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铸凡人罢了
他与她本就不该有交集,也不会有交集。
就如那湖水仰望流云一般,只是静静观望,从不妄图介入云的轨迹。
是那云雨自己落下,扰了一池沉静,让本该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深知缘由,也该在最初时便去拒绝,但他没能如此,因那湖面早已映满了云影。
如今,云走雨停,即便那湖面还在波动,也终有归于平静的一日。
可直到此时此刻,看到那身影一步步朝他走来之时,他忽然明白过来,她从不是那天上云,而他也非湖中水。
皆不过是凡人罢了,又怎能做到真正的来去无痕?
夜阑渐浓,竹影微动。
柳惜瑶总觉得在那竹林深处,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蓦地顿住脚步,朝那暗处看去。
身旁秀兰也将手中灯提起,随着她目光朝那头张望。
两人看了片刻,未觉出异样,便也不再多留,加快了步伐朝幽竹院走去。
这日之后,柳惜瑶也不知怎地,总觉得心中难安,夜里还频频惊醒,她从前梦魇向来都是在秋日,娘亲离世的那段时日,很少会如这几日般难眠到如此地步。
秀兰宽慰她,说是因快至婚期所致。
“娘子的好日子总算要熬出来了,难免会有所紧张,待拜堂成亲之后,一切已成定数,娘子就会彻底踏实下来。”
秀兰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柳惜瑶头几日还能这般劝解自己,可直到某日,她在院中跟着秀兰一道舒活筋骨时,无意间抬眼朝塔楼处扫了一眼,心头便倏然一紧,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距离之远,而那人又立于高处。
柳惜瑶看不真切窗后的面容,却能看出那窗子是开着的,且窗后有道月白色身影。
“兴许是因为开春日头好,二公子开窗通风罢了?”秀兰推测道。
柳惜瑶没有做声,想到他幽幽说着,让她离他远些,又想到他跪于榻边,覆着她双眼,行的那些事情……还有那立于塔楼窗后,能将西苑一切尽收眼底的场景,柳惜瑶终是忍不住了。
她立即寻去了东苑,与安安带着小赤虎陪着两个孩子,玩了几乎一整日。
这些日子宋澜极为繁忙,柳惜瑶虽不知他具体在忙何事,却也能猜出是与京城有关。
太子贪饷一案,牵连甚广,据说连华州刺史都有所牵扯,想到那时去山中狩猎,她还曾见过那刺史家的公子与娘子,如今听说,一家人皆已被押入了京城。
也难怪宋澜说她才是最为合适的那个。
宋澜快至傍晚才归府,得知柳惜瑶就在东苑,洗漱更衣后,寻到了孩子们的院中。
他立于廊下,看到柳惜瑶在院子里,怀中抱着赤虎,又想了那新奇的法子,让孩子们在玩乐中将晨起先生布置的功课一一熟记。
听着院中的欢声笑语,宋澜眉宇间那惯有的沉色微松,迈下石阶朝几人走去。
宋瑶与宋璟跑到他身前,柳惜瑶也抱着赤虎起身,朝他面前走来。
这一刻,宋澜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暖意,就好似眼前这三人,当真是他的发妻与儿女,而他就是那繁忙许久,终是归家的夫君。
这种温暖的安定感,是宋澜从前从未体会过的。
他这般想着,不由在心里笑自己。
什么叫好似?这三人明明就是他宋澜的妻子儿女。
晚膳是在东苑用的,用罢了晚膳,宋澜似有意再留她片刻,柳惜瑶却是着急起身,虽已立春,但夜里还是寒凉,从东至西几乎要横跨整个府邸,眼看还有十日就至婚期,她不想再出任何差池。
看她急着回去的模样,宋澜长出一口气,不舍地松开了那腰上环住的手,然她从他身前起身之时,那肩后的墨发从他手背一扫而过时,那丝微痒让宋澜深吸一口气,抬手重新将人给捞了回来。
柳惜瑶被这股力道拉得身影晃动,几乎是直接摔进了宋澜怀中。
“嘶——”她蹙眉吸气,朝宋澜嗔怪一眼。
“撞疼了?”宋澜明知故问。
柳惜瑶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
“怪我了。”宋澜眉宇间的沉稳尚在,唇角却是朝上扬了两分,“撞疼了何处,快与我说说。”
柳惜瑶如今已是将宋澜的性子摸了个七八分,她知道他与宋濯截然不同。
记得她最初去那塔楼时,在宋濯面前使劲浑身解数,而他要么纹丝不动,要么只勉强动那一两步,即便是到了最后,两人已是那般亲近,他也始
终不肯做那最后一步。
而她与宋澜在一处时,只要她肯往前挪那一小步,宋澜便会毫不犹豫地大步迎上。
比如此刻,她只是用那发丝轻扫了一下,他就已是将她揽入怀中,不肯再放她离去。
“说,到底是何处疼了?”宋澜一面低声询问,一面将鼻尖埋入颈窝,“可是此处?”
酥麻的痒意让她连忙朝后缩去,“好痒呀……别、别……”
这娇娇软软的声音,哪里是拒,分明是勾,但他并不生恼,反而还甘之若饴。
“这就痒了?”宋澜并未停下,而是将手掌落入她发间,不重不轻又将她按了回来,“那我心中痒意,如何解?”
他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俯在她耳旁问道。
柳惜瑶脸颊骤然升温,身子也明显紧绷起来,她未曾回答,只咬着唇垂眼不敢看他。
那便是拒绝之意。
宋澜也不勉强,只贪恋地深深吸气,让这股好闻的淡香,从鼻尖直朝那鼻根处充斥而入。
“我送你回去。”
宋澜嘴上如是说着,那铜锁一样的臂弯却不曾松开,桎梏着怀中这柔软的腰身。
待柳惜瑶那轻飘飘的一个“嗯”字入了耳中,他才沉沉呼了口气,终是将那臂弯松开。
两人一道朝西苑而去。
路上十指紧握,没有丝毫避讳。
阖府上下已是人尽皆知,大公子宋澜要娶表姑娘柳惜瑶。
虽是碍于如今局势,一切从简,可那该有的步骤每一步都未曾少,喜服已是量过,估摸着这两日便会送至府中,还有那凤冠,据说是请了京中的巧手来制,上足有数百南珠,每一颗都是亲自呈于柳惜瑶眼前,让她一一过目。
想起那日场景,柳惜瑶直到此刻都还有些虚浮。
就好似一切都如梦境一场。
她生怕何时一个不留神,这梦就醒了。
宋澜牵着她的手,与她一道穿过竹林,远远就看到了幽竹院外挂了盏灯。
这在从前是不会有的,那时这小院只她与安安二人,哪里舍得将灯掌在院外。
如今,看到那灯时,那不切实的恍惚感又一次朝心头袭来。
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力道,宋澜脚步微缓,垂眼朝她看去。
“怎么了?”宋澜问道。
柳惜瑶红着鼻尖,扑入他怀中,抬手将他腰身环住,瓮声瓮气地开了口,“不想和表兄分开……”
每至此刻,宋澜的心便会化上一阵。
他抬手将她牢牢圈入怀中,将下颌落在她发间,他什么样的伤痛没有忍过,从前在那战场上身中数箭之时,他也能冷静以对,不曾乱过半分心神。
可如今只不过半句软言低语,就叫他已是难耐至此。
“换个地方住,如何?”宋澜嗓音沉哑地开了口。
柳惜瑶原以为还要再引两句,却没想刚一开口,宋澜就给了答案。
她故作疑惑,缓缓抬眼朝上方看去。
宋澜垂眼看着那在橙光下,显得格外红润的唇瓣,又道一遍,“东苑以北,有处空院,明日便搬去那处,如何?”
柳惜瑶怔懵道:“还有几日便至婚期,这样可会太过繁琐?”
宋澜指腹在她唇瓣上轻轻抚过,“你的事,哪里会繁琐?”
他话音落下,双眼微阖,垂首便覆在了那红唇之上。
从带着克制的轻触,到慢慢加了力道的包裹,再到最后极尽的索取缠绕……
初春夜里的风,带着冬末未了的寒意,却在此刻全部化作温润。
远处高塔之中,那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他面上无甚神情,亦如当初欣赏画卷一般,望着那橙光下交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他看他将唇瓣埋入她颈肩,看她软在他怀中,看他们最终不舍地分离,也看她步入院中时,顿了脚步朝他看来。
月色下,宋濯朝她慢慢地弯了唇。
柳惜瑶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再一次看到了那白色的衣衫,宋濯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与宋澜在院外的一切举动。
她只觉浑身发寒,心头仿若生了一层尖刺,刺得她无法入睡。
不过好在,第二日晌午的时候,就来了数名仆役,正如宋澜昨晚所说,东苑以北,紧邻之处正有一座空院,名为朝霞院。
昨晚宋澜从幽竹院离开,便立即差人去置办此事,那朝霞院已是连夜被收拾妥当,院内焕然一新。
主屋居中,左右两侧各是一处厢房,光是那厢房的大小,就比从前幽竹院那里外两间还要大。
主屋内又分三间,进门有屏风遮挡,而后为一张黄花梨木圆桌,靠墙处悬挂山水图,图下是罗汉椅。
左侧为睡房,内置净室,右侧为书房,书柜桌案一应俱全。
“如何,可还有那处觉得不足?”宋澜问她。
柳惜瑶哪里会不满足,便是从前在赵家,她也未曾住过这样的屋子,她忍住鼻中酸意,摇了摇头,“多谢表兄,我何处都满意,只是觉得到了这时,突然搬院,可会让人觉得是我太过挑剔……”
宋澜知她向来如此,行事谨慎且小心翼翼,他紧了紧她的手,道:“我今晨与母亲说时,她也正有此意,觉得那西侧太过偏冷,不便迎娶。”
有了这句话,柳惜瑶便彻底安下心来。
她抬眼朝那湛蓝的天色看去,原这初春时的日光,竟能将人照得这般暖。
柳惜瑶当日就搬进了朝霞院。
头一次用那半人高的浴桶沐浴,那铜镜比从前大了数圈,梳妆台上的花露与羊脂膏,也是新添置的,连那香胰子里也不光是有花粉,还放了牛乳,她沐浴之后,身上纵是什么也不用,也光滑如丝,还有股淡淡乳香。
这一晚,她睡得极为安稳。
翌日,她洗漱过后来到荣喜院,准备向荣华县主请安,却得了荣华县主去了正厅的消息。
柳惜瑶眼皮跳了跳,心头又开始莫名不安,却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转身要回去时,却听宋滢在后唤她。
宋滢将她拉住,神神秘秘与她道:“走,去你院中说。”
回到朝霞院,关了门窗,挥退婢女,宋滢才凑到她面前,低低开口:“反了,京中有人反了。”
“啊?是、是谁?”柳惜瑶脸色顿时变了。
宋滢咋舌,声音更低,“还能是谁,就是狱中那位。”
太子一党眼见翻身无望,再加上街头巷尾那首歌颂圣上心系百姓,要斩亲骨的童谣传得沸沸扬扬,那狱中的太子终是坐不住了,昨晚子时,太子被人从大狱劫出,皇城多处被攻,秦王、韩王、晋王三人的府邸,同时遭遇夜袭。
宋滢所知不多,只探到了这些消息,至于现在京中到底是何模样,她也说不清楚,只朝柳惜瑶不住数落那太子。
柳惜瑶抿着唇,一言未发,但那眉心之处的褶皱,却是越蹙越深。
“哎呀,华州距这京城实在太近,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压住,若牵连到咱们这边,该如何是好……不过咱们侯府一直未曾牵扯朝事,不管是最后是何人……那也不会牵连到侯府吧?”
宋滢看似往日喜好玩闹,不关心这些朝事,但她并非全然无察,且眼前之人是柳惜瑶,她才敢如此开口。
“哦对了,你与我兄长的婚事,怕是要往后拖了……”
宋滢说着,又在心里将那太子骂了一通。
第62章 铸婚期延后
痛骂太子的不光是宋滢,还有荣华县主。
“他到底作何想的?他是太子啊!本就是太子,怎么
就这般想不通,将路走到了这一步?”
在荣华县主的记忆里,这位堂兄生得眉目清秀,与圣上年轻时极为相似,又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儿,自出生后就被寄予厚望,纵是这些年秦王势起,只要他不生错,又怎会轻而易举将其取代。
“他那脑子是被驴蹬了吗,怎就做出这等事来,原还能有一线生机,如今……如今这还如何能留?”
荣华县主气急之下,又犯了头疾,神情痛苦,不住揉着那眉心。
宋侯爷难得从旁关切,“莫要动气,别将自己身子气坏了。”
荣华县主却是语调拔得更高,“我如何能不气啊,这好端端的日子,平稳安顺已是多年,被他这本一搅,还不知多久才能安稳下来?”
宋侯爷朝她摆手,“不必杞人忧天啊,都已是失势了,翻不出什么浪来的,且咱们身处华州,不在那旋涡之中,再加之咱们许久不涉足朝堂,便是再牵扯,也牵扯不到咱勇毅侯府身上来。”
荣华县主冷哼,还真当她是个寻常妇人了,“纵是他翻不起浪,如今圣上卧病在榻,东宫尚还无主,剩下那三个,岂不是又要争抢?”
“哦?”宋侯爷捋着小胡子挑眉道,“夫人觉得那两个能与秦王争抢?”
常人来看,那二人一个只知吃喝玩乐,一个憨傻无人搭理,与如日中天的秦王根本没有可比性。
可天家之事,向来非常人所能想,表象之下,未必无那卧虎藏龙者,不到最后一刻,万事难料。
除了荣华县主,此刻身处寝宫,久未临朝的皇帝,亦是如此思量,索性在被那两个逆子气到急火攻心之后,便顺势称病,不再临朝,借此时机修养一番,再在暗处好生观望,看看他这大盛,到底藏了多少蛇虫鼠蚁。
皇帝一面听着潜龙卫在身侧低语,一面又将手中名册添了几笔。
不过只是观望了半月,他便已大致理清,在这朝堂之上,何人参与太子谋逆,何人在他尚未登天,就已是迫不及待向秦王效忠。
听至昨夜太子旧部杀入韩王府,却扑了个空时,老皇帝忽地嗤嗤笑出声来。
“老五啊,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你说他蠢胖,他跑得比何人都快,哈哈哈哈!”
老皇帝笑着摇头啧啧,眸中除了惊喜,也闪过一丝复杂。
“他人是胖,但耳聪目明啊,想不到区区一个老五,消息竟也能这般灵通,朕从前怎未看出呢?”
韩王昨日午后还在府中与歌姬嬉闹,夜里便悄无声息地离了京城。
“躲去了何处?”皇帝问道。
潜龙卫回道:“骊山。”
“骊山好啊,距京城不算太远,地势复杂也利于躲避。”皇帝又是一笑,“朕就知道,朕这几个儿子,没有省油的灯。”
说罢,他又问:“老六呢?”
潜龙卫道:“昨晚属下带人寻去之时,晋王正在府中安眠。”
与韩王不动声色地机敏逃离相比,晋王的毫无所察,反倒让皇帝顿觉失望,他暗暗叹气,又问:“他有何反应?”
潜龙卫如实回道:“晋王得知太子旧部冲入王府,要取之性命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不住询问陛下安危。”
“傻子。”皇帝语气嫌弃,但那眉峰间的沉冷,却是倏然松了几分,“朕若当真涉险,又怎有那工夫叫人将他提前带离?”
话落,老皇帝盯着那手中名册,半晌无声。
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之中,能堪重用之人,已是寥寥无几。
呵,还真当朕要死了,是不是?
第二日傍晚时分,太子谋逆的这场闹剧,便告一段落。
那检校左金吾卫司马袁秩,也就是年前刚从安南归京的袁统领,只携了十余亲信,在昨夜乱局之中悄然出城,趁那被劫狱而出的太子一党,尚未与旧部会和,便提前拦截,直接生擒太子,将那护送其的三十余名铁骑,全部剿灭,无一遗漏。
袁秩的突然出现,让皇帝眼前一亮,这位在安南征战多数十载的老将,果真名不虚传。
圣上正是借此谋逆一事,打算重整朝纲,清理旧势,而袁秩年前方才归京,京中无所势力,背景清白,战功卓绝,正是此时最堪大用之人。
朝霞院的凉亭里,柳惜瑶与宋滢正晒着初春午后的暖阳。
宋滢将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尽数说给了她听,尤其说到袁统领时,可谓是眉飞色舞,眼中闪光。
“看吧,我当初可没有骗你,那袁统领虽年已五十,可是一点也不差,如今他可是左金吾卫将军,整个京城的安危都握在他手中呢!”
柳惜瑶虽未曾见过袁秩,可单听宋滢这般说,也对其心中钦佩,那溢美之词刚从口中道出,便看到宋澜迈入园中。
“在夸何人呢?”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便是柳惜瑶声音不大,还是有那只言片语落入了宋澜耳中。
他走入亭中,顺势坐在了她身侧。
柳惜瑶还未来及开口,一旁宋滢赶忙道:“我们夸兄长呢!”
宋澜斜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滢很有眼色,才不想耽误二人时光,随意说了两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自柳惜瑶搬来朝霞院,宋澜几乎日日都要寻她,便是前几日京中大乱,他白日忙到不见踪影,入夜若是归府,也会过来与她见上一面。
柳惜瑶倒了盏茶给宋澜,问道:“表兄,我听三娘说,如今京中局势已然平稳,你我的婚期可还会再延?”
原以为京中会乱上一阵,两人婚期自是要朝后推,没想到只短短几日便已安稳,如此自不必再推。
宋澜端起茶盏,一饮而下后,那茶盏还未彻底落在桌上,便俯身就寻去她颊边,“表妹心急了?”
粗重的呼吸带来一阵痒意,那圆圆的杏眼瞬间眯起,脸颊与耳珠也倏然升温,变成了那诱人的绯红。
“是、是表兄……成日与我这般,我忧心……”
柳惜瑶话音未落,宋澜便从后掐住那细腰,将她直接拉至怀中,“有何忧心?怕我负你不成?”
柳惜瑶知道,宋澜已是将他能做的全部做了,她不该对他有疑才是,可她也不知为何,心底始终惴惴。
可她也知不能与宋澜说得这样直白,他一腔热忱都给了她,若她还有疑,定会叫他心寒。
“表兄怎会负我?”柳惜瑶软着语调,满眼皆是羞赧地垂了眼尾,也不知是扫了他身前,还是扫了那下处,总归只一眼,她便立即别过脸去,那面容也随之更为滚烫。
“是、是……是忧心表兄的……”
宋澜见她好似已是羞到难以启齿的地步,那微眯的凤眸一怔,倏地一下反应过来。
两人如今住得极近,他但凡得空便会寻来,而寻来后又要与她亲昵,有时只是稍稍耳鬓厮磨片刻,那处就会有所反应,然他不得她点头,又不会当真行至那一步,便只叫自己忍着,忍到口干舌燥,心中发闷,说起话来都哑了声。
原她不是不知,且还为此忧心。
“是忧心我身子?”宋澜抬手将她的脸慢慢转了回来,他喜欢与她说话时,让她看着他。
然柳惜瑶已是羞到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只能朝那石桌丝上看,用那极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宋澜忽地笑了,不管她到底为何忧心,既是她忧心,那他帮她将心结解了便是。
“二月初三,定要你做我宋澜之妻。”
宋澜说罢,合眼将她正要说出口的声音,堵在了唇间。
还有五日便至婚期,迎亲事宜全已布置妥当。
可就一月这最
后一日,京中再次传出消息。
太子于狱中自尽。
依照大盛律令,储君薨逝,百官齐衰三月,京中七日内不得宴乐、嫁娶。
然太子谋逆在先,定罪诏书尚未拟完,他便先一步畏罪自尽,从名义上来看,他仍是储君,可若让其按照储君之礼下葬,皇帝定然不允。
翌日,圣旨传入礼部,皇帝到底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念及父子一场,辍朝一日,然太子身负重罪,不得葬入皇陵,只以国公之礼下葬。太子贪饷灾银,愧对百姓,百姓无需服丧。
此讯传入勇毅侯府时,已是二月初二。
便是勇毅侯府不在上京,阖家也并无京官,可到底也是皇亲国戚,连皇帝都顾及父子之情,辍朝了一日,宋家定然也要避讳,别说从简,连那红烛都点不得了。
“怎么也等到三月在办。”
荣华县主开了口,柳惜瑶乖顺地点头应是,坐在一旁的宋澜,却是迟迟不语。
柳惜瑶知道宋澜重诺,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认了,又在心底宽慰自己,婚事没有取缔,只是推后一月而已,她要稳住心神才是。
然她表面似极为顺从,没有任何不悦,但那落在身侧的手,却是攥得极紧。
久未言语的宋澜,慢慢将视线收回,抬眼朝荣华县主看去。
“先入族谱。”
他声音微沉,却是字字清晰。
可即便如此,还是叫荣华县主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宋澜看着她,眸光坚定,一字一句又道一遍,“母亲,儿是说,先让瑶娘入我宋氏族谱。”
此话一出,屋内瞬时又静。
柳惜瑶心头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朝宋澜看去。
那上首而坐的荣华县主,缓了片刻后,才又开口道:“礼数尚未齐全,哪里就能先入族谱了?”
柳惜瑶虽是心中触动,但也深知县主所言极是,她不该也不能应允此事,然不等她开口,宋澜便先与她低声道:“你先回朝霞院,晚些我去寻你。”
他声音虽不算沉冷,但那语气明显不容置疑,上首的荣华县主,也沉了脸色。
屋内氛围愈发沉闷,柳惜瑶不敢再留,只得起身先行告退。
入夜,侯府西侧的塔楼上,阿福将今日府内事宜一一转述,尤其事关柳娘子的事,更是按照吩咐,事无巨细。
听到宋澜为了先将柳惜瑶纳入族谱之时,一直垂眼执笔写那密函的宋濯,笔尖忽地一顿,缓缓抬起眼来。
“可允了?”还是那惯有的平静语气。
“县主原是不允的,说三书虽已全,但那六礼还差迎亲,便算不得礼成,安能有入族的道理。”阿福顿了顿,又低声道,“大公子没有过多争辩,直接去了无忧堂,侯爷……侯爷允了,说……明日便可。”
阿福也在心中叹气,实在不知这二人怎就走到了这一步,明明是他家公子先与柳娘子在一处的,且早在多年前就曾出手帮拂了,怎么最后就成了大公子的人。
原本以为如此两人缘分已尽,没想到公子却又要他去盯那柳娘子,且还需日日来报,不容一处错漏。
阿福不明白如此还有何意义?
屏风那边半晌无声,阿福暗叹,又低声询问:“公子,可还要再去盯朝霞院?”
“去,为何不去呢?”宋濯唇角微弯,语气自然到仿佛只是与人寻常聊天,就好似丝毫没有觉出有任何不妥之处,反而还再一次提醒他,“盯仔细了。”
阿福怔了一下,随后立即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宋濯敛眸,重新看向面前密信,他默了片刻,将那信纸于灯前点燃,扔入铜盆,取来信纸重新书写。
京中之乱,让向来多疑的皇帝更加狐疑,只一个袁秩哪里够用?
勇毅侯府这般多年不争不抢,在朝堂内早已不负当年势力,便是他不提,皇帝必然也要注意到宋澜身上。
他也不过只是稍加推动,让其提早几日罢了。
第63章 金生死同命
大婚的凤冠与喜服,早在三日前就已送到。
眼看明日就到婚期,那凤冠上满目珠翠,生怕何处有半分损坏,秀兰一早就将凤冠摆在桌上,还有那喜服,也整理妥当挂于屋中。
如今婚期延后已成定局,柳惜瑶回到朝霞院,看到这入目的鲜红,眉宇间忧色更甚。
秀兰与安安倒觉无妨,两人一面将凤冠与喜服小心翼翼收进柜中,一面宽慰柳惜瑶。
在这二人眼中,这婚事已是板上钉钉,若不是太子出事突然,明日晨起柳惜瑶就该梳妆嫁人了。
“娘子就是太过紧张了,咱们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出何乱子?”秀兰合上柜子,倒了盏花茶递到柳惜瑶手边,“娘子还不信大公子的为人嘛?”
柳惜瑶捧着花茶,垂眼低道:“我自是信他的。”
想到方才宋澜当着荣华县主的面,连先入族谱的话都说了出来,她还如何能不信他。
即便她对此事不抱希望,却也明白宋澜能这般开口,便是再一次向她表明了心意。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许是当了真正与宋澜成婚的那日,她才能彻底安下心来罢。
日头渐落,整座朝霞院被橙黄色的光晕笼罩,柳惜瑶觉得浑身乏力,去了净室洗漱,待洗漱出来后,便换了衣裳爬上床榻。
自搬入朝霞院以后,安安便不再与她同榻,而是与秀兰睡在右侧的耳房,虽与主屋只一墙之隔,她若有事,扬声喊一句便能听到,可到底不在一间房中。
儿时在赵府的时候,夜里有奶嬷嬷陪着,后来少时随母亲来了宋府,两人便同住一间屋子,再后来母亲去世,她与安安同塌而眠,如今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可她心头却觉得空落落的。
她前几日就想让安安过来陪她了,但还是忍住了。
秀兰也提醒过她,往后不该如在幽竹院时那般了,侯府是重规矩的,尤其是大公子,光看他肃整各院仆役便知。
柳惜瑶觉得她说得在理,可有一点,她暂时没有应允,便是夜里留人守着她。
“我夜里又没有事,你与安安便不必折腾,夜里就去睡吧,我若真有事再唤你们便是。”柳惜瑶心疼这两人,虽是名义上的主仆,但不论是安安还是秀兰,想到三人在幽竹院的日子,她又哪里真能将她们视为婢女。
至于所谓礼数,待往后再说吧。
秀兰想起安安曾与她说,她家的娘子最是好,便不由笑着上前,将床帐解开,“安安没说错,我家娘子真的好,最是好,我家娘子一定能熬出来,一定会有好报!”
原本明日该是大婚之日,这床帐也换成了鲜红色龙凤呈祥样的,如今婚事推后,收了喜服与凤冠,床帐却未曾换下。
柳惜瑶隔着那鲜红床帐,也朝外面的秀兰道:“我家秀兰是福星,有你在身侧,我们三人皆会越来越好。”
两人会心一笑,秀兰熄了灯,刚出了主屋,不到片刻又折返回来。
“娘子可睡下了?”秀兰出声唤她。
柳惜瑶撑坐起身,“没有,可是出了何事?”
“是大公子来了。”秀兰道。
自搬至朝霞院,有时宋澜白日繁忙,没空来寻她,便也会如此刻这般,入了夜再来寻她。
然柳惜瑶没有想到,今日宋澜并不算忙,一整日都在府中,两人白日里是见过的,怎他夜里还是会寻来。
“大公子说,可否先进来?”秀兰问道。
柳惜瑶起身挂好床帐,抬手去拿外衫的动作顿了一瞬,低低应了一声,“嗯。”
宋澜进来时,柳惜瑶已经穿了外衫,屋内只点着一盏灯,将那鲜红床帐照得更加夺目。
宋澜换了衣裳,白日两人见面时,他身上为常穿的玄色劲装,此刻却是一席暗红宽袖长衫,身上还透着一股好闻的香味,再看他发顶,那头发甚至还带着些水汽,尚未干透就寻了过来。
“表兄怎么来了,是出了何事吗?”柳惜瑶细眉微蹙,上前迎他。
宋澜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在身前,“答应你会晚些寻来,怎可食言?”
柳惜瑶面上神色微松,“我见表兄没来,便想着是有事耽搁了。”
宋澜将她拉至桌旁坐下,“的确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但我与你,何时食言过?”
他说了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不等柳惜瑶开口,宋澜便主动提起那日两人在屋外凉亭,他与她的承诺,“我那日说过,二月初三,定要你做我宋澜之妻。”
柳惜瑶笑着看
他,神情里没有半分失望或是埋怨,“这并非表兄食言,事出有因,怨不得表兄,我知道的。”
宋澜眸光落在她随意挽起的发髻上,有一瞬的失神,然很快便敛眸,从袖中拿出一封文书,放于她面前,“是怨不得我,你看这是何物?”
柳惜瑶疑惑地将文书打开,在看到上面那新鲜的墨迹,与勇毅侯府家主的朱红印章时,柳惜瑶整个人瞬间愣住,只觉那手中文书似在隐隐发烫。
“入族文书,父亲原本只写了一份,令人快马加鞭送往洛阳宋氏宗祠,然我又请他再写一份,不论印章还是文字,两份一般无异。”
他并未点名,但话说至此,柳惜瑶又如何听不明白,他知道婚期延后,会让她心中不安,才会特地麻烦侯爷再写一份交于她手中,这是为了安她的心。
宋澜垂眼望着那似还在怔愣的柳惜瑶,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轻缓,“最快五日,最慢也超不过十日,由我的亲随亲自驾马前去。”
能被他派出的人,不论身手还是行事,皆会谨慎妥当,不会轻易出错。
“瑶娘,可觉心安了?”宋澜轻声问她。
柳惜瑶怔怔地望着那文书,不知不觉中就已是湿了眼睫。
她安心了,彻底安心了。
原本该是三书六礼,全部办妥才能着手入族事宜,可宋澜却为了她,竟不顾礼数,做到了这一步。
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而出,那压在心口上的巨石,仿佛一瞬间就消失的烟消云散。
“哭什么?”宋澜抬手去拂那脸颊上的泪珠,语气带着几分心疼与无奈。
然柳惜瑶却是倏地回过脸来,眼底泛着晶莹的泪光,她双手环住宋澜脖颈,合眼便覆上了他的唇瓣。
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这般主动,又这般无所顾忌,没有了往日半分羞赧或是拘谨的模样。
那不带半分克制的吻,混合着眼泪味道,还有那面颊上淡淡花露的香气,让宋澜顿时乱了气息,那隐忍已久的心绪,似也逐渐变得凌乱。
“瑶娘,瑶娘……”
粗沉的声音从唇齿间缓缓溢出,他将双手慢慢环在她腰后,时而用力将她按在身前,时而又仿若寻回了那一星半点的理智,将力道慢慢松下,然还未等她与他彻底分开,那股谷欠念便再度袭来,他又将她狠狠按在怀中……
如此也不知反复了多久,两人之间的主动权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了转变,柳惜瑶从主动变为了被动,他也从最初的迎合变为了索取的那个。
她慢慢松开了他脖颈,整个脸颊涨红如血,他似也依旧不舍将她放过。
他实在不明白,不过只是一双唇瓣,怎就如此软糯香甜,怎就叫他吃不够呢?
许久后,宋澜才缓缓将她松开,灼热的目光落在那微颤的唇瓣上,沉哑着出声问她,“夜里吃了何物?”
柳惜瑶匀着呼吸,脑袋还有些发怔,愣了一瞬,才颇有些尴尬地回他,“啊?我、我夜里清过口齿的……”
见她紧张的模样,宋澜忽地弯唇,又想吃了,他用那生了一层厚茧的指腹,轻轻触在她红唇上,沉声道:“别急,我是觉得甜才问的,你说……怎会如此甜呢?”
柳惜瑶此刻颊边泪水已干,只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泪痕,然那双眼睫,依旧沾着水光,她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宋澜,而宋澜也并未心急,指腹还在她唇上缓缓轻抚。
片刻后,那温热的气息从唇瓣轻轻呼出。
“快至子时了,待过了子时,就是吉日,对么表兄?”
他合该听懂她话中之意的,却好似不敢确认一般,眯着那双凤眸,细看着她的眉眼。
在确信自己并未会错意后,宋澜便深深地吸了口气。
柳惜瑶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他横抱而起,朝着那鲜红床榻而去。
床帐垂落,帐内只剩一片幽光。
柳惜瑶看过画册,秀兰也在前几日便特意与她说了许多,她知道头一次最是难捱,多半都会疼痛难忍,尤其宋澜这般孔武有力的武将,若行至最盛时,难免会难以自控,若实在忍受不住,莫要太过慌张,可以试着轻声去求。
她原本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宋澜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表面是那般沉冷又狠厉的一个人,却是在这红帐之中,给了她无尽的温柔与耐性,哪怕再过昏暗,只她稍微蹙了眉宇,他便会压下那满腔念想,迫自己轻缓下来。
比起那时在塔楼内被覆着双眼,落下一道道醒目红痕,此刻所有的触碰都是万般的小意,他也会吃,会碾,会将每一寸都细细品之,却始终不忍在这柔白似雪的肌肤上留下半分痕迹。
柳惜瑶能感受到,宋澜予她的这份喜爱是怜惜,也是珍视,他将她视为正妻,给了她正妻该有的一切体面与尊重。
柳惜瑶哭了。
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那心中无数复杂的情绪,在此刻得以释放而出。
许久后,屋内归于平静,他轻噬着她耳珠,与她道歉,他明明已是万般轻柔小心,都快将自己别到炸裂一般,却还是让她落了泪来。
“不怪表兄的……”她软着语调,嗓音也变得哑了几分,“是我自己……我觉得……”
心中万千的思绪,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宋澜的掌腹落在她颊边,让她抬起头来。
她双眸起了一层薄薄水雾,如那温泉池畔氤氲的雾气,朦胧又温软,而那白皙柔嫩的脸颊又染着抹诱人的绯红,让人只着一眼,便心尖发颤。
宋澜喉结微动,敛眸不敢细看,怕若再多看一眼,便又是一番难忍,“觉得什么?”
他沉声问她,见她咬着唇没有回答,宋澜寻到她那柔软的小手,捏在掌中,“可是后悔了?”
这次他没有等柳惜瑶的回应,而是翻身起来,将她双手全然握于掌中,撑在她两边枕上,垂眼望着她道:“已至二月初三,自今日起,你生是我宋澜的人,死也要与我同冢。”
第64章 金即刻入京
红帐内再次静下,已是许久之后。
满身的汗水与津浆实在太过黏腻,无人让人安睡。
宋澜撩开床帐,将柳惜瑶抱进怀中,朝旁间的净室走去。
怀中之人双眼迷离,似还未彻底缓过劲儿来,整个身子软弱无骨地贴在他胸前,那双红润的唇瓣微张,幽兰的气息还在不住轻吐。
直到宋澜将她放入水中,她才好似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忙抬手虚掩在身前,只朝那立在桶边,舀水朝身上泼洗的宋澜匆匆扫了一眼,便立即垂眸不敢再望。
“表兄……”
只这一声仿若呢喃地轻唤,便让宋澜瞬间又想起片刻前,那断断续续,嘤咛到失了语调的模样。
宋澜原本以为,他将这二十五年来所有的温柔与克制皆给了她,才不会叫她在这夜里难受,却没想他的过分柔缓,反而让她经受不住,竟出声求了他。
原在这种事上,过分的克制也会让人难受,然宋澜也意识到了,在那份难受中,还夹杂着至极的苛求与愉悦……
她是享受的,他也是。
“不改口?”宋澜垂眼望她。
柳惜瑶一副恨不能将头埋入水中的模样,低声道:“待……待礼成后再改口吧,不然被旁人听了去……以为我、我……”
“管旁人作何?”宋澜喜欢让她看着他说话,见她越是躲避,便越是凑近,索性将手中的瓢放在一旁,双手撑在桶边,俯下身来盯着她道。
他背光而站,身影便显得尤为高大,将整个浴桶全然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中。
柳惜瑶对宋澜早已没了初见时的畏惧,可此刻抬眼便是一片精壮到沟壑分明的铜色,还是叫她缩了缩脖子,生怕面前之人意犹未尽,将她从水中捞出,又要折腾一番才肯罢休。
“不是管旁人,是表兄以为我破了多次规矩,我、我、我实在是……”
“罢了,那便等下月礼成再改口吧。”
他知她面皮薄
,便不为难她了。
“可还有力气沐浴?”
他话锋一转,那低沉的嗓音就在她头顶上方缓缓落下。
柳惜瑶又朝水中沉下几分,忙出声道:“有、有……不用麻烦表兄。”
“好,那我出去等你。”宋澜怕她将自己再淹个好歹,笑着在她发顶上揉了两下,顺手拿起一旁的长巾裹在腰腹上,出了净室,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柳惜瑶,他就在外面,有事便出声唤他。
柳惜瑶起初还觉奇怪,她只是洗漱罢了,还能有何事,直到她沐浴过后,扶着那桶边堪堪站起便小腿肚子开始打软时,才明白宋澜为何那样说。
若是硬撑着自己来,倒也不是不行,可一想到她与宋澜如今的关系,柳惜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重新坐回桶中,朝着屋外轻唤,“表兄?”
外间很快有了回应。
宋澜身着宽松长衫,腰间系带随意打了个结,便来到了她身前,他拿了长巾批在她身上,她红着小脸,乖巧将双手勾在他脖颈上,就这样又将人裹着送回了床榻。
知道她会害羞,便搁下床帐,转身又去了桌边喝水。
柳惜瑶换了衣裳后,又朝那背影轻道:“表兄,我渴。”
说她不知羞,那脸红的比床帐还要红,说她羞赧,使唤起他来倒是不再含糊。
宋澜笑着倒了杯水,又朝她手边递去,等她喝完,才将水杯搁回桌上。
此事已至寅时,整个侯府内一片寂静。
柳惜瑶见宋澜并未有要离开之意,兀自又喝了一杯水,径直回到榻边,便忍不住轻声又问:“表兄今晚不回东苑吗?”
“想我回去还是留下?”宋澜浓眉微挑,眸光朝侧边落去。
柳惜瑶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里间只着一件里衣,露出了白到发光的肩颈。
“留下……”
只两个字,磨磨蹭蹭了半晌才开口。
想到她夜里在桌前,那般大胆的举动,宋澜唇角不禁弯起,“好,那就留下。”
说罢,他伸入被中寻到了她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柳惜瑶明显瑟缩了一下,慌忙说道:“可……可我没力气了。”
“睡觉要什么力气?”宋澜说着,直接将那朝后缩去的小手,猛地一下拽到了身前。
柳惜瑶猝不及防,整个身子都跟着朝前倾去,宋澜顺势将人带入怀中,随后便揽她入怀,一并睡在了榻上。
柳惜瑶枕在他臂弯处,一睁眼就看见了那带着伤疤的胸膛,上面有着许多疤痕,粗细不等,由于他肤色较深,方才又羞于去看,便未曾留意,直到此刻近在咫尺,才看到那几道极细的新痕。
想起细痕的由来,柳惜瑶羞赧之余,更觉歉疚,“表兄……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宋澜原已是合了眼,听怀中传来声响,便又垂眼顺着她眸光看去,看到那细到堪比发丝一样的红痕时,宋澜忍不住笑了,“你若不提,我根本未曾看到,这哪里算的上是伤,赤虎都比你挠得重。”
的确,与他身上别处的伤痕相比,这几道细痕简直不值一提。
柳惜瑶没有说话,指腹在那细痕上轻轻抚过,在不慎触碰到那道最为显眼的疤痕上时,她指尖不由一颤,慌忙朝后缩去。
那是一道极长的疤痕,从左胸一直到腰腹。
宋澜眉宇微沉,倏然抬手拉住了她,让她整只手都覆在了那道疤痕上。
“怕了?”他嗓音有些发凉。
柳惜瑶鼻根酸胀,红了眉眼,“没有。”
“那为何哭?”他问她。
柳惜瑶声音微颤,却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真切,“这是表兄守护山河的印记,是保家卫国的证明,百姓得以安枕无忧,正是因为有表兄这样的英雄,不计生死后果,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她话音未落,泪珠已是悄然而出,“我感激还不及,如何会是惧怕?”
说罢,她将脸埋入他胸口,抬手将他腰腹紧紧抱住。
那温凉的眼泪落在心口,似破开了他冷硬了二十余年的胸膛,瞬间激起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柔软。
宋澜垂眸望着怀中之人,再一次在心中确信,她于他,不止是合适,更是那命中注定。
这一晚柳惜瑶虽是浑身疲惫,身下也还会隐隐作痛,却是睡得极为安稳,直到日上三竿,才缓缓睁开了眼。
宋澜已是不见了身影。
秀兰进屋道:“公子晨起后要去教场习武,午膳会来同娘子一起用。”
昨晚二人并未唤人进来收拾,此刻那榻间一片凌乱,净室内也皆是水汽。
不必柳惜瑶开口,秀兰就朝她挤眼,凑上去压声问道:“娘子这是彻底拿下了?”
柳惜瑶朝她点了点头,带着两分羞涩,三分兴奋与雀跃,她穿衣下榻,忍着那股酸痛,来到桌案旁,将文书拿给秀兰看。
秀兰险些惊呼出声,捂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抬手拉住柳惜瑶的手臂,激动到不住摇晃。
“先莫要声张,还是得等礼成了再说。”柳惜瑶将那文书按在身前,那眉宇间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安定。
柳惜瑶起得晚,又因昨晚的疲惫而不愿外出,整个晌午都在房中,直到快至午膳,宋澜过来寻她时,她才恍然记起一事。
“是不是该让合药居送服汤药来?”柳惜瑶神色有些紧张,生怕此刻再服用可会误了药效。
“不必。”宋澜擦了手,坐在她身侧,神情不见一丝异样,“那汤药伤身,你喝来作甚?”
柳惜瑶惊道:“可若不喝,万一得了子嗣该如何?”
宋澜坦然道:“是我不愿再生子嗣,自是由我来喝。”
柳惜瑶登时愣住,“可……可昨晚我们不是已经……”
“自我有了打算之后,便叫郎中配了药方予我。”宋澜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寻常说话,“每月逢十喝上一副,便会绝了那生嗣可能。”
柳惜瑶怔怔地望着他,若是旁人如此说,她或许还会迟疑几分,可面前之人是宋澜,但凡他开口,她便已是会全然信之。
宋澜的此举,似出乎了她的意料,却又好似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只因他是宋澜。
“那药……可会伤身?”柳惜瑶忧心忡忡。
宋澜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入她盘中,语气淡然,“不会,府内郎中为我从安南特意请来的,他医术高绝,不会让我有所损伤。”
说罢,见柳惜瑶又红了眼尾,坐在那边发愣,宋澜不由笑了,“愣着作何,用膳。”
二月初三,整整一日,宋澜除了晨起后按照习惯去了教场习武,其余时候几乎全部是在朝霞院中。
那两个孩子也提前得了吩咐,由安安陪着在东苑玩,未曾过来打扰两人。
到了夜里,那床榻已是焕然一新,柳惜瑶身上酸软,对那事有些抗拒,宋澜也不勉强,只与她稍微亲近了一番,便相拥而眠。
有他在身旁,她未再梦魇,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
如此一连多日,宋澜皆宿在朝霞院中,哪怕白日有事外出,夜里归来也会宿在柳惜瑶身侧。
她若累了,他也不曾勉强,她若不拒,他便将那从未外露的轻柔一面,全部都给了她,而她也不似最初那般拘谨,渐渐有了迎合与小小的放肆。
宋澜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学会的那些,叫他夜夜都在心颤,恨不能狠下心来将她揉进自己身骨里。
今年的春日,暖得早,刚至二月中旬,院内的柳枝就萌出了嫩芽。
这日晌午,一道圣旨送入勇毅侯府。
皇帝宣宋澜即刻入京。
无忧堂内,父子三人面对而坐。
宋侯爷少见得未曾喝酒,也未曾抚琴,他亲自烹茶,为面前这两子。
“这五年在安南,可觉委屈?”宋侯爷语气不似往常那般轻快,也不觉沉冷,而是有股淡淡的凉意,“为父让你事事不争,可会生怨?”
“不曾。”宋澜如实道,“儿知道,局势尚未明亮,宋家不可出头。”
宋侯爷颔首道:“此番入京,陛下定也会如此询问,可要想和如何回话,不可有一处错漏。”
提醒过后,宋侯爷又与两人分析了当今局势。
“圣上只将那些直接参与谋逆之事的定已重罪,至于太子一党的其余之人,虽未深究,但日后定然不会被重用,这些人为求自保,有些倒戈投向秦王,有些从前与秦王纠葛过深,便只能另投旁人。”
“如今韩王与晋王,也已步入朝中,那剩余的太子旧部,便已是投向了韩王,至于晋王……”
宋侯爷顿了一下,抬眼朝宋濯扫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宋澜身上,“晋王尚未弱冠,常年幽居府邸不曾外出,且母妃周氏尚在冷宫,必定朝中无人帮扶。”
“你与袁秩皆在安南,他如今掌管金吾卫,整个京城安危都握在他手中,”宋侯爷倒了茶汤,推到两人面前,问宋澜,“你此番被招入京,可能推出圣意?”
初春的无忧堂地龙还在烧着,面前又有烹茶的炉灶,而门窗皆已闭紧,这让宋澜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左右这房中再无旁人,他便挽起袖子,抬手将那衣领也朝开扯了几分,拿起一旁蒲扇,一面扇着凉风,一面思忖着开了口,“协助袁秩,以护陛下安危?”
宋侯爷没有回答,又对宋濯道:“你来说。”
宋濯幽深的眸光从宋澜脖颈那几处粉色痕迹上缓缓移开,那听似平淡的嗓音里,却是多了一丝沉冷,“与陛下无关。”
宋侯爷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宋澜则蹙了眉宇,将身子朝他身侧靠近,细听他来分析。
然那随着蒲扇挥动时,不住朝面前袭来的那股熟悉的淡香,却是让宋濯脸上的神情微滞,然很快,他便忽地弯唇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让宋侯爷与宋澜皆是觉得不明所以。
宋濯未曾解释,只继续分析道:“圣上多疑,不会让两个安南武将同掌京中安危。”
“二弟所言有理。”宋澜恍然大悟,“那如此说来……便是让我去辅佐晋王?”
宋濯端起茶汤,幽幽地“嗯”了一声。
宋澜蹙眉,又朝宋濯身前凑近,压低声道:“若当真如此,你当如何?”
勇毅侯府看似蛰伏多年,不曾涉足朝中,可这三人皆心知肚明,他们等的是一个时机,就如此刻这样的时机,勇毅侯府所择之人,不是太子,也不是秦王,而是看似根基最弱,最不堪大任之人,晋王李羡。
若如宋濯所推测,宋澜此番会被陛下指给晋王,那宋濯日后入京,便不会轻易去那晋王身侧。
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若日后当真皆做了晋王的左膀右臂,而晋王荣登宝座之时,那天下看似姓李,实则便是收入了宋氏手中,届时要么帝王被宋氏牵制,要么宋氏遭帝王弃之。
宋濯搁下茶盏,微微合眼,闻着那股被蒲扇送入鼻尖的淡香,比从前花露中多了一丝牛乳的味道。
“四月关试,我入京从编修做起。”宋濯低道。
品级极低,却对任何人都不是威胁。
宋侯爷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至于关试,只要宋濯想入何处,定然皆能考过。
“至于兄长……”宋濯提醒他道,“切要牢记,不论圣上如何吩咐,你所辅佐的只有圣上一人。”
宋澜闻言,点头笑道:“放心,我不至于连这都不知。”
说罢,他抬手落在宋濯肩头,又是带起了那抹熟悉的幽香,“那我先行一步了,后续诸事,多靠你来谋划。”
宋濯缓缓吸气,抬眼朝宋澜露出温润的笑意,“兄长且去,一切交于我便是。”
第65章 金别生气了
御书房。皇帝正在翻阅奏折,有宫监进门来回禀,宋澜已入了京城,正朝着皇城而来。
皇帝手中的奏折,正是年前从安南递上的,看到此番安南大捷,功劳几乎全在赵王世子身上,皇帝不由摇头浅笑。
没想到那赵世子连自己这亲外甥都会眼红,说是念及其五载未归,借此大捷之机,允其归乡探亲,实则欲趁此时机,削其羽翼,待其重返安南时,怕是早已斩去了其左膀右臂。
皇帝合了奏折,沉沉发笑。
“宋侯长子,确为将才,只是比之朕那位兄长,还是略有几分逊色。”
至于其对赵世子所举,根本毫无所察,还是说其另有打算,便得要片刻后,亲自问问了。
半个时辰后,宋澜步入殿中,恭敬朝上首行礼。
皇帝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他可有埋怨?
宋澜沉稳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疑惑,“回陛下,臣没有。”
皇帝摊开安南所呈上的奏折,将赵世子所奏之事道出,上面可是明白写了,此番大捷战功几乎与宋澜还无关系。
宋澜闻言,神情语气皆无波动,心中却是想起了宋濯的话,便继续道:“臣忠于君主,君主令世子执掌帅印,臣只为卒,无从生怨。”
“哦?”皇帝那灰白的眉宇微挑,“当真一丝委屈也没有啊?”
宋澜道:“没有,于公他为帅,于私他为舅父,我为子侄,安能有怨?”
皇帝似还是不信,继续追问,“此番大捷,袁秩功绩赫赫,入京获赏,你却只是归乡,心中就无半分不平?”
宋澜道:“舅父允臣归乡,为让臣与家母团聚,与臣而言,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皇帝默了片刻,捋着胡须感慨道:“忠孝皆备,宋侯将孩子教得极好,朕听闻荣华也最是疼你,看来也是没有白疼啊。”
皇帝对宋澜的回答极为满意,暂且来看,与潜龙卫所探并无出入。
如此耿直又智勇双全之人,给他家晋王那傻蛋,最为合适。
“朕命晋王修撰《文武治》,”他顿了顿,目光微敛,意味深长地望着宋澜,“即日起,你入典籍司,协助晋王修撰武册,兼理兵部事务,提调边情军务,可愿担此重任?”
宋澜闻言,立即以膝点地,拱手谢恩。
入京之前,宋澜心中还不能肯定,如今方知,自己那位二弟料事如神,所猜几乎无一错处。
想当初科举前,宋侯爷也提点过他,说他年少,暂不必过分出头,宋濯那时似随口提了一下,最多只拿探花,可最终当他真得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时,宋澜还觉得,许是凑巧。
如今想来,哪里是什么凑巧,是因为宋濯想拿探花。
宋澜在离开华州之前,去了一趟朝霞院。
柳惜瑶双手抱在他腰间,委屈巴巴红了双眼,便是一句挽留都话都不曾说出口,宋澜也心知肚明。
他伏在她耳畔低道:“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罢了。”
柳惜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直到宋澜离开后的第三日深夜,迷迷糊糊看到帐外那高大的身影时,柳惜瑶才恍然反应过来,所谓只两个时辰的路程代表何意。
“表兄?”
柳惜瑶有些不敢相信,但那身形实在熟悉,她坐起身来,撩开床帐。
漆黑一片的屋中,宋澜应了一声后,转身将灯点亮。
他一路快马加鞭而来,身上皆是尘土,正欲先去净室洗漱一番,便见柳惜瑶连鞋袜都未来及穿,直接下榻朝他怀中扑来。
宋澜抬手将她按入怀中,“这个时辰了,怎还未休息?”
“表兄不知,我有多想你……”柳惜瑶红了眉眼,声音里带的那丝微颤,入了宋澜耳中,叫他心尖也跟着为之一颤。
“表兄可知,你不在时,我心头总觉空落,又如何还能安睡?”柳惜瑶哽咽着道。
这番话是秀兰早在宋澜离开那晚,对柳惜瑶说的,秀兰倒不是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宋澜会夜里寻来,只是有些感叹,生怕宋澜在京城待得久了,再被哪个狐媚子搭上,两人成亲礼还未办,别到时让柳惜瑶受了委屈,所以秀兰才说,若宋澜日后得了空回府来,让柳惜瑶务必想办法让他带着她一道入京。
柳惜瑶以为需得等很
久,却没想机会来得这样快。
她抱着宋澜不松,眼泪沾湿了那薄薄的里衣,内里那片粉白,让宋澜只略微犹豫了片刻,便无法再忍,直接将其横腰抱起,朝那帐中而去。
哪怕早已念想多日,与她真正在一处时,还是之前的那般温柔与克制,可她实在太过娇嫩,每每到了那关键之处,她也还是会疼,得他半停半哄着,两人才能有那最后的舒畅。
帐内,柳惜瑶有气无力靠在他身前,轻抚着那道长疤,“表兄如此,可会不合规矩?”
“不会。”宋澜捏着她那软乎乎的小手道,“我自是安排妥当,才回来寻你的。”
宋澜在京中未有府邸,宿在兵部官舍内,他若要离京,在下值时与上官禀明便是,总归到了翌日辰时之前,折返回京不误上值时辰便是。
两个时辰的路程,快马加鞭,来回便是四个时辰,这一路疾驰只为回来与她有这片刻的温存。
“表兄这般……可值得?”柳惜瑶声音有些发囔。
“自是值得。”宋澜粗粝的掌腹,轻抚着她那光嫩的脸颊,沉声缓道,“瑶娘你可知,你这张面容足以令人一见倾心,只远远看上一眼,便让人不忍移开。”
宋澜记得两人真正意义上头一次见面,便是要去狩猎那日,旁人以为他连眼神都未曾给她,只他自己心中清楚,那不过随意瞥了的一眼,就让那张脸留在了脑中。
“然你容貌再是夺人,能令我真正心悦至此的,还是你的品性。”宋澜语气虽缓,但眉宇间却是惯有的那份正色,“外貌于你,是锦上添花。”
面对宋澜的这份热忱与赞赏,柳惜瑶心中倏然涌上了浓浓的愧疚。
她从前一直不在意宋澜怎么想,她找的也一直都不是所谓的心爱之人,不论是宋濯还是宋澜,她找到始终都是出路,是依仗。
她不管宋澜是因为喜欢她,还是要给那两个孩子找个能管住他们的娘,总归她能做到正妻之位,就已足够。
可如今,面对宋澜一番真诚又坦荡的言语,柳惜瑶开始内疚,也隐隐觉出了自己的卑劣。
见她神色郁郁,半晌都不再开口,宋澜索性翻身而起,垂首便去吃那粉白。
想到即将要与她分离,那份克制开始有了波动,然柳惜瑶这次并未推拒或是喊痛。
临了,看到那痕迹时,宋澜心中后悔,让她下次莫要忍,出声喊他便是,“可是让你疼了?”
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张,用那几乎要听不清的声音,在他耳旁道:“有一点点,但是更……嗯,更舒服……”
宋澜愣了一瞬,忽然哑然失笑。
他从未想过,一个小娘子而已,就能让人沉醉到如此地步。
宋澜是丑时离开的,五日后的亥时,他再一次摸黑出现在了朝霞院。
原本以为小别胜新欢,两人这次又要如上次一样缠绵难分,却未曾料到,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瑶娘,你当我是何人呢?”宋澜坐起身来,头一次在这床榻上沉了面色。
柳惜瑶缓缓起身,那脸上刚生出的绯红已是散了大半。
“是母亲的意思,还是你的?”宋澜神色沉冷,似质问般朝她开口,“直说,不要让我差人去查。”
柳惜瑶眸中瞬间噙泪,许久都未曾这般委屈,“是……是前日去荣喜院请安时……”
“所以是母亲提出的。”宋澜见她吞吞吐吐,直接出声下了定论,但随后便抬眼问她,“那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柳惜瑶哽咽道:“我怎会愿意,可县主说你身旁没有知冷热的人,说我不知心疼你……”
“可你还是开了口。”宋澜敛眸,开始穿衣,眉宇间皆是冷意,“我若想要女子,何时要不来,又何必等你们来安排,又何苦等到这个年岁?”
柳惜瑶不是没有想到这些,她原本是打算,等宋澜再来时,她开口随意提一句,若宋澜不愿,她便顺水推舟,提出让她随他一道入京,一个是能堵了荣华县主的嘴,一个是不必再让宋澜来回折腾受累。
却没想,方才不过刚一出口,话还未说全,宋澜便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柳惜瑶哪里还敢继续朝下说,连忙就将人抱住,“对不起表兄,我、我不该开口的……”
宋澜动作顿住,垂眼望着那张布满泪痕的面容,那眉宇间的沉冷到底还是松了几分。
他默了片刻,将怀中之人慢慢拉开,敛了面上愠色,揽着她重新躺下,却已是没了别的兴致。
“睡吧。”他语气微松,握住她的手,不再言语。
这一晚过后,宋澜有半月都未再寻她。
柳惜瑶每每想到那晚,就心中懊悔,可又一想,宋澜到底也是没有再怨她,且还揽着她睡了许久,许是没有自己想的那般遭,待他心中的气消了,兴许又会来找她,若此番他再回来,她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人给哄好了。
一连多日的忐忑,让柳惜瑶夜里更加难眠,后来实在无法,便问合药居要了那安神的汤药。
一碗安神汤喝入腹中,柳惜瑶沾榻便沉沉谁去。
颊边好似传了一阵隐隐的凉意,她缓缓睁开了眼。
饶是屋内昏暗,脑中昏沉,看不真切那身侧所坐之人的容貌,然那入眼的高大身影,她还是认出了他,心中蓦地一松,软软地唤了一声,“表兄……”
那安神汤让她浑身乏力,眼睛都好似要睁不开了,她看不清宋澜神情,也不知他可否还在生气,便只能半阖着眼,软着语调,继续委屈巴巴地开了口。
“表兄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
柳惜瑶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不由心急地去寻他的手,她知道他最是喜欢捏她的手,可待她将手递去了他手边,他却依旧不为所动一般,并未如从前那样反手将她握住。
柳惜瑶有些着急,便用小指去勾他指背。
“表兄,我喝了安神药,身上无力,表兄抱抱我吧……”
见他还是不曾言语,也并不搭理她,柳惜瑶心中更急,索性握着那手腕,将其慢慢牵入被中。
那冰凉的掌腹,未见半分主动,所有的游走皆是由她的牵引所致,直到寻去了那一处,那掌腹终是开始回应。
柳惜瑶许久未曾睡得这般安稳和疲惫了,醒来后天色已是大亮。
她缓缓撑坐起身,望着床榻愣了好半晌,一时已是分不清楚昨晚种种是梦还是真。
直到掀开被褥,看到那淡淡粉痕,才知并非是梦。
想到昨晚她喝了安神汤,昏昏沉沉中为了哄他开心,便压着他做了许多事,只是具体细节有些记不真切了。
不过柳惜瑶记得,宋澜是喜欢她偶尔的一些小放肆的。
想至此,她不由弯唇。
秀兰听到屋中有了响动,怕误了去荣喜院请安的时辰,便在外轻声叩门,“娘子,可要起身了?”
柳惜瑶也不敢再耽搁了,忙将秀兰唤进屋中。
“安安呢?”柳惜瑶今日气色大好,整个人都好似精神了不少。
“带着赤虎去东苑了。”秀兰说罢,又问她可要用早膳。
“待回来再说吧。”柳惜瑶摆摆手,朝净室走去。
秀兰跟着她来到净室,一面倒水给她,一面低声问道:“昨晚公子回来了?”
柳惜瑶双眼倏地一下睁大,“你怎么知道?”
前两次宋澜夜里回来,皆是第二日柳惜瑶主动与秀兰说的,可昨晚的事她尚未开口,秀兰竟先一步开口问了她,这如何能不叫她惊讶。
秀兰用手肘碰她,“昨晚动静有点大,就隔着一道墙,我如何听不到啊?”
柳惜瑶愣住,那脸颊顿时滚烫如火。
“哎呀,娘子同我还羞什么?”秀兰朝她会心一笑,“总归日后别再惹恼了公子就好。”
“那是自然。”柳惜瑶红着脸点了点头。
洗漱过后,两人便急急朝荣喜院赶去。
眼看快至院口,却正好看到一道素色身影从院中走出。
那久违的熟悉身影让柳惜瑶瞬间停住脚步,她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
待那人彻底走远,她
才稍稍松了口气,而一旁的秀兰,却是赶忙朝她凑近,压低声,“娘子方才看到了没?”
柳惜瑶愣了一下,“什么?”
秀兰掩唇低道:“方才二公子脖颈处,有好几道红印呢。”
第66章 金如梦方醒
宋濯说过,要她离他远些。
所以柳惜瑶在看见他时,便不敢上前,甚至连抬眼多看一下也不敢,便没有发现秀兰口中所说的那些红痕。
“兴许是出了疹子,或者是招了蚊虫?”她推测道。
毕竟已是入春,蚊虫明显就多了起来。
“我瞧着不像。”秀兰撇撇嘴,还有话想说,然眼前就是荣喜院,她只好先将话咽了回去。
宋滢也在屋中。
今日柳惜瑶一进屋就发觉,她神色不好,不仅没有像往常那边高兴地与她打招呼,甚至连眼皮都没怎么抬,只低着头在拧着手中绢帕。
荣华县主神色也不大对劲,估摸着两人方才正在说些什么,知道柳惜瑶来了,那话题便戛然而止。
觉出氛围古怪,柳惜瑶也不便多待,本想喝盏茶就回去,谁知刚将茶盏端入手中,就听荣华县主开口道:“你那入族的文书,路上出了岔子。”
柳惜瑶手腕微晃,险些将茶洒出。
她记得宋澜说过,是差了他的亲随前去,最快五日就能成,慢则也超不出十日,如今过了大半月,怎会生了岔子?
“是……是出了何事吗?”柳惜瑶搁下茶盏,小心翼翼询问。
荣华县主摆了摆手,“是洛阳那边送了信来,这刚一入春,那边便遭了几场大雨,那随从在路上被阻了路,文书也浸了水。”
文书浸水,必得重新书写一份,待那随从回来取了,再往洛阳送去,一来二回便要到了三月。
荣华县主的意思,干脆等三月份礼成了再入族,省得来回折腾。
可婚期说是推至到了三月份,却一直没有下定到底是哪一日,且宋澜人在京城,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府。
明明一切那般顺利,顺利到柳惜瑶觉得宛若是做梦一般,老天应当是帮她的,怎就突然开始戏弄她了。
当着荣华县主的面,柳惜瑶自是得乖顺应是,没敢露出一丝不悦。
一盏茶的工夫,宋滢随着柳惜瑶一道出了荣喜院。
宋滢拉着她,路上面色依旧沉闷,直到两人来到朝霞院,将那门窗全部合上,宋滢才气呼呼地拍桌道:“慈恩堂里有小贱人!”
柳惜瑶愣了愣,很快就记起晨起碰到了宋濯的事,连秀兰都看到了他脖颈上的红痕,那荣华县主与宋滢,应当也是看到了,怪不得她进屋时,屋内氛围那般古怪。
不管宋濯如何,如今也与她无关,可柳惜瑶还是莫名有些心虚,喝着茶道:“为何这样说呢?”
“今晨我二兄脖子上,好些个红印子!”宋滢想到那画面,就气得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在桌旁来回疾步。
“西苑那边树丛多,许是蚊虫叮咬的?”柳惜瑶还是这般猜测。
宋滢却是手臂一挥,反驳道:“不可能!但凡入春,府内皆会给各院送去药囊来驱虫,我二兄那边只多不少,如何会被虫子咬?”
“那……许是吃了何物,生了疹子?”柳惜瑶继续推测。
“不会!”宋滢咬着牙根狠狠道,“若真是出了疹子,肯定要抹药的,他身上没有半分药味,还有股说不出的狐媚香!”
想到宋濯与旁的女子纠缠在一处的画面,柳惜瑶心口也有些异样,然不管如何,都已与她无关,眼下于她最重要的事,还是她与宋澜的婚事。
“我从前就给你说过,我二兄必是要取京中贵女的,连圣上都说过,要将皇孙女指给我二兄,哪个小贱人这般大胆,竟敢勾引他,真是不要命了!”
宋滢的责骂声入了耳,柳惜瑶眉眼又朝下垂了三分,她翻着茶盖,眼神有些发怔,一时未曾多想,便脱口而出道:“二公子若不愿意,旁人也逼不得他。”
“哎?”宋滢柳眉顿竖,“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二兄才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向来端方自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与那心术不正的女子有半分牵扯?”
宋滢嘴上虽不愿承认,但越说心中越是慌乱。
因为柳溪说得是事实,且若宋濯不愿,或者有意想去遮掩此事,大可今日不必外出,又不是有何必须出面的事情,再者,便是非要外出,亦可选那高领衣衫用来遮蔽。
可他就那般毫无顾忌,不遮半分地出了屋,还破天荒地来到荣喜院给荣华县主请安。
这种种的一反常态,都足以说明一件事,宋濯是故意给人看的。
想到这一茬,两人皆是一顿,朝对方看去。
柳惜瑶了解宋滢的脾气,没敢将话说开,便带着几分温哄地轻声道:“你说得对,二公子……不是那种人。”
宋滢似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默了半晌才开口:“到底事出缘何,待我将那女人揪出来一问便知!”
说罢,她又朝柳惜瑶得意地挑了挑眉,“哼,旁的不说,但凡是咱们府内,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我探听不到的!”
柳惜瑶心头没来由地又是一慌,然表面无异,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莫名的熟悉感再度袭来,宋滢蹙眉朝柳惜瑶看了一眼。
宋滢前脚离开,秀兰后脚就提着食盒进了屋。
“知道娘子肚子还空着,这便拿了些小菜给娘子。”秀兰将两碟精致的小菜摆在桌上,又拿了酥饼给她。
柳惜瑶还是依照以前在幽竹院时那般招呼她一道坐下吃,左右这屋里又没旁人。
秀兰也不同她见外,若是在人前,定还是规规矩矩做女婢,人后只她们三人时,便如何自在如何来了。
柳惜瑶一面用膳,一面将方才宋滢所说转述给了秀兰。
秀兰听后,心里也有些打鼓,不过更多是庆幸,“还好咱们脱身及时,娘子命好嫁给了大公子。”
想起了与宋澜的婚事,柳惜瑶不由摇头叹道:“我如今,还不算嫁了他,那入族一事被耽搁了……”
每次去荣喜院请安,秀兰都是候在门外的,尚还不知入族一事被耽搁的消息。
此刻待柳惜瑶与她说了一遍,她才惊觉原直到现在,那入族一事都尚未办成。
“补一份再发去就是了,干嘛非要等到三月礼成,若到了三月公子事忙抽不开身,岂不是又要延后,这得延到什么时候去?”秀兰急道。
柳惜瑶也是这般想的,“若表兄在就好了……”
若宋澜在,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往三月份拖。
然秀兰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娘子别怨我多嘴,我前些日子是看你烦心,一直忍着没说,我今日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柳惜瑶哪里会与她计较,让她直言便是。
秀兰道:“我原以为大公子是个会疼人的,没想到他也是个脾气大的,娘子只随意提了一句,他就给娘子冷脸看,这次熬了半月才露面,见了面还得娘子来哄,明知是县主的意思,却还要将过错怪到娘子身上,这是没道理的。”
柳惜瑶前几日也会心生埋怨,可后来仔细想想,自己也有过失,便温声劝道:“也不能全然怪他,他骑马回来为了见我,光是来回路上就要耗费四个时辰,几乎一夜未眠,结果听到我要塞人给他,自然会觉得一腔热忱被辜负。”
站在婢女的角度,秀兰是希望两人和和美美,哪怕柳惜瑶受些委屈也无妨,可站在亲近之人的角
度上看,这番话秀兰就不愿意听了。
“大公子赶夜路的确辛苦,可这到底是为了娘子,还是为了他自己呢?”秀兰将椅子又朝柳惜瑶身侧拉了拉,语重心长道,“让大公子这般辛苦的不是娘子,是他自己啊。”
就如那时与宋濯没有区别,若宋濯不想,柳惜瑶如何能逼迫他,而宋澜这般辛苦,也并非是柳惜瑶所要求的。
柳惜瑶怔了片刻,缓缓朝秀兰点头,“你说得在理……”
见她如从前一样听劝,秀兰稍稍放下心来,语气也有所缓和,低声又道:“总归咱们时刻都得警醒着,男人的嘴是最信不得的,切莫被他们灌了迷魂汤,到时候吃亏受罪的只会是咱们。”
“你说得对。”柳惜瑶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不大,神情却透着认真。
她抬起眼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多时候她都会庆幸,在孤独寂寞时,有安安在旁陪她,在迷惘混沌时,身边又来了秀兰。
“自打大公子说要娶我之后,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我很多次都会觉得恍惚,就好似是在做梦一般。”柳惜瑶嗓音有些微哑。
她想到之前宋澜揽她入怀,与她道出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时,她竟心生歉疚,觉得她配不上他待她的好。
而在前些日子惹他不悦后,她心中想到的也是自责懊悔,觉得是她伤了他的心,辜负了他的情意。
然此刻,柳惜瑶才终于醒悟过来,在她与宋澜的这段关系中,她竟早已迷失,险些要同当年的母亲一样,信了那所谓的情真意切。
“那娘子现在醒了吗?”秀兰握住了柳惜瑶的手。
柳惜瑶长出一口气,,露出几分笑意地朝她点头,“醒了。”
“醒了便好。”秀兰也松了口气,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次惹了大公子,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咱们更了解他了,日后屋内的事,咱们自己想办法应付,莫要去大公子面前提及便是,至于婚事,我觉得最好莫要再拖。”
“那只等下次他夜里寻来时与他开口了。”柳惜瑶若有所思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如今跳出那片迷雾再看,柳惜瑶便能清楚的意识到,与其一味担心惹了宋澜不悦,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去试探,倒不如开诚布公,坦白直言。
这才是他最喜欢的方式。
她当初能入了他的眼,也正是因为如此。
往后一连多日,柳惜瑶白日去东苑陪着宋瑶与宋璟温习功课,到了夜里,便会在帐内静静等候宋澜。
两人重归于好的那晚,她因喝了安神药的缘故,虽是记忆有些模糊,但她可以确定,他们二人皆很愉悦,可谓是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愉悦。
她觉得以宋澜的心性,应当很快还会再来,便未再喝那安神汤,每晚都要等到子时以后,才敢真正合眼入睡。
如此这般等了五晚,直到第六日深夜,将近子时,屋外骤然起了狂风,吹得那窗纸呼呼作响。
屋内漆黑一片,连夜里最后的一丝月光,也已被今夜的阴云所遮蔽。
柳惜瑶觉得这般天气,宋澜应当不会来了,便不打算再等,落下床帐便要入睡。
这几日每晚熬过子时,晨起又要去给县主请安,也是让她未曾休息好,如今一合眼,那困意便席卷而来,让她顷刻间就匀了呼吸。
昏睡中,一声响雷在夜空炸开。
柳惜瑶被猛然惊醒,看到身侧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她先是一惊,旋即便喜从心来。
然她并未出声唤他,反倒轻轻垂了眼界,假寐装作尚未醒来。
她唇角微弯地翻了个身,顺势将腿从薄被中缓缓探出,似只是睡梦中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恰好落在了他的腿上。
昏暗中,那截小腿白得好似发了光般,温软如玉,带着股醉人的幽香。
她缓缓朝后挪动,一点一点在他腿面上,直到那脚尖碰到了那处,她才倏然停了下来。
她就知道他忍不住的,没想到会是这般快。
然不等她在有何举动,那掌腹便落在了她的脚踝上,如那冰冷的蛇一般,顺着那光洁的腿面,慢慢缠绕着朝上攀去,那一路所触之处,皆被激起了一层细密的颤栗。
她依旧闭着眼,只睫毛在微微颤动,随着那冰凉入了被中,与那温湿相触,她终是有些没忍住,整个身子瑟缩了一下,倏然咬住了唇瓣。
从前两人大多数都只是按照画册中最寻常的那般行之,如今日这般,在柳惜瑶的印象中,还是头一次。
她细眉微蹙,莫名觉得有些异样,然不等她细想,那处的小巧便被他倏然夹住。
“表、表兄……”
她颤颤出声,朝他伸出了手。
他并未松开,而是一面捻揉,一面缓缓俯身上前。
她笑盈盈地勾住了他脖颈,将鼻尖埋入他颈侧,用那逐渐凌乱的微颤声,轻柔地呢喃着,“表兄……表兄……我好、好想你啊……”
“嗯……表兄,表兄可想瑶娘了?”她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那声音似又软了几分,“啊、啊表兄……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要同表兄一直在一起,呜呜呜……表兄……”
她在他耳旁用那软香细语,不住地诉说着满心思念,带着几分撒娇,几分依恋,直到那彻底混乱的气息让她话不成声,又在他颈边放肆之时,那黑暗中终是传来了一声低笑。
“这般久了,瑶儿哄人的词还是没有变啊……”
第67章 金唤我表兄
低哑的嗓音在耳畔沉沉呼出之时,那已是隐忍许久的温湿骤然在指尖漾开。
极致的愉悦与那如雷炸顶的震惊,同时冲入脑顶,柳惜瑶尚未来及从那一瞬的颤栗中回过神来,便被面前之人狠狠从那云巅撕扯而下。
那声低笑,那声轻唤而出的瑶儿,还有那最为熟悉不过的平淡语气……
根本不必等她细辨,只瞬间就有了结论。
面前之人不是宋澜,而是宋濯!
柳惜瑶双眸骤睁,那席卷而来的惊惧让她下意识要紧牙关,方才还温柔吮吻着的肌肤,顿时被她咬出一道深痕。
“嘶——”
耳旁再次传来的吃痛低呼,让柳惜瑶彻底醒神,她慌忙松开了口,将那交缠在他脖颈上的双手也猛地抽开,用力抵在身前,想要将他朝外推去。
然宋濯却是忽然抬手,只一只手便稳稳钳住了她的双腕,将她束于面前,压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你、你……你无耻!”
柳惜瑶咬牙怒斥,双眼已是噙了泪光。
然她并未就此妥协,挣扎着用双脚朝他胡乱踢去,惊慌失措间,她竟忘了他那另一只手尚未抽出。
许是想要迫她安分,那掌腹忽然张开,用力将整片温热彻底包裹其中。
她猛地深吸了口气,整个身子骤然僵住,她不敢再动,也不敢再骂,只咬着唇瓣,别过脸去,任由那眼泪湿了枕边。
倏然静下的屋内,再无其他声响,只剩下她无助地抽泣声。
宋濯忽然觉得没了意思。
他缓缓松开了手,慢慢直起身来,看着柳惜瑶连滚带爬地朝那最里侧缩去,她用薄被将自己紧紧裹住,用那双手死死环在身前,眼泪也还似那决堤的洪水般不住朝外倾泻。
柳惜瑶呜呜咽咽了许久,见他未曾离开,也未曾上前,而是只静静地坐于榻边,终是忍不住朝他低声开了口,“你……你到底……要如何?”
黑暗中,宋濯沉哑出声:“我若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可会信?”
“深夜私闯女子闺房,这哪里只是看看?”一想到方才的场景,柳惜瑶只觉羞愤难当,恨不能冲过去狠狠将他责打一番。
宋濯轻叹了一声。
他并未说谎,那晚原本就是想要先来看看她的,但看她将他当做了宋澜,用那小指不住勾他去怜她时的模样,他生平头一次,妒了旁人。
“许是……我疯了罢。”他沉哑出声,缓缓将手抬起,望着那指尖上拉出的银线,唇角浮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就如从前一般,被瑶儿勾得乱了心智。”
“你胡说!我何曾勾引过你?”柳惜瑶顾不得心虚,一想到宋濯的所作所为,便觉愤慨,直接反驳出声。
“不曾么?”宋濯抬眼幽幽朝她看来,便是屋内昏暗看不清她此刻神情,他也猜出了她定然是一副不愿承认,想将从前一切全部抹净的模样,就好
似她早已忘却,唯他还活在过去。
好,既是她不愿提及过去,那便说如今。
宋濯眼睫微沉,唇角笑意却是又多了一分,“我记得那晚,瑶儿用手指在我身侧不住轻勾,口中一遍又一遍地与我说着歉意,直到今日我后脊上的指印都还未消退,原来瑶儿已是不记得了?”
柳惜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抬起了眼,模糊的记忆与眼前身影渐渐融合,柳惜瑶猛然意识到,那晚与她欢愉之人竟也是宋濯。
怪不得第二日他脖颈上会有红印,原那些红印竟是她所谓!
一股强烈又复杂的情绪瞬间翻涌而上,这当中有羞耻,也有错愕,还有惊惧恐慌,最后所有的一切,尽数化作了满腔愤怒。
“宋濯!”她怒斥出声,抬手便拿起了身侧软枕,用力朝那身影狠狠掷去。“你个卑鄙小人,我才不愿同你……我那是将你当做、当做……”
已至如此境地,哄哄他又有何妨?就如从前在塔楼时那般多好……
宋濯轻叹,抬手握住软枕,将她话音打断,“你与我更为欢愉,不是么?”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柳惜瑶愤愤道。
“你与他数次,从未如那晚般失了理智。”宋濯唇角带着抹淡淡弧度,语气也是异常平静,就好似所说之事,再为寻常不过。
可他越是如此,柳惜瑶便越为愤怒,且还在愤怒之后,又恍然意识到了一事。
“你、你如何……你如何知道……”柳惜瑶声音发颤,羞于启齿,她实在做不到如他那般张口便来。
“我听到了。”宋濯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给了答案。
柳惜瑶闻言,已是惊愕到说不出话来,这还哪里是那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宋濯,这分明是混账,是疯子,是禽兽!
她这般想着,便也这般骂出了口,她骂他混账,疯子,禽兽,斥他不顾礼义廉耻,竟连自己嫂嫂都要觊觎,简直有违人伦!
宋濯被责骂时始终心平气和,一句都未反驳,直待她骂的气喘吁吁,声音都好似哑了几分,他才幽幽地飘出一句,“可瑶儿是先于我一起的才对。”
柳惜瑶面色一滞,顿了片刻,那语调不由低了几分,“你我从前是有些亲近,但也从未有违人伦啊,且我如今已是你的嫂……”
“文书已毁,礼也未成,瑶儿怎就成了我的嫂子?”宋濯不疾不徐,缓声说道。
柳惜瑶双唇不住微颤,那话音再次哽住,心头的烦乱已是让她不愿再与宋濯有半分纠缠,抬手便朝门外指去,“你、你……你出去,你若再不出去,我便叫人了!”
“你确定?”宋濯并未有一丝被她唬住的意思,反而又低笑了一声,“瑶儿这般聪慧,会不知叫人的后果?”
她当真是被宋濯气昏了头,竟一时忘了若被人撞见这一幕,哪怕是宋濯的过错,最后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也只会是她。
宋澜不在,没人护得住她,且便是宋澜在,若得知两人从前在塔楼的那些事,怕也是要头一个将她打杀。
她根本没有任何底气去与宋濯抗争。
意识到这一点,柳惜瑶顿觉浑身无力,那无措又委屈的泪水再次流出,“你……你到底想要如何?”
“瑶儿的泪,是为了叫我心软,还是真的害怕了?”宋濯问她。
柳惜瑶再次将自己抱紧,哭着回他,“是……是害怕。”
“怕?”宋濯又是一声低笑,“我以为你胆子极大,不计后果,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也都敢招惹。”
柳惜瑶听出了他的埋怨之意,哽咽着朝他道歉,“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从前不该招惹表兄的……”
然她心中依旧不平,忍不住又低低道:“可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从前的那些事,二公子不会再去计较……可、可你为何又变了主意?”
“唤我表兄。”宋濯道。
柳惜瑶颤颤吸气,用力握紧了拳,再次哭着朝他求道:“表兄……求求表兄可怜可怜我,念在姑祖母的面上,放过我吧……求求表兄了……”
宋濯没有再开口,只是在那榻边静坐了片刻,便起身而出,黑暗中他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就没了踪影。
柳惜瑶未曾点灯,也未再落泪,她怔怔地坐在榻上,看着日光从窗外缓缓而出。
晨起后,秀兰与安安一道来寻她,见榻上一片凌乱,而她缩在床里,不仅双眼红肿,眼底还泛着乌青,两人心中大惊,赶忙挂起床帐上前询问。
柳惜瑶什么也没说,只朝两人哑声道:“无妨,是着了梦魇,吓到了而已。”
说罢,她便起身要去吃早膳,然脚跟刚一落地,整个身子便朝一侧倒去,好在这二人就在身前,忙抬手将她扶住。
一宿未眠,再加受惊过度,还有那怒急攻心,她的身子终是撑不住了。
秀兰慌忙跑去合药居请了郎中。
待那郎中匆匆赶来时,东苑的两个小的也寻了过来,红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郎中。
“不妨事的,莫要惊慌。”郎中诊过脉,宽慰着两个小人儿,“只是心绪失衡,太过劳神所致,喝上安神汤,好生静养个三五日便能康复。”
屋内几人皆是松了口气,宋瑶与宋璟却是嚷着要在柳惜瑶身前尽孝。
秀兰也不知是喜是忧了,最终还是忧心人多闹腾,影响了柳惜瑶休息,让安安又将这两人送回了东苑。
荣喜院那边也告了病,荣华县主差人送了参汤过来,柳惜瑶醒来喝时,已是到了午后。
“到底是出了何事?”
此刻屋内只无人,秀兰见她气色稍缓,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想到宋濯说他听得到,柳惜瑶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抬眼朝四周扫了一遍,摇头道:“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秀兰不信,想起晨起过来时那凌乱的床褥,她又将声音压低,“可是昨晚大公子回来了,又与他闹了别扭?”
柳惜瑶喝完参汤,又喝药汁,那咸腥与苦涩一并在胃中翻涌,搅得她脑仁发胀,忍着难受地摆了摆手,“无事的……真的。”
秀兰见她还不肯说,心头也如同火烧,但也无可奈何,想着待过几日她身子好些了再说。
柳惜瑶昏昏沉沉了一整日,入夜后又灌下一碗安神汤,到了半夜,她也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宋濯又出现在了她的房中,她只觉有个身影就在眼前,然她尚未细看,就又合眼睡了过去。
一夜醒来,柳惜瑶觉得身子好似比昨日宽松了许多,脑袋也没有那般胀痛了,只是浑身还是有些乏力,起身后眼前还有些发黑,便不敢轻易下榻。
秀兰端了早膳进屋,知她没有胃口,就劝她在床边少吃几口便是。
抬眼看到柳惜瑶眉心的红印,秀兰随口说道:“娘子还推了印堂啊,可觉管用?”
“印堂?”柳惜瑶愣住,似不知她在说什么。
秀兰也疑惑了一下,起身拿了铜镜给她,“不是娘子自己推的?”
柳惜瑶铜镜中那眉心处那道红印,愣了片刻,猛然倒吸了一口气,抬手就拉住了秀兰的手腕。
“怎么了娘子?”秀兰被她吓了一跳,忙出声询问。
柳惜瑶颤着唇,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低低道:“你……今晚陪着我,可好?”
秀兰自是一口应下。
果然,有秀兰陪在屋中,这一晚柳惜瑶睡得极为踏实,中途醒来了一次,看到身侧的秀兰,她长出一口气,合眼又沉沉睡下。
一连三日,秀兰都宿在柳惜瑶房中,柳惜瑶皆睡得安稳,那心中的郁结还在,身子却已是慢慢有所恢复。
然她还是没有外出,整日只待在朝霞院里,连东苑都不曾再去,到了夜里,便让安安或是秀兰陪她。
这日晨起,钱嬷嬷寻到了朝霞院,说荣华县主问她身子可好,若好了便去一趟荣喜院,有事要与她商议。
秀兰朝钱嬷嬷袖子里塞了银子,那钱嬷嬷便笑着道:“娘子可莫要耽搁了喜事,还是速速随老奴去上一趟。”
那“喜事”二字一出,柳惜瑶便知今日是必得出门一趟了。
荣华县主坐在堂中喝茶,宋滢与宋濯皆在身侧陪着,柳惜瑶素着一张脸迈进房中。
余光扫见那抹月白色身影时,指尖不由开始轻颤,她用力攥住掌心,将双手拢入袖
中,垂眼上前朝荣华县主恭敬地行了一礼。
对面那人搁下茶盏,起身先行告退。
待他身影走远,柳惜瑶才暗暗松了口气,袖中那紧握的拳也终是慢慢松开。
上首的荣华县主,见她不过几日工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便关切了两句,随后叫钱嬷嬷拿了封信给她。
宋澜在京中得了入族被耽搁的消息后,便差人送了信回府中,总共三封信,一封给了宋侯爷,一封给了荣华县主,还有一封便是柳惜瑶手中这封。
看着那信封上的瑶娘二字,柳惜瑶心头又是一紧,她没有将信拆开,而是先收入了袖中。
荣华县主呷了口茶道:“澜儿从京中来信,定了三月十六的婚期,到时他会提前告假归府,你二人便将婚事成了。”
说罢,她将手中茶盏搁下,又缓声说道:“还有那入族一事,那文书已是重新写罢,今日便会派人再往洛阳跑上一趟。”
若是几日前,得到这消息,柳惜瑶自会欣喜,可此刻她表面乖顺地应了一声,心头却仿若压了巨石一般窒闷。
荣华县主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便也未再多留,挥手让她回去好生休息。
宋滢今日一直没有说话,待她起身要走时,才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关切了两句,待那房门合上,她忽地敛了眸色,垂眼朝手中茶盏看去。
回朝霞院的路上,路过一处园子,园中的玉兰已是花开,在初春的晨光之下,尤为引人注目。
秀兰都忍不住缓了脚步,抬眼朝那玉兰花看去。
柳惜瑶袖中还有宋澜的信,她无心赏花,只想快些回去。
然正疾步朝前走着,面前却是骤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将那晨光倏然遮住。
“二公子。”
秀兰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行了一礼。
柳惜瑶抬眼之时,心头猛然一紧,下意识便朝后退了两步,然那园中还有个仆役正在洒扫,她连忙定了定神,硬着头皮也低低唤了一声,“二……二公子。”
“不是说了,唤我表兄么?”宋濯仿若无人般,淡淡地朝她开口。
柳惜瑶双眸倏然睁大,忙转头去看那扫洒的仆役,却见其忽然站起身来,朝着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便立即转身退至园外,一副帮忙盯梢的模样。
柳惜瑶瞬间便反应过来,怪不得光天化日下,宋濯也敢在此处拦她,原那仆役也是他的人了。
第68章 金炸裂开来
柳惜瑶已经见识过了宋濯的疯癫,她如今是真的怕他了,怕他就在这园子里,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表……表兄……”她顺着他的话改了称呼,脸上是那不失礼节的淡笑,“我正要回朝霞院,恰好路过这园子,没想到这般巧,竟遇到了表兄,那……我便先行一步,不扰表兄赏景了。”
说罢,她便拉住了秀兰,转身就要往园子外走。
然她脚下刚动,宋濯便上前一步拦了她去路,温声道:“我并非是在赏景,而是特意在此等你。”
柳惜瑶眼睫微颤,下意识又朝秀兰身侧缩了一下。
秀兰知道柳惜瑶害怕宋濯翻那旧账,可在她印象里,两人不是早已说清了,应当不会再有和瓜葛才是。
她不理解二公子为何忽然要拦她们,也不理解柳惜瑶作何就这般怕他,将她手腕都捏疼了。
可这关键时刻,便是她心里没底,也得先替她家娘子挡着。
秀兰朝上迈了半步,彻底将柳惜瑶遮在了身后,毕恭毕敬朝宋濯道:“还请二公子恕罪,娘子这几日身子不适,郎中已叮嘱不宜吹风。奴婢心中担忧娘子身体,也恐不慎过了病气给公子,实在不敢耽搁,这就先送娘子回房歇着了。”
这一番话说出口时,宋濯神色未见半分不悦,反而还极具耐心,一面听秀兰说着,一面还轻轻颔首,当真就是那传闻中的端方君子模样。
似没想到他会是如此反应,秀兰也愣了一下,心中反而发虚,忙又补了一句,“若公子有何要事,可差人来传,或吩咐奴婢便是。”
宋濯没有急着开口,似确定秀兰已经将话说完,这才缓缓迈步,转身之间,竟不动声色地将那廊道风口处挡了个严实。
“如此便好。”他语调温和,缓缓抬眼,朝秀兰身后的柳惜瑶看去,“瑶儿,我今日特地等你,便是有话要与你说。”
他竟当着秀兰的面,直接这般亲昵的唤出了口。
别说柳惜瑶此刻双眸瞪大,连隔在两人之间的秀兰,那面容也是倏地一白,那嘴张了闭,闭了张,半晌也道不出一个字。
“瑶儿。”宋濯又是温声唤了一遍,他眉宇微蹙,清俊的面容上露出淡淡忧色,“你这几日身体不适,可是因为那晚的缘故?”
那晚?
秀兰连忙回头朝柳惜瑶看,柳惜瑶将头垂得更低,那双颊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道:“你……你别说了……我、我要回去了。”
“别怕,我今日并非是要纠缠于你,只是想和你将话说清。”宋濯似当真怕吓到了她,朝后退开了一步。
“知你病倒,这几日我亦是寝食难安,然我反复思量,觉得你那晚说得对,你我之间不该再有任何纠缠。”
宋濯说着,那薄唇中幽幽地叹了口气,眉宇间虽有不舍,但那语气与神态却仿若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柳惜瑶哪里敢信他的话。
他前几日可是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疯了,也全然一副不管不顾非要与她欢好的模样,如今不过几日工夫,他怎又忽然变了主意?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他看来,然与他那眉眼相撞的瞬间,忙又移开目光,还是咬着唇瓣不肯回话。
宋濯眉宇间忧色又重两分,连嗓音也透了出了一丝沙哑,“瑶儿,我今日最后再问你一遍,从前你与我之间的种种情意,究竟是真是假?”
秀兰偷偷朝面前宋濯看了一眼,这如谪仙一般俊美的尊荣,再配上此刻幽怨又深情的模样,任哪个小娘子看了,都要跟着他心碎不可。
秀兰垂下头,朝身后的柳惜瑶眼神示意,要她快回两句话,至少先将人应付走了,至于旁的事,待她们回了朝霞院再说。
柳惜瑶听到此处,已是头皮发麻,她也想快些脱身,便咬了咬牙根,终是低低地开了口:“表兄,人要向前看,从前不过是误会一场……”
“误会?”宋濯似被她这句话伤到一般,顿了片刻,才又怔然开口,“你是说……从前你与我在塔楼中的一切,皆是误会?”
柳惜瑶头垂更低,几乎是用那轻不可闻地声音“嗯”了一声。
宋濯深吸一口气,唇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好,从前既是误会一场……那前几日你我的琴瑟和鸣,怕也只是错上加错了?”
秀兰呼吸猛然一滞,拧着眉毛又朝柳惜瑶看去。
话到此处,柳惜瑶终是忍无可忍,左右这园里也没有旁人,纵然有秀兰,她
也与自己是一条心的。
“表兄方才不是说,已是想明白了吗,那再提这些,又有何意义?”柳惜瑶声音不大,语气也算不得冷硬,可与宋濯那温润深情的模样相比,此刻的她更像是那个将人用之则抛的无情之人。
宋濯神色微怔,眼底浮出一丝难辨的情绪,他缓缓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像是在做某种最后的决定一般。
片刻后,他怅然睁眼,低声说道:“你与兄长的婚期,我也已是知晓,还有那入族的文书,也会提前送至洛阳,一旦入了族谱,你便为我长嫂……”
他声音愈发低沉,那看似淡然的眸光中,是藏不住的落寞,“你说得对,你我之间已是没有意义了。”
柳惜瑶已是抬起眼来将他细细打量,然她心中虽不确信,可观他模样,眉宇间似有隐忍,眼中又透着决绝,竟又让她觉得不似作假。
待宋濯一番话落,她便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试探道:“那表兄日后……不会再寻我了?”
“不会了。”宋濯眸光穿过秀兰肩头,静静地望向柳惜瑶,“你与我,日后只是叔嫂,哪怕……再动情,我也得知何为进退有度啊……”
柳惜瑶心头一颤,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乍然一听又觉不出何处不对,她一时不敢轻信,忍不住又低低问他,“你……你上次就与我说好了,可你还是寻了我……”
“瑶……”他似下意识唤她乳名,然只道出一个字,便是一顿,似无奈地浅笑了一下,改口道,“表妹记错了,上次我只是说,要你离我远些,我怕自己情难自已,然如今我已彻底有了决断,又怎会再去扰你清静?”
两人眸光相视,一个犹疑,一个坦然。
一个犹疑是因为见识过对方的执拗与疯狂,不得不叫自己谨慎。
一个坦然是因他早已布下棋局,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两人的一切,落在那不知情的人眼中,便是那犹疑之人做贼心虚,而那坦然之人情根深种,哪怕他也曾有过错处,但也是因为被情所困,叫人不忍苛责。
尤其是当宋滢看到柳惜瑶拉着秀兰,两人低眉垂眼仓皇逃离的模样,那心头便更加恼火。
原本她查到二兄身上的香味,与朝霞院送去的香胰子味道相近,还在心里替她开脱,想着许是事有巧合,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婢女所为,如今她亲耳听到,亲眼看见,才知原谅两人早在慈恩堂就有了苟合!
不对,不是苟合!
是柳惜瑶勾引的二兄!
也是她骗了自己!
枉她还将她视为姐妹,她却在背地里做了这般不耻地勾当!
还有她的兄长,她兄长待她那般好,连成婚礼都未办,就急急先让她入宋氏族谱!
可她呢?她对得起兄长吗?
宋滢恨不能追上去将柳惜瑶按着暴打一顿!
也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两耳光子!
还有二兄!她也想跳出去将他好生捶上一顿!
他这般端方如玉的一个君子,怎能为柳惜瑶这样的人糊涂到如此地步!
想起两人方才在园中的话……
什么那晚,什么前几日,还有那琴瑟和鸣,错上加错?
敢情二兄身上的痕迹,还有那脖颈被吮咬的血痕,都是出自柳惜瑶之口!
他们两个!竟背着兄长做了如此勾当!
啊——
宋滢觉得自己心口快要炸裂开来!
秀兰也觉得自己快要炸裂,她与柳惜瑶几乎是一路跑回的朝霞院。
一进屋中,她立即合窗关门,拉着柳惜瑶冲进净房,用那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朝她咬牙道:“娘子,我活了二十多年,我还是头一次想寻个地缝将自己塞进去!”
柳惜瑶身子发虚,坐在椅子上抹了把额上细汗,亦是委屈地落下泪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今日会寻我……”
秀兰摆摆手,抚着心口压声道:“娘子别怪我怨你,你说你……你怎么就不知提前给我交个底呢?你害我夹在你二人中间,听那二公子将你俩这几日在房中行的那事说出口时……你、你可知我脑顶如同被那响雷劈了一般!”
“我想与你说的,可……可你不知道,他会派人暗中来听……”柳惜瑶神色难堪地顿了一下,想到秀兰如今什么都知道了,且又是宋濯亲口说出的,便也没了那顾忌,直接道,“他会偷听,他连我与表兄床笫之事,都一清二楚……”
“啊?”秀兰抬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然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怪不得那日晨起后,柳惜瑶会被吓得失魂落魄,原那二公子从来都不是那体面之人,竟背地里还有如此疯癫痴狂的一面。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啊,你为何不说呢?”秀兰缓了语调,眼中满是心疼。
柳惜瑶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秀兰,哽咽着朝她倾诉着心中委屈,“我害怕啊……他罔顾人伦寻了我两晚,而我将他误认成了表兄……此等有违人伦之事,若他得知我告诉了旁人,我实在害怕他又会做出何等疯事……”
“娘子……”秀兰鼻尖也是一酸,拍着她后背缓缓说道,“不哭了啊,不哭了……秀兰知道了,娘子是忧心秀兰的安危……没事的、没事了啊……”
“会没事吗?”柳惜瑶哭着问她,“会吗?他今日那样说……可是真的不会再纠缠于我了?”
“这、这……”秀兰结结巴巴也难以下定结论,只觉脑仁到现在还是蒙的,心头那震惊也还未消散,“娘子莫怪我说话糙,我今日当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柳惜瑶愣了一下,那哭声瞬间止住,待她反应过来秀兰说了什么之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朝她怨怪地看了一眼。
秀兰嘿嘿一笑,也搬了椅子坐在她身侧,半是安抚半是分析道:“我觉得娘子莫要惊慌,那文书送去洛阳,顶多就是五六日的工夫,只要入了族谱,娘子便是宋家的人了。”
“你是不知,他若执拗起来有多吓人……万一到时他又、又寻来呢?”柳惜瑶想起那晚的场景便还是会心悸。
秀兰眯眼道:“他这两次寻你,是因为大公子去了京城,且你们二人只是有了夫妻之实,那名分说到底还未落成,一旦夫妻名分成了定局……对,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缘由,就如方才他在园中时说得那般,他知道你们之间再无可能,所以才会彻底与你说开,往后再无瓜葛,就此断了念想!”
“会如此么?”柳惜瑶一想起宋濯说话时的语气与神态,便觉得后脊好似又生出了一股寒意,“秀兰,你觉得他今日说得像是真的吗?”
秀兰蹙眉深思了片刻,最后也摇头叹道:“这我哪里能看出来呀,我只能说……不管是真是假,总归大公子在府邸时,他没有纠缠你吧?”
柳惜瑶摇了摇头。
“你看!”秀兰当即双手一拍,“只要大公子在,他就不敢!”
提起大公子,柳惜瑶才恍然想起,她袖中还收着宋澜的信。
她忙将信拿出,摊开在眼前与秀兰一起看。
宋澜在信中的头一句,就对她表达了歉意,说近日来事务繁忙,实难抽身回来探望……
看到此处,别说柳惜瑶,连秀兰都忍不住啧啧,难怪她家娘子被灌了迷魂汤,哪个女子得了大公子这样的夫君,能不迷糊?
那信中说了文书与婚期的事,到了最后,还与她说,已在京城择了宅院,清净雅致,待二人完婚,阖家一道搬去。
柳惜瑶心中大喜,又朝那最后一句话看去。
“如此,便再不必白日苦思,夜深苦力。”
柳惜瑶脸颊噌的一下红了脸,立即合上信封。
秀兰睨了她一眼,长出一口气道:“娘子还是命好,想什么来什么,只要咱们随大公子去了京城,便不必再忧心二公子了。”
柳惜瑶心中虽还有不安,可也似乎没有别的法子,只是尽可能不与宋濯碰面,夜里还是
会让秀兰或是安安来陪,白日便不曾外出。
到了三月初一这日,柳惜瑶身子已是大好,再不去荣喜院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特意起了大早,让安安领来宋瑶和宋璟,三人一道去荣喜院请安,便是宋濯再疯癫,也总不至于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做那疯事。
荣华县主从前不太待见那两孩子,总觉二人没规没矩,如今回府已是有些时日,又想起宋澜不再续嗣一事,看见这两个孩子时,便也多了几分亲近。
她唤两人上前,拿了那羊乳糕给二人吃。
宋璟扁嘴,“祖母,羊乳好臭啊,我只吃牛……”
宋璟话说一半,被宋瑶斜了一眼,赶忙闭嘴不再说话。
荣华县主并未气恼,反而还想起许久前,自己与弟弟在安南时的场景来,赵世子从前也是畏她的,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还成日里要她教他骑马射箭,如今想来,她与弟弟已有十余年未曾见面了。
荣华县主正感慨着,宋滢蹦蹦跶跶地来到了屋中。
自是先上前挽住荣华县主,母女俩说了几句,又揉了揉宋璟的小脑袋,最后来到柳惜瑶面前,拉了椅子坐在她身侧。
“表妹身子好了吗?”宋滢关切道。
柳惜瑶笑着朝她点头,“已无大碍。”
宋滢高兴道:“那就好!”
说完,她又掩着唇,朝她挤眼,“嫂嫂可要将自己身体照顾好,不然过几日兄长回来,可是要心疼了呢。”
柳惜瑶脸颊一红,嗔了她一眼,“还未到时候呢,你别这样唤我。”
宋滢端着茶盏的手不经意间用力握了一下,她垂眼喝了口茶,再抬眼时,眉宇间多了丝愁色。
“怎么了?”柳惜瑶问她。
宋滢朝上首看去一眼,荣华县主正在与那两个孩子说笑,未曾听到两人闲谈,她轻轻叹了口气,朝柳惜瑶撇嘴,“上次你也听到了,她们都笑我没有好婚事……”
柳惜瑶蹙眉,也低了声音,“不必理会她们,是咱们三娘眼光高,要寻那良人。”
宋滢一脸苦恼,不由扬了几分语调,“可我寻不到啊……”
柳惜瑶正要开口,上首的荣华县主忽然抬眼问她,“你要寻什么?”
宋滢一惊,忙朝柳惜瑶眨眼,示意她别多嘴,随即笑着朝荣华县主道:“娘,没什么,这不是快至上巳节了吗,我听人家说,三月初三去那潜龙寺祈福,最是灵验,要不然母亲带我去潜龙寺祈福吧?”
荣华县主患有头疾,最不喜闻那寺中的香味,便摆手道:“我可不去。”
两个孩子早就在府内闷坏了,一听可以出府,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宋璟跑到宋滢身前,拉着她袖子哼唧,“姑姑带璟儿一起去吧嘛……”
宋滢揉着他发顶,“我也想呀,可我一个人哪儿能看得住你呀,若瑶儿也去,我更是忙不过来……”
宋瑶一听,也忙上前道:“叫刘嬷嬷路上照顾我们就好,我们保证不乱跑的。”
“那也不成,你们姑姑连自己都管不住,还能管你们不成?”荣华县主笑着摇头。
宋滢看向柳惜瑶,正打算开口,宋璟却是先一步出了声,“表姑姑也去,表姑姑也去嘛!”
“啊……我……”柳惜瑶不太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外出,原是想要推拒,可宋瑶也走了过来,满眼都是期待地看着她,“对!我们最是听表姑姑的话了!”
宋滢深吸一口气,也凑上前学宋璟那般,拉着柳惜瑶衣袖笑着摇晃,“哎呀,去嘛去嘛……”
说着,她又朝她挤挤眼,“表妹一起去嘛,就当陪陪我……听说那潜龙寺的姻缘树,最是管用了……”
一听潜龙寺内还有姻缘树,柳惜瑶心头微微一动。
她与宋澜的婚事,说来也算顺遂,连那老僧都定了二人姻缘,可眼看就要事成,又一连两次都出了岔子,一次是因太子薨逝,推了婚期,一次是那送入族文书的路上,遭了洪水,只得重拟再送。
柳惜瑶有时候都不由感叹,好似遭人捉弄了一般。
若此番能去求个安稳,倒也不是不行。
正值犹豫不决时,上首的荣华县主朝着几人发话道:“好,此事我允了,你们几个一道去,多带些人,早去早回,莫要生事。”
第69章 金仁至义尽
既是荣华县主都发了话,柳惜瑶也不敢再推拒,想着路上有宋滢和两个孩子陪着,又有诸多家丁仆役,应当不会出何乱子。
三月初三这日清晨,天还未亮,侯府门前便浩浩荡荡一行车马朝着潜龙寺的方向前去。
一路上马车内极为热闹,柳惜瑶想了好些个主意,带着两个孩子在玩闹中,将这几日的功课全部温习了一遍。
不知不觉,已是来到山腰处,再往上去,道路狭小难行,便不能再乘坐马车。
攀至山顶,看到潜龙寺三个大字时,柳惜瑶已是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到连话都快要说不出了,若不是今日秀兰和安安都跟着,将她连拉带拽,她怕是根本上不到这山顶上。
因是上巳节的缘故,今日潜龙寺内香客众多,到处都是攒动的人群,好在昨日侯府就派了人前来打点,一行人刚入了寺中,就有小沙弥从前引路,避开了拥挤的正道,朝着观音殿的方向而去。
几人先去拜观音求平安康健,后又去了姻缘树求姻缘顺遂。
只这两处去罢,便已至改用午膳的时候了。
一行人来到寺后的一处庭院内休息。
宋滢唤了婢女从寺中提来斋饭,两个小的吃完后,也不知疲倦,闹着要去那院外的溪水抓鱼。
柳惜瑶实在疲乏至极,用罢午膳便要在房中小憩。
她见安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知她也想去外面玩,就点了头,要她也跟着去玩一会儿,屋里留着秀兰陪她就好。
然她刚出了门,就见宋滢提着食盒朝屋中走来。
“安安,你去何处啊?”宋滢问她。
安安老实回道:“去陪小郎君和小娘子玩。”
宋滢笑着举起手中果子,“不急,进屋吃两块糕点再去。”
安安也是个嘴馋的,闻言高兴地跟着回了屋。
宋滢打开食盒,拿出一盘杏花糕,“这可是寺中的老僧亲手做的,我从前随祖母来过一次,就吃了那么一块,就让我心心念念了好些年,表妹快尝尝看!”
宋滢笑盈盈拿起一块,朝柳惜瑶面前递去,随后又捏起最边上的那块,小口吃了起来,她一面吃着,还一面朝柳惜瑶看。
“三娘,你额上怎地出了这么多汗?”柳惜瑶看着那层汗珠,不由关心询问。
宋滢干笑两声,抬袖将额上细汗拂去,“无妨,我肝火旺,需得多喝水。”
“可要给孩子们留些?”柳惜瑶问。
宋滢怔了一下,忙道:“不必那么麻烦,孩子们的我叫婢女去送了。”
宋滢只吃了那一块,便开始倒水喝,盯着柳惜瑶吃下两块,又立即招呼安安与秀兰来吃。
安安吃完一块,又朝盘中看。
宋滢赶忙又拿一块递给她,“喜欢吃就吃,别与我客气。”
一连吃了三块,安安终是心满意足地擦了唇角。
秀兰不好甜食,就只吃了一块。
宋滢看着那盘中最后的两块,捏起一块又朝秀兰递去,“你怎么就吃了一块,多吃两块啊!”
秀兰觉得奇怪,怎么三娘子今日这般关注她,连她吃了几块糕点都能记清楚。
然她未来及多想,宋滢又将最后一块也朝她递来。
知道秀兰不喜吃甜,一连吃了两块已是喉中发腻,柳惜瑶便抬手去接那最后一块,“我吃吧。”
宋滢忙道:“不成,你都吃了两块了,不能再多吃了。”
柳惜瑶也觉出奇怪来,平日里宋滢很少理会这二人,怎么今日一反常态起来。
见柳惜瑶蹙眉看她,宋滢面色一僵,干咳了一声道:“我看方才上山时,全凭秀兰和安安拖着表妹的,待会儿午憩之后,还要下山,若不让这两人吃好了,她们哪里有力气扶你?”
“啊,多谢三娘子体恤,奴婢已是吃好了,只是往常不喜甜……”
秀兰正说着,宋滢心里一急,直接抬手将那块杏花糕朝她嘴里塞,“你同我客气什么,你多吃点,我、我听闻你懂武艺,待会儿还想与你切磋一番,你没力气可怎么行?”
秀兰忙不迭伸手去扶,心中纳罕万分,却也不好再问,三两下将那糕点生咽而下,又从旁忙倒水去顺。
安安立在柳惜瑶身侧,关切地朝秀兰看去,她这猛然一抬头,便觉
眼前倏地黑了一下,她下意识扶住柳惜瑶肩头,用力眨了眨眼,谁知越眨那眼前越黑。
“诶?”安安梗着脖子,朝身前柳惜瑶看去,“娘子……这屋里……怎么、怎么黑了呢?”
她话音刚落,便听“噗通”一声,整个人摔在了地板上。
柳惜瑶心中大骇,正要弯身去拉她,却也是刚一伸手,便觉脑袋发沉,险些一头朝地上栽去。
坐她身侧的宋滢见状,慌忙将她拉住,“表妹当心!”
那边还在喝水的秀兰,看到这一幕时,恍然反应过来,“这、这糕点有毒!”
话音一出,抬眼看到面色大骇的宋滢,秀兰心中便更加笃定,也顾不得倒地的安安与那已是晕头转向的柳惜瑶,她一面要朝外跑,一面伸手在喉中用力去掏。
她想着最后那两块才刚入腹中,只要吐得快,毒药的作用便会减半。
“别、别……别跑啊你!”
宋滢忙将柳惜瑶松开,立即又去拦秀兰,哪知秀兰力气这般大,只是稍一甩臂,就险些将宋滢甩倒,宋滢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后将其用力环住,两个人一齐摔到在地,秀兰额角砸在地上,含含糊糊不知说了什么,便两眼一闭,没了动静。
宋滢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探她鼻息,见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便暗暗松了口气,拿帕子在她额角处轻轻擦拭了几下。
“还好伤的不重,你说你怎么这样倔,让你别跑你非要跑,老实坐在那里稍等片刻就能晕,你非要折腾。”
宋滢这边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低缓的呻|吟。
“哎?你怎么还没晕?”宋滢忙松开秀兰,又起身来到桌旁。
此刻柳惜瑶浑身无力地趴在桌上,那眼皮沉困到几乎睁不开,视线也变得极其模糊,只能通过大致轮廓,看出凑到面前之人是宋滢。
原她今日种种奇怪之处,是因给她下了毒所致,若今日换个人,兴许她还能有所警觉,可这下毒之人是宋滢,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柳惜瑶唇瓣也在嗫嚅,使劲浑身之力才缓缓挤出两个字,“为……何……”
“为何?”宋滢没好气道,“你还问我为何,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难过吗?我每日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你与我二兄的事!”
“你简直让我太失望了,就算你和我二兄从前在慈恩堂有过什么,可你明知道我兄长要娶你了,你还与我二兄纠缠不清!”
柳惜瑶脑中虽是阵阵眩晕,耳力却尚未受到影响,她听到宋滢的话,顿时心中大骇,眼泪倏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你还有脸哭,我兄长待你万般好,你却趁他不在,与我二兄行那不堪之事,夜夜在朝霞院里琴瑟和鸣,那我兄长呢?你们对得起他吗?”
柳惜瑶听至此,终于明白过来,宋滢偷听了那日她与宋濯在园子里的谈话,但那些话不过只言片语,并未说全,所以从宋滢的角度,便以为是宋濯夜里寻她,而她也心甘情愿与宋濯有了苟且。
柳惜瑶拼命摇头,想要和宋滢解释,她并非是自愿的,可此刻她却无法开口,只着急地不住掉泪。
明明心里怨透了她,也想好了一定要狠下心来,可如今看到柳惜瑶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宋滢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知道,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二兄那样好看,又有才华,你心动于他也是正常,可你真的做错了,你不能一边与他那个,一边又与我兄长那个……”
宋滢都羞于说出口,用力揪着自己的帕子。
“这对于勇毅侯府而言,可是天大的丑闻,我二兄就算再如何不对,阖府上下也必定会将他护住,但你不同,你一旦被发现,定是死路一条!”
她说着,又朝柳惜瑶看去,“我本来是想要告诉兄长的,让兄长不要与你成亲,可我又怕兄长得知后,太过气恼,再拔剑直接将你杀了,且又要因你与我二兄心生嫌隙……”
宋滢每每想起这些,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她不可能当做什么也不知,却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一个是她视为亲姐妹的柳惜瑶,一个又是她一母同胞的二兄,还有一个是她最为敬爱的兄长。
“其实你活该,你骗了我,还骗了我兄长,还玩弄了我二兄的感情,你真是该死你知道吗?”宋滢说至此,双眼也逐渐湿润,“你怎么能这样啊,你但凡不贪心,只要一个兄长,我都会为你高兴,也会祝福你,可你为何这样啊,你说啊,你为何这样?”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若不是我,你早就嫁给那姓贺的了,还有袁统领,也是我带你去求的兄长……”
想起自柳惜瑶十岁入府直到现在,两人相处时的场景,宋滢的眼泪也开始簌簌直落。
“你不要在心里埋怨我,是你先对不住我的!我对你还不好吗?我就连给你下药,都怕你难受,不敢让你吃多了……”
宋滢有些说不下去了,用那被揉得皱巴巴的帕巾掩面痛哭。
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甚至害怕她一人太过不安,便要安安与秀兰也一并陪着。
哭了一阵之后,宋滢抹掉眼泪,深匀了几个呼吸,抬眼幽幽地朝柳惜瑶看来。
“所以我最后想明白了,解决你,问题就都解决了。”
宋滢的声音仿若从那极远之处传来的一般,柳惜瑶沉困的双眼终是支撑不住,沉重地合上了。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不过……你大概是要吃些苦头了。”
第70章 金世道已疯
勇毅侯的表姑娘失踪了,是在潜龙寺后的厢房内没了踪影。
起初随行而去的家丁并未多想,因房内没有一丝打斗过的痕迹,且表姑娘身侧还有两位随侍婢女,便以为只是午憩醒来后,去了后山闲逛散心。
直到寻了许久未果,心下才开始着急。
然事关侯府这般高门大户,这等事最忌张扬,尤其是失踪的还是未尚未出阁的女子,稍有不慎便会谣言四起,有损侯府门楣,且若是遭了歹人挟持,声张更是对表姑娘有弊无利。
故而此事只能先行压下,对外只道是表姑娘身子不适,在山中静养段时日,然而暗中却未曾松懈,一面派人仔细搜寻,一面立即送信去了京城。
当日夜里,宋澜便策马赶回华州。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寻来今日一道外出的管事与嬷嬷,连那两个孩子都也仔细问过,众人所言皆无异样。
宋滢是今日与柳惜瑶最后碰面之人。
宋澜寻到宋滢面前,宋滢哭着与他说,“我只是在表妹房中与她吃茶闲聊,她说太过疲乏要午憩,我……我就去寻了孩子们一道抓鱼。”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呜呜呜……”
宋滢眼睛红肿,一看就知今日哭了许久。
“我以为两个婢女都陪着,肯定不会有事情……呜呜呜……怎么这样……”
宋澜不疑宋滢,却不信好端端三个人,与旁人皆无冤无仇,竟能凭空消失。
他没有片刻耽搁,回府盘问一番之后,立即召了亲随驾马夜寻。
却是整整三日,这三人皆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未曾寻到。
他与京中告假三日,如今三日期满,晋王又传来急讯,令他即刻回京。
宋澜寻到宋濯面前时,已是双目猩红,一开口那沙哑的嗓音仿若吞过刀片。
他原是觉得不必求到宋濯面前,可此事实在太过蹊跷,他带人不光是将那山头翻遍,连华州境内每一条河流,每一处断崖,每一片密林都未曾放过,甚至还查访了沿途村镇,盘问了过往商旅,却始终不得半分消息。
三日无眠,五感几近麻木,可他依旧不肯放弃,可眼看再不归京,便要惊动圣上,宋澜才不得不在这最后时刻,寻到了宋濯面前。
“你何时入京?”
宋澜盘膝坐在宋濯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
这是他头一次进这塔楼之中,从前他对此处还有所好奇,如今满心皆是要寻柳惜瑶,根本无心再多看。
“三日不眠,可还撑得住?”
宋濯答非所问,明明所言带着关切,可他语气太过冷淡,倒好似透着一丝隐隐的嘲讽。
宋澜却并不关心他如何想自己,沉着眉宇又问了一遍,“四月关试将至,你到底何时入京?”
“原是想待你成婚之后再入京,如今……”宋濯不疾不徐倒了盏温茶,朝那唇瓣干裂到正在渗血的宋澜递去,“三日后罢。”
宋澜接过茶盏,将那温
茶一饮而尽,随后抬眼正视宋濯,“这三日,可否借你的人一用?”
“我的人?”宋濯淡眸朝他唇边扫了一眼,见那唇瓣还在渗血,便又拿起空盏,继续给他倒茶。
“我知你眼线遍布大盛,连晋王暗卫亦也听你调遣,若此番可助我寻人,往后局势不论如何,我自当为晋王倾尽犬马之力。”宋澜神情中不见半分犹疑,哪怕声音沉哑,这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真切。
宋濯闻言,倒茶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微顿。
他对宋澜太过熟稔,知道其向来言出必行,今日肯有次承诺,他日但凡晋王所需,宋澜皆会心甘情愿为其效力,与现在的奉命协助截然不同。
宋濯早就预料到,宋澜在寻不到柳惜瑶时,会来寻他出手,也料到他猜得出这些年来他与晋王暗中筹谋,却不曾料到,他竟愿为柳惜瑶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只是位表亲,毫无任何背景根基,兄长为她至此,可是值得?”宋濯将那茶盏重新推到宋澜面前,抬眼再看他时,眸色中多了抹说不出的暗沉。
“二弟此言差矣。”宋澜落于膝上的双手倏然握紧,眉宇间皆是坚定,“她乃我宋澜之妻,只要能将她寻回,我愿倾尽所有。”
“一直都知兄长是为重情重义之人,没想到连尚未成婚之人,也能得你这般珍视。”宋濯唇角浮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拿起茶盏悠悠地抿了一口。
宋澜也自认了解宋濯,知他虽是极其聪慧,然心性却十分凉薄,便不欲与他解释,只又道:“宋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此番不肯相助,我亦是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宋氏门楣之举。”
宋濯垂眼望着手中茶盏,默了半晌,才缓缓出声,“我的眼线大可帮兄长去探查消息,可王爷的人,最多只能助你三日。”
宋澜愣住,原以为两人之间还需一番周旋,却没想到宋濯竟答应的如此之快。
然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宋濯又淡淡说道:“这三日我会尽力去寻,可若寻不到,兄长莫要怨怪。”
宋澜立即双手抱拳,“二弟肯出手相助,我感激不尽,安能再有半句怨言?”
“你我手足至亲,你的事,我自会当做自己的事一般尽心竭力。”宋濯唇角弯起温润的弧度,“若我将人寻到,自也会替你照拂妥当。”
宋澜感激不尽,然他还要着急返京,不敢再耽搁下去,起身离开后,便驾马直朝京中而去。
目送其身影彻底远离,宋濯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将面前的矮案几推开,随后掀起地上软毯。
在那毯子下,赫然出现了一道上了锁的木门,边缘严丝合缝,便是凑近去看,也难以与周围寻常地板有所区分。
钥匙就在宋濯袖中,他将门锁打开,一步步迈下阶梯。
此间密室位于塔楼二层与三层之间,从外看不过只是寻常塔楼的建构,无非是为了视野开阔,将每一层室内高度修建的比寻常塔楼高出几分,然却不知就在这看似不起眼之处,内涵乾坤,竟还夹了这样一层密室。
密室无窗,墙上却挂着壁灯,将室内照得极为明亮。
宋濯原是神情淡然,并无喜怒,却是在看到那榻边的柳惜瑶时,眉宇倏然蹙起,“不是告诉过你,醒来后不要乱动,我很便会下来陪你么?”
半刻钟前,她原是被他放在榻上的,可此刻却狼狈地倒在软毯上。
她口中是一团包了木棉的绣帕,塞得不算太深,也不算紧,却足以让她说不出话。
她手脚也皆被皮质的软铐所束,原本只要不过分挣扎,就不会将她伤到,然她在方才醒来时听到头顶传来了宋澜的声音,便不顾一切开始挣扎,哪怕是从榻上狠狠摔下,这软铐将她手腕皮肤磨得生疼,她也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扭动踢打,想要发出些响动引起宋澜的注意。
可身下的毯子太过厚实绵软,饶是她耗尽了浑身力气,都只是徒劳一场,只能听那宋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心口在不住地起伏,脑中又有些晕沉之感,在看到宋濯朝她靠近之时,便一面朝后缩,一面用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朝冲他责骂。
宋濯并未生出恼意,只是觉得她不该将自己伤到。
他来到她面前,想要弯身将柳惜瑶从地上抱起,然看到她手腕上被那皮铐磨出了一道血痕时,动作倏然顿住,眸中明显又闪过一丝寒意,可那唇角却是慢慢勾起。
“就这般喜欢他?”他抬手将她口中绢帕取出。
柳惜瑶闷咳了两下,随即便使尽那最后的力气扬声大喊,“表兄!表兄!表兄救我……咳咳……”
一连三日又哭又骂,她早已嗓音沙哑,哪里又能将那已是策马远离的宋澜唤回,便是她嗓音未损,整个西苑也皆是他的人,又有何人能来救她?
宋濯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阻拦,而是掀开衣摆坐在了她身侧,见她咳得厉害,便替她轻轻顺着后背。
待柳惜瑶咳了一阵,慢慢缓过劲儿来后,终是支撑不住,瘫倒在软毯上时,宋濯才又缓缓出声:“可还要与我闹?”
柳惜瑶咬着唇别过脸去,不予理会。
宋濯无奈轻叹,“瑶儿,已是三日了,你还看不出么,他没那寻你能力,甚至还要求到我身前来,要我出手相助。”
柳惜瑶合眼落下泪来。
她方才皆已听到,一切都如第一日醒来时宋濯所说那般。
那时她因吃了宋滢所下的蒙汗药,昏睡了整整一日,待她晕晕沉沉醒来之时,已是身处这间密室。
她看到宋濯的刹那,整个人如坠冰窟,从头至脚皆传来阵阵寒意,她惊惧万分,却因那药效的缘故,支支吾吾话不成句,只一味落泪。
宋濯就如此刻一般,神情温润,动作轻柔,他给她喂水,帮她拭泪,还在她耳旁不住温哄,叫她莫要害怕。
柳惜瑶这才恍然惊觉,这一切皆是宋濯所为!
看到她震惊的神情,宋濯又主动帮她解惑。
“的确是我所为。”
是他故意露出吻痕给众人看,引了宋滢猜忌,又让宋滢闻出他身上那淡淡的牛乳香。
阖府上下,皆用羊乳,唯有从安南回来的东苑才会用那牛乳。
而柳惜瑶自搬入朝霞院,那一应份例,皆是按照东苑所置。
所以宋滢才会对柳惜瑶生疑,也会在那日几人碰面之后,安耐不住直接尾随而出,将园中一切全然看到。
“你莫要怕,宋滢不知你在塔楼,她以为你们三人此刻已是被她的婢女连夜送去了商州,那车中的银钱足够你往后富裕。”
而宋滢不知,她身边那贴身婢女,早在多年前就已是宋濯的人。
那辆马车也并未朝商州驶去,而是直接将安安与秀兰送往京城郊外的晋王别院,至于柳惜瑶,则由宋濯亲自带回了府中。
见她听至此处,唇瓣好似嗫嚅着安安与秀兰的名字,宋濯便又缓声与她解释,“我与晋王相熟,那别院内也已安排了人手,不会叫她们二人受苦。”
他又与她低声安抚,“宋澜最多只能寻你三日,便要回京,待他一走,我便将你离开密室,至多再等三日,你我便一道入京,到时你便能与她们团聚。”
柳惜瑶惊惧过度,再加那药效未散,昏昏沉沉又厥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已是入夜,她明显有所恢复,便想立即起身逃离,然宋濯就在她身侧,任由她如何咒骂,他始终不言不语,只将她用力抱在怀中。
直到那响亮的巴掌落在宋濯面上,宋濯那温润的眉宇,才终是蹙起。
然看着怀中惊吓到颤声哭求的柳惜瑶时,那眉宇间的沉冷又瞬间荡然无存,却是给她喂下了碗安神的汤药。
柳惜瑶沉沉睡去,每次醒来时,宋濯皆在身侧,她骂过,打过,哭过,也求过,可皆是无用,就在柳惜瑶已近乎绝望之时,她听到了宋澜寻来的声音。
然那最后的希望也终是离去。
一想到方才听到宋澜在楼上所说的那些话,柳惜瑶再次忍不住合眼落下泪来。
宋濯知道她已是全部听到,不由
敛眸问道:“他待你的确极好,难怪你当初择他弃我,可若是……他得知何为真正的你,可还愿对你以诚相待?”
宋濯拨开她额前乱发,慢慢将她下巴抬起,凑到了她面前轻声道:“你骂了三日,可知我为何没有一句驳斥?”
“因为你字字在理,句句属实。”
“我是疯癫,也是卑劣小人。”
“可瑶儿你可知,这世道已疯,若人不疯,便无法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