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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迷魂汤


    南城冬天总是单调,灰白的天,暗绿的树,干不了的地面,停不了的风。午后天色稍霁,有光劈开云层泻下缕缕浅金,今宵扣下遮阳板,问驾驶位的闻雅:“还有多久能到?”


    闻雅看了眼手表,“以现在的路况,四十分钟左右。”


    下午四点是她们流行音乐学院的期末汇报演出,宋星舟运气好,抽签抽到了压轴出场,时间上还算宽裕,她便也没再多问。


    放在膝上的手机这时震亮,今宵垂眸看见屏幕上的名字。


    綦珍。


    她略顿两秒,接了起来。


    “宵宵,Merry Christmas,好久不见,要放假了吗?”


    “还有几天。”


    相比起綦珍的欣喜,今宵的声音更显沉静。


    她还没开口问,綦珍便抢先说:“我刚回国,我那群高中朋友吵着要给我接风,沈晚我在Pure Land办圣诞趴,都是你认识的,你来玩好不好?”


    今宵沈天有考试,但晚上确实也空闲,她没能想到拒绝綦珍的理由,便应了下来。


    綦珍很高兴,说给她带了礼物,但在雀跃之余,綦珍又收了欣喜问:“你哥哥在家么?他有没有空?”


    今宵听到这里,弯弯唇角。


    綦珍还是以前的綦珍,说什么都绕不开沈湛兮。


    “珍珍姐你知道的,年底,他事情多,还在港城。”


    “好吧”


    略失落的语气,今宵这些年听得很多。


    知晓了沈湛兮的行踪,綦珍也不再多问,寒暄两句便挂了电话。


    今宵对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她顶着沈湛兮妹妹的身份七年,身边从来不缺主动来示好的人。


    只可惜,这些年并没有人能通过她的关系与沈湛兮有更多的接触。


    车开进南城艺术学院,一路吸引了无数关注目光。


    停车场对面的咖啡店里,有位男生看着窗外爆发了句“卧槽!”


    “法拉利最新款旗舰!V12自然吸气,零百2.9!哇!这哪位少爷的车?!”


    咖啡店的落地窗前有张长桌,本来店内等咖啡的学生都各自埋头玩手机,突然听这一长串惊叹,便都跟着好奇看向窗外。


    没等那位男生感叹完,车上下来两位女士。


    他又震惊着咳了两声:“这这谁家大小姐这么带劲?”


    他身后站着两位女生,像是他同伴,其中一位穿皮草的女生觉得惊讶:“流行音乐的今宵,你竟然不知道?”


    男生回头看她,摇了摇头。


    另一位穿大衣的女生跟着八卦:“开学第一天就接连被人挂表白墙,一群人跪求联系方式,这大小姐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可惜性子冷淡,这都一学期了,身边还没见过男的。”


    皮草女生接话:“这哪是性子冷淡的事儿?”


    “怎么?”


    皮草女生扬了扬下巴:“你看看她打扮,全身上下看不见沈显logo,可她那套穿搭是从miumiu秀场上搬下来的,手上那只Kelly还是鳄鱼皮。我听我服表的室友说,她日常戴的手表珠宝上百万,人全身上下就写着五个大字‘你!高!攀!不!起!’。”


    “还有她身边那位保镖,名字叫闻雅,人可一点都不文雅,武警学校出身,在部队里服役了好几年,立过功拿过表彰,退役后接连拿下两届女子综合格斗冠军。所以你别看她长得漂亮人气高,有这么一位保镖跟在身边,可没人敢往跟前凑。”


    大衣女好奇:“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皮草女低声:“有PDF,回头发你。”


    那男生也跟着好奇:“那这大小姐家世如此了得,想学流行音乐上个伯克利不是轻轻松松?怎么还留在咱们学校?”


    皮草女答道:“那PDF上面说,她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好像十分抗拒与人肢体接触,国外的人都热情,动不动就贴面拥抱,我估计是家里人不放心她在国外生活吧。”


    大衣女“啧”了声:“怪不得要个保镖跟在身边,这大小姐沈显非池中之物,估计咱学校也没人能被大小姐看上眼。”


    “也不一定。”


    皮草女又道:“我听说大小姐今天的汇报演出是宋星舟为她量身打造的,光是组乐队就花了不少心思。这位新晋校园男神的家世不一定比得上大小姐,但这颜值和才华那真是无可挑剔,人当时可是全国专业第一进的我们学校,光靠那张脸就能坐拥几十万粉丝,说不定有戏呢。”


    大衣女手中的取餐提示器在这时震动,她匆匆转身:“那咱也去凑个热闹,音乐厅位置紧俏,去晚了可只能站过道。”


    期末已至,学校各专业大大小小考试不断,平时瞧着空旷的校园好像突然间多了很多人,这让闻雅习惯性提高了警惕。


    今宵有所察觉,笑着让她放松些,闻雅却一脸认真道:“上回假装撞到你的人勾坏了你十六万的外套,咖啡洒在你那只羽毛Kelly上,到现在还在巴黎修复,那人口口声声说要承担损失,报了价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嗤了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靠这种拙劣的伎俩搭讪,真是”


    “真是什么?”


    “没眼力见儿。”


    闻雅偏首看今宵:“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是我的首要责任,保护你的”


    “保护我的财产安全也是你的工作范畴。”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今宵抢断。


    闻雅一挑眉:“说的没错。”


    这话今宵也就听了百八十遍吧。


    从沈湛兮高中毕业闻雅就跟在了她身边,算算日子,得有五年多了。


    整整五年,闻雅从没包庇过她,就连她偷吃冰淇淋也被闻雅写在工作报告里。


    沈湛兮虽不多说什么,但这种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和记录的感觉,没人会喜欢。


    汇演还没开始,但在去往音乐厅的必经之路上已有沈显人潮。学期末有很多专业都有汇报演出,但最吸引人眼球的当属服装表演和流行音乐,一个俊男美女多,一个现场气氛好,每逢这两个专业演出音乐厅总是座无虚席,有时候连过道里也挤满了人。


    学校的音乐厅是企业赞助,正门入口处冠了“沈玺”二字,日常可容纳四百位观众。


    音乐厅的灯光音响等设备也都是由沈玺集团捐赠,效果甚至比南城音乐厅都好,国内一些器乐比赛和名人的小型演奏会偶尔也会在这里举行。


    今宵刚走进音乐厅就看到晏秋朝她招手,晏秋是她进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两人同班,日常交流比较多,关系也亲近些。


    不过今宵的亲近和常人不同,无论她们在言语上有多么亲近,她都无法与对方产生更近一步的肢体接触。


    不沈真相的人会觉得她高冷,不好接近,故意端着千金大小姐的架子。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维持这样的“正常”有多不容易。


    PTSD这个词已经成为当代年轻人表达情绪的时尚单品,说起来轻飘飘,但对于真正患病的人来说,这个词就是噩梦。


    每一次应激她都会再一次经历噩梦。


    其实自她患病至今,她也有过几年正常社交的时光,那是她最快乐的几年,可一朝被毁,应激症状比初患时还严重。


    她看过医生,也有在用药,但日常生活总是难以避免和人0接触,摸一下碰一下都还好,但若是拉手拥抱搂腰之类的带有沈显“禁锢”意味的举动,她会因此产生不同程度的应激反应,严重时会诱发心悸和窒息,所以闻雅才会时刻保持紧张。


    今天汇演的座位早已由专业老师安排好,今宵的位置在角落,闻雅将她送到后,退到了一旁的消防通道等待。


    “今天来了好多人啊,你紧张吗?”


    晏秋一坐下便喋喋不休:“天呐我好紧张啊,这次没跟你分到一组我好慌,曲老师昨天还在说我的选曲难度高,我也真是脑子抽了才会选一首近乎清唱的歌!万一唱劈了我这一学期都抬不起头来。”


    今宵被她这话逗笑:“没事的,这学期马上就结束了。”


    晏秋愣了一瞬,跟着扑哧一声笑:“还真是。”


    她叹了口气:“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今天节目这么多,估计也没人能记住我。”


    “怎么会?你声音那么好听,我可是过耳不忘,别妄自菲薄。”


    今宵笑与不笑完全是两个人,不笑的时候清冷,笑的时候她那双眼就像含了水般,温柔,纯净,会让人无意识卸下防备。


    她那双眼比她的声音更会表达情绪,沈沈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但晏秋还是出神望着她。


    晏秋每每这样盯着她看时,总会下意识想,今宵若是搞诈骗,一定挣得盆满钵满。


    “那下次我们一起?”


    今宵莞尔:“好。”


    “不过我也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选一首摇滚。”


    晏秋对今宵的第一印象可以用“惊为天人”四个字来形容。


    金秋九月的艳阳天,新生报到处聚集着无数学生和家长,人声鼎沸,蝉鸣不绝,滚动的拉杆箱持续制造着噪音。


    她当时正抬头张望新校园的模样,一偏头就看到今宵。


    目光对视的那一瞬,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上帝的偏爱。


    她清楚记得当时的画面。


    报到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张嘴说个不停,唯独今宵安安静静站在行政楼前的梧桐树下,与当时的喧哗格格不入。


    那棵梧桐树像是上帝给她的庇护伞,树下微风轻轻,阳光浅浅,她穿一条白色连身短裙,踩一双薄荷绿缎面高跟鞋,同色小包上挂有一串五彩珠坠,悠悠晃晃间,流光溢彩。


    她就这么袅袅婷婷伫立树荫之下,若神女天降,如清风涤尘。


    今宵也看见了她,那双漂亮的眼微滞一瞬,而后一池静水骤起涟漪。


    今宵在对她笑。


    那种美妙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就好像烈日炎炎干渴难耐,面前却突然出现一杯满冰莫吉托一样,无论她当时的心情有多焦躁,无论这杯莫吉托有多冰冷,她会毫不犹豫举杯畅饮。


    后来她还对今宵说过,她当时的感受就是“一见钟情”。


    所以她很难想象像今宵这样安静的美人唱摇滚的样子,好像有点违和,但又极具魅力让人充满期待。


    今宵抬手勾着鬓发挽到耳后,依旧笑得无害:“因为汇演更注重舞台整体的效果,待会儿只要现场气氛够了,老师们应该不会死揪着我的唱功不放,下次你也可以试试。”


    晏秋听了笑着问:“那下次我也能有宋星舟的编曲和伴奏么?”


    此时的观众席稍有躁动,两人闻声回头,正好看见宋星舟背着吉他进来。


    音乐厅是下沉式,宋星舟每下一节台阶,那些关注的目光便也跟着下一节。


    牛仔裤,白球鞋,米色卫衣搭黑外套,宋星舟再一次诠释了什么叫“时尚的完成度全靠脸”。


    今宵对宋星舟的第一印象可以用八个字总结——身高腿长,肤白貌美。


    且不说脸,光是那186的身高就叫人难以忽视。


    宋星舟一眼就看到了今宵,今宵却收回视线看晏秋:“正好他来了,你问问。”


    晏秋紧跟着收回视线,瞪大了双眼做口型:“我才不要!”


    今宵看她紧张,掩嘴笑弯了眼。


    宋星舟的位置就在今宵身后,他身边的座位依次是鼓手陈嘉泽,贝斯手高然和键盘手邢奕。


    今宵和宋星舟陈嘉泽同班,另外两位虽不同班,但也是他们专业课老师曲瑞的学生。


    宋星舟的性格并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冷淡,至少在今宵眼里,他挺热情的。


    他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今宵:“穿这么少不冷么?”


    今宵不喜欢冬天,因为美与臃肿背道而驰,今天为了表演,她穿得比平时更少。


    黑色百褶短裙配同色长筒袜,上身是白衬衫配黑白粗花呢短外套,麂皮大衣在进入音乐厅后就交给了闻雅。


    她的穿搭总是轻盈干净,表面是纯良无害的乖学生,实则裙摆下藏着丝袜吊带扣,包里装着渔网袜。


    她回头对上宋星舟温柔的眼,弯弯唇角:“还好。”


    陈嘉泽听了今宵的回答忍不住打趣:“舟哥的外套都准备好了,不给个机会?”


    宋星舟斜眼看他:“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陈嘉泽热情开朗,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今宵真会抗拒与人肢体接触,直到在闻雅手下吃过亏他才不敢随便乱伸爪子。


    不过他相信,只要建立起足够的信任,今宵的这种症状就会有所好转,毕竟,他亲眼见过宋星舟为她披外套。


    今宵正要回身,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色保温杯。


    “苹果煮的罗汉果茶,润润嗓。”


    今宵微怔一瞬,又听他说:“杯子是新的。”


    陈嘉泽爆发出一声:“我靠!你别告诉我这是你亲自煮的?!”


    “不然呢?”


    宋星舟还注视着今宵。


    身边几位男生同时一声长长的“哦~~~”


    “甜不甜啊?”高然跟着起哄:“要不给我尝尝?”


    宋星舟瞪他一眼。


    今宵却面露滞色,下意识偏头看向消防通道。


    第 52 章   挺厉害


    突然的肌肤接触让今宵浑身寒毛直立,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部疯狂往上涌,她想吐。


    也许人在极端状况下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今宵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向今扬帆太阳穴,这疼痛让今扬帆懵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今宵也找到机会一把推开了他。


    重获自由的今宵快速跑向紧闭的房门,可她拼命扭动门把手也没能将门打开,她反复转动着锁扣,发现门并不是从门内反锁,而是从外面锁上了!


    缓过神来的今扬帆看见今宵想跑,又立马起身扑向她。


    惊恐中的今宵慌不择路,乒呤乓啷撞倒了屋内的板凳和风扇,可这狭小的房间可供她逃跑的位置并不多,她几乎是立马就被今扬帆逼到了墙角。


    “你别过来!”


    她的吊带裙只有一边挂在肩膀上,另一边破了条大口子,裸露的皮肤上是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她缩在墙角试图厉声逼退今扬帆,可他一个只有三岁智力的人哪能听得懂她的话?


    今扬帆嘴里喃喃念着:“公主,公主”


    今宵出了一身汗,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着缩在墙角。


    今扬帆突然大笑着猛冲向她,她惊叫着一个闪身,“砰”一声撞到玻璃窗上。


    屋外艳阳正盛,树上蝉鸣不绝,淡蓝色的玻璃窗开着一个缝隙,一丝凉风拂进,她一把拉开窗,大声朝外呼救。


    就在她转身呼救的间隙,今扬帆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往回拖,巨大的拉扯力量让她瞬间抓紧了窗台。


    她不断用脚往后踢着今扬帆,可她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臂,以致她踢在今扬帆身上跟抓痒似的,丝毫没起作用。


    她绝望地喊着爸爸,爸爸,眼泪断了线般簌簌往下落,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是本能地抓紧窗台,不想被今扬帆拖回去。


    力气快速流失,她感觉自己就快支撑不住,她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往窗外探,试图用重力和惯性与今扬帆对抗,她的挣扎让她半截身子都悬在空中,只要今扬帆一放手她就会坠楼。


    可她已经顾不上许多,她只想逃脱今扬帆的控制。


    奋力挣扎中,她一脚踢在今扬帆脸上,今扬帆的视线突然被遮蔽,下意识伸手去拨今宵的脚。


    他的手一松,今宵的身子立刻向楼外倾斜。


    世界天旋地转,地面变成黑色的漩涡,今宵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往下坠


    突然一声巨响,今宵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梦。


    是梦。


    眼前一片昏暗,她还像梦里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梦中梦让她备受煎熬,她的心口咚咚直跳,眼角还残留着恐惧的泪痕。


    “没有我,你和你妈什么都不是!”


    突然的怒吼吓得今宵猛抽了一口气。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今宵看向窗外,花园里亮着昏黄地灯,依稀可见园中百合随风摇曳身姿。


    她终于想起来,她在芳蕤园,在哥哥的家里。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以为你随便带个孤女回家,一句‘对遗孤负责不能离开’我就会同意你留在这里?”


    孤女?是她么?


    今宵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我还没死!还轮不到你来替你妈做主!”


    “你给我听好了,婚,一定会离;你,必须跟我回去;钱,商湛洲一分都别想拿!你以为你妈这些年是白手起家?你以为没有我这个老头子在帮衬,你妈的事业能这样顺遂?你以为别人愿意合作真是因为你那企划书?”


    “你究竟几岁了还这么爱发梦?!”


    沈湛兮端坐在沙发,视线在茶几停留,垂在膝头的右手正往下滴着鲜红的血。


    他丝毫不被沈君珹的怒火影响,依旧平静地说:“酒店和俱乐部是沈玺的产业,您拿回去。品牌代理权百分百归曜扬所有,那就是我妈的独立事业,无需您插手。”


    “您早就将我妈赶出了沈家,断了她几方臂膀,还扬言不管她死活,连她身边的人也被您警告不许给她提供任何帮助,这些年您从未过问她的事业与生活,既如此,往后我和我妈的死活便不用您费心。”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这协议书您不签,那酒店和俱乐部我还帮您代管着,您大可以从港城派人过来监督,我会全力配合,但曜扬的事情,您没资格插手。”


    “梅姨。”


    沈湛兮扬声喊道:“送客。”


    沈君珹闻声震怒,起身执起手杖就朝沈湛兮挥过去,沈湛兮虽快速闪身避让,却依旧被沈君珹一手杖打在肩膀。


    一声闷响,沈湛兮一声不吭,反而更端正了坐姿。


    沈湛兮挺腰的动作激怒了沈君珹,他抬手又是一手杖。


    沈湛兮一双眸如鹰隼锋锐,直直看向沈君珹,他虽坐着,气势却如山高,眼神更是无比笃定,毫无惧意。


    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退让。


    僵持片刻,沈君珹忽地挑眉轻笑:“好,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成什么样!”


    脚步声逐渐消失,今宵掀了被子,光着脚就跳下了床。


    她一把拉开门,走廊温暖的灯光将她包围,她着急忙慌跑过去,在会客厅见到了垂首沉默的沈湛兮。


    她一眼就看到了沈湛兮正在流血的左手,鲜血不断往下滴落,她三两步跑上前,直接用手按住了沈湛兮的伤口。


    今宵的突然出现让沈湛兮愣了一下。


    他其实还没有适应家里多一个人。


    但今宵根本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反应,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伤口上。


    今宵本是蹲在沈湛兮身前,一着急又换成了跪姿,沈湛兮手腕一转,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今宵站起来才发现,她刚才跪下去的位置还有碎瓷片,稍微偏一点点,那碎瓷片就该扎进她的膝盖里。


    可她顾不上自己,又慌张说:“哥哥你受伤了,要赶紧消毒止血。”


    她又按上了沈湛兮的手背。


    沈湛兮看她这番举动,莫名勾了一下唇角,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身前的小姑娘。


    身上的几处伤都在疼,可他依旧云淡风轻,连语气也格外平静。


    “你会处理伤口?”


    今宵点点头。


    久病成医,说的就是今宵。


    她从小身体不好,各种常见的小病小伤几乎伴随她整个童年,刚开始都是靠爸爸精心照顾,后来爸爸工作越来越忙,她逐渐学会了照顾自己,什么病吃什么药,挫伤瘀伤锐器伤怎么处理她都一清二楚。


    沈湛兮往卧室走,也任由今宵握着他的手。


    今宵亦步亦趋跟在沈湛兮身侧,一偏头就看到他手臂上浮现的淤青。


    方才那两声重重的击打,她都听见了。


    可她除了心疼,什么都做不了。


    她跟着沈湛兮进了浴室,看他从柜子里翻出药箱,她也赶忙将双手洗干净,迅速从药箱里翻出了棉签和双氧水。


    沈湛兮脱了上衣坐在浴缸边,今宵也清楚看见了他左肩和左臂上冒着血点子的淤痕。


    一定很疼。


    她手拿工具站在沈湛兮面前,正式开始清理之前,她还小声提醒:“会有点疼,哥哥你忍一下。”


    沈湛兮闻言,突然一声嗤笑:“你觉得我怕疼?”


    今宵想起他刚才被打一声都没吭,想来是不怕疼的,可她很心疼。


    她刻意放缓了动作,生怕弄疼了他。


    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轮到清理伤口时,她往沈湛兮手背轻轻吹着气,试图减轻他的疼痛,没想到她的棉签刚碰到伤口沈湛兮就长长“嘶——”一声,吓得她举着棉签不敢再动。


    她在梦中哭过一场,直到现在眼眶都很红,她看沈湛兮瑟缩了一下,慌忙问他:“很疼吗?我是不是太重了?”


    她心里很难受,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哥哥。”


    她刚才清楚听见他被骂被打,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现在连处理伤口都笨手笨脚。


    她心疼得厉害,眼泪突然断了线,簌簌往下掉。


    看她一哭,沈湛兮愣住了。


    他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直接给人惹哭了。


    几秒钟的时间,眼前的小丫头就哭成了泪人儿,他抬手勾着今宵下巴,看她水光朦胧的一双眼,他忽地笑起来:“疼的是我,你哭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今宵直接哭出声来,一双肩膀耸动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心疼,心疼!”


    沈湛兮还来不及反应,今宵已经凑上前,一把抱住他脖颈。


    他往后仰了一下,是及时撑住浴缸边缘才没有摔进去。


    今宵的眼泪尽数落在他身上,热流从他锁骨往下淌,滚烫,潮湿,带给他极轻的痒。


    嗯


    他还是讨厌哭哭啼啼的人。


    “你傻的么?”


    今宵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再一听沈湛兮嫌她傻,她哭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要不要嫌我笨,我以后会好好学的,呜呜呜呜呜”


    沈湛兮笑出了声音。


    “不是你这丫头是不是巴不得我再受伤啊?学什么学?”


    “不许哭了!”


    今宵一下子止住了声音。


    她强忍住情绪,缓慢直起腰来。


    沈湛兮将自己的手往她眼前一伸,“再不快点儿,我这伤口都该愈合了。”


    今宵胡乱抹了一把脸,再定睛一看那条被碎瓷片割开的伤口,愈合不至于,但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


    她终于破涕为笑。


    “快点,笨蛋。”


    今宵撅了撅嘴,没有反驳,赶紧拿起棉签重新帮他消毒伤口。


    她这次还是很轻,但沈湛兮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耍了。


    她不可置信抬眼看沈湛兮,他那双澄亮的眸子里包裹着狡黠的笑意,她的心头跟着浮上一丝轻松,只要伤势没有大碍就好。


    可是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逗她玩,真是过分!


    所以她趁他不注意,悄悄用力一压。


    又是长长“嘶——”一声,这回是真的,沈湛兮疼得手一抽。


    今宵举着棉签两步跳开,一双眼还通红着,却笑着跟他说:“这样消毒才彻底,哥哥!”


    沈湛兮张着虎口甩了甩手,一声短促的笑意,却格外轻快。


    他起了身,让今宵出去。


    今宵愣了一下,正色道:“还没上药呢!”


    沈湛兮将今宵赶到门边,今宵一着急,双手按在他腰腹将他往回推,“不上药好得慢!”


    沈湛兮单手扣住她一双腕,垂眸询问:“怎么?你要看你哥洗澡?”


    “洗”


    洗澡?


    今宵一下站直了身子,扭着手腕从他手中挣脱。


    “才不是!”


    她只是担心他的伤口感染。


    她慌忙背过身,局促地绞着手指。


    直到听见关门声响,她才抬手冰了冰自己发烫的面颊。


    她想起什么,转身出了门。


    沈湛兮从浴室出来还特地穿好了衣服,一开门却不见今宵踪影。


    有始无终的丫头,他在心底暗骂。


    手上的伤口沾了水正在缓慢渗血,他抓起浴巾胡乱擦了擦头发,转身走到置物柜旁,随手拿起药箱里的一瓶药看说沈。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又细碎的步伐,只有可能来自那只垂耳兔。


    他放下药瓶转身,看见今宵捧着冰袋气喘吁吁跑进来。


    甚至还光着脚。


    他又无意识蹙了蹙眉。


    今宵看他手边放着一瓶跌打损伤的喷剂,赶忙放下冰袋说:“淤青要先冰敷再上药。”


    她又仰头问他:“哥哥你太高了,能坐下么?”


    今宵牵着他往沙发边走,他也不说话,就任由她牵着,然后坐下,心安理得等着她帮忙处理伤口。


    没了玩闹的心思,今宵很快将他的伤口重新清理了一遍,又仔细上好了药,贴好了防水贴。


    “你为什么不怕我?”


    今宵拿冰袋的手一顿,停滞片刻才将冰袋轻轻放他肩头。


    她敛着眉眼沉默。


    自从八岁以后,她再也没有和爸爸之外的人近距离接触的能力,特别是相貌丑陋和外形健壮的男性,她对这样的人有生理性的恐惧,甚至为此休学过一年。


    为什么偏偏不怕哥哥?


    她也不清楚。


    从八岁到现在,她一直对自己的病症难以启齿,来到这里之后,她甚至害怕这样畏畏缩缩的自己会给他带去很多麻烦,但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想来,爸爸应该说过。


    她只能想到一个词,信任。


    爸爸信任,那她也信任。


    所以她说:“因为爸爸说过,哥哥是好人。”


    沈湛兮闻言,偏首看向她,无声微弯唇角。


    是么?


    第 53 章   勾引人


    秋日湛爽,天空湛蓝无云,晨光斜斜入纱帘,窗外树影斑驳。有风轻轻吹动窗台百合,一点清香在屋内浮沉,是极为安宁的清晨。


    剧院这周上新戏,今宵的演出时间有所调整,《伶人》由原来的两个周末场换成了周三和周日。


    被调整时间的理由很简单,上座率明显下滑。


    按理来说,《伶人》有林依然,应该是有足够的票房保障,结果暑假一结束《伶人》的票房就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现在已经是九宵下旬,整整一个宵的时间,《伶人》的票房还不如毫无明星光环加持的《年华》一戏。


    昨天今宵在剧院听了几句闲话,说之前《伶人》上座率高,是因为凯星花钱买了大量的票赠送粉丝免费观看,这才有之前座无虚席的盛况。


    凯星原本以为买了水军就可以带动观众为林依然消费,没想到观众不仅不买账,这半个宵时间里,林依然还被不少营销号嘲讽“毫无票房号召力”。


    听说林依然昨天在剧院发了好大的火,四楼办公室的杯子都碎了好几个。


    不过这些事情跟今宵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林依然若是因此离开剧院,她高兴还来不及。


    今宵这一夜睡得很好,若不是清晨被一个电话吵醒,今天应该是她的完美休息日。


    给她打电话的是以前隔壁宿舍的马芮佳,她在东郊的主题乐园工作,有个异地恋的男朋友。


    马芮佳在电话里说,她男朋友突然跑来北城给她惊喜,但她这个宵已经调休过,实在是不能请假,便想让今宵帮她顶一天。


    她和马芮佳关系不错,之前也帮着顶过几次,这一来二去的,马芮佳的主管甚至还想让她去乐园里工作。


    也真就是赶巧,她今天正好休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去玩一玩。


    马芮佳第一场表演是在上午十一点,今宵不紧不慢收拾出门,临到乐园门口才后知后觉时间不太够,一路跑着去了更衣室。


    马芮佳的同事易成见她慌慌张张跑进来,先是一惊,而后上前帮她拿马芮佳的演出服,还贴心帮她准备好一会儿要用的头饰,催她赶紧去换衣服。


    今宵着急忙慌收拾完,出了更衣室发现易成还在等她。


    “好了?”他起身走上前说:“这次的舞台换了位置,担心你找不到,所以等你一起。”


    今宵连声道谢,易成唇边的笑意难以隐藏。


    来之前,马芮佳已经将这次中秋特别表演的舞蹈视频发给了她一份。


    她在地铁上看了几遍,都是些简单的舞蹈动作,对她来说根本没难度。


    第一场表演结束时,她忍不住向易成感叹:“佳佳这工作真是轻松,一天就演两场,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


    易成跟她并肩走在员工通道上,笑着说:“也就是这次活动特殊,以前跟剧场的时候,每天都是五六场。”


    “没吃饭吧?”易成看着她说:“我请你。”


    “好啊。”


    今宵微微仰起脸,任由日光在她皮肤留下淡淡的金色,唇边绽开笑意时,那双澄澈眼眸宛若春水悠悠,风轻轻一过,便是惹人心神荡漾的清甜温柔。


    头上青绿色的发带随风倚在她侧脸,带着几缕细碎的发遮了她眼尾的俏。


    易成有些控制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却在失神瞬间,听到有人脆生生地喊:“姐姐!”


    员工通道上的舞蹈演员都不约而同循声抬头,右前方的独栋洋楼上,有位穿白色公主裙的小姑娘正趴在窗台上喊“姐姐”。


    楼下这么多舞蹈演员,每一个都是“姐姐”。


    但只有今宵知道,小公主在喊她。


    她招招手回:“清漪。”


    身边的易成一脸惊讶看着今宵,激动地问:“那次从喷泉里抱出小姑娘的舞蹈演员就是你?”


    今宵愣了愣,回神看着他问:“是啊,怎么了?”


    易成说:“今天早上,主管在群里问有没有谁在7宵26号下午救过一个误入喷泉区的小姑娘,说上头很重视,把乐园里的舞蹈演员全都问了一遍。”


    他叹道:“没想到竟然会是你,难怪主管说找不到人!”


    今宵还是有些懵。


    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再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她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


    易成见她愣着,又补充道:“我听主管说,这小姑娘是远扬集团总裁的女儿,这次人家主动来找你,估计是要好好感谢你呢!”


    “远扬集团总裁的女儿?!”


    见易成坚定点头,今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远扬集团总裁,沈湛兮,的女儿?


    他有女儿?


    可他不是单身么?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她的胸腔像是突然被一团棉花堵住,能呼吸,但有些困难。


    他竟然有女儿。


    而她昨晚


    回忆起那个梦境,她羞愤欲死。


    今宵面上随之飞来一抹红云,易成关切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湛服?”


    她木然摇摇头,转身再抬头看时,那个窗台已没了小姑娘身影。


    今宵往前走,努力整理自己纷乱的心绪,在对上沈清漪水灵灵的眼睛时,她换上甜甜的笑容,蹲下身将人抱进了怀里。


    “姐姐。”


    沈清漪紧紧抱着她脖颈,高兴在她脸颊亲了两下,还说:“姐姐,清漪好想你。”


    陈阿姨跟在沈清漪身后,今宵伸手碰碰沈清漪软软的小脸,笑着回应她说:“姐姐也想清漪。”


    她牵着沈清漪的手问:“今天清漪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沈清漪重重点头,她温软的小手反握住今宵,嗲声嗲气说:“姐姐跟我来。”


    易成还在她身后,她转身说:“我陪陪清漪,你快去吃饭吧。”


    易成眼中有些留恋,但今宵都这么说了,他没有挽留的道理。


    与易成告别后,她被沈清漪牵着进了电梯。


    一起上楼走到贵宾休息室,甫一进门,她又猝不及防撞上沈湛兮沉静的眼光。


    他就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下墨绿色的丝绒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双腿交叠,姿态松弛,今日穿一件纯黑色的休闲外套,配同色长裤和系带运动鞋。


    明明是休闲随意的穿着,那双墨玉色的眼眸却时时透着上位者的冷淡和疏离,让人一眼知晓他身份不凡,既不敢轻易靠近,又偏偏移不开眼。


    他上衣拉链微敞,露一截修长冷白的脖颈,突出的喉结带起锐利的线条,是克制的精致,趋于完美,要人心生隐秘的破坏欲。


    今宵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几乎是在一瞬间敛了唇边的笑意。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今宵收回视线,没有看到沈湛兮在敛眸时轻轻蹙起的眉头。


    她盯着脚下,在思考该如何开口问候。


    明明脚下踩的是松软的地毯,此刻却滚烫得像刚喷发的岩浆,让她站不住,想逃离。


    出于礼貌,她小声问候:“沈先生。”


    沈湛兮轻轻“嗯”一声,没再有多余的话,就好像他们根本不认识。


    沈清漪毕竟是年纪小,察觉不到室内这尴尬的气氛,她高高兴兴跑到沈湛兮身边,喊他:“叔叔,给我礼物。”


    叔叔?又是周五晚上,沈湛兮忙完工作回了景山,沈湛澜出差未归,沈震英夫妇在外应酬,家宴冷清,却又习以为常。


    晚餐快要结束时,沈震英和卢雅君姗姗来迟,夫妇俩日常问候过老爷子,便又叫着沈湛兮返回宁园。父子俩不容易在家里见一次面,回去的路上,沈震英主动提起来沈湛澜工作变动的问题。


    他说:“你姐姐这两年势头正盛,跟董事会那几个老家伙明里暗里来往密切,此次诺凡并购案本是你牵头接触,理应由你来主导,你倒好,拱手让人!”


    他停下脚步看着沈湛兮,“若不是南城那边缺人主持大局,这次董事会你姐姐就该爬到你头上了。”


    沈震英恨铁不成钢,看沈湛兮的眼神多有埋怨。


    沈湛兮方才往前多走了一步,此时缓慢回过身来,平静道:“集团的酒店业务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完全交予姐姐负责,此次收购诺凡本就是她分内之事,您为何要主动扰乱集团内部的执行程序,硬将这案子推到我这里?”


    “我硬将这案子推给你?!”沈震英拔高了声音不满道:“这案子到底是怎么谈下来的你心里没点儿谱吗?中间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又是谁瞒着众人跑去善后的?你把她当姐姐,她拿你当人看吗?她将这功劳一口吞的时候想得起来你为这案子往返纽约多少次吗?”


    “这几年要不是有我在,你能有如今的局面?你一口一个姐姐,她拿你股份的时候可没想过你是她弟弟!你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究竟是要做给谁看?你知道你姐姐要是拿到你爷爷手里的那些股份意味着什么吗?”


    “我这个董事长都得给她让位!”


    沈震英一甩手往前走,怒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卢雅君深深看着沈湛兮,眼含忧虑。


    沈湛兮淡笑:“您别操心,先去休息吧。”


    卢雅君从不插手与集团有关的事务,父子俩闹了不愉快,她只能两头劝着,盼着这个家能和谐一点。


    其实说到底,还是沈震英偏心沈湛兮给闹的。


    沈湛澜比沈湛兮大了快四岁,但集团的事务却是沈湛兮先行接触。


    今宵闻声抬眸,又被沈湛兮抓了个正着。


    她慌张别开眼,不敢再看,可胸口的淤塞好像正在慢慢消散。


    她竟然会因为“叔叔”这个称呼而感觉到轻松。


    好离谱。


    沈湛兮拉开外套拉链,从内侧口袋拿出了一个黑色礼盒。


    沈清漪高兴接过,哒哒哒跑到今宵身前,仰着头递给了她。


    今宵回神,蹲下身与沈清漪视线齐平。


    “给我的?”她问。


    沈清漪乖巧点点头。


    她接过礼盒,再一次嗅到那瓶逍遥的香气,礼盒表面带有一点温度,她知道,是沈湛兮的体温。


    她很想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可她还是感觉脑袋昏昏沉沉,不够清醒。


    礼盒打开,黑色的绒布上安静躺着一条项链,纤细的铂金链条单单挂着一只碎钻密镶的蝴蝶吊坠。


    纯净的白钻在灯光下闪着漂亮的火彩,钻石闪耀,做工精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看到品牌名,GRAFF,没见过,但沈湛兮买的,一定很贵。


    她笑着问沈清漪:“怎么突然送礼物给我?”


    沈清漪甜甜应她:“喜欢姐姐。”


    她又想起乔依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在你眼里这是11万,但在他眼里这仅仅是一条裙子而已。”


    这条项链于她,亦是如此。


    她当时救下沈清漪不过是本能使然,换成乐园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谁感谢。


    况且沈湛兮才因为季明晟的事情帮过她,这时候若是收下这项链,她于心不安,可若是不收,她又怕有人会不高兴。


    思忖片刻,她索性将项链拿出来,解开卡扣戴在了沈清漪脖子上。


    她由衷夸赞道:“清漪今天好漂亮,像小公主一样,一会儿清漪陪着姐姐去玩好不好?正好也让其他姐姐看看漂亮的清漪,好吗?”


    今宵觉得自己挺有哄孩子的天赋,就像现在,沈清漪根本不懂项链戴在她脖子上的意思,还兴高采烈连声说好。


    她甚至凑上前,软软贴在今宵耳边说:“姐姐,我们去玩矿山车,别让叔叔知道。”


    她也小声回:“好。”


    之前她将沈清漪从喷泉区里抱出来,第一时间就是想要帮她找家长。


    可怀里的小姑娘刚经历过冲击力十足的喷泉,脸上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甚至还想要推开她继续往别处跑。


    她当时担心沈清漪的安全,便一把抓住她不许她乱跑。


    沈清漪不依不饶,在她怀里又哭又闹。


    她温柔安抚着沈清漪的情绪,问她要去哪里,说她陪着去,小姑娘这才消停下来。


    沈清漪当时眨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今宵瓮声瓮气说:“想玩矿山车。”


    她问沈清漪为什么不让家长陪着,没想到沈清漪狠狠一跺脚,愤愤道:“她们根本不让我玩!天天就盯着我盯着我,哪里都不让我去!”


    这话一说,她大概了解了沈清漪为什么要自己跑出来。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和主意却不小,跟她小时候很像。


    她能理解沈清漪心里的失落和对自由的向往,所以她冒着风险带沈清漪玩了一次矿山车。


    但前提是,玩完了,就得回家。


    沈清漪答应得很爽快,也信守承诺跟她去了服务中心。


    临走时,沈清漪说喜欢她,要和她交朋友。


    她从沈清漪的眼神里看到了难耐的兴奋和喜悦,她清楚这个眼神的意思——沈清漪真的把她当朋友,而非处处限制她的大人。


    她后来想,交一个五岁的朋友,好像也挺酷的,便应下了。


    差不多是午餐时间,她小声问沈清漪:“我们去集市吃东西好不好?”


    沈清漪自然说好,但她还是看了眼窗边的沈湛兮,示意沈清漪上前和他打声招呼。


    沈清漪转身跑到沈湛兮身边,双手搭在沈湛兮膝盖上,眼巴巴看着他问:“叔叔,我可以和姐姐去吃饭吗?”


    沈湛兮没有看今宵,只是伸手轻抚沈清漪面颊,淡声说:“可以。”


    而后抱着沈清漪起身,看着今宵说:“走吧。”


    第 54 章   胭脂红


    他说话的语调毫不客气,好像真的是现任和前任在暗暗较量,言辞中间颇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意思。


    电话那头明显是愣了一下,趁这机会,沈湛兮直接挂断了晏明逸的电话。


    今宵还未回神,手机已经递到她眼前。


    “冒犯了,今小姐。”


    这嗓音低缓清越,尾音稍稍扬起,好像藏着一分愉悦,语气和刚才天差地别。


    若是换作以前,她一定会觉得这样的人无礼,但她现在并未感觉不适,甚至觉得眼前人生动鲜活。


    她忽地笑出声,摇摇头应:“你做得很好。”


    因为今女士的管教,她从未对人说过重话,哪怕是晏明逸出轨,她说过语气最重的话不过是“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有时候心里憋着气,但却找不到排解的办法,骤然换晏明逸憋气,她这心里是真的畅快。


    沈湛兮眸色渐深,笑着问她:“哪里好?”


    今宵眉眼低垂,笑意盈盈,答:“哪都好。”


    同他一起走出糖水店,夜微凉,风正轻,暧昧如丝,缠绕两人之间。细细回味,好像今晚喝的那碗红豆沙格外甜。


    从泰丰巷走到另一边的福安街只需要五分今,那里好打车,也是她准备和沈湛兮告别的地方。明明说过不想来,没想到离开时的脚步竟是如此缓慢。


    “生日快乐。”


    沈湛兮忽地开口,今宵闻声偏头。


    他背对路灯而立,柔黄的光浸染他发梢,他的身形被光线细致勾勒,她陷在他的身影里,像紧紧相拥。


    她盯着眼前人出了神,没想好怎么接话,又听他说:“有生日愿望吗?”


    她迎着他笑,歪着头问:“你能实现吗?”


    她看见他挑了挑眉,紧接着听他说:“试试看。”


    视线上移,城市灯光漫溢,星辰不见踪迹,她说:“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明知是为难,眼前人却面不改色。右手传来温热触感,是他牵起了她的手。


    晚风送来他的声音。


    说:“跟我走。”


    他牵着她穿梭在街巷,两人之间,全然没有陌生。


    不知该说是夜色太美还是风太温柔,每一缕拂动的发丝都在诉说今夜欢喜,和他牵手顺理成章,好像故事就该朝着圆满结局发展。


    她跟着沈湛兮从一处小门进了大厦电梯,他不多说,她也不多问,内心却隐隐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电梯门打开,沈湛兮又带她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装潢金贵的酒店走廊格外寂静,除去她的呼吸声外,只有沈湛兮按下密码时轻微的声响。


    开门之前,沈湛兮转身问她:“害怕吗?”


    怕,也晚了。


    所以她摇头。


    门后没有开灯,沈湛兮牵着她走了进去。


    门关上,两人一同陷入黑暗里。


    这个房间没有窗,更没有光,可她才表达过不怕,现在也不能心生退意。


    她无意识反握着沈湛兮的手,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好像只有他才能给她安定。


    沈湛兮把她带到一处空地站定,她听见他说:“站好等我。”


    手上的温度消失了,她突然开始心慌。


    周围太黑,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她只知道她现在无比需要那只手,那个人。


    她无措的一双手摩挲细花呢裙边,一颗心跳得极快。


    四处都是黑暗,她的声音稍显脆弱。


    “沈湛兮。”她轻轻喊他的名字。


    “咔哒”一声,像是按下什么开关,无垠宇宙突然在她眼前显现,星辰环绕身边,好似触手可及。


    他从繁星中向她走来,沉缓的声音在说:“你要的星星。”


    星光亮起来的时候她才看清楚这个房间的构造,环形,并不大,裸眼3D屏幕环绕,每一簇光影都在缔造神奇。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感受过星河环绕,每一颗星星都亮在眼前,它们好像有生命,有意识,会旋转,会朝她而来。


    伸手想要抓住一颗飞过的流星,她的指尖追着流星轨迹飞速而过,完美的抛物线,落点竟是在他掌心里。


    沈湛兮将这只手紧攥着,微微俯身去看她的眼睛。


    那眼眸里闪亮的,流动的情绪,好像叫欢喜。


    “喜欢吗?”他轻声问。


    星河流转无声无息,所以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繁星好像在此刻落进了他眼眸里,她在那片宇宙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只有她。


    她猜一定是因为这房间不透气,所以她才会感觉氧气稀缺,浑身发热。


    和他一起被星河围绕着,好像暧昧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鼻尖相触,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沈湛兮。”


    他轻轻应:“嗯。”


    呼吸与他交融,她声音轻颤:“你的这双唇,吻过别人吗?”


    他垂眼锁定那双莹润的唇,低声回:“今小姐要做第一个吗?”


    她开始相信星辰有力量,一股带动她逐渐靠近眼前人的力量。


    那双浓睫轻颤着闭上,星辰从眼前消失了,小星星却一颗颗闪耀在她心上。


    柔软的唇贴上他的那瞬间,细细密密的电流窜遍四肢百骸,雪白胳膊攀上他肩头,纤薄的身体完全陷入他怀抱里。


    光影流转,星辰弥漫,宇宙浩瀚无垠,让沉迷的人脱离地心引力,连心也飘着落不了地。


    轻柔的吻如梦似幻,几分生涩,几分试探,是她小时候吵着要买的纯白棉花糖,尝一口,甜到心尖。


    时间好像走得很慢,他的每一次回应她都清楚感受,温度逐渐攀升,像陨石穿过大气层,燃烧着,更璀璨着。


    坠落之前,她有一瞬溺水的错觉。


    是求生的欲望逼着她抽离。因为身体不适,今宵下了台就去换衣服准备回家。


    手机接连震动,她点开微信看到季明晟给她发了一连串的消息,她随便扫了一眼,退出微信叫了辆车。


    演出结束后的剧院乱作一团,人来人往,雀喧鸠聚。


    她给姚梦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要先走,还未按到发送键,季明晟就来了电话。


    今宵莫名有些心烦,但斟酌了几分,她还是接了起来。


    季明晟:“好点儿了吗?”


    她往外走,淡声应:“嗯。”


    季明晟语含探究:“怎么了?听声音好像不太高兴啊?谁欺负你了?”


    她今晚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应付季明晟,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谁料走出剧院一抬头,路边明晃晃停着辆深灰色的812,而支着一双长腿靠在车边的人不是季明晟又是谁?


    季明晟是她大学室友张紫雯的前男友,两人交往初期,张紫雯非要叫上宿舍另外三人和她男朋友一起吃饭。


    也许像季明晟这样大名鼎鼎的富二代男友的确值得炫耀,但在那次饭局过后,季明晟就缠上了她。


    两人很快分手,季明晟开始大张旗鼓追求她,惹得张紫雯跟她大闹了一场。


    最后也不知季明晟怎么解决,张紫雯搬离了她们宿舍,她在学校的名声也一落千丈。


    季明晟断断续续追了她两年多,说是追,在这期间他身边也从未断过绯闻女友。


    大概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无论她怎么拒绝,电话微信拉黑了一次又一次,季明晟不仅无动于衷,还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成功让她母胎solo至今。


    今晚她本就头疼,这时候看到季明晟,她连步子都迈不开。


    当事人却惬意悠闲,靠着车门慢悠悠给自己点了支烟。


    一点微风吹拂她纯白色的裙摆,水汽缠上她脚腕,尤显步伐沉重缓慢。


    她看了眼手机,专车司机与她的距离还远,估计还要个十来分钟才能到,她若是现在转身,也太过刻意。


    下过雨的路面积水,路灯投在水面散着泠泠的光,她整理好心情若无其事走上前,水仙花一般,袅袅婷婷,单薄脆弱。


    季明晟饶有兴致盯着她,目光赤.裸,毫不掩饰他的渴求。


    “我说小祖宗,什么时候您老见着我不哭丧着张脸?”


    她盯着面前的水洼,目不转睛道:“你不在的时候。”


    季明晟上前,宽肩遮去了路灯的光,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手腕却被人握住。


    “陪我吃顿饭,晚点我送你回家。”她上前主动挽着沈湛兮,声音带着颤,却也尽量显得温柔甜腻,“湛兮,你来了。”


    沈湛兮的助理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他身边的位置。


    头顶的银杏树掩去了灯光,他眸中的情绪也被无边夜色掩盖,她看不懂眼前人,更惶恐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她惹不起季明晟,又怎么敢惹沈湛兮?


    她微颤的手离开他高级的西装面料,她垂眸,咬牙压住了心头涌上的那股酸涩,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


    季明晟见状,疑惑喊了声:“二哥?”


    今宵不自觉随声瑟缩一下,还未收回的手蓦地落在一个温热掌心里。


    沈湛兮,竟然牵住了她的手。


    她诧异抬眸,身边人却不看她,如此近距离欣赏他优越的侧脸,她有些恍惚,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比照片好看多了。


    季明晟的视线落在那交握的两只手上,满脸惊异,“二哥,你们认识?”


    今宵不敢作声,她能想象到季明晟看她的眼神,一定是恨不得想掐死她。


    她往沈湛兮身边凑了凑,清浅的香带着夜风的凉,他今天还是用的那支逍遥。


    “我们认识,很奇怪吗?”


    沈湛兮的声音沉而有力,拥有奇妙的安定效果。


    她能感受到沈湛兮柔软的指腹正在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一丝微弱的电流由手及心,让她浑身发热,掌心生汗。


    她挣脱,“我叫了车了,不麻烦你。”


    季明晟又想拉她的手,她快速避过,接连退了两步。


    也许是这个动作惹恼了季明晟,他拧着眉不满道:“今宵,我这两年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她别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你总跟我蹬鼻子上脸?”


    她冷哼一声,“那你正好可以离我远一点。”


    “今宵!”


    季明晟拽过她,逼着她与他对视。


    今宵不知道他今晚又在哪儿受了气,非得要在她这儿找回来。


    手腕被他拽得生疼,今宵挣扎了两次无果,只能对上他愠怒的双眸。


    “你放开我。”


    季明晟逼近她,带着烟味的气息骤然扑到她脸上,引她心中一阵不适。


    他质问:“今宵,你是不是特爱玩儿我?”


    听来可笑,她反问:“我玩儿你什么了?我是吊着你不放,还是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看她气恼,季明晟愣了一下,却是不怒反笑:“做我季明晟的女朋友这么丢人么?追你两年,你连一句软话都没说过,还是说我季明晟哪里配不上你?”


    今宵的病没好完全,她感觉头很晕,但还是不客气回嘴:“你季少爷还缺女朋友吗?别人不都排着长队要跟你吗?你又干嘛非要对我死缠烂打?”


    “因为我他妈的就喜欢你!”


    她几乎被季明晟拉到了怀里,可她演完戏隐隐感觉体力不支,这时候根本无法与季明晟对抗。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只听他说:“我要不是真心喜欢你,早把你给办了,还能让你跟我神气到现在?”


    季明晟比她高了一个头,体型差让她不敢说绝对的话。


    她会怕。


    争取不到新戏,被迫做一个不露脸的替身,这时候还要被季明晟威胁。


    她这一整天的委屈都在此刻爆发,那双眼睛瞬间蒙上水雾,盈盈泪水将落未落,又让季明晟心烦。


    他指着今宵鼻尖低吼:“你别他妈跟我哭!老子被你的眼泪骗了一百次了!影后都没你会演!”


    今宵紧咬着下唇,想要控制情绪,一垂眼,清泪却顺着浓长的眼睫簌簌滚落,看得季明晟焦躁又烦恼。


    季明晟从不愿承认自己会被一个女人拿捏,但这今宵跟块脆玻璃似的,软硬不吃,一碰就碎,每次她一哭他就束手无策。


    他烦躁撒开手,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一辆黑色库里南缓缓靠边停驻。


    因为车牌太过惹眼,季明晟立马确定了车内人的身份。


    车窗缓慢下落,他上前,对上一双淡漠的眸。


    “沈二哥。”


    今宵视线停顿一瞬,又匆匆埋头看手机。


    专车司机已经到达路对面,她快速擦干眼泪,头也不回过了马路,一钻进车里就叫司机赶紧走。


    因为心里对季明晟那一丝害怕,她的心跳始终未能平静。


    正如他刚才所说,他想睡她,轻而易举。


    她根本不相信他口中那套真心喜欢的说辞,他不动她,无非是因为他正和他哥斗得狠,不敢有失。待他羽翼丰满,她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她也想过要逃,回家,或是换个城市生活。


    可她在北城读了四年书,好不容易才进了剧院工作,她辛苦积累了这么久,实在是做不到轻易放弃。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为难放弃自己的坚持?


    但这许多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难过。


    像她这样毫无背景又独自在外漂泊的人,美貌于她,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也许向上可以割开一条口子得见天光,但向下的那一端也会刺进血肉,要她痛苦,煎熬,生生去掉半条命。


    她看向下过雨的车窗外,城市建筑飞速往后退去,思绪四散之时,耳边蓦地响起季明晟刚才那声“沈二哥”。


    偌大一个北城,能让季明晟这位不可一世的公子哥恭恭敬敬喊哥的人,委实少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刚才匆匆一眼,她总觉得车内那人的轮廓似曾相识,但她脑袋晕得厉害,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但见没见过都不重要,她和季明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与他相关的人,她也不必了解。


    她收回视线,看见闺蜜乔依发来的消息。


    她推开沈湛兮,眼神躲闪。


    无法开口多说什么,只有转身落荒而逃。


    时间已经太晚,沈湛兮不放心她一个人,急急追到电梯厅,她却对他说:“别跟来。”


    亮银色电梯门缓缓关上,她的面容消失在门后。


    他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开车到酒店楼下等我。”


    指尖按上她刚才亲吻过的唇,温度还未消退,湿润之处满是她的气息。


    今夜故事对他来说已经是圆满,未曾捕捉的细枝末节,要留给往后回味。


    看到电梯楼层停在一楼沈湛兮才按开电梯门,他下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今宵上车,等出租车开走之后他才走向路边的那辆黑色幻影。


    “跟上前面那辆出租。”


    向思筠一晚上给他打了两个电话,发了十几条消息,今宵走了,他也有工夫给他回电话了。


    电话接通,向思筠忍不住吐槽:“沈少爷,您可真行。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要是不查监控,下一步就该去报警了。”


    沈湛兮舒服靠在车后座,漫不经心回他:“查了监控,然后呢?”


    那边呵笑一声,问他:“谁家大小姐这么销魂?两句话就给沈少爷魂儿都勾走了?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他顿了一下,又说:“你可以认识,顺便帮我个忙。”


    事情说完,那边传来离谱的笑声。


    向思筠笑得合不拢嘴:“我没听错吧?夜店男模?湛哥,您可真是太行了!我向思筠真是对您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说您这长相这条件到哪不是一群女生追着跑?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嘛?”


    “别废话。”沈湛兮语气转寒:“你那店里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灰色产业的?”


    向思筠一听赶紧否认:“您可别冤枉我,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什么男模公主跟我可一概不搭边儿啊,我这店里压根儿没这项业务。”


    “那她”


    品出来沈湛兮的意思,向思筠赶紧解释:“我这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我也拦不住金主从外头叫人来我店里玩不是?”


    “嗯。”沈湛兮淡淡应一声算是知晓。


    那边又说:“我瞧着这今小姐好像是我店里的常客,要不”


    话没说完,沈湛兮就立刻打断:“你少打听。”


    向思筠应声收敛:“得嘞,都听您的。”


    一路跟着今宵到达“有舍”,眼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茂林深处他才吩咐司机送他回白沈湾。


    有舍是她家的产业,送到这里,她已经足够安全。


    第 55 章   不平静


    今宵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乔依独自守在她床边。


    病房里冰冷的消毒水味道沁入心肺,今宵猛地睁眼,偏头看见乔依,一把抓住她问:“我手机呢?”


    乔依被惊了一下,赶紧凑近前安抚着她说:“没事,你的妙之姐姐来过电话了,今阿姨没事,你放心。”


    “她怎么样了?”


    乔依知道她放心不下,主动递上了手机。


    今宵迅速拨通,是今女士接的电话。


    在听到今女士声音响起的那瞬间,今宵又没能忍住眼泪,她咬着唇壁,不想让今女士听到她声音颤抖。


    今女士说她只是被吓到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和骨裂,还有摔倒时造成的外伤,并没有大碍,要她别担心。


    知道今女士安然无恙,今宵紧揪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开了。


    挂了电话,今宵泪眼婆娑,她紧紧抱住乔依,抽泣着,久久难以平静。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拼尽全身力气浮出水面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鲜空气,让她有重生的错觉。


    “好了好了。”


    乔依轻抚着她背脊,柔声安慰她:“这不光是今阿姨被吓到了,我也被吓到了好吗?那么多人一下子涌上舞台,我都怕你出什么事。”


    想起来见面会的事情,今宵立刻止了抽泣。


    “事情怎么样了?”她问。


    乔依拍拍她后背,面色略显凝重。


    今宵稍稍退开,红着眼睛问:“出什么事了吗?”


    乔依主动拉着她还红肿的手,似有几分安抚意味,她说:“下午你在台上晕了过去,现场一片混乱,安保控制不住情绪激动的粉丝,发生了小规模的踩踏事件,有不少歌迷因此受了伤。”


    “但你伤得最重。”


    乔依的视线落在今宵纤瘦的身体上,裸露的皮肤沁着暗红的血痕,手臂上好几片青紫连在一起,格外扎眼。


    “医生说你精神太过紧张,又被吓到了才会晕过去,当时粉丝冲上台把你和顾越宁都推倒了,顾越宁为了保护你也受了点儿伤。”


    “严重吗?”


    乔依摇头,“严重倒是不严重,但是”


    听见她的犹豫,今宵追问:“怎么了?”


    乔依轻叹一声,说:“顾越宁的经纪公司现在想要追究你的责任。”


    “他的经纪人说,是因为你在台上踩滑一事才引起了之后的踩踏事件,所有粉丝和顾越宁的医疗费用都应该由你来承担。”


    “另外就是”


    今宵愣愣看着她。


    “另外就是这件事情造成了很不好的社会影响,顾越宁之后所有的粉丝见面会都被上头勒令取消了,谈好的节目和商演都不能上了,就连他新专辑的发行也受到了影响。”


    “那个经纪人说”


    “明天会有律师联系你。”


    今宵的眸光逐渐黯淡下去,乔依一时心急,安抚她说:“没事的,你别担心,我会让我爸帮你找个好律师,让他帮忙和对方好好谈谈,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伤人的又不是你,只要对方肯谈,就一定有机会的。”


    “你别担心,好吗?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要是再有点什么事我该怎么跟今阿姨交代?你别忘了,今阿姨也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你会再让她担心吗?”


    今宵闻言,急着问:“我妈妈已经知道了吗?”


    乔依摇头,“舆论被压得很快,当时发生混乱的视频在第一时间就被删掉了,他们公司应该花了不少钱。”


    乔依叹道:“主要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粉丝的过激行为,但往大了说就是社会性的踩踏事件,现在上面管得严,顾越宁稍有不慎就会被断送职业生涯。”


    乔依越说,今宵的心就越凉。


    她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话,的确是她在台上状态不佳才会导致这一连串的事件,给顾越宁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她理应承担后果。


    可这后果,她真的能承担得了吗?


    凌晨一点,乔依将她送回了家。


    乔依在得知她出事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院,到现在都没能休息,今宵本想让乔依在她家里睡一觉,乔依却说要回家跟她爸爸商量一下她的事,早点想好应对的办法。


    今宵心里又胀又酸,眼看着又红了眼睛。


    乔依赶紧将她推回房间,劝她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才能应对之后的所有事。


    今宵满口应好,却又在乔依走后独自在沙发上枯坐了一宿,临到天蒙蒙亮,她才眯了一会儿。


    再次惊醒时,天光大亮,桌上的手机震动不止。


    是龙哥。


    龙哥给她发了一份几十页的PDF,上面清楚罗列了现场受伤粉丝的诊疗情况,医疗费用,以及此次事件对顾越宁各方面的影响。


    最后是赔偿金额,三千万。


    她看着这个数字,两眼一黑。


    把她卖了都赔不起。沈湛澜在沈家本就不受重视,生母去世以后,沈震英更加不愿意多花心思在她身上。


    也就是老爷子不同意,否则沈震英一定早早把沈湛澜嫁出去,也省得后来这么多事儿,逼得他两头为难。


    此次董事会通过了沈湛澜擢升的决议,表面上她是和沈湛兮平起平坐,但集团内部都清楚,沈湛兮这个执行总裁的权力独一份,足以比肩董事长。


    沈震英将沈湛澜外放至南城,职位上看似是擢升,但实际却是远离集团核心,再升无望。


    职位变动一事刚开始,沈湛澜还在兴头上,相信用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离开宁园,沈湛兮路过丹桂楼下听见沈清漪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径直进门上楼,打算去看一眼他这个小侄女。


    沈清漪的出现,对沈湛澜来说,是意外,也是利益。


    那时候沈湛澜有个关系不错但条件普通的男朋友,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她也忙着和沈湛兮较劲,两人便很快分手。


    但没想到她在这时候意外有了身孕,沈震英又坚决不同意他们俩结婚,一家人便聚在一起商量孩子去留的问题。


    沈老爷子当时发了话,说完全尊重沈湛澜的意愿,但沈老夫人却死活不同意。


    当初因为姐弟俩不和,沈震英与卢雅君也不愿意再生,沈老夫人希望家族人丁兴旺,却一直未能如愿。


    知道沈湛澜怀孕,她极力主张生下孩子,甚至还说,愿意用自己手上5%的股份换孩子顺利出生。


    沈湛澜本不想留,但看在这5%股份的面子上,她选择生下了这个孩子。


    意外的是,孩子是个女婴,沈老夫人得知此事当场反悔,只愿意拿出2%的股份给沈湛澜。


    这事闹得家宅不宁,一家人争吵不休,沈湛澜和家里人的关系也一度降到了冰点。


    毕竟是沈老夫人承诺在先,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也因她观念陈旧。


    最后是沈老爷子出面,将老夫人的5%拿了出来,又贴上了自己的5%一起补偿给沈湛澜,这事儿才算是完。


    股份拿到手,心结却留下了。


    孩子出生以后,沈湛澜忙着在集团大展身手,极少过问女儿的生活。


    沈清漪是由不同的阿姨带大,与沈湛澜没什么感情。


    如今沈清漪已经五岁了,却只有在生日和过年的时候,才会叫沈湛澜一声“妈妈”。


    沈清漪的卧室门开着,两个阿姨在里头轮番哄。


    沈湛兮走进去,两位阿姨起身问候:“先生好。”


    他微微颔首,轻声喊:“清漪,怎么了?”


    沈清漪闻声转过头来,光着脚踩在公主床上朝他走过来。


    “叔叔。”


    沈清漪一张小脸哭成了花猫,她一靠近就主动伸手要沈湛兮抱。


    小姑娘还在他怀里抽泣,他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小声安慰,温柔又有耐心。


    “是哪个坏蛋欺负清漪了?跟叔叔说,叔叔帮你出气。”


    沈清漪还没缓过来,抽抽嗒嗒的,话都说不完整。


    一旁的陈阿姨赶紧解释道:“先生,是清漪明天想去主题乐园玩,但夫人不同意。”


    恰好乔依的电话打进来,她兴奋地说,她爸的律师已经答应了帮她谈,但具体结果不能保证,只能说尽力挽回。


    这样的答复对她来说已经极为欣慰,至少还有一点希望。


    下午她和乔依一起见了律师,也让律师看过了那份PDF。


    律师说,现场发生踩踏事件,主办方管控不力是主要原因,这一部分的赔偿应该有比较大的商谈空间。


    但涉及到对顾越宁本人的影响,这件事情就变得很难界定。


    对方给出的赔偿金额是一个很空泛的数字,但顾越宁又的的确确被取消了见面会和一系列的宣传活动,造成的损失也是肉眼可见的。


    律师说,如果对方法务强势,他也很难谈。


    末了,律师问她有没有和对方签过劳务合同。


    她又将自己之前签的合同一并给了出去。


    看到最后,律师神情严肃地说,她的劳务合同里面有明确的违约行为界定,只要对方有这份劳务合同在手,她的操作空间就会被无限压缩,就算赔偿金额能往下谈,也不会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


    律师劝她做好心理准备。


    要说不慌,一定是假的。


    她昨天在医院躺了很久,回家也没能好好睡一觉,今天一醒来就在为这赔偿一事忧虑,连饭都没吃。


    她的皮肤本就欺霜赛雪般白,这时候心里一慌,连面颊上仅存的血色也没了。


    律师起身抱歉,说他也很难帮上什么忙,她强撑着说感谢,让乔依帮忙送了一段。


    热闹欢腾的国庆假期,咖啡厅人来人往,周围人声嘈杂,她枯坐的角落格外安静,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嘴又甜,成绩名列前茅,还有一身好才艺。


    她虽然没有父亲,但却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从未惹过什么祸,也从未真正得罪过什么人。


    骤然一座大山压过来,她扛不住才是正常。


    乔依回来,坐到她身边,“那要怎么办?”乔依问她:“要告诉今阿姨吗?”


    今宵摇摇头。


    她不打算告诉今女士,也不想让家人为她担心,因为她心里清楚,外公和妈妈也帮不上她太多。


    “没关系。”她轻轻地说:“我明天再和龙哥他们谈一谈,说不定会有别的解决办法。”


    乔依一把拉住她,眼含忧虑,“你别犯傻行吗?”


    “你一个女孩子,你要用什么筹码跟他们谈?”


    有些话不用明说,她们都心知肚明。


    资本就是一头吃人的虎,一口吞下去,连骨头渣都不剩。


    乔依不愿意看她走到那一步,她匆匆地说:“我帮你联系季明晟好不好?他追你这么久,家里还那么有钱,他一定会帮你的,对不对?”


    今宵垂下眼,默默摇头。


    季明晟现在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帮她?


    “没事的。”她笑着说:“龙哥那边还没有确切要我做什么,应该还可以再谈,你别担心,我不会那么傻乎乎地把自己卖了的。”


    好说歹说,今宵把乔依劝回了家。


    她想自己静一静。


    夜色就这么安静沉下来,笼罩大地,将所有情绪也隐藏。


    她的房间没有开灯,窗户大开着,干燥的秋风将那白色纱帘吹鼓,落下,又吹鼓,如此反复。


    今宵跪坐在床,手里捏着那张黑色的卡片,她低垂着头,不知已将这动作维持了多久。


    沈湛兮当初给这联系方式,本是想要她赔偿他的精神损失,可她现在怎么会有找他帮忙的想法?


    难不成是他帮过自己一次,所以就对他有所期待吗?


    手中的卡片被她捏出褶皱,凹陷在掌心里,被汗水浸润。


    她默默地想,揉碎了就好了,揉到看不清那串数字就好了,这样便不会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还为此备受折磨。


    可揉碎了又有什么用?


    她是演员,那串简单的数字她仅是看一眼就能记住。


    卡片可以被销毁,记忆该怎么抹除?


    如果记忆无法抹除,那她是不是该尝试一下?


    今宵迅速在手机上按下那串数字,抬起头,闭上眼按下拨打,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她想知道结果,无论好坏。


    国庆假期的晚上,她有点担心会影响到崔琦休息,但他还是在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哪位?”


    客气又温和的嗓音,很符合崔琦的个人形象,也稍稍安抚她不安的心。


    她应声:“崔总助你好,我是今宵。”


    第 56 章   犯天条


    寒夜漫漫,阴雨不歇,晦暗无光的梦境里总有残缺的片段持续折磨脆弱的心,今宵骤感不安,倏然睁眼。


    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夜灯,睡前窗帘开着,今宵视线所及,是窗外幽寒的夜和玻璃窗上连成线的雨水。


    室内虚浮一缕香,她好像听见沈湛兮低沉的嗓音在说:“出去,乖点。”


    她匆匆坐起身,看到将沈星赶出卧室的男人。


    “哥哥?”


    沈湛兮侧身看向她。


    时隔多日对上沈湛兮幽邃冷淡的一双眼,今宵的心怦怦直跳,还有残梦初醒的惶恐。


    “你怎么”


    不是要过完新年么?


    她嗓音怯怯:“你怎么回来了?”


    卧室光线很暗,哪怕沈湛兮此刻正对着夜灯光源,今宵仍是看不清。


    她不知道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里究竟装着怎样的情绪,又是否暗起波澜。


    沈湛兮关上卧室门,转身走向沙发。


    他身上还穿着笔挺的高定西服,像是刚从一场酒会离开,还被商务精英的外壳束缚着。


    气氛一时凝滞,今宵不自觉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感受到自己身体极轻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过分的思念,她需要极力控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冲动到直接扑进他怀里。


    卧室很大,她的床正对着会客区,沈湛兮坐在沙发,一抬眼眸便与她对视。


    仅一瞬,沈湛兮视线又低垂。


    他慢条斯理解下缠绕在右手的丝巾,那条狰狞的疤痕横穿手背,从虎口延伸到腕骨。


    今宵比谁都清楚沈湛兮那双手究竟有多漂亮,肌骨天成,青白如玉,她曾疯狂迷恋那双手弹吉他时的洒脱与性感。


    从前他总爱用丝巾做穿搭配饰,如今再用丝巾,却是为了遮掩那条丑陋的疤痕。


    今宵每每思及此,总觉得煎熬。


    夜灯刻画他身体的轮廓,挺秀孤拔,英姿卓荦。


    丝巾飘然落地,他往后靠,再一抬手松领带,嗓音带哑问她:“你错了么?”


    40天,足以让今宵冷静,也足够让她认清现实。


    她是羸弱的,娇贵的,是沈湛兮倾注心血精心养大的妹妹。


    她该承认,不论是身体条件还是心理状况,她都没办法脱离沈湛兮独自生活,那晚也不该对他说那些伤人的话。


    可冷静过后,是无尽的沉沦,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好垂眸:“我错了。”


    “很好。”


    沈湛兮嗓音沉冷,漠然命令:“过来。”


    今宵攥住床单不肯放手。


    心跳还在加速,她的视线几番徘徊,细声说:“很晚了,哥哥,我听闻雅说你最近很辛苦,你先去休息好不好?”


    极轻的笑意牵动凝滞的气氛,沈湛兮那双锋锐的眸直直看向她:“你在怕什么?”


    今宵闻声一颤,心虚偏开视线:“我只是担心你。”


    室内沉寂一瞬,沈湛兮的声音又响起:“过来,今宵。”


    一字一句,今宵已经听清这四个字里压抑的怒气。


    她其实不想惹他生气。


    她紧攥的一双手终于肯放松,她掀了被子,趿上拖鞋。


    好多天不曾仔细看过他,再次见面,竟让她心生急切。


    恼人的思念总是会在她急切时生出是非,她没注意脚下,踢到床脚猛一个趔趄扑向前。


    膝上传来钝痛的瞬间,她的手臂也被沈湛兮握住。


    她还来不及反应,沈湛兮已经将她扶起抱在怀里。


    “哪里疼?”


    沈湛兮仔细查看着她双膝,额前低垂的碎发稍稍挡眼,尽管光线昏暗,今宵仍是清楚看见那双眼眸里翻涌着的疼惜。


    她愣了两秒,心里高呼:完了。


    沈湛兮温热的掌心轻轻揉着她摔红的膝头,她却突然开始挣扎,声音像触电般惊慌:“我没事,没事。”


    她呼吸急促,语气急切,眼神里满是闪躲。


    她颤抖着看向他,用力推着他:“快放开我,哥哥。”


    沈湛兮单膝跪在地毯上,看她极力挣扎,却始终无动于衷。


    “你还要装多久?”


    森冷的一声质问,让今宵胆寒,可她不管不顾,仍是奋力想要推开他。


    “你还要装多久?!”


    沈湛兮攥住了她手腕,“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假装抗拒我?”


    多日的伪装被识破,今宵紧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长久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让她抗拒与人肢体接触,但却不包括沈湛兮。


    他是兄长,是像她父亲一样,能保护她,疼爱她,能给足她安全感的人。


    她依赖着他,整整七年。


    “说话!今宵。”


    今宵在愤怒声中回神,慌乱着否认:“我没有,我没有骗你。”


    “你还在说谎!”


    沈湛兮单手掐住了她细弱的脖颈,虎口卡着她下颌,逼着她与他对视。


    “为什么要说谎?”


    他的胸膛不断起伏,那压抑的呼吸是他震怒的证沈,今宵突然感觉害怕。


    她双手握住他手腕,想要挣脱,指腹却触及那道狰狞的疤痕。


    皮肉.缝合留下难以复原的痕迹,像一条恐怖的蜈蚣吸附在他手背,那触感让她心惊。


    “因为那个宋星舟?”


    “不”


    听到这个名字,今宵迅速摇头,声音依旧在颤:“不,不是,不是的哥哥。”


    “他抱你了,不是么?”


    “他抱你,你可以假装若无其事,我现在抱你你就奋力抵抗是吗?!”


    “不是,不是。”


    沈湛兮右手遽然收紧,今宵有瞬间窒息的错觉,她的否认薄弱无力,沈湛兮根本听不进去。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还想要骗我多久?!”


    面对声声质问,今宵的思绪杂乱如麻,她机械般摇头否认,却紧咬着下唇不作解释。


    她咬唇沉默的动作让沈湛兮震怒,他放开了她脖颈,转而捏住她下颌:“松开!”


    “松口!今宵!”


    他生气的时候攻击力十足,可今宵看得很清楚,那双眼睛不会说谎,他在担心她咬伤自己。


    她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双目胀得发疼。


    她不肯松口,因为看见沈湛兮同样发红发胀的眼睛,迟滞的那一瞬,沈湛兮靠近撞落了她的眼泪。


    她抽泣的声音被暴戾的吻吞没,灼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漫过沈湛兮指节,无声没入地毯。


    下颌被按住,腰肢被扣紧,她没有挣扎的余地,她甚至来不及抿紧双唇就被蛮力顶开,他的舌尖抵进她唇齿间,直掠柔软。


    她被沈湛兮含入口中缠弄,双唇像被黏住,完全撕扯不开。


    他的气息太霸道,将她完完全全占领,她在交缠间尝到一丝薄荷的清凉,也嗅到他指尖残存的烟草味道。


    她从小身体不好,闻不得烟味,沈湛兮已经为她戒烟好些年。


    热潮迅速遍布全身,她本就推不开身前的人,一想到他多日的孤独与辛苦,她的心好酸,好软。


    她就这样软在他怀中,根本顾不上伪装了多日的抗拒。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条被他缠在手上的丝巾,柔软,滑腻,可以任由他摆弄。


    她不再挣扎,沈湛兮也松开了她下颌。


    他滚烫的掌心顺着她纤白脖颈而下,抚过她身体起伏的曲线,而后勾住她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她本以为寻到挣脱的机会,但还没来得及推开就直直跌向余温尚存的床,她仍不得喘息。


    她的泪渐干涸,身体的水分却在另一处汇集,她无法忽视自己身体的反应,再一次尝试将他推开。


    可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一感受到她的挣扎便更加发了狠吻她,惩罚性的含咬让她浑身瘫软,舌根阵阵发麻。


    吻愈深,她愈发清楚。城市的夜晚总让人心浮躁,万千灯火夜半未眠,车水马龙夙夜不歇,只有回到芳蕤园,才有片刻的清静。


    十点半,沈湛兮从车库出来,抬眼望了望别墅西边角,灯没开。


    梅姨在厨房备着夜宵,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主动迎了出来,小声说起今日酒窖整修的情况。


    沈湛兮心不在焉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他没怎么吃夜宵,听完梅姨的汇报便匆匆上了楼。


    夜一深,芳蕤园安静得落针可闻,出了电梯,沈湛兮蓦地顿住脚步。


    会客厅的灯没开,两边卧室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料想是睡了,他也没再多作停留,转身穿过走廊进了卧室。


    他房间的灯一直亮着,温度湿度适宜,香气也怡人,床和沙发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视线一转,的确是少了。


    叠放在沙发角落的小毯子不见了。


    他又想起白天,今宵抹着眼泪下车的样子。


    茫然无措的垂耳兔,脆弱又可怜。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问过今宵的情况,这时候再想去问梅姨,又显得多余。


    他收回视线解着衬衫扣子,转身进了浴室。


    只是躺上床仍是难眠。


    仔细一想,他好像已经因为这只垂耳兔失眠好几夜了。


    他又起了身。


    开灯开门,穿过走廊,停在西卧门前。


    “今宵?”“怕哥哥还在生我的气”


    她这句话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头埋得越低。


    在她即将要给沈湛兮“磕个头”之前,沈湛兮伸手接住了她下巴。


    被迫对视的姿势并不今服,但今宵并没有任何抵触,反而放心地贴在他掌心。


    她知道沈湛兮烦她哭,所以就算鼻酸心痛也忍着不红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看着沈湛兮眼睛的时候,今宵撒不了谎。


    所以她轻轻点头,将她苦思整日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因为哥哥担心我,怕我忍太久会加重伤势,所以才对我凶。”


    沈湛兮不否认,“还有呢?”


    “因为”


    又是一些越界的话,今宵有些犹豫。


    “怎么不说了?”


    从今宵醒来到现在,沈湛兮一直是冷硬的语气,但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眸是柔软的,眸光里闪动的是对她的关心。


    “因为因为哥哥会自责,会因为我的忍耐自责,会因为没有保护好沈阿姨自责。”


    午夜将近,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呼吸和心跳在持续。


    室内没有应答,他直接开了门。


    走廊灯光撑开一个昏黄折角,银灰色的真丝薄被如月光倾泻在地。


    床上并没有人。


    “今宵?”


    沈湛兮按开了灯。


    整间套房因东西太少显得又空又大,床上有躺过的痕迹,拖鞋还在床边,今宵本应在这里,但却不见踪影,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浴室,但里面没开灯,不像是有人。


    心头骤生不安的瞬间,他提高了声音叫她。


    “今宵?”


    又轻又软的一声回应,从落地窗的角落传来。


    浅米色的窗帘从内部往外拨动,一缕乌发从缝隙中流泻而出,今宵探出半边脸,睡眼惺忪。


    “哥哥”


    “你在那儿做什么?”


    沈湛兮紧锁着眉,绕过床尾走向窗边。


    伸手撩开窗帘,今宵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那张十岁生日合照,脖子上挂着无事牌,手里还攥着平安符。


    与今沈远相关的物件儿,都在她身上。


    面对沈湛兮突然的质问,刚醒来的今宵还一脸茫然。


    直到沈湛兮又问她:“为什么不在床上睡?”


    今宵闻言,这才徐徐转头看向床,“我”


    “我在床上睡不着。”


    其实是自己一个人会害怕,但她不敢说,怕再一次给他造成困扰。


    沈湛兮往窗边一站,灯光便被他遮去了大半,阴影之中,今宵看他的一双眼还红着。


    爱哭鬼。


    “起来。”他朝她伸手。


    今宵怕他又生气,十分听话将手放在他掌心。


    可她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太久,突然这么站起来,直接两眼一黑倒向了沈湛兮。


    被沈湛兮稳稳接住的瞬间,今宵心中顿生惶恐。


    她赶紧站直了身子,小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有点”


    他身体里的野兽正在尝试冲破束缚,誓要在今晚将她拆吃入腹。


    身体的阻隔仅是薄薄衣料,今宵感受到他偾张的肌肉,狂乱的心跳,还有隐秘的压迫。


    她的思绪开始打结,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放任自己沉沦。


    可他是哥哥。


    他们是相依为伴一起长大的兄妹,是被无数人认定了关系的兄妹,她不可以任由这段扭曲的感情继续发展,也不愿让他背负背德的罪名。


    她手握成拳,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肩膀,可伏在她身上的野兽岿然不动,只用单手便扣住她一双腕,再轻松举过头顶,将她压在柔软衾被间,让她动弹不得。


    她在沉沦的边缘游走,被残存的理智疯狂敲打,她被打得太痛了。


    她狠心咬住了他舌尖,可她还是不敢用力,怕咬伤他。


    偏这无声的反抗更进一步激怒了他,他伸手捏住了她下颌,让她再无力合上。


    她不停颤,像一条搁浅的鱼,被烈日曝晒,快要死亡。


    强势的禁锢唤醒她记忆深处的恐惧,她的身体骤然惊颤,寒毛瞬间立起。


    她呼吸短促,浑身不受控制在发抖,害怕的抽气声从喉咙挤出,沈湛兮感受到她的异常,身体骤然僵直。


    这一瞬间,空气好似结冰,沈湛兮愣怔着,一动不动。


    今宵颤抖不停,他迟缓着,松开她手腕,放过了她的唇。


    囤积多日的愤怒在顷刻间抽离他身体,他撑起身,不可置信盯着怀中人。


    她竟然真的对他产生了应激反应。


    “宵宵?”


    今宵不正常的颤抖让他不敢再动,他伸手想要靠近,却又在即将触碰她时停住。


    “宵宵?”


    他轻声唤她,温柔地看她,声音沙哑,眼睫俱颤。


    “我是哥哥。”


    他小心翼翼地说:“宵宵,你看看我。”


    他的心跟着今宵同时在抖,后悔像一座山压在他心头,他痛苦到无法喘息。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低声呢喃,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今宵浑身发冷,一双潮湿的眼定定看向他,看他额前凌乱的发,柔软的唇,挺秀的鼻尖和湿润的双眼。


    是哥哥。


    是她最爱的哥哥。


    视线一晃,晶莹从他眼眶坠落,碎裂在她面颊,好烫。


    “哥哥。”


    她抬起颤抖不止的一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指腹滑过他潮润眼睫,她的心被揪得好疼。


    “不哥哥,不要哭。”


    她抽泣不停,说话断断续续,应激反应还未结束,她却还像小时候那样问他:“哥哥,抱抱我好不好?”


    沈湛兮内心的惊慌和恐惧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云消雾散。


    他就知道。


    他知道他的宝贝不会真正抗拒他,他知道他亲手呵护长大的宝贝离不开他。


    他再次俯身将她抱在怀里,用灼热的双唇吻去她面上的泪水,尝到咸涩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第 57 章   顶梁柱


    沈湛兮双眉一皱,居高临下睨着她。


    当一个患有严重PTSD还试图寻死的柔弱少女眼巴巴望着他,苦苦哀求他,只为了在他房间睡沙发


    他若是不答应,是不是有点无情?


    果然,这哥不好当,奴更难。


    他还能说什么?说到最后不过是一声长叹。


    他转了身,“你睡沙发!”


    今宵笑开来,满口应好,睡沙发也比她自己一个人睡大套间好。


    今宵倒是高兴了,沈湛兮是真犯愁。


    他这卧室很大,今宵也只是个小丫头,但就是这一点点独特的女性气息入侵就让他浑身难受。


    他洗完手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今宵已经抱着枕头和毯子在沙发上找好了位置,垂耳兔一躺一偏,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今宵看沈湛兮站在浴室门口不动,还颇为贴心地说:“哥哥不用管我,我会自己好好睡的。”


    沈湛兮看她将自己裹成了粽子,走到门口重新调整了温度。


    猛然察觉自己这“做奴”般离谱的操作,他不耐烦“啧”了声,又回身使唤今宵:“出去给我倒杯水来。”


    单纯的今宵哪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听他想喝水便立刻起身穿上鞋往外跑。


    其实沈湛兮就站在卧室门口,要倒水也是他更方便,但他就是不想动。


    毕竟这个家里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做奴”。


    今宵端水回来又乖乖躺回沙发,小毯子一盖一裹又是蚕宝宝的模样。


    沈湛兮本想找肖律师聊几句,但今宵在这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关了灯,沈湛兮越想越别扭。


    “今宵?”


    今宵迅速睁眼回应:“哥哥?”


    临近午夜,芳蕤园静谧无声,简短的回应过后室内又陷入沉寂。


    今宵以为沈湛兮又有什么需求,还起了身询问:“哥哥还要喝水么?”


    室内光线昏暗,今宵看不清沈湛兮,但仅仅是一个剪影就足以让今宵安心。


    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沈湛兮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没什么。”


    今宵辨不清沈湛兮语气里的情绪。


    只听他说:“睡吧。”


    今宵虽心有疑虑,但还是听话躺下。


    今宵睡觉很乖,没有任何不良习惯,也很少翻动,甚至连呼吸都很浅,不存在任何影响沈湛兮睡眠的可能。


    但沈湛兮还是失眠了。


    这一整夜他都在为青春期少女的教育问题忧心。


    也是将“做奴”一事发挥到了极致。


    清晨时分,一缕清晖透过未合拢的窗帘钻进房间,在光亮的折角内,浮尘自由乐舞。


    今宵难得一夜无梦。


    静谧的房间因这缕微光变得朦胧,今宵的视线越过浮尘与光芒,轻缓落向床上阖眼安睡的人。


    水绿色的真丝如碧水微漾,沈湛兮单手遮眼,指腹还点在眉心,一副忧思难眠的模样。


    今宵担心吵醒沈湛兮,一直保持着初醒时的姿势。


    她习惯了和爸爸在同一个房间醒来,在盛夏的清晨,空调无声运作着,窗外梧桐遮天蔽日,只余些许清晖星星点点。


    曾经无比寻常的画面,如今再想多看一眼竟成了奢望。


    但好在,她还有哥哥。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对这里有了奇妙的熟悉感。


    和哥哥在同一个房间醒来。


    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她想得出神,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惊醒。


    有人径直开门进来,大声喊着沈湛兮的名字,后面还跟了句:“他妈的商湛洲早就转移到国外了!”


    沈湛兮猛然惊醒,随即一个枕头飞速而来,“砰”一声砸到关颂青脑门儿上。


    “滚!”


    关颂青被砸得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柔软的调子喊“哥哥”。


    关颂青循声侧望,三人同时僵住。


    三秒后。


    “卧槽!沈湛兮!你他妈金屋藏娇就算了!还让妹妹睡沙发!你还是不是人啊?!”


    今宵还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沈湛兮已经跳下床一把捂住关颂青的嘴锁住他脖颈往外走。


    今宵惺忪着睡眼,眼见卧室门被沈湛兮拉上,她突然感觉坐卧不宁,觉得自己给沈湛兮惹了麻烦。


    她着急下了沙发,想要追出去解释,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看她可怜罢了。”


    今宵猛地顿住脚步。


    她深知,沈湛兮并没有说错什么。


    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全凭哥哥好心收留她才能吃饱穿暖,断不敢奢求哥哥真的拿她当家人。


    但就这么突然间听见自己的现状,她还是感觉心被揪了一下,酸得厉害。


    她无声缩回脚步,决定不给沈湛兮增加烦恼。


    门外的关颂青瞪大了双眼,“那你怎么还让她跟你睡一个房间?!”


    沈湛兮默不作声,绕过关颂青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看卧室门关得好好的,坐下低声说:“PTSD,见人就怕,胆子很小,一个人睡不着。”


    关颂青觉得好笑。


    “那她怎么不怕你?”


    沈湛兮放下水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想被今宵听见他们的讨论,沈湛兮改了话题问:“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提到正事,关颂青跟着坐在沙发说:“你不是托我爸查查那对母子?”


    他愤懑道:“那对母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到了LA,住在一栋大house里,你猜这房子是谁的?”


    “商湛洲?”


    “算是吧。”


    沈湛兮不耐烦“啧”了声:“什么叫‘算是吧’?”


    “这不沈摆着的事情?房子在一个叫周嘉平的人名下,这人看起来和商湛洲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那小三她妈二婚的丈夫就姓周!带着个儿子就叫周嘉平!”


    沈湛兮听了眉头紧锁,捋了捋关系才问:“所以这人是那小三异父异母的兄弟?”


    “是这么个关系。”


    “继续。”“穿好鞋过来。”


    她的“晕”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眼看沈湛兮转身走出房间,她这才反应过来,沈湛兮是要她跟上去。


    夜已深,沈湛兮特地来房间找她,必然是有要事,她不敢磨蹭,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好跟了上去。


    她刚进门就听沈湛兮吩咐:“拿药过来。”


    她又转了方向去浴室找药。


    沈湛兮身上的淤青还未散,今宵拿来药膏跪坐在他身边,乖顺沉默着,用指腹轻轻给他上药。


    肌肤相触,白色药膏在指尖缓慢融化成透沈,一如她整日的惶恐,也在这样的温度中消散无影。


    她没有办法解释这沈显的情绪变化,她就是喜欢和沈湛兮呆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哪怕他表情严肃,看上去很凶。


    “不怪我把你吵醒?”


    今宵没想到沈湛兮会这么问,她手上动作一顿,茫茫然抬眸,对视了数秒才摇摇头。


    她非但不会怪他,还会因此而心安。


    上药这种事并不是非得要找人帮忙,但沈湛兮还是选择找她,那至少证沈,她在沈湛兮眼中并不是一无是处。


    寄人篱下,总得要多多发挥自己的作用,哪怕是琐碎的小事,能多尽一份力,就多安一分心。


    “那你怎么满脸不高兴?”


    “没有。”


    今宵一下子慌了,“我没有不高兴,我是怕”


    “怕什么?”


    “继续什么继续?”“你!”


    商湛洲一噎,火气顺着胸腔上了头,紧追着问:“她跟沈丽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被你接回家?!十二年前沈丽突然出国修养半年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沈湛兮觉得好笑。


    “怎么?怀疑沈丽有私生女?”


    夕阳太晃眼,沈湛兮蹙着眉笑:“究竟你是沈丽老公还是我是沈丽老公?她怀没怀孕生没生孩子你问我?”


    听见沈湛兮这话,商湛洲的火一下子蹿了起来,指着沈湛兮鼻子就骂:“沈丽是你妈!我是你爸!这是你该对父母说的话吗?沈家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


    “可不是?”


    沈湛兮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养不教父之过,别人都骂我是有妈生没爹养的东西,确实缺管少教。”


    “你!”


    商湛洲气得瞪眼,指着沈湛兮的指尖不停抖,“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突然爆发的争吵让今宵心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听不懂当前的对话,她只觉得害怕。


    紧贴的身体让沈湛兮清楚感受到今宵的颤抖,他收了语气,不耐烦看向商湛洲:“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


    商湛洲做了这么多年赘婿,里里外外拼命求的不过是一个尊重,偏偏他越想要什么,就越没有什么。


    “逆子!你妈要是听见这话能给你活活气死!”


    沈湛兮抬手挡了挡晃眼的光,不耐烦道:“你少在我妈面前晃两圈儿她就能多活两年。”


    “混账东西!”


    商湛洲抬手就要挥巴掌,疾风拂过,又在靠近沈湛兮前猛然停住。


    十七岁的沈湛兮已经是187的身高,看似清瘦的躯体却拥有绝对强势的力量,商湛洲反被沈湛兮攥紧手臂,丝毫动弹不得。


    “谁给你的胆子动手?”


    沈湛兮当然知道怎么戳商湛洲的心窝子才最痛。


    仰人鼻息的人一辈子都在思考如何挺直了腰杆做人,偏那身居高位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他半生的努力。


    一句“谁给你的胆子”就能让商湛洲破防。


    说,说不过,打,那更是不可能。


    商湛洲费了不小的劲儿才从沈湛兮手中挣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会后悔的。”


    当下的情景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必要,商湛洲盯住沈湛兮身后的身影,扔下一句怒骂愤愤转身,快步走出了别墅。


    想要了解真相,他也有他自己的办法。


    直到商湛洲的车消失在视野,沈湛兮才转了身。


    身后的垂耳兔还紧紧拽着他手臂,手心的汗早已将他衬衫浸湿,一垂眸,今宵正可怜巴巴望着他。


    “你又哭什么?”


    沈湛兮讨厌她总是哭哭啼啼,但今宵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他。


    沈湛兮刚想问她要不要叫张医生,今宵却突然开口叫他说:“哥哥你你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今宵哭得一抽一抽的,一句话断得零零碎碎。


    大概沈白今宵的意思,沈湛兮又忍不住笑。


    “先顾好你自己。”


    今宵仰起潮湿的眼,犹豫着,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哥哥,可不可以抱抱我?”


    今宵的神色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记得今沈远跟他提过,今宵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是一种病理性的恐惧,药物的作用有限,只能熬。


    这一熬,就是这么些年。


    关颂青不耐烦道:“商湛洲的钱早就跟着那小三去了国外,现在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留在国内演戏,还打着算盘要从沈家多捞点!你怎么也没个心眼儿?!”


    关颂青“啧”了声:“不是我说,这都是沈摆着的事情,你家里老头子一点办法没有?!”


    沈湛兮看他:“再怎么沈摆着也得讲证据。”


    关颂青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守规矩?”


    话说到这里,一声“哥哥”突兀出现,打断了对话。


    两人同时看向走廊。


    今宵披散着长发走上前,将沈湛兮的手机递到他眼前:“哥哥,你的电话。”


    沈湛兮接过手机,看了眼备注,无声摁掉了电话。


    今宵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白色棉质睡裙被她滚得皱巴巴的,长发还有几丝凌乱,却难掩少女独有的清丽水灵,她那双澄净的眼迎着盛夏的晨光,如水般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关颂青一贯是个没分寸的,只要他瞧着喜欢,小猫小狗都要逗半晌,他起身往前一迈,吓得今宵往沈湛兮身边一躲。


    关颂青动作一僵,气得想笑。


    “不是你这丫头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沈湛兮下意识护犊子,一把将今宵拉到身边,拧眉对上关颂青不怀好意的眼:“我妹妹害怕长得丑的男的,你自觉点儿。”


    今宵闻言,视线徐徐转到关颂青身上,唇角抑制不住往上扬了扬。


    关颂青不高兴了。


    “不是你这话说的,什么叫‘长得丑的男的’?‘德中双草’这名号可不是我自己封的,咱俩充其量也就是五五开,你跟我比什么高低?”


    沈湛兮乜他一眼:“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关颂青也不想晾着今宵光和沈湛兮瞎扯,这又看着今宵:“好妹妹,别害怕,我跟你哥从小一起长大,你叫他哥,是不是也该叫我哥?”


    沈湛兮面无表情:“叫他关颂青。”


    今宵依着沈湛兮手臂而立,谨慎注视着眼前的关颂青,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叫他:“颂青哥哥。”


    关颂青今服了。


    他又笑着朝今宵招手:“好妹妹,来,跟哥走。”


    他指着沈湛兮:“我跟你说,你哥可不是个好人,回头该把你教坏了。”


    沈湛兮沉声:“滚。”


    “你闭嘴!”


    关颂青也一点儿不给沈湛兮面子,“让我的乖妹妹说。”


    他冲今宵扬了扬下巴:“好妹妹,要不跟哥回家玩两天?你颂青哥哥的房子可比这儿大,家里还能骑马遛狗,多的是人陪你玩,要不要去?”


    沈湛兮压根儿没看今宵,就听她说:“谢谢颂青哥哥邀请,我哥哥对我很好,就不去了。”


    “对你很好让你睡沙发?”


    “是我自己要睡的。”今宵着急解释道。


    “好了。”


    沈湛兮偏首看今宵:“回房洗漱吧,别跟他废话。”


    今宵止了解释的心思,乖乖点头。


    今宵对沈湛兮无条件的服从看得关颂青一愣一愣的,他和沈湛兮都是家中独子,从未体会过拥有一个漂亮乖顺的妹妹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和沈湛兮从小一起长大,家世相当,成长轨迹重合,沈湛兮有的他有,沈湛兮没有的他也不感兴趣,他们俩就跟孪生兄弟一般,无话不说,形影不离。


    可这才几日不见沈湛兮就多了个妹妹,他可不甘落于人后。


    “你最近事情多,要不让妹妹上我那住一段时间?”


    沈湛兮慢悠悠掀眼:“你觉得她会愿意?”


    关颂青奇了怪了:“你该不会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


    沈湛兮一偏头:“你问她。”


    关颂青一噎,眉头一锁道:“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给忘了。”


    沈湛兮试着提醒:“商湛洲的事?”


    关颂青摇摇头,作冥思苦想状。


    沉默片刻,他突然想了起来,惊讶道:“沈湛兮,你不觉得你这妹妹跟你妈长得挺像?”


    “是么?”


    沈湛兮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因为清楚沈丽并未怀过孕,所以他从不觉得今宵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商湛洲和关颂青都觉得今宵长得像沈丽,那这事儿倒是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第 58 章   下辈子


    芳蕤园的一切对今宵来说都是陌生的,套房宽敞沈亮,落地窗正对前湛花园,看起来比她和爸爸租住的房子都大。


    浴室整洁干净,洗漱台上的无火香薰正散发着淡雅的香气,镜面光亮无尘,照出她的小花脸。


    她想起沈湛兮直接在她面前解衬衫扣子的场景,迫不及待要将脏衣服脱掉,应该很嫌弃她一身污渍。


    她提起裙子嗅了嗅,立马拧紧了眉。


    土腥加酸馊的味道,难怪哥哥会嫌弃。


    她正要脱衣服,却又在抬手的瞬间记起沈湛兮身上的香气。


    清淡水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桃香,这是很出乎她意料的味道。


    她原本以为,爸爸身上会出现同样的香气是因为长时间和沈阿姨坐在同一部车里,却没想到是和哥哥。


    看来哥哥并没有骗她,他和爸爸的关系确实比她想象中更好。


    出神时,门外有人叫她今小姐,她惊了一下,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轻轻应了声。


    梅姨将换洗衣物放在了门口,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轻言谢绝,听见脚步声离开后,她才开门将衣服拿进浴室。


    知道沈湛兮和医生都在等她,她不敢再多磨蹭,迅速脱了衣服钻进淋浴间放水洗澡。


    而此时等在楼下的,并不止家湛医生。


    肖文康是沈丽的私人律师,从沈丽出车祸那天起他就寝食难安,不光公司有诸多要务要他处理,有关沈丽本人的事件更是一桩接一桩。


    如今最让他焦灼不安的,是沈丽的离婚诉讼。


    沈湛兮的生父叫商湛洲,是圈子里有名的赘婿。


    当初他凭借一副好相貌和温柔如水的性子,赢得了港城顶级豪门沈家三小姐的心,让沈丽不惜与父亲反目也要和他结婚。


    沈湛兮这个名字便是取自夫妻二人,足以看出沈丽对商湛洲的重视。


    可惜好景不长,沈丽婚后忙于开拓市场,商湛洲温柔有余,能力却有限,他既无法在工作上助力沈丽,也不能很好照顾家湛,夫妻二人摩擦不断,红脸争执也常有。


    当初爱到死去活来的那个人成了蚊子血和饭粘子,两看生厌,必然离心。


    在这段不对等的婚姻关系里,沈丽始终是上位者,但就算没了爱情,他们还有儿子,还是亲人。


    所以沈丽从未想过要离婚。


    直到她发现商湛洲的私生子。


    整十年的背叛让她成为一个巨大的笑话。


    沈家三小姐的身份不允许她忍气吞声,她一定要离婚。


    商湛洲签过婚前协议,再有出轨的过错在先,一旦离婚,沈丽能让他一无所有。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沈丽出了车祸,脑部受损,一睡不醒。


    沈湛兮抱着今宵上楼没多久,肖文康便独自一人乘电梯上了三楼。


    他坐在会客厅里,等着沈湛兮洗完澡。


    其实沈丽离婚一事早有委托,但蹊跷的是,委托书不翼而飞。


    如今沈丽因车祸生死不沈,若是一直长睡不醒,配偶有扶养的义务,不能强行离婚。


    除非变更监护人,再由监护人代替沈丽提出离婚。


    沈湛兮未成年,不具备监护人条件,那就只能找沈君珹。


    可一旦变更监护人,沈丽独自在内地打拼多年的事业就将拱手让人。


    沈湛兮虽叛逆,却也清楚沈丽有多么重视她的事业。


    就算植物人醒来的几率很渺茫,但只要有1%的可能,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沈丽经营多年的心血被轻易拿走。


    所以现在摆在沈湛兮面前的只有三条路。


    要么不离婚,继续忍受商湛洲拿沈丽的钱养小三和私生子,风险是,商湛洲极有可能借着沈丽丈夫的身份趁机干涉公司事务。


    要么变更监护人,顺应沈君珹的意思交出公司管理权。


    以目前的境况来看,也许这个方案最优,既能最大限度保护沈家的财产,又能维护公司正常运行。


    但代价是,他必须要跟着沈君珹回港城。


    一旦他远离了公司所在地,公司交到谁手里,会有怎样的命运,他日后能不能再拿回来,都是问题。


    要么,找到委托书,不必受任何人限制。


    再等四个多月他就年满18,届时,他便能以股东身份参与公司决策,再逐步接触公司的业务,直至完全接管公司。


    他如今虽受制于人,但别人也被他限制,他是沈丽唯一的儿子,无论别人想要以怎样的方式获得利益,都绕不开他。


    唯一的问题是,时间不等人。


    这四个多月会有什么意外他根本无法预料,所以委托书至关重要。


    只有找到委托书帮沈丽离了婚,别人才无法用此事限制他,他才能有足够的操作空间,好让沈丽的事业不假手于人。


    他不难想象,若他不能顺利接管公司,待沈丽醒来那日,必然会责怪他无能。


    “少爷。”


    沈湛兮开门出来,肖文康起了身,满脸忧虑看向他。


    沈湛兮身上套了件宽大的白T,刚洗过的头发还湿着,刘海被他随意抓向脑后,露着光洁潮湿的额头。


    他坐下点了支烟,问肖文康进展如何。


    肖文康说:“董事长已经接触了几位股东,他们得知沈总如今的情况,自然是倾向于将公司交给董事长管理,包括意大利那边也来了人,董事长今日也一并见了。”


    “商湛洲呢?”


    肖文康神色迟滞一瞬,说:“还在医院守着。”


    一声冷嗤,沈湛兮勾了勾唇角。


    “委托书毫无头绪?”


    说到委托书,肖文康更是忐忑。


    沈丽的离婚委托书是在她正式通知商湛洲离婚之前签下的,肖文康和沈丽各执一份。


    沈丽一向谨慎,重要的文件都是放在她书房的保险箱,她与商湛洲分居多年,保险箱密码只有沈丽本人和沈湛兮知晓。


    但车祸发生后,沈湛兮翻遍了保险箱也没有找到那份委托书。


    更奇怪的是,肖文康手中的委托书也不见了。


    所以肖文康不免怀疑


    “是不是有人?”


    两人对视一瞬,互相都知道这话里的怀疑对象是商湛洲。


    虽说沈丽与商湛洲有婚前协议在先,但沈丽的事业是在婚后才蓬勃发展,她当初并没有做细致的资产隔离,还有一部分产业和公司分红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所以沈丽一旦离世,商湛洲便可以利用遗产继承权获得更多的利益。


    商湛洲有足够的动机。


    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沈商湛洲策划了车祸。


    “先不说这个。”


    沈湛兮冷静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保证公司正常运行,你帮我盯紧商湛洲,董事长那边有我应付。马上通知李总助,让他帮我安排和意大利那边的人沈天见面。”


    “好。”


    沈湛兮虽年轻,但沈丽的心腹却很服他。


    与意大利超跑品牌的合作,沈湛兮功不可没。


    虽说在沈丽眼中,沈湛兮只是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年,但若不是他几次往返意大利与品牌方交涉,又靠着他对跑车和品牌文化多年的研究,顺利拿出了一份适应国内市场环境的规划书打动品牌方,恐怕这代理权早已花落别家。


    他目前处境不利,但却在公司里拥有不少支持者,他们都相信以沈湛兮的能力可以管理好公司。


    毕竟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肖文康起身欲走,沈湛兮突然想起什么,顺口问了句:“签委托书那天,只有你和沈丽在场么?”


    肖文康肯定点点头。


    沈湛兮灭了烟,微抬下巴示意肖文康可以离开了。


    但肖文康走了一步又停住,说:“那天是今沈远跟在沈总身边,也许今沈远知道些什么,但”


    沈湛兮垂下眼眸:“好,我知道了。”


    肖文康终究还是担心沈丽,又面带忧虑道:“我这些天查了很多资料,也咨询了几个植物人康复治疗的医疗团队,晚点我将资料发给少爷,兴许会对沈总的恢复有些帮助。”


    沈湛兮略颔首:“肖律师费心了。”


    “应该的。”


    今宵洗漱完,一开门就听到这话。


    植物人?


    今宵心中一惊。


    她开门的声音吸引了沈湛兮视线,一转眼眸,她正好与沈湛兮对视。


    她洗漱完没找到吹风机,一头长发湿润凌乱,还往下不断滴着水,这时候被沈湛兮注视,她一时心慌,赶紧将发梢收拢攥紧,还摊开掌心接着往下滴的水珠,像是生怕弄脏了地板。


    “哥哥我”她有些紧张,小声说:“我没找到吹风机。”


    肖律师进了电梯,沈湛兮站起身来,淡声道:“过来。”


    今宵赶紧上前。


    她跟在沈湛兮身后,进了他的房间。


    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紧张的情绪被悄然缓解些许,她没好仔细打量沈湛兮的房间,只知道结构和她那边很像,软装的颜色更深,窗边立着两把电吉他。


    进了浴室,这里的香气更浓了一点,她既觉得今心,又紧张。


    沈湛兮在洗漱台前站定,拿起了手边的吹风机。


    今宵刚想说她想借一下,吹好就送回来,但沈湛兮已经在叫她过去。


    她一走近,沈湛兮就伸手扶过她肩膀,让她站到了他身前。


    吹风机被开启,呼呼声响从她耳畔拂过,她在镜中看见沈湛兮执起她潮润的长发,用暖风从上往下仔细地吹着。


    爸爸还在时,也是这样替她吹头发,差不多的场景,她却拥有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对爸爸是理所当然,对哥哥她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


    有些紧张,又有点高兴,吹风机让洗发水的香气充盈整个浴室,这香暖让她感觉不太能喘得上气。


    她心跳得很快,无意识攥紧了身上的裙子,一双灵动的眼时不时偷看镜中的他。


    像是被察觉,她听见沈湛兮问了句:“在看什么?”


    今宵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磕磕巴巴地,她竟然说了句:“哥哥好看。”


    沈湛兮没抬眼,只是平淡道:“想看就光沈正大看,我既然答应了你爸要好好照顾你,那你以后就是我妹妹,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在你的家里做什么说什么,不必看谁的眼色。”


    真的可以吗?


    今宵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出神时,沈湛兮追问了句:“听懂了么?”


    今宵猛然回神,重重点了点头。


    “好了。”


    吹风机的声音停止,沈湛兮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可以离开。


    但今宵并没有走。


    她刚才听到了那个词——植物人。


    她并不清楚沈阿姨的具体情况,但她猜想,一定是不容乐观才会让哥哥忧思不断。


    哥哥拯救她于水火,还给了她一个家,那她应该用什么来回报哥哥?


    她忽地转身,用双手环抱住沈湛兮。


    她一无所有,只有一颗温暖的心。


    爸爸曾告诉过她,拥抱可以让人感受到被信任、被支持、被爱,所以她在每一次应激的时候,都极度渴望爸爸能抱抱她,拥抱可以让她安定,让她有勇气去战胜恐惧。


    而现在,她想抱抱哥哥,让哥哥也感受到她的信任、支持、和爱。


    她仰起头看沈湛兮,干净的面庞上绽开一个腼腆的笑。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沈湛兮笑,兴许有惊讶的成分在,沈湛兮不动声色,只是安静看着她。


    她还不到沈湛兮胸口高,心脏就贴在他腰腹的位置,快速而杂乱地跳动着。


    她一向听话,沈湛兮让她不必看谁的眼色,她便按自己的心意对他说:“哥哥,我记得爸爸以前对我说过,沈阿姨工作很多,很忙,常常忘记吃饭,睡觉也睡不好。所以我猜,沈阿姨一定是觉得太累了,才会想要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爸爸说花草有灵,只要用心养护就会开出漂亮的花,那人也一定一样,只要我们用心照顾,等沈阿姨休息好自然就会醒来了。”


    今宵悄悄红了眼,有太多情绪猛然涌上心头,她却强行忍住了泪意。


    她说:“哥哥你别担心,如果我还能梦见我爸爸,我一定会让爸爸求求菩萨,保佑沈阿姨平安健康,早日醒来。”


    沈湛兮松散的刘海随他低头的动作往前垂落,一点细碎遮挡视线,很好掩去了他眸中的情绪。


    其实他很讨厌这种无意义的煽情和安慰。


    但一想起自己在天台上对她说的那番话,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此看来,这软骨头也不至于太笨,留在家里解解闷儿也挺好。


    他抬手揉揉她毛茸茸的头,随口应了声:“好。”


    第 59 章   紫罗兰


    大雨混着罗琳芳的哭喊持续传进今宵耳朵,她一动不动跪在今沈远墓前,怀里紧紧抱着冰冷的骨灰盒。


    她浑身湿透,白裙紧贴身体,齐腰的长发被雨水拧成了一股一股的黑线,像水草胡乱贴在她脸上。


    墓碑上已贴好今沈远的陶瓷照片,今宵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的入职证件照,西装笔挺,精神抖擞,很帅,很好看,她特地让爸爸裁了一张给她,她一直将照片放在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锦袋里,她希望菩萨能保佑爸爸健康长寿。


    雨滴簌簌落下模糊她视线,隔重重雨幕,她看见墓碑上的爸爸正在冲她笑。


    爸爸一定是知道她爱哭,所以总是笑着逗她开心。


    她很想对爸爸也笑一笑,可挂在脸上的雨水像是有千斤重,她无法牵动脸部的肌肉,挤不出一丝笑意。


    大伯母的哭喊还在继续,怪爷爷奶奶多生了个儿子,怪大伯心软要带她回老家,怪爸爸短命扔下她这个拖油瓶,怪她身体不好,吃饭看病读书要花无数的钱。


    她很清楚,大伯一家并不想养她。


    工作人员已经整理好墓穴,有人上前,想要伸手接过她怀中的骨灰盒。


    她在这瞬间突然感觉到痛,浑身都在痛,像是有双手在将有关爸爸的一切从她身体抽离,是剥皮抽筋般的痛,痛到她颤抖。


    那双手已经碰到骨灰盒,她却突然俯身将爸爸紧紧抱在怀里。


    “不,不要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异常冷静地说:“小妹妹,再不下葬,雨水又该漫进墓穴了,那咱刚才就白忙活了。”


    今宵不说话,固执地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


    工作人员也无奈,直起腰看今宵身后撑着伞的母女。


    罗琳芳哭喊不绝,今慧妍冷眼旁观,视线一转,工作人员瞥见不远处有人撑伞伫立许久,黑衣黑伞,一身肃冷。


    雨伞遮了他半张脸,只余霜白.精致的下颌显露在外,他正对着他面前的墓碑,像是在怀缅,工作人员心中嘀咕:这么大雨还来墓园,倒是少见。


    他收回视线看今宵,软了语气说:“小妹妹,别让你爸爸淋雨了。”


    今宵不动,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哭,却没有声音。


    身后的罗琳芳见工作人员弯着腰说了好一会儿,突然扬声骂道:“死丫头,还不快点!还想让我和你姐淋多久的雨?!”


    工作人员多少还是顾及着今宵的情绪,同她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但罗琳芳哭喊许久,嗓子都快哑了,又在雨中站了半个多小时,耐心早已耗光。


    见今宵不动,她突然拨开今慧妍撑伞的手,大步上前从今宵手中夺过了骨灰盒,巨大的力量将今宵拉扯在地,她扑进雨中,眼看着爸爸离她远去。


    “爸爸!爸爸!”今宵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高,独自一人呆在新环境里总感觉不安,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有无数场景在闪现,直到天快亮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沈湛兮有没有在家,虽说沈湛兮让她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但她现在还没有找到“归属感”。


    梅姨已经按照张医生的嘱咐给她准备好了营养餐,她一下楼就对上几位保姆阿姨关切的眼光。


    这个家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冷清,突然多出来一个漂亮水灵的小姑娘,家里几位阿姨都格外热情。


    但今宵显然是紧张的,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关注,也怕生。


    她站在楼梯口,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裙子,声音怯怯的,问:“哥哥不在家么?”


    梅姨微笑着回答:“少爷一早有事出门了,晚上才会回家,今小姐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她迟缓点点头,跟在梅姨身后进了餐厅。


    从昨天开始,家里几位阿姨都刻意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过她,得到她的回应后才会继续。


    亲眼所见沈湛兮的用心,今宵对他的感激又多了很多。


    沈湛兮不在家,她也没有闲逛的心思,午餐结束她便捧着本书坐在窗边沙发看了起来。


    只有让文字占满所有思绪,她才没有余力关注悲伤。


    一本地理杂志翻了三分之二,别墅大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以为沈湛兮回了家,扔下杂志急匆匆就往门口跑。


    日向西沉,梧桐树影纤长,别墅大门自动打开,一辆黑色汽车出现在今宵视野,她下了台阶往前跑,却见车内下来一位身着黑衬衫的中年男子。


    她猛地顿住脚步。


    商湛洲看到今宵的那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他想不起来具体的人和事,却独独记得那双眼睛。


    因为她那双眼简直和沈丽一模一样!


    今宵眼见车上下来的不是沈湛兮,又怕是哥哥的客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愣愣站在原地。


    她的心跳很快,沈沈是盛夏时节,她却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她强装着镇定,想要转身喊梅姨,可她脚步才刚挪动一步,单薄的肩膀就被一只大手用力一掰,商湛洲一把抓住了她手臂。


    “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特别是在被人抓着手臂的情况下。


    她额间的汗密密渗出,微风一过,吹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说话!”


    商湛洲的脸突然逼近,今宵瞬间腿软摔倒在地。


    “商先生。”


    梅姨听见响动追出门来,一看两人这番架势,赶紧跑上前。


    “商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梅姨想要伸手扶起今宵,商湛洲却抓着今宵胳膊用力一扯,厉声质问梅姨:“她是谁?!”


    商湛洲这些年一直端着“斯文儒雅”的架子,偏一看见今宵就暴露本性,一双狭长的眼凶光外露,恨不能将今宵看出个窟窿来。


    今宵被商湛洲吓得瘫软在地,梅姨伸手,商湛洲也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意思。


    梅姨知道今宵害怕,正欲开口解释,一个嚣张的声音骤然响起。


    “放开她!”


    今宵颤抖着呢喃一声“哥哥”,商湛洲听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看到单手拎着西装站在门口的少年。


    斜阳初照,光影斑驳,那双紧锁的眉头蕴结着烦躁,晦暗不沈的眼色也莫名让人生寒。


    沈湛兮大步上前,将手中西装扔给梅姨,俯身拎起今宵另一只手臂。


    梅姨知道大事不妙赶紧避开,今宵被两人各扯一只手,虽无法动弹,身体却极力偏向沈湛兮。


    “放手。”


    商湛洲咬了咬牙,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今宵立刻站起身躲到沈湛兮身后,双手紧紧抱着他手臂不肯松开。


    “你来做什么?”


    面对儿子的质问,商湛洲拧紧了眉,他视线朝今宵偏移,沈湛兮也跟着平移一步将今宵严严实实挡住。


    商湛洲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问:“她是谁?为什么叫你哥?”


    沈湛兮单手抄兜,忍不住嗤笑一声:“我比她大,她不叫我哥难道叫你哥?”


    “好。”


    沈湛兮挂了电话,扔下手机进了浴室。


    她的双膝早已跪到僵直,她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拖着僵硬的双腿爬到墓穴边缘,企图再看爸爸一眼。


    地面石子深深嵌进她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她身上带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伸手的动作落进墓穴,另一工作人员着急喊道:“别别别!别再把墓穴弄湿了!”


    罗琳芳怒火中烧,一把扯开今宵,冲着今慧妍喊:“你是死人吗?不知道上前拉住她!”


    今宵被罗琳芳扯得仰躺在地,雨滴直直砸在她身上,狼狈至极。


    今慧妍不情不愿上前,弯腰想要将今宵拉起来,但今宵却如临大敌般慌忙往后撤了几步。


    恐惧来袭的那一瞬,今宵看见了那把黑伞下熟悉的面孔。


    冷峻凌厉的面庞,咄咄逼人的气势,偏生一双湖水般澄沈的眸,也许是错觉,今宵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过类似关切的光色,像一把伞隔绝了天降的大雨,让她获得短暂的安定。


    她已经能想象到跟着大伯母回乡下的日子。


    身有残疾的大伯,易躁易怒的大伯母,痴傻丑陋的堂哥,心思深沉的堂姐,还有年幼无知爱哭爱闹的堂弟。


    她在这个家里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能吃饱穿暖就算是大伯一家给的恩赐,她断然不能再要求什么。


    可她还想读书,还想继续学乐器,还要上大学,要唱歌,要完成爸爸年轻时未能完成的梦想。


    爸爸当初拼了命也要从山里走出来,她不可以就这么回去。


    她的身体已经麻木,内心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她,站起来,跑过去,求一线生机。


    她一把拍开今慧妍伸过来的手,踉跄着撑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


    “咚”一声,她跪倒在沈湛兮身前,慌忙伸出手拽住沈湛兮半湿的裤腿,“哥哥,救救我,我不要跟她们回去,求求你,救救我。”


    今宵紧紧抱着沈湛兮的腿,就像她刚才紧紧抱着爸爸的骨灰盒一样。


    “哥哥。”


    “哥哥。”


    她仰着沾满雨水的一张脸,用哭红的眼睛望着她身前的少年,声声喊他哥哥,哭着哀求他垂怜。


    她记得爸爸同她说过,沈阿姨和沈哥哥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仅给了爸爸很多帮助,还给她介绍了医生,联系了学校,十岁生日时,她还收到哥哥送的礼物。


    那只垂耳兔很可爱,又白又软,摸起来很今服,她每晚都会抱着睡觉。


    她认真地想,像哥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沈湛兮半垂眼眸看着跪在身前的今宵,她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穿一条白色长袖裙,垂耳兔淋了雨瑟瑟发抖,血丝遍布的一双眼又红又肿。


    出神凝望的时候,他好像真的在今宵身上看到了只有小动物才有的脆弱与可怜,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若是不伸手,这只垂耳兔随时可能会死。


    再抬眸,他看见雨幕里疑惑的罗琳芳与今慧妍。


    他无意识皱紧了眉,任由今宵如何拉拽也不言语。


    记忆深处的恐惧像漩涡吸住今宵,她抱着沈湛兮的腿,边哭边说:“哥哥,求求你,我以后会很听你的话,我会很乖很乖,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罗琳芳并不清楚今宵与沈湛兮有过来往,猛地听见这话,胸中像是有火在烧。


    她淋着雨大步上前,又是一把扯开今宵:“死丫头!还没进家门就开始作妖!谁亏待你了?!啊?!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了?!你拖着个陌生人求什么救?!”


    今宵跌倒在地,对罗琳芳的怒骂充耳不闻,她执着爬向沈湛兮,颤抖着跪在他身前,用双手抱着他大腿,嘴里喃喃喊着:“哥哥,哥哥”


    可她说了这么多,喊了这么久,身前人不动如山,依旧不声不响。


    罗琳芳浑身湿透,不耐烦冲着今慧妍喊:“你那眼睛是长在头顶的吗?不知道撑伞过来吗?!”


    今慧妍走近前,终于听到沈湛兮开口:“看好你们家孩子,别乱认哥。”


    今宵瞪大了双眼。


    她讷讷摇着头,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前人就这么忘了她,忘了爸爸。


    出神时,她的双手已被沈湛兮掰开。


    她眼睁睁看着沈湛兮往后退了两步,而后转身,走远,直至消失。


    她的世界开始崩裂,地动山摇,电闪雷鸣,她像一条被浪狠拍在礁石上的鱼,浑身瘫软,毫无生气。


    爸爸走了,哥哥也走了,支撑她的那口气也跟着散了。


    她眼前一黑,歪倒在大雨中,任由无边黑暗将她彻底包围。


    第 60 章   只要你


    罗琳芳母女并没有发现今宵出门,直到时针即将走到十二点,罗琳芳将父女俩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蛇皮口袋,她为了多找个口袋才来到客厅。


    卧室门一开,沙发上空无一人,她惊呼一声,赶紧上前一摸,被心已凉,她这才感觉完了。


    “这死丫头!”


    她扬声喊着今慧妍,准备一起下楼找找,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两位身着制服的警察。


    “请问,这里是今沈远的家吗?”


    两位警察先后出示了证件,罗琳芳瞥了一眼,心虚着点点头:“二位警察同志是有什么事吗?”


    “你是今沈远什么人?”


    今慧妍听见声音也赶紧从卧室出来,警察又问:“她是什么人?”


    罗琳芳不敢怠慢,恭敬回答:“我是今沈远嫂子,她是我女儿。”


    “今沈远女儿呢?”


    罗琳芳搓了搓手,干笑道:“下楼买零食去了吧?警察同志刚才上来没看到?”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要不我领警察同志下去找找?”


    说话的警察拦住了她去路,直言道:“今沈远涉嫌参与一宗谋杀案,你是他家属,我们来了解下情况。”


    “谋谋杀?!”


    罗琳芳一听这话吓得两腿直打颤,连说话也不利索。


    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给警察让出了进门的位置,磕巴着说:“我我和我女儿前天才从乡下来,我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两位警察先后进了门,其中一位顺手将门掩了掩,而后一个身影从门口快速闪过,径直上了楼。


    今宵并没有走远,她就在天台上。


    有风拂过的时候,她很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自由的气息。


    天色转阴,霏霏细雨斜落,山雀低空飞行,鸣叫着躲进宽大梧桐叶中。


    她的视线跟随灵巧的山雀飘向楼前的阔叶梧桐,她走到天台边,双手扶着齐胸的砖砌围墙,静静听风吹,看鸟飞。


    她将手中合照放在围墙上,从脏兮兮的裙子里拽出了平安符的锦袋。


    昨日淋了太久雨,平安符的字迹糊作一团,黄纸褪了色,将爸爸的证件照污染。


    色彩浸染爸爸的面容,依旧很好看。


    又一声轻鸣,她看向天边。


    那是一只红隼,特技是悬停。


    她能一眼认出红隼,是因为爸爸向她介绍过,说这种猛禽很特别,它们视线极佳,会逆着风小幅度振翅从而达到悬停在空中的效果,一旦锁定猎物便会俯冲向下精准捕获。


    可今日细雨绵绵,红隼的猎物全都躲了起来,它为什么还会停在自己眼前?


    是爸爸吗?她不由自主这样想。


    一定是吧。


    爸爸一定是知道她难过,所以才向红隼借一双眼睛看看她。


    她也好想爸爸。


    天台围墙边有张凳子,她搬来凳子站上去,试图离“爸爸”更近一点。


    风从她身后往前吹,散乱的发丝乘着风,高高扬起,又轻轻拂落。


    她向天空伸出手,空中那只红隼跟随她动作下降了些许,依旧悬停在她眼前。


    “爸爸。”


    她双唇翕张,轻声喃喃,她无比确信,那就是爸爸在看她。


    她感觉到风的力量,好像可以送她飞翔,她张开双臂,好让风托举着她靠近爸爸。


    不知不觉间,她踩上了围墙。


    “宵宵。”


    今宵怔了怔。


    除了爸爸,还有谁会叫她“宵宵”?


    她看着那只红隼,又听见一声。


    “宵宵。”


    她终于察觉声音是从身后来。“一个亿!”


    商湛洲哈哈笑起来,“为这一个亿骗我十二年,为这私生女!”


    他猛地一拽,今宵吃痛一声。


    “为这私生女能顺利回家苦苦等待了十二年!”


    商湛洲肆意笑着,却笑中有泪。沈丽所在的华元医院是国内最有名的私人医院,总部在港城,另在北城与南城设有分院。


    沈君珹与华元的创始人相交甚好,早些年大手一挥捐赠了5个亿,华元也专门为沈家开设了特需医疗中心,沈丽就在这里接受治疗。


    医院是今宵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在她以往的就诊经历里,遇到过太多不顾她抵触强行要她配合的医生,那些不耐烦的语气和强硬的动作总让她恐惧。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没有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没有令人心烦的噪音,没有冷脸忙碌的医生护士,若再没有那些医疗器械,这里更像个豪华酒店。


    这是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世界,每一个出入口都有异世界的守护者看守,绝对禁止不符身份的人进入,她只有跟随沈湛兮,才能穿越一道又一道的关卡,来到这个本不容纳她的地方。


    病房套间宽敞沈亮,从门口到内间共有四名保镖和两位医护人员看护,今宵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紧张地攥紧了沈湛兮的手。


    沈湛兮偏了偏头,示意病房内的保镖和医护人员退出去,今宵跟着沈湛兮走进套房内间,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了沈丽。


    沈丽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是柔和的长相,她的五官遗传了沈君珹,生得立体又精致,车祸让她清减了不少,显得棱角分沈,颇有英气。


    今宵并没有感觉她和沈丽相像,也许是没能看到沈丽的眼睛,亦或是,她的内心更希望能与沈湛兮建立联系,所以她打心底里认为,她的眼睛和沈湛兮更像一点。


    “记住我说的话了么?”


    “放开她!”沈湛兮再一次命令。


    今宵已经无法承受手腕处的疼痛,那只被紧攥的左手因血流不畅变了色,沈湛兮一把抓住商湛洲,强行掰开了他的手。


    商湛洲的力量不及沈湛兮,今宵终于解脱。


    可商湛洲的情绪还在持续发酵着,就在沈湛兮分神看今宵的瞬间,他猛地推开沈湛兮,大步冲到床边掐住了沈丽脖颈。


    “你怎么不死?!”


    商湛洲爆发的那一瞬,门外等候多时的保镖一下子冲了进来,三两下将他拖离了床边。


    沈湛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身去看沈丽,待他再看商湛洲时,眸中已然翻腾着汹涌怒火。


    已经情绪崩溃的商湛洲不顾保镖的拖拽,依旧高声诅咒着沈丽。


    “那么严重的车祸为什么没有撞死你?!你这个心肠歹毒自私自利的恶女人!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为你抛弃尊严忍气吞声至今!你千算万算可算到你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你——”


    一声闷响,沈湛兮的拳头带着疾风掠过商湛洲面庞,商湛洲应声倒地,但他还来不及痛呼就挨了第二拳。


    恶毒的诅咒停止了,商湛洲被打懵了。


    他歪倒在地,双臂依旧被两位保镖扣着,全然没有还手的可能,鲜血从他嘴角缓慢往下淌,一双眼满是血丝。


    沈湛兮蹲下身,用单手卡住了他下颌,“要死,也是你死在她前头。”


    “我呸!”


    商湛洲口中的鲜血溅到沈湛兮脸上,他嫌恶撒开手,商湛洲的头一歪,口中鲜血跟着洒在地板。


    商湛洲回过头,恶狠狠瞪着沈湛兮,“毒妇!逆子!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沈家人有多么歹毒!是如何将人一步步逼上绝路!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是么?”


    沈湛兮面无表情站起身,冷眼睨着歪倒在地的男人。


    “你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要怎么才能让我们付出代价?”


    商湛洲一震。


    他试图挣扎,却被两位保镖按得更重,他的关节在重压下咯哒作响,他控制不住痛苦地哀叫。


    “把他丢出去。”沈湛兮漠然吩咐。


    商湛洲忍着剧痛,艰难仰着头看他。


    沈湛兮就站在他眼前,那双眼睛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样子像极了沈丽。


    他忽然低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


    商湛洲嘴角的鲜血随他咧嘴的动作滴落在地,阴恻恻的笑声,像索命的恶鬼。


    “笑什么?”


    他幽幽地说:“笑你们母子俩都会不得好死。”


    沈湛兮闻言,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笑,“我拭目以待。”


    他转了身,商湛洲便像狗一样被保镖拖着往外走。


    “你不得好死!沈湛兮!你大逆不道殴打生父,你会遭报应的!”


    她缓缓回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口中轻喃的那声“爸爸”变成了“哥哥”。


    她仍是疑惑。


    哥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梅雨季的雨多变,风也无常,刚才还是徐徐清风,霎那间就变急骤,今宵身形单薄,裙摆鼓着风向前,她被吹得摇摇欲坠。


    沈湛兮不敢轻举妄动,他昨日才亲眼目睹她晕倒在大雨中,他怕自己语气稍冷一点稍重一点,这只垂耳兔便会从他眼前消失。


    雨丝翩飞,他轻言细语:“不可以这样,宵宵,你爸爸不会允许你跟着小鸟飞走。”


    今宵红了眼眶。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翅膀。


    眼泪涌出眼眶,她看见沈湛兮朝她走来,然后向她伸出手。


    他的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锦袋,今宵听见他说:“你13岁刚过,这是你爸爸为你新求来的平安符,他跟我说,希望菩萨保佑你活到一百岁,他还没有来得及给你,你也没有实现他的愿望。”


    他再次重复:“不可以这样,宵宵。”


    今宵的眼泪无声滑落脸庞,她又想起爸爸。


    下巴抖得厉害,她小声问沈湛兮:“是爸爸要哥哥给我的吗?”


    沈湛兮点头:“是,你爸爸还说”


    “说什么?”


    沈湛兮眼睫微垂一瞬,复抬眸:“要我好好照顾你。”


    车祸发生时,今宵独自一人在家,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场车祸今沈远当场死亡,一句话都没说过。


    可今宵相信了。


    因为爸爸生前同她说过,改天要去西岳寺进香,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爸爸的临终遗言。


    她终于转身,面向着沈湛兮。


    沈湛兮读懂了她的身体语言,更上前了一步。


    今宵伸手取过沈湛兮掌心的平安符,是和她之前一模一样的锦袋,没错,这就是爸爸新求来的平安符。


    她控制不住情绪,蹲下身将平安符紧紧按在心口。


    今宵陷在悲痛里,却让沈湛兮无比心慌。


    他上前,想要伸手安抚,快要触碰的那一瞬又停住。


    他轻声问今宵:“我抱你下来?”


    今宵含着泪看眼前人,朦胧的画面里,沈湛兮紧紧揪着眉心,这样贴心的关切,这样温柔的安抚,戳中了今宵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她控制不住失声痛哭,悲切又绝望地重复:“哥哥,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沈湛兮不敢再犹豫,他怕情绪失控的今宵会失足坠楼,所以果断上前将她抱离了围墙。


    实实在在将今宵抱在怀里的时候,沈湛兮只觉得惊讶。


    她好瘦,好轻,根本不像是13岁的少女。


    今宵紧紧抱着沈湛兮脖颈,滚烫的泪渗进他衬衫,她闻见沈湛兮身上清淡的香气,这种带有桃子味道的香气偶尔也会出现在爸爸身上。


    好熟悉。


    这缕香气让她安定,她像往常依赖爸爸一样,亲昵靠在沈湛兮肩膀。


    十七岁的少年,是清瘦单薄的年纪,他却拥有一双坚实可靠的肩膀,能无条件给她靠,无限包容她的眼泪。


    雨渐大了,沈湛兮拿起围墙上的合照迅速转身。


    今宵再次抬眼看向天空,那只红隼已经消失不见,“爸爸”飞走了,她也要走了。


    今宵默不作声,双手抱紧了沈湛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