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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金恨透了你


    柳惜瑶害怕的闭上了眼,以为宋濯还要说些什么疯话,或是要凑到她面前做些什么,然她却是身下一轻,被宋濯从地上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的失重,让她下意识手脚挣扎了两下,便听宋濯又冷冷开了口:“是自己乖乖不动,还是要喝那安神汤?”


    柳惜瑶不想听他的话,但也不想再喝安神汤,她咬着唇,没有说话,却也不敢再动。


    宋濯虽是抱着她,但步伐极为沉稳,将她一路抱出密室,未将她有半分磕碰。


    一连三日宿在密室,虽那密室里点着灯,但那橙光的灯光与屋中被太阳照进的自然光线截然不同。


    柳惜瑶一出密室,双眼便倏然眯起,不由自主就朝他怀中躲去。


    宋濯垂眸愣了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到了那时,她会故意在他怀中撒娇,会故意与他碰触亲近。


    然看到她蹙眉好似只是在忍那外间照入的日光时,便敛眸背过身来,替她将光亮遮住。


    柳惜瑶慢慢将眼睛睁开,逐渐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才恍然意识到她整个脸颊都埋在了他的身前,忙将脸又偏了过去,明显是一副要与他疏远的模样。


    宋濯垂眸看在眼中,神情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将她放在榻上,转身重新将密室锁好,又将地毯与案几摆放回原位。


    随后再次回到她面前,将她抱着朝门外走。


    “做、做什么?”柳惜瑶神色一紧,哑声问他。


    宋濯口中轻飘飘道出两个字,“沐浴。”


    柳惜瑶顿觉头皮发麻,刚要挣扎,就见宋濯那眸光自上而落,“安神汤一直温着,回屋便能喝。”


    “不……不用了。”柳惜瑶别过脸去,浑身绷紧,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将她抱下塔楼,来到净房内。


    房内冒着氤氲的水汽,正中是半人高的木桶,桶中已是备好了温水。在桶边挂着大小不一的帕巾,还有那干净的衣物。


    只是这看似寻常不过的净房内,却多了一张贵妃榻。


    宋濯将她搁在榻上,便要开始帮她宽衣,柳惜瑶终是忍受不住,连忙抬手挡在身前,“我、我自己来……”


    “连站都站不住,如何自己来?”宋濯语气平静,双眸中也好似不含任何杂念,就好似只是寻常帮忙而已,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那、那就……明日?”柳惜瑶低声与他商量。


    宋濯语气虽淡,但明显不容置疑,“这三日,我只为你擦过脸和手,未曾真正沐浴过,你身上已是有了汗味。”


    他一面说着,一面握住她还在隐隐发颤的手腕,将其缓缓从她身前挪开,只是稍许力道,便将那纤细的手腕压在她身侧两边。


    “别……别这样,我求你了……”她心中羞愤难当,眼尾瞬间变又红了起来。


    宋濯眸光微怔,用那指腹轻抚着那即将落下泪的眼尾。


    他知道她胆子小,若从前说出实话,她会心中生惧,可如今,他已不必再有任何遮掩,索性便直言道:“你可知……我最喜的便是你如此模样。”


    他喉结微动,嗓音蓦地哑了几分。


    柳惜瑶只觉后脊生出一股寒意,她用力闭了闭眼,再也忍受不住,终是又朝宋濯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恨我当初欺你弃你……你可将我打之骂之,为何非要如此羞辱于我?”


    “羞辱?”宋濯眉宇微蹙,“这难道不是瑶儿从前所盼?”


    话落,柳惜瑶便强撑着要起身,然身子的确太过无力,甚至不必宋濯出手,她自己挣扎了几下,又再次倒在了榻上。


    她喘着粗气,狠狠朝他瞪去,“你发什么疯……我、我没有!”


    宋濯慢慢抬起手,眸光落在掌侧处,“初见那日,你将《药师经》朝我递来时,特意用那指尖在此处划过。”


    柳惜瑶顿时惊愣,支支吾吾辩解道:“没、没有!我……我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哪里是特意为之的?”


    宋濯没有与她争辩,只继续回忆道:“那日你离开后,我将此处洗了三遍,我以为是因为你的触碰,让它生了痒意,只要多洗几遍,那痒意便能消散,可我想错了。”


    说着,他唇角微弯,抬眼朝她看来,“那痒意是从心中生出的,怎会轻易就能洗去?”


    柳惜瑶闻言,彻底愣住。


    宋濯又顺手捏起她一缕发丝,一面在指尖上轻轻缠绕,一面又说起他在与她讲解棋谱时,她故意探身在他面前,还有他出门议事,回来后她趴在案几上假寐时,故意将那一缕青丝放在唇边……


    柳惜瑶越听,面色越白,神情上的惊惧也愈发得深。


    原本她还以为,宋濯不肯将她放过,是因为在心中记恨了她,恨她愚弄了他的情感,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那从一开始就被愚弄的人并非是宋濯,而是她。


    “你……你明明知道……为何……”柳惜瑶惊怔地问出声来。


    宋濯不再回答,用一只手握住了她两只手腕,随后便去解她衣衫。


    柳惜瑶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反抗,她双眼怔愣地看着宋濯,似也陷入了回忆,许久后,当那衣衫已是褪去大半,她才猛然回神道:“所以,并非是我诱了你,而是……是你引我来诱的?”


    他动作微动,抬眼朝她看来,“最初只是想帮拂一二,并非是想与你有何瓜葛。”


    柳惜瑶面露困惑,“帮我……你帮我什么了?”


    宋濯已是褪去了她最后之物,抬眼淡道:“誊抄书卷。”


    柳惜瑶如当头棒喝,整个人瞬间愣住,哪怕被他从榻上抱起,都未能回过神来。


    他坐于她身后,用帕巾沾了温水,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起眼角泪痕。


    然那泪痕刚被擦去,眼角又倏然开始滚落泪珠,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朝那水中不住砸去。


    “你既是帮了我……为何不索性帮人帮到底?”她坐于水中,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宋濯,一字一句颤声问他。


    “你可知我母亲病重?”


    “可知安安病重?”


    “可知我被许给贺录事一事?”


    “还有我……”


    宋濯没等她说完,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柳惜瑶再度愣住,然很快便哭出声来,“你既是什么都知道,缘何在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却袖手旁观?”


    宋濯少见的沉默下来,那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情绪,然他只是略微顿了片刻,便敛住了那股情绪,平静出声,“我并不欠你。”


    柳惜瑶顿时又是一怔,片刻后,那香胰子从脖颈处缓缓朝那水中之时,柳惜瑶忽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所以,你是为了你自己,若你单纯出手相助于我,得到的不过是一句区区的感谢,可若你等我跌至谷底,自己主动寻去之时,便会让我心中有愧,还能让我对你感激涕零。”


    只不过一个妾室,她便已是知足,不敢在奢求其他,心甘情愿的接受,也会将他视为那救她于水火之人,她怕是此生都要念及他的好,也会始终待他心中有愧,觉得是她在利用于他。


    柳惜瑶想明白了,彻底想明白了。


    他在寻去朝霞院的那晚,说她不该招惹他,又说他是被她乱了心智,还有在那园中说是因为心悦于他才会如此。


    柳惜瑶忽地眸光垂落,望着那还在不疾不徐帮她擦洗的那只手,那手修长白皙,


    骨节分明,一看便知是那身份尊贵之人的。


    她冷笑出声,“堂堂的探花郎,眼线遍布大盛,连晋王的暗卫都听你差遣……却偏偏在算计一个柔弱的孤女时,出了岔子。”


    “是我让你失了颜面,所以你才怨恨于我,费尽心机,哪怕利用妹妹,愧对兄长,也要费尽心机让我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宋濯许久未语,神情也始终淡淡,他不想再与她有过多的解释,从前种种似也不再重要,毕竟她此刻就在他面前,日后也会一直伴他左右。


    他想要的便是如此,如此不就足够?


    可他听到此处,眉间还是生出了一股难抑的情绪,似也只有她才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心智凌乱。


    “我并未想要羞辱你。”宋濯低道,“也未想让你不堪。”


    柳惜瑶冷声道:“那你将我放了。”


    “不可。”宋濯动作顿住,暗叹一声后,语气微沉道,“我已是心悦于你。”


    “可我恨透了你!”柳惜瑶狠狠咬牙,声音颤抖,仿若当真恨极了宋濯,“若不是因为你,我会是宋澜的正妻,我与宋滢也还是姐妹……还有安安与秀兰……”


    一提起她们,柳惜瑶积压已久的情绪好似再也平息不住,她彻底崩溃,别过脸伏在桶边,失声痛哭,“我们努力了这般久,终于……终于是要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你……都怪你……”


    她被宋濯囚于身侧,再也见不得光了。


    “而你口中的心悦……”柳惜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在那温水中开始沉浮,牙根也已开始不住打颤,可她说至此,却忽然回过头来,用那满是泪眸的眼睛,极其嫌恶地朝宋濯看去,“叫我恶心!”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格外用力,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宋濯眉宇间沉色又重了两分,他低沉着声开口道:“瑶儿,不要故意激我,我知道你肯与他欢好,只是因为那正妻之位。”


    他顿了顿,合眼深深吸了口气,“他能许你的,我亦能做到。”


    “你口中从未有过实话,我不会相信你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柳惜瑶怒极反笑,朝他冷冷弯起唇角,“还有……你方才说错了,我与宋澜欢好,并非只是因为正妻之位,而是因为我爱慕于他,敬佩于他,他是英雄……是君子……哪怕当初他只要我做妾……我也会毫不犹豫将你弃……唔!”


    他俯身将她从那水中捞起,狠狠将她话音堵在喉中。


    起初她还试图咬紧牙关,抗拒那来势汹汹的缠绕,可奈何实在没了力气,若非他手臂环在身后,她约摸已是彻底沉了水中。


    而他却是将心头所有的凌乱不刺痛,尽是化成了无尽的纠缠与索取。


    直到感觉她彻底没了一丝力气,整个人再度昏厥过去,宋濯才将她松开,从那水中抱出,给她擦身换衣,又在那榻边的铜盆旁用帛巾帮她烘发。


    他探过她脉搏,知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所致,便没有太过忧心,写下两副药让仆役去煎。


    柳惜瑶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已是回到了塔楼中。


    她躺在榻上,只着一件里衣,身上搭着薄毯,脚底传来阵阵温热且带了一丝疼痛的触感,让她瞬间就将双眸睁大,垂首朝那床尾看去。


    此刻宋濯正坐于床尾,手中是柳惜瑶白嫩的玉足,他知她已是醒来,却没有说话,只继续帮她按揉着足底。


    “放……放开我……”她嗓音还是那般嘶哑。


    宋濯眼皮微抬,平静道:“若你足脉再堵下去,这双腿日后许是会废了,你确定要我松开?”


    屋内静了片刻,上首并无任何回声。


    宋濯敛眸,唇角却是朝上抬了两分。


    他手法极好,对人身的穴位脉络了解极深,用了半个时辰,便让柳惜瑶足底生出暖意,双腿也好似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将她慢慢扶起,端来汤药喂她。


    “我不要喝安神汤……”柳惜瑶蹙眉别过脸去。


    宋濯温声道:“是补气润喉的药,你躺了这几日,身子虚弱,需得快些调理回来。”


    柳惜瑶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发觉并非是那安神汤的味道,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将那汤药慢慢喝尽。


    宋濯拿起帕巾帮她擦拭唇角,柳惜瑶却并未躲开,而是与他道:“表兄,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这是三日以来,她头一次主动唤他表兄,虽没有两人从前在塔楼时那般亲昵,却也不似白日里的愤恨与嫌恶。


    她知道突然的转变,难以让宋濯信服,便幽幽地叹气道:“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只求表兄能将我善待……也不枉你煞费苦心,将我囚于身侧。”


    话落,她合眼朝宋濯身前缓缓靠去,好似终于认命一般,放弃了与他的抵抗。


    然她心中却是十分清楚,她并非是真正的妥协,而是逐渐冷静后,认清了现实。


    现在的她虚弱无力,根本无法从宋濯手中逃出,且她也不知安安与秀兰所在何处。


    她须得再撑三日,撑到三日后他将她带去上京,与安安和秀兰回合之后,三人一起再做打算。


    第72章 金宁心安神


    白日里还对他嫌恶至极,夜里又成了那小鸟依人模样。


    宋濯垂眸看着怀中之人,好似刹那间两人又回到了最初。


    他知道她是装的,但无妨。


    宋濯唤了仆役去备膳,很快案几上便摆了几样爽口的小菜,有那豆腐青瓜,白肉藕片,还有那清炒莲子,和一碗百合莲子粥。


    柳惜瑶刚被宋濯抱到案几旁,便意识到这些饭菜全部是她在朝霞院时最爱吃的那几样,然她并未感到欣喜,反而在心中对宋濯的惧怕更重。


    “怎么不吃?”宋濯从旁帮她布菜,夹起一颗莲子放入她面前碟中。


    柳惜瑶颤巍巍捧起粥碗,强挤出笑容,装作感激模样,“表兄……待、待我真好,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宋濯朝她露出温笑,“瑶儿的一切喜好,我皆知。”


    柳惜瑶愣了一下,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裙,这不看还未察觉,一看那心头顿时又是一颤。


    这是件淡青色竹叶样式的花纹的薄裙。


    从前她来塔楼寻他时,常穿的是那件淡紫色开襟薄裙,只稍微俯身,就能露出身前沟壑,然后来与宋澜相处时,她便不敢轻易那般穿着,哪怕后来两人婚事敲定,她搬去了朝霞院住,穿得也都是素雅温婉的样式,色泽也以鹅黄或是藕荷为主。


    直到宋澜去了上京,她不必时常与人相见,有时好些日子不曾外出,便会在房中穿此刻身上的这款薄裙。


    轻便淡雅,不为取悦或是迎合任何人,只是凭自身喜好才穿的。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知?”柳惜瑶低声问道。


    宋濯并未回答,而是抬手轻捋着她散乱在身后的墨发。


    柳惜瑶恍然想起,他连她与宋澜的床事都知,那日常穿着膳食,自是也能了如指掌。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她如今该顾好眼前才是。


    用过晚膳,已是到了亥时。


    两人头一次同塌而眠。


    应当说,是在柳惜瑶清醒的时候,与宋濯躺在一处。


    前几日他也会与她同眠,只是那时柳惜瑶浑浑噩噩,并不似此刻这般清醒。


    两人盖着一张被子,柳惜瑶睡在里侧,宋濯在外侧。


    明明屋


    内温度适宜,她却始终觉得靠近宋濯的那边,透着几分寒意。


    已近子时,柳惜瑶还未入睡,她并非是故意翻身,可一旦睡不着觉,就会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地想要挪动几下。


    她已是尽力克制了,然越是克制,越是难受。


    终于,那身侧传来了宋濯的声音,“是何处不舒服么?”


    “没有……是我睡不着……”似乎是怕宋濯误会,柳惜瑶说完赶忙又道,“和、和表兄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睡不着……”


    宋濯侧过身,朝柳惜瑶看来,“白日睡得过久,身子懒怠未曾走动的话,夜里便会难眠。”


    柳惜瑶小声嘀咕着,“怪不得秀兰从前总让我白日里多练功,原来是这样。”


    她不想再喝安神汤了,也不想再翻来覆去,便咬了咬唇,低声又道:“那表兄,我能下床去练上片刻吗?”


    “不必麻烦。”宋濯说话间,已是凑到了她的身前。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压在了内侧的神门穴上,力道极其轻缓,一圈又一圈地慢慢按揉着,待此处开始温热,便在不知不觉沉了几分力道,也从打圈按揉变为了点压式刺激穴位。


    神门之后,他指腹朝上挪动,又寻去了手臂内侧的另一处穴位上,他问她可还记得这两处的功效。


    柳惜瑶回道:“方才是神门,现在为内关,这两处皆有宁心安神之效。”


    “瑶儿很聪慧。”宋濯弯了唇角,许久都未再出声,只一味寻那促眠的穴位来帮她促眠。


    他手法极好,对每一处穴位都了如指掌,只是屋内未曾点灯,昏暗中难以只用肉眼就能寻到各处,他便只能摩挲着位置来寻。


    有几次从那绵软处游移时,她乱了呼吸,由于屋内太过静谧,那轻微的吸气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她涨红着脸,也合上了眼,咬着唇不叫自己乱想,这只是再为正常不过的医理,与旁的无关,便是有关,从前又不是没有过,忍忍,再忍忍……可终是没能忍住。


    “啊……”在那指腹落至脐中①附近时,那微乱的鼻息下传来了一声轻呵。


    “这是何处?”温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已是不知何时与她凑得如此之近。


    柳惜瑶知道答案,却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强匀了呼吸,顿了片刻,才轻声回他,“脐中朝下,约四指之处,为关元穴……嗯……此、此处……是用来调理气血的……”


    她说着,又是一顿,蹙眉反问,“表兄?这里也有促眠之效么?”


    她记得从前他教她穴位时,并为提过此处还有安神促眠的用处啊。


    尤其是此刻,他将指腹换为了整个手掌,那带着些灼热的掌根压在关元穴上,一圈一圈按揉之时,那指腹便有意无意地从那柔毫中拂过。


    “书中虽未记载此处有安眠之效,但若细究,气血畅通,固本培元有增强体格之效。”他温热的鼻息缓缓落于耳珠,柳惜瑶方才在难以安眠时,怕扰了他休息,便一直朝里侧挪,以至于此刻她想躲都已无处可躲。


    “表、表兄说得是……”柳惜瑶深匀着气息,小心翼翼与他道,“多谢表兄帮我助眠,我好像已是有了倦意,不如……”那指腹又往柔毫中进了三分,那珠玉被触的瞬间,她猛地吸了口气,话音戛然而止,半晌后,才颤颤说道,“不如表兄先行安歇,我也试着慢慢入睡……可好?”


    “无妨,不必顾及我。”宋濯声音温润如水,却带着那不容拒绝之意,“你合眼安心入睡便是。”


    原本在按别处时,柳惜瑶的确是有了些倦意的,若他不如此,她定是能慢慢睡着,然此刻他所触及的穴位,却令她心头发麻,哪里还能安然睡之。


    眼看那指腹带着珠玉一并沉浮,她实在难忍,便又一次轻声询问,“你……你确定如此可以促眠?”


    宋濯“嗯”了一声,那微沉的嗓音好似是在她耳旁低叹。


    柳惜瑶想要推他,手臂缓缓抬起,却是悬于半空,片刻后又颤巍巍地落回了原处。


    她没有必要与他争执或是抵抗,总归从前什么也都已是行之,且这几日她应该配合乖顺,令他麻痹大意,日后才能为自己寻得机会。


    一旦没了那抗拒之意,那原本从内到外都极其紧绷的柳惜瑶,便渐渐舒缓下来。


    她越是放松,便越觉舒缓。


    她不得不承认,宋濯聪慧至极,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人会比他还要聪明,他虽凉薄恶毒,可但凡是他想要深研之事,必定会研得极为透彻,还能融会贯通,得心应手。


    柳惜瑶想,他若不曾科举,便是研读医书,也能自学为医,妙手回春也不在话下,他实在太会了。


    看着面前之人嘤咛蜷缩,指尖在身侧不安地胡乱攥时,宋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瑶儿为何总要与我口是心非?”他用那沉哑的声音低声询问。


    在那炽灼烫了掌心的刹那,她低低地昂了一声,带着几分慌乱与无措道,“没……没、没有啊……”


    “还说没有。”他说着,便如同在案前用膳时与她布菜那般,夹起那莲子,晚膳时宋濯叫人备了两道含那莲子的菜,一道为清炒莲子,一道是百合莲子羹,“你说你恨我,嫌恶我,可这莲子……”


    这莲子明明该是清炒那碟的,为何会轻而易举就如那浸泡于羹汤中的莲子一般水润至极。


    柳惜瑶百口莫辩,早已是心神混乱,索性就顺了他的话道:“是……是我口是心非了……表兄莫要怪我……我、我日后不会了……呜呜……我真的不会了,呜呜呜……”她舒意到好似在呜咽哭泣。


    宋濯堵住了那声音,慢慢与她共赴这漫长夜色。


    许久之后,累到筋疲力尽的柳惜瑶,已是在那极致的舒意中沉沉睡去,他终是将她松开,合上那薄被,缓缓坐起身来,那动作极轻极柔,生怕将她惊醒。


    他换了衣物,又点了灯,随后取来帕巾回到她身侧。


    微弱的橙光下,她面颊红润,神态怡然,眉宇间不见半分忧色,他怔怔看了片刻,才垂眼去清那狼藉。


    可饶是他动作再轻,还是让睡梦中的柳惜瑶觉出了异样,她哼咛了一声,微微睁眼,见身侧无人,有那微弱的光线在床尾之处,她垂眼看去,顿觉睡意全无。


    “表……表兄?”柳惜瑶抓起一旁薄被便要遮盖,却见他抬手压住被角,“要收拾妥当,不然容易生病。”


    柳惜瑶这才反应过来,他此刻是在作何,“哦……那、那我自己来。”


    宋濯轻轻弯唇,温哄着她道:“睡吧,莫要乱想了。”


    柳惜瑶见状,只好乖乖合了眼皮,然她被这样惊醒,又如何能当真睡着。


    “又不困了?”宋濯的声音从床尾传来。


    柳惜瑶合眼装睡,没有回答。


    “还是不够累。”床尾似是传来了一声低笑。


    他俯下身去,很快便听她仓皇出声,“你、你要干嘛?”


    原本以为又是如那睡着前一般,心中还纳闷怎会是这样的触感,可当她垂眼看去时,那震惊已是不足以形容此刻心情。


    然那宋濯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缓缓抬首朝她望来,他并未言语,只慢条斯理地在那薄唇上轻轻舐过。


    柳惜瑶骤然回忆起当初翻阅那本书册时的画面,当时她还因那画面太过震撼而不敢相信真有人会有如此


    行径,然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方知,当真有人会如此,而此人还是那世人眼中皎皎明月一般的宋濯。


    “别、别……我我……”柳惜瑶已是惊到语无伦次,她是真的怕了他,支支吾吾半晌才匀了气息,“表兄,明天吧,明天好不好,你知道我这几日太过虚弱,还未全然恢复,待明日……或、或是去了京城,我们再、再如此吧?”


    “无妨。”跳跃的橙光下,他那俊美到足以摄人的眉眼,再度垂落,那颇为含糊的声音从喉中而出,“不必你费力。”


    柳惜瑶不知自己是何时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总之当第二日她醒来时,天已大亮,屋中飘着淡淡檀香,宋濯坐于案前,正在持笔书写,而她周身不见半分凌乱,整洁又清爽。


    “表兄……”她并未刻意娇柔,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便叫宋濯那心头好似鹅羽轻拂而过。


    他顿了笔尖,回头朝她看去。


    珠帘后,柳惜瑶慢慢撑坐而起,感觉到身子比昨日恢复了些力气,她便要穿鞋下榻,然就在起身的那一刻,却觉得整个腿根都在酸胀,险些又跌躺回去。


    宋濯搁下笔,起身来到她面前,将她又抱入怀中,来到案边。


    案上是烹好的热茶,还有一叠透花糍。


    “早膳已过,稍微填些肚子,待会儿一并用午膳,可好?”他温声问她。


    柳惜瑶点点头,接过热茶慢慢喝起,目光也朝那案几上摊开的书卷看去,然只是一眼,便叫她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那书卷是她从前誊抄过的,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笔迹,而宋濯正在写的书信上的字迹,竟与她的字迹一般无异。


    宋濯知她已是看到,原本就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索性便与她直言,“宋滢以为你们三人已是到了商州,心中不安,忧心你们三人去了商州遭人欺负,便差人送了信。”


    所以他仿了她的笔迹,回了封信给宋滢,告诉她一切安好,让她莫要再念,她送出信后,便会离开商州,往后与宋家再无半分瓜葛。


    宋濯提笔继续书写,见她久违动作,便又抬眼朝她看来,“可会怨怪宋滢?”


    柳惜瑶垂眼望着那红褐色的茶汤,怔然地回过神来,垂眼不再去看,只喝着手中茶汤,“不怨。”


    她要怨,也该是怨他。


    一连三日,柳惜瑶几乎未曾下楼,唯有昨日她一时失控,污了两人衣衫,才又被他抱着去了净室沐浴了一番。


    三日之后,马车停在西苑外的侧门处,仆役收拾行囊时,宋濯有了片刻的离去,他去了荣喜院与亲人辞别,回来后便带着柳惜瑶下了塔楼。


    这整片西苑,皆是宋濯的人。


    哪怕是王伯,在看到她时眼中都不见半分意外,只是那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他将两人送上马车,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福与车夫坐在车外,柳惜瑶在上车时,两人视线撞了一瞬,阿福颇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一下,便立即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马蹄声在车外响起,很快便驶至城外,朝那京城奔去。


    第73章 金不做外室


    从华州至京城,快马加鞭需得两个多时辰,若坐马车行于官道,便要至少两日。


    柳惜瑶来华州已有七个年头,这七年中她从未离开过华州,更是未曾坐过这么久的车,前半日到还算没有那般难捱,到了当天午后,她便渐渐感到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


    起初还会被道路两旁的春景所吸引,频频往窗外看,到了后来,她斜靠在车中,细眉紧蹙,满脸皆疲惫与不耐。


    宋濯在一旁盘膝合眼,如同打坐一般,见身侧许久未曾动静,便睁眼朝她看来,“何处不适?”


    柳惜瑶知道宋濯那手法极好,也不与他客气,总归若不是因为他,她便也不会被这般折腾。


    “头晕,腰酸,还有……乏味……”


    柳惜瑶原本也是个喜静的性子,自幼也能坐得主,可从前好歹有安安陪她,两人每日都会说笑,且还有书卷可抄可阅,日子虽平淡,却不难捱。


    如今她整日皆与宋濯一处,宋濯又是那不喜言谈之人,前几日在塔楼她还能看书来消磨时光,到了这马车里,便彻底如同坐牢。


    宋濯愣了一下,似没料到她还有乏味之时,他略微思忖了片刻,询问柳惜瑶,“若不走官道,改择山路,明日午后即可到达,然山路崎岖,颠簸更甚,你可愿意?”


    总归这一路都是要颠簸的,所谓更甚又能甚到哪儿去,肯定还是缩减路程更为重要,柳惜瑶闻言便立即点头应下,“自然愿意。”


    宋濯见她回答的干脆,便也不再犹豫,扬声朝外吩咐,“改行山路,不必顾忌平稳,越快越好。”


    车外应了一声,马车随即调转方向,朝那蜿蜒的山路疾行而去。


    果然如宋濯所说,这山路路狭窄崎岖,坑洼不平,有些路段连这马车看似都要容不下,竟叫那车夫生生给驶了过去,柳惜瑶期间被晃得实在心慌,将那车窗推开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眼便叫她脸色瞬间吓白。


    马车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稍有不慎便是车毁人亡。


    “要不……还、还是换回官道吧?”柳惜瑶被晃得东倒西歪,双手紧紧撑在车壁上,声音也已是被吓得不住发颤。


    宋濯却依旧端坐如初,还能平静地出声朝她宽慰,“别怕,这些路径他们已是十分熟稔,不会有事的。”


    又是一个急转之处,柳惜瑶惊得叫出声来,闭了眼就朝宋濯身前扑来,她双手紧紧环住他腰身,大有一副便是死,也要带着他一道之意。


    宋濯抬手想让她换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然她好似会错了意,以为宋濯是要将她推开,一面在心里责骂他,一面将双手缠得更紧。


    宋濯见状,无奈地弯了唇角,索性双手一抬手,直接将她从身侧抱起。


    柳惜瑶毫无防备便觉整个身子顿时一空,只眨眼的瞬间,她便已是稳稳坐在了宋濯腿上,那双膝正好分于他身侧两旁。


    柳惜瑶睁开眼,看到两人此刻相拥的画面,那脸颊顿时如同火烧,立即松开了手,然马车突然又行驶到了一处极为坑洼的路段,那突如其来的阵阵颠簸险些便叫她朝后仰去。


    宋濯与她几乎是同时出的手,他揽住她腰后,将她紧紧抵在身前,她则下意识环住他脖颈,将脸颊埋入了他颈窝。


    那紧张又惊慌的气息,凌乱的洒在颈间,激起了一层颤栗。


    马车外山风呼啸,马车内已是静谧无声。


    许久后,宋濯双眸微阖,用那沉哑的声音附在她耳畔低道:“既是觉得乏味,那便做些有趣的事。”


    从华州至京城郊外的别院,一路上行了多处山路,次次路径险要,颠簸难平,起初柳惜瑶是被吓得惊呼,到了后来哪怕行至再陷之处,那车中反倒是没了动静。


    柳惜瑶不是不怕,而是被分了心神,每当她想要唤出声来,便带着几分气性地咬他肩头,便是隔着衣衫,也还是留下了不少红痕。


    她从未想过,宋濯会是这样贪愉之人,也是因这路途实在颠簸,不必他费力的缘故,一次接着一次,好似不知疲倦。


    马车比想象中行得还要快些,第二日清晨就已是来到京城东南外的一处高地,此为少陵原,原上可俯瞰整座京城,视野极其开阔。


    京中大多权贵皆会在城外置办别院,尤其是山间平原之处,可待入伏后可来此避暑,也可闲来无事修身养性。


    马车停在别院门前,便有仆役躬身来迎,将一行人引至梅苑。


    秀兰与安安皆已再次等候,三人见面时,柳惜瑶的眼泪瞬间落下,宋濯心知她们有话要说,便与几个仆役简单交代一番,寻去正堂与晋王商议事宜。


    听到屋外脚步声彻底远去,秀兰赶忙合了门窗,将两人拉至里间。


    “娘子莫要哭了,仔细眼睛。”秀兰也红


    了眼眶,用力吸了吸鼻子,拿出帕巾帮柳惜瑶拭泪。


    安安也很想落泪,可她不会,只如从前还在幽竹院时那般,坐在柳惜瑶腿边,将头靠在她身上。


    片刻之后,待三人情绪慢慢有所缓和,便说起这几日以来的遭遇,柳惜瑶让她们先说。


    秀兰一提起潜龙寺的事,那心头的酸楚瞬间成了愤怒。


    那晚她与安安所服的蒙汗药更多一些,被送往京中这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未曾停歇,两人浑浑噩噩中,就已是被送到了这梅苑。


    “他们并未待我们有所苛责,反而还允我们四处走动,每日里皆是我们自己去灶房去提饭菜,若实在闷了,也能去后院的湖边溜达,但说到底,出院子还是不成的……”


    秀兰说至此,声音便倏然压得极低,“据我这几日观察来看,这些仆役看似简单,实则出了那灶房的几个以外,皆通武艺,还各个身手不凡,我与安安便不敢轻举妄动,那杏兰也说了,娘子过几日便会到,我便想着到时等娘子来了,我们在从长计议。”


    杏兰便是宋滢身侧那婢女,将两人送来后,简单道出了事情原委,便又匆匆地离开了。


    别看那杏兰平日里低眉垂眼,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实则是个练家子。


    “秀兰姐姐还与她打了一场,可她实在太厉害了,将秀兰姐姐……”


    安安话说一半,秀兰连忙出声将她话音打住,“娘子别听她瞎说,我那是药劲儿未散,我若没有吃那蒙汗药,她未必打得过我。”


    “可是……”安安缩了缩脖子,扁嘴道,“你那日不是说自己已经恢复了,才要和她拼了么……”


    “安安!”秀兰红着脸,气呼呼扬声叫她名字。


    安安虽是低眼不敢瞧她,但那嘴巴还是没将她饶过,“秀兰姐姐再凶我,晚膳你就自己去领吧……”


    “哎?”秀兰扬了语调,“你个小安安,当真是和那王宪学坏了?”


    见二人还能斗嘴,这几日过得也算顺遂,柳惜瑶心头大石终是缓缓落下,只是听到此处,不免有些疑惑,“王宪是何人?”


    安安小脸微红,别过脸去。


    秀兰哼笑两声,颇有些告状之意,“娘子可是不知,咱们安安可有本事了呢,夜里肚子饿,钻去了灶房,结果把那灶房的仆役迷了个五迷三道。”


    “哎呀,娘子你别听秀兰姐姐瞎说,是我愿意陪他玩,他才愿意多帮帮我们的。”安安着急辩驳。


    “男人的话,你若信了,你便该遭罪了。”说至此,秀兰忽地一顿,又慢慢朝柳惜瑶看来,长出一口气,缓了语调,“娘子这几日来,过得可还好?”


    柳惜瑶欲言又止,垂眸看向身侧的安安。


    秀兰忙道:“呀,这眼看快至午膳了,安安你帮咱们去灶房……”


    “我不要!”安安倏然扬了语调,整个人从那小木杌上弹起,“你们总是这样……从在幽竹院的时候便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总是将我支开,到了朝霞院也是如此……”


    “我不傻,也不笨,我看得出来,我什么都知道……”安安虽未落泪,但那神情却明显是在难过,“我知道娘子不想嫁给老头子,便去找了二公子,也知道大公子对娘子更好,所以娘子又找了大公子,我也知道二公子心里怨了娘子,才会将娘子抢了回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至此,安安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她望着柳惜瑶,语调变得极轻极低,“娘子……你、你为什么要瞒我,你是不是不信我……”


    看到安安如此伤心,柳惜瑶只觉心头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起身便将安安抱在了怀中,“不……不是的,我是怕……怕你知道我做的那些不堪之事,会怪我卑劣……会觉得我不再是从前的我……”


    安安没有挣扎,只是紧紧回抱着她,语调也带了几分哽咽,“娘子一点也不卑劣!在安安心中,娘子是世间最好的人!”


    “那些怪责娘子的人,他们什么都不懂,但安安懂,安安什么都知道……安安不会怨怪娘子的,安安想帮娘子……”


    柳惜瑶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以为安安年纪小,心地纯善,很多事不必让她牵连其中,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过来,正是这个一直陪她多年,与她共同经受苦难的小丫头,才最是懂她心思,也懂她的苦楚。


    秀兰在一旁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那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最后还是将这抱在一起的二人揽住,轻轻拍着她们肩头,叹道:“哭吧哭吧……待哭完,娘子可要好好打算一下,咱们日后要如何呢?”


    在柳惜瑶还未来别院时,秀兰除了将四周勘察了一番,也在心中有过细细盘算,若二公子是为了报仇,她们三人便务必要寻个时机逃跑。


    可若二公子是真的动了心,肯将柳惜瑶养一辈子,那便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倒也不妨是条可行的路。


    总归大公子那边定然是行不通了,二公子又怎会允她在回去,若逃出去也是前途未卜。


    “然这一切,还得看娘子自己的打算。”


    三人坐在桌旁,安安听了秀兰的话,虽是心疼她家娘子,可也觉得这番话说得确有道理,她蹙眉点了点头,也朝柳惜瑶看来。


    柳惜瑶知道秀兰所说已是极为中肯,也知她打从心里是为了三人日后的安稳所考虑,然她不信宋濯。


    “我若留在他身侧,日后便见不得光了。”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为低缓,“他不会娶我为妻,连妾也不成。便是旁人不知,侯爷县主,还有大公子和三娘……他们也是会知道的,所以他不会……也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中透着一丝苦涩,“我最多便只能是一个外室。”


    “外室的话,若能……”秀兰正要与她分析其中利弊,却被柳惜瑶缓缓抬手打断,“不,我不能做外室。”


    她声音虽轻,神情与语气却是极为坚定,“我宁可死,也不会做别人的外室。”


    妻也好,妾也罢,唯独这外室,她哪怕死了也不能做。


    她已是将路走至如此地步,若做了那外室苟且一生,日后到了黄泉路,她该如何去见自己的娘亲……


    第74章 金比他更好


    三月初的少陵原,景色最为宜人,不论是那日出或是日落,皆是从前在侯府内看不到的美景。


    白日里宋濯用过早膳,便会入城忙碌,到了午后,会赶回来与她一道晚膳。


    柳惜瑶在别院反倒是比在侯府是轻松自在些,只要不出前院的大门,或是做出翻墙要逃的举动,便没有人会主动拦她,反而待她极为恭敬。


    然即便如此,柳惜瑶还是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当夜里宋濯与她行至亲密之时,心中便会更加不安。


    没有子嗣做牵绊,她尚且想跑都难如登天,若是怀有子嗣,她不知自己可还会有那出逃的机会了。


    不过好在宋濯所会的法子虽多,但从未真正而入,可谁又能保证,他什么时候不愿再忍,真与她行至那个地步,她又当如何?


    三人自相聚那日商议过后,秀兰便出了个主意,让安安这段时日继续每日去寻王宪,毕竟这是他们在这座院子里唯一能说上话的,而秀兰也继续带着柳惜瑶,表面惬意地四处闲逛,实在将整个别院每一处都在仔细勘察。


    可不论如何看,如何都觉得这院子的平静祥和,都透着几分诡异。


    “毕竟是晋王的院子,肯定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柳惜瑶道。


    秀兰与安安皆是一愣。


    “晋王?这不是二公子置办的别院吗?”秀兰疑惑道。


    柳惜瑶也觉得奇怪,又问她,“谁告诉你的?”


    秀兰道:“仆役们皆是这样说的啊,还有杏兰送我们来的时候,也说了这是二公子买的院子。”


    “可……可他与我说了,这是晋王的别院啊……”柳惜瑶陷入回忆,仔细想了宋濯的话。


    她对朝政之事虽不了解,可也从那日塔楼上,宋濯与宋澜的对话中可听出,宋家这些年表面上脱离朝政中心,但实则宋濯早在许久前就已是在暗中扶持了晋王,既是暗中,那明面上两人自然是要故作疏离的。


    既是疏离,宋濯又如何能这般明目张胆出入晋王别院?


    所以这座院子,对外的名义便是宋濯前些年来入京时置办的,然实则却是晋王的院子。


    这合该是个秘密才是,可宋濯在她面前没有半分遮掩,直接就与他说了出来,才会让她误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柳惜瑶突然有些心慌,她不想知道太多宋濯的秘密,尤其是事关朝堂的事,她总觉得知道的越少才越为安稳。


    “娘子是不是记错了,我在这院中多日,从来没见过什么王爷啊,都是些仆役,连个婢女也没有。”秀兰觉得纳罕,王爷那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该如何跑?”


    经过几


    日的观察,整座院子虽不算大,但各处皆有仆役守着,对于秀兰自己而言,搞出个动静翻墙而出,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想三人一起走,便没那般容易了。


    一直默不作声,趴在桌上听两人说话的安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然坐起身子,朝那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王宪!他每月都会有几日要下山置办东西。”


    “这的确是个机会,可是……”柳惜瑶犹豫道,“他可靠么,不过也只与你认识了几日而已。”


    安安垂眼,扣着手道:“嗯……我、我也不知道……”


    秀兰也沉思了片刻,最后摆手道:“反正一时半会儿还跑不了,不如先这样……”


    她凑到安安耳旁,小声说了一阵,安安听后,朝她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日,安安送空食盒回灶房时,便在灶房外遇见了王宪,他好似方才哭过一般,看到安安便低着头想要跑开。


    安安连忙将他唤住,进屋搁了食盒,就与他一道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了石阶上。


    “你哭啦?”安安探着头看他眼睛,“出了什么事吗?”


    王宪似被她这样一问,那眼睛倏然更红,赶忙别过头去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他们笑我笨,说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没有哪个娘子会看得上我……”


    “哎呀,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嫉妒你生得好看……”安安拧眉,煞有其事道,“从前也有人这样笑我的,但我不生气,我家娘子说了,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笑话旁人。”


    王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家娘子说得挺有道理的……可、可你说……是不是真的没有人会喜欢我?”


    安安一脸认真道:“怎么会呢?我就喜欢你呀。”


    王宪愣了一瞬,随即偏过头去,那眉眼与唇角皆是笑意,然待他在回过身来看安安时,脸上的笑意里便又带了一丝平日里惯有的傻愣,他朝安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也是,我还有安安喜欢呢。”


    说罢,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家娘子是谁啊,是前些日子住在梅苑的那个娘子吗?”


    安安点头道:“是呀。”


    王宪又问,“那你家娘子是哪里人啊,为什么住在公子的院子里呢?”


    安安原本还想寻个机会与他说,如今他自己问出口了,她便压下心中紧张,按照秀兰交代的那般,先与王宪讲了个话本子里的故事。


    这故事里的小娘子,原本心底善良,貌美如仙,后被一位官老爷强抢了去,那小娘子终日郁郁寡欢,极为可怜。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帮这个小娘子吗?”安安忐忑不安地看着王宪。


    “帮!”王宪当即拍腿,“肯定帮啊,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是谁写的,等我月底不干了,就去山下寻他,让他将这故事给改了,这样那小娘子就不用难过了。”


    安安噗嗤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不过,你方才说你月底就不干了,你要去哪里啊?”安安有些忧心。


    王宪叹了口气,“我舅说我没用,光给他添乱,这里的人也嫌我麻烦,要赶我走,让我做完这个月就回老家。”


    安安心头莫名空了一下。


    王宪道:“虽然我们就认识了几日,可在我心目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唯一没有骂过我,或是笑话过我的人,你是好人。”


    他说着,拿出一个玉镯朝安安递去,“这个镯子对我很重要,是我娘的嫁妆,我想把她送给你,你一定要收着。”


    安安辨不出这镯子是好是坏,可一听他这样说,哪里肯收,“既是这样贵重,你自己留着啊,别给我。”


    王宪脸上笑意更深,不由分说直接抬起她手腕,就将镯子套了进去。


    “还有,这个月内,趁我还没走,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好似我,只要咱们灶房有的,我都能给寻到!”王宪说罢,起身便回了灶房。


    安安一面唤他,一面去摘那镯子,不由觉得奇怪,怎么戴起来呲溜一下就进去了,摘却如何都摘不下。


    等她再次抬眼时,周围哪里还有王宪的踪影。


    “这是好事啊!简直是天赐良机!”回到梅苑,安安将此事道出,秀兰兴奋地直说好,“娘子!赶在王宪月底离开之前,若要下山采买,咱们正好与他一道离开,总归他都要走,临走前稍咱们一趟,也不望咱们安安宽慰他这么久了。”


    安安脸颊莫名有些发热,想要辩驳两句,又不知如何与秀兰说,她垂眼抹着袖中的玉镯,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将这镯子的事道出。


    “若他真的愿意帮忙,那是极好不过了,四月初京中关试,他定也会忙得不可开交。”柳惜瑶觉得,她与前程相比,宋濯一定会选前程,所以趁快要关试时逃跑,宋濯便是想寻,也未必能抽的开身。


    商议至此,便只剩下最为关键的一环,还是王宪的意思。


    这个任务又落在了安安身上。


    又是几日过去,安安碰到了王宪。


    王宪给她拿来京中的糕点,是他攒钱特意去最后名的那家给她买的。


    安安平日里会迫不及待打开来吃,今日看着却吃不下去。


    “怎么不吃呢?”王宪疑惑道。


    安安扁扁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为何心里头有些涩涩的苦味。


    见她不说话,王宪便猜测道:“是因为你家娘子吗?”


    安安抬眼朝他看。


    王宪点点头,“看来是的,其实我听出来了,你那个故事里的小娘子,是你家娘子对吗?”


    安安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王宪嘿嘿一笑,朝她眨眨眼睛,“咱俩一样,都不傻,只是没那么聪明罢了。”


    安安咬唇默了片刻,吞吞吐吐问他,“那……那你……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王宪笑了笑,掩唇凑到她耳旁,“反正他们不是好人,总是欺负我,我才不愿意他们过得自在,等咱们一离开,公子怪罪下来时,有他们好受的,反正那时我们已经走了,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王宪说罢,高兴地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糕点递给安安,“安安,你们离开后,要去哪里呀,要不然随我去豫州吧,豫州可好了,我们在豫州开个毕罗铺子,我做的樱桃毕罗可好吃了……”


    当安安把这些话带回梅苑时,秀兰又是当即叫好。


    柳惜瑶却总觉得心里隐隐发慌,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安安却一味摆手朝她保证,那王宪是好人,绝对是好人。


    见柳惜瑶还是心头不安,秀兰“哎呀”一声,凑到柳惜瑶身侧,故意没叫安安听到,只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与她耳语,“咱们先出去再说,娘子是没见过那王宪,他连弱冠都未至,就是个十六七的少年,那小身板子,只要咱们出去了,我立马就能给他撂翻,到时候他怕咱们还来不及。”


    安安不知两人在说什么,有些心急地凑了过去,“你们说什么呢,又不告诉我?”


    “我是劝娘子呢。”秀兰坐起身,继续压着声与柳惜瑶道,“娘子,秀兰还是那句话,你想逃,我陪你,你想留,我也陪你,可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三人都忧心有人暗中盯她们,每次谈及这些事时,都会在桌上烹茶,那沸水的声音,还有秀兰故意发出的一些声响,来遮几人的话音。


    她故意将壶提得高高,往下一面倒水,一面又压声道:“你若要出去,外间一切都是未知,我们无依无靠,说白了每一步都是在‘赌’,你若想求安稳,那咱就不跑了。”


    柳惜瑶默了片刻,最后抬眼道:“好,就按你说得做。”


    正如柳惜瑶想的那般,越是接近关试,宋濯便越忙,这几日连晚膳都已是没工夫与柳惜瑶一道用。


    今晚柳惜瑶已是洗漱过后,正要上榻休息,宋濯才回了梅苑。


    他今日好似饮了酒,颊边带着丝温红,身上也透着淡淡的酒气。


    柳惜瑶坐在榻边,看着他褪去外衫进了净房。


    原本是不想理会的,他在外如何


    都与她无关,可一想到从前听闻,京中诸多达官显贵,皆好去那坊肆中饮酒作乐,还有女子环绕身侧,更有的连男子也不放过,柳惜瑶忽然心口有些发闷。


    她坐在榻边,一想到宋濯与旁人有过亲近后,夜里还要朝她贴近,便会莫名泛起阵阵恶心。


    也不知她这到底是怎么了,最后竟当真鬼使神差下了榻。


    宋濯洗漱的动作很快,待他出来时,便看见柳惜瑶一手端着灯,一手拉起他衣衫,猫着腰立在衣架前。


    “在看什么?”


    宋濯温润的声音从身后骤然响起。


    柳惜瑶手臂一抖,那盏灯差点就点了面前衣衫,幸得宋濯立即出手将其扶住。


    “啊……是、是我觉得奇怪,为何表兄衣衫上会有这个?”柳惜瑶在这衣衫上,没有闻到任何香料的味道,除了淡淡的酒香,便是有几根橙黄的毛发。


    她捏起一根,拿给宋濯看。


    宋濯只看了一眼,那眉心便微微蹙起,“这是猫的。”


    柳惜瑶自然认得猫毛,可她疑惑的是宋濯不是不喜欢猫,怎么会沾上猫毛。


    宋濯将那衣衫取下,推门交给了外面的仆役,随后又去了净房洗手,待彻底忙完,才与柳惜瑶解释,他今日是见了宋澜。


    宋澜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府邸,又将两个孩子与赤虎全部接来了京中。


    今日邀宋濯一聚,兄弟二人略饮了些酒,主要还是询问柳惜瑶的消息。


    原本知道宋濯不喜欢猫,宋澜便叫人将猫抱了出去,却没想还是沾了些在他身后。


    “赤虎……还好吗?”柳惜瑶躺在床榻里侧,背对着宋濯,轻声问它。


    “未曾细看,但似乎是比在你身前养的时候,胖了许多。”宋濯也上了床榻,却未躺下,而是望着柳惜瑶的背影道。


    柳惜瑶鼻子酸酸的,她已是在心底不住告诉自己,不要在去想了,过去便过去了,可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没有宋濯横叉一手,她也会住在那府中,名正言顺做那主母,而非此刻缩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度日。


    宋濯不必开口,也知她在想什么。


    他缓缓俯身,去寻了那小巧的耳珠。


    见她眼睫微湿,他愣了一下,微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低沉,“是在哭正妻之位没了,还是在哭不能与宋澜白首?”


    柳惜瑶咬着唇不让自己回答。


    宋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再度俯身。


    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开口。


    他从耳珠寻去脸颊,让那温湿的泪珠染在唇上,一点点又朝下寻去,吻在了她微颤的唇瓣上。


    两人像是在做无声的抵抗,她越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越是倾尽全力,用那各种花样。


    柳惜瑶早就发觉了,这兄弟二人,宋澜看似身为武将,杀伐果决,令人胆寒,但其实在这些事情上,他向来小心翼翼,会哄她,也会怕没个轻重让她疼了,她若是稍有些吃痛,他便会立即停下。


    可宋濯却是截然相反,他看似温文尔雅,举手投足端方有礼,可一经此事上,便宛如换了个心性,不仅不会停下,甚至连那软言相哄也未曾有过。


    不过,他似乎极为擅长此事,不必开口询问,从柳惜瑶随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会清楚整个进程到了何种地步。


    就比如此刻,他知道她快要忍不住了,便带着几分蛊惑地与她道:“我教过你,到了此时可以如何?”


    她知道他想要她开口求他,她今日心头气堵,才不会随了他的愿。


    柳惜瑶咬着唇,倏地一下别过脸去。


    见她态度坚决,宋濯不由低笑了声,“瑶儿愈发坚韧了。”


    话落,他再次俯身。


    “还不松口?”那啜饮声与他略带含糊的沉哑之声从床尾传来,已是开始呜呜咽咽之人却依旧没有开口,宋濯无奈,然唇角笑意却是更深。


    “初春的莲子最为清火,尤其是在那羹汤之中。”他夹起细细品味,反反复复,不舍咽下,直到那莲子彻底要在口中化开之时,她终于还是服了软,她开始求他,软着语调喊他表兄。


    “晚了。”宋濯淡淡丢下两个字,听着她呜咽求饶,说她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可是软话说尽也无用,她索性怪责他,可越是怪责,越是难捱,到了最后,她话不成调,也不知到底在说何事,总归那神情与模样,皆入了宋濯眼中,不管她说的是何,也已不算重要,他知道她沉浸其中便是。


    最后,这一宿自是没能安眠,闹到深更半夜,又是洗漱,又是清理更换,不过在此事上,宋濯向来很有耐心,喜欢亲力亲为,不必柳惜瑶费任何心思。


    哪怕是到了净房,他也要事事管着。


    柳惜瑶一想起方才他在上首的那些行径,还有那好似从水中捞起的床褥,她便心中有气,没有给他好脸色,“你出去收拾床榻,我又不似在华州时没有力气,用不到你。”


    “好,那你自己来。”宋濯难得答应的这般爽快。


    柳惜瑶还觉得稀奇,才知这人脸皮如此厚,竟没有出去,而是拿了椅子就坐在她身侧,面色从容又温润地看着她,“缘何不动了,若是怕累,我便来帮你。”


    柳惜瑶羞恼地将帕巾朝他面前丢。


    他抬手接住了帕巾,可那帕巾甩来的水,却是湿了他里衣,“唔……看来还得再洗一次了。”


    桶中的柳惜瑶下意识朝后缩去,“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便是不睡,我也要睡的。”


    宋濯语气淡然,面如谪仙,好似不染一丝凡尘琐事,但却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褪下了最后那件衣衫,用那温润的嗓音道:“我衣衫被水溅湿,想重新擦洗一番而已,瑶儿是想到了何事,为何耳根这般红?”


    他说着,已是提步朝她走来,舀了一瓢桶中温水,缓缓仰头从脖颈朝下浇去,“瑶儿不是困了么,为何盯着我看,却不洗漱?”


    柳惜瑶咬着唇慌忙别开目光,不再看他,硬着头皮赶忙洗漱。


    宋濯却是不紧不慢,从头至尾细细地瞧着她。


    “你……你、你别看我。”柳惜瑶余光扫到他这般,脸颊再度涨得通红。


    宋濯却说得直白,“我又未曾遮掩,若觉不够公允,你也抬眼便是。”


    柳惜瑶再一次觉得宋濯在这种事情上,无耻至极。


    到了第二日午膳时,宋濯难得没有下山,而是与柳惜瑶一道用膳。


    “你不用备考吗?”柳惜瑶觉得奇怪。


    宋濯朝她看了一眼,眉眼间是浅浅笑意,“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去城中是为了备考?”


    柳惜瑶蹙眉,“再过几日不是就要关试了吗?”


    宋濯道:“的确,不过我是在忙旁的事。”


    此番他只需能入翰林院便是,不必过分准备。


    柳惜瑶不想知道他在忙什么,生怕他又随口就说出什么机密,赶忙岔开话题,“避子汤呢?你我昨晚那般……是、是要喝避子汤的。”


    “我知道。”宋濯搁下筷子,擦着唇角朝她看来,“为何不生?”


    柳惜瑶也没了胃口,她鼻根微酸,垂眼低道:“不公平……对你日后的妻妾,皆不公平。”


    她想说对她自己也不公平,但与宋濯说这些没有意义,他若当真在意她,如何会让她落到如此地步。


    “瑶儿,你想多了。”宋濯道。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抬眼朝他看来,“即便不提那些,我也不会生的,我身子不好,我经不起生子的折腾,我怕我若是生子,


    就没命再与你折腾了。”


    “不会。”宋濯道。


    “你不给我避子汤,我就自己想办法,我若是此番怀了,必会有千万个法子弄掉。”她语气虽轻,但明显在此事上不会有半分退让,话落,那双眸也已是起了水雾。


    宋濯似有些无奈,“我是说,不会怀子,做完行至最后,我未曾留内。”


    “啊?”柳惜瑶好似没有理解他话中之意。


    “瑶儿可是神魂荡出,未曾感觉到?”宋濯用那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柳惜瑶顿时心头一紧,赶忙朝门外看去,见门外檐下并未有人,心底稍微松些,又开始回想昨晚的事。


    见她怔懵着出了神,宋濯又是一声微叹,拿起帕子在那湿润的眼睫处轻轻擦拭着,缓声道:“我比你想的,更懂你些,安心罢,我不会叫你伤到的。”


    “瑶儿。”他温声唤着她,垂首与她十指相握,“他能给你的,我亦是可以,且方方面面,皆会比他更好。”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柳惜瑶不信他,但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总之再过两日,她便要离开这地方。


    外面即便是赌,步步艰险,也比在这看似安稳,对她却如同深渊一样的地方苟活。


    第75章 金乱了心智


    宋濯在山中闲了一日,第二日晨起后就没了踪影。


    柳惜瑶出逃的计划原本是在后日,谁知今晨安安去灶房取食盒时,王宪忽然与她说,灶房要他今日就下山去采买。


    计划不如变化快,正好昨日宋濯闲赋,今日应当事情更多,正好顾不得她。


    简单一合计,柳惜瑶便在早膳后,如往常一样看似随意地寻了个园子来散步消食,实则这一处早在几日前就被敲定。


    此处距离灶房最近,中间还有一片青石板路,王宪若要下山采买,便会在那青石板路上整理牛车。


    花园里只两个仆役,一个在修剪枝叶,一个在廊上洒扫。


    柳惜瑶三人在院中踱步,秀兰最先出声,“娘子,今日天色真好,要不然放会儿纸鸢吧?”


    那蝴蝶纸鸢也是几日前特地为此刻做的。


    安安兴奋道:“好呀,娘子我们放纸鸢吧,许久都没放了!”


    柳惜瑶故作勉强地点了点头,“那你回去拿吧。”


    安安蹦蹦跳跳上了廊道,然转个弯就碰到了正在朝牛车上搬箱子的王宪。


    灶房的人皆知这二人走得近,便也不觉稀奇,更懒得去管。


    安安似与王宪聊得开心,一时忘了要去取纸鸢的事,反而还弯身帮他一道搬那箱子。


    园子里柳惜瑶等了片刻,未见安安回来,便做出不耐烦的神情,责怪了两句。


    秀兰赶忙说她去取,抄小路很快便回来。


    秀兰腿脚麻利,没让柳惜瑶久等,就兴冲冲拿来了纸鸢。


    然那纸鸢刚飞了一会儿,就挂在了园里的那颗老槐树上。


    柳惜瑶“呀”了一声,便嘱咐其中一个仆役去端梯子,秀兰却是大掌一挥,挽起袖子就朝树上爬去,“娘子小瞧奴婢了,再高的树奴婢也能爬上去!”


    柳惜瑶在树下看得胆战心惊,几次那秀兰的鞋底都是一滑,一副眼看就要摔下的模样。


    她一滑,柳惜瑶便惊呼一声,几次下来,那两个仆役也是捏了把汗,目光齐齐就落在了正在爬树的秀兰身上。


    当然,秀兰最终还是爬上去了。


    爬树不算累,演这出戏可是叫她累惨了。


    秀兰慢慢朝那挂着纸鸢的树枝挪动,好似极为费力一般,终于拿到了纸鸢,却是低头一看,一副头蒙眼花模样,声音都带了颤意,“娘子啊……娘子!我、我怕……怎就这么高啊,方才也不见这么高啊……”


    柳惜瑶见状,赶忙就唤那两个仆役过来帮忙,忧心道:“这附近可有梯子,你们谁能上去帮帮她啊?”


    当中一个仆役,搁下剪刀,朝那树上便是几步,稳稳落在了树枝上,他伸出手去拉秀兰,秀兰却不肯拉他,似怕极了似的不住摇头,“你将我摔了可如何是好?”


    “不会,你抓着我的手便是。”那仆役耐着性子劝她,她却始终不愿相信。


    眼看事已至此,柳惜瑶又对另一个仆役着急道:“哎呀,要不然你去寻个梯子来?”


    那仆役见状,只能无奈地搁下扫把,去屋中搬来梯子。


    他将梯子靠在树干上,与树上那仆役一并劝起了秀兰。


    秀兰吓得直撇嘴,终是肯挪动几分,然刚伸出脚,又颤巍巍缩了回去。


    这两个仆役将心思全放在了秀兰身上,便没有注意到,柳惜瑶已是不动声色退到了园外。


    这是柳惜瑶第一次见到王宪,就如秀兰口中所说,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他容貌并不算出众,但五官端正,看着就是那踏实的心性。


    王宪在看到柳惜瑶时,朝她憨厚一笑,随即便伸着脖子四处看,那模样与神情的确是有些憨态,并不似那机灵之人,但柳惜瑶莫名觉得,他这双眼睛极亮。


    然还未来及多想,王宪便掀开车上那长方的空箱,让两人赶紧先进去。


    两人自也不敢耽误,连忙就躲在了箱中。


    那老槐树上的秀兰,看到牛车已是远去,这才终是听了这二人的话,配合着慢慢从树上下来。


    “哎呀,娘子真是的,我又不是故意不下来,是真的害怕嘛……怎还生我气了。”


    秀兰拍拍身上的灰,对那两个仆役感谢了一番,赶忙就朝梅苑跑。


    按照几人的计划,若顺利的话,此刻牛车应当已是出了侧门,朝山下去了,若不顺利,便会在侧门处被那守门的仆役拦了。


    不管是哪个结果,秀兰的这把火都要放了。


    梅苑中干柴已备,菜油满桶,皆是这几日王宪的功劳。


    她只需一点火星,便能让火光骤然腾起,山中忌火,一旦火起,仆役必定会慌乱万分,所有心思都在灭火之上,到时秀兰便可趁乱脱身,翻墙而出。


    然秀兰前脚刚进梅苑,后脚便见两个身材魁梧的身影,入鬼魂骤现一般突然就落在了她身侧。


    看那二人眼神,还有这身手,秀兰当即双腿便是一软。


    完蛋,赌输了,那该死的王宪不是个好东西。


    另一边,牛车已是出了侧门,朝着山下而去。


    柳惜瑶与安安缩在木箱中,两人皆在为秀兰忧心。


    尤其是柳惜瑶,她将那木箱的盖子推开了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怎会这般安静?”柳惜瑶看着那院子越来越远,心头却是愈发慌张,“怎会一点火光都没有,该不是秀兰出了何事吧?”


    安安也将盖子朝开挪了几分,扒着木箱探头去看,心中也开始忐忑不安,“秀兰姐姐说过,那墙她若是想翻,轻轻松松就能翻过的……”


    柳两人正是忧心之际,柳惜瑶的余光无意扫到了安安的手腕,因她扒着木箱的缘故,袖子滑落,露出了手腕上的白玉镯子。


    “安安?”柳惜瑶当即蹙眉问道,“这镯子是从何处来的?”


    安安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玉镯,抿唇道:“是……是王宪给我的。”


    “谁?王宪?”柳惜瑶心头顿时咯噔一下,赶忙将安安的手腕举到眼前,将这镯子细细看了一遍。


    她虽出身并非名门,也未曾见过那上等的天家之物,可她也是读过不少书,一眼便知这玉镯绝非凡品。


    这镯子是由三段弧形白玉拼合而成,每段两端皆以金制合页相连,合页上雕着那盛世牡丹,当中还镶着那朱红宝石。


    正只玉镯不仅华贵,且还隐隐透出了一股威仪。


    如此贵重之物,哪怕当初在勇毅侯府,也未曾见过与之能相提并论的,又怎会落在一个灶房仆役的手中?


    见柳惜瑶神情惊疑,安安连忙与她解释,“他说是他娘亲陪嫁之物,硬是要给我,我想摘了还他,可摘不下来……”


    柳惜瑶松开了安安的手,怔怔地朝她摇头,“不对,不对……不对劲……”


    安安也是心头一紧,忙又问她


    ,“怎么了娘子,何处不对”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便有那马蹄声由远及近,牛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王宪吹了声口哨,那面前的马车便掀开车帘,朝他看来。


    “公子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啊?”王宪故意朝身后的木箱上努了努嘴。


    宋濯眉宇微蹙,听到那木箱中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当即便沉了脸色。


    他下了马车,径直来到木箱旁,将那盖子打开的瞬间,他深深吸了口气,冷冷朝王宪睨去,“王爷不该如此。”


    听到“王爷”二字,箱中吓得面色苍白的两人,双眼齐齐瞪大。


    宋濯将柳惜瑶抱进了马车,他神色冷淡,一路上一言未发,柳惜瑶心虚地垂首不敢看他。


    马车与牛车一前一后回到别院。


    宋濯与李羡去了正堂,有仆役将柳惜瑶与安安带回了梅苑。


    “王爷缘何如此?”宋濯今日已是第二次同李羡冷下脸来。


    两人自弘文馆相识至今,已是快至十年,李羡很少见他如此。


    “该是我问你才是。”李羡负手走到他身前,挑眉道,“容慎,你以为是你掌控了她,可我怎么觉得是她掌控了你呢?”


    宋濯神色不愉,并未接话,而是又问他道:“王爷今日是打算将她带往何处?”


    “这山中皆是你我的人,你这般紧张作甚?”李羡冷哼一声,“这么多年来,我还是难得见你为谁乱了心智。”


    “并未乱,只是人人皆有欲念罢了。”宋濯回得直接坦白,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又朝李羡看来,“王爷若是信得过我,便不该如此。”


    “我自是信你。”李羡毫不犹豫道,“我与母妃将一切都压在了你的身上,只是事到如今,我们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宋濯朝他淡然地弯了唇角,“殿下多虑了,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李羡轻笑,“你也多虑了,我没想将她带去何处,只是见她不安分,成日里盘算着想要逃走,索性便带她出来溜达一圈,逗逗她罢了。”


    说至此,他话音一顿,那微扬的语调里带了一丝调侃,“也是想让你看看,你那金丝雀根本与你未曾一条心,怕是人家还心心念念去做那宋澜的正妻,至于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又有何用?”


    饶是嘴上不承认,可这一刻,宋濯心头那股窒闷却骗不过自己。


    “可是要去寻宋澜?”这是他回了梅苑,见到柳惜瑶时说的第一句话。


    柳惜瑶已是忐忑多时,知道他会为今日的事来责问她,却没想一开口竟是提起了宋澜。


    “没、没有,我不是要去寻他。”柳惜瑶出声辩驳。


    宋濯抬手将她拉至身前,垂眼望着那噙泪的眸子道:“我前日刚与你提及他,你今日便不顾一切要往山下去,不是要寻他,又是要寻何人?”


    不等柳惜瑶开口争辩,他便冷声又道:“你何时愚钝至此,一个寻常仆役便能将你不费吹灰之力带出的我宅院,你便未曾生过一丝疑虑?”


    “到底是不曾生疑,还是关心则乱,迫不及待要去寻他?”


    柳惜瑶被他一通责问,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她别过脸去不敢看他,他却是抬手捏住她下巴,强行让她转过脸来与他直视,那冰冷的声音从他喉中缓缓而出,“若那人不是晋王,而是那存有歹心之人,你又当如何?”


    “为了去寻他,连性命都不顾?”


    “不、不是……”柳惜瑶落下泪来,用力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可他却将她抱得愈紧。


    “我的确是关心则乱,但与宋澜无关,是因为你!”她使尽全力,哭着朝他愤道,“我不要做你的外室!我不要见不得光,就算我出去会死,也是要死在日光之下!”


    “柳惜瑶。”这是他头一次唤她姓名,“我说了不止一次,他许你的我皆可许你。”


    柳惜瑶心头微凛,然此刻她也顾不得那般多了,索性将心里话一并道出,“我不信你!你谁都骗过,骗过父母,骗过兄长妹妹,也骗过我……你凭什么要我信你?”


    宋濯闻言,方才还沉冷的眸色,顷刻间便平静下来,“所以你信宋澜。”


    柳惜瑶莫名觉得后脊生出了一股寒意,她止住哭声,语调也跟着低了几分,“他与我从未食言,我为何不信他?”


    “好。”宋濯用那异常平静的声音道,“那便让你看看,你信的宋澜,若再见到你,会如何?”


    “来人!”说着,他便朝门外扬声唤道,“去将宋澜请来,告诉他有了柳表妹的消息。”


    柳惜瑶顿时惊住,抬眼朝他看去,“你……你要做什么?”


    宋濯静静地看着怀中之人,合眼用力堵住了那微颤的唇瓣。


    “让你看看何为君子,何为卑劣……”


    含糊的声音从他齿尖缓缓而出。


    第76章 金长眠永久


    主屋内的争执声逐渐静下。


    屋外院子的石廊下,安安与秀兰皆抱膝而坐。


    两人将今日发生的事压着声音缓缓道出,秀兰这才惊觉,怪不得今日的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她都觉出了一丝古怪,原来那王宪便是晋王,想来这整个宅院都是提前得了他吩咐,才陪着他们一道演戏。


    “秀兰姐姐,你力气大,你来帮帮我……”安安小声说着,将袖子拉开,露出那白玉镯子,“帮我把它给摘下来,我才不要它的东西!”


    看到镯子的刹那,秀兰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开口时声音都在哆嗦,“我、我、我的那个天爷啊……你、你……你别告诉我这、这是王宪……啊不对,是、是晋王给、给你的?”


    安安气呼呼地点了点头。


    秀兰再度深深吸气,抬起指尖小心翼翼在那玉镯上碰了一下,“啧啧,你可知这镯子,买下十座院子都不成问题啊?”


    安安只知这镯子上有金页,肯定是值钱的,却不知会贵重到如此地步,她也是不由愣住,然很快便又气急道:“他是骗子!他骗了咱们,若不是他说这是他母亲的陪嫁,我肯定立马就将它砸碎!”


    秀兰见她如此气愤,赶忙抬手握住她手腕,生怕她一个不留神,真将这东西给摔坏了,“别着急啊……这陪嫁之物,那岂不是是周贵妃的东西?”


    安安对朝堂与后宫之事皆不了解,甚至她连晋王是哪个皇子都不知。


    秀兰左右张望了一番,未见这院中再有旁人,便将声音压得更低,凑到安安耳旁道:“晋王的母妃,便是当初最承盛宠的周贵妃……”


    这周贵妃早年为入宫时,就已名声在外,那张倾城之色,不知迷煞了多少人,据传圣上南下时,闻得此事心中好奇,原只是一面之缘,却叫他心中难忘。


    那时的皇上已是四十有余,而周贵妃还未至双十,便直接被皇帝带回宫中。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可不一定做得了准,你就随意听听,可千万莫要传出去啊?”秀兰小声叮嘱着安安,安安听得认真,点头应是,秀兰便继续说道,“那周贵妃原本是嫁了人的,据传是因为……那位的缘故,她夫君惨死……”


    入宫后,周氏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坐上了贵妃之位,足以见得圣上对这位的宠爱,然那传言又道,周贵妃怀子后害怕被人算计,便一直有所隐瞒,但还是叫那有心之人得知,孕期误服了毒汤,皇子险些没能保住,圣上龙颜大怒,打杀了好些人,最后又叫那亲信日日护着周贵妃,这才让李羡平安出生。


    许是孕期那一碗毒汤所致,六皇子李羡出生时便极其瘦小,还时常生病,天天用那汤药吊着,可这命是保了下来,人却憨憨傻傻,再加上后来周贵妃被关入冷宫,这晋王便也不再受陛下待见。


    秀兰说至此,也不由泛起嘀咕,“晋王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啊,他这般骗咱们,应当不傻才对啊……”


    那静了许久的屋内,便骤然传来一声明显是要忍,却并未忍住的声音。


    两


    人皆是一怔,却也好似习以为常,安安头一次还什么都不懂,以为是柳惜瑶遭了欺负,后来秀兰与她说过之后,她便明白过来。


    安安耳朵红红的,拉了拉秀兰衣袖,出声问她,“你可知,周贵妃为何被关入冷宫啊?”


    秀兰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宫里的秘事,我哪里能知道的那般清楚,再说了,男人嘛,就图个新鲜,他新鲜之时,你就是再无理取闹,那也是情趣,待他厌了倦了,你哪怕好端端的,他也能给你挑出一堆毛病。”


    安安憋着嘴,朝她点头,“秀兰姐姐说得对,男人的话果真不可信,若是信了便该遭殃了,都怪我不听你的话……”


    “哎呀。”秀兰抬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两下,“没事的,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便是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李羡何时来到了院外,他轻轻叩门,开门之人是安安,在看到他后先是愣了一瞬,毕竟他身份已是被她得知,便不必再装模作样,如今换了身衣裳,乍一看还没叫安安认出来,然很快反应过来后,安安便气呼呼又要将门合上。


    李羡赶忙伸手去拦,却被那门夹了手指。


    他痛苦地吸了口气,安安立即将门重新打开,还未来及说话,就被门外的李羡抬手一把给拉了出去。


    秀兰缩在一旁,探头看着李羡将安安拉去一旁园中,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缓缓上前将门又给合上了。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也不知这安安到底是命好,还是命不好了。


    静谧的园中空无一人。


    只这假山旁有两人在说话,一个面带歉意不住温哄,一个气得咬唇一言不发。


    “安安,你便是再气,也不要不理我……”李羡将安安手腕握得极紧,任凭她如何用力都甩不开。


    “你、你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这样!”安安终是气不过,朝他斥道。


    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李羡忽地笑了,“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那时我怕吓到你,或者说……我怕你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不敢再与我谈笑……”


    “骗就是骗,哪里这么多借口呢?”安安心道,男人的嘴果真厉害,明明他犯了错,怎么还能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要论委屈,该委屈的是她才对!


    “好,我不寻借口了,我的确错了。”李羡说罢,便松开了她,退开一步朝她拱手,“安安原谅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安安看着眼前之人,神情有一瞬的怔懵,不过很快她那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并未跑开,而是上前一步与他道:“好,我原谅你了,你不是王爷吗,那你能不能下令,让二公子将我家娘子放了?”


    “不行。”李羡回答得很干脆。


    安安顿觉失望,也更加气恼,“为什么不行,你可是王爷啊,是皇上的儿子呢,为什么不能下令?”


    李羡道:“安安,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你和二公子都是欺负弱小的坏人。”安安彻底死心,也懒得再听他解释,转身便要回去。


    李羡再次将她拉住,低声道:“容慎什么都告诉她,她实在知道太多了,她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


    安安饶是反应再慢,此话意味着什么意思,她也是瞬间就能明白,那圆圆的眼睛登时涌出恐惧,“你……你们要杀我们吗?”


    “想什么呢,自是不会。”李羡朝她笑了,抬手帮她将额前一片落叶取下。


    安安却被他这一举动,吓得立刻缩了脖子。


    看她慌张至此,李羡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做王宪好啊。


    安安回到梅苑时,那屋内又已是恢复了平静。


    有仆役进院禀报,说宋澜闻讯后,立即策马朝城外赶来,此刻已至山下。


    宋濯去了正堂,柳惜瑶与安安被阿福带去了正堂一侧的偏厅内。


    这是一间小巧却布置十分雅致的房间,在那扇雕花木窗后,一道纱帐垂地,将这窗内景象全然遮蔽,却是能让这小屋之人,将堂内的一切皆能闻之。


    宋濯前脚去了正堂,后脚那阿福便得令入内,来到两人身前,给这二人搁倒了一盏温茶。


    柳惜瑶就知道宋濯如此缜密之人,不会叫她就这般与安安坐在一侧听。


    “我也是为公子办事,娘子可莫要为难我。”阿福将茶盏又朝两人面前推了推。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温茶便要喝,安安却猛然想起什么,着急地喊出声来,“不要喝娘子!王宪今日与我说了,说你知道那么多,肯定是不能活着离开的!”


    阿福与柳惜瑶皆是一愣。


    阿福怕这两人闹,赶忙便道:“柳娘子,这茶里只是软骨散,喝了会没有力气罢了,不是要命的药!”


    安安似不信他的话,拉住柳惜瑶不让她喝,柳惜瑶却是知道宋濯今日这般安排的目的,他是想要她死心,才让她故意在一侧旁听,并非是要她性命,便温言安抚了安安,随后将那温茶一饮而下。


    安安虽是害怕,但见柳惜瑶已是喝了,便心里一横,随她一道喝下。


    很快,两人便靠在身后罗汉椅上,齐齐没了力气。


    须臾,正堂那边也终是传来了宋澜急切的声音。


    “她人在何处?”


    宋澜尚未落座,刚一入堂便朝宋濯问道。


    宋濯一面烹茶,一面缓缓回道:“商州。”


    得了答案,宋澜却是忽然静下,他来到矮几前盘膝而坐,许久都未再开口。


    还是宋濯先抬了眼,朝他问道:“兄长便不想知道,她如今可曾安好么?”


    宋澜还是没有出声,只静静坐在那里,片刻后才沉着嗓音低低道:“如今局势……不可有半分疏忽大意,否则便会被人拿了话柄,去圣上面前大做文章。”


    宋濯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可今日还是要装些糊涂,毕竟那窗后之人不知,“兄长不想知道,她是自行要走,还是遭人所劫么?”


    “不重要。”宋澜眼含沉冷,“不管因何缘由,她皆是我发妻,生死同穴。”


    这四字听入耳中时,柳惜瑶还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如此情深义重,心头便又生出几分辛酸,然那泪水还未落下,便又听宋濯问道,“是叫我的人动手,还是将其带回,交由兄长亲自来?”


    宋澜再度沉默,那落于双膝的手已是紧紧握住,手背上的青筋已是不住抽动着。


    “我今日便下令,让府内准备丧事,便说她在山中休养时,病重离世。”


    他似有些答非所问,那双眸中那杀伐果决的沉冷与那几乎从未流露的温润反复交替着。


    他明明早已有了决定,若至此刻应当如何,那是他的妻子,最后的了结也应交于他手,可真正到了此时,他却开始犹豫,开始挣扎……


    他怕看见她时,他会心软……然他不能心软。


    若她此番是遭人劫走,必定会失了清白,即便是她自行要走,她是他的妻,又怎能背叛于他。


    更何况大盛最重家风门第,她经此一遭,不论那事情的起因或是缘由,结局都会遭人非议。


    便是瞒了众人,也瞒不了他自己心中的这道坎,更不必说还有那勇毅侯府诸多之人……


    宋澜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许久后才沉沉呼出,再睁眼时,那眸中便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将其尸骨送去洛阳祖坟,以我之妻名义入葬。”


    他们说好了,要生死同穴。


    此生他只她一人,绝不会负她、叛她。


    而此番,他只能先送她而去,待那百年之后,他已是会伴她身侧,与她一道长眠永久。


    第77章 金如释重负


    生死同穴。


    这是他们头一次行至亲密时,他予她的承诺,那时她心中欢喜,皆是感动,而此刻这四字再入耳中,便只觉阵阵恶寒,心头好似被人狠狠插了一刀,将过去的种种皆已斩灭。


    她一直以为,她对宋澜了解至深,以为当她失踪之时,她那


    心急如焚的夫君会倾尽一切来苦心寻找。


    她听他口口声声都在说,她是他的妻子,他务必要将她寻回。


    然她如今方是骤然醒神,原他要找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命。


    甚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于他而言似也没那般重要了。


    柳惜瑶在来时的路上,还曾想过,若宋濯将二人之事说出,宋澜会如何做,如今她有了答案,那定然是顾及宋氏名声,毫不犹豫将她除之。


    他善待于她不假,承诺于她也不假,甚至心中喜她也是真,可当涉及朝堂,涉及家族之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将她牺牲。


    所以,便是他知道了一切,知道宋濯所为,知道宋滢所为,最终命丧黄泉之人,也还是她柳惜瑶。


    偏厅的房门被推开。


    颀长的身影走入眼前,宋濯俯身将她抱起。


    她面色与唇瓣皆已毫无血色,整个人怔懵着不知在想何事。


    回梅苑这一路上,他始终未曾出声扰她。


    直到她趴在床上,开始低低啜泣之时,宋濯心头终还是又有了一丝凌乱。


    他将紧紧她环住,将唇齿从她肩后寻至耳畔,用那朱红的薄唇一点一点将颊边泪水裹入喉中,“可还要回去……去寻你那正人君子么?”


    柳惜瑶哭着别过脸去。


    宋濯看着眼前柔顺的墨发,慢慢将鼻尖探入其中,“你以为……勇毅侯府大公子的正妻,就是那般好做的?”


    他说着,低笑了一声,“他若当真如此在意你,又怎会连半个护卫也不舍给你?”


    宋澜身侧并非是没有那等武艺极高的亲随,但凡他离开华州时,留一个在暗中护着柳惜瑶,又怎会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话说直白些,他的确心悦柳惜瑶,可若同他自己相比,那还是少了些。


    若从前,柳惜瑶兴许还要替宋澜争辩一二,许是他知道京中不平,才会将亲随都带在身侧,而她在侯府,定然安稳无忧,才未曾思虑那般多。


    可如今,她不想再寻任何理由,宋澜的想法于她而言不再重要。


    宋濯从后衔住那细长白皙的脖颈,低哑出声,“瑶儿……我若做不到,便会放你离去。”


    柳惜瑶颤吸口气,合上那泪眸,又想起偏厅时安安的话,她默了片刻,用那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知你与晋王之事……你不可能放我走的,待哪一日你没了兴致,便是我死期。”


    宋濯眉心微蹙,“谁与你说的这些?”


    柳惜瑶没有回答,宋濯却已是猜出是那李羡。


    他不由气笑,所以在她心里,哪怕只是一个没见过几面,且还将她戏耍之人,都比他的话更为可信。


    宋濯将她松开,整个人平躺于她身侧,那微凉的眸子望着帐顶。


    光是今日一日,他便几次三番心绪难平,这不该是他该有的模样。


    宋濯合眼去平心绪,然触碰到她指尖的刹那,又想起年初时,宋澜当着阖家人的面,在桌下玩弄着她的手,而她羞涩又故作镇定的画面。


    阴冷与淡漠在心头反反复复,他终是忍不住将那手一把握住,他低低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玩着那指尖,“瑶儿这般厉害,贯会拿捏人心,何不看看你的手段,到底能让我疯到哪个地步?”


    “既是怕我失了兴致,将你除之,何不倾尽手段,来讨好迎合?”他一面缓声说着,一面抬手让她直接翻过身来,他垂眼望着那委屈又不甘的面容,到底还是没让自己彻底冷下心来。


    他合眼上前,将那轻柔又细密的吻落于泪痕之处,“后悔了?那当初何故来招我……”


    是啊,她何故要来招他。


    他明明已是万分克制,万分隐忍,万分回避,自欺欺人的意味,不过分纠缠,只略微帮扶一二,就不会沉沦,就不算心动。


    可她骗骗要来招他。


    “你未曾说错……我确为卑劣……”


    欲念的疯涨,的确会使人卑劣,他承认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看着那不远处的身影时,也曾想过,若她撑不住时,可会来求于他。


    “但我……”这是他头一次将那深埋心底之言与她道出,在不住地衔裹之下,那处已是有了微微肿痛,她指尖入他发中,想要将其推开,他却好似那呱呱坠地之幼子,食之更甚的同时,继续与她道来,“我只是想……兴许你能来寻我,却并非是想……嗯……想趁人之危,或是轻薄与你……”


    她的主动,那些不住的试探、撩拨,让他无法不去回避,因他自己会沉沦,果不其然,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让他沦陷,那他便带着她一道坠入深渊,何错之有?


    “瑶儿……”他迫她回过脸来,用那如三月桃花般深情又温润眸光,看着她从强忍的啜泣,到与他一并失控沉沦,“好,既不信我,那便等着……”


    四月初的关试,宋濯顺利入了翰林院,做了那不起眼的编修一职,他数月以来,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全然没了四年前那新科探花的风范。


    而在此时日中,那个全然不被秦王放在眼中的晋王,却是头一次让他有了戒备。


    原晋王不过获了一个区区修撰一事,根本不值一提,他也未曾放在心上,然他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借着那修撰《文武治》为由,将满朝文武百官,几乎全部探究了一遍。


    以文治国,以武安邦。


    不论文臣,还是武将,从制度的建设,到人才选备,还有大盛之传承,皆要涵盖,尤其是在宋澜的协助下,又从边防形势,战例实事,军需备录,几乎无一遗漏,全然列在其中。


    甚至还单独做了一册《名家之谈》。


    用宋濯的话来说,此为拉拢人心,扶持新贵。


    吸纳那些因门第卑微而得不到重视之才,为他们开辟一条最直接的通达之路,一旦圣上翻阅此册,便一眼识得其才,省去层层举荐,年年寒窗的苦熬。


    当这些没有晋升之道,空有抱负之人看到晋王寻来,大多都是惊疑到不敢置信,待得知他们的名字将以“名家”之名,列入《文武治》中,更是激动得几欲落泪。


    赏识之恩,堪比再生父母。


    很快,晋王便得到一众寒门之子的拥戴,那份广纳贤才,仁厚亲民的气度,令其声望日益增长。


    皇帝闻得此事,都忍不住感慨道:“若是老四来写修撰,定是铆足劲儿来夸朕,浑然不顾老李家体面,若是太子还在,他也……罢了,不提那逆子,且看老六吧……”


    皇帝摆了摆手,挥退身侧潜龙卫,重重地咳了一阵,才咽下那口中血腥,低低叹道:“就是不知,朕这身子,可还撑得到那日……”


    年底,皇帝病重,一连多日未曾早朝,浓烈的药味从紫宸殿朝内朝外蔓延。


    晋王得令在殿前日夜侍疾,朝中诸事则交于秦韩两王暂理,然那韩王着实胆怯,便有太子旧党投靠,也不敢与秦王正面交锋,表面看似两王共事,实则已是秦王一人独揽大权。


    可越是如此,秦王心中越惧。


    他不惧韩王的顺从,也不惧百官的观望,最为惧怕的,还是那日夜守在紫宸殿外的晋王。


    饶是有那谋士与他道,晋王傻名在外,所谓这一年中的那些声望,根本不足为惧。


    可他还是怕,怕就是这般一个手无实权的老六,在父皇临咽气前,得了一纸诏书,那便足以翻盘。


    来年开春,少陵原上景色宜人。


    御史中丞夫人张氏来原上游玩,误遭那毒蛇所咬,被一名女子所救,此女心地纯善,又极得张氏眼缘,再加上有这救命恩情,张氏便将其收为义女。


    柳惜瑶闻得此事时,神情颇为恍惚,“我与她素未谋面,怎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又怎会与她有眼缘,更别提被她收为义女……”


    这一年来她始终如此,神情淡淡,好似已是坦然接受,不再去提出逃一事,与宋濯在一起时,也看似十分和谐,平静万分。


    可秀兰却知她并非真的如此。


    秀兰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那份激动压下,看着两人面前这封张氏亲笔所写的信,猜测道:“可能是……是公子的主意吧?”


    “嗯,应该是他。”柳惜瑶回过神来,缓缓颔首,毕竟能被送到她面前的书信,应当都是得了宋濯应允的。


    他近日太过繁忙,每每回来已至深夜,他在翰林院入职,又是那最底层的职务,时不时便要夜里当值,


    有时候三四日才得空回来一趟。


    这一年中,他待她从未变过,还是那般温润又疼护,只是柳惜瑶这边,好似在较着劲一般,会在两人最为欢愉之时,陡然说出那句,“表兄应过我的事,可还作数?”


    而宋濯会在她双颊绯红,神魂摇荡之际,明明又痴又狂,却又是用那极为平静的声音与她回答,“若不作数,我当在你面前自戕。”


    她咬在他肩上,含含糊糊地颤声道:“嗯、嗯……那、那我便啊……便等着表兄……啊……”


    她说过,死也不做外室。


    她并非是真心信了他,而是她认清了现实。


    在这宅院中,她不仅逃不脱,还没有任何能与他相较之能,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但若有一日,她得知他要娶妻之时,她也知自己没有那能耐逼他自戕,更何况他自不自戕,又与她何干。


    总之,那一日若是到来,她会去寻娘亲。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胆小,却没想在下定决心之时,她反而会如释重负。


    第78章 金弑君篡位


    阿福在暗中随护,驾车之人也是宋濯手中功力极高之人。


    柳惜瑶与秀兰坐在车中,这是她们头一回从原上下来,踏入这无比繁华的京城。


    在行至一处极为热闹的地段时,秀兰终是忍不住,得了柳惜瑶应许后,将那车帘拉开一角,朝着街上看去,然很快,便见她面色煞白,赶忙将帘子落下,紧张到唇瓣直颤。


    在那马车外,宋澜牵着峻岭与马车擦肩而过。


    峻岭突然停下脚步,调转马头便要朝那马车追去。


    宋澜朝那马车上看了一眼,认出为刘御史府中的旆,便用力拉了缰绳,让峻岭调过头来,沉声责了两句。


    马车内的秀兰,手帕都已被汗浸湿,柳惜瑶也是心跳如鼓,她许久未曾这般怕过,怕到眼眸已是微红。


    直到马车停在刘府门外,仆役轻唤两人出车,柳惜瑶才长舒一口气,慢慢稳住心神。


    两人皆已幂篱遮面,随着仆役步入府中。


    张氏是位将近五旬的妇人,面容和善,笑容可掬,没有半分摆谱之意,反倒是闻声亲自来院中相迎。


    两人见面,柳惜瑶与秀兰皆将幂篱摘下,恭敬地朝张氏行礼。


    张氏抬手缓缓将柳惜瑶扶起,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那眉眼间尽是长辈才有的温厚慈爱。


    入堂之后,张氏挥退婢女,只留她在身前说话。


    “莫要害怕。”她轻声安抚着柳惜瑶,“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


    所为他们,便是御史中丞与宋濯,早在多年前,刘御史便在弘文馆授课,他一眼便看重宋濯之才,料定此子日后必能有番作为,且两人心性皆是那能容忍之人,便这般多年来单从表面来看,并未显出关系紧密,然暗中一直在齐力未晋王谋划。


    这些事在今晨宋濯离开之前,也与她一一道明。


    柳惜瑶面对张氏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她颇为局促,张氏又慢慢笑道,“你的事我皆知,不必害怕,孩子,我肯收你为义女,与他们有关,但我若是不愿,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面前之人看去。


    张氏牵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世道若只是好,那可不够。”


    “那还应当有何?”柳惜瑶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出声来。


    见她终是松口,张氏脸上笑容深了几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些话我可不会随便与人说,你得先唤声母亲。”


    柳惜瑶抿了抿唇,闷闷地唤了声,“母亲。”


    “瞧,你明明心中对你亡母思念极深,不愿唤我这声母亲,但你为求安稳,还是唤出声来。”张氏说得极为通透,笑着朝她点头,“这就是其一,你如今已是能够做到。”


    “孩子啊,人活于世,有的为风骨,有的为传承,有的为家国,有的为情义……”张氏轻抚着她手背,语气慈爱又深远,“至于你,但求安稳,这本无错。”


    柳惜瑶愣了一下,随后唇角慢慢弯起,“原来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母亲。”


    “可并非是那容慎所言。”张氏摇头笑道,“我活了半百,若连这些都猜不出,这御史中丞夫人之位,怕早就是旁人来坐了。”


    说罢,她松开了手,朝柳惜瑶轻轻挤了下眼睛,“说到容慎,你可知长公主有意将兰阳县主指给他?”


    柳惜瑶心头咯噔一下,倏然抬起眼来。


    “但他为了你,拒了个干脆。”张氏说道。


    柳惜瑶那紧攥的双拳,缓缓松开,用那极低的声音道:“更是为了他自己……”


    她不信宋濯这般运筹帷幄之人,会感情用事。


    “呵,说得不错。”张氏被她的直白逗笑,可转而神色又有了一丝微凝,“那兰阳县主可是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孙女,这才刚及笄,就封了县主,若他应了这门亲事,与后面之事多有相助,便是不应……倒也无妨,只是惹了长公主不悦。”


    张氏说至此,垂眼喝了几口茶,又缓声与她道:“月底为长公主六十大寿,京中百官家眷皆受邀出席,她听闻我收了义女,便特地嘱咐要我将你带去。”


    张氏当日得了消息,就已是出言帮柳惜瑶婉拒,说她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长公主,然长公主却说,府内奇珍异草应有尽有,还有太医坐诊,不管是何疑难杂症,皆可去她府中来看。


    张氏在提及长公主时,神态并未露出不悦,可那脸上的笑意却是隐约淡了两分。


    “为何非要我去?”柳惜瑶疑惑道。


    “你莫慌,你的身份她们暂查不出。”张氏低哼了声,“只是这京中有无数眼睛,我这府中每日往何处去信,那暗处皆有眼睛盯着,不难猜出你与容慎的关系,又或者,他也没想瞒了。”


    到底还是年轻人,聪极至此,也还是会有所冲动。


    纵是长公主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宋濯却还是想要推拒,不允她去寿宴。


    师徒俩这么些年来,头一次在一件事上有了纷争。


    张氏叹道:“那高处的人,向来强势惯了,并非是非你不可,可若你不去,便是驳了她的面子。”


    柳惜瑶明白了,就如那时在宋家一样,荣华县主一旦开口,不管有无道理,是何缘由,她也只能照做。


    “有些事,我亦是不能说得太过,但你需知道,容慎是不愿你去的,打心里来说,我也不想去。”张氏说至此时,声音比方才又低了几分,“但已至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丝一毫都容不得错处,所以我必须去,你也得去。”


    张氏说罢,再次将手落在她手背上,那力道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太过谨慎,必定会打草惊蛇。”


    回去的马车上,秀兰得知此事,忍不住冷哼,“得罪长公主的人是公子,长公主心中再有不瞒,寻公子麻烦便是,干嘛非要寻娘子,这人啊,都是逮软柿子捏。”


    柳惜瑶垂眼道:“无碍的,那日我会跟在夫人身侧,好歹我已是张夫人认得义女,看在她的面子上,长公主也不会太过为难与我,至于你和安安……那日就不必去了。”


    秀兰心头倏然一紧,照常理来说,柳惜瑶即便不带安安,也会带上她,可今日却是连她都不愿带了。


    “


    娘子,可是会出什么事?”秀兰压低声问道。


    张氏并未与她彻底挑明,但那语气与神态,分明是有所暗示,柳惜瑶沉默着没有回答。


    片刻后,秀兰自顾自道:“安安毛躁些,便不叫她去了,但我那日必定是要陪在娘子身侧的,总归娘子莫要忘了从前答应我的,若有一日你做了正头娘子,至少也要让我坐到一院的管事。”


    “我有说过吗?”柳惜瑶抬眼朝她看来,眉眼中带了一丝隐隐笑意。


    “怎就没说过呢?”秀兰当即急眼道,“当初在幽竹院的时候娘子便说过的。”


    “好啦,我知道的。”柳惜瑶难得逗她,轻笑着道,“那便与我一起等吧,若真有那么一日,秀兰姐姐这样能干,一院的管事哪里够啊?”


    “那可不。”秀兰也得意地杨了唇角。


    有那么一瞬,柳惜瑶仿若回到了幽竹院,在那巴掌大的小屋里,两人便时常这般说话。


    “没有想过嫁人吗?”柳惜瑶忽然问道。


    秀兰闻言,那原本还在含笑的眉眼,顿时便嫌恶到快要扭曲,“别!我才不要嫁人呢!”


    “可我看你与阿福,总是在一处。”柳惜瑶道。


    “哎呦喂!”秀兰连连摆手,“我只是请教他功夫罢了,若要我嫁人,不管是谁,那都得折我半条命进去!”


    恍然间,柳惜瑶又想起许久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未曾有过嫁人的念头,只一心想着凭借抄书赚来的银子,去侯府外可置一处小院,往后余生便可安稳度日。


    可如今再看那时的自己,便觉实在过于天真,单是从抄书这件事,就已有宋濯的介入。


    柳惜瑶也曾问过宋濯,若荣华县主并未给她指婚,她也攒够了银子去置办宅院,那他会如何?


    宋濯说,她若买了院子离开,他出手的机会只会更多。


    柳惜瑶明白了,她和安安两个人想要买个院子容易,但若想后半生安稳度日,便如同痴人说梦,到时便是她没有机会再去塔楼寻他,他也会寻她来助。


    事情的走向可能会发生变化,但结局还是一样,他会挣扎,会犹豫,但最终依旧骗不过自己,还是会将她据为己有。


    而她也依旧没有抵抗之力。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柳惜瑶默了许久,忽然出声对秀兰道。


    秀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娘子羡慕我什么呀,我这是奴婢的命,跪这个,跪那个,成日里干活不说,还要忧心,稍不留神又要被打杀发卖。”


    “咱们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啊!”秀兰说至此,深吸一口气,朝柳惜瑶看来,有些话她也已是憋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柳惜瑶开口,今日可算让她等到了,这些话她可当真是不吐不快。


    “我知道娘子这两年过得糟心,可娘子还记得当初为何要走这条路?那是为了推掉婚事,更是为了日后的安稳啊。”


    “我从前其实还忧心公子身底不好,可这一年多,我看他身体梆绑的,伺候娘子不成问题啊。”


    秀兰说了一连串,稍微喘了口气,又道:“旁人我不知,我就单说我自己,是要住在那金丝笼里哭,还是茅草房里笑?我肯定是选金丝笼,因为我住在金丝笼里,未必会哭,可我若住在那茅草房里,我、我……我也笑不起来啊!”


    说罢,她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啊,这日子已经安稳了。”


    “我知道娘子不愿做外室,只要公子一日没将娘子明媒正娶,我也打心底里不相信他,可娘子仔细想想,御史中丞家的义女,能去做旁人的外室吗?”


    “这世上哪里有走不通的路。”


    “这句话娘子可还记得,这是我那时想不开,在院子里与那树干较劲的时候,娘子劝我时亲口说出的话。”


    “如今,我再将这句话还给娘子。”


    “与其为那从前的事而不住生怨,为那尚未来到的事而郁郁寡欢,倒不如先将眼前过好。”


    “我今日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其实只是想让娘子开心些。”说至此,秀兰忽然鼻根一酸,红了眼眶,“人活这一遭太不容易了,何况这世道本就于我们女子而言,更是糟糕透顶。”


    皆是仆役,那仆役还能娶妻,还能对妻子吆五喝六,可那妻子,一边伺候主子,一边伺候男人,这日子她才不过。


    “容我说句娘子不爱听的,便是当真做了外室,错的也不是娘子。”她与她在一起这般久了,如何看不出她的打算,秀兰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与她直白道,“要死也是旁人死,柳大娘子若当真疼爱自家女儿,怜惜还来不及,又何至于怨恨?”


    此话一出,那久未出声,已是将近一年都未曾再有过情绪失控的柳惜瑶,顿时掩面痛哭而出。


    秀兰亦是泪如泉涌,抬手将她紧紧揽在身前,不住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


    月底长公主的寿宴眨眼将至。


    宋濯在最初时,问了她两次,可当真要去,即便不去,也无妨,一切交于他来。


    柳惜瑶却皆是与他肯定地点头,她要去,连御史夫人都会去,她又缘何去不得。


    即便她无意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但事实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宋濯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床榻上,宋濯揽着她道:“母亲与三娘明日也会在场。”


    柳惜瑶惊坐而起,望着宋濯道:“那她们岂不是会将我认出?”


    宋濯手指勾着她一缕发丝,轻笑着道:“无妨,你只要与师娘寸步不离,她们便是看到了,也不会出声。”


    “可、可日后呢?”柳惜瑶不安道。


    宋濯抬眼道:“日后我娶妻之时,也还是要见,不过早晚得事,又有何可惧?”


    宋濯说罢,坐起身来,他没有吻她,而是将她忽然抱至身前,动作轻缓又柔和。


    “对不起,瑶儿。”


    “对不起……”


    若能再来一次,他从一开始便会面对自己的内心,他会呵护与她,而非看着她苦苦挣扎。


    “原谅我,瑶儿。”


    他知道说再多已是无用,那便用行动来证明。


    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彼此清晰的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翌日清晨,柳惜瑶醒来之时,宋濯已是早早下原去了皇城当值。


    柳惜瑶也需早些准备,长公主的寿宴要于午时开始,她虚得先去刘府寻了张氏,两人在一并去长公主府内赴宴。


    今日长公主府门前,光是车马便已排出长龙,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


    已有那车中夫人,见实在等得太久,索性便提前下车,一路步行入了府邸。


    张氏也在车里待得发闷,便与柳惜瑶也下了马车。


    她未戴幂篱,与张氏的长熄一左一右将其搀扶着,一路缓缓而行。


    宋家的马车上,宋滢早就安耐不住,已是第三次开口对荣华县主提出想要提前下车。


    “我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娘怎就非要日日将我拴在身侧,我都多大了,还能丢了不成?”


    宋滢委屈极了,自前日里来了京城,便想要外出闲逛,□□华县主却总是不允她出去,甚至还差了好些人将她守着,似这京城的街上有何洪水猛兽一般。


    “娘你不知,我这一年功夫厉害了许多,我肯定不会被欺负,我这身上还有……”宋滢得意地将袖中那柄匕首拿出给荣华县主看,却被荣华县主一个冷眼止住,“不许就是不许,这可是长公主府的门前,岂容你没规没矩?”


    “哼!”宋滢气得在脚下车板上用力踩了一脚,马车摇晃,荣华县主朝她瞪来,她赶忙别过头去,掀开车帘朝外看。


    这一看,便看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背影。


    她先是神情一惊,随后眯眼仔细又瞧了一番,待那身影似与身侧妇人说话之时,那侧脸落入眼中,宋滢只觉心头咯噔了一下,似瞬间顿住。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再看之时,那身影已是迈入府中。


    巳时已至,长公主府的百花园中,宾客陆陆续续被婢女引至席位,今日寿宴的席位皆是按照官阶高低而设。


    长公主乃先帝最疼爱的公主,连久病于榻的圣上,在今晨都已叫那紫宸殿的大监亲自带了寿礼送至府内,更别提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家眷,几乎尽数到场,又有何人敢拒。


    连那往日深居简出的几位年迈的夫人,今日也都亲自前来,以示敬意。


    荣华县主为皇室之人,她带着宋滢所坐的席位,距离主位的长公主右侧,不过熟步之遥。


    柳惜瑶随张氏入席,坐


    于前排偏左之处,虽不是那最前之处,却也明显位属上列。


    柳惜瑶能感觉到斜上方传来的那道目光,早在她一迈入园中时,就觉察到了,却未曾抬眼朝那方向看去。


    宋滢见长公主一直尚未露面,便愈发安耐不住,几欲起身,皆被荣华县主低声呵止。


    她自然也看见了柳惜瑶,然今日这般场合,便是那平日里极为相熟的夫人碰面,也不敢随意离席走动,更别提那些小娘子们,哪怕往日性子再活,此刻也具是端坐席间,一颦一笑皆是规矩得体。


    “宋滢我告诉你,这里并非是在华州,你给我老实些。”荣华县主一改往日宠女的模样,言词也是愈发严厉,“有任何事,待回去了再议。”


    长公主尚未露面,园中近百名婢女井然有序的端茶奉食,在那园口之处,还有园中各个角落,都可见到那身着甲胄的侍卫守立,莫名透着一股令人窒闷的压抑。


    眼看已至午时,长公主还未露面,饶是觉出不妥,却也未见有人出头询问。


    午时过半,上首之处终是传来响动,是那长公主携兰阳县主缓步而出。


    园中众人暗松口气,齐齐起身。


    长公主虽已年至六旬,眉眼间却不显一丝老态,反而倒是将那独属于帝王家的威仪,全然呈现于神色之中。


    “恭贺长公主千秋福寿。”众人齐声行礼。


    “今日到场诸位,皆是本宫的贵客,在本宫面前不必拘礼。”长公主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很快便有那宫中请出的乐师从旁演奏,长公主眸光落在荣华县主身上,问她道:“荣华你好似已是许久未曾回京了,这些年也不知回来看看本宫。”


    荣华县主闻声,赶忙起身道:“姑母莫怪,侄儿心中惦念姑母已久,奈何前些年染了头疾,便不敢再随意出门了。”


    长公主朝她摆手,要她坐下说话,“本宫府内有那太医,今日便可细细帮你瞧瞧,看看是何缘故?”


    话落,她唇角虽弯,眉宇间却是浮出一丝冷然,“你家那两个孩子,宋澜不错,文武皆备。”


    说至此,她眸光又冷冷朝左侧的张氏那处睨去,“本宫听闻,你近日来收了义女,可是你身侧这位?”


    张氏握住柳惜瑶的手,缓缓起身,朝着上首行了一礼,“回长公主,正是此女。”


    长公主没有出声,只垂眸翻着那金丝玉盏的茶盖,就坐于她是手边的兰阳县主,则似笑非笑地望着柳惜瑶。


    片刻后,那上首才淡淡说了句,“坐下罢。”


    一曲奏罢,园中忽地静下。


    就在此时,远处倏然传来一声钟响。


    这声音让园内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抬眼朝那钟声传来的方位看去,是那皇城的方向。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沉重的钟声在整个京城上空骤然而起,一声接着一声,让整个寿宴瞬间陷入寂静,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面露宁色,也有人已是摇晃着身影站起身来,更是有人在听到钟声已至四十下时,哆嗦着直接双膝落地。


    直至四十五下钟声皆已响完,那上首之人才扶案而起。


    她神色从容,迎着众人的目光,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扬声便道:“晋王李羡,勾结禁军,意图弑君篡位。”


    此言一出,满园哗然。


    然不等众人反应,上首又传来长公主那极具威严之声,“诸位不必惊慌,秦王已奉密诏,带兵入宫,即刻捉拿那弑君逆贼,为大盛剿清乱党!”


    话落,那园中侍卫皆是手持利刃,一面朝着园内涌来,一面振臂高呼,齐声附和:“捉拿逆贼,剿清乱党,捉拿逆贼,剿清乱党!”


    脚步声如同响雷,震得席间杯盏颤动。


    原本还带着几分迟疑的重任,此刻彻底是乱了阵脚,有那夫人想要壮着胆子询问一二,然刚一抬头,还未开口,迎上那侍卫森冷的目光,便硬生生将话咽下,惊慌地与身侧之人靠在一处。


    长公主似乎对众人的表现极为满意,她含笑着点了点头,又慢慢坐回了原位,缓声又道:“诸位莫要忧心,既是在本宫府内,本宫自会护尔等安危。”


    话音刚落,便听园中有位夫人颤巍巍朝上首行礼,语气中透着几分慌乱,“妾身心口突感不适,恳请长公主允妾身先行告退,回府歇息。”


    席间有几位夫人闻言,也开始小声应和。


    “身子不适?”长公主端那茶盏的动作微顿,冷冷抬眼朝她看来,“本宫说了,你们今日既是来了本宫府中,本宫自要为你们的安危负责。”


    她稍一抬手,便有太医提着药箱,快步而出。


    “若还有何人身子不适,便叫太医上前诊治便是。”长公主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可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寻那借口外出,意图勾结逆贼,本宫也决不轻饶。”


    声音落下之时,便见那当中一个侍卫,手起刀落,那方才出声称病的夫人,今日带来的近身女婢,当场人首分离,直接倒在众人面前。


    “啊——”


    园中惊叫声连连,有人晕倒,有人捂嘴痛哭,也有人煞白脸色不敢有半句微词……


    长公主搁下茶盏,抬眼望着一众惊慌失措之人,语气不疾不徐道:“今日,若秦王得胜,诸位夫君皆为从龙之臣,位列中枢,日后那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可若是败了,诸位与本宫……皆要陪葬。”


    她说着,便朝那不远处席位上,那太傅之女看去,“别哭啊,不是说了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正好也借此时机,看看诸位的夫君们,可当真在意诸位。”


    第79章 金诸多女眷


    片刻前,紫宸殿内。


    皇帝原已是喝了药昏昏睡下,却被那丧钟声骤然惊醒,他愤怒起身,用那沉哑的嗓音怒斥。


    “谁撞得钟,何人下的令?”


    “朕、朕还没咽气……就、就敢撞丧钟?”


    “来人,来人!”


    那成日里守在紫宸殿内侍疾的晋王,此刻正在偏殿休息,闻声跌跌撞撞跑到皇帝榻边。


    “父皇!”李羡白了面色,气喘吁吁道,“父皇,怎么会突然响了那丧钟,太常寺怎会如此?”


    原本还心疑可是晋王趁他就寝,生了那谋逆之心,可见他此刻跪在自己榻边,惊吓到如此模样,瞬间便反应过来,是那不争气的老四!


    “太常寺?”皇帝老眼中皆是狠辣,一把握住晋王肩头,咬牙撑坐起身,“是老四那孽障!怕是他早已联合太常寺卿,演了这出戏来,就只等着带兵入宫,将你与朕一并除之,好登上这皇位!”


    马大监扶着额上那乌黑的帽子,慌慌张张跑入寝殿,双膝跪地道:“陛下,紫、紫宸殿外……走水了!”


    不过顷刻间,浓烟冲天。


    朱雀门外,秦王率领一千亲卫,手中拿着密诏,朝那上首的袁秩,冷厉道:“太常寺已鸣丧钟四十五响,圣上驾崩,晋王弑君篡位,本王奉密诏入宫捉拿逆贼,尔等不开城门,是要与晋王一道谋反吗?”


    袁秩故作犹豫不决,片刻前就已差人去紫宸殿查圣上安危,然那紫宸殿已是火光漫天,所派之人好似久久未归。


    秦王见他似有所动容,便又厉声责问,在他步步紧逼之下,袁秩终是下了决断,咬牙下令,“开城门!”


    “捉拿逆贼,剿清乱党!”


    秦王振臂一呼,率那千人冲入皇城。


    然就在最后一人踏入城门之后,沉重的大门轰然关闭。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园中宾客骤然得知,她们已是被当做长公主与秦王的人质,用来逼迫百官投诚,这当中原就是秦王势力的家眷,此刻神色稍缓,只忧心秦王此举不能成功,而另一方如那韩王势力,太子旧党,此刻皆已吓得面色惨白,甚至还有人被吓晕过去。


    荣华县主似头疾发作,她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揉着眉心,身侧钱嬷嬷见状,忙来至她身后,抬手在她肩颈上轻轻捏揉。


    荣华县主声音不大,但明显难受得紧,时不时拿着那钱嬷嬷的手,换向别处。


    两人这看似寻常的接触,却已是因这多年的主仆关系,默契的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身侧的宋滢也是佯装害怕,双手环抱在身前,然那手已是摸入袖中,紧紧握住了那柄匕首。


    柳惜瑶与张氏这边,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然这几人却早已在不动声色中,将那腰间香囊露出。


    “啊!蛇、有蛇啊!”


    园中突然响起一女眷的尖叫声。


    只见那园子里忽然窜出条小臂粗的青蛇,众人惊呼,纷纷离席避开。


    上首长公主见席尾处有所骚动,立即让侍卫将蛇斩杀,同时又冷声警告,任何人不得擅离席位。


    然那侍卫刚将蛇斩杀,便不知又从何处,冒出了数条蛇来,有那女眷被蛇缠了小腿,已是顾不得长公主的冷斥,吓得满园乱跑。


    园中的蛇越来越多,近乎百条。


    侍卫们一时也有所慌乱,有人拔刀,有人后退,场面顿时失控。


    就连那上首的兰阳县主桌下,也不知何时钻了条蛇。


    张氏一手牵住柳惜瑶,一手拉住长熄,三人被几个婢女护在其中,趁着园中此刻混乱,悄然向园外退去。


    蛇群在席间不住游走,始终不敢朝这几人身上靠近,皆是因那特质的香囊内,有那驱蛇的香料。


    园中的蛇并无毒,可皆是些京中贵女,没有人见到蛇还能淡然处之,她们被蛇惊吓到花容失色的同时,又听那上首传来长公主的怒斥,“若敢擅自离席,格杀勿论!”


    然即便如此,还是有那被吓到四处逃窜之人。


    有那侍卫领命之后,也不再手软,手起刀落,便见有人应声倒地。


    就在这混乱之中,原本躲在老嬷嬷身后,看似被吓得惊魂不定的荣华县主,忽然身影一动,朝那上首猛地冲去!


    她本就距离主位极近,又缩在老嬷嬷身后,俨然一副吓破胆的模样,便一直未曾引人注意,那侍卫只顾提防地上的蛇,哪里能想到身侧的皇族女眷,竟会有此身手。


    待他们有所反应之时,却已是来不及阻拦。


    宋滢惊觉母亲向上首而去,只怔了一瞬,也立即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拔出袖中匕首,朝那拔刀要拦荣华县主的侍卫刺去,匕首直戳那侍卫脖颈,鲜血顿时朝外飞溅。


    宋滢用力眨了眨眼,双手不住轻颤,然她顾不得去擦脸上的血,又立即弯身将那侍卫手中的刀捡起。


    另一侧的侍卫原也想拦,却又被钱嬷嬷直接撞开,还有那长公主身侧的婢女,也被冲至面前的荣华县主一掌震开。


    长公主还未来及反应,便见荣华县主已是闪身来到她身后,用那尖利的手一把掐在她咽喉处。


    “放所有人离开,否则……”


    冷冽的声音从耳旁响起,长公主脸色骤变,扬声怒斥,“荣华……你敢!”


    荣华县主冷笑一声,从宋滢手中接过匕首,“我为何不敢?”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匕首便朝她手臂狠狠扎了一刀。


    下方又是一阵惊呼,那逐渐围上的侍卫却不敢轻举妄动。


    不远处园口的方向,张氏今日所带的几名婢女,腰间皆藏有软剑,此刻她们一面护送柳惜瑶三人,一面正与侍卫缠斗,眼看已是快要退出园子,柳惜瑶却是朝那上首看去了一眼。


    她看到荣华县主挟持了长公主,侍卫开始逐渐朝上方靠拢,而那兰阳县主,亦是没有顾及长公主,带着几人正欲从侧门逃离。


    柳惜瑶脚步倏然停住,正要与张氏开口,谁知张氏也看到了这一幕,两人只对视了一眼,便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


    张氏立刻下令,便有两名婢女来拖住侍卫,其余几人又护着三人朝那侧门处寻去。


    兰阳县主刚被侍卫护至园外,便遇到前来拦人的柳惜瑶等人。


    事已至此,侍卫皆已不再顾忌,举刀就朝几人砍来。


    兰阳县主看到不过是那年过半百的张氏,带着那两个女子,还有几个婢女罢了,便没有放在心上,可眼看那婢女们个个身手不凡,她也开始心慌,连忙便转身要跑。


    柳惜瑶见此情形,已是顾不得那么多,她松开张氏,咬紧牙根朝着兰阳县主追去。


    身侧的秀兰见她离开,心头也是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兰阳县主今日盛装出席,发冠与长裙原本端庄华贵,此刻却成了累赘,很快便被柳惜瑶一把拉住。


    两人皆是那不通武艺之人,然柳惜瑶虽看似柔弱,这两年却是时常同秀兰练早功,力气要比这娇生惯养的兰阳县主大了不少。


    两人拉扯之中,那一直隐于暗处的阿福,正欲出手,却见柳惜瑶一把扯下兰阳县主头上发冠。


    “表兄……何为掌人意识?”


    “意识乃精气神之意,掌人意识便是指此处可断人精气,若力道过重,可令人陷入昏迷,若力道轻缓,则能使人醒脑开窍。”


    柳惜瑶铆足劲,一把将兰阳县主拉至身前,在兰阳县主俯下身时,她抬手重重压在了其发顶的百会穴处。


    秀兰赶过来时,正巧看到兰阳县主躬身朝柳惜瑶怀中去,以为她是要拿头撞她,也是实在太过激烈,想也没想抬腿便一脚朝兰阳县主腰上一踹,直接将人踢翻在地。


    见兰阳县主倒地不动,秀兰顿时愣住,“我、我将她踹死了?不至于吧……”


    “不不不,她是被我打晕了。”柳惜瑶一边喘着气,一边忙朝秀兰招手,“快,把她架起来!”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兰阳县主,又回到方才那园口之处。


    见兰阳县主落到两人手中,侍卫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张氏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回到园中,上首之处,荣华县主还在与长公主僵持,而那侍卫已是将几人层层围住。


    张氏缓缓步入园中,声音沉稳又坚定道:“诸位,你们可知,今日并非晋王弑君,而是秦王谋逆!”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那眸光环视四周,“长公主被秦王蒙蔽,今日设宴邀请众人,实为用妻女来要挟百官!”


    “如今长公主与兰阳县主皆被擒制。”她这番话,是对那园中侍卫所说,“我以御史中丞夫人之名,向诸位承诺,若此刻放下刀剑,不再助纣为虐,日后便不会牵连族人!”


    那上首之处,长公主闻言正要出声驳斥,却见秀兰有样学样,抬手便拿剑在兰阳县主手臂上刺了一剑。


    兰阳县主在晕厥中被骤然疼醒,睁眼看到手臂上鲜血淋漓,朝惊恐地朝长公主哭喊,“祖母救我……”


    话音未落,便因惊吓过度又厥了过去。


    长公主还欲发号施令,却已被钱嬷嬷拿那帕巾狠狠堵住了嘴。


    “咣当!”


    一名侍卫松开了手中的刀,将其扔在脚边。


    随后,第二把,第三把……越来越多的刀剑落于地上,那将上首围住的身影,也慢慢退开。


    就在此时,韩王带着那两百府卫冲进了长公主府。


    这些年来,他生性胆小又好吃懒做的名声,早已传开,他原本以为,今日终是可以挽回颜面,当着满京城贵女的面上,出一次风头,却没想到,他提着刀气喘吁吁跑入园中时,却瞧见了这样一幕。


    那满身甲胄的侍卫,将手中的刀纷纷丢在地上,而上首的长公主,脖颈上抵着匕首,那持匕首之人,竟


    然还是荣华县主。


    韩王将手里的刀朝身侧的府卫丢去,扭着发酸的手腕,朝上首跑去。


    荣华县主盯着来人看了好半晌,才惊疑道:“你……你是韩王?”


    韩王嘿嘿一笑,“多年未见,堂姐都不认得本王了。”


    说着,他回头朝园里一众女眷扬声道:“本王一听闻秦王谋逆,长公主挟持百官家眷,就马不停蹄赶来营救!”


    他将自己那肚子往上抬了抬,拍着胸脯喊道:“诸位不必再怕,有本王在,今日绝不叫诸位有任何闪失!”


    话落,他回过头来,看到站在一侧的宋滢,立即眉开眼笑道:“这、这是哪家的,怎是个生面孔呢?”


    “王叔。”宋滢直接唤他。


    韩王顿了一瞬,倏然便反应过来,“哎呀,三娘是吧,都长这么高了,哎呦,还拿着刀呢,颇有你娘亲当年的风范啊!”


    一旁张氏,来到韩王身侧,与他行了一礼后,出声问道:“敢问王爷,宫中情形如何了?”


    提及正事,韩王脸上笑容更深,他可太想看到老四吃瘪了,“夫人且放心吧,一切皆在控制当中。”


    张氏暗暗松了口气,她与柳惜瑶还要留在园中善后,要用那驱蛇粉将剩下的蛇来驱散,还需安抚各位女眷,有些受了伤的,也需得及时医治。


    韩王也不再多言,留下一部分亲卫,随后便要将长公主与兰阳县主先行押送入宫。


    荣阳县主却是放心不下,要跟着一并前去。


    宋滢看了看柳惜瑶,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跟在荣华县主身后出了园子。


    路上,韩王又忍不住将荣华县主上下打量,嘀咕着道:“堂姐这些年身子不是不好嘛,怎还能有如此身手?”


    “你消息很灵通啊?”荣华县主朝他看去,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韩王脸上笑容微僵,摸了摸鼻子,“这谁都知道的事,与本王消息灵不灵有何关系。”


    再说了,他所谓的消息,不还是那老六给他的,他平日里哪有心思理会这些,要知道人生苦短,他吃喝玩乐都还嫌不够,争什么皇位,逍遥快活不好吗?


    太子争了小半辈子,落了个自戕的下场,秦王争来争去,自以为心思缜密,万无一失,结果今日便成了那瓮中之鳖。


    说起今日之事,韩王也不知这欠老六的人情,到底算不算是还上了。


    要知道那时太子谋逆之时,若没有老六提前给了他消息,怕是他那晚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王思及此,又对荣华县主挤眉弄眼道:“堂姐,若是父皇询问,你便替我多言两句,就说今日多亏我带人出现的及时,才稳住了局面,如何?”


    似是生怕她不同意,他又连忙笑眯眯道:“是你与那张夫人控制的,但我的到来,可让局面更加稳固,所以这般说也不算欺瞒,对吧?”


    荣华县主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韩王放下心来,那嘴巴如同抹蜜,将荣华县主夸了一路。


    荣华县主听到最后,也终是忍不住弯了眉眼,带着几分得意道:“我当初在安南骑马练枪时,你还未出生呢!若我不是女儿身,如今那安南还不知谁在坐镇!”


    从前年轻气盛时,荣华县主也会心中不平,明明弟弟何处都不如她,可到了最后,她成了那宅院里一个看似尊荣,却只能生儿育女的寻常妇人,而他却继承父亲遗志,坐镇安南,手握兵权。


    荣华县主垂眼看向还握在手中的那把匕首,这是宋滢的匕首。


    她看着那匕首,又想起女儿站在身侧时,那英挺的身姿。


    长公主府的一应事情处理完,张氏带着柳惜瑶先回刘府。


    尚在路上时,张氏就忍不住轻声责备了柳惜瑶,“你这孩子,今日太过冒失,怎就能不管不顾自行朝上冲去呢?万一有个闪失,容慎寻我要人,可叫我如何是好?”


    柳惜瑶当时没能顾及太多,直到此刻再细细回想,心头也不由泛起一阵后怕。


    然她只是轻轻笑了笑,抬眼看向张氏,“母亲不也是如此么,来之前说过万事已自保为先,可看到兰阳县主离开时,母亲也动了那追她的心思?”


    坐在对面的长熄马氏,闻言也是温笑抿唇,“母亲今日那最后一番话,更是掷地有声,一语定了乾坤,此番定是要诰命加身了。”


    张氏笑着摆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惜瑶也是长舒口气,掀开车帘朝那不远处的皇城看去。


    皇城上空的浓烟早已散去,午后的日落将整个皇城拢在一片橙光之中,有种异样的安宁。


    短短三年之间,朝局骤变。


    先是太子因贪饷被押,其党羽竟铤而走险,劫囚谋逆。


    而后又是秦王与长公主勾结,借那贺寿之名,挟持百官家眷为人质,其带兵攻入皇城,意欲弑君夺位。


    这一连串的变故,令本已年迈体衰,久病卧床的皇帝悲愤交加,心力交瘁,不过月余,便撒手人寰。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得臣心者得社稷。


    晋王民心所向,又得众臣拥护,顺应天命登得帝位,其母周氏,册封为圣安皇太后。


    御史中丞刘宜,参与平定秦王之乱,协助晋王稳定朝局,主持御史台肃清逆党,弹劾长公主等事件中,功勋卓著,忠心不二,遂擢升其为御史大夫,并参知政事。


    勇毅侯长子宋澜,年少便镇守安南,战功赫赫,先帝在世时,特召归京,协晋王修撰《文武治》,立有武册修撰之功。


    秦王谋逆之时,其临危受命,率军平乱。


    新帝登基,感其忠勇,特封其为安南都护府大将军,南疆诸军,皆闻其号令。


    至于宋濯,更是因其年少时于弘文馆几次三番救晋王与危难之中,两人君臣情意深厚,信任无间。


    其人谋略无双,心思缜密,于秦王谋逆之初,便已是尽悉其谋,一朝破局。


    特诏其为中书令,兼录尚书事,为百官之首。


    此番秦王谋逆,凡参与平定之人,皆被论功行赏,长公主府内诸多女眷,也凭自身智勇而获得封赏。


    张溱,忠言劝降,安定百官家眷,护诸臣妻女于危难之中,特赐一品忠护夫人。


    荣华县主李英,识大义,擒逆主,功勋卓著,进封为一品永宁郡主。


    宋滢,聪慧过人,智勇无双,随母立功,忠勇可嘉,特赐封为慧敏县主。


    这一封封圣旨送去各处府邸,马氏也被特封诰命,钱嬷嬷与那日拼死相护的一应婢女,皆也有所获赏,然只有柳惜瑶似被人遗忘一般,迟迟未得任何封赏。


    宋濯也因新帝登基一事,而一直忙到白日里见不到人,直至那深夜才归。


    宋濯问她想要何封赏,柳惜瑶也没有客气,直言道:“要荣华富贵,要能安稳度日。”


    宋濯笑而不语。


    一个月后,圣旨终是送至梅苑,皇帝不光宣见柳惜瑶,秀兰与安安的名字亦是在列。


    三人领旨谢恩,简单收拾一番便随着宫人入了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