很轻,很慢,指节略微用力,努力控制着手的距离。不去碰她,也不能离太远。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蝉鸣远远回响。


    他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姜殊脸上,沉默而柔软。眉眼间没有任何显露的情绪,唯有压在心底的东西,在这短暂又静谧的时刻,悄悄漫了上来。


    忽然,街口传来一声突兀的汽车鸣笛,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姜殊睫毛一颤,慢慢睁开了眼。视线还未完全聚焦,便瞥见面前一道微微颤动的手影,挡住了洒进来的余晖。


    她顺势看过去。


    陶洋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手迅速地缩回去,动作快得带出一阵风。他低下头,掩饰般轻咳一声,耳根悄然泛起红色,连脖子也跟着微微发烫。


    姜殊撑起身子,抬手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望着窗外的街景:“到了?怎么不叫醒我?”


    陶洋没立刻回话,指尖摩挲着方向盘边缘,闷声道:“看你睡得沉,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姜殊侧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倒是挺贴心。”


    她拿起包,动作利落地将肩带挎上,推门下车,语气随意地丢下一句:“在现在这个奇葩盛行的年代,谁能找到你做男朋友,那可真算是有福气。”


    陶洋微微一怔,视线下意识追着她的背影,嘴角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吐了口气,把那些被夕阳晒热的情绪悄悄收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餐馆,用餐时气氛松弛。快吃完的时候,姜殊从包里取出药盒,动作平静自然,就着桌上的茶水将药咽下去。


    陶洋的视线轻轻一滞,随即放下筷子,语气放得极轻:“姐,你还在吃那个药啊。”


    他知道姜殊精神状态一直不好,需要依靠药物缓解,许多年前就知道,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摆脱对药物的依赖。


    姜殊没有抬头,只低声“嗯”了一声,顺手将药盒重新收进包里,语气淡淡的:“老毛病了,习惯了,没什么。”


    她说得随意,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陶洋垂着眼帘,轻轻搅动着面前碗里的汤勺,内心掀起一阵细密的波澜。


    姜殊在他心中,一直都是需要仰视的存在。她明亮、强大,处理事情果决干脆,从未在人前露出半分疲态。陶洋习惯了以这样的角度去欣赏她,甘愿躲在阴影中,默默注视、守护,努力让自己跟上她的步伐。


    他原本以为,把感情藏在心里才是最妥当的选择。安静地陪伴着她,不给她添麻烦,也不给自己惹困扰。


    大学时,曾经有女生主动追求他,他也并非没有过动摇的瞬间,可每当那个时刻,他脑海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拿那些女孩与姜殊比较。


    他发现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姜殊。她们可能活泼开朗,可能温柔体贴,却始终没有姜殊那种天然的吸引力与坚定的力量感。从那时起,他便渐渐发现自己对姜殊的感情,或许早就超出了姐弟之间的界限。


    而就在方才,看着姜殊熟练地服下那片药,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却在他心头狠狠划出一道细小却锐利的口子。他忽然意识到,这样强大的姜殊,其实也并不是刀枪不入。


    过往的经历曾在她心里划下伤痕,时至今日仍未愈合。共同的经历是他们彼此间的一种默契,更是激发他妄想的一种底气。除了他,旁人跟班无法体会姜殊当年究竟经历过怎样一段残酷又扭曲的时刻。


    陶洋捏紧了手中的勺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也许他能做的,比现在还要更多。他忽然不再满足于远远的注视,也不再满足于一句模糊不清的“姐弟”称呼。


    他需要一个更明确、更名正言顺的身份,能堂堂正正地待在她身边。尽管他目前还不够成熟、事业才刚刚起步,与她相比,自己并不算多么出色,但时光漫长,未来可期,他相信自己会变得更好、更强,也更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这样,才能在她不经意暴露脆弱的时刻,伸出手去,稳稳地将她接住。


    第18章 沙砾傅总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往后的几天里,姜殊将自己的理念与修改后的设计构想整理成了个PPT,准备在甲方面前正式讲演。


    讲演的时间很快敲定,定在早晨十点整。


    会议室里,甲方那边除了傅煜和许嘉曜之外,还来了几位公司的高层管理与核心技术人员。


    这些人有的是Stellabot的中坚管理者,有的则是未来将长时间驻扎在这片空间的实际使用者。


    姜殊并不是行业新人,这种小规模的汇报场面对她而言并无太大压力。只是当她走入会议室,余光扫过傅煜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某些情绪对自己的影响力。


    傅煜坐在最边上的那张椅子上,轮椅略微偏向侧面。他身着深灰色的西装,神色平静,视线正低低地落在面前的资料上。


    几日未见,他今日的出现难免显出几分突兀。


    姜殊不动声色的凝视着他,傅煜偶然间一次抬头,两人目光相撞,姜殊像是被火燎到,快速偏过头去。


    一阵局促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好在面前投影仪的灯光及时亮起,内容被投在阔大的幕布上。


    姜殊站在幕布前,身上穿着一袭黑色套装,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胸口处那枚珍珠吊坠,衬得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从容镇定的光晕。


    她目光扫向在座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而从容:“大家好,我是本次项目的主设计师,姜殊。‘建筑的根本任务,不是表达形式,而是关照人类的存在本身。’这是挪威建筑师斯诺赫塔的一句话,我想拿它作为今天这个项目构思的开头。”


    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姿态挺拔:“在我看来,办公空间设计的终极目标,并不是建造一套冰冷高效的生产工具,而是营造一个能真正承载人之为人的多样状态的容器。也就是说,以人为本,并不只是人走得顺、坐得下、用得上,而是人在这里可以被理解、被接纳、被尊重。”


    她按动手中的遥控器,画面随之转换:“这是当下国际空间设计的趋势。比如在北欧、加拿大、东京,越来越多办公项目开始引入‘通用设计’(UniversalDesign)与‘情绪友好空间’(Emotion-sensitiveZones)理念。他们不再只追求指标的最优化,而是在空间中保留‘喘息感’、‘延迟感’和‘恢复感’。”


    她下巴微扬,唇边泛出一丝自信的笑容:“这正是我们下一步的尝试方向。我们将为Stellabot的新总部设计一套兼具智能感应、无障碍通行、区域化光照控制与心理缓冲机制的系统。我们预设了三条内部动线,其中一条为轮椅及行动不便者定制;会议区将采用柔性隔断,以适配不同社交场景;茶歇区设置微闭合式冥想角,便于员工短暂脱离群体;整套方案将在标准化办公节奏之外,为人留下非效率空间。”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坐在前排的几位高层:“这些不是功能上的刚需,但它们代表着我们对未来职场关系、对不同群体参与感的预设尊重。我们相信,只有一个可以包容‘不完美’的空间,才能激发真正持久的创造力。”


    之后的整段讲演始终围绕“以人为本”的核心理念展开延伸。讲到最后,姜殊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在座众人,主动发问:“有没有哪位想提问?”


    话音刚落,便有人举手。


    姜殊回头看去,只见是坐在角落处的一位女士,看样子像是公司的一位管理者。


    两人目光短暂交会,那位女士朝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失锋芒地开口道:“姜设计师的构想确实具有前瞻性,我个人也很认同‘以人为本’是未来建筑的重要方向。但恕我直言,针对其中部分内容,我仍有一些保留意见。”


    她翻开手边的提案文件,手指停在其中一页图纸上:“比如这条为‘行动不便者’特别设立的动线,占用了比正常通道多20%的宽度;再比如你刚才提到的‘非效率空间’和‘情绪缓冲角’,在我们目前的人力规划下,实际使用频率恐怕……难以支撑它的建造成本。”


    她抬眼看向姜殊,依旧礼貌,却话锋一转:“我们毕竟是做科技的,不是做慈善。理想主义在纸面上很动人,但落地时,我们更关心效益最大化。你这些‘人本设计’的理念,是否有些过于强调‘感受’,而牺牲了效率?”


    话音落下,会议室内气氛一时微妙,几位高层互相交换了眼神,有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有人露出迟疑的神色。


    就在姜殊准备开口解释的当口,坐在一侧的许嘉曜忽然抬手,声音懒懒地插入:“我这边也有个问题。”


    姜殊看向他,轻轻一点头:“请讲。”


    许嘉曜唇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从整体比例来看,方案中关于轮椅动线、低位操作面、辅助转角这些无障碍细节,明显超出了行业常规。请恕我直言,不知道姜设计师是否是出于某些特定使用者的便利,才进行了这样的强化设计?”


    他没指名道姓,但话锋精准,眼神也毫不遮掩地朝会议末端的傅煜扫了一眼。


    气氛顿时变得滞涩。


    若说刚才那位女士的提问是出于理性,而许嘉曜这种意味深长的暗示分明是一种感性针对。


    坐在角落的傅煜慢慢抬眼,与他对视。他的表情没有太大起伏,只是动作从容地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骨节分明地指尖敲了敲封面,像是在缓慢平息某种微妙的情绪波动。


    他停顿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仍是得体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压抑:“谢谢提醒。设计若因我个人情况偏离了主流使用逻辑,确实需要重新审视。项目的核心,还是应该放在绝大多数人的实际需求之上。”


    姜殊眉头微蹙,还未等她做出解释,就见傅煜一手操控轮椅微微一转,冷静开口:“我看这个设计方案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他说得极有礼貌,话到最后微微点了下头。然而看似沉静克制的表象下,仍有些许不易觉察的冷意从话语间渗透出来。


    姜殊静静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沉郁而复杂。


    这时会议桌边有人低声咕哝了一句:“傅总……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那句低语虽轻,却仍清晰落入姜殊耳中。


    她站在原地,遥控笔握在掌中,指节下意识收紧,掌心一层细汗未干。胸口像是被什么钝器轻轻压住,不痛,只是闷得说不出话来。


    傅煜的背影已消失在门外,会议室里也陆续响起椅脚拖动的声音。众人纷纷起身退场,脚步交错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


    她低头看向地面,眼角余光捕捉到那人衣角一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叫住了他:“许嘉曜。”


    许嘉曜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偏过身,语气懒散地问:“怎么了?”


    姜殊抬眼看了前方一眼,确认屋子里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这才将目光移回到他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压得极稳:“你是不是跟傅煜说了什么?”


    没有丝毫修饰或是铺垫,但话里的深意已经浮于表面。


    许嘉曜一愣,很快意会到什么。他低下头,笑着摸了摸鼻尖:“你别怪我啊,我又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不下去他继续犯傻。”说着又抬头,目光平静地与姜殊相对,“更何况你身边既然已经有了别人,难道还想一直瞒着他?”


    姜殊眉头轻轻一蹙,语气冷下来:“我有了别人?谁?”


    许嘉曜挑了下眉梢,语气故作轻松:“那天在利兹卡尔顿酒店的顶层,我亲眼看见的,你可别不承认啊。”


    姜殊怔了一瞬,旋即低下头,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个几乎没有温度的笑:“难怪。”


    她当然不是没脑子的人。事实上,她在判断情绪与逻辑漏洞这方面,从不迟钝。


    她了解傅煜,他冷淡、孤僻,身边称得上“朋友”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些人里,敢在他面前妄议他的私事的,除了许嘉曜,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当年她和傅煜在一起时,也曾与许嘉曜也打过不少交道,虽然不算熟络,但也算是一位泛泛之交。他的立场一向鲜明,说话也从不遮掩。


    那夜傅煜反常的反应,她本就心有疑窦,此刻不过是顺势一问,结果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意味深长的瞟了许嘉曜一眼,姜殊一边转身,一边扔下一句:“真是多谢你了。”


    话音落下,她从桌上拿起资料,步伐利落地转身离去。


    另一头,傅煜坐在办公室里,轮椅静止在落地窗前。目光穿过窗外层层叠叠的高楼,他看向远处模糊的天际线,神色空茫,仿佛正看着某处早已不可抵达的远方。


    玻璃光洁如水,反射出他的轮廓,那抹压抑而忧郁的神情被映在其中,淡淡一层,如同沉在水底的影子,不动声色,却又无所遁形。


    他就那样坐着,背脊挺直,双手搭在轮椅两侧。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没回头,眼睛依旧望着窗外的灰白天光。直到熟悉的声音落下来,声音平静,却


    直入心底:“傅煜,我有话要和你谈。”


    第19章 镜子是骨血里写下的那种不可替代。……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窗外光线暗淡下来,投在地板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殊站在门口,等了几秒,缓步走近。她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分毫不让的沉稳:“刚才在会上,你为什么否定我的设计?”


    傅煜没转头,盯着窗外,仿佛没听见。


    姜殊停在他侧后方,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傅煜,我在问你话。”


    傅煜缓缓偏过头,目光中没有怒意,只有疲倦,一种在长久压抑后几近枯竭的疲倦:“这是工作场合,每个人都有表达意见的权利。”


    姜殊看着他公事公办的神色,心里越发明了,他是在逃避,在遮掩着什么不愿示人的原因。


    她忍不住向前半步:“你有意见,我接受。但你并不是在单纯地表达意见,你说‘如果因为你而偏离了主流需求,就应该斟酌’,我想知道为什么。”


    傅煜的眼神倏地一滞,微微攥紧扶手,没有回答。


    姜殊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她径直走到傅煜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设计完全就是为了迁就你、特殊照顾你?你必须亲自否决,才显得你够体面,够尊严,是吗?”


    傅煜的指尖缓慢而僵硬地收紧。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姜殊,别逼我。”


    “可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姜殊语气仍然清晰而镇定,“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空气沉寂了几秒,傅煜终于抬眼,那一瞬的目光,像刀,藏着伤意,却更像某种无处安放的羞辱。


    “你非要我说?”他说,语气忽然变得锐利,“姜殊,你是不是非得看我出丑,才甘心?”


    姜殊怔住。


    数日未见,既是公务缠身,也是刻意回避。


    那夜之后,傅煜始终觉得自己像在梦里走了一遭。梦醒时,姜殊的冷淡神情像一记没留余地的耳光,打得他几乎怀疑起了自己过去所有的判断。


    有那么一瞬,他真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死缠着早已不属于自己的人,像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既不体面,也不识趣。


    他可是傅煜,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他曾短暂地想过,要不然算了吧。别再让她为难,别再让自己难堪。他甚至想把那些藏了五年的执念连根拔除,像拔一颗蛀牙,干脆、彻底。


    但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


    他不能没有姜殊。


    一想到余生都要在她缺席的世界里独自老去,他就恨不得立刻死在她面前。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她的注视里。


    所以在今早来公司前,他已经说服了自己,他要向姜殊表态。告诉她玩玩就好,只要别认真,自己对此心甘情愿,可以不在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还肯回头。


    可是当她站在会议室中央,条分缕析地讲着那一套“无障碍”设计,条理清晰、态度平静,像是在介绍一组与他毫无关系的参数指标。


    他忽然意识到她说的那些——每一个“优化点”、每一处“特殊考量”,都像是在他最脆弱的地方插了一把刀。


    她看见了他的脆弱,却没试图替他挡一挡,反而把它摆出来,光明正大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他一向以为姜殊懂他。可或许,她比谁都冷漠,冷漠到连这点“体面”也不屑给予。


    喉头发涩,一种滞重的、压不下去的情绪正一点点翻涌。他别过头,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股冷淡的自嘲:“你明明知道……你知道我最不想被人看见什么,却偏偏把它放到每个人眼前,让我每天都要去‘使用’,去‘感受’我和别人不一样。你以为那是尊重?是前瞻性?对我来说,那就是提醒,是羞辱,是……”


    他声音卡了一下,眼底的克制彻底崩塌。他抬头正视姜殊,目光里有了力度:“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个残废,不是正常人,不完整,让我每天都去使用、去感受我和别人不一样。”


    姜殊站在原地没动,整个人像是被傅煜的那番话击了个正着。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露情绪,只是沉默了片刻,睫毛轻轻一颤。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心疼,浅浅的,却恰好落在最软的地方。


    房间里,风吹过窗缝,发出轻微的轻响,像某种细微的回音,在沉默中发酵。


    良久,姜殊缓缓开口,声音极轻,却无比认真:“你说得对。”


    傅煜一愣,目光本能地躲闪了一下。他没料到她会顺着他说,不争,不驳,反倒令他一瞬间觉得有些羞耻。却因为缺乏对抗的支点,只能被动地听她说完。


    姜殊轻轻吸了口气,缓缓朝他走近一步,没有太快,也没有太近,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头受伤的动物。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她的声音轻柔却不软弱,“我不是你,没办法住进你的身体里,去理解你每天需要面对的东西。你确实已经足够努力,不想因为一张轮椅就被人特殊对待,这些我都明白。”


    她顿了顿,神色郑重而沉静:“我也知道,你希望有一天,大家看见你时,首先想到的是你做了什么,而不是你缺了什么。”


    说着,她缓缓俯身,蹲在傅煜面前,抬起下巴,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凝望着他:“我不是想暴露你,更不是想怜悯你,我是想保护你,同时也保护那些像你一样,或在曾经,或在现在,又或是未来某一天会需要被照顾,却又不想被看出来的人。”


    傅煜的眉微微拧着,看向地面的目光微有闪烁,像是被某种力量击中,却又固执地维持着强硬的姿态。


    姜殊继续往下说,慢慢地、一寸寸地,把他死死守着的那点自尊当作宝贝般捧着,不戳破,不碾压,一点点包围起来。


    “你觉得我是在提醒你残疾,其实我是在提醒所有人,我们可以选择一种更平等、更完整的方式去理解‘正常’这两个字。一个空间传递的语言,不是展示给你我听的,而是要留给合作方、客户、媒体、社会去解读的。它承载的是一家公司的文化、价值和未来。”


    窗外的云层逐渐沉下来,光线斜斜地洒进来,把两人之间拉出一小段幽暗的间隙。


    姜殊继续道:“你可以不出现在设计里,你也可以不被提起,不被突出,但是这些设计仍然应该存在。哪怕是为一个骨折的同事,为一个怀孕的女员工,或者为一个拄着拐杖的访客,甚至只是为了某天突然脚痛、走不稳路的人。”


    她声音很轻,却像每个词都落在傅煜心上。


    “傅煜,”姜殊轻声唤他,声音不高,却落得极稳。


    “你不是在妥协。”她目光笃定而柔和,“你是在做一种全新的定义。Stellabot是行业里的标杆,是领头的范本。谁先提出另一种尺度,谁就先走了一步。这一步,足以拉开Stellabot与竞争者的距离,站在对方永远无法企及的位置。”


    傅煜下巴缓缓微收,眼神仍然沉着,呼吸却在不易察觉地滞了一拍。


    他终于抬眸看向姜殊。


    那一眼,没有语言,却胜过万语千言。


    目光缓慢而深沉地落下来,像是从漫长的雾霭中走出,终究朝她伸出了某种看不见的手。


    他眼里仍有克制,然而那层自我保护的坚硬已经悄悄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藏了太久的东西——一种沉沉的委屈,一种从未说出口的期望,还有,那些早就藏不住的爱意。


    他只是看她,没有说话。


    可那眼神,是他整个人倾斜过来的方式。


    姜殊依旧蹲在那里,静静接住他的目光,没有回避,没有急于说话。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极轻,却比任何一刻都坚定:“我并不是想让你被照顾,我是想让你也在‘被欢迎’的范围里。”


    话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极轻地补了一句:“因为你值得。”


    傅煜垂下眼,视线缓缓落回自己攥握成拳的左手上。


    他没有再说“谢谢提醒”,也没有再说“需要斟酌”。那些过去习惯用来维护体面和尊严的话语,此刻忽然失去了意义。


    姜殊明明只是谈论着项目,谈论着空间策略、设计逻辑,却句句都像柔软的绳索,将他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筑起的孤岛边缘拉回岸上。


    傅煜突然意识到,姜殊就像一面镜子,始终静静立在自己面前,总能轻易地照见他隐藏最深的那部分自己。


    那些他辛苦掩饰的脆弱、不甘和渴望,曾自以为掩盖得严丝合缝,却偏偏在她面前一览无遗,无处藏身。


    而她从不嘲讽,从不拆穿,只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他一寸寸从沉默里托举出来。


    此时此刻,心里的那个声音再次回响。


    他离不开姜殊。


    不是习惯、不是依赖,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根植于骨血里的不可替代。


    除了姜殊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穿过他所有的尖刺与防线,与他这个千疮百孔的灵魂达成某种无声却绝对的共鸣。


    傅煜忽然很想抱住她,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明明她离自己那么近,只需要伸出手,往怀里那么一拽,就能轻易将她锁在自己身前。


    欲望在胸膛中高涨,就在他准备付诸行动的刹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当下的平静。


    姜殊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转身往窗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傅煜接通了电话。


    下一秒,听筒那端传来陶洋含笑的声音:“喂,姐,你在公司吗?我正在你公司门口,你能出来一趟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陶洋的出现让姜殊措手不及。她稍稍侧头,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扫了一眼傅煜,见他仍旧垂着头,失焦的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像是沉浸在某种深不见底的思绪里。


    姜殊低低地应了一句:“好,你稍等我一下。”


    /:.


    挂断电话,她缓缓转过身。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通话的尾音像游丝一样,在空气中缓缓弥散,迟迟未能散去。


    姜殊静静地注视着傅煜。他始终没有抬头,目光像陷进了一片无边的湖泊,沉静得过分。而恰恰是这种过分的安静,令她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安。


    她做了个极其轻微的深呼吸,尽量保持平静:“你再考虑一下吧,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傅煜依旧没有抬眼,只是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直到门被轻轻带上,姜殊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之后,傅煜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握在轮椅的扶手上,指骨绷紧,隐隐透出苍白的血色。


    不是他有意去偷听,而是房间里的安静太过彻底,以至于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被迫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声音温和而随意,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悉与亲昵。显然,那绝不会是第一次通话,更像是一种长久的相处方式,自然得叫人心惊。


    他慢慢闭上眼,喉咙深处泛起隐隐的酸意,刚才被姜殊细细安抚过的柔软与安心,此刻正在一点点地剥离,重新被某种熟悉的阴影所吞噬。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眼底那一点脆弱的宁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郁而压抑的暗色。


    失落、嫉妒、惶恐,还有一种几乎称得上愤怒的茫然与无助……这些情绪互相交织,凝结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压迫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承受不起失去姜殊的代价。


    此刻,哪怕只是她稍微多看别人一眼,他心底滋生出的那些阴暗与不安,也足以将他一步步推向彻底的疯狂。


    第20章 情敌不许你碰她!


    此刻正值午后,中央空调低低地嗡鸣着,阳光透过大堂巨大的落地窗铺洒进来,洇出一片懒洋洋的金色。


    姜殊刚从电梯出来,一眼就瞧见陶洋站在门口那扇落地玻璃前,手里拎着一个纹样精致的粉红色纸袋,神情里透着点期盼与兴奋。


    今天的陶洋明显精心打扮过,黑色西装熨烫得服帖笔挺,连额前的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参加什么隆重的场合似的。他一看见姜殊,眼睛就微微一亮,柔和而雀跃的光泽立刻浮了上来。


    “姐,”他笑着迎了过来,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前两天你不是说想吃这家的点心吗?店离你这儿实在太远,你一直没抽出时间去,今天正好路过,就顺便带了些过来。”


    姜殊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个袋子上。袋口已经封好,但隐约还能闻到酥点特有的香甜味道,混着丝丝油脂的诱人香气:“这么热的天,你专程跑一趟,就为了买这些?”


    陶洋不以为意,仍笑着看她一眼,语气温柔得近乎理所当然:“不算什么,你喜欢就值得。可能不如刚出炉的新鲜,下次你要有空,我们可以直接去店里现买现吃。”


    姜殊心里一动,面上却只是浅浅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话推开一点:“不用这么麻烦,你工作也挺忙的,别特意为我浪费时间。”


    陶洋闻言,唇边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些委屈似的不满,但很快又用笑容掩了过去:“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再说我在这边也没几个朋友,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彼此照顾一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松,带了几分不自觉流露出的少年气:“对了,我那边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末我亲自下厨,你过来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姜殊没有立刻应答,只垂下眼眸,轻轻地笑了一下,带了点调侃:“你做饭……好吃吗?”


    陶洋倒显得格外认真:“当然了,不然我哪好意思开这个口?小洁以前最喜欢我做的排骨和炒饭,你喜欢吃什么跟我说,我提前准备。”


    姜殊沉吟了一下,没再继续话题,心底却泛起一丝隐约的不安。她与陶洋认识也近十年了,名义上的姐弟,互相扶持照顾本也无可厚非。陶洋请她去家里吃顿饭,也算合乎情理。但孤男寡女的,总觉着哪里不太对,似乎隐隐越过了什么无法言明的界限。


    正当她在脑海里琢磨着措辞,试图委婉谢绝陶洋的邀请时,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的寒意。她侧过头去,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不远处傅煜阴沉的眼底。


    他逆着午后的阳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光线给他镀上一层冷而锐利的轮廓,深刻的眉眼轮廓中,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仅仅这样注视着姜殊与陶洋之间的距离,目光如同一把缓缓抽出鞘的刀,缓慢、克制,却让人呼吸一窒。


    姜殊心底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心虚,低声开口:“你怎么来了?”


    傅煜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操控轮椅,缓缓靠近她的身侧才停下。他扫了陶洋一眼,语气极平静,甚至显得有几分礼貌:“这位是?”


    姜殊躲开了他的视线,声音低得仿佛在刻意掩藏什么:“朋友。”


    傅煜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笑,却凉薄得没有丝毫温度:“朋友?那天在酒店跟你在一起的……也是这位朋友吧?”


    那张模糊的照片本来就无法辨清人脸,但此刻凭着眼前人的身形轮廓,傅煜笃定了他的身份。


    姜殊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骤然一沉,重新回头直视着他:“傅煜,你说话注意一点。”她声音极轻,却字字透着警告。


    傅煜毫不退让,抬头与她对视,藏在眼底的阴暗情绪一瞬间泄了闸般涌出:“我为什么要注意?我给了你机会,整整一周,我在等你开口,等你和我说些什么。可是你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句敷衍都懒得给。”


    他的声音开始急促起来,每一句都夹杂着深深压抑的委屈与愤怒:“你不说,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你不回应,我也可以不逼你。但是现在人站在我眼前了,我不能问?我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姜殊唇角轻颤,正要开口,却被陶洋率先打断。


    陶洋


    显然也察觉到了傅煜语气中尖锐的攻击性,他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半步,挡在姜殊身前,声音克制而清晰:“有什么话你可以好好讲,别冲着她发火。”


    傅煜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冰刃,毫不客气地刺向陶洋,极尽轻蔑地吐出一个字:“滚。”音调极低,却带着彻骨的冷意,“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在他眼中,陶洋不是对手,甚至算不上敌人。只是个站在他与姜殊之间,挡他去路的“路障”、上不得台面的“奸夫”。


    姜殊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竭力平复胸口的起伏,伸手轻轻抓住陶洋的手臂,试图将他往后拽一拽,却发现陶洋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陶洋神情微微绷紧,原本温和的脸庞被怒意浸染得格外严肃,语气也硬了几分:“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姜殊的手开始隐隐颤抖,但还是尽量用力将他往旁边推:“小陶,你先走,这边我来处理。”


    陶洋没有动。他转身面对姜殊,手掌稳稳地覆在她那只握住自己的手上,力道轻,却坚定得近乎执拗:“我不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任由他这样欺负你。再好的合作、再体面的项目,都不该用你受委屈来换。”


    这句话如钝刃划开傅煜胸口,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紧贴的手上,面庞好似一瞬间被冻结。


    “放手。”他咬牙,嗓音低得发哑,“我说了,放开她!”


    陶洋没动。


    傅煜的情绪终于失控,他一掌猛地拍在轮椅扶手上,声响“砰”地一声,在大厅里炸裂开。


    “你给我放手!”他怒吼出声,面色因情绪激荡而泛红,“不许你碰她!”


    陶洋猛地回头,眼神凌厉,毫不闪躲:“你凭什么不许?你不尊重她,我就必须替她说话。”


    傅煜额角浮现青筋,咬牙低吼:“我凭什么?凭我们曾经是夫妻!”


    这话一出,耳畔陷入一阵异样的寂静。


    姜殊怔在原地,原本敏锐的感官忽然变得迟缓。她的呼吸越来越浅,视野开始发虚,眼前的景象融化成一团团看不清的光影。


    而两个男人的怒火早已烧到临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傅煜以为这句话足够震慑住陶洋,能让他闭嘴、让他退让,可惜他错了。


    陶洋原本只是愤懑,此刻听过这话,眼底浮现出一种久藏的恨意。他死死地盯着傅煜:“你是……傅煜?”


    说着,扫了眼傅煜身下的轮椅,嘴角别扯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我还真是后知后觉,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右手,直指傅煜的眉心。忍无可忍地厉声斥道:“你既然是傅家的人,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你要是还有点人味儿,就该永远从她生活里滚出去!”


    声音在大堂里炸响,瞬间击碎了周围的安静,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目与窃窃私语。


    傅煜脸色铁青,体态僵硬。怒火像烈焰攀附上他脊背,灼得他连思考都变得迟缓。


    他已经顾不得梳理陶洋话语里的对错与逻辑,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傅家的人”、“滚出去”。每一个词都像锤子,直往他脑门砸。


    “你闭嘴。”他低哑地吼出声:“我和姜殊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她的痛苦,全都是你们傅家给的。”陶洋步步紧逼,嗓音拔高,像要将他过去的隐忍全数撕裂,“她母亲的冤屈、她那些年吃的苦、她为了复仇忍着恶心和你结婚……你知道吗?你知道她一个人扛下多少?你以为你残疾就无辜?就怎么敢这么和她说话?”


    傅煜的愤怒终于擦出了火星。


    他的手撑在扶手上,他迫切地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扑上去把眼前这个人撕碎。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下半身始终围困于麻木的桎梏中。


    仿佛一头困在铁笼里的野兽,怒火中烧却无法扑杀,连愤怒都显得滑稽。


    羞耻、愤怒、难堪、被侵犯的自尊交织在胸腔里,像要将他撕碎。


    “住口!”傅煜恶狠狠地盯着陶洋。


    “别再说了……”姜殊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破碎的颤意。


    没有人注意到她何时松开了陶洋的手,也没人注意到她站得有多费力。她的身形轻微摇晃,唇色已经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


    陶洋终于察觉到姜殊的异样,连忙转身查看她的状况:“姐,你没事吧?”


    “我说了,你走,我来处理……”姜殊的眼神开始涣散,四周的光线像玻璃一样碎裂,她手掌紧紧捂着胸口,整个人晃了两下,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侧身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