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迂回姜小姐,这一次真的全靠您了。……
次日清晨,姜殊再一次站在了傅氏集团的大楼前。她鼻梁上架着一副纯黑色的墨镜,随着她抬手整理外套的动作,镜片被清晨的阳光一晃,反射出一道凌厉而刺目的光。
傅煜的助理前一天晚上便已经与她联络好,此刻相关的手续早已安排妥当。
姜殊这边刚迈上台阶,抬头便见林尧快步从大厅里走出来,径直朝她迎了过来。
林尧是傅煜的特别助理,硕士毕业就进了傅氏集团,一路被傅煜带在身边,算得上是傅煜的心腹。
他个头高挑,一身笔挺的西装衬得他更加修长清瘦,眉眼间总透着几分文质彬彬的儒雅与克制。
此刻,他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眼底透出难以掩饰的焦虑与疲惫。看见姜殊,他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连忙快步迎上来,客气又恭敬地开口:“姜小姐,这一次真的全靠您了。”
姜殊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地问道:“集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林尧眉头紧锁,压低声音作了回答:“傅炜昨天刚从国外回来,刚一落地就发了通知,要在今天召开股东大会,说是要与股东们商量公司新一任的总裁人选。”
姜殊听了,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情,只是唇角微微一扬,透出一丝淡淡的讽刺:“动作倒是很快,他人现在在哪里?”
林尧轻叹一口气,低声补充道:“十三楼会议室。他这回在私底下做了不少工作,连平时鲜少露面的几位股东也出席了,似乎是势在必得。”
姜殊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跟着林尧往大楼深处走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大厅的落地玻璃洒进来,将大理石地面映得光洁明亮,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打印纸混杂的味道,熟悉而又陌生。
林尧顺理成章的带着她来到傅煜平日专用的电梯前,抬手轻按按钮。电梯门应声打开,里面空荡荡的
,灯光柔和而温暖。姜殊却并未迈动脚步,只盯着电梯内部看了片刻,然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林尧愣了一下,连忙追在她后面,小声问:“姜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姜殊没有回答,她径走入人群,鞋跟随着步伐轻敲地面,声音干脆而果决。
四周员工往来频繁,起初只是随意一瞥,但很快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随即惊讶地停下脚步,低声与旁人议论起来。
“她好像是傅总的前妻。”
“当年的风波就是因她而起。”
“她怎么好意思再出现在这里?”
周围细碎的议论声不断钻进耳朵,姜殊却神色自若,目光没有一丝闪躲。
曾经,旁人的审视与议论令她不安。毕竟五年前,是她亲手将傅振业送进监狱,连带着傅氏集团跟着风雨飘摇。为此,她背负着无数质疑与责难,心虚地逃避着与傅氏有关的一切。
而此刻她重新站在这里,却意外发现内心毫无波澜。那些曾经压在心底的阴影,早已在不经意间被抹平。也许是因为时间,也许是因为如今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傅煜。
她轻轻抬起下颌,姿态坚定而从容,目光平静地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
不再隐藏,也不再惧怕被人认出,此时此刻,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无声地昭示着自己的立场。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会议室内气氛逼仄,冷白色的灯光下一片沉默压抑。
傅炜坐在主席位上,一身剪裁锋利的黑色西装,腕表雪亮,袖口微卷。光线从上往下挥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皮肤白净,五官却锋利得几乎带着攻击性。
平心而论,他和傅煜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五官与轮廓却格外相似,只是气质迥然不同。傅煜惯于收敛锋芒,温和内敛;而傅炜则将锋芒则明明白白的展露在脸上。
他唇边挂着得体却令人不舒服的笑意,一双眼睛审视地扫过在场的股东,像在评估一群将被他接手管理的资产。
“傅煜目前正被警方刑拘,集团日常事务处于无主状态。”傅炜说话时声音不高,却透出咄咄逼人的力度,“作为傅氏家族的成员、集团海外分部的执行董事,我建议由我暂代集团总裁一职,主持紧急事务,确保公司在这段敏感时期内不至于失控。”
他刻意咬重“傅氏家族”几个字,语气里的优越感丝毫不加掩饰。
话音未落,他转过头,望向坐在一侧的年长股东,目光中带着几分笑意,却隐隐透着威胁:“林总,您当年是我父亲请进董事会的,同舟共济这么多年,想必也希望公司继续保持稳定的经营吧?”
被点到名的林总深吸一口气,垂眉敛目的看向一旁,故意避开傅炜的目光。
坐在林总周围的几位股东也跟着偷偷交换眼神,神色皆是意味深长。当中有几位态度隐约有所动摇,有人低声附和:“这件事的确不能拖,公司现在最需要的是主心骨。”
傅炜听闻此话,双手交叉在身前,面上现出几分得意。
他早就预料到这是最容易拿下的一场“战役”,只需要冠冕堂皇地出现,再用“傅家”名义向众人施压,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
“既然各位都没有异议,”傅炜站起身,“那不如我们尽快投票,正式确立集团临时代理总裁一职,避免集团继续陷入空转。”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大门骤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厚重的实木门撞击墙壁,发出一声震耳的闷响,惊得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姜殊站在门口,浅灰色风衣的衣角随风扬起。她的神色冷肃,目光一寸寸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傅炜身上,唇角微微扬起,淡淡道:“我有异议。”
边上有两名安保疾走过来,然而还未等他们做出任何行动,先一步被姜殊双沉静而凌厉的眼睛震慑住,讪讪地停在了原地。
一时间,会议室内窃窃私语声骤然响起。
落地窗外的阳光透过遮光玻璃挥洒进来,将众人脸上的惊疑不定映照的清晰分明,有人探究,有人震惊,有人略显不安。
主席位上的傅炜表情骤然一僵,原本脸上那抹精致得体的笑容迅速冷却,化作明目张胆的厌恶与敌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通身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说话时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姜殊?你来这里干什么?这是股东大会,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姜殊不紧不慢地走进会议室:“我没资格?傅煜早已授权我暂代集团事务,怎么,你还没收到消息?看来消息不够灵通啊。”
现场一阵低沉的议论声再次掀起。
傅炜的脸色更加阴冷:“傅煜现在自身难保,你还敢打着他的名义,来插手公司事务。”
姜殊闻言,眉眼之间透出一股强硬的锐气:“自身难保?傅煜的案子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股东大会开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对傅煜的位置垂涎已久吗?”
傅炜的手指骤然攥紧,神色阴沉,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转移话题。当年是谁把傅氏拖进泥潭的,大家心知肚明,现在一双双眼睛在这里盯着你,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姜殊唇边扯出一抹冷笑,态度毫不退缩,反而往前迈了两步,与傅炜针锋相对,气势毫不相让:“当年那件事早已经盖棺定论,归根究底到底是谁的责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懒得和你翻旧账,如果你真想较真,大可以私底下再来找我,我会耐下心来,慢慢和你理论。”
傅炜一口气卡在喉咙,倏忽间被噎了一下。
姜殊丝毫不给他缓和的机会,趁他张口结舌时,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股东们,语气平缓,却透出令人无法回避的力量:“这些年集团是如何一步步从谷底走到今天的位置,大家心知肚明。傅煜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他不可能做任何损害集团利益的事。”
话着,她下巴微扬:“今天各位若执意遵从傅炜,更改总裁的人事任命,我自然拦不住。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一句,日后傅煜若是全身而退,重新回来了,你们该如何向他交代?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该如何自处,这件事可得提前想清楚。”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明里暗里尽是威胁。现场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目光在傅炜与姜殊之间游移不定。
傅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忍无可忍,冲着姜殊拍桌大喊道:“姜殊,你未免也太狂妄了!”
“狂不狂妄不是重点,”姜殊回头冲傅炜一扬眉梢,目光锐利,“重点是,我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大家自己在心里掂量清楚。”
话音落下,姜殊没有再纠缠,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她乘电梯来到顶楼的办公室,站在傅煜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四周静悄悄的,偌大的空间空旷得令人不安,熟悉的陈设与她上次来时别无二致,只是少了傅煜的存在。
姜殊抬起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内心忽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焦虑。刚才在众人面前强势的姿态,此刻终于像潮水退去一般,只剩下对未来不确定的担忧和无力感。
她无法确定傅煜此刻在拘留所里的情况,也不知道眼下的局势最终会如何发展。无数顾虑压在心头,让她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林尧推门而入,神情比先前轻松了一些,开口汇报道:“会议室那边散了,有几位董事提议暂时推迟会议,想再观望两天。”
姜殊听了,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许,她垂下目光,低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随后抬起头望向林尧,语气变得严肃:“告诉保安部,立
刻将傅炜请出大楼,不许他多待。然后再跟我仔细说说这件事的所有细节,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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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预谋先回家。
傅煜平日里依靠轮椅行动,办公桌前便一直没有摆放座椅。
林尧看见姜殊站着,赶忙联系后勤部搬了把宽大柔软的椅子过来,随后开始汇报案情的具体细节。
他先从傅炜被傅煜派往美国分公司的事情说起,着重强调傅炜当初之所以乖乖服软,根本原因就在于傅煜手中握着那份足以将傅炜送进监狱的文件,接着再三保证警方如今掌握的所谓“证据”,傅煜毫不知情,显然全部出自伪造。
姜殊听着,身子缓缓地靠进椅背里,那椅子过于柔软,像一团湿绵绵的云,令人失去了重心似的向后坠落。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隐约透出冷光的灯带上,神情茫然又专注,似乎正试图从纷杂的信息中剥离出什么关键点。
林尧讲完这些后,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他见姜殊一言不发,陷入沉默与沉思之中,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唯恐一点动静惊扰她的思路。
房间里陷入沉静,只剩下窗外若隐若现的车流声,衬得气氛越发压抑而凝滞。
良久,就在林尧以为姜殊即将有所指示时,却见她轻轻启了启唇,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叹了句:“这个笨蛋。”
这句话说得声音极轻,却清晰地滑入林尧耳中。他蓦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话指得是傅煜。
他刚才的那番话让姜殊理解了傅炜为何孤注一掷。
傅煜手里的那份证据对傅炜而言,根本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要么永远乖乖屈服,随时任人拿捏;要么索性奋力一搏,将隐患彻底铲除,绝不给傅煜半点再起的机会。
可人怎么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呢?姜殊替傅煜感到隐隐的愠怒。
其实傅煜并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角色,单从他这些年掌管集团以来,集团蒸蒸日上的势头就能看得出。
管理层数次大换血,却还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背地里不知道用了多少狠厉的手段。偏偏到了傅炜这里,他却总是多出几分毫无原则的仁慈与容忍。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傅炜对傅煜动手的场景。那种不顾手足情分的狠戾,简直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而这一次,傅炜更是变本加厉,直接把傅煜逼进官司缠身的境地。
这样的背叛与算计,在她看来,既不可理喻,更不可宽恕。
如果不是傅煜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她甚至想任由他在拘留所里多待几天,好好吃些苦头,长一长记性。
姜殊闭了闭眼,将这些纷杂无序的念头从脑海中强行压了下去,然后重新睁开眼睛,神色迅速恢复冷静与清明。
“你刚才说,那些跨境转账傅煜完全不知情,换句话说,那些所谓‘傅煜亲自签署’的交易文件都是伪造的,”她缓缓道,“既然是伪造,必然会留下破绽和痕迹。”
林尧眉眼间掠过一抹困惑的颜色,试探着开口:“可是银行流水我们已经对照过,每一笔金额都对得上啊。”
姜殊目光淡淡扫过他,语气里带出几分无奈:“银行流水是明面上的东西,根本不必再查,那些单据是傅炜准备给警方看的,怎么可能留给你漏洞?”
“那……我们该从哪里下手?”林尧窘迫之余,有些不知所措。
姜殊望着桌上的台灯沉思片刻,片刻后将目光移回到林尧脸上:“你现在立刻去法务部传话,让他们把近半年内涉及境外转账的每一份合同副本都调出来,仔细核对合同编号、签署日期和审批流程。重点去查那些‘跳号’、‘插单’或是审批流程重叠的记录,先确定具体是哪几笔资金、哪几份合同出了问题。”
林尧闻言,恍然大悟般抬起头,随即匆匆点头,快步转身出去安排。
姜殊目送林尧离开,见林尧走远,又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迅速滑动,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她唇边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用流畅而地道的英语与对方寒暄了几句。
多年海外漂泊的经历,让她积攒下不少跨行业的好友。电话另一端的朋友是位资深金融分析师,之前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关系不错。
几句寒暄过后,她开门见山地请对方帮忙,查询境外收款公司的注册人和账户的实际控制方。
这些公司资料本就在公开渠道里流通,对方办事又有效率,半小时后,姜殊邮箱里便多了一封邮件。
邮件显示,接收转账的公司名为GlobalBuildLtd,这家公司成立仅半年,注册地址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寓,注册人则是个名字陌生且毫无商业背景的人。
姜殊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心底骤然泛起一种微妙的直觉。虽然她并非金融专业出身,但多年的商场历练早已赋予她敏锐的洞察力,她见过太多类似的“壳”公司,这已然是他们的惯用手段。
表面上看起来正规合法,实则背后隐藏着层层嵌套的利益链条,真正的控制人永远躲在最深处,不轻易露头。
她沉了沉眉心,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迅速做出判断。眼前这家公司不过是层用来遮掩视线的表象,幕后必然还有更复杂的结构在支撑运作。
想到这,她没有再迟疑,立刻拿起手机,再次拨通好友的号码。事已至此,她非要一层层揭开这道“壳”,看清楚背后究竟是谁在暗中操控。
调查过程并不像预想的那样顺利。
起初,姜殊试图通过朋友去查询GlobalBuildLtd背后的真实控制人,但她很快发现,傅炜布下的这盘棋比自己想象中更为谨慎。他不但安排了第三方代持,还在下面架设了一家叫做ShellConsultLLC的公司,由匿名信托全权控股,所有登记信息干净得几乎滴水不漏。
姜殊盯着电脑屏幕,眉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她尝试过几种常规的调查手段,结果却都卡在了匿名信托这一关。
短暂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但她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
姜殊沉下心来,决定换个思路。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和朋友闲聊时,对方曾漫不经心地提过一句:如今的金融骗局设计得再精妙,也总难免顾此失彼。骗子们往往执着于掩盖资金流向,把所有精力都砸在交易渠道和银行账目上,却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不起眼的细节,比如,邮箱注册时遗留的IP记录。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另辟蹊径,绕过了那些精密设计的信托和代持结构,直接从公司使用的注册邮箱入手,追查起背后的IP来源。
这条路果然奏效。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条简短的信息终于显示在她面前的屏幕上。邮箱IP地址最终定位在洛杉矶近郊的一处私人住宅,而那套住宅,恰恰正是傅炜海外的居住地。
姜殊看着这条信息,唇角缓缓扬起一丝冷淡而笃定的笑意,心头所有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另一个好消息也适时传来。林尧那边果然查出了结果,结果显示公司账目中一共有三笔转账存在流程上的明显漏洞,而这三笔资金的汇款路径,正是姜殊刚刚查到的这家GlobalBuildLtd。
这样就足够了。至少在当下的处境里,已经足够让傅煜从困境中脱身。
姜殊将手中的证据整理好,一并发送给陶洋。
陶洋那边收到后,立刻草拟了一份措辞精准、滴水不漏的申请文件,并附带上详实的证据链条,着重强调了傅煜特殊的身体状况,请求警方先行释放,改为配合调查。
警方那边的评估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两天后,正式下达了释放通知。
释放当天,时日已至深秋,天气阴沉得厉害,刮着一阵阵冷风。拘留所门口空旷冷清,只有几棵树木撑着稀疏的阴影,太阳隐在云层背后,光线被过滤成一种模糊的灰色。
姜殊裹着风衣早早便站在那里,墨镜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身体倚靠着车门,姿态闲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车钥匙,胸膛中有种莫名的躁意在缓缓堆积。
七天了,她从未想过,傅煜竟会被困在这样的地方整整七天。
没过多久,拘留所的大门缓缓打开,傅煜坐在轮椅上被陶洋推出来。他憔悴了不少,面容上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苍白,平日里从容淡然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
姜殊远远望着傅煜,心底陡然生出一种陌生的、隐秘的情绪。她见过傅煜最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见过他最为脆弱时的神态,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看见他如此狼狈而落魄。
胸口的燥意无端加剧,化作一阵压抑而难解的烦闷。这种烦闷来得毫无征兆,却固执而清晰地盘踞在心头,将所有的温柔都逼退了下去。她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烦躁,也许是因为傅煜,也许是因为自己。她无法理清,也懒得再细想。
她只是站在原地,未像往日一般主动迎上前去,只静静地等着陶洋推着傅煜一步步靠近。
傅煜抬头瞧见她,先是眼底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微微笑了笑,笑容里隐隐有几分讨好和歉疚,似乎是在忐忑地试探她此刻的情绪。
姜殊依旧没说话,只侧头看向陶洋,示意他跟自己去旁边说话。
两人走到一旁,姜殊摘下墨镜,神情缓和了些,语气柔和道:“小陶,这次麻烦你了,改天我再好好谢谢你。”
陶洋闻言低头一笑,声音带着熟稔的亲昵与无奈:“姐,你现在跟我也要这么客气吗?你以前从来不跟我说这些的。”
姜殊一愣,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随即认真道:“一码归一码,该谢的时候,总归要谢的。”
陶洋又笑了一下,唇边透出几分释然的苦涩:“人交给你了,我所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姜殊轻轻点头:“路上小心。”
目送陶洋离去后,姜殊重新戴上墨镜,转身走回傅煜身边。傅煜看着她回来,神情有些局促,小心地探着她的情绪,欲言又止。
姜殊没有说话,只是拉开了车门。下一秒,她不由分说地俯身抱起傅煜,将他稳稳地抱入车内。
傅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搂住她的脖颈,刚想开口抗议,却在瞥见她脸上冷淡而严肃的神色时,慌忙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姜殊将他安顿好,又不紧不慢地将轮椅折叠好,塞进后备箱。
傅煜透过车窗看着她忙碌,眼神跟随她的每个动作,心头渐渐生出一丝难掩的委屈。
他以为她至少会问问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太难熬,可她从头到尾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始终沉默着,眉眼间透出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淡。
直到她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车里,他才感觉心口紧绷着的那根弦微微松了松,期待着她终于能开口说点什么。
然而她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先回家。”
傅煜愣了一瞬,心底漫上来一股酸涩。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透过车窗望向窗外缓缓后退的景象,只觉得喉头发紧,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33章 灯塔人不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汽车缓缓驶入小区,夜色如潮水般沉静,悄无声息地漫延开来,吞没了街灯投下的微弱光晕。
姜殊熄火下车,动作利落地从后备箱取出轮椅,再转身打开车门,俯身将傅煜稳稳抱起,安置在轮椅上。整个过程平静而流畅,像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却令傅煜一阵晃神。
他抬眼凝视着姜殊的侧脸,内心忽然翻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酸涩。
过去的七天对他而言过于漫长。那些刻意压制的回忆像潮水一般涌起,不断地冲击着他原本以为早已麻木的神经。
五年的等待,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出坚韧的神经,足以承受任何打击。然而当铁门重重关上的刹那,他才真正体会到,所有的坚忍不过是因为他心底始终存着侥幸。
当世界真正与他隔绝时,那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令他绝望到近乎崩溃。
而此刻,姜殊却安静地站在他面前,神情平静,仿佛此前那些阴云密布的风暴从未存在过。
一种近乎死而复生的兴奋蓦地攫住了他的心,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令他整颗心都随之发了颤。
两人默默地搭乘电梯上楼,狭小的空间里无人开口,只有彼此隐约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直到家门打开,姜殊才低声开口:“你先去洗个澡吧,需要帮忙吗?”
傅煜垂下眼,略显拘谨地摇了摇头。
姜殊没再多言,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随口道:“那你先去吧,我去看看冰箱里都有什么,弄点吃的,正好我也饿了。”
傅煜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而去卧室拿好干净衣服,滑动轮椅缓缓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阖上。
傅煜并未急着动作,而是静静地坐在门口。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他隐约听见厨房传来切菜的声响。
刀刃轻快地落在砧板上,声音平稳而柔和,细碎的暖意随着这些声响一点点飘进来,将他悄然围困,让他在一片虚幻而温暖的安全感中,短暂地沉迷下去,几乎不愿醒来。
半小时后,傅煜洗完澡,换好睡衣推门出来。
厨房里灯光柔和,姜殊还站在灶台前,低头专注地翻炒锅里的菜,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的身影,勾勒出一幅柔软而温暖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烟火气,熟悉得令人心头发颤。
傅煜静静地停在厨房门外,目光定在她纤瘦而挺拔的背影上,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五年前那些看似寻常的日子重又回到眼前。他一时竟然忘了掩饰,目光贪婪而失神地停驻在她身上,舍不得挪开。
直到姜殊端着菜转过身,他才猛然惊醒,慌忙低下头,掩饰着刚刚那一瞬的失态。
姜殊的目光扫过他,视线落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睡衣领口已然湿透,眉头顿时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声音带了些熟悉的责备:“你怎么又不吹头发?”
傅煜愣了一下,手足无措地伸手摸了摸湿发,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姜殊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放下餐盘,径直走进卧室,拿出了吹风机。
卧室的一切都还停留在五年前的模样,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
她抬头看了眼门外的傅煜:“过来。”
傅煜滑着轮椅靠近,目光闪躲,语气犹豫而小心:“我自己来就行。”
姜殊没有理会,只自顾自的接好电源,按下开关。
吹风机的风声响起,温热的气流缓缓穿梭于他的发丝之间,她的手指轻柔而细致地拨弄着那些微凉的湿发。
傅煜静静地坐在那里,只觉胸口心跳渐渐乱了节拍,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耳边只有吹风机单调的嗡鸣声,那些纷扰的记忆和烦乱的心绪,仿佛都被隔绝在了此刻温暖而狭小的空间之外。
然而这样的美好并未持续多久,不到两分钟,姜殊的手忽然僵住,吹风机的嗡鸣也戛然而止,房间内骤然陷入一片凝滞的沉默。
傅煜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抬眼望向面前的镜子,正好撞上姜殊冰冷而凌厉的目光。他顺着姜殊视线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一片明显的淤青上。那块青紫色在他长久未见阳光的苍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下意识地将手臂往怀里缩了缩,掩饰道:“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姜殊面色却更沉了几分,她将吹风机随手扔在一旁,绕到傅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而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里面有人欺负你?”
见姜殊认了真,傅煜心头不由得一阵慌乱,他连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没有,真的没有。他们看我行动不方便,特意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就是去洗手间的时候手没扶稳,不小心摔了一跤,根本没
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句话本意是想安抚,却偏偏像刀子似的直戳姜殊心底最敏感的地方。胸口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疼惜与酸楚,如同被点燃的火药一般骤然炸开,几乎让她难以自控。她猛地扭过头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拼命抑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傅煜被她的反应吓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好不断喃喃地重复:“我没事,真的没事。”
半晌后,姜殊才慢慢转回头,直直地盯着傅煜的眼睛,声音冷淡而克制:“傅煜,一个人不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傅煜怔怔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姜殊声音更低了些,语气却愈发严厉:“傅炜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当初他对你动手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以你的判断力和决策能力,根本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更不能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傅煜抿紧嘴唇,默默低下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顺势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姜殊却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她顿了顿,声音里的情绪逐渐变得浓烈起来:“你知道我这次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从里面捞出来吗?你知道我这几天心里有多难熬、多担心?如果不是傅炜的计划有破绽,如果不是我恰好有人脉能帮上忙,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会怎么样?”
傅煜依旧低着头,喉咙哽了一下,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姜殊的眉头皱得更紧,她随手扯来一把椅子,稳稳地坐到他面前,让两人的视线保持在同一高度:“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希望你明白,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发生了。”
傅煜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踌躇着,神色中带着几分迟疑与无措。
他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姜殊,嘴角勉强地牵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声音低而喑哑:“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懂归懂,我做不到。在我心里,他始终还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弟弟。你别看他现在处心积虑地要置我于死地,其实小时候的他很乖巧,也很粘人,总爱一边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追在我身后喊‘哥哥’。”
姜殊听着,心底微微一颤。她安静地注视着傅煜,没有接话,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将那些压在心底的话一点点掏出来。
傅煜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其实一开始,我对傅炜没什么感情。他母亲陈斯月刚嫁过来的时候,我心里只是隐隐觉得不自在而已。可自打傅炜出生,这种不自在就变成了真正的孤立感。他们三个组成了新的家庭,而我成了多余的外人。”
他说到这儿,目光微微黯淡下去,神色里浮起隐秘的孤独:“小时候哪里懂得这些?只觉得难受、委屈,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于是便把那些莫名的怨气全撒在了傅炜身上。他一靠近我,我便觉得厌烦,总想方设法推开他。”
傅煜顿了顿,嘴角又勾起苦涩的弧度:“可他那时候那么小,根本不知道我在抗拒什么。我越是不理他,他反而越黏人,乖巧得要命,怎么推也推不开。”
他闭了闭眼,像是终于触到了内心某个被他藏得很深的地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记得有一回,我爸因为一件小事训斥我。我当时气得不行,谁也不想搭理。傅炜察觉到我不高兴,怯生生地凑过来想要安慰我,可我却当着他的面,狠狠摔上了房门。”
傅煜稍稍停顿了一下,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滚动:“我本以为他被我吓到,会哭哭啼啼的跑开。结果几个小时过去,等我再次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他竟然坐在门外,靠着墙睡着了,小脸被压得泛起几道通红的印子,手里还紧紧攥着一颗糖。后来我叫醒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像是忘记了我之前的态度,笑着把糖塞到我手里,奶声奶气地说‘哥,你别生气,吃糖’。”
姜殊听到这儿,心口忽然被某种温柔而酸涩的情绪刺了一下,堵得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暗流在无声地翻涌。
傅煜目光依旧低垂着,眼底泛起疲惫与迷茫:“再后来,我爸决定送我去寄宿学校。离家的前一晚,他突然抱着枕头跑进我房间,非要跟我一起睡。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舍不得我,说着说着便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到这里,傅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像是被那段沉痛的往事死死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唇角勉强牵动,挤出一丝酸涩又自嘲的笑,眼底却已涌出一层雾气:“那时候,我还一本正经地哄着他,说等我们长大了,我一定带他离开傅家,我们兄弟俩再也不分开……”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望着姜殊,眼底透着强忍的痛苦与无措:“你说好不好笑?小时候互相许下的承诺,现在却变成了刀刀见血的争夺与伤害。其实我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兄弟之间少不了要争夺利益,彼此是天生的敌人,可我心里就是过不了这关,我总想着……”
话到这里,他的声音骤然哽咽,肩膀轻微地颤抖起来,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内心不断翻涌的痛苦。滚烫的泪水终究从眼眶滑落,他急促地吸了口气,声音颤抖而无助:“当年那么可爱懂事的孩子……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我到底……把他丢在哪儿了?”
姜殊看着傅煜这副样子,只觉得胸口狠狠一痛,仿佛有根细密的针扎进去,疼得密不透风。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失控的模样,那些平日里被他层层掩藏的伤口,如今终于暴露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她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随即再顾不上其他,一把将傅煜揽进怀里,手掌柔柔地抚过他的后背,低声哄道:“没关系的,傅煜,这不是你的错。”
傅煜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一愣,身子僵硬了一下,却在下一秒瞬间崩溃,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而出。他肩膀颤抖着,将头埋进姜殊的颈窝,闭上眼,任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是这样,你也是,”他哽咽得厉害,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潮湿的气息扫在姜殊的耳畔,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们怎么都这么狠?不论曾经多深的感情,说不要就彻底不要了,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
此时此刻,所有的伪装、尊严与自持都被他无意识地丢弃在了一旁,只剩下多年积攒下来的委屈与怨怼。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陈旧而荒谬的盒子,里面装满了那些别人早已不要的旧物。
可笑的是,那些东西明明已经被丢弃,他却始终舍不得丢掉,执拗地攥在手心,痴痴地盼着有一天对方转过身来,向他开口讨要。到那时,他再带着完美的姿态,装作云淡风轻地交还到对方面前。
姜殊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抽痛,像是心底某道紧闭多年的门突然被重重撞开。
那些萦绕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日恩怨,都在这一刻悄然退去,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最真实、最纯粹的灵魂。
他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青年,不谙世事,茫然又委屈地站在原地,固执地等待着谁能把他拉出这场早该结束的苦难。
她缓缓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傅煜的脸,指尖轻柔地擦过他脸上的泪痕。那泪水灼烫得厉害,怎么也擦不净,像是要一路烧进她的心里去。
胸腔深处的情绪被这股热度鼓动着、催发着,不断膨胀、翻滚,一下下冲散她心里的那道堤坝。
终于,她再也忍耐不住,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唇一点一点吻去他脸上的泪痕。她吻得温柔而郑重,仿佛在吻那些年岁里她无法言说的抱歉,也像在试图追回被她错过的那些温柔时光。
傅煜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一慌,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推开姜殊。
姜殊却没有再给他逃开的机会,她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温柔而坚决地将他的手拨开。
傅煜怔怔地望着她,双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她的唇便已抵了上去,轻柔却坚定地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第34章 融化
我们和好吧。
窗外的黄昏渐渐隐去,暮色如潮水般一点一点漫过窗台,悄无声息地渗进房间,将室内墙壁染上了一层暧昧而昏沉的阴影。
姜殊的吻落得细密而轻柔,像春日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滴一滴,缓缓地渗透进傅煜的心底。
傅煜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哑着嗓子,语气低而脆弱,近乎恳求似地问道:“你是认真的吗?你不许骗我……”
姜殊吻得更加热烈,像是在无声地做出承诺:“是,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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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煜鼻尖一酸,泪水再次溢出眼眶,委屈和忐忑一齐涌上心头,让他的声音也染上了颤意:“你要是再骗我,我真的会死的。”
姜殊微微一顿,果断地伸出双臂,将他从轮椅上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暮色渐深,天光一点点褪去,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温暖的橙黄色光线顺着纱帘的缝隙悄悄洒进屋里。
傅煜安静地平躺着,借着那一点朦胧的灯光,凝神望着近在咫尺的姜殊。眼神深处藏着些许不安和怯意,像极了懵懂无知的少年。
姜殊跪坐在他面前,膝盖陷进柔软的床垫里,俯下身去与他靠得极近。呼吸交织间,她静静地望进傅煜潮湿、闪动的眼眸里,声音低缓:“傅煜,我们和好吧。”
傅煜怔怔地望着她,像是没听清她的话,又像是在缓缓咀嚼这句近乎不真实的温柔。他睫毛轻颤,眼底浮出一层水光,那神情里有脆弱的希冀,也有小心翼翼的迟疑,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缘的人,正在试图分辨风声里的真伪。
最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殊看着他,唇边缓缓绽开一抹柔软的笑意。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去,用更热烈、更无所畏惧的吻作出回应。
她的手指轻轻沿着傅煜的侧腰探入,贴着他的皮肤向上攀援,动作里带着细致的怜惜与渴望,像是在一点一点把他从时间的罅隙里拉回来,拉回她的怀里,拉回他们从前错失的光阴。
傅煜身体蓦地一震,下意识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他的脸颊刹那间腾起一层红晕,偏过头喘息着:“你……你这是……”
姜殊不依不饶,用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眼角细细亲吻,语气里含着蛊惑的意味:“不是和好了么?我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傅煜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委屈的光,带着隐忍的别扭,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那天在酒店……你明明……”
“没有,”姜殊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我发誓,什么都没有。”
傅煜没有再开口,只静静地仰望着头顶上方无边的夜色。黑暗如同一片绵延不绝的海洋,将他们轻轻包裹。他的眼底渐渐泛起水光,像是被这无尽的黑夜所催生出的暗潮,一点点汹涌而上,最终漫过心头。
短暂地沉默过后,他忽然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倏地伸出双臂,用尽全力抱住姜殊。
姜殊将他搂在怀里,唇齿间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脖颈,手掌则从缓缓下移,一寸寸细细地摸索着。
曾几何时,她对这具身体的每一寸都了然于心,闭上眼也能描摹出它的轮廓,骨架、肌理。可如今,当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腿侧时,心口却猛地抽痛了一下。
那里早已失去了肌肉的包裹,触感单薄而冰冷,仿佛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覆在骨架上,枯瘦、嶙峋。
她的手掌停在那里,久久未动。
傅煜察觉到她的迟疑,顿时心中一紧。
他难以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羞耻,时隔五年,再次面对爱人,他无法给出更好的自己,只能将这副衰败的身体呈现在她面前。苍白的、脆弱的、失活的,每一处都令人厌恶,每一处都令他难堪。
他慌乱地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急切地想将她的手从那不堪的位置挪开,可姜殊却固执地停在那里,丝毫不肯挪动半分。
窗外的路灯在黑夜的衬托中显得愈发明亮,橙黄的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影子。
屋内一片沉默,他们隔着身体的温度和无法言说的往事,在这片昏暗里久久相望,如同两座被岁月隔开的岛屿,固执地守着不肯沉没的边界。
傅煜的目光在她脸上缓慢游移,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犹豫或厌弃。可是姜殊的目光始终平稳,包容却不退让,悄无声息地融化掉他心中所有的惧意。
夜色越发浓重,树影无声地在窗帘上摇曳。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凭空而起,是叶片间的摩挲声。
窗外,起风了。
次日清晨,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轻轻洒进来,淡金色的光线柔柔地落在傅煜脸上。他眉头微蹙,睁开惺忪眼睛,恍惚了片刻才转过头,回望身侧。
身边空荡荡的,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触手之处早已冰凉,没有半点余温。
一种莫名的惊慌骤然涌上胸口,那些灰败的、冰冷的记忆顷刻间卷土重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来不及多想,慌乱地支起身子,想去够床头柜边的轮椅,却因为动作急切没掌握好平衡。伴随着沉闷的一声“砰”,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板上。
还未等他喊疼,房门被人从外面被推开。
傅煜抬起头,顺势对上姜殊诧异的目光。
姜殊眉心微蹙:“你怎么掉地上了?”
傅煜怔怔地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浮起一层委屈:“我还以为你走了。”
姜殊闻言,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唇边浮出淡淡的笑意。
她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低声打趣:“看你睡得那么香,想着让你多睡会儿。”说完,俯下身子将傅煜从地上抱起,“连衣服都不穿,就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像只泥鳅似的,也不害臊。”
傅煜被她说得脸颊发烧,坐回床上的瞬间,连忙拽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红着脸侧过头,他别开目光小声抱怨:“你下次走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姜殊含笑地看着他:“你真是年纪越大越黏人。”
“年纪大?”傅煜蓦地皱起眉头,下意识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顿住,末了不自在地小声问:“你嫌我烦了?”
姜殊没作声,只伸出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闹情绪的小狗:“行了,快起来收拾收拾吧,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后头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你去收拾。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不等傅煜回答,她又轻声补充了一句:“集团内部总这样争斗不休,到头来必然会伤元气,你心里要有数。”
傅煜听到这里,面上的神色瞬间严肃了几分。他抬起头瞟了姜殊一眼,沉默片刻,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姜殊倾身靠近,双臂揽过他,将他整个人包裹进怀里。手掌托起他的下颌,她用指腹擦过他微微泛青的下巴,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傅煜,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傅煜怔怔地望着她,伴随着心脏的微微颤动,眼底漫上一层细碎的光。千言万语拥挤着想要奔涌而出,但最终却只是情难自禁地凑上前,带着难以言说的依恋与珍惜,吻住了她的唇。
时不待人,当天下午,傅煜便以焕然一新的姿态出现在傅氏集团大楼前。
他身着一套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衣料挺括,将身形勾勒得舒展挺拔。头发一丝不乱,清爽地向后梳起,露出干净饱满的额头,更衬得那道高挺的鼻梁与冷峻的下颌线分外分明。
他的眉眼锋利,神色沉静,曾经困顿时残留的疲惫早已不见,整个人神采内敛而锋芒暗藏,仿佛随时可以翻云覆雨,收回他应得的东西。
过去一周,集团因为一连串的事件人心浮动,此时傅煜的到来,无疑如同一根强有力的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众人的焦虑与猜疑。
回到办公室,傅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修长白皙的指尖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袖口处那枚深蓝色的宝石袖扣。
他微微抬眼,低声吩咐林尧:“有关傅炜转移公司资产的那份文件,直接递交公安经侦和外管局,以我的名义,正式对傅炜提出控告。”
林尧闻言,立刻意识到傅煜所说的是那份一亿三千四百万转款的证据。事关重大,他犹豫再三,还
是迟疑着问了一句:“傅总,傅炜毕竟也是集团的股东之一,这样……会不会对集团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傅煜思索着侧过头,目光扫向窗外。高耸的建筑与车流如织的街景尽收眼底,他的语气毫不动摇:“除恶务尽。这些年来,他不仅对公司毫无贡献,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掏空公司的资产。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归根到底,是因为我过去对他的纵容和姑息。如果此时我依旧对他心软,那我便不配继续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
林尧垂下目光,轻轻点头:“是,傅总,我明白了。”
傅煜的视线微微收敛,薄唇抿紧,下颌角绷出一道冷峻的弧线。他再度开口,语气坚决:“通知集团所有高层,我要召开闭门会议,是时候将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彻底清理出去了。”
第35章 出鞘我就是威胁你了,你能把我怎样?……
随着傅煜正式出手,集团内部不可避免地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此前,他顾及傅炜的身份,勉强维持着集团表面上的平衡与和睦。如今,经过这几日在拘留所里的冷静反思,他心中最后一丝迟疑早已荡然无存。
他终于意识到,对于某些人而言,宽容与善意,只会滋生变本加厉的贪婪与背叛。
傅煜索性借着这次风波,果断启动集团内部的审计程序,打算借此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换血。所有与傅炜牵扯不清的人,不论职位高低、不论资历深浅,他一概不留余地地逐个清除。
一连数日,集团内部人心惶惶,高层频频被迫离职,办公楼里空气都似乎紧绷起来,每个人走路时都无意识地放轻脚步,生怕惊动了头顶那片风雨欲来的阴云。
这天上午,终于有人忍不住怒气冲冲地推门闯进傅煜的办公室。门板狠狠地撞在墙上,“砰”一声巨响,打破了房内原本的寂静。
办公室内光线晦暗,落地窗外一片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映照出傅煜脸上晦明交错的阴影。
他坐在落地窗前,看向来者对神情冷淡而克制,像一柄收进刀鞘却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
闯入者是赵明远,傅氏集团最年长的一位股东,素来倚老卖老惯了。
此刻他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甫一进门,便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傅煜,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手底下的人接二连三地被逼走,你这是要连我一起架空吗?你对付傅炜也就算了,凭什么把火烧到我们这些股东头上?你真把集团当你傅家的私产了不成?”
傅煜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赵董,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共事这么多年,我的行事风格你应该有所了解,如果我手里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不会轻易出手。”
赵明远被这句话一激,顿时气得面容扭曲,怒道:“什么意思?你别在这里含沙射影,乱扣帽子!”
傅煜没再多言,只抬手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林尧,把东西拿进来。”
林尧迅速进门,将一沓厚厚的资料恭敬地递到赵明远面前,随后默然退到一旁。
傅煜开口道:“赵董,这是傅炜通过境外壳公司转移公司资产的全部证据,账户流水、签名记录,全都清清楚楚。”
他略顿了一下,目光犀利如刀,直直逼视着对方:“你名下的那家供应公司,恰好也牵涉其中。你现在还想跟我装糊涂吗?”
赵明远急忙翻阅着文件,额头的汗珠渐渐渗了出来,脸色难堪到极致。
傅煜冷眼看着赵明远的反应,声音逐渐低沉下来,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威胁:“我本来顾及旧情,想给你留条退路,让你体面地辞职,安安稳稳拿你的分红。但你如果不识抬举,那我也只能依法处理,到时候是退股还是入狱,你自己掂量。”
赵明远怒极攻心,将手里的文件狠狠摔到地上,咆哮道:“傅煜,你竟敢威胁我?”
傅煜轻蔑地挑了挑眉,语气云淡风轻:“不错,我就是威胁你了,你能把我怎样?”
赵明远抬手指着傅煜,气得嘴唇哆嗦,却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末了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好!傅煜,你好样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再无退路可言。赵明远的气焰被彻底打散,他灰头土脸地转过身,很快消失在傅煜面前。
办公室内再度恢复静寂。
傅煜收回目光,神色沉静而冷淡,仿佛刚才的对峙不过是场无关痛痒的小风波。
林尧无声地走过去,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文件,然后将文件拢在怀中,低声向傅煜汇报道:“傅总,刚才人事那边传来消息,财务部主管陈昊今天递了辞职信。”
傅煜闻言微微一顿,眉头迅速拧紧,抬眼盯住林尧:“陈昊?”
林尧点了点头:“是他。”
傅煜神色顿时冷峻下来,眼底划过一道锐利的光。
这几日,他一直暗中盯紧财务部。傅炜若要瞒过自己的监管,悄无声息地向境外转移大笔资产,必然要依靠集团内部人员的配合。
傅氏集团规模庞大,仅财务部门就有五十多人,逐一排查起来势必费时费力。于是他采用打草惊蛇的策略,故意扩大清理范围,就是要逼得内鬼主动露出马脚。
果然,不出所料,强大的心理压力让“内鬼”浮出水面。陈昊在此时递上辞职信,无异于间接坐实了自己的嫌疑。
傅煜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动几下,若有所思的开了口:“查他的位置,我要尽快见到他。”-
地下停车场。
陈昊拉开车门,随手将从办公室搬出来的纸箱扔进副驾驶座上。纸箱里塞着他多年来的私人物品,杂乱不堪地堆叠着。其中一只马克杯被震落出来,“咚”的一声闷响,摔在副驾驶脚垫上。
陈昊却连头也没回一下,径直坐进驾驶位。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躁地松开领带,拽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凌乱地喘着粗气。
刚过四十岁的他,本该处于事业最风光的年纪,此刻却满脸惊惶与焦虑,像个在赌场输光所有的赌徒,颓然又狼狈。
犹豫再三,他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傅炜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听筒中响起傅炜不耐烦的声音:“又怎么了?”
“傅总,”陈昊的声音发着颤,带着明显的哀求,“傅煜已经盯上我了,我刚递了辞职信,您可一定要帮帮我,我不能坐牢啊!”
“白痴!”电话那头传来傅炜怒喝:“你在这个时候辞职,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陈昊眉头拧成一团:“傅总,我……我没办法啊,我再不走,迟早也会被查出来。”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很快又传来傅炜压抑的声音:“机票我早给你订好了,下周一早上第一班飞机,你到时候按计划出国就行。”
陈昊听到“下周一”三个字,心头一沉,更急切地追问:“可是傅煜现在咬得这么紧,下周一会不会太晚了?”
傅炜明显失去了耐心,声音顿时冷硬了几分:“嫌晚?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少给我添乱!”说完,不等陈昊反应,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耳边只剩下一片忙音,陈昊呆坐在驾驶座上,茫然地盯着眼前阴暗的空档,脑中一片空白,喉咙干涩得几乎吞不下唾沫。片刻之后,他动作机械地启动了车子,迫切地想要逃离这压抑的环境。
驶出停车场时,深秋的天空阴沉沉一片,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地面,街上的车辆稀少得可怜。他心绪不宁地拐入一条偏僻的小路,还未松口气,忽然一辆黑色轿车猛地从侧路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截停在他车前。
陈昊慌乱地急踩刹车,身体狠狠被安全带勒了一下,额头几乎磕上方向盘。惊惧迅速化为愤怒,他像找到了宣泄口,推门下车,怒气冲冲地准备与对方司机对质。
未料刚迈出一步,那辆车的后排车窗却缓缓降下,露出傅煜冷峻的面容。
陈昊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
盆冷水,当场僵立原地,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傅煜淡淡地凝视着他,目光幽深无波:“上车。”
短短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给人一种不容抗拒的威慑感,仿佛下一秒便能将他彻底碾碎。
陈昊知道避无可避,低头拉开车门,坐到了傅煜身旁。
狭小的车厢里,两人并肩而坐,肩膀几乎相贴,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傅煜身上的气场如同无形的藤蔓,一点点攀上陈昊的脊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紧张得身体僵直,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声音也跟着哆嗦:“傅……傅总。”
傅煜早已察觉到他的慌张,却并不急着开口,似乎故意要将他的防线一点点逼到崩溃。他平静地望着窗外,灯光掠过他冷峻的侧脸,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的右手指尖漫不经心地搓动着左手的指节,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陈昊,我记得你当年之所以能坐上财务部主管的位置,全靠我力排众议,亲自提拔。当时有很多人不服你,说你资历尚浅,是我压下了那些非议,给你足够的信任与尊重。”
陈昊闻言,头越沉越低。
傅煜却毫无停顿,眉心间的阴郁越发深重,眼底的冷意随着话语一字字加深:“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这次出事,你作为财务部主管,嫌疑本来最大,可我宁愿大面积排查财务部的每一个人,也没有直接怀疑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声音骤然拔高,夹杂着隐忍已久的失望与怒意:“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会是你!”
话音落下,傅煜骤然转过身,一把揪住陈昊的衣领,将对方狠狠地扯近自己。眼中冷光迸现,咬牙切齿的喝道:“告诉我,为什么?傅炜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样心甘情愿地背叛我?是更高的职位,还是更多的钱?你说清楚,让我知道你究竟贪到了什么地步!”
这几句话字字尖锐如针,刺得陈昊脸色通红,额头上霎时浮起一层冷汗。
他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被扯向前倾,手掌仓促地撑住身前,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喉咙里发出干涩而艰难的声音:“傅总,我知道我对不起您,可我真的……没有别的路了。”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缩起肩膀,眼神透着慌乱与无助,狼狈地解释道:“去年年初,我女儿查出了罕见型骨髓纤维化,国内治愈率只有百分之十一,但去美国治疗的话,这个概率能提高到百分之六十五!可是在美国治疗仅半年就需要七十多万!我原本给她买了保险,可保险公司说这种病属于‘先天基因异常’,拒绝理赔。我妻子为了照顾孩子早就辞职了,家里就靠我一个人撑着,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傅煜闻言,攥着衣领的手一松,同时将陈昊推回原位:“所以你就和傅炜联起手来陷害我?”
陈昊垂下眼睑,声音带着浓重的悔恨:“傅总,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我从来没忘记过。我本来也没想走到这一步,可有一次实在是被逼到绝境了,我女儿突然发病,需要急救,可是我当时账户里钱不够,只能偷偷从公司账上挪了笔资金应急。我当时心里想着,只要事后悄悄把钱补回去,这事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我这点动作却被傅炜盯上了。”
他顿了顿,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傅炜拿这事威胁我,说要举报我,让我坐牢。可我如果进去了,我女儿就彻底没救了。他又告诉我,只要我帮他办成了这件事,将来他会给我一大笔钱,还送我出国,让我和家人团聚。”
傅煜咬了咬牙,面色未改。
他向来在人前维持着儒雅克制的绅士模样,越是如此,便越显得此刻阴沉冷峻的神情格外骇人,仿佛厚重面具下的刀锋骤然出鞘,寒意森然。
陈昊抬起头,表情痛苦地望向傅煜:“傅总,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不也不想这样的,求您饶了我这回吧,求求您……”
傅煜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目光落向车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色。良久,他声音低沉地开了口:“陈昊,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错了就得认。你做的事情伤害的不只是我个人,更是整个集团的利益。你害我在拘留所里蹲的那些日子,我可以不计较,但有关于集团的部分,我没有资格代表整个集团原谅你。”
陈昊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浮出一层绝望的雾气。
傅煜慢慢将目光移回到陈昊脸上:“但是我可以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择。”
陈昊眼中浮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傅煜接着道:“第一,你跟傅炜一条路走到底,我公事公办,不会留半点情面;第二,你现在立刻去自首,主动向警方交代清楚所有的事情。至于你女儿,我会以集团慈善基金的名义为她设立专项账户,她今后的所有治疗费用,我替你承担。”
陈昊愣怔地看着傅煜,嘴唇微微颤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变换,最终满脸悔恨与不甘,认命般地低下了头。
第36章 钻石我们复婚吧,好不好?
姜殊一整天都和高珺宁泡在施工现场,反复核对着每处细节的数据。
大楼仍是半成品,外墙未封,裸露的钢筋水泥散发着冷硬的气息。初冬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穿行其间,吹动着地面上细小的碎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还夹杂着钢架轻微的碰撞声,越发显得空间空旷而荒凉。
姜殊裹着一件浅灰色的长款呢子大衣,面料厚实柔软,腰间系着一条简单的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风吹过时,她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弯腰低头,仔细核对着白纸上的数据。
核对完毕,确认无误。
她将手上的资料递给高珺宁,抬起头轻声嘱咐:“进度比预期提前了不少,暖通设备也都基本就位,接下来就是软装。到时候各区域同时进场施工,人杂事多,你多盯着点,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高珺宁仰脸一笑,乌黑的头发被风吹乱:“放心,施工团队都是老熟人了,有什么事我能搞定。”
姜殊轻轻点头,一边搓着双手暖和手指:“那今天先这样吧,其他的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手机忽然在她口袋里震动起来。姜殊随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和的弧度,转身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喂?”
傅煜低柔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你在哪儿?”
姜殊抬眼望向远处即将隐于高楼背后的余晖,轻声道:“在Stellabot新址这边量数据,怎么了?”
他停顿片刻,声音更轻了一点:“想见你了。”
姜殊闻言,眼底浮出一层温柔的笑意:“那你来接我吧,我今天刚好没开车,跟高珺宁过来的。”
傅煜答得很干脆:“好,你等我,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姜殊重新回到高珺宁身边,微微偏了偏头:“傅煜待会儿过来接我,你先回去吧。”
高珺宁顿时来了精神,眉梢上挑,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狡黠:“哟,这是要好事将近了?”
姜殊唇边笑意更深了些,这次倒也没回避,大大方方地点头:“应该是吧。”
高珺宁立刻一脸邀功的表情,夸张地眨了眨眼睛:“那你是不是得表示表示?要不是我死皮赖脸把你请回国,你跟傅煜哪里会有今天这重归于好的机会?”
姜殊心情好,顺势附和道:“是是是,你功劳最大,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又笑着闲聊了几句,天色渐渐转暗,高珺宁抱起文件,朝姜殊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夜幕缓缓笼罩下来,气温骤降,冷风卷起枯黄的落叶飘旋而过。姜殊独自站在空旷的台阶上,望着远处亮起的路灯,轻轻哈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淡淡散开。
很快,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驶近,车灯穿透薄雾,稳稳地停在她身前。车门自动滑开,傅煜端坐在车内,车内的灯光从侧面映照
过来,将他的脸分成明与暗的两半,越发衬托出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邃。
姜殊唇角含着一抹淡笑,缓步走上前,随手拢起身上的大衣下摆,优雅而从容地坐在傅煜身边。
没等傅煜反应过来,她伸出纤秀的手指,温柔而强势地抬起他的下颌,将他拉近自己,然后落下一个不容拒绝的吻。动作干脆利落,流畅得一气呵成。
傅煜一怔,下一秒便被她吻中的温度与柔软所俘虏。他的眼睫微颤,唇齿间透出几分不自觉的贪恋与迷醉。
吻兴正浓时,姜殊忽然停住了动作。目光瞥向前排司机的方向,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不自在。
傅煜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随即心领神会,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将她的脸扳回来,贴在她唇边低声道:“没事,当他不存在就好。”话音落下,又重新低头吻了上去。
车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旖旎而温暖,缠绵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
待吻到酣足,姜殊喘息着,侧身更靠近了一点,手臂亲密地勾住傅煜的脖颈,轻声问道:“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傅煜将头靠在姜殊的肩头,目光低垂着,望向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掌,声音平静而低沉:“都处理好了。傅炜在集团里的内应已经被我挖了出来,送去公安局自首了。警方那边也已经冻结了傅炜名下所有账户,并且限制了他的出入境。现在只要他敢动逃跑的念头,立刻会被警方察觉。”
姜殊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地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傅煜的脸侧,指尖带着暖意,像是在安抚他内心隐秘的疼痛与挣扎。
她明白傅煜如此决绝的做法,意味着他亲手斩断了与傅炜之间最后一点血缘亲情,彻底告别了那些曾经温暖的记忆,更是埋葬了从前那个优柔寡断的自己。
傅煜感受到了她的抚慰,唇角泛起一抹释然又坚定的弧度。他抬起下巴,凝神望进姜殊的眼底:“这次,我不会再给他任何后路了。”
姜殊缓缓侧过脸,与他目光相对。
车窗外的夜色渐浓,路灯掠过他们的脸庞,投下细碎柔和的光影。傅煜望着她,声音更低了一些:“等这件事情彻底过去了,我们复婚吧,好不好?”
或许是觉得此刻的气氛太过凝重,姜殊起了促狭的心思,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有必要吗?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就算没有,也不影响什么。”
傅煜一听,眉心瞬间拧成了一团,他坐直身子,语气也紧张了起来:“什么叫只是一张纸?就算真是一张纸,我想要,你给不给?”
姜殊偏头斜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傅煜,你现在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傅氏集团当家人的婚讯一旦公开,不知道要引来多少风言风语,我可不想被外界说我攀高枝儿。”
傅煜的眉头越拧越紧,胸口泛起一阵难以压抑的焦灼。
他比谁都清楚姜殊此刻的处境。物质对她而言已经不具备任何诱惑,账户上的存款更是一串没有实感的数字。甚至婚姻本身,也只会给她平添外界无端的揣测与非议。
明明知道婚姻对她而言弊大于利,他又怎能强行将自己的期望施加于她身上?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傅煜张了张嘴,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姜殊却又漫不经心地笑着补了一句:“当然,除非你能拿出点诚意来,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她话到此处,瞥了傅煜一眼,语气带了几分玩味的揶揄:“怎么?当年可是一直我在主动,现在终于轮到你了,也该礼尚往来一次吧?”
傅煜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姜殊的心思,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好,好,礼尚往来。”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虔诚得像在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随后偏过头,将脑袋重新靠回到姜殊的肩上。
从那天之后,傅煜脑海里便一直琢磨着该如何向姜殊表达自己的诚意。奈何他实在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从前上学时,他似乎开窍得晚些,对于旁人的示好,往往并不放在心上。再后来,经历了那场变故,他更是本能地抵触一切与陌生人有关的交际,直到姜殊闯进他的生活。
姜殊带给他的爱情,更像是一场毫不留情的入室抢劫,来势汹汹,根本不给他犹豫与拒绝的余地。刚开始,他还总是半推半就,甚至有些抵触,但时间久了,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将自己交付出去。
正因如此,他从未真正学会如何主动取悦异性,这次更是束手无策,毫无头绪。思索良久,傅煜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许嘉曜。
许嘉曜与他截然不同,身边经常性地更换女伴,在取悦异性方面自然经验丰富,手到擒来。
想到这里,傅煜立刻拨通了许嘉曜的电话,将自己的诉求告知对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许嘉曜略带夸张的笑声:“不是吧傅煜?你想让人家跟你复婚,起码得准备一枚像样的钻戒吧?”
钻戒?
傅煜微微一怔,随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许嘉曜素来擅长这些事,经过他的一番安排与联络,第二天下午,两人便抵达了HarryWinston门前。
傅煜的轮椅刚一停稳,早已等候多时的店员便立刻上前,微笑着为二人拉开贵宾室的玻璃门。
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四周的环境便彰显出顶级珠宝品牌特有的低调奢华。柔和的暖光沿着水晶吊灯倾泻而下,在绒面的浅色地毯上投下隐隐绰绰的光影。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精致的玻璃长桌,桌面光洁如镜,四周错落地摆放着数株绿植和优雅的艺术摆件,让整个空间既显得精致又不过于沉闷。
傅煜坐在桌前,许嘉曜则懒洋洋地倚在一旁的软皮沙发上,单手支着头,神情惬意而自得,仿佛早已对这种场合司空见惯。
店员戴上白色丝质手套,将一排镶嵌在绒布盒中的钻石样式摆放到傅煜面前,微笑着说道:“傅先生,这几款都是店里目前最适合订婚或结婚的款式,每一颗都是顶级净度和颜色,您可以先挑选一下,再决定如何定制戒托和设计细节。”
傅煜低头细致地审视着眼前晶莹剔透的钻石,神情认真却又带着一丝踌躇,片刻后抬头缓声道:“款式不用太繁琐,我希望整体低调简洁一点,日常戴起来不会太扎眼。钻石不需要过于硕大,关键要体现出独特性。”
店员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请稍等一下,我再去拿一些更合适的款式供您参考。”
傅煜轻轻颔首:“麻烦你了。”
待店员转身离开贵宾室后,许嘉曜懒散地直起身子,揶揄地望向傅煜,语气里带着点调笑:“傅总,难得来一趟,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买个鸽子蛋回去撑撑场面呢。”
傅煜淡淡地瞥他一眼,声音不紧不慢:“她不喜欢那些浮夸的东西。钻戒是用来传情达意的,不是用来炫富的。更何况,她也不缺这些。”
许嘉曜听着,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行吧,你可真是越活越细腻了。不过……”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底露出一丝促狭,“你们俩真就和好了?你不介意她跟那个小律师在酒店……”
未等许嘉曜把话讲完,傅煜便骤然回头,冷着脸截住了他:“什么都没有。那件事根本就是你捕风捉影,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别成天胡说八道。”
许嘉曜闻言咧了咧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底笑意更浓:“呀呀呀,可真是护短护到家了。行吧,算我胡说八道,以后你们俩的事我再也不多嘴了,这总行了吧?”
他略顿了顿,笑容渐渐淡下来,语气却多了几分认真:“不过,说真的,这回确实
多亏了她。如果不是她及时出手,你那好弟弟恐怕真就得逞了。他摆明了做好准备打个时间差,趁你被拘留的空档,一脚把你踹下去。”
傅煜没有接话,只是将视线落向墙角处那株生机盎然的龙鳞春羽,轻轻叹了口气。
傅炜的事他已不愿再费神多想,只是一提到姜殊,心底便不可抑制地柔软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离不开她了。不论是感情还是客观;不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灵魂都已然深刻烙印上了她的痕迹。
这时,店员的敲门声响起。
门被轻轻推开,店员重新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只更精致的小型绒盒。她动作轻柔而熟练,将盒子平稳地摆放在傅煜面前的玻璃桌上。
“傅先生,这是几款根据您刚才的描述挑选出来的钻戒样式,您再看一下,有没有更合适的?”
傅煜微微颔首,稍稍前倾,目光落到绒盒之中。
深蓝色的丝绒衬底上,摆放着几枚光泽澄澈的戒指,每一枚都精巧细致、造型简洁,明显比方才的款式更加含蓄内敛,却又透着一丝独特的匠心。
傅煜静静地打量片刻,指向其中一枚:“这一款不错,可以拿出来我再仔细看看吗?”
店员点了点头,带着丝绒手套,将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从绒盒中取出,轻轻放置在傅煜面前的柔软绒垫之上。
戒圈纤细而简约,主钻并不特别大,却通透纯净得仿佛盛了一滴清晨的露水,隐约透出几分温润的光泽,毫无张扬的炫耀感。戒托的设计也别出心裁,低调又不失格调。
傅煜垂下眼睑细致端详片刻,抬起头,神色平静而专注:“整体感觉很好,只是戒托部分我希望再做一些微调。”
店员轻轻点头,十分耐心地听他说话。
“戒圈侧面再增加一点内嵌的弧度,钻石稍稍降低一些,戒托边缘也做得更柔和圆润一些。整体佩戴时不会勾到衣服,更贴合日常。”
他说得极为细致认真,语气温柔,像在认真雕琢一件艺术品。
店员边听边记录,不时抬头微笑回应:“好的,傅先生,这些都可以按您的要求做到。”
傅煜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另外,戒圈内侧刻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字体稍微小一点,不必太明显,靠内一些,只有她知道就好。”
店员抬起头来,目光中透着一丝温暖的笑意:“傅先生,您真的很用心,您的太太一定会很喜欢的。”
听到这句话,傅煜唇角轻轻勾动,眼底浮起淡淡的柔光。
店员温和地补充道:“定制的制作过程需要几天时间,到时候我们会有专人联系您取货。”
傅煜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离开珠宝店,傅煜不忘再次叮嘱许嘉曜:“这件事你先别透露出去,更不能一不小心在姜殊面前漏了嘴。”
许嘉曜听了,扬了扬眉梢,举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肯定不会坏你的浪漫。”
正值午后,冬日的阳光浅浅淡淡地铺洒在街道上,微弱的暖意驱散了几分寒意。
傅煜低头瞥了一眼腕表,想趁此机会给姜殊打个电话,约她与许嘉曜一同吃顿饭,权当是补上上次办公新址项目顺利验收的庆祝。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拨出了号码,耳畔传来等待接通的嘟嘟声。
另一头,姜殊的手机在呢子大衣口袋里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她神色微僵,并未立刻伸手去接。而是缓缓地侧过脸,目光不躲不闪地迎向身边神色阴鸷、目光狰狞的傅炜。
第37章 腥风疯?疯也是被你们逼得!
手机铃声很快停息。
傅炜直勾勾地盯住姜殊,唇角牵出一抹讥诮的冷笑:“怎么不接电话?怕傅煜知道我找上你,担心他着急?”
姜殊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静静抬眸与他对视。
傅炜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头上还扣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他将口罩随意拽至下巴,露出苍白而绷紧的嘴唇,显得阴郁又狼狈。
姜殊语气克制而冷静地开了口:“傅炜,你疯了吗?”
原本她只是趁着午休的间隙,打算去施工现场与高珺宁核对几个数据,谁知刚踏进停车场,一道黑影便骤然闯进视线,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一股大力狠狠推进了陌生的轿车内。
直至她狼狈地跌坐在后座上抬起头,看到傅炜缓缓地拉下口罩,露出那张熟悉又陌生、充满怨怼的脸。
傅炜微微一歪脑袋,神色间带着几分倨傲:“疯?疯也是被你们逼得!”
姜殊努力稳住呼吸,平静地望着傅炜,字字句句都透着冷静与克制:“傅炜,你最好想清楚。之前那些事充其量只是经济犯罪,你如果肯低头认错,傅煜未必不能网开一面。但现在你绑架我,这就变成了性质完全不同的恶性案件,最高是可以判死刑的。”
傅炜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目光陡然阴沉下来:“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我?”
姜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我是在劝你回头,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傅炜听了,却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言论一般,脸上先是一怔,随即露出荒诞而惨淡的笑意:“回头?我还有回头的余地吗?傅煜把我的退路彻底断了,我现在银行卡被冻结,出境也被限制,我现在连离开这座城市都做不到,你们摆明了是想逼死我!”
姜殊面色不改,态度冷静得近乎残酷:“傅炜,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如果傅煜真想置你于死地,你根本逍遥不到今天。他一直念着你们的兄弟情分,是你自己一步步把他推开,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什么!”傅炜蓦地打断她,眼底凝聚起凶狠的光,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他做兄弟了!”
姜殊像是一时被他的怒吼声震住,整个人定在原地。表面上看似平静如常,内心却随之掀起一阵狂澜。
为什么?
傅炜为何对傅煜有如此深沉的恨意?仅仅因为他蛮横无理、不辨黑白吗?
不。
她立刻在心底否决了这种想法。
傅炜和傅煜之间,明明也曾有过深厚的兄弟情分,她相信世间再荒诞的事,总有其内在的逻辑,即便那个逻辑荒谬、难堪,甚至令人感到耻辱。
姜殊定定地凝视着傅炜,试图从他阴郁、倔强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蛛丝马迹。
蓦地,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般得,想起了多年前导致傅煜双腿瘫痪的那场事故。
那起事故当年被警方定性为意外。司机没有酒驾,也没有违反交通规则,只是据说司机在驾驶事注意力不集中,一时走神,才撞上了准备过马路的傅煜。
事故发生时姜殊并未在场,事后所有细节都是从傅煜口中得知的。
或许是那段记忆过于残酷,以至于傅煜回忆时,总是刻意避重就轻,不愿过多提及。但即便是他这般语焉不详的讲述,也足以让姜殊明白,那场事故几乎夺去了他的生命。
她清晰地记得傅煜说过,当时车头几乎是笔直地冲着他开过来的。如果不是他当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此刻的他可能早已不是坐轮椅这么简单,而是当场丧命。
然而,事故现场那条路的限速仅仅是四十公里每小时,就算司机短暂分神,也完全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来踩下刹车,绝不会毫无减速地撞上行人。更何况,当时是清晨,路上并不拥挤,视线清晰,不存在疲劳驾驶的可能。
撞死人若逃逸,最低七年起步;若未逃逸,往往三年以下即可了结。
一连串细节在她脑海中迅速串联,逐渐
拼凑出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姜殊目光转而变得尖锐而疑惑,语气里带着谨慎的试探:“傅炜,当年傅煜的那场意外,是不是……根本不是意外?”
话音落下,傅炜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如同幽暗的夜空里突然划过一道破碎的闪电,仓促而显眼,直接。
这抹慌乱猛地刺痛了姜殊的神经,她眼前骤然闪过傅煜的模样——脆弱而狼狈,无措而茫然,以及被逼至绝境时的绝望。
种种画面蜂拥而至,压抑已久的心痛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防线,呼啸着翻涌而出。
姜殊猛地扬起手掌,毫不犹豫地扇在傅炜脸上。手掌与脸颊接触的刹那,响亮刺耳。
啪——
“无耻!”她的声音尖锐而颤抖,眼眶瞬间泛红,“傅煜还把你当亲弟弟,你却这样对待他!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把他害得那么惨,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傅炜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片刻,脸上的神情瞬间转为恼羞成怒。他猝然从口袋里扯出一条扎带,气急败坏地扑上前,试图粗暴地将姜殊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姜殊拼命挣扎,手腕被扎带勒得生疼,脸上却满是怒火,怒意几乎要撕裂她的喉咙:“难怪你这么恨他。不,你不是恨,是怕!你怕他知道当年的真相,怕他哪天终于看清你是怎么一步步害他的!他越宽容,你心里就越不安,对不对?”
她进一步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住傅炜:“那件事你妈是不是也有份参与?你们母子俩占了他的家还不够,现在还想要他的命?傅煜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们这种狼心狗肺的家人!”
姜殊的话字字如刀,扎进傅炜最心虚的地方,让他一句反驳都吐不出口,只能满腔怒火地加大力道,用力将姜殊的手臂反扭到身后,恶狠狠地低吼道:“你给我闭嘴,老实点!”
姜殊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另一边的傅煜又打来了电话,可惜仍旧无人接听。
傅煜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里莫名地升腾起一丝焦虑。他很了解姜殊,因为工作的原因,她从来都是手机不离身的,哪怕再忙,有事不方便接听,也一定会主动挂断或接起来简短说两句再挂掉。像这样反常地置之不理,难免让他心生不安。
一旁的许嘉曜察觉出傅煜的异样,转过头安抚道:“兴许她在工地,周围环境太吵,一时没听见,待会儿再打就是了。”
傅煜皱着眉头不说话,心底隐隐泛起不详的预感。片刻后收回视线,勉强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示意许嘉曜先上车。
就在他刚坐进车里,车门刚一阖上,掌心的手机屏幕便骤然亮了起来,上头显示出姜殊的名字。
微蹙的眉头霎时舒展开,他顺手接通电话,语气里带着浅浅的埋怨与期待:“喂,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听筒中,却并没有传来他熟悉而温柔的嗓音,反倒是一阵凌乱而压抑的争执声。
一个粗暴而急促的声音响起:“说话!你快跟他说话!”
紧接着,另一个女声夹杂着明显的愠怒:“你自己怎么不说?”
刹那之间,傅煜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神经,他瞬间辨出电话另一头的两人,正是姜殊和傅炜。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惶瞬间将他席卷,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喉结滚动了两下,很谨慎的问道:“傅炜,你为什么会在姜殊旁边?你想要干什么?”
听筒那端的傅炜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识破,索性也不再遮掩,拿起手机,语气里透出孤注一掷的狠戾:“傅煜,我警告你,立刻撤销对我的控告,解冻我的账户,放我出国。否则你要是真把我逼急了,别怪我拉着姜殊一起当垫背!”
傅煜耳畔嗡地一响,眼前陡然一阵发黑。这句话仿佛一记重拳,狠狠砸中他的胸口。他的身体下意识前倾,手里攥着的手机因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胸膛剧烈起伏。
“傅炜,你疯了吗?”他的声音变了调,努力压抑着强烈的愤怒与惊慌,每个字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颤音,“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她!”
耳畔传来傅炜的冷笑:“怎么,现在知道着急了?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我告诉你,傅煜,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
傅煜满心尽是不可名状的恐慌,他艰难地齿缝中挤出声音:“你现在在哪儿?你让我跟姜殊说话,我要确定她没事。”
电话另一头静了几秒,随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姜殊镇定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我没事,傅煜,你别答应他……”
话音未落,姜殊的声音便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傅炜暴躁的呵斥:“闭嘴!”
电话里响起姜殊一声短促的惊呼,那声音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傅煜胸口,痛得他浑身猛地一颤,失控般地冲着手机怒吼:“傅炜,你这个混蛋!不许碰她!”
傅煜此刻完全陷入被动,心中翻滚的怒火与恐惧交织着,他明白发泄在当下毫无意义。于是只能强迫自己沉默,任凭胸腔里燃烧着的情绪慢慢熄灭。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干涩,透着从未有过的卑微与恳求:“傅炜,你放了她……只要你肯放了她,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你少跟我讨价还价!”傅炜厉声打断了他话,“我只给你两个小时,撤销控告,放我离境,如果你敢报警,就等着替姜殊收尸吧!”
话音落下,电话被毫无预兆地挂断。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傅煜绝望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
一旁的许嘉曜早就察觉到异样,此刻满脸惊诧地望着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傅煜脸色惨白如纸,越发衬得双眼猩红骇人,好似沁了血一般:“傅炜绑架了姜殊。”
许嘉曜瞪大了眼睛,愕然到极致:“绑架?”
傅煜闭了闭眼,满心的焦灼与痛苦在胸腔中翻腾,最终近乎无力地吐出一句:“联系警方,我要撤销报案。”
第38章 血雨傅煜报警了,他居然敢报警!……
警务大厅里的光线惨白刺目,挥洒在脚下的白色瓷砖上,反射出冰冷的反光。
值班民警的目光盯在傅煜脸上,一双眼睛里透出职业性的警觉:“傅先生,职务侵占、洗钱这类经济犯罪,属于严重危害社会的公诉案件,不以当事人的意愿为转移。即便您撤回控告,我们公安机关也必须追查到底。”
傅煜的脸色陡然惨白,眉心紧皱,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他慌乱地抬起手,缓缓捋过眉眼,掌心一片冰凉,带走的不仅是额角的冷汗,还有眼角处那一抹潮湿。
许嘉曜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这副挣扎难捱的姿态,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压低声音催促:“你就说了吧,傅煜,现在已经没别的路可走了。”
傅煜听着他的话,浑身肌肉紧绷得快要断裂,连轻微的颤动都显得疼痛不堪。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第二条可选,可一想到傅炜那句冷酷的威胁,稍有平息的恐慌感再度袭来。
“可是,”他拼命稳住呼吸,艰难地开口:“可是……我……”声音飘忽得不像他自己。
面前的民警察觉出异样,神色跟着严肃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请您务必信任我们警方。”
傅煜咬紧牙关,沉默了两秒,抬头对上民警的目光,终于还是将事实和盘托出。
绑架这种恶性事件一经提及,警务大厅的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周围的几名民警闻讯纷纷行动起来,立刻开始部署侦查行动。
案件性质从经济犯罪跃升到绑架人质,无异于是给整场搜捕行动添了把猛火。
警方这边的搜捕网越织越密。
然而傅炜也不是全然蠢笨之徒,他能在风声鹤唳之际藏身这么久,靠的并非运气,而是小心翼翼地隔绝掉所有指向自己的蛛丝马迹。
在这样一个满世界都透风的信息时代里,傅炜在使用手机、网络时都极尽谨慎,能借则借,能不用则不用,就连他此刻开的这辆车,也是挂在别人的名下。
车主叫袁航,是位开酒吧的老板。
傅炜从前常去他那儿喝酒,喝得多了,两人便渐渐处成了狐朋狗友,顺带还搭上些见不得光的小买卖。
关系一旦缠绕太深,到了互相亏欠人
情的地步,有些要求哪怕再难,也只好答应下来。
再说,开酒吧的人交际四通八达,三教九流的朋友总能找出藏身的路子,这才让傅炜一次次惊险地逃脱警方的搜查。
车子停在远郊一条废弃的路上,四周荒凉无比,没有半点人气。傅炜压下车窗,神经质地抽了根烟,指尖抖得厉害。
他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终于,银行卡解冻的消息跳了出来。他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整个人顿时精神振奋。
他转过头,斜睨着后座上的姜殊,笑得很是得意:“看到了吧,傅煜果然把案子撤了。我就知道,你是他的软肋,只要攥着你,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姜殊盯着他,唇角勾出一丝鄙夷的弧度:“你真够无耻的。”
傅炜不以为意,甚至还愉悦地挑了挑眉梢。懒洋洋地转回头,他接着拨通了袁航的号码。
等待音刚响第三声,那头便接了起来:“喂?”
傅炜语气轻松:“袁航,帮我订张机票,越快越好,我今晚就要出国。”
电话那头并未及时传来回音,沉默了两秒。然而就是这两秒的空档,让傅炜的眉头逐渐皱起来。
“喂?听得到吗?”傅炜语带试探。
“听得到,”袁航终于开口,“知道了。”
傅炜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他警觉地眯起眼:“你干嘛呢,怎么半天不说话?”
“没什么,”袁航迟疑着,“在陪女朋友呢。”
傅炜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惨白。他僵硬地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的手忽然发起抖来。
后座的姜殊察觉到气氛异样:“怎么了?”
傅炜猛地转过脸,眼睛里泛着惊怒交加的猩红,咬牙切齿道:“傅煜报警了,他居然敢报警!”
姜殊微怔:“你怎么知道?”
“废话!”傅炜突然拔高嗓音,额角青筋鼓得触目惊心,“袁航是个弯的,他哪儿来的女朋友!”-
警察局,休息室。
傅煜在煎熬中等待着。他垂着眼盯住手机,盯着盯着,又焦躁地抬头往门口望。隔了半分钟,又是如此,周而复始,像陷入了某种绝望的循环。
许嘉曜坐在他身旁,斟酌着劝慰过几句。可那些空泛的安慰飘得极远,像是掷在了空气中,落不到傅煜心底。
忽然,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推开,一名年轻警察神情肃然地走了进来。
许嘉曜神色紧绷地迎了上去:“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傅煜也顺势抬起头,死死盯住警察的脸,呼吸下意识地停顿,生怕漏掉对方任何一个音节。
那警察眉头紧锁,嘴角压低,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傅炜已经察觉到警方在追捕他了。”
希望骤然转为利刃,一刀刺进傅煜胸口。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恍惚得几乎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
“怎么回事?”许嘉曜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他语带质问,“你们的行动不是很隐秘吗,怎么会打草惊蛇?”
警察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傅炜很警觉,我们原本打算解冻他的银行卡,让他以为风头已经过去,引诱他尽快离境,然后在他海关展开抓捕。没想到袁航在电话里给他透露了风声,这才惊动了他。”
许嘉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颓然咽了回去。
“不过,”警察放柔了些语气,试图挽回当下过于紧张的气氛,“现在我们已经控制住袁航,也掌握了傅炜驾驶的车辆信息,技术组正在紧急定位他的位置。只是定位抓捕还有一段过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我看傅先生身体情况特殊,不如二位先回去休息,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不。”一直沉默着的傅煜忽然开口,声音虽低,却含着一种刺骨的倔强,“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
那警察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再多劝,沉默着转身离开。
休息室再度安静下来。
窗外最后一丝光亮彻底散尽,黑暗如潮水般漫进房间,沉沉压着人的胸口,叫人透不过气来。
傅煜仍旧坐在原处,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许嘉曜曾试着劝他吃点东西,他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不是矫情,而是真的咽不下去。水也不敢多喝,喝多了免不了去洗手间。以他现在的状况,能少麻烦别人,就尽量少麻烦。
长时间的僵坐使酸麻感顺着脊椎一路攀升。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扎进腰椎深处,疼得他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许嘉曜觉察到他的异样,担忧地靠过来,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落下。
傅煜咬紧牙关,低声回应:“没事。”
许嘉曜看着他这副艰难强撑的模样,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迟疑半晌,他低声安慰:“你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以姜殊那样的性格,没那么容易吃亏。”
傅煜垂下眼盯着地板,一言不发,仿佛只要多说一句,苦苦守住的防线就会溃散。
今夜的时间过得格外迟缓,凌晨的空气又凉又沉。墙上的挂钟指针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按住,每一次挪动都显得那般艰难。
终于,在凌晨五点多,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混着刻意压低的低语声,逐渐靠近。
傅煜瞬间绷直了腰背,一整夜积攒下的疲惫与焦灼被一扫而空,瞳孔深处亮起一种灼人的光。
他盯着门口,呼吸压抑而急促。
下一秒,门被推开,先前那位警察快步走进来,语气格外严肃:“傅先生,技术组刚刚定位到傅炜的位置,我们的队伍正在赶往现场实施抓捕。”
傅煜呼吸猛地一顿,心跳骤然加快,声音因干涩而变形:“姜殊呢,她怎么样了?”
警察点了点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姜小姐暂时是安全的。”
傅煜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即又慌张地向前倾身:“带我一起去。”
许嘉曜站在一旁,眉头深深拧起,忍不住开口劝道:“傅煜,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傅煜侧头盯住他,神情平静得近乎固执:“嘉曜,这件事原本就是冲我来的,我怎么能缺席?”
说完,他回头看向警察,声音低沉而坚决地补了一句:“我必须亲眼看见姜殊平安才能放心。”
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翻涌,悲凉与执拗交织,仿佛谁都劝不住,谁也别想劝住-
数十辆警车组成车队,鸣着刺耳的警笛呼啸而过,沿着空旷的公路一路向东疾驰。天边泛起一抹灰红的霞光,像被利刃割开的一道狭长伤口,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最终,警车停在一栋废弃的大楼前。
这栋大楼曾是某家地产公司的半成品,盖到一半,资金链猝然崩断,荒废了两年后,被傅氏集团以极低的价格接手。
那时候傅振业仍牢牢掌控着集团,原本打算重新整修后出售,偏偏一场金融危机突然席卷而来,所有计划戛然而止。这笔买卖成了彻底的烫手山芋,再多投一分钱进去,都等同于直接打了水漂,于是便彻底搁置下来,成了傅家再也不愿提起的一处败笔。
整栋建筑一共只有五层,但作为商品楼
,实际的高度接近普通住宅的十层,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芜的土地上,像座被遗忘的坟墓。
此刻,傅炜静静地拉着姜殊站在楼顶平台的边缘,俯视着脚下密密麻麻围拢而来的警察。
晨光从远处缓缓升起,淡薄的阳光落在二人的脸上。
傅炜的神色平静得出奇,眼底却透着一丝逼近绝境的疯狂;而姜殊则目光直视前方,既不挣扎,也不退缩。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座废弃大楼的楼顶,如同两道孤立无援的剪影,在晨光下无声地迎接宿命的到来。
第39章 晨光你有本事就给我爬过来!……
今晨的朝霞红得诡异,仿佛不祥的预兆般泼洒在天际线上,与另一侧的灰蓝对峙着。
短暂而压抑的沉默之后,姜殊终于轻声开口了,声音很淡,却夹杂着刺骨的冰冷:“傅炜,前面没路了,你该回头了。”
傅炜没应声,只是缓慢地侧过脸,目光晦涩难辨。
姜殊不惧与他对视,神情复杂,有鄙夷、有厌倦、有悲悯,唯独没有他最期待看到的那种惶恐和绝望:“你出身那么好,从小衣食无忧,有父有母疼着宠着,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被警察围困、走投无路的地步?”
傅炜闻言,眼底的麻木终于被戳破,凶狠而怨恨的光一下子涌了出来:“你问我?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毁了我的家,害了我爸,让我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我至于做这些事吗?”
他声音因为愤怒与委屈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荒诞又凄厉的歇斯底里。
这种时候,再与傅炜掰扯当年的因果对错,已经毫无意义。
姜殊深吸了口清晨潮湿的空气,胸口沁出一片冰凉。她直视着傅炜,语气沉稳:“没有你爸,你就活不下去吗?”
傅炜盯着她,没有说话。
姜殊接着道:“当年那件事与你无关,我也从未想过要把你牵扯进来。后来集团虽然出现风波,但傅煜很快就稳定了局面,对你的影响并不大。”
傅炜咬紧牙关,目光中有仇恨在翻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打的什么算盘。你替他把我爸逼下台,制造一场混乱,等着傅煜适时登场,力挽狂澜,稳稳坐上董事长的位置。那我呢?”
他厉声质问,语调尖锐得发颤:“我从此就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只能伏低做小,低头认输!”
姜殊眉头紧蹙,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揣测他?他母亲去世得早,他在家里是个什么处境,你比谁都清楚。人心都是肉长的,他顾念着你们之间的情分,哪怕后来你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追究过你。”
傅炜忽然被姜殊的话刺中,失控般地大声喊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恨他!”
姜殊怔怔地望着他,神情复杂难言。
傅炜呼吸急促,双眼猩红,声音因失控而变形:“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比不过他。他聪明,成绩好,上学时一路顺风顺水。而我呢?勉勉强强被送到国外,混了个不入流的文凭。后来进了公司,不论我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注定被他压一头。他轻轻松松就能破解我所有的布局,而我每次都像个跳梁小丑似的,被他衬托得一无是处!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姜殊眼底的温度彻底冷了下来,声音亦随之冷得透骨:“所以,这就是你害他发生‘意外’的理由?”
傅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逃避似的落向一边。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姜殊捕捉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松动。清晨冷风扑面而来,她头脑格外清醒,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要用言语唤醒他心底那一丝被冻结多年的温情。
“其实那场意外发生时,你年纪还小,真正主导这一切的是你母亲,对吧?”姜殊的语气轻缓下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当时心里也是不情愿的,不是吗?”
傅炜沉默片刻,麻木地盯着楼下快速聚拢过来的警察,眼底蒙上一层混浊的阴影。脑海中,那些被他压抑多年的细节,正如同放电影般迅速闪过。
那一年他不过十几岁,母亲陈斯月阴沉而扭曲的脸色,至今仍烙印在他记忆深处。
“你怎么这么没用?”
“你看看傅煜,哪一样不比你强?”
“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都是傅煜的,你迟早会连累着我和你一起被扫地出门。”
年复一年,母亲嘲讽而尖锐的声音始终盘旋在他耳畔,夜深人静时甚至如梦魇般将他惊醒。后来,书房里深夜传来的秘密通话,母亲阴冷而压抑的低语,终于演变成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你争气不了,哪至于让我去铤而走险?”
母亲每一次隐晦而怨恨的眼神,每一句责难和叹息,都如同一把钝刀,不停地凌迟着他少年时代那点尚未完全长成的自尊。
这些画面杂乱、尖锐地撞击着他的神经,令他心头一阵刺痛。
但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母亲一次次对自己的诉苦和埋怨,想到傅煜那副轻而易举就能胜过自己、从容镇定的模样,傅炜心底那一点模糊的内疚与自责,便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只有越来越浓重的怨恨。
他声音低了下去,自言自语般得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涉及继承权的争斗,哪个不是你死我活?”
姜殊凝视着他:“傅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和傅煜是兄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你不必非得跟你母亲站在一起。”
傅炜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悲哀,眼底掠过一丝疲惫与挣扎,仿佛正被某种力量拉扯着,想要妥协,又不甘心妥协。
最终,他闭了闭眼,像是自我说服一般,艰难地吐出一句:“不,我妈都是为了我。”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突如其来的动静令他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傅炜猛然睁开眼睛,在转身时一把拽过姜殊,将她牢牢挟制在自己身前。
手里的尖刀瞬间抵住姜殊的脖颈。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从挣扎到狠戾,最终凝固成绝望又疯狂的冷漠。
“不许过来!”傅炜厉声喊道,眼睛死死盯着人群中刚被两名警察合力抬上顶楼的傅煜。
傅煜坐在轮椅上,一夜苦熬下来,此刻面色已然惨白如纸,连唇色也褪去血色。他姿态僵硬地望向楼顶边缘,目光疲惫而浑浊,双手紧攥着轮椅两侧的扶手,关节处凸起嶙峋的青筋,泛着病态的青白色。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姜殊。
晨风猎猎,姜殊站在风里,长发被吹得凌乱不堪,一缕缕贴在她的面颊上,只剩那双眼睛澄澈如水,隔着这段无能为力的距离,与他相互对望。
姜殊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目光却比任何呼喊都更让傅煜崩溃。
“傅炜……”傅煜艰难地喘息着,喉咙干涩得几乎无法开口,眼神充满绝望又近乎哀求地望向傅炜:“你放开她!有什么你冲我来。”
傅炜死死咬着牙,眼底涌动着阴鸷的恶意,目光牢牢锁定在傅煜身上,唇角勾起一个扭曲而冷笑的弧度:“冲你来?好啊,你不是想救她吗?你过来,用你自己换她!”
“好。”傅煜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然而,正当他刚要推动轮椅向前时,傅炜却猛然拔高声音,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有本事就给我爬过来!”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而恶毒的耳光,狠狠抽在姜殊脸上,她忍不住挣扎起来,厉声斥道:“傅炜,你别太过分!”
傅炜扯了扯唇角,目光瞥过姜殊逐渐涨红的脖颈,语气里满是讥讽:“怎么?心疼了?”
姜殊从未感到过如此无力与被动,她竭力压抑着眼底逐渐涌起的酸涩,眼睁睁地看着傅煜毫不犹豫地松开轮椅扶手,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沉重的身体与冰冷水泥相撞,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震得楼顶一片死寂。
周围站着不少警察,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殊的心脏瞬间被揪紧,她拼命抑制着颤抖的声线:“傅煜,不要听他的!别过来!”
傅煜却像没听见似的,低垂着头,咬紧牙关,默默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拖着毫无知觉的双腿,一点点向前挪动。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水泥地上碎石粗粝如刀,很快擦破了他的掌心,鲜血缓缓渗出皮肤。他身上的西装早已不复原本的挺括与平整,被厚厚的尘土覆盖着,如同破败的幕布,映照出他此刻的无力与尊严尽失的难堪。
姜殊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带着一丝近乎失控的愤怒:“傅煜,你听到没有!停下,别再过来了!”
傅煜的动作微微一顿,却并未停止,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却又温柔至极的笑容:“没事的,你别怕。你站稳些,千万别乱动……”
姜殊愣怔着望着傅煜,心痛难忍之际,耳畔再次响起傅炜的声音。
“看见了吗?那个高高在上的傅煜,居然也会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往前爬。”
强烈地刺痛感瞬间刺入姜殊胸口,她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里泛起浓烈的血腥气。
傅炜已然是穷途末路,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让一切就此风平浪静地结束。姜殊暗暗的想,与其眼睁睁看着傅煜挣扎着过来,被傅炜继续羞辱、折磨,倒不如由她亲手终结这场荒诞的闹剧。
这样想着,她的眼底涌起一丝近乎决绝的平静,整个人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刀,冰冷而锋利。
姜殊压低声音:“傅炜,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打算现在收手,还是继续疯下去?”
傅炜低下头,将唇凑近姜殊耳边:“收手?你以为我现在还回得了头?我查得清清楚楚,我犯的事加起来至少十年牢狱。到时候我在监狱里熬着,你跟傅煜在外头恩恩爱爱过好日子?姜殊,你做梦!”
姜殊深吸一口气,唇边忽然浮出一抹笑容,那笑意极浅,像一刀封喉前的警示,也像脱轨前的最后通牒:“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给你羞辱他的机会。”
没等傅炜参透话中的深意,姜殊蓦地往后退了半步,紧接着突然发力,狠狠撞向傅炜的胸膛。
傅炜压根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姜殊,根本不知道在她冷静克制的外壳底下,藏着的是怎样一种狠劲儿——不仅对自己决绝,对别人更是残忍。
剧烈的冲击力令傅炜踉跄了几步,下一秒,他的重心偏移,惊恐万状地挥手试图抓住点什么,却只握住了一片冰冷刺骨的虚空。
而姜殊也随之被惯性带出楼顶边缘,整个人骤然悬空。
坠落的一瞬间,世界像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耳边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过。
恍惚间,她隐约听见傅煜在楼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哀戚而绝望,宛如被人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第40章 回溯我要立遗嘱,现在。……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骤然凝固。
傅煜的耳畔一片轰鸣,视野里所有景物都在摇晃扭曲,唯独姜殊坠落的那道身影,鲜明得令人窒息。
他下意识地撑起上半身奋力向前,想要追随她坠落的轨迹,却在腾空前的刹那,被身后几名警察死死拽住。
“傅先生!冷静!冷静一点!”
他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本能地挣扎,撕扯,呼喊,绝望的嘶吼混杂着破碎的哀嚎回荡在楼顶的风里。
“放开我!放开……”
视线一阵阵发黑,耳畔响起杂乱而尖锐的警笛声,他被人推着、抬着,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路过姜殊坠落的位置时,他忍不住转过头,避无可避地看见那刺目惊心的鲜血,好似一滩盛开的玫瑰,静静绽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四周是警察匆忙而慌乱的脚印,凌乱又刺眼。
他的呼吸骤然凝滞,胸腔像是被狠狠撕裂了一般剧烈抽痛起来,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他想开口喊她的名字,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破碎呜咽。
他忘记自己是如何抵达的医院。
他坐在冰冷的走廊上,指尖颤抖着攥紧膝盖上的衣料,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雕塑,目光呆滞地盯着抢救室上方那盏亮起的红灯,身体颤栗不止。
忽然医生匆忙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纸薄薄的病危通知书:“谁是家属,来签字。”
傅煜好似骤然惊醒一般,嘴唇哆嗦着:“我签……让我签……”
医生隔着口罩打量他一眼,例行公事般问道:“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傅煜愣怔了片刻,沙哑着声音,带着几分自我折磨般的哀戚:“前夫。”
医生皱眉:“她没有其他亲属了吗?”
傅煜艰难地摇摇头,眼圈通红,声音哽咽而破碎:“没有了……她只有我了……”他顿了顿,像是怕这句话被风吹散,竭力又重复了一遍,“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
医生没再多言,把笔递给他。
傅煜颤抖着手,抓起笔,在通知书上歪歪扭扭地落下名字,眼泪滑过脸颊,模糊了眼前的纸张,泪水砸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阴影。
他没有仔细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只是机械地签完字后,目光呆滞地目送医生远去。
一旁的许嘉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些什么,可是傅煜却好像根本听不到。他低垂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喃喃自语般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
许嘉曜心底不由得一酸:“后悔什么?”
傅煜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蓦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不停地滑落:“她回国之后,我不该再去招惹她……不该把她拖进傅家的泥潭。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能掌控局面,我以为我能护她周全……”他声音已然嘶哑得几近听不清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走廊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傅煜垂着头,颓然地坐在那里。形容狼狈而脆弱,仿佛被人狠狠踩碎了骨头里最后一点自尊与体面,整个人苍白无力,任由那蚀骨的痛楚和无处安放的悔恨,一遍遍地凌迟着自己。
整整十七个小时的抢救,三次病危通知书,重症监护室里整整三天难熬的守候,最终在第四天清晨,姜殊的情况终于趋于稳定。
病房里的空气冷而静谧,仪器屏幕上的数字规律地跳动着,偶尔传出“嘀嗒”一声轻响,平静却冰冷,透着某种难言的压抑。
傅煜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守在姜殊的病床边。他上半身趴伏在床沿,握着姜殊冰凉的手掌,不知不觉中陷入浅眠。
连续多日的守候,已将他折磨得形容憔悴,瘦削的脸庞失去了血色,眉眼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原本利落的短发垂散在额前,鬓角竟生出了几丝触目的霜白。
医生曾向他简单交代过姜殊的现状。姜殊之所以还能维持生命体征,得益于坠落时两人落在同一落点,傅炜的身体起到了缓冲作用,再加上大楼附近杂草丛生,因而减轻了最致命的冲击。
至于傅炜,在现场便已被工作人员用白布盖住,草草收敛,根本没有送往医院的必要。
到目前为止,姜殊仍未脱离生命危险,呼吸依旧微弱,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医生对她的状况讳莫如深,只隐晦地提及昏迷的成因很复杂,可能是严重的脑损伤,也可能是坠落瞬间短暂的缺氧所致。
无论具体是哪一种,昏迷持续的时间越长,她苏醒的希望就越渺茫,即便人侥幸活下来,大几率也会陷入永久的植物状态。
傅煜不是听不懂这些话,可他却偏执地将它们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固执地守在她的病床边,用近乎祈求的姿态守着眼前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仿佛只要足够坚持,只要足够耐心,她就终究会睁开眼睛,回到他的世界中。
不知不觉中,他又熬过了漫长的一夜。
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帘的
缝隙,一丝一缕地洒进病房里。起初微弱而纤细,片刻后渐渐汇聚成一小片温柔而明亮的光斑,轻柔地映照在苍白的床单上,也映在姜殊依旧毫无血色的脸庞上。
忽然,傅煜的身体一阵抽动,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的头脑一阵晕眩,胸口剧烈起伏着。仓皇地抬起头,他目光惊惧地盯着眼前的姜殊。
在确认她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胸膛伴随着监护仪的规律起伏微微律动时,他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终于放松下来。
缓缓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他的面色苍白而憔悴,眼底始终有一层挥不去的阴影。
正当他直起身子,准备活动一下僵硬酸痛的腰背时,一道熟悉的人影轻轻地推开房门,逆着走廊上的光线,缓缓地走进来。
是林尧。
林尧低头走进病房,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惊动了床上昏睡的人。他在病床旁站定,小心翼翼地将手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傅煜:“傅总,前两天您定制的戒指,今早刚取回来。”
傅煜望着那个盒子上,一时间有些失神。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抬手接过那个盒子时,手指竟然忍不住微微发抖。
林尧站在旁边,低声又补充了一句:“您之前交代的款式、尺寸、刻字,都已经仔细确认过了。”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傅煜声音哑得厉害。
林尧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重新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傅煜坐在轮椅上,低头凝视着掌心里的那个小巧的丝绒盒子,半晌都没有动弹。窗外的日光斜斜地透进病房,映得盒盖边缘泛起一道柔和而模糊的光晕。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心跳也随之加快,胸口有一种钝痛在缓慢地撕扯,令他喉头发紧,难以承受。缓缓闭了闭眼,他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将盒盖掀开。
盒子里躺着一枚精致奢侈的钻戒,钻石的切割无可挑剔,晨光洒在戒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犹如一层薄薄的星辉。圈内侧还刻着一串极小却清晰的数字,是他们初次相遇的日子。
傅煜望着戒指,眼神一点点变得潮湿,鼻尖瞬间泛起酸涩。
他偏过头,看向身旁依旧沉睡着的姜殊,缓缓俯身,将唇凑近她耳畔,轻声道:“戒指很漂亮,是我特意挑的,我还做了些改动,你不想看看吗?”
病房里只有生命监护仪在机械地发出轻微的响声,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死寂,姜殊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未曾轻颤一下。
傅煜望着她苍白的脸庞,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里透出一丝哽咽:“求你了,你快点醒来吧,好不好?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么?你不能总这样不理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破碎得难以辨认,眼眶红得像是浸了血。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凉而无知觉的手掌,低下头,额头轻抵着她的手背,眼泪终究还是无法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滚烫的泪水一点点洇湿她苍白的肌肤。
“求求你,”他的声音几乎湮没在抽噎中,虚弱又绝望,“别留下我一个人……”
傅煜伏在姜殊的手边,无助地抽噎着。
就在这时,原本规律平稳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密集而冰冷的声音撕裂了房间的死寂。
傅煜猛地抬起头,看见监护仪屏幕上那原本稳定起伏的曲线骤然拉直成一道冰冷而绝望的直线。他的心瞬间坠入冰窟,浑身的血液凝固成冰,他长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秒之内,医护人员迅速冲进病房,脚步纷乱而急促。几名护士仓促的推开他,围在姜殊身边展开紧急抢救。
“快,肾上腺素准备!”
“除颤仪马上到位!”
“心跳停止了,病人没有意识,立刻进行心肺复苏!”
医护人员的呼喊声交错响起,冰冷、专业,一次次鞭打着傅煜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呆滞地坐在轮椅上,目光死死盯着被人群围住的姜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意识彻底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摧毁,整个人陷入恍惚的空白与麻木之中,连周围人影的晃动与喧嚣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林尧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赶忙从走廊里赶过来,快速走到傅煜身边:“傅总,您没事吧?您说句话,傅总?”
傅煜呆愣地望着前方,目光涣散,毫无焦距,呼吸急促得近乎窒息。他缓慢地抬头看向林尧,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彻底绝望后的麻木:“林尧……”
“我在。”林尧赶忙应声,焦急地俯下身,“您先冷静点,有我在呢。”
傅煜的瞳孔黯淡无神,死气沉沉地盯着林尧,沙哑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你去联系律师,我要立遗嘱。”
林尧听到这句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傅总,您说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喉咙里像被塞进了刀片,每个字都割着他的声带。他用力抓紧林尧的手腕,指尖冰凉彻骨,绝望地重复了一遍:“我要立遗嘱,现在。”
在某个瞬间,傅煜终于与命运达成了和解。
如果无法留下她,那么随她离去,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的结局。
他当天回了趟家,换上了一身深色西装,系好衬衫纽扣,又认真地对着镜子打了条领带,动作缓慢而郑重。临出门前,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平静,却透出一种苍凉的温柔。
见到律师时,他的语气平静而释然,仿佛讨论的不是生死,而仅仅是一次普通的远行。
他没有后代,婚姻也早已草草落幕,遗产的安排便变得简单又顺理成章。短短半天,他为自己的人生落下了最终的结语。
再回到姜殊床前,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余晖从窗帘缝隙中温柔地透进来,在病房的地板上留下几道浅淡的影子,病房里的空气寂静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傅煜缓缓将轮椅停在病床边,轻轻握起姜殊冰凉、柔软的手。他沉默片刻,微微俯下身,极轻极缓地将唇落在她苍白的指尖上,随即又从怀中摸出那个装着戒指的小盒子,取出戒指,细致地将它套进姜殊纤细的无名指。
“你别想甩开我,”他低声说,嗓音微微沙哑,透着一丝倔强和认命般得温柔,“说好了一辈子的,你走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去。”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眼底却浮起了潮湿的雾气:“不过也有点遗憾,我们最后还是没能重新当回夫妻。不过这事得怪你,当初是你非要离婚,我怎么求你都不行。后来我提出复婚,你又……”
话到最后,他轻叹了一口气:“算了,不强求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怅然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暗沉下来,细密的雪花正无声地飘落着,大片大片地将整座城市柔软地覆盖,干净又温柔,仿佛将所有的苦痛与不堪都一并埋藏。
傅煜静静地凝视着这场意外的雪,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而迷茫,喉头微微滚动,他低声呢喃了一句:“下雪了……”
话音刚落,他的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却真切的触动,像是羽毛轻轻划过他的生命,温柔而悄然。
他蓦然转过头,心跳骤然停顿。
姜殊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