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地字号:仙娘(5) 羊角三娘(5)……
事已至此, 沈选得先报信给崔判,这种人命关天的事, 沈判官肯定知道不能在心里瞎开玩笑,宣婴跟他也想到了一块,在包里用“动”了一下来引起他的注意。
岂料小神婆看到了,她立刻误会了什么。
沈选注意到,她特地背着母亲,对自己张张嘴, 口型像是“您是同行”“这是您的仙娘”?
需知先天通灵的人对鬼神气息的感知是更敏感。
但小神婆还是道行差了点,如果是她师傅在,想必会大惊失色地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阴差气息!他是地府来人。”
但现在小神婆只是误以为宣婴是沈选的“羊角三娘”, 也不知道曾三花怎么也招不来的大将军万一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叶教授看到夜更深了, 她除了对眼前的乡村灵异事件摸不着头脑,也开始担心儿子的安危,在老百姓的生活里总是流传着亦真亦假的风俗忌讳,母亲是真不想害了沈选。
“妈,你和这个小妹妹坐一下,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米面粮油。”
沈选知道她以前不信有鬼神,但这一次是真的感受到了不能用科学解释的力量。
他妈妈此时才想起三个人都没吃饭。
她同意了沈选离开去做顿简单的晚饭,至于如何用失去信号的手机联系外界,送这些村民正确就医,被雾气留在这个村子的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等到母亲点头后,沈选带着包也赶紧撤, 李老娘家的东边小厨房被他给推了开来。
又是一股跟村口坟包相似的香火和腐烂饭菜香。
但这次夹杂了一些更新鲜的生魂味道,跟沈选在地府闻到的魂魄味道也很像了。
这里和小神婆描述的请神失败场景相吻合,屋里有一张摆着饭菜的八仙桌,墙角点过红烛, 灶膛里也烧过七八把香,但当沈选用崔判临走给他的勾魂簿查看。
他在纸上这次看到了曾三花,以及其他十人接连惨死的场景画面。
而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生死簿画面中的“神婆”曾三花很可能已经殉命,‘羊角三娘’肯定也逃跑了。
神灵附着过的,戴着头巾的簸箕掉在了地上,沈选若有所思的捡起筷子和碎裂的红糖碗,倒扣的簸箕底下一条女子的白色裙子和披挂飘出来了。
“哟,还白捡了一身仙子袍,我正好缺身行头,你让开点,我来试试。”
有编制的公务员到底是背靠单位的,拿主意的领导此时主动现了身。
骤然降温的空气中,宣婴憋了一路没吭过气的阴寒声音说来就来。
沈选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试试是什么意思。
他背后的墙上诡异地出现一个用全身关节扭动走路的长发男鬼,纸人大将军捡起了人家仙娘的裙子就往身上套下去,他白皙无暇的美背背朝烛火,将腰带拉下来,一个旋身变作一个戴面纱的白衣“美人”,沈选这下真的愣住了,就算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想象宣领导穿女装的动作会这么丝滑……
在这地处山间的宁波乡村,女装的宣婴可比聊斋画皮故事描述的女鬼来的情/色……太多了。
要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可是在上海家里整宿睡一块的。
沈选当时能坐怀不乱,不是他心里不饿,主要是因为,加班对体力的消耗大,但一个垂涎美色的男性肾脏总是会在一些情趣,一些play的加持下催生出更色/胆包天的脑洞。
沈判官此时此刻就幻想到了一个画面,出生在1931年,这个男鬼又化名了那么多次女性,他难道真的仗着这张美艳皮囊,在民国用男子身躯穿过很多年旗袍?
宣婴肯定不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聊过去的故事,但他撇一眼门外,也不介意沈选看过来的目光:“看什么?那小丫头不是误会了吗?你就用我来套套她的话呗。”
沈选有些佩服:“这牺牲对您来说挺大,那我该怎么称呼你领导?宣大娘娘?”
他这嘴也是欠,宣大将军觉得自己还是对他太温柔了,作势要挥他一耳刮子治治脑子上的毛病,这大巴掌眼看要落在沈公子脸上,躲起来动手的阴间公务员们听到了怯生生的拍门,是那小神婆悄悄地跟过来了。
“去开门,我们探探她的底,但你可别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小孩子的皮也未必是真小孩。”
宣婴穿着女仙娘的衣服退至墙壁上,他语调暗哑,肤色惨白,长期不见光的皮肤有点像贫血的。
看在这身仙气飘飘的裙子跟他领导真的很搭的份上。
沈选开门,他还侧过身,放小神婆进来跟自己一起受宣婴的罪。
小神婆整理好头发,穿一身老气横秋的靛蓝色花布衫,脚踩黑色布鞋绕过那个反噬曾三花的簸箕,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年轻“女子”,和一双属于“官”的眼睛。
她自小能看见鬼神,学阳戏时也见过各路家仙和民间神,但宣婴的眼睛还是太特别了。
明明屋内是无光的,神明是沉默的,但多看几遍宣婴威严包容的神瞳,她在请神失败后的阴霾反而一扫而空。
她震惊之余,膝盖已经软了,但这个小女孩作为大将军信众果真是认错了宣婴的性别,她还当场就要烧香烛,祭祀新干娘。
宣婴除了沈某人可不待见一般人,“她”冷冷一哼,十分傲娇。
可宣大将军表示拒绝的声音也太好听了,与羊角三娘本人那种阴恻恻截然不同,“她”这没带上恐吓情绪的哼哼唧唧,不止不会让对方知难而退,还可能会让别人像沈选一样觉得他闹脾气了得赶快哄哄。
小神婆也呆了:“……”
她心想……有颜值有法力的城里仙“娘”真是为所欲为啊。
可这就是她这种女孩子最喜欢的仙娘类型了!
这位仙娘!请,请做她的娘!
沈选见小神婆惊艳地跪在地上,他不免动了恰醋之心,为避免大将军迷妹增加,他还赶快扶起她仔细询问道:
“等等,你别急着拜我的仙娘,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刚才没对我妈说实话?”沈选这一试探可好,小神婆真的招了,她指手画脚地告诉他们:
“我,我不是骗你们……是怕,山上除了饿鬼还有一个大的……大的邪祟。但您要是也懂这里面的门道,我愿意等老师今晚睡了,再带你们去城隍庙!那里有我师傅留下的法器,说不定可以召来地府!”
地府就是专门派宣婴来查更大的案子的,招其他人都不如多求求这位大神,但小神婆愿意指认,他们当即决定吃过晚饭,再背着叶教授去一探究竟。
……
当天晚上,三个人吃了沈选做的青精饭,这种青精饭叶子本身就是一种江浙特产,李村的菜园田地种了不少。
沈选就近拔了一把之后,把带着虫眼的叶子摘下,放在竹编的大淘箩中,再用一只大木盆放满水,将叶子浸入水中,隔淘箩揉搓。
渐渐叶子变碎,水变黑,然后他将糯米放在大布袋里,浸入水中。
数小时后,大蒸笼蒸成半锅青蓝色的糯米饭,叶教授吃过后都觉得清香可口。
但这乌糯米饭做就之后,第一碗还是必须先供祖师爷,再供祖先。
沈选挑出两碗,心想纸扎行业是有祖师爷,他就拜了拜吴道子,之后沈公子又端了一碗回来跟自己的“宣祖宗”享用。
因为青精本是一种名为南天烛的植物,它还是道家制作神仙饭的重要原料。
《清嘉录》中也说此饭也叫“阿弥饭”,供佛都能吃,宣婴的纸人身体肯定也可以在阳间享用。
而在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再度引来恶鬼袭击的村子,小神婆小小年纪为什么能活下来,她给出的解释就是这种特殊的施食寿粮。
“我正是用这饭施食了恶鬼才逃过一劫没被重作寿粮!所以,你们信我,我知道山上的饿鬼怎么对付,我更不会害你和好心的老师,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有机会回学校去读书!我还想跟着你身上的娘!”
……是的。虽然沈选有点难懂,但小神婆已经把宣婴当“妈妈”了,她从刚刚开始就一口一个娘啊娘的,她甚至只喜欢跟着宣婴,如果不是宣婴让她暂时出去一会儿,她应该不会走太远。
宣大将军平白无故多了女儿。
他俩在屋里吃的时候,肯定就讨论起了今晚已经答应了小神婆的事情。
宣婴说无所谓,办完事再告诉她自己是男的,再送走小神婆就行了。
但沈选给宣大将军夹菜,他还是看出来宣婴有点心事。
“你是不是在担心孽镜失窃的背后原因?”沈选觉得这个村子里面的部分李家祖宗饿鬼其实并不难对付,宣婴应该是觉得不够有挑战性,才有些提不起劲。
“不是。”
宣婴避重就轻了,沈选认为他不想说可以就不说,不必用别的事情逃避。
只是很快……
沈选察觉到宣婴不停往厨房门外的叶教授那里看。
沈判官做好驱邪饭后,先去端给了叶教授,小神婆也在好好保护他母亲的安全。
宣大将军平时吃饭最积极,这样子根本就是在乎他妈的存在吧?
沈选很早以前就想知道宣婴对自己父母的记忆有没有淡了,本来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不想对母亲掉马甲呢,没想到宣婴反而很在意他母亲也在这件事,这是不是变相说明宣婴对见家长只是紧张……而不是抵触和反感呢?
当晚两个人就去忙工作了。
叶教授此时应该已经在梦乡了,他们这种大孝子二人组也尽量轻手轻脚的,连拌嘴这种日常的小爱好都省去了。
这块土地没有土地公公帮着管理,也叫不来兄弟单位,只有拉子孙后代下地府砍一刀的祖宗,大将军如果出手,一定是一个饿鬼不留了,但是小神婆也说了,十个人中有外乡人。他们肯定得找出三个倒霉蛋的鬼魂带回去安排投胎。
宣婴说:“先找导演摄影师和灯光师吧,他们死的早。”
沈选就在刚刚已经画好了符,可等他俩来到山上,宣婴没有用他最喜欢的暴力催李村祖宗交出无辜者的阳寿。
他们站姿很有默契。
沈选也等着把恶鬼们露头就秒。
结果宣婴却只把沈选递过来的符小心地卷成一个纸筒,他单手扶着一棵西山的百年乔木,站在大树底下对远处墓碑上的照片们开始了压低嗓子的威胁喊话。
“李村的鬼,在吗?喂喂喂……”
沈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不是,我们……现在这是在干嘛?为什么不大点声?”
宣婴瞪他说:“你急什么急,你妈在睡觉啊!你这家伙,做儿子怎么这么不孝顺!我们是公务员又不是催收单位!”
沈选真想说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平时的德行了,但看着男鬼还想继续这么找到坟包下失踪的几个人,沈判官内心只觉得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也是挺冤枉的,明明是您这个“儿媳”孝敬咱妈的态度也太积极了吧,宣大将军。
不过宣婴很快又想出了奇怪的办法,沈选见他拿烟就以为他要抽,但宣婴让他去把烟点着了,插在每一个墓碑上,注意不要熄灭。
不懂就问的沈判官表示,这孝心还是留给咱们自己吧,好烟干嘛给人家李村祖宗,他领导说:
“这都要问?你不是不让我喊,那你看满地都是烟头。五步之内必有老烟鬼!你给这烟点上,我们也别说话,就吊他开口说话找我们要香烟!看你们这阳间的华子能馋死几个鬼!”
……
接下来,沈选还真是见证奇迹时刻了。
因为十里八乡的人虽然快没了,但坟头草都老高的李家村群鬼们发出了“老烟民现在就投降”“有烟一定愿意配合鬼差老爷们工作”的声音。
就连他妈妈叶教授找不到的古导演和姜小乐都从坟包底下出声了。
可这也意味着当他们看清楚宣婴后,女装带来的误会越来越大了。
“救救我们吧……仙娘……仙娘您以后就是我们的亲娘……”
宣大娘娘对此也照单全收,他还偷偷跟沈选对眼神,看,我们这不就不用打草惊蛇了。
沈选对此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不过看来他还是嫩了一点……这位大将军才是真正的社会鬼和老江湖,沈判官听着当地祖坟里面的嗷嗷鬼叫声想。
宣婴穿着裙子,以跟仙娘身份格格不入的姿态岔开腿,顺手提起裙摆问:“哥们儿,来跟华子。”
摄影师姜小乐的鬼魂在坟包底下幽幽回答:“谢谢啊,姐,你们是替叶教授来帮我们收尸的吧?她没事吧?”
宣“姐”宛若女中豪杰一般挥挥手:“不客气,弟弟,对,你姐跟旁边这个男仆是来办理收尸的,可你说几百块钱玩什么命啊。”
是个正常人肯定也觉得这一波亏了,枉死鬼不认路,投胎一般都靠降伏或者说服。
沈选既然找到了“话疗”超度的机会,他也亮出了判官身份开始推销他们单位的投胎业务:“那轮回,转世,大家要不要了解一下?现在地下什么都有,银行地铁新楼盘,KTV健身房税务局,对了,大家昨晚都是身上带着手机死的吧?要不现在预约下转世窗口服务?”
宣婴和他一唱一和:“对啊!赶快下个app,首次阴间落户选金华府,以后小孩在阳间升学买房有香火加持啊!”
第42章 地字号:仙娘(6) 羊角三娘(6)……
与此同时, 小神婆正在替曾三花的衣冠冢做礼,养大她的老太婆只被“吃”剩下了鞋袜, 她将东西放进一个瓦瓮里,并寄存到旱地的陡峭地埂下,想待一两年找到一块适合建坟墓的风水宝地再埋葬。
可她一朝失去亲人,心中那种无家可归的不安还是在困扰着她。
“娘……呜呜……娘……”
叶教授从祠堂苏醒,正看到门槛上的小姑娘抬起那张埋在膝盖的脸,又故作倔强地撑着下巴, 露出一种扁嘴想哭的熟悉表情。
沈选妈妈一愣,从混乱的梦中苏醒,发现儿子不见才找出门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觉得这个小孩像一个人。
她还立刻想到了这人是谁, 就是沈选小时候哭着要找,还成天把名字挂在嘴边的那个人。
叶教授的头莫名感到好疼。
然后她再往前一看,自己夜宿鬼村的床边竟然还立着两个纸人,其中一个左手执黄色”勾魂牌”,上书“你可来了, 正要拿你”,另一个纸人则穿白袍、白靴,戴白色高筒帽,上书“利见大人”四字,帽下长发及肩,口吐长舌, 手持哭丧棒。
叶教授:“…………”
这么两个冥界公务员,就是不怕鬼的看了也心里发毛,她这个李村事件受害者更是直接吓得“啊”一下失去了平时的教学态度。
“沈选!这!这是不是你干的?”叶教授反应过来什么,脸上有些生气了, 可她又不敢抬头看房门口的纸人“保镖”阵型,叶教授没被儿子活活吓死都算好的。
好在小神婆此时也跑了进来。
见叶教授一脸惨白,死死闭紧的眼睛都不敢睁开,她抱走了沈选留下纸糊的黑、白无常,小神婆还比划着说,老师别怕别怕,这两个鬼差老爷是假的,而且它们是好鬼。
叶教授哭笑不得,她当然知道黑白无常是地府公务员,相传它们为阎王派往人间的勾魂鬼,这两个纸人放在村子里应该能用来驱邪避祸,但自家这怕鬼的儿子以前可从来不会摆弄这种冥活啊……
“难道你这次真的又骗了我们……沈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从下午开始就像是瞒着我什么事情,他这是去哪儿了?”
叶教授深深地觉得,儿子这次跟自己来宁波的表现太反常了 ,连同那个沈判官不离手,现在也跟着消失的包,叶教授的高智商大脑都开始一并“怀疑”上了。但叶教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沈选,她直接回房间拿出了一个小型无人机。
她将无人机的夜间模式小心地打开。
从村里出发的飞行器也代替母亲上了山。
但她并不知道,山上的情况才是真正超出科学范围之内的,让沈选恢复青少年个性的某个名字正忙着假扮羊角三娘。
此刻这位羊角“伪娘”嘴里发出一种桀桀怪笑,徜徉在山顶的祖坟四周。
关于李村百年秘密的探灵“伪纪录片”也还没拍摄结束。
但不得不说,有了宣大将军的新皮肤加持,眼前这个调查当事人画面也真是太美了。
因为一开始和鬼魂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就站在人家的头顶上。
在凡人视角里,鬼又不能被看见,所以看上去李家村的祖坟就跟烟囱一样冒鬼火。
他俩宛若金童玉女约会,在五颜六色的浪漫坟地烟花中也不改变姿势。
直到宣婴蹲久了有点腿麻,他才一屁股改成坐在李兴尸骨未寒的孝子墓碑上,掐着嗓子发炎一样的声音装女人说:
“唉呀!好孩子们,仙娘都听懂了!既然你们都认了我做干妈,那无论如何,妈妈也会送你们这些宝贝回家!”
母爱如山,漫山遍野的宣孝子贤孙哭了,大喊着:“谢谢妈妈!还有旁边的兄弟!拜托了…我们真的想回家安葬!”
沈选看看某个骚气的伪娘将军:“……嗯,都是小事而已,大家就谢谢你们的妈妈……吧。”
于是姜小乐他们最终信了这俩人的邪,本来还以为死亡是可怕的,没想到地府真跟阳间想象的差不多啊。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基础设施完善的地府,他们两个人现在该怎么去注册报道呢?
因为村里没信号,沈选让他们下app注册只是先口头说说而已,他主要是想让新死鬼们放松一下。
毕竟山上的问题还挺大的,如果这群鬼待会儿哭哭啼啼,那他们的工作量就更大了。
两个人都是辛苦命,跟鬼魂们抽了几根熟人烟,也没让他们参与到案情,紧接着决定继续夜探墓地。
很快他们这次又有了新发现。
原来,承接村里的很多怪事,沈选看出来西山的环境像是有文物的墓葬,他和宣婴还聊起了李兴往地府年年烧很多纸的事情。
沈选说:“村里人现在没办法转世投胎,可能就和李兴隐瞒盗墓贼身份有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家应该是监守自盗。”
他们又就地讨论起了李村的历史渊源,要知道沈家可是常备的地理书籍,沈选也会看风水阳穴,他说在传说中,他们浙江因“水”而发源于春秋战国。
曾经这里叫百越之地,与岭南多地齐名。
可在两晋,唐宋,本地也是把鱼米之乡的大名发扬到顶峰。可惜造福浙江的几个皇帝都不是好鸟,不是专注偷家的司马家,就是贪图享乐的隋炀帝,赵构之流,而后,浙江在民国时期又因为战争而没落,可新中国成立后又一跃而起。
现如今人人知道上海,浙江省和江苏省统称包邮区,但浙与苏不同,这里的地理位置应该用“七山”,“一水,”,“二分田”来概括。
浙江的山,山中的神秘植被和保护动物可真是多太多了,一般两座山头隔得还很远,中间甚至遍布崎岖古怪,暗藏玄机的水洞,宣也根据这件事开展了推测。
“山,尤其是人迹罕至的深山,最容易滋养吸灵气的东西,比如这个,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宣婴拉沈选刨开人家祖坟旁边的土,他自行闻了闻气味,又要求沈选一起从中分析起沙石,风向和风水的古怪玄妙处。
“你好好闻。”
“土里是骨头味?”沈判官发出不确定的声音。
宣婴撒开手,把土磨两下,露出少量绿色的铜锈和一些哺乳动物的白色碎骨头渣子,如果不细瞧,真的是不会注意到它们。
沈选不明白:“怎么有那么多羊骨头?”
宣婴吃光光了李家各位祖宗坟前的蟹黄瓜子,改吸溜一排娃哈哈,这现代小甜水的滋味让他的耐心足了许多:“喜欢吃羊的东西吃的呗,而且是年年岁岁吃,吃了十年百年,把整个山都已经吃成葬地,阴穴了。”
那这可真是李兴这个村长全责了。
但是,李兴贪污腐败,他家祖宗十八代伙同地府逃窜鬼魂报复全村又是怎么回事?
宣婴又说了一句实话:“这也未必是自愿,小神婆不是说了庙里面有个大的,我们都以为羊角三娘跑了,搞不好人家……”
沈选低头看着羊骨头:“……”
好家伙。多大的?是几级保护动物?它吃人吗?孝敬点瓜子娃哈哈能管用吗?
宣婴说:“地府会在地下修宝塔,就是因为饿鬼的体型多是庞大到超出常人想象的,别说一个村,你有没有听说过古代阴兵借道的故事?如果有樵夫在山林中惊扰那些兵祸惨死的阴曹兵马,它们睁开眼睛的同时,会直接吃掉一座山周围的所有活物,包括地上的树木,河里的水源,天空的鸟儿。”
半山腰的林子此时传来鸮的翅膀震动,似乎是验证了宣婴说的话,在这西山某处真有类似的恐怖亡灵们存在,“走,别吵醒它们,去悄悄看一眼那个庙。”
……
农历九月初九,山顶一片瘴气。
但从他们进入西山腹地后,就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的气息。
这种气息不被常人所感知,但对冥府来的二人却很司空见惯。那是一种有些类似于海啸或者地震发生前沙滩上出现的诡异安静,而在天空中鸟雀尽散的密林中,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李村先祖等候在此处“拦路”的红色阴棺群葬。
葬死人不在灵堂,已经是很阴森诡谲的习俗了,更何况这些棺木们摆放的时间看起来根本不一样,有些看上去已经烂了,有些好像油漆还崭新如新下葬的。
宣婴当即停在一个年代算是比较新的灵柩前,似乎感觉到了一股生人气息传来,棺木内的男鬼女鬼们全都看了一眼他们。
两人闯入鬼林的步伐一下子变得被动了。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身边一瞬间全是睁开眼睛的鬼魂们,这些阴魂不散的亡灵们还都被红纸封着嘴巴,女性鬼魂都是批发,戴着用白纱纸糊成的孝子帽,脚穿钉,男性鬼魂也手拄以白砂纸缠绕的孝杖,这等死状绝对是非正常死亡。
就在这时,沈选还看到了旁边的树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回过头仔细看,野生树木断裂开一个口子的树桩中间竟然仗着一朵很像人耳朵的白色“木耳”!很多树都是密密麻麻趴着这种百年人耳!
这个西山上到底中什么邪?本地生长的植物也太阴间了,这看得沈选直接脸色冷下来,对着棺木中的鬼魂们很想直接动手。
宣婴也发现了,但他这次却没有出言奚落沈选。
下一秒,沈选还感觉到一个男鬼的裙装魅影显化在了当地祖先门的棺木四周,抬手扶他站直,一只凉飕飕的苍白手指还扣住了他的手掌心。
“胆小如鼠。”分明是嘲讽他,宣婴落在沈选身上的别扭目光,却是透露出十二分的关心和体贴,他蹙着眉头,环顾四周,指尖点在沈选的脸侧。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宣婴在关心他有没有事,沈选一向举止端庄丝毫不慌的身体都僵硬住了。
都没心情开口说话,但他们冷冰冰的后背一下子变得舒适熨帖许多。宣婴贴着他的脖子,看见沈选的嘴唇都发白了,心情更不好了,一直用掌心给他叫魂。
在他看来,他们最近总是密不可分,这种距离不能算得上特别近。但其实这也超出了普通朋友之间的关系,宣婴是真的打开心扉,变得不介意跟沈选发生近距离身体接触了。
“……”沈判官被阴邪植物影响到的心情一股脑消失了。他不敢说,自己这次吓得嘴发白真不是怕鬼,是发现他最喜欢的男鬼也在乎他,他的心脏才跳动得快停止了。
现在说出来,宣婴会不会不信?那还是赶紧看看正事要紧吧。
沈选当即将目光投向棺材,逼着自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沈家笔记,而其中正有此类问题的化解之法。
低下头来,他这次没有惧怕灵枢,而是开始了“绕棺”活动。
他们一起在夜间绕棺二三次后,他已经完成了民间“领头师公”对亡魂的第一步超度。
刚好地上还放有一个现成的,盛着米的宽口竹盘,沈选谨慎地摸摸口袋,往盘中撒放一些硬币,又手拿一把香火,走到最大的一棵树前插上一支香,直到把所有的香火插完为止。
他和整个树林里的棺木终于和解了,因为宣婴看到,下一秒,所有险些诈尸的鬼魂们又安静地躺下了。
这一瞬间,被盗窃的寿粮算是物归原主了。
但他们还得帮李家祖先进庙做捡骨仪式,解开凶死葬。
宣婴提出要以傩神骨舞封这百人墓。
而此时在山下,叶教授和小神婆也等到了一个人的苏醒,这个人就是村子里的百岁老人李老娘。
对一个老太太,叶教授起初是真的没防备什么,小神婆和她就把沈选烧的糯米饭端给了对方。
可是让她们疑惑的是,这碗饭在靠近那个白发老太婆的时候,被她古怪的手一把掀翻了。
她还阴恻恻地看着小神婆,表情若有所思的,让小女孩只能害怕地躲在叶教授的身后。
“李老太太,您怎么了?”叶教授问了一下,没得到答案的她只能跟小神婆说,“你去外边吧,我留下来跟她聊聊村子里面的情况。”
巧的是,她这时候听见那架派去找沈选的无人机刚好飞了回来。她教小神婆去拿回机器,又回到祠堂跟李老太太单独相处,可也就是在叶教授正常地看了一眼李老太太后,她悚然地僵硬住了。
在当地村庄的昏暗灯火下,她看到墙体开裂的地方,印着老太太打开的头部。
李老太太的头颅上,好像有什么蠕动的,长着癞子的人形怪物要爬出来了。
第43章 地字号:人丁(1) 人间城隍(1)……
一道撕破如墨夜幕的玄雷劈了下来。
白惨惨的光落在李家祠堂初建于世纪末的屋顶上, 张贴着旧年窗花的雕花木框吹进了跟山顶坟地相似的尸臭味,眼前这活人蜕皮, 登仙异化的场景也将叶教授吓得倒地不起。
那东西……那东西竟,竟是从人皮里爬出来!
可,可这怪物又是什么?叶教授看着它没甩掉背上的李老娘,而是学别人孝子一样,一路贴地驮老太太来到了自己面前,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存在这么一个非正常生物!它看起来太巨大了, 体型足有四五米,皮肤表面黏着很多滑腻的白浆,头部是五官俱全的褐色鼓胀肉瘤, 有四条肌肉壮硕的人腿, 口腔还有一张人脸。
叶教授明明不认识这张引发密恐的脸,又觉得有几分眼熟,而在她身后,祖宗牌位见证着带给村庄六畜不兴,人丁凋零的“忌讳”源头。
仔细一想, 叶教授不禁抬指大喊:“你是……李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还和你母亲的人体融合在了一起!”
刚好外面拿了无人机回来的小神婆到了现场,一见到李兴,她就认出这个“仙人蟆蟆”是自己上次在山顶城隍上见过的金蟾仙人像,而她自从那天之后也思考过这个农村为何会拜癞子,后来,小神婆就联想起了一个民间迁坟规矩。听说为了让祖气不散, 很多祖坟底下都会放活物,身上用一道金锁关着,如蛇,鱼, 癞子。
这些被叫做“镇墓兽”的动物因为是冷血动物能耐低温,往往能在阴宅地底存活一两百年。
久而久之,它们挣脱不了枷锁,又受了当地村庄的香火,就有一定几率能修炼成仙。
城隍古庙中说的“蟆仙穿上金装,道貌岸然坐高堂。”就是这个意思。
但大甲村坏就坏在当时动了明朝祖坟,把癞子身上的金锁砸烂卖掉,还放出了祖气。
这不止放跑了成精的镇墓兽,让大仙直接诅咒了全村,也引来了宣婴要抓回地府羁押的十八层地狱饿鬼,使它们直接跟李村这些兵祸而死的老祖宗们一起起尸闹了起来。
小神婆的师傅曾三花一个能请仙上身的,都解决不了这场先祖丢弃不肖子孙的孽债,小小年纪的她也只能束手无策,喃喃在心中哭泣着:“……完了完了,李家村里保佑平安的祖气散了,祠堂变阴穴!祖宗变饿鬼!看来有师傅的打神鞭也请不来那个地府来人宣大将军了!”
她的话音刚落,叶教授被李兴‘仙’化的怪物身子原地掀翻,她光洁柔美的额头也像破碎的白瓷瓶一样磕摔到废弃的神龛前,流淌出鲜红色的斑斑血迹。此时李村怪物又在向她们两个小时爬来,叶教授在惊恐地喘息思考逃生办法,满地摸爬地手就这么抓到了曾三花留下的打神鞭,她肯定不懂请神,更不知道老神婆先前请过哪路神,但曾三花是心怀不敬才请大将军失败,叶教授却不会。
她是“神”的俗世家人,是宣大将军无父无母时已经认下的人间亲属,这根神鞭本就可以替她召来那位已经到了宁波的地府将领。
小神婆这时也看见神坛上方亮了,她喜出望外,却没有办法开口,只能抄起地上的另一根打神鞭,比划着让叶教授跟自己一起学跳舞。两个女子茫然归茫然,还是开始合作用民间阳戏抵抗化了一半人形的百年癞子金仙。
祠堂本就有现成的纸钱,宝马,符篆,字讳,手决,诰章,疏,牒,幡,票……
为请神灵出场,凡人们也要继续唱他的身世家族,得登神坛的凡间经历,才能让神现身出来履行他的职责。
“叮——”
眉目清秀玲珑的小神婆左手阳仰,右手阴覆,打神鞭上的铃铛随着四面野鬼的哭喊响得更恐怖了,见状,她头挽双髻,一身蓝衣,充满请神仪式感地用朱砂调写“天祀荡扫十魔真君爷”名讳于黄纸上,又以鸡冠血抹口内,记年、月、日、时八字,待甲子、庚申日,祭炼于神龛之中,用鸡、鱼、香果供献,先念《二炁咒》,次念《追魂现形咒》四十九遍,展黄纸唤将军大名,对黑白无常行持加礼。
“叮——”
“叮咚——叮——”
狰狞的饿鬼从村里大路口包围了整个祠堂,各种骷髅头像灯笼一样游荡在空气中,跳动的火焰包围在她们四周,以邪恶红白脸谱的形象发出浙江话的方言版本诅咒……
在当地村民家房屋的半透明玻璃上,突破风水家宅保护的普通生魂们也一个个都在恐惧大哭,他们的完整面孔缺失,但如果村子里面的磁场还不回归正常,这几百人的性命也就只能随李家人,摄制组一起陪葬了。
叶教授被彻底毁掉正常人三观的面色白了好多,赶紧把目光落在小神婆不断祈求降临的白发傩面神将身上,她是研究地理的,对神龛上这张阳戏画像上的文字也就看了起来,她还读懂了这位阴间神悲伤凄惨的身世……
原来,这位阴府大将军是民国生人,他的母亲本是一个傩戏女祝,嫁作绍兴某地富贵男子后,却时常受到丈夫一家迫害,最后还和幼子一起被活埋……神将能起死回生是上天开恩,但将他从襁褓中养育长大的母亲还是惨遭旧社会封建所害……
从这一遍遍请神唱词,叶教授都能听出神君无法扭转母亲悲惨命运的自责和痛苦……
五猖真君令牌的这段唱词,似乎也成就了冥界神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他在传说中除了是五路神,是开道神,也是能代表天下母亲心情的泰山娘娘座下儿郎……
可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对这张脸的熟悉感也越来越重?
宣,婴?
……
薛,婴?
……
叶教授的记忆已经开始被撬动了,她的曈孔深处浸润着思念和关心,血迹止住了的手指就这么按在了沈选留下来的纸扎人眼眶上。
下一秒,小神婆看到了她背后的神迹。
在这样一个被饿鬼即将拉走的夜晚,一个长发垂在额头上,戴艳丽夺目傩戏面具的男人本是无法被忽略的。
等他从山顶半空中独自一人先飞下来,这个提腿悬空的人在她们面前也没袖手旁观。可破茧而出的记忆此刻已经到了被亲情主动唤醒的临界点,又随着二者身后来袭的癞子金仙,在夜空化开最锋利的一道闪电。
叶鹿鸣早已经忘记了所有,可在一瞬间抬头看到这个“陌生人”出危险了,猛的叫出一声,“阿婴!小心!”
她脱口而出的故人称呼,瞬间把召来的神将吓得僵硬成石雕。
宣婴能拗断饿鬼脖子的手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叶鹿鸣受伤时他的紧张无措,跟母亲为他的安危而流泪大喊,让他们都冲破了牢笼,再无法抑制情感。
明明宣婴出现在这里是想把沈选妈妈安全救下来的,此刻傩戏面具却险些掉落下来,一滴液体也顺着血迹从空中砸在了叶鹿鸣的手背。
被刻意忘记的家人记忆苏醒了,他先看叶教授是否安好,又改为隔着面具注视小神婆,最后还张张嘴对口型道:“乖女儿,谢谢你帮我保护这位老师。”
“……”
宣婴还隔空对话,往这个小神婆的神识里多加了一句话:“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以后,你就在心里叫我小干爹吧,我可不敢当你的娘,这就是我和你之间首次行通灵之术。”
别的地方的道士可是巴不得真君爷真身能进自家道观,小神婆走了好运,也看着她的小干爹有些不敢相信。
但都说要断子绝孙了,要是能有个女儿,宣大将军琢磨琢磨,好像这事谁都不亏。
“乖女儿,让让,干爹要开战了。”
“……!”小神婆瞪大眼睛,仙娘变成小干爹的冲击太大了,她还突然想起一句话,游神遇邪灵,便是神魔开战时刻。
大将军莫非你不止要救我们,还要救全村!
果不其然,之后先是一条火龙在大甲村子上空出现,棕色农村木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如霹雳般的鞭炮齐鸣,接着烟火大起,在人间看不到的小鬼开路先锋后,这个假面披发,如鬼神状的长发地府神袛正式上场打鬼了。
……
“李兴。”宣婴来替村里真正该下去报道的人销号了。
天色惊变,闷雷击鬼,金蟾啮锁烧香得来的修为到底不够,它怪叫被宣婴用沈选画的纸符镇压住,变成了一个癞子弹琵琶的春节年画。
藏在阴霾中的月亮也挣脱出来露头看着乡村的屋顶,但李兴这老东西死到临头也不肯扔掉李老娘,这倒是稀罕事。
三分钟后。
宣婴把那镇墓兽用魂魄锁降伏,心急如焚的他才能恢复正常思考能力,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姓沈的“大孝子”,让他尽快出来带叶教授安全离开,但重逢以来,最接近沈选妈妈的紧张感还是一下子靠近了他。
但活人看见了他,内心肯定更紧张,叶教授此生已经再不敢不信鬼神之说,她作势要下跪叩拜神将上来搭救之功。
她还想问问自己的心,为什么那句“阿婴”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嘴边她想了想,觉得能回答一切的人,恐怕只有她的儿子沈选了吧?
哪知宣婴看见叶教授的动作后,心情直接吓得半死,他往后退了几步,还没想好怎么说,宣婴只能撕开衣衫帮忙包扎的细心动作,还带着少年气的青涩笨拙,但鬼神不能对活人开口的规矩也限制了他们。
“……我们两个人以前见过吗?”沈选妈妈知道神不能开口,可就是是真的感觉他好眼熟。
宣婴抬头又被吓一跳,忘记摇头的表情被震惊到了,同一时刻,他和沈选妈妈的双眼似乎都微微泛着红色。
原来,爱就跟祖宗与后代流着相同的血一样,是一辈子的事情。
宣婴现在真的不知所措,反应过来了什么,他也赶紧否认,用肢体动作胡乱表达着,“……没,没有,我们……我们不认识的……”
但叶教授的一腔母爱,也是宣婴恰恰最抵抗不了的最大软肋,他多想冷酷无情一点把秘密藏住,但最终只是抓着沈选妈妈的手腕更认真地摩挲对方的伤疤,连声音也裹着潮湿的哭音。
沈选妈妈立刻觉得他好敏感,也好让人心疼,一时间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现问题。
他也没有说什么,开始慌乱扯开话题,两个人在一起保持沉默暴露在空气中的伤感却越来越多。他本能地想沈家全家带给自己的疼爱和照顾,又藏不住面具后露出的半边侧脸,这与记忆中那个1999年春节趴在五斗橱对自己笑的少年面颊完全重合到了一起。
……
当晚七八点钟,沈选眼睁睁地看着山下传来他画的符烧完的阳火,他也加快速度地回来了。
他落后于宣婴进村的时候跑得飞快,停下来以后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空间,他抬头一看祠堂的门板才很确定母亲已经彻底脱险,因为他看见宣婴站在门口的表情虽然很感动,但这个男鬼没有哭。
两个人都长松一口气了。
刚才的危险发生在他们正准备捡骨的时候。
宣婴提出要先下来救人,沈选也没敢拦着他。
现在就是在人间魂魄羁押期限内清理村子里面的阴债,带妈妈和小神婆离开宁波。
因为沈选不想在母亲发现更多问题之前继续暴露宣大将军的真实身份,他怕宣婴的纸扎身体在天亮之前露出原型。
“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我妈没事吧,你和她见面了?”
沈选注意到纸扎将军腰上的骨架变得不太结实,又把两个手摁摁宣婴的肩膀,蹲下来查看他的双腿并拢处。
“嗯……没事。”宣婴沙哑的声音肯定不用猜都知道是被他妈妈影响了。
沈选不由得正色,低声说:“谢谢你,真君爷。”
宣婴刚才还在想,叶教授今天看见他的场合是多么不利于未来要做一家人的事情,他突然心情也有些不悦地道:“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叫我真君爷,你这人,该客气的时候不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怎么……非这么笨。”
“……”沈选一下子顿住了,突如其来的心尖颤栗侵袭上大脑,他一个字都没办法理清楚,光看着宣婴一张冷峻不似凡人的素白面容,他长发松散垂成一把,神情带着隐晦不明的情愫,教人无法移开目光,却又舍不得冒犯。
宣婴的脸皮也随之扑上来一股熏得他眼眶热热的红气。
沈选见状像把底色闪烁不清的眼睛焊在了他身上,脖子上,宣婴终于受不了这该死的沉默对视,呐呐说:“你看什么?”
“……嗯?对,对不起?那我不看了?”沈选哑着嗓子低下头道歉,可宣大将军发现这人真的不看自己,嘴角一撇差点上手就挠他,
“没说不给看,为了给你妈一点面子,准你……你今天能看。”
他很气沈选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不解风情,又实在不舍得抽这张帅脸一耳光,只能抬手推在了沈选微微加快跳动的心口,缓缓地攥住衬衫衣领子拉他贴近一点说话。
“可你好不解风情,有时候哪来那么多规矩,你不是惦记着我这样主动亲近于你么?你对这种事……腻了?”宣婴呼吸凌乱,急切凑到了沈选耳边,他一头雪白长发,眉眼眼尾微红,侧过头追问的眼神分为惹人怜爱,加上刚刚他差点对叶教授脆弱地哭出了一颗颗眼泪,被时间遗忘的眼睛现在改为对着沈选的时候,沈判官只觉得他这辈子如果惹哭了这双眼睛,一定会后悔自责得下地狱。
沈选连想都不想就问:“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
他冷漠的口气中透着一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委屈:“我只想要你开心,我不会做让你不开心的事。”
这种情况,又是宣婴完全没想到的,姓沈的第一次就那么理直气壮找上门来,后天成天闲着没事就调戏他,大将军都忘了这家伙也还是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年轻……
对啊,他怎么给忘了,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姓沈的,真是特别地可爱,他才会也对长大的沈选一起惯着。
“……”
被外力豁然打开了心门,宣婴看着这个冷淡俊朗又不乏成熟温文的男性,实现从他肩头披着的薄外套衣扣,落在了他禁欲到惹人肝火直冒的领口,沈判官这么个眼高于顶的个性,从小到大别说跟人一见钟情,连青春期暧昧都没有过,他这颗心都死死栓在眼前的男鬼身上盼着今天这种二者互相看见的机会。
沈选仍旧在忐忑,突然听到了宣婴用干巴巴的声音说了一声“你”,他抬头,发现宣大将军情态暧昧地抿着通红的嘴角,轻轻垂下眼皮看了一眼自己,才往沈选怀里依赖地倒了一小步。
长发大将军不情不愿地跟天生的坏嘴巴搏斗。
“你……你可真是……白痴,讨厌的基础是在意,我只有在意你,才会觉得你有的时候真的特别讨厌,虽说你这人确实讨我厌的情况更多,但你……现在就有几分可爱。”
他是说真的,毕竟以前的他在沈选面前总是吃瘪恼火,第一次会像现在这样满心充斥着啼笑皆非。可他们认识以来,沈选一定不知道,宣婴最担心的问题一直都是,眼前这颗凡人心到底是不是能够此生将他视作唯一。
还有,小时候说要他留下的小朋友,是不是长大就不要哥哥了。
沈选隐约觉得宣婴叹气出来的气味闻着更甜蜜了,他呼吸很乱地问:“是么?那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你在意我了?是因为……我妈吗?还是因为我?”
“……”
沈选替他往下说:“是不是因为宣婴其实也在喜欢我?他假装讨厌我,是因为觉得我发现不了他,所以他才会整天凶我,如果是,我这种人也真是一个活该没救了的笨蛋……好在我现在主动发现了,你会不会说,这就不算了?”
宣婴猛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道:“不会。”
沉默半响,他又追加了一句沈选当场招架不住的话:
“我等了那么久,才被那个人好不容易地发现我的存在。我为什么还会说算了?如果算了,最后吃亏到一塌糊涂的人……不才是我吗?我舍得吗?不舍得,我一定不舍得。”
“……”
二人过招完毕,宣婴这一番撩人心弦的话语将沈判官一直引以为傲的判断力打的七零八落。
虽说他们还没能直白地把那句话当面说明白,但这对二人来说已经是历史性的一大步了。
沈选现在只会不自在地闭上嘴表示以后一切听领导的,宣大将军却忍不住得意到老家了,发出一声促狭的,短短的调笑。
“对不起,吓到你是我的不对,可我给忘了,沈判官还年轻,不比我做鬼老道。”
作为年长此人的“大哥哥”,他看着沈选变可爱多了的脸,也跟着改掉了以前不好好说话的态度。
“要不这样,往后的日子,也容真君爷伺候伺候你小子,让你开开眼界,涨涨世面。”
“……”
“对了,你妈受了轻伤,我没办法拿阳间的东西,你进去看看她的额头伤口,也劳烦您抱我回去吧,走了走了。”
宣婴伸出纸人的手要他抱起来躲躲风头,沈选这才回过神来,听从他的指使先去藏人,再继续去看望母亲的情况。
但都说年轻人的亲热还是得避着点长辈,他们肯定不想再惊动叶教授了。
所以宣婴确认沈选只是想帮他瞒住秘密,也不是说不分场合地占他地便宜,就被沈选带去了祠堂后面的那间民房。
李村危机还未解除,他们得明天再找机会上一次山,这个公差出到现在,宣婴都有种来偏远农村扫盲却碰上一村子“文盲”的工作受阻碍感。
但凡大甲村有土地和其他认识宣婴的城隍老爷,他和沈选两位地府中央派来的干部都不必亲力亲为成这样,打鬼不麻烦,麻烦就麻烦在鬼魂们文化程度低,你和它说政府会帮你的,它们还不听。
而他们虽说嘴上说着工作,一位将军也不自觉地将身子软下来,趴上去就开始磨蹭沈判官的脖子,又找他拌嘴的嘴巴里面也没闲着。
“喂,我告诉你,那个小神婆,我将她收作干女儿了……反正我也无亲无故,再多一个人间亲人也无妨……”
宣婴在试着跨过心里面那堵墙,他在无意识向沈选展露自己有多希望多年以来的愿望能成真,他在试探沈选和自己建立起的行为默契算不算是珠联璧合。
宣婴带着耻意,皱皱鼻子感慨道:“……喂,你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过了今晚,我这种被谁害的断子绝孙的人都有女儿……有家人了,这破事一堆,也显得我这次运气不坏了。”
宣婴跟沈选说完一句暗示,他都被自己蠢哭了,因为宣婴马上看到沈选听懂暗示的眼睛微妙地看了过来。
“嗯,虽然不是将军生的,但我们可以一起给她起个名字。”
宣婴哼他:“家里最宝贝的闺女才叫妞妞,她以后是我养的小妞儿,我要叫她宣妞妞。”
沈选的嘴角一扬,心底不自觉重复了这个名字,如果世上有个叫阿婴的小爹爹,那他女儿叫妞妞也不奇怪。
宣婴威胁状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沈判官,你笑是因为不喜欢我起的名字吗?”
沈选说:“喜欢,而且我喜欢什么从来不遮掩起来,就算是现在,我也敢……亲他。”
宣婴被他看得摸了摸耳朵,整张脸烫了起来,他从未被亲吻过的嘴唇红得诱人而不自知:“那你亲!怎么啦?当着你妈是不是不敢了?”
沈选挺吓人地一板上脸,作势要吻上这片骗走他少男心的唇:“我敢,用不用我现在就证明?”
宣婴一时有些后悔,他眼角微微红了,赶紧咳嗽一声,装傻推开他:“你小心真的被人当成……有什么恋尸癖好的心理变态,而且你别逞能了,你妈又不在,你赌气要证明给谁看?”
……
五分钟后,经历了一场李村怪物袭击的叶教授恰好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堵到了儿子,她正打算问问沈选有没有看见消失不见的‘故人’,冷不丁的,两个腻腻歪歪的身影搂抱着出现在了她面前。
空荡荡的村子,看起来只有他们三个人。
但实际上,可能只有两个是人,一个是凡人眼里的阴间丧葬用品。
叶教授不确定地问:“……沈选,你怀里的,是一个用纸和浆糊做的……男子吗?他是不是就是你放包里的‘同伴’?”
她的语气经过这次的事情变得不是那么迟疑,因为深吸了一口气后,叶教授后面跟了一句:“他和之前出现救我的那个‘城隍神’很像。”
沈选:“……”
宣婴:“……”
宣婴和沈选汗流浃背了:“……”我们现在应该在车里还是在车底?叶教授不是不信鬼吗?这都能猜出真君爷的身份是城隍了啊?
宣将军的纸片皮肤都滴下一头汗。
他看着叶教授站在三步开外,心里很是在意是否会影响人家母子的关系。因为要不是李老娘会变怪物已经提前给了叶教授一次冲击,沈选抱他回村的这一幕真的跟鬼片也差不了多少。
他终究……不人不鬼,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给长辈尽孝。
但对于她儿子为什么会大半夜还跟一个“纸人”到处溜达,母亲张了张嘴,进一步观察的视线扫过了宣婴正在忍住装死物,还不敢眨眼的紧张瞳孔。
“……是他吗?他还在这里面吗?”
叶教授问。
宣婴在沈选才能看见的地方偷偷缩紧了一边手掌的冰冷五指。
沈选见状安抚性悄悄拍了拍他的脊背,示意纸将军对长辈也别慌张。
继承祖上技艺的沈家唯一传人托着宣大将军的身子,一如平时那般冷静地走到了母亲的面前,又把宣婴站不稳的脚底板半平放在土上,挨着自己的肩膀,二人一起堂堂正正承受母亲投来的目光审视。
沈选说:“妈,我骗了你和爸,其实……我没有去正常的司法机关上班,我在吃阴间饭,我来这个村就是为了调查鬼神之事。”
叶教授震惊,但没想到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沈选低声说:“那位神已经不在了,您别再找了。”
沈选的意思是,刚刚救她的的确不是人类,只是附在纸扎上的一缕神明魂魄。叶教授光是想到‘薛婴’施展的伏妖法力也猜到了他不是活人,但她真没想到他是天上下来救人的神,他原来根本不属于人世间。
没办法不震惊,叶教授都怀疑这是梦,但想想李老娘母子从两个人变成一个连体两栖类怪物,她觉得儿子和小神婆的师傅曾三花一样能够请神,也一点不奇怪了。
她当着沈选的面,也不能失态,看看“宣婴”无生气的脸道:“那你的意思是,你的工作是神棍?那位……城隍爷,是能够附身于你的羊角三郎?”
宣婴:“……”
沈选还怪幽默的,跟他妈胡扯:“不,我跟他的关系,准确来说,应该叫,‘棺配’。”
宣婴:“……”
叶教授:?
第44章 地字号:人丁(2) 人间城隍(2)……
沈选的脸上投来了两道用不同情感表达‘无语’的目光。
他妈妈是听不懂, 所以她才有些困惑地张大了嘴,宣婴看起来是恼羞成怒, 又想动手抽他,沈选也很确定,如果这里不是刚闹过鬼的山里,他家真君爷一定已经单手抄起村里人用的碎花不锈钢痰盂扣在自己头上,用衣杆跟他上演‘村妇’收拾自家‘汉子’的名场面。
沈选只能用眼神表示我就是跟咱妈开个玩笑而已。
俏男鬼大将军气的发抖:“……”那张纸糊的祠神白脸都在月下显得更凶戾了。
叶教授这时回过了神,不经意间, 她的余光撇见了宣婴,和这个纸扎真君爷的头都快被儿子气‘大’了的奇怪一幕。
叶教授呆了,吓得不敢相信地问:“沈……沈选!你快看!咱们在这里说话, 这纸人是不是眼珠子在乱转……”他到底是不是活的?或者说能眨眼睛或者动啊?
宣婴:“……”
看这破事弄得, 他怎么又无心把好心的长辈给吓到了!
当下他情绪上来,又一个没站稳,脚尖立住的男纸人在平地上啪唧倒了下去,沈选这个护花使者这次还没抱住他。
这可大事不妙,纸扎师傅都知道的, 若纸人无故开裂或眼珠破了,则请神失败,冥神也必须马上归位回去。
“……”宣婴也在半身不遂地着急想,完了完了,这地方到底什么风水!!!多呆一秒他都会多一件案底!!!长辈一定对他这个男贞子的初次印象从‘恐惧一级’变成‘恐惧十级’!!!
沈选跟表情管理失败的母亲看了一眼宣大将军露出破绽像呼吸一样简单的笨蛋操作,好家伙, 这位由“变温材质”制造的纸人连脸部都红了,他赶紧一把抱着纸人大将军拉到了怀中,等他搂抱着宣婴躲到自己身后来,挡在母亲面前的年轻声音才用大忽悠的冷淡口吻继续乱编:“不是, 妈,你肯定看错了,他真是……没有魂魄的普通纸人,但神进过死物,会让死物具有一定神通,这就是为什么民间传说不能乱拜石头,树木的原因,沾了香火,纸人都有三分人性,我们也别在他面前继续说人话了,他会学的。”
沈选想故意把故事讲的灵异一点,然后让叶教授不再那么好奇宣婴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但叶教授的慈母情感似乎也没有败给时间,她先是思考了一下,又推推眼镜框郑重其事地说:“可你不是说,他是那位城隍神的替身吗?那他就得跟我们一起好好离开这里,你别把他放在荒郊野岭或者箱子里了,我们去屋子里比较暖和的地方,你给他拿些衣服穿,夜里很凉,风也大。”
想了想的妈妈还抬手学着儿子,靠了一下纸人大将军的左边手臂:“……我还备了一些祭品香火,是热的包子和牛奶,已经走掉的神君也能享用对吧?”
他俩这下都不说话了,因为叶教授的细心,让儿子们内心深处都很感动。
想想如果宣婴是人,和沈选一样出生在眼前的二十一世纪,即便自小他就被人厌弃,视作怪胎,他们也应该是最适合做一家人的组合,因为不止是妈妈,沈选他爸爸和爷爷奶奶,都会真心接纳爹不疼娘不在的他进沈家门,宣婴自己也最清楚这一点了。
可一个死了一百多年鬼再也做不回人,就做不成家人吗?如果前世注定有缘,阴阳生死也未必能阻隔亲缘。
刚好两个人的关系刚有点破冰迹象,叶教授的关心无形中也帮助宣婴越发坚定了一个念头,他不想避而不谈感情了,那件关于沈选的个人私事真的该提升日程了。
两个人带着各种思绪,一起跟在了妈妈身后,三人回到李村,小神婆也正式加入了进来,城隍庙的癞子邪神被赶跑,大将军头戴京剧大冠,身着金色文武袍的纸扎身躯自然被请到了神龛用作镇邪驱鬼。
三人一起点香拜了拜宣婴。
他从躲在包里装纸人,到躺在地上装死物,再到现在被放在神坛上装不能动,宣大将军已经习惯了,沈选发现他竟然直接一闭眼就钻入老城隍石头像中,又捏诀放了一波神力。
而对叶教授和小神婆来说,这一幕说来也真是奇怪,夜深露重的庙宇一下子被大将军天威扫去,他们被诡异村庄强行留住的地气也散了一大半。
最重要的是叶教授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她有所感应地在心底感激了宣婴,沈选和小神婆也把李村祠堂为大将军收拾出来。
等一家人用村里人的存粮恢复刚才丧失的体力,叶教授已经不再害怕,沈选也把山上暴露在外头的李村祖先骨头一次性用纸箱子捡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雾气散去手机信号就能恢复,到时候就是送母亲先回上海去了。
但叶教授对表面上温文淡漠的儿子背地里从事的阴间事业,还是得问清楚,因为以后如果丈夫又让儿子带心上人回家吃饭,她至少得有个站得住的理由才能打掩护。
“他的个性……肯定很稳重成熟吧。”
妈妈现在为止还不太懂沈选和宣婴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但在一般人认知里,城隍老爷多是生前行大善者,是阴间福佑人间之神,享用信众香火,刚才附身过这个纸扎人的魂魄一定很了不起。
沈选闻言,点了点头:“大将军是受佛道俗三家信仰的,在冥府也独一无二,您听说过五路开道神吗?”
见妈妈摇了摇头,沈选在香火缭绕的环境中指着大甲村这座古城隍庙,拿现成的案例告诉她关于宣婴的身份来历:“您看到的,是这个村在明朝时期的香火信仰庙宇,在我国,城隍信仰自古都普遍,但有的地方神因为享受荤血祭品,诱惑凡人献祭寿元,渐渐失去了原有神格,因此在它们跌落神坛后,对这类邪神的祖先祭祀也被视为淫祀,遭到了正统派宗教徒的废黜砸毁,现如今,人间司香火者,都是被赐封为家堂,道路,山川和州府之神,这种不是迷信,他们和普通人生活起居也息息相关。”
叶教授说:“那就是说,一个地方……一个村,都会有神?”
“嗯,将军和我在一起工作,我们是金华市义乌市城隍庙的。”
沈选把宣婴这个领导拉出来,叶教授对他遮遮掩掩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也当场领悟了一大半,想起自己儿子刚才说他不是神棍,她都不知道背后隐藏的秘密竟然是……
他们在沉默中消化一切,紧接着谈及这个村庄里面的灵异现象,沈选又讲起了一种世间不常听说的冥府规矩。
“妈,您听过还阴债这个说法吗?”
叶教授还真不知道,沈选告诉她,今晚的李兴和他母亲为什么会遭此报应,就涉及每个人生来欠地府的阴债,而这又得跟村里后代盗祖宗的墓也能直接联系上。
“这个村子,会受报应,不是地府给安排的,是因为他们把祖先的尸骨自由限制在了村子里面。”
“我也是在今晚上山后调查才发现,李村的每一代人都相信,人死后只有不埋骨,祖先才会世代留在村里保佑子孙们,但他们不清楚,一个人死后的魂魄如果不去地府报道,接受销号和转世预约,他们就只能重复投胎转世成本地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然后以农作物和家畜的身份再被子孙食用进肚子里。”
说到这里,沈选给母亲看的是李村的祖传画像,叶教授现在也很难相信灵异事件的背后还能用遗传基因学来解释,但当沈选仔细地指着李兴面部的地包天特征,他缓缓说出来的轮回真相,也揭示了一个村子里面的恐怖秘密。
“李同州夫妻被毒死,是因为他们吃了坟墓边的蕨菜,但为什么村子里其他人也会倒霉,是因为这种遗传厄运就隐藏在他们吃的米面,养的鸡鸭身上。”
“……”
叶教授有些头皮发麻。
但这张所有人长相高度相似的家谱,和沈选说的完全对的上,这个村子的原罪,或许就是他们在不断重复着吃掉自己祖先的封闭式生命轮回。
而在地府的转世流程中,人了却今生前生及长辈多欠的孽债,往往是为了帮助来世能投个好胎,所以以前的一些人就会往地府烧纸,这也就对应上了李兴之前的古怪行为——“补财库”。
沈选低低道,“古古怪,怪古古,猪羊炕头坐,六亲锅里煮。”
“正因为一代代的李家祖先就是他们的一日三餐,曾三花举行的添粮补寿仪式才会在一开始就失败,而此刻的李兴和李老娘,应该也已经在新的生命轮回中能彻底明白这点了。”
第45章 地字号:人丁(3) 人间城隍(3)……
夜更深了, 村里的黄铜香炉,插着三根断折的线香。
民间传说以断头香供佛﹐会得与亲人离散的果报, 李村人这次或是妻离子散,或是断子绝孙,这一桩地府官司的背后诡异,也只有沈选能帮忙记录在纸上留给后人用来警示世人不可贪婪了。
“……这都是前生业,可着我便今世当,莫不是曾烧着什么断头香……”宣婴远远听到了沈选给母亲讲的故事, 哼了很久的古代戏文。
乌黑一片的山林散发出隐逸的鬼魂呜咽,整个西山就像是一个受到祭祀后进化为变异体的上古神话生物,这一切反馈在当地的祖传画像上, 将他们遗传基因里的地包天衬托得更诡异无解。
霜色弥漫的漆黑夜里, 这时传来一阵树枝被脚踩断的声音,遭了现世报应的村子没多久再度响起这群外来者的脚步,也勾勒出一个对“纸将军”来说最为熟悉的轮廓。
威风凛凛的金华纸将军停下唱人间判词的声音,天知道他在这儿被罚站的腿都快麻了。沈选跑着回来找他,隔老远看见了男鬼明显正需要自己, 沈家后代也一时脑热地大步跑向了台子上的纸人将军。
沈选先一手撑住神龛的一侧,穿着白色衬衣和深黑色西裤的身子半抬起来,他就要笨拙地抬腿爬到手能够到宣婴的位置了,但他本来是想伸出手臂亲自抱男鬼的,可都没来得及站稳,沈选就栽了一个狗吃屎——他又给领导表演曲膝下跪了。
“哟, 大儿子,你也缺个干娘了?”宣婴又好气又好笑,本来他都有些等困了,现在一点也不了。因为这一幕莫名有点孩子气, 沈选平时都不可能干出这种行为。
并不……沈选缺也只缺一个伴侣,他还只想找动为武将,静可女装的那一款,但体能差如菜鸡的青年人不敢冒犯眼前这位宣爷的天威。
不过沈选这几天又是翻山越岭又是化解谜题,体能实在也是有限,伏案工作的高智商脑力劳动者如今丢人给宣婴看,总归把他搞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宣大将军没人性地笑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看沈选没了贵公子的体面仪表,活脱脱一个灰头土脸的乡间捉鬼师傅,冥司鬼神的眼眶空白增添了活人的情感,眼周最标志性的红色胎记也晕染开了几分秀色。
“我连你穿尿布都见过,这算什么?”
沈选:“……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年,我都五岁了。”
他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希望宣婴别把父爱如山用在自己的身上。
宣婴对他何止有父爱,突然来袭的母爱也如山体滑坡冲着沈选接受不能的心脏扑面而来:“五岁?我连你百天照都是看着拍的,不信再去把你妈叫来问问你的尿布长什么样子,你爷爷,你爸,你,哪个没被我喂过奶,换过尿布?”
沈选:“……”
他家母亲大人可不想掺和进他们这对冤家对头的私事了。
但每次讲起来就有种奶大几代沈家孩子的成就感,宣大将军看着他一百年来“奶”得最认真得一个沈家好大儿,又开始心情微妙了起来。
为什么对以前的沈家男人,他都能一视同仁当小孩子看待,唯独沈选让他本能地想靠近,眼下还想捧起对方的脸颊对视彼此一眼?
沈选有所察觉到了宣婴的想法,略抬头看他,还轻轻地把纸人的手托了起来,又将妈妈交代他要好好拜祭神君的包子和牛奶递给了本人。
宣婴一瞬间感受到那个包子热气的手指像被烫了一下,他真的很想把供品亲口尝尝的表情,也让两个人看着面前村子的萤火虫光芒陷入了奇妙的心情。
自从家族侍奉这位将军神的责任落在了沈选身上,他俩看对方第一次这么不一样起来。
以前的沈选,也真的不如此刻的样子看着真实可爱,充满活人俗气,让宣婴一刻不看见都会有点关切他,整颗心都为他们的事情而轻轻提着一颗心。
宣婴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他藏起今夜那种别样的心动,抬气一条腿命令这个活牛马服从,沈选见他面色并无鄙夷讽刺,只是指使自己带他下去也放心了下来。
他动作和反应都很快,一转眼,沈选已经把长发纸人抱下庙宇的神坛。
等他们坐下来聊大甲村与面对叶教授掉马的后续,宣婴瞪着能动起来的眼睛在沈选的旁边蹬腿“坐”直,先摸上后颈部按摩一下,又端详沈选清澈明朗的活人眼睛,张开了内部白乎乎的漏风嘴巴。
“你跟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完成,崔判传信息给我说孽镜对于案子的口供有变,我们看来得回金华一趟,至于这里,地府会派新的地方神过来。”
“上头是要调动一个城隍爷过来上任地方吗?”
“当然不是,你当城隍也能搞社会招聘,现在全国各地的城隍都已经是连任几百年的老党员们了,我听老崔的意思是说,这地方不是地邪吗?那就调动规模,大搞特搞,让这个县的人间官员搞个党员工作室在这个鬼村上,用社会主义光芒镇压一下这个山头上的饿鬼们。”
神明在现代,也要走天地玄黄替众生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办事程序。
宣婴这个体制内神明说的也挺有道理,城隍在古代是城池守护神,所以每个地方都为其建造官邸,大甲村在明朝属于一方城市,但在现代已经只能算个山村,那些有名有姓的古代城隍必不可能被调动到这里的,当然也不是完全可能,如果未来有哪个城隍犯了重大工作错误,要被撤职,被下放,这地方的城隍庙就有神明接管了。
可是阴债呢?已经超额支出的人命和村子里死去的人丁怎么平?叶教授也想问问摄影师他们几个的具体去向。
“别光顾着问我,我又不是判官,你有这功夫不如看看你的手机,崔判把地府的工作安排肯定都发在生死簿了,该死的会留在村子里受罚,其他无关人等肯定是送往地府。”
沈选闻言把他天天不离身带着的生死簿打开,在文档打开的时候,这东西真的发生了变化,从手机里面飞出来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准确来说,是一份卷宗,上面有每个人的功德文字记录。
“我不是跟你说过,所有人的生前所作所为都会记录在册的。”
宣婴带着他最招牌的公私分明态度,“我们冥司,不管救苦救难,但地府也不亏待一个好人,有那种不公平的人间案子发生,我第一个会管到底的。”
“嗯。”沈选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宣婴这种直肠子个性,也让沈选莫名很受他的感染,又产生了一种渴望将这位神明彻底私有的隐晦心理。
但本地习俗败坏,还是幸得大将军和沈判官奉三官之命到此擒鬼,所以这次得主要功劳按规定就必须落在他们单位了,宣婴捡起庙中供桌上堆满的几件锡箔元宝,捻在手指头上转动着把玩上面的香火供养,也活动着出差累了几天的关节瞧了一眼他的得力下属。
“对了,回去除了给你申请加工资,你……你最想要什么工作外的奖励?”
宣婴说出了他平生第一次的主动示好,沈选有点难以置信,震惊之余,他却忘了宣婴不久之前才说过的话,大将军从不讨厌他,是在意他得厉害。
正因为之前想明白了这一点,宣婴手臂交叠,趴在膝盖里陷入有家人关心他的别样温暖,他也很想让沈选能坦诚点接招,对自己别那么虚伪地只做表面功夫。
“没有?还是和我假客气?今天晚上不说出来,明早咱们就算了啊。”
沈选放不开手脚的样子,让宣婴莫名其妙地紧了一下心脏,他挑眉丢元宝砸沈选发泄了不痛快,看到金色的锡箔在那张装模做样的脸上暧昧擦了过去,又变成一个扁扁踏踏的瘪纸团,这个举动也让沈选在偏远村子里露出一种习惯活祖宗无理取闹的包容。
“嗯,那就不说了,沈某……别无所求。”沈选捡起七零八落的金银元宝,主动交给他扔自己解气。
“什么意思?你……你给我说清楚!我就让你这么小心忌惮!你连个要求都不敢大胆地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宣婴的个性如外貌一样桀骜张扬,沈选无论是清冷的长相还是文弱的身材,都和他完全相反,但这人这种反差也调动起了真君爷的胃口,让他看上了眼不说,还从没这种嗜好变得有点想尝尝书生皮肉的咸淡,想拉沈公子做个俗世人间里最六根不清的混世魔王。
沈选谦让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将军,这次来人间出差主要是您的功劳,我也和很多人说过,我现在所做的事,都只是……想陪着一个人。”
宣婴像嫌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脸上为他们的讲不通而抓狂问,“你真不要?”
沈选抬起一只擅长于帮他分忧的手,指头的薄茧也报着温柔的目光替他家将军的肩膀拿走斑驳的月光,“和大将军成为同伴,就是好,在所有的选择面前,宣婴就是悬崖……也是一样的唯一选择。”
“那你……”
月光照在他们的眼睫毛上,宣婴咳嗽了一声,还是不太会跟他聊天。
“说这么多,不如表示一下。”
宣婴发出别扭了的声音。
可沈选觉得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开诚布公的他们还表示什么?
沈选第一次正式谈对象的脑子又不好使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宣婴低下来的脖子后面都泛着身子骨软绵绵的示弱情潮,大将军还在真心期待着自己能主动点凑过来索要一下“奖励”,可两个人相互沉默半天,延迟发现沈选没那意思的宣婴终于还是黑下了脸。
“看看看……你看我脸上有花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老土的人!睡了!也别吵到你妈,明天就回去老实上班!”
怀揣敬老美德的宣婴对叶教授家的沈木头疙瘩彻底绝望了,这次除非是天塌下来,他之后一路回金华都不想再搭理沈选。
沈选也不是真的不开窍,但无缘无故就把喜欢二字动不动挂嘴上说,沈判官感觉宣婴可能也每天听都听腻了。
宣婴这时候才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这是大家伙第一次来这儿旅游,下次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你给我们四个人一起合影留念一下。”
沈选扶额了起来,他这人就从来不爱拍照,宣大将军又喜欢热闹,看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容易吵架……
“怎么了?让你帮忙拍个照会死啊!!你不帮我拍我就自拍!!!我出门就是要拍拍拍给其他地府的鬼看看!我还要发朋友圈点赞呢!”
“那您把我屏蔽吧,我不爱在朋友圈要点赞评论。”
“真土。”
“我是不如您活的潇洒大气上档次。”
“这还用说?要不怎么你是下属我是领导,你是牛马我是真君爷?”
沈选嘴上不饶人的某些毛病也发作了:“可您上次喝多了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是因为您上岸早,1959年飞升当城隍又不考英语和思政。”
宣婴:“……闭嘴吧你!”
直到他们睡觉前,沈选和宣婴的无意义争吵还没结束。
他俩在一起带着一肚子火气睡一宿,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各自抵着身后的热源悠悠地醒了过来。
宣婴睁眼就看到身上盖着被沈选盖好的棉被,沈某人简直把他当个洋娃娃,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暖和不说,这人还侧着身子替宣婴挡风口。
他还习惯性凑向怀中冷冰冰的纸扎人,脸蹭到了男鬼空洞无物的胸口上。
“妈还没起,我们再睡一会……”
沈选没有立刻转醒,但他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小动作,用手指摸了摸宣婴触感熟悉的鼻子尖尖,确认是他,才算真正的安心。
这个举动无形中擦去了宣婴眼角眉梢一百年来的阴郁尘霾。
宣婴顿住了,对上沈选根根分明的黑色下睫毛和淡色的嘴唇。
倒在对方身体一侧的他突然有一种沈选就是他心底某个选择的强烈感悟。
他好半天不说话,等到沈选搂住他的身体一并躺好,宣婴有些不安地深吸一口气,才把这家伙从昨晚的“拉黑”状态偷偷放了出来,他还把胳膊轻轻地圈在了睡梦中的某人腰上,继续揽着从小朋友变成好男人的沈某人,把手穿过了他的腋下搂着睡觉。
等到三个人加一个纸扎将军护法神都要离开这里,李村的幸存者也后知后觉地等来了当地派出所,几个警察同志们把车子开进村里的时候,沈选站出来把一切的事情都说明白了。
“你们前天从上海来的,然后就遇到了一个村子的人中毒昏迷?”片警跟到了城隍庙内部,沈选指指上头写着宣婴名讳的令牌,“嗯,因为我母亲想祭拜一下城隍,也许是神君开眼,也让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得救了。”
警察将信将疑地读出‘五猖大将军’几个字,他们挺少看见有村子供奉这位仙家,这个神君和齐天大圣都快差不多冷门了。
但不远处的村中,棺材板里躺着的老太婆尸体已经不再是缝合癞仙,只是经过宣婴驱除邪魔的普通人尸体了。
“婶娘!!”李老娘家侄媳妇一家人就成功地活了下来,她和孩子们哭着喊着自家老人的名字,殊不知这场劫难中的自己也是差点过不去了。
既然都没侦破出人为杀人的因素,警察们最终也没深究。
这次请神仪式的失败,在派出所的调查下,最终定义为了屋中二氧化碳中毒,叶教授和沈选作为村里人心目中的见义勇为者,除了得到了几句口头感谢,还差点被全村用杀鸡酬谢的酒宴挽留下来。
沈选拒绝了,但在他和村民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教授看着村子里的鸡笼也总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否是她这次接触了灵异事件,对某些鬼神的第六感变得准了很多。
她观察到侄媳妇家养的鸡今早孵出了一对羽毛湿漉漉的鹅黄色小鸡,这家人把虚弱的鸡崽放在了瓦楞纸箱,但它们的嘴巴居然出奇地像李兴和李老娘脸上的“地包天”。
看来,遗传厄运真的让这对母子又一次投胎在了下一代家中,重复着投胎转世被子孙吃掉的恐怖命运。
这里人的下一次轮回,转世,投胎,又会成为子孙后辈饭桌上吃掉的哪道鸡鸭鱼肉呢?
……
所有的事情看起来到此结束了,但是他们在临走之前,还要送走几个枉死在本地的外地魂魄。
古导演他们都好奇起来,地府会如何带走他们呢?没想到不过片刻,天色露出一线鱼肚白,村口的狗发出恐惧的哀叫,他们几个鬼魂在半困半醒间,一辆挂着‘宁波——酆都’的地府文旅特色大巴车驶向了大家。
一行人动身前往市里。
当天下午,沈选带着母亲小神婆一起坐车返程到了宁波高速路口,他等到了一个地方上的县城无常。
小神婆穿着沈选身上的风衣外套坐在大巴车上,她眼睁睁看到公路行驶的车流出现了一个大白天挂灯笼,前面冒白烟的骷髅牛头车。
然后大巴车开进了旁边收费站。
司机师傅和其他人也看不到鬼差赶着鬼界的牛跟了过来,只有沈选站了起来,迎接对方聊起接引村里几条外地鬼魂工作。
眼前这位头上长尖尖角的青面鬼差是嘉应派来的,它讲的还是方言土语。
它先客客气气说:“判官爷,这趟有劳,我这车上有几条烟,您帮我带给真君爷吧。”
沈选背着他领导轻微动了动的身子,一口回绝对方的这套上下级转账打点,“不可,真君爷平时再三交代,他绝不拿群众利益,我们地府是踏踏实实做事的公务员单位。”
鬼差:“诶,这这……可过了今天,我这辈子也没办法孝敬他老人家了呜呜呜……”
沈选说:“那不会,我沿途来,高速上连车祸鬼都没有,想想也知道您工作辛苦了。”
鬼差感动哭了,它颇有几分努力被看到的激动:“成绩属于过去,继续努力才是未来!我会用更好标准要求自己!更加努力抓小鬼,为以后成为一名优秀党员全力以赴,不辜负恶鬼们的期待!”
沈选握握它的手:“那老哥您和我加个微信,以后出差来宁波,我们多走动走动。”
“嘿嘿,专门审判阴间众鬼的沈判官,我姓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王,可不是隔壁老王的王。”
沈选夸奖了起来:“好名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鬼差,嗯,我加您微信号了。”
第46章 地字号:人丁(4) 黄粱梦仙(1)……
都不用宣婴露面, 上道了的沈选就出手来了一场天上神明也逃不掉的人间世情往来。
因为宣将军早就给他交代过注意事项,这个王鬼差如果拦在高速上送成了这份礼, 两地城隍就算认识了,他跟宁波城隍根本没深交的必要,就怕人家往后借机给他这里塞亲戚孩子。
大将军藏在包里,成功地拒绝了神明走关系的事宜,宁波县城的本地管事的小神官在城隍单位也收到了微信消息。
这个报丧鬼是一个一百岁的民间耳报神。
前几日的它一开始听说谁上到地面来替自己加了一桩功劳,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并且骂大街:“放屁!真君爷那么大官威, 怎么可能用真身来人间!”
它耳听八方,从没有漏掉哪个地方神仙的八卦,对它的地府关系也是充满了自信。
但就嘴硬了几天, 沈选在大甲村地头给它烧过来一张香火黄纸, 烧纸的黄盆安在宁波城隍府邸门口,它一看,当场两眼一翻过去了。
五路煞……煞星宣真君来宁波了!它这消息也太延迟了!
好在这个眼睛长得乌溜溜的耳报神也是一个政务上的尖端人才,克服强烈惊恐后的它哆嗦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虽说两条细眉止不住害怕地抖动, 它色调白白红红的鬼脸还是争取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怪笑。
“多,谢,多谢,判官爷,我们马上派鬼差过去,没想到在我的辖区竟有如此不法现象!”
“嗯。”
沈选不是那种玩反派死于话多人设的人, 他敷衍了回去。
宁波城隍办的鬼大人以为是不小心得罪了宣婴的人,大叫了一声。
“哎哎!!是是是,沈判官,你看这事闹得, 真君爷太客气了,他老人家来宁波怎么不打个电话,您二位真着急走吗?不然咱们摆一桌!喝两杯?”
沈选一口回绝:“没必要,劳烦您以后多派人管理大甲村,还有那个附身凡人的癞子金仙,我们将它押走了。”
这个蟆仙,能附在坟地的人骨上还阳,还能冒充神祠鬼灵,它的本事着实事不小,沈选将它画在一张纸符上准备日后用作镇宅之用。
但若论谁最了解本地风水,非这个耳报神莫属。
耳报神想真说,我一个报丧鬼,只按照地府给的流程走,哪敢越级,这城隍以前是古代衙门,专拿鬼魂,现在却更像是关心群众民生的居委会街道办,它呐呐点了一下头,小心地回忆道:
“明朝……都那么多年了,我当初还是个童子,真是没办法帮您……”
沈选早有预料也不想深聊,耳报神使劲打保证:
“啊不喝了?那沈判官你可得留个手机号!我一旦查到什么马上上报,我们宁波永远欢迎真君爷再大奖光临!要不我让高速停运一天,就让装真君爷躯壳的车安全过去?哦!不许走漏风声,行!卑职明白!”
……
沈选本来以为这也就是一句客气话,没想到王鬼差真有话没说。
它也不敢声张,只给出了一个符合越狱案主谋的推测。
“判官爷,您说奇不奇怪,我们顺着这大甲村查上去,发现明初李村供奉的其实就叫五通庙,这蟆也是当年那位五路神将的坐骑,而晚明时期的五通大将军因为当时处处祭祀鬼神的民间氛围最终沦为淫/邪之神,祂向人间索要盖庙和道路,大兴恶神祭祀。”
沈选问:“这个堕入妖魔道的明朝神袛叫什么?”
王鬼差把挂在嘴边的妖魔名讳报了出来:“承袭方相氏,前浙江五通神——杨四将军。”
有具体名字,他们就能往下查。
最终在地方神配合下,地府真正秘密在调查的案子经过此事走访也颇有进展,指使癞子金仙下凡,放跑孽镜背后的“真凶”,看来很可能就是方相氏当年在人间驱除三鬼留下的隐患之一。
沈选沿车边走上客车后,叶教授在和爸爸奶奶打电话报平安。
就在沈选下车购物的时候,叶鹿鸣还和自己的单位同事,同为同济大学教授历史系的教授苏莲心聊了几句。
叶教授几天没从宁波回来,却救了一个村的事迹在学校穿的沸沸扬扬,苏教授和她在一起聊了聊身体健康问题,又提到了一件有记载的事,这就是大甲村更为著名的一件民国历史。
苏莲心说:“我做过这个课题,就发生在你到的村子附近,当时江浙沪皖土匪猖獗,相传有一年,就在废弃的杨四将军庙有一个义士出手相助了乡里,因为他没有留下名字,李村的一些妇女老幼就用原五通神的神龛刻了这个人的事迹,期盼来日能再见恩公。”
叶教授愣住了,她想到自己和小神婆祭祀宣婴的画面,耳朵里也多注意了苏教授提到的那个故事。
民国的时候,大甲村的庙会总会请些曲子班来,戏班的台柱子究竟有多俊俏,似乎永远隔着卖吃食的吆喝,杂耍人的绝活,这个故事里的大甲村少女也压根没有看清过台上那张旧照片一样泛黄的脸。
直到民国22年,也就是1933年6月的某一天。
一切故事因为一伙名为闯踏天的贼寇改变。
当日,她与妈妈出门,母女俩先去的是娘舅家,她妈妈听闻有庙会就在回家路上耽搁了。她们一直到下午接近傍晚时,才离开市集去了宁波本地的城隍进香。
可她们和好多人都忘了,自民国初年土匪已在社会上往来非常,他们蹂躏居民无地安生不说,还专挑些妇女儿童劫掠到山上,将她们先凌辱一番,再以名字,人口数目均摊到每家八两五钱进行勒索。
一般遇到这种强敌悍匪,县政府的兵是不管的,好死不死的,她们正好落入了闯踏天的手中。
借赶庙会名义将大甲村三十多名女性绑到山顶后,土匪们霸占了城隍庙关上门就准备先奸/淫几个女娃娃再说。
在当年那种动荡不安的时局,被抢到了山上的女儿家们也以为她们的清白和性命是全毁了。
可关键时刻闯爷的弟兄们听到了庙门外有脚步声,一起去看也等来了一个落入陷阱的猎物。
一个土匪认出了这面带浓妆的小戏子是谁,他正是大甲村今年请的戏班台柱。
有弟兄还意犹未尽说,这小子昨天在台上就入了闯爷的眼,只因他当时唱的穆桂英挂帅顶好,一双眼睛旁边的红色胎记实在是姝丽。当时土匪们好奇,打听才知道,他从前也是绍兴富贵人家出身,只是说来奇怪,自从他进了戏班,总有人说他坏话,说他的那张皮囊邪门到像不老不死的人皮妖怪……
这群好哥哥一听更得治治这个画皮男鬼了 。
他们既然敢祸害百姓,劫夺官府,对眼前这么一个自动送入狼口的梨园少年也全无防备。
得了一个更漂亮的玩物,闯爷和那群土匪放过了无辜的妇女们,跟神秘的人进了城隍爷的神龛,可到了夜间枭叫的最凶最惨的时刻,李老娘的母亲和她就被放了,救她们的,正是把在城隍庙解决了土匪们的少年,当时他已经披回那件戏服,还啃过尸骸,享用过人肉,但被救下来的所有女人们并不怕他,大家都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恩人。
叶教授一阵心悸:“……”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宣婴的“前世”和“今生”应该是天生和这个地方有缘,鬼神莫测的因果报应看起来也说谎,她脑海中一时间浮现出的身影全是一个满身莲花的长发少年,无论真相如何,那年献祭自身的他眸底只让一个来自现代的她看到了化不开的麻木,冷漠和悲伤。
但他的过去也如一支唱腔辽阔包容的民间戏曲,字字句句,荡气回肠。
因为是他给予了当地人对于活下去的希望,叶教授想到这里,开始期盼下一次与神君……能再有缘见面。
人的一生,无论是受什么苦遭哪种难,谁也不能违背上天的安排,只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
沈选上车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收费站的白色马夹袋,他戴了一个温润如玉的薄款眼镜框,穿着熨帖文气得白色半袖衬衫和亚麻色长裤。
上来后,他站在放行李的架子下方,先对父亲打完一个招呼,接着就去最后一排照顾轻微晕车的小神婆。
后座除了她,全是大学生。
从小没读过书的小神婆脸色如缺氧一样透出煞白,手里紧紧攥着土黄色布袋里的道教法器,沈选走过来递给她药片和超市冰柜拿出来窜寒气的矿泉水,她愣了一下。
沈选看了她一眼,没任何多余表情,因为想要跑来关心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想法,是宣婴。
真君爷这个好干爹一路上都在悉心留意着孩子的情况,用他的护法神威严庇佑她安全不说,还独他一个关注到了小神婆在晕车。
刚才他还嘱托沈选下车买完药尽快回来,沈选和鬼差光顾着说公事,他都不耐烦了。
刚好小神婆也是整个大巴车上唯一感觉到‘神君’还在身边,当她的灵魂处感觉到宣婴温柔的摸头小动作,她悄悄隔着旅行袋,回应小干爹冰冷刺骨的手心肉。
【“爹爹……”】
她也看不见摸不着宣婴,只记得师傅曾三花说宣婴凶恶骇人相,傩神面具后是一张丑陋阴脸,是杀人不眨眼的活恶鬼,可是她却觉得他身上有种香气,很好闻,好迷人。
宣婴在她和沈某人身边也没说话。
但是沈选和纸人身上挨得近,感应能力远远超出了一般人,他竟觉察出一个纸人的心口处像人类一样‘热’了一两秒。
看来真君爷这性子也就看着浪荡,平时只是爱拿有些事过过嘴瘾,能激发他多情似水一面的情报,又被沈判官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
2025年的江苏苏州市周市镇,毗邻上海青浦区的古镇历史悠久,年年都有大批参观者前来观光。
今天这群外地来的游客们三三俩俩地聚集在桥头,他们拍摄着这个古镇被保留下来的特色明清建筑和桥梁结构,却没多注意到景区内的一个老头身体上正在冒金光。
老头推着摆满各色冰糖葫芦的玻璃三轮车,发出无锡口音的电子大喇叭对路人们吆喝:“糖福禄,五块钱一串的糖福禄,吃了全家添福添禄……”
几个周遭的小贩一听不干了,他们卖二十块一串,这帮游客都会买单,可这老东西一来,不是破坏市场环境了吗!
一个羽绒服大哥停放好三轮车,打算过去教教小老头规矩,却见古色古香的江南桥头刮来几张圆形的黄铜纸,揉揉刺痛眼睛的大汉再往前看,老头的面前多一个抱伞女子,光看这身青花瓷纹路旗袍和耳边的纸扎小白花都透出不对劲的阴气。
老头见了这女的低头的脸,态度更奇怪了,手主动地拉开柜子指着糖葫芦问:“小姐,您要买糖葫芦?武毛,武毛一根我就卖哈哈。”
小贩大哥气不打一处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要抢生意过来,哪知道他刚碰到女人的胳膊,这个脸已经在脖子上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她直直看过来,白白的纸扎脸上因为没被笔墨画上眉眼,当然也没有任何表情。
更诡异的是他看到女人旁边的那个老头,他也不对劲,好像是脚尖立着的。
男人仿佛被吸干了阳气,脸色蜡黄地倒在地上,手指着女人大喊大叫道:“鬼啊!!人呢,人呢,你们快看,这儿在闹鬼!有两个鬼!”
“哦哟……”
周围游客都看不见阴阳交界处。
土地爷从身后抽出一把破烂扇子,摇着头点化了一下他:“小伙子,你着相了,这世上,凡是人的脚踩过的地方,又有哪块没死过人?你天天在这景区夜市卖糖葫芦,又怎么能确定今天买你东西的是人还是鬼?”
可他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大哥已经吓晕了过去,土地爷好心送他回自己车上继续睡,又收缴了这位黑心小摊贩卖了一个星期还在讹游客的三无食品糖葫芦。
做完一切,土地回头找抱伞女子,招招手问她:“你在景区找到那个离魂者了吗?”
女纸人摇了摇头。
土地纳闷:“怪了,我都卧底几天了,怎么还是没有线索?看来这件事真的要等宣婴回来汇报给他?”
他心想着看了一眼抱伞女子,继续道:“你去金华等着真君爷,他和沈选一回来,你就让二人来周庄办案。”
“……”女纸人转身化作一缕青烟走了。
自从宣婴出差去了人间的宁波一带,地府那边虽说没往外走漏消息,但其他体察社会上世情风俗的神官们也没闲到在工位上每天装泥菩萨。
就拿土地爷来说,他这类神灵是本来就是地方性的重要保护神,宣婴平时来往不了人间和冥司,他却不可能不隔三岔五到人间出两回公差。
平时金华城隍庙门口的收费窗口就是他的显灵老地点。
可就在前天,一个烧到土地庙跟前的奇怪黄纸承接了沈选他们在宁波的调查后续,把整个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上头留下线索的地点,就在眼前的苏州,在这个周庄古镇景区内。
纸上说这里马上要抢在地府前面收走一条人命了。
可世间只要是被人脚踩过的土地,又有哪里没死过人?
土地庙里帮忙的小鬼举着黄纸读上面的字。
“神威浩浩,普鉴世间善恶,尚泽巍峨,有求皆蒙感应,今据家母言传,下民张梦洁谨以鲜果,清茶求见土地公……”
一个小鬼插嘴:“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么烧这么大的一座金山?这个女的有什么事情找我们土地公?”
另一个小鬼说:“她说拜自己的干爹,还说她家香火因缘际会的冥府亲人是……哟,巧了。”
土地公公大老远也听见了小鬼们的对话,他凑到跟前,摇扇子眨眼睛问:
“怎么了?”
小鬼也没发现,嘀嘀咕咕说:“这个女的的妈叫张彩凤,目前是昆山人,但五十年代全家住在浦东,她小时候是有真神庇佑长大的。因为体弱多病,她爹妈当年就把她寄养给庙观的一个神仙名下了,死后的人要走五道,她认的干爹本来应该是土地爷爷,但因为土地和一位大将军当时同在上海做神官,他又常年守阴间大门,可挡常人身上的外病厄运,也被封了五道圣君……”
土地公公:“嗯?”
小鬼们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现土地又出来抓它们不好好上班了,土地爷为人厚道,懒得说它们这种小毛小病,自顾自往下说:“这位圣君爷如今廉洁奉公,捉鬼禳灾,素有威命,所以这座金山不是给我,是烧给……宣婴的?”
小鬼点了点头。
如果按流程走,这个女的她妈妈认的干爹的确不是土地,是看着才二十来岁的宣大将军。
土地爷过来把事情了解了,记忆立马就跟着恢复了,五十年代的时候确有此事,他和宣婴还真的认识这个叫张彩凤的女人,这是他看着长大的老街道上的“小女孩”。
他又去仔细看那张纸,黄纸的落款有受害者的名字,这人叫黄耀祖,按书簿上查到的关系是女孩子的男朋友。
这姑娘和黄耀祖是大学同学,两个人谈对象多年,订婚喜宴本来是本月中旬,但现在她男朋友阳寿也只能撑到15号了,家里还没办完红事就要接一场白事,对家属们的心情来说是一场大起大落。
女孩子声泪俱下跪在蒲团,她向天忏悔说:“是我不该拉他请假一天出门旅游!还在周庄景区的那棵大许愿树下买了一块不明不白的红色令牌,卖牌子给我们的小贩说,把愿望事无巨细地挂在这棵树上,树下走过神灵都会帮,我们就信了……可耀祖许完愿回到苏州后,他就在家里一梦不醒,每天在睡梦中痴痴傻傻地笑,他……好像美梦成真了,魂魄还被梦境那边勾住了,医院说,他如果再睡下去,可能要做一辈子植物人呜呜呜……”
树?做什么梦还能把人拉在梦里一辈子出不来啊?
土地公公决定显个神通,他捻着诀,念个咒语,摇身一变成了凡人遁地来了周庄,想再找找那个挂满了红色纸符咒的许愿树。
这树,按黄耀祖女友描述,在江南首富故居的沈厅正屋旁边,明朝沈万三传说就出生在这水乡,靠挖出的聚宝盆累积了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所以数不清的凡人把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一块砖当成了‘吉祥物’。
他们拜的起劲,却不知道吃那些随地乱摆的祭品的,总是神少,鬼多。
加上景区不良商贩的刻意渲染,假借‘许愿’往一些有灵气的土地上播撒淫祀的种子,那么怀揣不纯愿望的人就会被脏东西带走小命。
苏州某医院,黄耀祖短短几日已经骨瘦如柴,他的情况还在持续恶化,专家们给他已经用CT照过了颅内和身体各处,可他腐烂的身体和亢奋的精神还是在因为梦里所见而越演越烈。
“嘿……嘿……嘿嘿,我今天的股票……又涨了,只要本月买入上海希尔顿酒店的地皮,我就可以甩掉我女朋友,追到那部好莱坞合拍电影的女主角了,我相信自己就是下一个马云,下一个乔布斯,谢谢梦仙,谢谢……梦仙……我黄耀祖终于能光宗耀祖了……”
医院里的大夫们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这男的长得像一根地里青黄不接的软菜秧,他也不撒尿照照自己,眼前这些话语就算是说梦话也太离谱了吧。
他女朋友怎么不在这儿听听呢!
而且“梦仙?”
听说这个男的是在周庄景区写心愿牌中邪的,世上不会真有怪力乱神吧?
黄耀祖命悬一线之时,沈选他们跟母亲叶正式分道扬镳了,他们把小神婆寄养在金华市的火居道士观,然后才化为两道青烟回到金华城隍府邸。
去人间一趟,他们带了不少土特产回来,沈选也不嫌沉,他给母亲学校的师弟师妹们都买了一份伴手礼,又给单位的同事们买了十几箱苔菜饼,油焖笋罐头,鸡蛋酥,临海大目鱼干送各位民间神明,而这些原本都是金华府信众不会拜祭的香火食物,同事们知晓人情世故,纷纷表示回头有空要请沈判官吃饭呢。
宣大将军的目光游弋在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他跑去问青龙:“土地呢?”
青龙只管看门,他说土地爷前天就出去了,他还打扮成凡间老头的样子,一身红马甲配运动鞋像去找老太太跳广场舞。
宣婴扭脸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土地出去找老伴儿了?我都没脱单!这老头和老太太都跳上广场舞了!”
亏他还第一时间想来报喜讯,宣大将军一路上都在思考这次见了叶教授,还跟沈选有了进展,又多了女儿,土地肯定是最替他开心的。
不过土地也一百多岁了,大家都爱说这个仙女那个神君动凡心,谁又说过土地公不能思凡,这是神仙歧视!
难怪土地爷以前有空就天天忙着刷手机,他不会是到人间网恋奔现了吧?
宣婴邪魅一笑,哦,这老家伙,被他发现了吧?
比青龙的大脑还跳脱的,就是宣大将军有大病的脑子。
这时,沈判官来找宣大将军商量什么时候去找崔判,当然了,当他听完青龙胡说八道,也诧异土地公公短短数日就找到老伴儿的事情。
三个年轻人一起暗自佩服:“土地……你果然老当益壮啊!”
宣婴还默默看着沈选的脸,想起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这个人的木头脑袋不开窍,他们根本不至于回来发现输给土地……
好在今天叶教授走之前还温暖了他一把,宣婴的鸡贼耳朵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妈妈对沈判官说:“上班归上班,你和……你们都要好好吃饭,啊,记得啊。”
所以刚刚他和沈选就去买了香脆酥软的庙门口老金华烧饼,一边拎手上吃一边等到了稍后出现的某张黄纸,宣婴看见这折纸成鹤的仙法就明白了是谁。
可下一秒沈选就看到这张纸展开了,一副散发诡异邪气的红色木刻连环画,伴着人间医院里的某个噩耗出现了。
“黄粱梦仙……?”宣婴认出这个倒霉蛋碰到的鬼神了,“开成七年,有贫寒学子卢生,某日卢生在邯郸旅店住宿,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可等他醒来的时候,小米饭还没有熟,民间灵鬼——黄粱梦仙……从此而出。”
第47章 地字号:人丁(5) 黄粱梦仙(2)……
黄粱美梦这个民间传说, 没有《愚公移山》《牛郎织女》等等那么出名,但也是多少人从小听过, 看过的,书店的小人书连环画上都有收录它的内容。
但关于生人做梦后,他寿数没用完的灵魂会去了哪里,这就没有梦以外的办法确定了。不过梦乡作为地名在古籍中真有记载,以前人常说,在世上有一个脱离泰山冥府的场域, 它不在三界之中,但入口又处在生门和死门中间的一条路上。
人的生门和死门,其实是差了一条路, 但那不是哪个有交警查驾照的人间马路牙子, 是地府的黄泉路。
可黄泉路口是他们天天经过的上班地点,地府社畜通勤路上全是鬼差挤地铁,轮回道破钱山孟城驿这些都是每个鬼都认识的老站牌了,就是没有一个梦乡连接阴阳啊。
宣婴眼睛一眯,嘴角不自然下撇, 转头看向了他们工作单位外边发现不了自己的人类们。
金华市整个城区常住人口受他庇佑,一切正常的生活画面里,普通人们都在不紧不慢地出门办事,接送小孩上下学。
一群无忧无虑上学的小学生背着五颜六色的书包,银铃般的笑声同时惊扰电线杆上的鸟,扑棱棱的麻雀飞过去, 路口的一家道馆对外闭门,正殿堂上正是他的官名。
他看到小神婆在当地接受寄养的那位道姑家,给他叠元宝。
可小姑娘家家坐大巴累坏了,叠了一簸箕金纸就在竹编椅子上睡觉, 一开始道姑端了张马扎给他干闺女坐,此刻她闭上眼睛看着很容易着凉。
宣婴勾起旁边衣服盖好在她身上。
小神婆的眼皮还会转,这让宣婴的心情很奇怪,他还分心偷看了一眼叶教授的情况。
人在上海的叶教授也在回程后第一时间补充睡眠。
沈选不知道他在偷偷做什么,问:“我们什么时候去苏州看看?”
沈选说完留心到了宣婴的表情,他在分心。
土地是肯定要去找的,苏州也得去,这是他们的工作。
但宣婴望着刚离开的人间,他有点恐惧再次跟着沈选上人间了。
这心情也太不对劲了。
他明明在离开宁波前的心情还不错,现在他又在阴晴不定地恐惧什么?仔细想想,可能是他怕每次去了,还是得和在意的人再道分别吧。
本来,一个鬼也是不该对上面有留恋忘返想法的。
他死在了那么多年前的岁月深处,不自觉遗忘了很多人和事,除了根本不用吃香火外的五谷,也早就已经不懂如何做梦了。
到死无归处的白发恶鬼徘徊在黑洞洞的地狱,能梦到的,只有前世,而不是今生。
所以他真的不懂,这个黄耀祖到底梦到了什么,才宁愿当活死人,也不要回现实。
大活人能喘气,吃饭,你的财富,家人,爱人,不才是看得见摸得着吗?正常人非要虚假摸不到的梦,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再看不起这个凡人的本性,他做事还是一码归一码的,沈选在他旁边看能不能想办法,也有了一个关于案子的新发现。
在他们将李村带回来的那页族谱,和周庄这次的签文放在一起后,他看出两个被封印画像从纸上散开的邪门很相似,这证明二者竟然很可能是出自同一种藏身雾气的‘官神’。
宣婴一听懂他的意思,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宁波刚经历过一次借寿偷粮。
想起土地还说如果不把人喊醒过来,黄耀祖就会滞留梦境一辈子,那更巧了,人如果不死不活做了植物人,那他的寿数就可以被懂道行的人设法摆阵借走。
苏州难道也要发生活人被借寿的灵异事件了?
这背后还能说明什么?
阴阳两边的世界,有什么东西在算计人间正常的生死安排,还要试图破坏地府的规矩,一个月来躲在幕后的主谋很可能一直都是‘祂’。
也因此,当天的他们立刻前往上海寻找崔判,沈选也就没有点明他觉得宣婴心情不佳的问题。
他们坐上了金华轨道交通工具,沈选和宣婴都是刚回家,身上没带搭地铁必备的城隍路引,但他们出门也从来不带地府流通的金元宝。
地府太子爷眼看要被拦在自动安检口门外,他在人间的干女儿小神婆睡醒后立刻烧下来了一打最顶级的玉皇钱。
一张张都是他家女儿亲手制作烧给他用的。
桀骜不驯的太子爷当场被感动到了。
有这么个孝顺孩子追着他送死人钱,以前就被宠坏的宣大将军只从此以后走路越发横着走了。
他们于是继续前往地府,那辆穿过几次云层青铜门的鬼界地铁像个古代沙场上的沉戈断箭,地底下方只见一道凶煞气息外漏的青色残影,杀气腾腾地开过了地府对案新盖的那座长江二号大桥顶部。
听小鬼们说,这桥的材质是纯钢筋的,抗雷方面很结实,打地基用的都是神力。
俯瞰下去,黄昏时分的河水从人间倾泼丈余,流入直耸云端的冥司地墙,一排排地府的诡异古建筑群貌和银色的现代金属大桥交融在绿油油的鬼火之中。
还有好多新晋鬼魂在桥上走来走去,湿淋淋的他们穿着各行各业的服装。
这些都是江湖湖泊里的江猖和湖溺,也就是人间统称的水鬼。
他们不能上岸坐三号线投胎,一般会从今生人间坐船横渡奈何桥,最终抵达来世的彼岸界,宣婴这么近看对岸,很快也看到了他要去汇报案子进度的第五殿。
宣婴也有快一星期没来兵马司训练他的兵了,今天单位门口站岗的小鬼是个赤面金瞳鬼。
大将军大老远看它挺个肚子坐岗亭旁边打瞌睡。
他毒舌发作,当场吐槽:“哟,你这根消防栓是哪调来的,消防队?”
红马甲看门小鬼看到顶头上司直接呆掉,小脸红温得更厉害了,它当场起立敬礼:“小小小小——的见过大将军!”
这位应该是宣将军的真粉丝,沈选被忽略在旁边,他推推眼镜表示习以为常。
宣婴这种家伙就跟没骨头似的,傲慢地逗逗人家直接挥挥手告别,临了还留下一句挑逗:“消防栓,下次站岗认真点。”
这下变成沈选不是滋味了,敢情这个男鬼骨子里还是行事风流,那之前算怎么回事。
不抓住机会的沈选后悔了,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们是都要的。
他这般克制没换来进展……循序渐进,难道真的不适合他们?
宣婴催沈选,他不懂这人怎么老是磨蹭,沈选突然就走过来伸手拉了一下宣大将军的手腕,两个人十指交握到一起。
宣婴:“……?”
喂,这是闹哪出?姓沈的身上也有脏东西?
沈选问他:“走不走?”
“哦……”宣将军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又面带好奇地眯眼打量沈判官这张规矩,冷静,完美,就是唯独差一点冲动的脸。
好像,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的情绪变化了,这可真稀奇。
宣婴跟他走了几步,想了想开口说:“待会儿见了老崔,我就跟他说一下我们去苏州接着查案子的事情,对了,去苏州还可以找春申君黄歇,他是姑苏区代理城隍,庙里供品多多,香火旺盛,我跟他也是老交情,他那里有种叫喜神的米酿,比人间任何美酒都香甜。”
沈选一听到他提酒,就必须联想到他的酒品有多烂了,可一般人还是得佩服宣将军走哪儿全是老哥老弟的人脉。
宣婴拿手指戳一下额角,假装疑惑地拿那次的‘乱性’开玩笑。
“咦,你怎么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不就是提了一句酒……哦,话说回来,我上次喝多了还多亏了你,但你到底有没有趁着我喝醉干出什么……嗯?”
沈选心中的气立刻不顺了,宣婴说话总不顾周围,他低声为自己解释:“你是觉得我属于那种乘人之危的人吗?”
嗯,你当然不是,你多用心险恶,多懂折磨我啊。
宣婴微微地仰起下巴,他黑中透紫的长指甲盖点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沈选眼睁睁见他把那挠人心肝的指尖滑到锁骨那处,才用摩挲他像玩一件小玩具的态度“扑哧”笑了出来。
“……哦,哦……原来你不是啊,可我……能允许你是。”
“……”
“要不今晚就给你再制造一次机会,趁着彼此清醒,想要吗?”
“……”
“哈,你这人真是……嗯,算了,先不说了。”
宣婴上次是喝了酒不清醒才丢人,但论引人下地狱的实力还得是这次,沈选应该是不知道分不清真假干脆不说话,宣婴装作意兴阑珊地扭头就走,一路上也不继续和他对话了。
徒留那双情绪急增直上的眼睛对着他那头拖在背部的过长发丝想入非非。
崔判见到二人后,他问起了一个星期以来的地府案情调查。
他们已经替地府查清了大甲村的轮回之谜。
沈选现在把新发现告诉他。
怎么还多出一个周庄?崔判官又惊了。
“所以我们要去想办法找那个杨四将军。”沈选的声音果断得让人佩服。
老崔脸色很凝重地说:“事不宜迟,这次最好早些动身,因为既然出现了一次诅咒,那下一个受害者想必……”
对,这就是他们最担心的,在不知道的地方也许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又发生了。
再往深处说,世人都向往官禄亨通,明知道是假的,是转瞬即逝泡影,可千百年来又有哪个凡人不会被一场黄粱美梦所吸引呢。
如果人心完全无欲望,那他们与行尸走肉也根本无区别了,也正因为人是有心跳有体温的,他们求财求事业求学业求健康,神才会和他们形成信仰关系。
所以别说凡人不该那么贪心不足,在被邪魔引入歧路前,一般都管这叫人之常情才对,错的本就不是人本身。
但因为对城隍体系存在自信,宣婴这次持跟上回相差不大的意见开口说:“三官在上,我赌在事情发生后会有纸烧下地府,就算不是陆地,水仙道院土地龙神也会统统护着人间不出纰漏的。”
说罢,他叫上沈选就走,崔判临走把新的审讯记录拿给了他们看看。
这说明二人没得回家,高低要加个班。
但金华府班子的领导鬼宣大将军在走出来后,“诶”一声勾住沈判官脖子俯身轻语道:“你走错方向了,不都说好了,不回单位,你,今晚就负责我了。”
沈选:“……”
宣婴的腰又抬抬,侧着顶他一下,可爱到不可思议地说:“我不喝酒,我很乖的,求你,好心带我回家吧,求求你了,啊。”
“……”
沈选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心,就在这瞬间乱了。
第48章 地字号:傀儡(1) 黄粱梦仙(3)……
沈选被长发男鬼又一次给盯上了, 宣婴看上了什么东西总是表现得很外放,将翘起的手指作孽般放在他的肩部, 又拿他俩寻开心一般戳了戳。
这个拨动心弦的举止如他们之间情动的催化剂,沈选彻底忘记了什么是本来的原则。
可是他们是有个问题还没说清楚,那就是,以目前的状态,二人到底算什么。
沈选的为人处世再成熟稳重,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六根不净的年轻男子, 在对他来说占据一切的宣婴身上,他的内心几乎没太大自控力。
“沈判官,哟, 你怎么了?”宣婴的手摸回自己的脸颊, 佩服地啧啧了沈选两声,又拉开一点二人相近的距离。
这个刚才靠近过来的身子转眼之间离开。
沈选受到影响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空了一下,着了魔一样侧着头追逐这点香味,他还皱起眉面带挣扎地看宣婴。
宣婴想将手指点向他的眉,沈选这一次赶快躲开了, 垂着的右手紧紧反攥住了这个男鬼。
宣婴低头笑了一声,像亲眼看见谁终于自愿下地狱了,他这满头白发也尽是超越某人整整一百年的心机深重。
这个相当会唱戏表演的嗓子,还对他学起了以前在人间看见过的做派神韵。
“哟,你弄疼我了,少爷, 小的刚才不就是给您唱了一支《牡丹亭》,您怎么就动手动脚呢?””看您正人君子,一表人才……难道,您还想听我唱点别的?”
“可怎么办?我早已经入土为安, 只配躺在棺材里的死鬼身体与世间任何冤魂都无异,而我身子里那种已经死去太久的气味闻起来,也完全没有活人的鲜活,只有腐尸阴魂的不干不净,这样你也愿意给我穿戴红妆,进墓合葬,听我唱曲吗……”
沈选看着他,听男鬼用阴湿香艳的语调将100年来那场民国约定说出来,他想到的都是宣婴身上的疤痕,总是一睡就醒不来的噩梦,还有纸扎人伤心也会流泪的白色瞳孔。
宣婴在唱的,不是戏文,是过去,也是现在。
他小心翼翼地等,是因为他一直希望眼前的“少爷”能出现。
宣婴舔着湿润的柔软嘴唇,不由自主觉得口中变干了起来。
沈选看了多想告诉眼前这个男鬼,你很好,是我从不敢好好看你的眼睛,因为我是那么在乎你这轮悬挂在心上的明月,但我在明月面前总是像个胆小鬼。
就在沈选露出冰冷的脸上难掩情愫时,宣婴示弱的脸上勾起了两边嘴角,浮现调戏色彩的黑色眼中,开始闪烁着沈选必定会上钩的自信。
果真沈选看着他不老不死的百岁容颜说:
“我不敢看,是因为有双眼睛太过美丽,看久了我总会为他分心。”
沈选又以赞扬某种高雅事物的角度欣赏了他的眼睛。
这个目光中的少年热烈让脸皮再厚的大将军都会害羞到不敢直视他的眸子。
哪知道,沈选下一句就说出了他们从来没有过的一句承诺。
“月下宣婴,美目如卿,故……少年心许。”
宣婴狠狠心动了一下,他突然有些想伸出滚烫冲动的手握上这个一百年后注定等待着自己的人,却又有点怕自己再次会错意,这时,沈选已经先抓起宣婴的腕骨,拉着满头白发的他进怀中抱住。
宣婴惊了一下,问:
“你做什么。”
因为他们还是没和对方这么打交道,宣大将军的撩人样子变为一团浆糊,他开始剧烈反抗。
“沈选,你给我先停下,让我——”
沈选和他说:“可我松开了你,今天晚上,所有的话又白说了。”
宣大将军只能努力不乱动了:“……”
沈选想试试第一次抱他不会被推开已经很久了。
此刻两个人在一起的身体都是热的。
宣婴身上微苦的莲花香,被沈选高于常人的体温一蒸透出独一无二的温柔气味,香气四溢在他们两个人的鼻子边,让这个私下求证名分的过程变得顺利起来。
“宣婴,不要抗拒我,也不要骗我玩,是你的事,我都会认真的。”沈选在观察他面对自己的最真实身体反应。
宣婴已经几乎忘记了今天是谁先主动的了。
但他被沈选紧握着的手腕,也不知怎么开口拒绝,可能这就是……情人间的纵容吧。
沈选将宣婴冷冰冰的手掌托向胸前,宣婴这次是真的看出沈选要吻上了他,他看着沈选的眼睛,好像又微微无措和紧张了起来。
这种表情真的让沈选有些打退堂鼓,这一刻,他感觉宣婴的恐惧眼神让自己充满了负罪感,可再次退让,似乎也只会让宣大将军误解自己心里面根本没有他。
“你真是我的债主,你真是我的报应,宣婴。”沈选眸子微垂的目光情感不带任何亵渎,口气是真有点无奈。
他就像在经历一场上天给的情劫,偏偏他也愿意为此感激地献出一生。
好在他还有一颗再想要一个吻,也先给对方带来充足安全感的心。
沈选再次尝试了起来,他把宣婴的腰肢先单手托到了胸前的地方,又用食指中指按揉他的泛白唇肉。
这一刻,冷漠青年的每个动作细节都透出怜惜,力度拿捏地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弄得宣大将军的嘴唇也变得麻麻的,酥酥的,他不自觉钻进“少爷”的怀里做出了反应。
沈选低下头,眼角和眉梢有了一道光。
宣婴对他也动情了,在距离面前这个青年半寸的地方,这张妖异的脸睁开了湿润到眼尾透出一抹牡丹水红的丹凤眼。
他们留在宁波那夜,穿着女人披挂白衣的宣大将军已是藏不住的绝色。
眼前下个红衣服的长发男鬼更是美艳绝伦让人屏息敛声,沈选的大脑彻底脱离了掌控。
他亲上了这个唇,两个男人交颈缠绵色气充斥着口腔,私底下不可告人的津液被舌尖顶上流出来。
宣婴嘴唇的滋味和柔软甚至还没让他来得及回味,一种灭顶的快活已经冲跨沈选的理智。
他的身体自发做出了冲动选择,他想进一步了解清楚宣婴的身体全部,把所有的秘密一步到位解决。
可当下宣婴的脑子已经彻底一片空白了。
他明显不是那么享受被另一个男人用这种方式掠夺走主动权,他开始忍着不掐断沈选脖子的双手都有种……应激要出现了。
好在沈选此时问他的感受了:“……我弄疼你了?”
“……没。”宣婴带着喘息声回答。他只是过不去人格和自尊的坎,但他不厌恶沈选给的第一个吻。
沈选也不气馁,等他调整好情绪才收拾心情问:
“你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会说把有些事放在一切结束后吗?”
宣婴擦嘴角,故意答:“哦,容我想想,因为你闷骚,你就是想气我,是吧,好让我别没事找事。”
沈选好像顿了一下,在宣婴直接表达逃避的话语中,他摇了摇头,郑重地解释原因:“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你总是误解我。”
宣婴听了,忍不住对着反方向讪讪假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语不是沈选的想法,可这个当口他真的觉得自己很难受,被沈选抱着的心里面也很不舒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更想说说我是怎么想的,沈少爷,我告诉你,在这世上能让我愿意留下的话语都是直白的,我可以需要你,也可以不需要你,但我在做决定前一定告诉你。”
沈选想了想说:“嗯,你说的都对。”
“……”
可正因此小时候的沈选才会那么崇拜他,又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走到这个人的面前吧,了解到宣大将军神秘又吸引人的满身伤疤吧。
但朝霞若举的人爱上千疮万孔的灵魂,要的从来不是让他再想起那么多的痛苦,是希望他走出来。
前一百年,他们没有偶遇,可后一百年,他们一定不会分开,因为——
“没有前一百年的记忆,沈选和宣婴也能制造一生一世的共同记忆。”
所以沈选此刻也仅是用指骨和皮肤的平淡相处分享体温。
宣婴总是猜不到他的想法,也只能细细品味着沈选不沾世俗污浊的安抚,虽然他还是觉得刚刚对话又听起来很像二人可以更进一步的试探了——就像上次临要睡觉休息,他们本来可以克服些障碍来点……村子里最后一次的,小尝试的。
沈选这次问:“我真的可以带你走吗?”
宣婴故作刁难状笑他:“啊?有人又开始懂得礼貌?所以,刚刚算是怎么回事?当然了,我才无所谓,我才不会让你……喂,你……又放肆,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谁了?”
“我是金华府判官,沈选,目前主要负责地府五路将军宣婴殿前的科仪香火,还有他的房子钥匙保管工作。”
沈选这一次连多余的话也不说了,继续保持越级的放肆态度拉着领导先行离开这里。
宣婴开始还假意不配合,但他最后还是同意他第二次一起留宿了,可就在沈选送宣婴一起回家的时候,他也说出了刚才的答案。
“对了,我刚才说,以前的我总想把一些事留在以后,是因为我总想和宣婴有很多‘以后’。”
说完,沈选深信不疑地推动气质冷清疏远的眼镜,在模糊对视间,他露出了一张情谊真切,冰山消融的俊容。
“但今天开始我不想管以后了,我也只想要从这里带走他。”
“未来本人将以男朋友的名义,每天带你回家睡觉,还不听话,就直接抱起来带走。”
第49章 地字号:傀儡(2) 错点鸳鸯(1)……
在宣婴的盛情难却下, 沈判官在深夜二度造访了他家姨太太坟。
别人给领导扫墓都要带花才算礼貌,他俩论关系也不用那么讲究, 再说大将军小区本就种满了菊花和芭蕉。
除了没有活口,这个被冥司房地产公司包装成高档群墓的鬼小区配备了死人业主所需要的一切物业设施。
烧死鬼业主楼层有灭火器,跳楼鬼业主楼层有落地窗。
尸体们呆在一个小区群里也是畅所欲言,和阳间的人也根本没有区别。
不过上楼的电梯总莫名其妙断电,还动不动响起警报声是个问题,宣婴领着沈选走出了电梯。
沈选回头看看, 黑夜中的电梯门后边站满了各式各样没有腿的邻居们。
但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有地府的味道又明显是公务人员,人家都不想打招呼。
这时404门口两个纸糊白灯笼迎接了他们,大将军家进门处的台阶如民国古宅一样挂着白色蜘蛛网, “吱呀”一声, 落灰的铁门被一道怪怪的阴风刮开了。
宣婴明明是回他自己住了很多年的阴宅,顿在门口的惊愕表情反而被吓了一跳。
出去几天,他都忘了准备一些有仪式感的小惊喜再面对沈选了……他果然是大大的失策了。这个胆小,命短的人不会退却吧?
宣婴左眼下的胎记的色泽显得越发鲜红,懊恼的表情不再像刚被道士魂铃招过来的活尸, 像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他此刻也没办法思考其他问题了,只有挽留的心在不停作祟。
但他到现在记得沈选从小不太能接受鬼魂靠近,一向不喜欢亏待自己人,宣婴清清嗓子,关照起处处不如他身强力壮的家伙。
“你怕就拉着我,我不点灯也看得见四周, 所以家里没装灯,今晚先给你点两个香油蜡烛照照,等忙完土地的事情,回家我再装饰几个客厅灯泡。”
“我有根白蜡烛拿着看脚下就够了, 你如果不喜欢灯太亮就不用装了。”沈选这次有幸走进心上鬼的高档小区坟头,他肯定是荣幸至极的,但他其实对宣婴已经没有恐惧情绪了。
沈选很配合宣婴,但也不多说多余的话。
在这张脸上,宣婴洞悉人性的眼睛窥见不到任何让他不喜欢的虚伪,只有一个散发沈家人独有气质的君子之身。
宣婴很明白沈家人都是怎么样的人,才更维护起了二人的相处气氛,沈选不必做任何事情,宣婴都是向着这个人的。
因为宣婴和沈选能好好牵手走这么长的一段路……这也太少见了。
在他们走进去后,宣婴考虑一下还是告诉在凡间生活质量颇高的沈选,自己家有招待客人的房间,以后都欢迎他来随便住,言下之意是二者关系变了,依旧授受不亲。
他们才关系升温,宣婴就说起了这些不给人面子的话,沈选对任何问题都表现得不太明显:“好的,那下一个环节是什么?你又要去洗澡吗?”
宣婴没有体温的身体都开始出汗了,他嗔怒地骂,“你满脑子都是什么?信不信我下次告诉你妈他儿子平时不上班的德行!”
沈选:“我满脑子当然都是你,所以很难走出刚才的心情入睡。”
宣婴瞬间睁大了眼睛,微微感动地看他追问:“……真,真的?”
沈选好像有点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没接话,但他也并不是开玩笑。
宣婴几乎是一秒沉下来脸,抄起一只左手要给这张脸一个大嘴巴子紧紧他的皮,可再大的脾气伴随将军的巴掌举起,又狠狠下落到了沈选脸庞处,还是变成了……不舍得。
沈选睁开眼:“怎么了?”
宣婴咬着牙:“你干嘛又闭起眼睛!我才不是想……和你怎么样!”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觉得打坏沈选的结果就是活活疼死他自己啊?他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东西附体了吧,不对,他自己才是不干净的东西。
另一边沈选看见了大将军自我鄙视的纠结样子。换作以前,男鬼肯定不会这样对自己心慈手软,爱与不爱的区别是真的很明显。
而在沈选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前,宣婴已经想好了阻止他们总是这样无意义拌嘴的办法,只见他雷厉风行的手在空中一挥。
一个雕花博古架子就跟着这个动作送来灰扑扑的相册,宣婴拿到东西先打开看了一眼,第一页的相片赫然是一个穿着洋装的法国金发女郎跟一个中山装少年的合照。
这个穿校服,留奇怪发式的少年有一头乌黑如墨的及腰长发,他的发型既不像晚清,又不像民国人。
但他的眼睛旁边有和宣婴一样的红色胎记。
他们两个人坐在贵太太的那张淡红色仿古小躺榻上,宣婴低下头抚摸一下背景中的进口留声机。
落款提醒着他这是属于上辈子的故事了,一些记忆,也伴着他耳边的交谊舞舞曲声,从一百年前的上海传来。
沈选有所察觉地问:“你在想什么?”
沈选的双手接着被宣婴塞入一大本转移注意力的棕色羊皮封面老相册,第一次看起了宣婴主动翻开展示给他的上辈子回忆。
“你不是想了解我?”这口气不像平时的宣婴,也许只有提到民国,他才会显示出内心最“少年”的一面。
“看,1938年,我曾用这样的一张人皮在法租界教堂求学,这是我的女钢琴老师,但我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
当他用目光落在宣婴活在各个时代的不同脸庞上,一张张曾经错过的宝贵回到了他的视野,在沈选所不知道的空白底片中,他的人生就是不断创造新的身份,用形形色色的画皮在人间赎身上的罪业。
“你会弹钢琴?”
“为什么不会?和很多人比起来,我应该算是无所不能,一个鬼活得长,就会有时间去学习任何技能。”
宣婴回答完,欲说还休的他明显不太习惯被这人深度了解,沈选心照不宣地看完了好多页,也决定以后一定更妥善地保护这些珍贵的照片。
做完了今晚带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后,宣婴那只抵在下巴上的手指还不好好闲着,取来一个黑盖布里的鸳鸯戏水仕女妆匣子,要给沈选反手就挑开黄铜锁头。
沈选问他这是什么,宣婴又是没说话,掀开黑斜纹的牡丹手帕后,他伸来沈选这边,轻轻拉过青年的手后,送出了一块刻英文字母的银色相盒项链。
“我没什么宝贝,只有一根项链,你以后贴身戴着,摘了我可饶不了你,这是我当年花八块银元在上海买的,是古董店里的镇店之宝。”
沈选轻轻地读出了这个精致相盒背后的love u,打开看看照片的眼睛一下子凝住了:“这是你曾经穿戏装的登台表演照片?是1938年在上海拍的?”
宣婴回忆地眯了一下眼睛,用着跟照片上“男旦”不一样的真容教训道:“是,所以就一张,你不是爱听我唱戏,看我穿戏服吗?拿着别弄丢,那个当年卖相盒给我的洋人说……要放脖子那里,贴着……心口放。”
沈选的心立刻软成了一团浆糊,他的左手解开扣子戴上小物件问:“以后有机会再听一次你的戏吗?”
宣婴的左手虎口撑着额头,故作不耐地斜沈选的鼻子一眼,“真伤脑筋,我好像对于有些人过分宠爱,让他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
这话说的可真绝情,一点都不通情达理。
沈选可能也是被调教多了,越听这张脸辱骂自己,他浑身被挑逗起来的麻劲就越厉害。
宣婴好不容易骂过瘾了,沈选把鼻子上的眼镜摘了,因为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把宣婴揽到了怀抱中。
宣婴发丝凌乱不堪,跌到了沈选的腿上,还被他伺候着放心躺下。
沈选俯身笼罩下来,看到他皮肤苍白,十指发紫,嘴角颜色血红得像能留下一滴毒血,这个死去多日的身子骨还裹着如同某些女性厉鬼冥婚时穿的大红尸衣。
沈选像瘾君子一样迷恋着这具人尸的皮肤色彩,他们头靠头,十指交握,沈选像闻不到宣婴尸骨附着的鬼魂味道一样,执迷不悟地抚摸那位血滴子耳坠。
温厚的手指撬开了厉鬼的心脏,也让他受不了心里压抑着的秘密,展现出一种冰冷皮囊之下的脆弱和……淫/糜。
他们在心意相通中肩颈贴着。
宣婴布满莲花纹身的身体扭得像一只深紫色长满血红色花斑的人面鬼蜘蛛。
他暴露出来的皮肤疤痕让沈选的嗓子变得好生暗哑。
“我知道我很贪心不足,所以我不白要,赶明我就送大将军最俊的纸扎最大的金山银山,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我想知道的是,这项链不会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定情信物吧?可你怎么这么早就有这个意识,我们不是今晚才……”
宣婴躺着,湿润通红的眼眶盯着沈选一愣。
心里涌上苦涩记忆的他想:“因为我等了一百年,我现在等到他了,我迫不及待想买定离手不让他再被抢走行不行?”
但是他目前还是不想泄露任何天机,因为只有当年绍兴的家族三代因果还烂在肚子里,他们才能长长久久无仇恨。
可在沈选没生下来之前,他的脑海也确确实实在不断想象这个人的样子。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一见钟情。
作为命运安排好的有缘人,沈选会对他一眼留下印象,本来就是因为宣婴无数次去提前埋下未来一定相遇的伏笔。
沈选察觉到了一个过去从不留念任何凡人的鬼魂的想法。
沈选还能察觉宣婴又瞒着他,在想什么心事。
虽然宣婴的脸上已经没有那块傩神面具挡着表情了,但这张脸上郁郁不欢的前世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心,沈选猜不透,但真相是会藏在百年前的戏台上?还是宣婴跟他祖上共同的故乡绍兴呢?
一种执念,萦绕心头。
今天能看到这本相册,拿到脖子里的项链,沈选小心地带好了脖子里的银色相盒,忍不住亲吻宣婴指关节的惨白色肌肤。
宣婴故作阴森地瞪了一眼青年,露出了一个地府恶鬼的护法神凶相。
他的鼻子还近距离捕捉到了闻到了一股香气四溢的人味。
这难以描述的诱惑钻进鬼吃惯了活人肉的脑子,地府真君爷的四只眼也一起开裂变红,他血红勾动的舌头无法控制地拉长,人脸中间破开一个大洞露出恶鬼哭丧的纸扎鬼脸:“请问我们可以睡觉了吗?用不用我像以前那样来一句吉时已到?”
这句话的后边一句是“入土为安”。
宣婴张大血淋淋的鬼嘴也就差一点要扑上来。
沈选可没打算明天用魂魄上班,他赶紧撤回了双手。
可就在宣婴以为警报彻底解除时,沈选再度浅亲了一下他让常人能当场魂飞魄散的恶鬼脸颊。
他们的唇方才在外边亲上去的时候,宣婴都没被吓成这样,沈选当场看到他的鬼将军僵了,满脸写着“我这样都吓不走你,你好重口味!”
宣婴捂着烫红的脸,还是没忍住深度怀疑一件事起来。
“你……不会真有什么恋……”
沈选实话实说:“没有,我只有看到你的死状有这种心跳。”
宣婴把一口气缓缓松下来:“噢,我的死状当然十分良好,你还算有些眼光,可你以前不是特别怕鬼吗,我怎么完全吓不到你了?”
“嗯,我也想知道,可能是你太吸引我了,已经超越了我对鬼神莫测的恐惧,这倒是有点吓到我了,算吗。”
沈选意犹未尽地看了一下宣婴能吞掉饿鬼道一切孽障的獠牙血口。
宣婴是个比一般鬼还凶的地官,他身上常年阴冷潮湿的体温容易吸走活人阳气,可他们初次动情的身心,真的像丢了钥匙的锁头一样掰不开,不靠近他已经成了沈选做不到的事。
宣婴的脸在变回来后,糊弄起了他的下属。
“我给你找身睡衣……放心,也不是寿衣,换完我回我的棺材,你睡你的客房。”
宣大将军拍了一下沈选的后腰,手还替他弄开扣子暗示换下衣服。
沈选眼镜框后的冷漠眸子流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深邃,宣婴身上无孔不入的香总味令他的理智岌岌可危。
可今夜能让一个男人近身,其实已经算是宣婴的很大迁就了。
沈选很听话地把衣服全部脱了下来,留在了宣婴的阴宅.
不过这次他们闭上眼睛抛开其他事情睡着后,宣婴好像也没有再做噩梦了。
他睡得安稳许多的长发冷俊完美得像霜练一般。
沈选起来偷看他的时候都忍不住为这一幕而驻足。
呆到天亮,他们就开车出发去苏州了。
沈选现在帮地府走访查案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
他上次把宣婴的替身装在包里带着到处跑,其实整个过程想瞒著周围人不是那么方便。
宣婴就让他舍弃了那个用过一次纸扎躯壳,直接带走他生前的一把骨灰,装在快递盒子里托运。
这时,土地也说要他们一起到苏州碰个头,他们第一站的接待者春申君在当地城隍庙接到电话后,除了答应找黄耀祖的魂魄,约定也要跟他的五路神老弟小喝了一杯。
所以他们就直接找去姑苏区等土地,找黄耀祖。
前日的苏州下了雨,宣婴站在沈选替他撑起来的伞下,他不必被阳光刺伤却能看到沿街的苏式古建屋檐,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复杂。
园林滴水的旧瓦泛着温润光泽,与桥堤蓬勃生长的相映成趣,古典的雅致与现代着装的人们交织绘就一幅不一样的烟火气画卷。
但因为现在身处阳间,周围人都看向大白天撑伞的沈选和他头顶漂亮的红牡丹纸伞,可没有人会发现一个牵丝如戏的红色鬼魂影子贴着年轻俊秀的纸伞主人,体察冤情的地官大人和他的判官下属也顺利地见到了同为一地的城隍神黄歇。
这位官一看就跟宣婴不是一个画风,更非一个系统,沈选看到“祂”时,神官大人正在忙着给一个游客小孩找他的爹妈。
黄歇说:“小宣婴,还有这位小沈,你俩等等,我去去就来找你们玩啊。”
人家在干工作,他们两个人没打扰,就先转转四处看看。
跟金华市一样,苏州城隍庙这边也有文创产品店。
但由于宣婴是地府的开路先锋,金华卖的是最好的肯定是保佑出行平安自由,驾照考试成绩通过等周边。
苏州这边不一样,沈选看到了一个许愿牌摊位,很多情侣都在商业街购买这类现代“淫祀”商品,宣婴看在眼里,忍不住就等春申君回来详细询问了一切。
春申君也是一副苦恼的样子,他说这并不是自己支持卖的,是凡人们自己捏造出来的愿牌,他也无法理解大家为什么争相模仿这种没用的东西。
后来,土地就从周庄来找宣婴了,他是打扮成摆摊老头造型出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魂魄。
当宣婴看见这怯生生的鬼躲在门口不进来,他眯眯眼的表情像看见了什么稀罕东西。
沈选作为在场唯一的凡人,却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直到他听们到土地公公主动向他们介绍道:“这个是第二位受害者,他的名字叫王英俊,是一位外卖员,但他跟那个黄耀祖不一样,他的寿数被直接借走了,可他的心愿却没有得到满足,还眼看着……失去了今生的人类投胎名额。”
土地公公说完让他走出来给宣婴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可是让人觉得离谱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一只澳洲袋鼠穿着美团小哥制服,它驮着大肚子走了出来,黄色的脸上留下了悔恨的泪水:“真君爷,土地公,判官爷,求你们救救我吧,我,我不想下辈子做袋鼠还阴债啊!”
沈选:“……”
第50章 地字号:傀儡(3) 错点鸳鸯(2)……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会这么夸张大笑的, 在场也只有一个做鬼玩世不恭的宣大将军了,因为大家都没他那么缺德。土地爷见状更是想让他有点同情心, 毕竟眼前这个场面本应该是真君爷下凡普渡世间的一件功德,现在却直接变味了。
从红伞下观察着一切的宣婴了然地笑了一下,他眉梢轻挑了起来,化作幽魂在文昌祠旁刮起来的黄白纸中飘到了沈选的身边后,沈选的鼻子率先闻到男鬼的身上传来了一阵一阵的香火味。
宣婴今天的衣着打扮是剪裁优雅迷人的黑色西装,而不是地府的红色兵马将袍, 他的一把长发随随便便地扎着一个揪揪,配着天生漂亮的脸有种人间贵公子的魅惑气质,接着这位袖藏乾坤的“宣大公子”又取出了一本全国统一版生死簿, 手指掀开一页纸。
“啊呀呀, 王英俊,你并非大奸大恶,却入了畜生道,我活在地府快一百年了也是头一次见。”
蹲在城隍庙的王英俊眼睛瞪大了,注视着这个举手投足像哪位娱乐圈大明星的帅哥, 谁都会有点不敢相信他就是宣大将军,直到土地公公告诉他这就是五路神,他才急地磕头哭诉。
他说自己也是在周庄景区碰到了害他被夺走阳寿的怪事。但他没有买开光许愿牌,而是在沈园外的小纪念品店买了一个聚宝盆御守。
土地爷感慨:“没想到时代变了,21世纪大家还是相信转运之说,有福之人那都是用累世行善积累起来的, 哪里有什么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你白捡呢。”
宣婴嫌弃道:“以前这些妖魔也不会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可骗凡人往这些小木牌写生辰八字就够离谱了,有没有人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玩意儿是御守?”
沈选说:“就是古代的福袋。如果我没记错, 御守的叫法不是本土流行起来,但国内现在很多寺庙和博物馆也都会批发一些过来增加旅游效益。”
土地和袋鼠小哥点了点头:“是的,沈选说的一点没错,我让他也把这个御守带来了,你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化解。”
宣婴把沾了污晦气的景区小商品接了过去,土地小声点避开人家苏州城隍问他:“喂,你知道这些小商品是从哪儿批发给全国卖给游客的吗?”
“哪儿?”宣婴没看出老头的意思,自顾自好奇:“你刷手机刷多了?怎么总能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人间知识?”
说完,宣婴想起来了土地一直相信星座的事。
作为一个神仙,宣婴是压根不信什么土象星座,风向星座的,但土地确实言之凿凿地跟他说过,宣大将军是处女座,沈选是摩羯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有很多计较,同时宣婴的上升星座还是风向,是那种一旦陷入恋爱会不管不顾的个性,所以说跟宣大将军谈感情就要多注意他善变如天气的情绪变化和敏感似少女的害羞易怒……
但放在今天的事情上,这些都不是重点。
土地还不知道有两个星座天敌互生好感的事,他顶着允悲脸说:“是你和人间地界走的太不近了,你不知道,这些许愿牌和御守就是咱们金华义乌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出去的,我要不是这几天化为凡人走访了一下景区周边的环境,都不敢相信是义乌市无形中助长了妖物市场的借寿产业,哎,就什么‘土地’‘城隍’‘地府判官’还傻乎乎拿单位死工资。”
沈选:“……”
宣婴:“……”
老同事就是有阅历,说话的侮辱性真是极大,但这年头的妖魔鬼怪听上去是比以前有商业头脑多了,都悄悄搞出阴间第三产业了啊?
既然如此,宣婴决定回去就派几个小鬼查处义乌小商品城里头的造假福牌福袋,谁也别想瞧不上拿死工资的,拿死人工资的就是有权利命令你尊重我国鬼神文化。
“所以你生卒年何时?这两天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都给我老实交代吧,沈选,你记。”
他把笔录随手扔给沈选,东西飞起来的时候擦过了沈某人的眼镜,他的眼神也比以前那般更多了一丝慵懒随性。
沈判官也是宠着,抬手接过了工作记录的一角,他右手执专用的黑色勾判笔,清亮的眸子透过细眼镜框看看那张跋扈自恣的脸,他就详细查问起了始末缘由。
这个袋鼠小哥这下知道来对了,他继续告诉他们,他把御守佩戴到身上没多久,就总是在梦里让一个怪模怪样的生物缠着。
小哥说这个四足生物头上有一个白色尖角,扁扁的脸像樵夫使用的的砍柴斧头,它身上的味道来自庙观庵堂,嗓子是木鱼敲打带来的沉闷,身上穿红色的火焰纹章衣服,说话还像文言文翻译。
祂还能完全摸清外卖小哥的心理,你买御守是希望发大财是不是?那你别去求神佛了,我是个梦仙,恰好有一法,我可以给你转移地府户籍,把你的投胎证明改成一个有钱人。
至于为什么小哥答应花钱走关系后会变成一个袋鼠呢?因为梦里的怪物告诉他,虽然在下边有鬼差能帮他,但投胎转世除了需要打点,还要摇号,和人间买房买车的时候是一个流程。
小哥在梦里被将信将疑带去了摇号的地方。
可这根本不是地府任何一个系统办事处,是一个叫六道轮回彩票站的非法抽奖中心。
这次又是在这个怪物的游说下,走进站点的他糊里糊涂地买下了一份价值五年的彩票。
结果……做梦的他就中了下辈子投胎成大学校长儿子的命!
只要赌上五年,就能换下辈子做什么人,什么人能不被忽悠成赌狗?
袋鼠小哥讲到这里,它突然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呜呜呜,早知道,我就应该在第一把停下来,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把一辈子的做人资格都拿来买轮回彩票,我……我不做人了!”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土地就算把他带来,宣婴也只能是告诉袋鼠,地府可以帮忙立案但追回不了全部的损失,因为是你主动把阳寿打给对方的,所以下边才老宣传要保证投胎转世证不被不法分子盗窃复印啊。
因为这个案子听上去活脱脱就是那种人间电诈案的地府版了。
这么说来,黄耀祖被骗去做大头梦,他不就是相当于进了一个鬼神界传销组织?
沈选通过这些描述,感觉到了一丝不符合逻辑的离奇古怪,此外他发现卖彩票的生物长相和古籍中一种灵物很像。
沈选在纸上画出来了符合“祂”的特征,小哥说就是它,沈选和宣婴介绍了起来。
“犀。”
“在梦的由来和传说中,燃犀梦引说的就是它,但它以前是民间故事中辟邪的神兽,不像是什么怪物。”
可有癞子金仙的先例,还有杨四将军这种堕落的神官,神兽变阴仙也不足为奇了。
沈选甚至猜测,它的来历与地府鬼差们有很大关系。
按照古时候的说法,曾经很多凡人横死后下到地府,如果来得突然没有带够钱,就需要一个个托关系往上带个话,让家里人赶紧烧点才好上路,可地府死人怎么找活人?那他们就要托梦找亲属。
所以说,最早的梦乡很可能一开始就是地府制造出来的的阴阳角,后来才被拆迁,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有些东西没被安置才带来了后患。
如果这么分析的话,逃跑到人间的这个阴仙也是专门连接生前死后的‘官’之一,这次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地府本身的管理问题。
沈家后人果然博学笃志,纸上的动物惟妙惟肖。这张纸上的白犀也想不到它已经落入了地府的通缉锁定中。
春申君得知他们要去哪里,推荐他们三个用苏州地府的地图导航,因为这会比他们蹲点更方便排查可疑的妖魔鬼怪。
“用鬼差的导航,找苏州哪里有鬼,就不会迷路了。”
宣婴又在出发前让土地公公把一个人也赶快找来。
“找谁?”
宣婴带着冷意一笑:“事主女友,容我们去带看看这个薄情郎的美梦里都有什么,岂不妙哉?”
沈选忍不住就想,是了,宣大将军不一定喜欢女人,但是确实颇懂女人,他最见不得人间错点鸳鸯了。
而且渣男才不值得同情,他们是冲着案情去的,能顺便拆散一对情侣也属于一件大功德。
土地爷一走,沈选和宣婴立刻去了周庄,又开始在景点结伴而行。
街上的花灯特别美,他们搜寻着兜售各种许愿牌和福袋的文创店,发现这种江南园林风格景区的夜晚反而比白天更热闹。
天色此刻已经不早了,但这也正好方便他们两个人提灯夜游整个景区找出妖怪,宣婴更不用躲在红伞下见不得活人了。
这时候地府地图上有反应了,沈选抬头看前方有一个挂满民国戏服和汉服的旅拍摊子,但是他一眼就看出那些衣服不是批发的道具服,是寿衣。
宣婴眼角一冷:“是左衽,这哪里是旅拍艺术照,是骗人拍遗照呢。”
有些古偶剧看来是没有科普到位,这个衣服如果被租借给路上这些女孩子,第三个受害者马上就要出现了。
宣婴以前从来没来过旅游景点,他不解地指着一套鬼气森森的昆曲头面问沈选:“你说为什么有些活人要不顾禁忌穿不符合时代的死人衣服拍照?淘宝不是有很多你们这个时代流行的时装?”
这又是代沟问题了,沈选给他科普说:“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cosplay。”
宣婴听不懂:“c……什么?这不就是小孩儿过家家?哼,我看是你们活人就喜欢叶公好龙。”
沈选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可爱,让人想逗逗:“也不是都是小孩子玩,大人也玩,通常是一种私人情趣。”
仗着他根本听不懂,沈判官越说越远了。
宣婴莫名其妙的,他心里又很不爽自己不太能理解现代人的世界了,可是土地都能接轨国际!他为什么不可以跟沈选平时变得更默契更聊得来呢!
商家那边有对小情侣正在选道具师提供的衣服,沈选看见他们拿的就是昆曲那套,还要扫收款码就走了过去。
他让宣婴坐在水榭走廊上等一下他,自己去想办法阻止活人穿上死人服饰。
沈选又快步跑过去和小姐姐打了一个招呼,他还装成一路赶过来,奔跑到呼吸根本不稳地表演了起来:“你们好,嗯?你们也选了……这身牡丹亭惊梦主题的粉红色戏服?看来我来晚了,我和我朋友本来也想穿这身戏服,可我们约的旅拍摄影师放了鸽子……”
女孩愣住,她看看这个眼镜帅哥,有点尴尬道,“啊,这么巧?”可她男朋友还没帮忙说话,不远处的另一个男人落入了这对情侣的眼中。
……该怎么说呢,小姐姐本来打算自己穿上戏服的心一下子变成了想看看这个男人扮上杜丽娘,反正她过来旅游也不着急,但是错过了绝色美男反串的好机会……
沈选又加了一句:“对不起,既然你们选好了,那就祝你们拍出好看的旅游人生照片,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别别,让给你那个……朋友,我们有备选!”
沈选立刻说:“真的?小姐姐怎么称呼?那我加你?”
宣婴一听,眯着眼睛的他差点都要气笑了,所以说沈判官这个人就是空有其表,其实一肚子坏水,嘴巴里每一句真话。
但他的眼神还是飘到了那边,听到沈选喊他说:“阿婴,戏服有了,我陪你去换上衣服,咱们再去找景拍照片吧?”
反正要的是戏服,宣婴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去换了,汉服店一般有免费的化妆师,他也拒绝了,还说自己就会画。
大概十五分钟后,留在原地的沈选听见了四周围发出来惊艳的声音,他在景区走廊抬起头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谢自己骗来这身戏服。
“喂,我是不是画太浓了?”宣婴说完就要擦去一些脸上的胭脂水粉,却被沈选突然缠着空气里弥漫着的花香靠近,一开始宣婴下意识退后,却不想耳边传来衣角摩擦,接着沈选生怕他跌一跤的胳膊轻柔搂上了这位“杜丽娘”的腰肢。
“不浓。”沈选知道这局是他输了。
“……”宣婴歪倒的身子见状看了他一眼,游弋的眸底也露出古怪。等手指放慢按到沈选的唇上,他将这张脸上的血色一丝丝染红手指尖,掀开戏服袖子挡住脸部红痕,像觉得有点有趣般笑了起来。
“……嗯?”
就算太久没化,他也能感觉到一个人目光里的浓烈。
“哟,我的小狗狗,你是不是看我看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