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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铸给她便是


    眼看时间已晚,柳惜瑶匆匆洗过手,简单理了理发髻,又将那花露在脖颈处沾了些许,便赶忙带着秀兰去了慈恩堂。


    宋濯坐于案后,面前的密信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多了一些。


    柳惜瑶不便细看,只扫了一眼,便乖巧地坐在身侧,帮他烹茶。


    宋濯写了片刻便停了笔,抬眼朝身侧的柳惜瑶看来。


    她比昨日晚了将近一个时辰,神情中也是难掩的疲惫。


    他想动唇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未说出便看到她衣袖上沾了几根毛发。


    “这是何物?”宋濯抬手朝她衣领处指去。


    柳惜瑶随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啊,是猫毛。”


    “猫?”宋濯蹙眉,问她为何会有猫。


    柳惜瑶没有解释太多,只道是小猫昨晚自己寻到了幽竹院,她看它受了伤,有些可怜,便养在了身边。


    宋濯提醒她,“莫要伤到你。”


    “不会,它很温顺,也很亲人,那样小的一只,伤不到我的。”柳惜瑶想起那毛茸茸的圆脑袋,唇角便不由扬起,话也跟着变多,她与宋濯比划那小猫的大小,还说它喜欢舔她手心。


    柳惜瑶兴致勃勃说了半晌,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才猛然想起宋濯素来爱洁,且还有那近乎偏执的习惯,又怎会对这爬高上低的小猫感兴趣。


    柳惜瑶想到这些,一下就敛了神色,小声问道:“表兄……是不喜欢猫吗?”


    宋濯“嗯”了一声。


    他的确不喜欢猫,因猫无法日日梳洗,也无法全然被掌控,但他方才一直未曾说话,并非是因此而生气,而是他没有见过柳惜瑶的这一面,明明那满面都是疲惫,好似只要合了眼就能昏睡过去,却因一只小猫,就恢复了生机一般,他觉得有趣,便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


    柳惜瑶得了宋濯的回答,忙朝一侧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面上是尴尬与歉意,“抱歉表兄……我先前不知道,待我下次来时,会提前换衣的。”


    宋濯又是“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温笑,让她回去好生休息。


    秀兰在耳房刚才喝了口茶,那豆蓉果子还未尝上一口,就被叫了出来。


    秀兰觉得疑惑,得知是因宋濯不喜欢猫的缘故,哼了一声,低低道:“便是不想沾了猫毛,让娘子稍微坐开些不就好了,哪儿有前脚刚进屋,后脚就叫人回去的……”


    柳惜瑶倒是没有生怨,反而觉得这样也好,她这几日都没能睡好,今晨又醒得早,再加上一连去了好些个地方,此刻已是疲惫至极,下楼时都觉得脚下都好似要站不稳了,她与其留在塔楼应付宋濯,还不如回去歇息。


    冬日的天色黑得极早,刚用罢晚膳就已是暮色沉沉。


    宋澜去了水房,宽衣时他特地站在了铜镜前,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先是细细看了面容,后又将身前看了片刻,到最后甚至还低头瞧了那处。


    他年长她将近十岁不假,可不论从容貌还是身形,皆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可她还是拒了他,她给的原因是身份地位。


    宋澜相信她的话,可又会想,若抛开这些,单从他宋澜本身而言,她可还会愿意?


    这个念头生出的时候,宋澜愣了一瞬,随后便笑了。


    少时他一门心思皆在自身,从不会将精力用在女子身上,甚至还最是看不起那些见了女子就移不开眼的。


    可如今他却是满脑子都是柳惜瑶。


    尤其想到今晨在教场上,二人共乘峻峰,她软在他怀中被颠簸时的模样,便瞬间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燥热。


    宋澜长出一口气,缓缓步入水中,合上眼不让自己再想,可那迎着风飞舞的发丝,却好似又从他唇边拂过。


    没出息。


    宋澜在心里骂了自己,合眼生生压下那念想,强将思绪引去了她拒他的那番话上。


    他听出了她的不安与不信,也知这并非是欲迎还拒,或是以退为进,因他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在瑶璟二人寻她时会避而不及。


    宋澜浸在水中,长出一口气。


    罢了,她不安,他给她便是;


    她不信,他便让她亲眼看看,他宋澜可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柳惜瑶睡醒,已是天亮,今晨她何处都不去,就在房中抄书逗猫,好似是忘了昨日与宋澜分开前,他说的那句会在教场等她的话。


    秀兰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便心中打鼓,几次凑到柳惜瑶耳边,不安地问她要不要过去。


    柳惜瑶却是淡定地摇摇头。


    她既是已经出言相拒,便不该立即就凑去他身边,否则便有那故意之嫌。


    宋澜在教场等了两个时辰,未见来人,他也不曾生恼,而是亲自往灶房去了一趟。


    很快,灶房的人就往幽竹院送了东西来。


    一箩筐满满的食材,肉蛋羊乳,还有新鲜果蔬,一应俱全。


    “这是大公子特意吩咐的,说小郎君与小娘子甚是喜欢幽竹院里的小猫,可这小猫幼小又伤了腿,需得让柳娘子将其好生照看。”


    明面上说,是要给猫养身子的,可那小猫才多大个胃,如何就能吃这么多东西,且连果子都有,猫可不吃这些,何况那仆役还说了,往后每隔三日,便会往幽竹院送上一筐。


    秀兰嘴里说着辛苦,笑着往那仆役手中塞去碎银,那仆役连连摆手不敢接,这几日府内上下皆知,大公子正在肃清各院,这个节骨眼上,各个都提心吊胆,万分警惕,哪里敢做半分逾矩之事。


    秀兰见状,也不再勉强,客客气气将人送出了竹林。


    回来后,她凑到柳惜瑶身侧,嘀咕了一句,“看,这才是真正的落到了实处。”


    柳惜瑶知道,她笑着点了下头,抱着小猫,又取了生蛋喂它。


    安安则在归置筐中食材,看到那最下面还有一盒蜜饯时,安安忍不住再次感叹,“大公子也太好了吧!”


    午膳吃得极为丰盛,平日一碗粥都喝不完的柳惜瑶,今日吃了一整块肉饼,还用了不少菜。


    秀兰笑她,“还以为娘子是胃口小,敢情是不合胃口。”


    柳惜瑶皮肤细细薄薄,很容易就红了脸,“是你的肉饼做得好吃。”


    安安也立即应和,“对对对,秀兰姐姐手艺真好,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饼!”


    秀兰得意道:“那是,若以后顿顿有肉,我就顿顿给你俩做!”


    桌下的小猫砸着那沾了一圈羊乳的嘴,极为配合的“喵”了一声。


    用罢午膳,柳惜瑶便不再碰猫,洗净了手,换了身衣裳,又让秀兰围着她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沾上猫毛,两人齐齐松了口气,这才往院外走去。


    然刚走了几步,就被人从身后叫住。


    来人秀兰眼熟,是跟在宋瑶宋璟身后的那个刘嬷嬷。


    “哎呦,实在不该扰了柳娘子清净,但小郎君闹着想要看猫,非叫老奴过来一趟,还望柳娘子能带着那小猫,随老奴去一趟东苑。”


    刘嬷嬷说话很客气,神情也极为恭敬。


    柳惜瑶笑着点头道:“好,我这就叫安安将猫带去。”


    刘嬷嬷似早就知道回是如此,忙又朝她赔笑,“哎呦,还得是麻烦柳娘子亲自去上一趟,那小猫还伤着,腿上要换药,柳娘子若不在身边,万一出了何岔子,老奴可担不起啊。”


    说罢,见柳惜瑶默不作声,似还在犹豫,刘嬷嬷便又按照宋澜吩咐的那般,开口道:“这两日小郎君背不过那《孝经》,还挨了先生的训,哭闹着说只要柳娘子来教他,若娘子不去,小郎君会伤心的……”


    柳惜瑶如何听不明白,这些话怕是宋澜交代下来的,她想到宋澜会寻她,没想到会是这般快,连一日都不到,还正好撞上了她要去慈恩堂的时候。


    而刘嬷嬷话至如此地步,她若再去推拒,便又显得不近人情了,且她是要以退为进,又不是当真要拒了宋澜,他已将梯子递至脚下,她应当顺势爬上两层才对。


    可这时间也太不凑巧了,她这下可如何是好?


    柳惜瑶朝不远处的塔楼扫去一眼,又看了看面前已是等得焦急的刘嬷嬷。


    默了片刻,她终是深吸一口气道:“好,那我便随嬷嬷去一趟吧。”


    一个许的是妾,一个许的是妻,她自然要紧着那能许正妻之位的。


    柳惜瑶留了秀兰,带着安安与小猫去了东苑。


    临走前她与秀兰低声嘱咐,若宋濯差人来问,便说是那小猫病了,她带去医治。


    总归她也未曾说谎,只是并未带去合药居,而是带去了东苑。


    若不曾来问,便也不必去说了。


    来到东苑,两个孩子早早就在屋外候着,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还不等看到人影,就高兴地迎了出去。


    宋瑶看了柳惜瑶一眼,没有出声,却是对安安很热情。


    宋璟倒是与从前一样,不管是看到柳惜瑶还是安安,皆是满心欢喜,看到竹篮里的小猫,更是眉开眼笑。


    几人在屋中玩了片刻,宋澜便带着随从寻了过来。


    那随从给猫换完药,宋澜上前也颇有兴致地揉了揉那柔软的猫腹,“未取名字?”


    柳惜瑶“嗯”了一声。


    宋澜想了想,笑道,“叫它赤虎。”


    柳惜瑶看着那圆圆的小脑袋,确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模样,只是……


    柳惜瑶忍不住笑了一下,“表兄,它是小母猫。”


    这声表兄唤的清软温婉,落在宋澜耳中,如那春风拂面,叫他心头瞬时一痒,眉梢不自觉微挑,脸上笑意也随之深了几分。


    “那又如何,母虎才最是英武。”宋澜说着,将小猫提到掌中,“我们赤虎日后定能长得威风凛凛。”


    说罢,他朝柳惜瑶深看了一眼,果然,听到“我们”二字,她脸颊生出了好看的红云。


    宋澜心情大好,将赤虎放回桌上,两个孩子又高兴地凑了过去。


    他与刘嬷嬷嘱咐了几句,便称还有要事,带着随从出了屋,临走前,路过柳惜瑶身侧时,他脚步微顿了一下,再一次朝她深看,可柳惜瑶只低着头,并未看到他的示意。


    宋澜没有说话,迈步而出。


    可不过须臾,他身侧那随从又折返回来,站在门外与柳惜瑶道:“柳娘子,方才走得匆忙,忘了将如何照料赤虎腿疾一事与你交代。”


    “好,那便有劳你了。”


    柳惜瑶在屋中等他,他脚下未动,却也是在等她出去。


    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柳惜瑶挪了步子。


    桌边,正揉着赤虎脑袋的宋瑶,听着门外柳惜瑶脚步渐渐走远,她眉心慢慢蹙起,朝刘嬷嬷丢下一句要如厕的话,便起身推门而出。


    第52章 铸凑成一对


    柳惜瑶被随从一路引至湖边的山林之中。


    宋澜早已等在此处,见她一路被寒风吹得红了鼻尖,便抬手挥退了随从,迈步来到她身侧,站在风口处,替她挡了身后的冷冽。


    柳惜瑶朝后退开半步,低着头不敢看他,只低低问了一声,“表兄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宋澜开门见山,语气还是那惯有的沉稳冷然,“你昨日所言,听似无误,实则不仅自轻自贱,还看低了我。”


    闻言,柳惜瑶忙要解释,宋澜却是抬手未叫她开口,继续说道:“我已是知晓你这六年是如何度日的,也知如此自轻,源于何故。”


    “然你所有顾虑,于旁人而言兴许为阻,可于我宋澜而言,我既是敢于你开口,亦能一一处之。”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前迈步。


    “你不该自轻,更不该于我有疑。”


    话落,他抬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将她面容抬起。


    “看着我。”他他语调缓下,声音也轻了许多,“我问你,抛下你心底那些顾虑,不必再管其他,单只你我而言,你愿,还是不愿?”


    柳惜瑶颤颤抬眼,与


    那看似冷冽,却难掩那眼底挚诚到快要迸出火光的双眸相视。


    她心底再次震动,有种立即就要应他的冲动在胸前翻滚,然她逼着自己不要轻易松开,至少也得再挣扎一番,犹豫片刻。


    而等待她回应的宋澜,却是忽地扯了下唇角。


    他觉得稀奇又有趣,自己竟如那十六的少年郎一样,竟会在如此情形下,生出了一丝紧张之感。


    可久等叫人难受,他不想等,他即刻就想要她的答案。


    他指腹又朝上抬了两分,脚下也再次朝前迈进,那高大的身影微微俯身,他不光是看着她,连鼻息都已是落在了她的面前。


    “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表兄……我……”


    然不等她开口,宋澜眉宇倏然蹙起,那隐含冷意的视线瞬间朝身后射去。


    “出来!”


    他松开了她,语气森然冰冷次朝后喝道。


    这湖边所有仆役皆已清退,整个东苑无人敢在他身后窥听,他既是有所觉察,便也差不多能猜出来人身份。


    果不其然,那小小的身影就落入了两人眼中。


    很好,是他宋澜的孩子,没有被他吓到扭头就跑,而是当真从那山石后走了出来。


    宋瑶眸中噙泪,红着一双眼睛,站在两人面前。


    “谁教你的,敢窥为父?”宋澜冷声责问,语气并未有所和缓。


    宋瑶则双手握拳,整个手臂似都在隐隐发颤。


    她非但没有开口,反而还用力咬着唇瓣,也不知从何处来的胆量,一双隐含怒意的眼睛就这般死死盯着宋澜。


    宋澜何曾被人这般挑衅过,纵是再疼爱她,规矩与体统也不该破。


    “为父问你话,你缘何不答?”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宋瑶彻底拢住,沉声厉道:“说话!”


    宋瑶被这一声呵斥,惊得打了个哆嗦,可她并未后退,而是倏然抬手朝面前之人用力推去。


    “你不是我父亲!”


    宋瑶狠狠推他的同时,痛哭出声。


    小小一张脸上,只是瞬间就布满了泪痕。


    宋澜先是一愣,随后眉宇更沉,一只手便将那身前的双腕扼住,“宋瑶!”


    宋瑶一面挣扎,一面不顾一切地朝他喊道:“你说你是我父亲,可你不还是要有自己的子嗣?凭什么……呜呜呜……凭什么你可以娶妻生子?而我的父母却命丧黄泉,凭什么!呜呜呜……”


    宋澜顿时愣住,那面上寒冰仿佛瞬间被人敲碎,露出了藏在深处的疼惜与不忍,“瑶儿……别说胡话,纵是我娶妻生子,你与璟儿也是我亲出……”


    “你撒谎!”宋瑶用力甩开他的手,“别在骗我了!等你们生了孩子之后,你能保证你不偏心吗?”


    她用指尖朝他身后的柳惜瑶指去。


    “她呢?她能保证吗?”


    “你们能保证我弟弟日后会是嫡长子的待遇吗?”


    “你们保证不了!”


    嫡长子三字一出,宋澜眸色微沉,压住她指着柳惜瑶的那只手,问道:“这些话,你都是从何处听到的,是何人与你说的?”


    若无人教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又如何能知道这些。


    “没有人和我说……”宋瑶缓缓摇头,眼泪止不住朝外流着,“但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呜呜呜……我听得到……呜呜呜……”


    的确,没有人敢直接当着宋瑶的面说,但他们会私下议论,那些风言风语,还是会传入她耳中,亦或是被她偷听了去。


    面前宋澜的沉默,反倒是让这一通发泄的宋瑶渐渐缓了过来。


    见宋澜不再询问,也不再斥责,更没有出声安慰,她眼中的愤怒,终是变为恐惧。


    “父……父亲……”宋瑶在害怕,在后悔,整个人都已是开始发颤,“你……你不要我了吗,呜呜呜……是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你,呜呜呜,你若不要我了……我求求你……留下璟儿好不好……呜呜……不关璟儿的事,是我不对……呜呜……”


    “瑶儿。”宋澜抬手,将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宋瑶抱入怀中,宽厚的手掌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别怕,别怕……”


    宋澜的突然沉默,并非是因宋瑶犯了所谓的错处,而是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殷执。


    那个自幼同他一道习武,被他视为兄长之人。


    那时他们已是被困五日,粮草断绝,要么等死,要么奋力做那最后一搏,两人各领一队人马分路突围。


    他率军绕行险路,殷执则带精锐直冲敌阵,为的是牵制主力,助他脱身。


    可未曾料到,军中细作已将二人动向尽数泄露,两人几乎皆遭伏击。


    殷执身负重伤,仍拼出一条血路,他将军情交予亲信,命其先行撤离,自己则留下断后。


    宋澜并不知情,只以为殷执已是安然脱身。


    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本该离去之人,竟又策马折返,只身杀入重围。


    他本可以活的,于情于理皆能活下去。


    可他为了救他,挡在他身后,用那后背……扛了一箭,又一箭……


    若没有殷执,就没有现在的宋澜。


    他曾许诺护他家人,可嫂夫人已随他而去,若连这双儿女也护不住,他宋澜还算个人么?


    宋澜深深吸气,一字一句在那不住哽咽的宋瑶耳旁道:“瑶儿,你且记住了,我宋澜膝下一女一子,已是足矣。”


    宋瑶愣了愣,似没有明白过来,而身后的柳惜瑶却是瞬间怔住。


    宋澜将宋瑶从怀中慢慢扶起,用手背帮她轻轻拭泪,笑着道:“你与璟儿这般调皮,已是让我头痛不已,还生何子嗣,你是见不得我松快吗?”


    宋瑶似是听懂了,那双红肿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宋澜,不敢相信。


    “我宋澜此生但凡许诺,从不食言。”


    宋澜说罢,弯唇笑道:“日后为父若再听到你胡言乱语,便会真的动怒,你可记得了?”


    宋瑶怔懵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她似乎还是没能回过神。


    宋澜起身,又是轻轻地揉了揉她发顶,见小姑娘不再哽咽,便出声唤了那退于暗处的随从,命其将宋瑶好生领回。


    宋瑶临走前,又朝柳惜瑶看去,见她笑着向她点头,没有半分哀怨与愤懑,压在宋瑶心头的那块石头,仿若被悄然挪了出去。


    宋澜跟在二人身后,来到石林外,目送那小小的身影远去。


    片刻后,宋澜再次来到了柳惜瑶身前,他的眼神已不似方才那般炙热,有那么一丝尴尬,也有着无所顾忌的坦然。


    “你说自己并非珍宝,这下不就巧了,”他唇角朝上扯了扯,摇头道,“我亦不是什么美玉,正好两块顽石,凑成一对。”


    说罢,他似轻叹了一声,又开口道:“正如你所听到的那般,此生我无需再添子嗣。而我与你心意不变,方才对你所言也字字不改,但我此刻已不急于要你的答复,容你几日好生思量,再回于我便可。”


    婚事乃人生大事,尤其于女子而言。


    他给她时间去想,深思熟虑后再来回她。


    “若你不愿,我必不会强求,可若你点头,我亦是不会叫你委屈,至于你所有的顾虑,完全交于我便是。”


    “还有,今日话已至如此,我便与你彻底说开,我日后定还是会去沙场征战,而刀剑无眼,兴许何时便有去无回,所以此番归乡,我所择继室时,不在意是否出身名门,只求品行端正,能将我后宅看护得当,教养好我一双儿女。”


    “你的品行与出身,极为合适。”


    “而抛开这些所谓的合适之后,你于我个人而言……”


    宋澜话说至此,终是有了停顿,他抬眼看着柳惜瑶,语气比之前更缓,更深,“是愿意携手,托付余生之人。”


    一番话落,宋澜长出一口气。


    他已是做好了柳惜瑶会拒绝,又或是低声要走的打算。


    可他未曾料到,他话音刚落,那沉默已久的柳惜瑶,却是忽地出声道:“表兄方才


    还说,我不该自轻自贱,那现在我将这番话便还给表兄。”


    “你我皆非顽石。”


    她说着,主动朝他迈出一步,“如表兄这般情意深重之人,最是令人钦佩。”


    方才这父女二人的话,落在那不知情的人耳中,只能以为是能那宋瑶不愿父亲再娶,才会哭闹一番,而宋澜为了安抚女儿,才会应允日后不再生子。


    可对于从宋滢口中,早已得知真相的柳惜瑶而言,宋澜对宋瑶的许诺意味着什么,她怎会不知,又怎会不被宋澜震撼。


    她抬眼看着宋澜,与他眼眸相撞,字字句句说得一样是无比真切,“我应当与表兄一样,看到那珍宝之时,便该立即握入手中才是,又有何可犹豫,有何可深思的?”


    她从前以为,宋澜兴许只是见色起意,所言做不得真,可今日听了这番话,才终于明白,他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决断。


    他不是因情动心,是因义择人。


    情爱之事,她不信,也不在意。


    但若论何人肯为了他那一双儿女,甘愿守着无嗣之名,一生无出,只为护他们周全,那这个人,她愿意是她。


    “我愿意。”


    柳惜瑶眸光沉静,语气坚定。


    宋澜愣住,应当说是在她说第一句话时,整个人都似怔住了一般,反倒是此刻,才慢慢回了神色,他唇角弯起,好似下一瞬就要朗笑出声。


    “你……可当真想好了?”


    “嗯,想好了。”


    “好!那便等着。”


    第53章 铸早做打算


    宋澜让她等,宋濯也让她等。


    原本在那一日真正到来之前,她一个都不该信的。


    可她又觉得,她似乎可以相信宋澜。


    至少从那两个孩子身上,她看到了他的担当。


    柳惜瑶不介意不生子嗣,相反,在秀兰催促她早些与宋濯成事,用子嗣来固宠时,她虽知这般才算稳妥,可其实心底始终都有一丝隐隐抗拒。


    这份抗拒源于恐惧。


    很久前她就知道,母亲当初就是因为生了她,身子才一日不如一日,从前不过休息几日的头疼脑热,后来一躺就是一月。


    也正因如此,赵仁在背叛她时,才会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来揶揄她。


    “你自己生不出儿子,便要我赵家基业无子继承?”


    每每想到那些话,柳惜瑶就觉痛心。


    可这何曾是母亲的错?


    不提赵家,便是连荣华县主这般金贵之人,生子时也险些丧命,还落了病根,直到如今,仍会日日犯那头疾。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生子于女子而言,本就是鬼门关里闯了一趟,有些人回不来了,有些人回来了,而回来的那些人里,又有几个是毫发无损的?


    柳惜瑶从前没得选,她纵是害怕,也得走那条这世间女子都要走的路,可如今,宋澜给了她另一条路。


    不必生子,膝下已是一双儿女,却还是正妻之位,便是多年无出,只要她能将这两个孩子教养得好,旁人也只会称她一句贤良淑德,大度宽厚。


    如此,岂不是正好,就如宋澜口中说的那样,他们在一起的确合适,极为合适。


    回到幽竹院,秀兰得知此事后,原地蹦起,捂着嘴不叫自己喊出声来,只原地不住跺脚,那眉眼间皆是兴奋。


    “不生就不生,只要那两个小人儿与娘子亲,娘子的位子就能坐得稳!”


    果然,秀兰想的与她一样,比起因为喜欢她才要娶她而言,两人皆是觉得宋澜所谓的合适,才最是叫人心中踏实。


    “侯爷与县主那边,他说不必我来忧心,我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着他便是。”


    柳惜瑶说至此处,脸颊起了一层薄红。


    秀兰坐回桌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压声道:“旁的不说,大公子这般驰骋沙场之人,有着那股令人信服的气度,你看这才几日,他出手果决又能处处落到实处,比起慈恩堂的那位,我确是更信得过他。”


    提起宋濯,柳惜瑶恍然想起一事,忙问她,“慈恩堂可派了人过来询问?”


    秀兰摇头道:“没有。”


    “没有吗?”柳惜瑶神色微怔。


    昨日因她身上沾了猫毛的缘故,只小坐了片刻就离开了,而今日一整日都未曾露面,他也不曾寻人来问。


    不过仔细想来,宋濯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你去寻他,他就在那处,你若不寻,他似也无妨。


    就如他们二人第一次唇瓣相触的那晚,她起了高热,病了三日都未曾在去寻他,他不也是如今日这般,未曾遣人来问过。


    柳惜瑶眼睫微垂,心头又泛起了一丝莫名的酸涩。


    “那娘子日后作何打算,慈恩堂可还要再去?”秀兰问她。


    “去吧,还是得去的……”柳惜瑶轻叹了一声,抬眼道,“总归不到最后一刻,事情也还是会有生变的可能,不是么?”


    “这倒也是,那还是两头都抓吧,可……可万一这中间露了风声,叫哪边知道了可都不得了啊?”秀兰忧心道。


    柳惜瑶道:“不会的,二公子向来谨慎,又鲜少外出,他定然不会主动与人提及此事。”


    “那若是大公子说了呢?”秀兰越想越觉得心慌,“大公子若当真要娶娘子,这事情怎么都会传到二公子耳中的,到时若他闹起来,可如何收场?”


    柳惜瑶几乎没有过脑,听完她这番话就嗤地一下轻笑出声,“不,他才不会闹呢。”


    那个人不管遇到何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会为了她去与人闹,柳惜瑶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画面。


    “也是。”秀兰虽与宋濯不熟,但从柳惜瑶口中也知道了那人约摸是个什么样的心性,“到底是侯府的公子,若为了一个女子就争来抢去,反倒叫人看了笑话,以那二人的身份地位,应当不会为此事失了体面。”


    这番话虽难听,却是实话。


    一个远到没边的表亲,又是商贾出身,主动示爱又各种撩拨下,才不过换来一句妾室的口头承诺,又怎会让宋濯这般高高在上之人,为她去与自己的兄长争抢?


    柳惜瑶若忧心这个,那才是真的糊涂了。


    不过秀兰也提醒她了,事已至此,该是提前做打算的时候了。


    见她那好看的眉宇再度蹙起,秀兰会滴拎起赤虎抱入怀中,长叹了一声,“哎呀!啥时候我们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想那齐人之福呢?要真是可以的话,你将两个公子一并收了便是,何故还要为此烦心?”


    “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娘子想如何玩就如何玩,想想就美哉!”


    秀兰说起浑话来从不害臊,柳惜瑶却是猛地想到了什么,那脸颊涨得通红,拿胳膊肘就去撞她,“你、你……快别说这些胡话了。”


    “怎么就是胡话了?”秀兰眼睛一翻,“只需男人做,不许女人做啊,况且我只是和你说说,做不让人做,说还不兴说了,再者……”


    她脑袋一晃,声音小了些许,“谁知道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这世道会是何模样,没准啥时候女子也能当皇帝,女子也能入学堂,女子也能做大官,女子也能三夫四妾,嘿嘿……”


    她说着说着,将自己都说笑了,“要是能让男子来生子,岂不更是美哉?”


    虽是胡话,可听得人心里爽快。


    柳惜瑶也跟着笑了。


    入夜,外面寒风皱起,华州迎来了今年冬日里的第二场雪。


    宋濯忙得忘了时间,待他已是累到双眼酸胀,不得不合眼之时,才发觉已是过了子时。


    屋中的炭盆还在燃烧,旁边的铜壶里也有温水,他简单洗漱过后,上了床榻。


    沉困的双眸已是合上多时,却又慢慢睁开。


    她今日未来寻他。


    是因为那猫的缘故,还是因为骑马累到了?


    宋濯缓缓起身,取来大氅披在身后,来到窗边,推开了窗,朝那不远处的小院看去。


    小院此刻已是熄灯,如那无数个深夜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静谧之美。


    他看了许久,才合了


    窗。


    第二日,柳惜瑶来了塔楼。


    她并不想在塔楼中太久,刻意在午膳后,又等了一个时辰才来。


    雪花未停,还越下越大,晨起后柳惜瑶便没有再去教场,只带着安安与赤虎去了一趟东苑。


    回来后她身后多了一件大氅,厚重柔软,似能抵住一切寒风般,让她那一路未觉半分寒凉。


    来塔楼时,柳惜瑶并未穿那大氅,还是穿得自己常穿的那件厚袄。


    她走进屋中,案上的信件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


    她乖巧地坐在他身侧,里间的薄裙是出门前特意换过的,也被秀兰细细检查过,没有发现赤虎的毛发,这才安心出的门。


    她已是想好了,若宋濯问她为何没来,她该如何回答,可宋濯却是没有问,似毫不在意这些一般,只垂眼书写着那不成句的字。


    柳惜瑶知道这些皆是些密信,她不敢兴趣,也不敢冒然发出响动来打扰他,便趴在桌上,抬眼一直看着他。


    “若累了,可去床榻休息。”宋濯笔尖未停,温声道。


    柳惜瑶道:“不要,我就要看着表兄。”


    宋濯唇角弧度深了两分,与她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叫他搁下了笔。


    他知道会如此,所以才不敢多看,可奈何他没能忍住。


    他抬手落在她身后,轻抚着那微凉又轻柔的墨发,择了一缕,缠在指尖。


    “表兄……”柳惜瑶轻轻唤他。


    “嗯?”他看她。


    “表兄怎么没有问我,昨日为何没来呢?”话出口时,柳惜瑶就开始后悔了,宋濯既是不问,她便不该多嘴。


    宋濯想到她前两日,分开时抱着他不肯丢手时,脸上的笑意更加温软,他松开了那捋墨发,指腹落在了她脖颈上,“你若不来,肯定是有事,若无事自然会来。”


    果然,她没有想错,他一直都是那般性子。


    柳惜瑶不会再多嘴了,她也朝宋濯笑了笑,“表兄说得是,表兄真懂我。”


    脖颈被摩挲的生出痒意,柳惜瑶眉心微蹙,肩膀下意识抬起,那敞开的衣领,因她本就趴着的缘故,倏然朝下滑落,将整个肩膀都露了出来。


    她坐起身,正要抬手去将衣领拉回,宋濯的手却已是先一步落在了她的肩头上,柳惜瑶抬起的手,悬了片刻,最后还是缓缓落下。


    “除夕,与我一道守岁可好?”


    他手背在她肩头轻轻剐蹭着,感受着那白皙的肌肤带来的细腻触感。


    柳惜瑶闻言,不由愣住。


    还有四日便至除夕。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宋濯眸光从那发光一样的肩颈处移开,去看她神色,“不愿么?”


    “啊?”柳惜瑶回过神来,忙又是朝他笑道,“愿啊,怎么会不愿呢,是……是有些不敢相信……”


    “除夕守岁,表兄不该是去前院的吗?”她问宋濯。


    “会去,待我回来后,与你一道守岁。”宋濯道。


    “好,太好了。”柳惜瑶眉眼弯弯,似满面都是期待与兴奋一般,她转过身来,顺势就拉上了衣领,“表兄真好!”


    宋濯那掌腹一空,心头似也跟着空了一瞬,但眉眼间的温色未变,还是那般和缓地朝她道:“这几日,可是累到了?”


    柳惜瑶扁着嘴,半撒娇道:“是,特别累呢,成日里都腰酸背痛的,表兄可知,外面下了大雪,我这一路来时有多难捱。”


    “我来帮你按揉。”宋濯说着,便将面前密信朝一侧挪去。


    柳惜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拒道:“不、不用了。”


    宋濯眉心蹙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慢慢朝她看来。


    柳惜瑶则凑到他身前,满面都是忧心地回看着他,“这几日……我心中极为惦念表兄,我恨不能日日都和表兄在一处,可我今日一进屋,就发现表兄眼中有了血丝……”


    她说着,又故作委屈地慢慢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别过脸去,“我知表兄这些时日尤为繁忙,哪里还敢再耽误表兄工夫,我只要坐在表兄身侧,抬眼就能看到你,便已是心满意足……”


    宋濯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明明句句说得在理,也字字都说得动听,可他还是觉得心头空落,还生了一股说不出的躁意。


    “无妨。”


    柳惜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却还是从身后传来,然不等她在开口,便见墨发被那大掌全然拨开,温湿的触感落在了她脖颈处。


    “表……表兄……”她身体骤然绷紧,一面朝一侧躲去,一面慌忙开口,“表兄身子要紧,应当……当先处理要事……好好休息才是……莫、莫叫我耽搁了……啊!”


    脖颈侧边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意,虽不算过分,却是将柳惜瑶吓了一跳,她颤颤地吸了口冷气,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再推拒。


    “抱歉。”


    宋濯低声说着,语气温软,却并未停下。


    他将鼻尖埋入她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颤栗。手臂也不知在何时横在了她的身前,看似未曾用蛮力,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她一点点揽入怀中。


    而他另一只手,也已是慢慢寻上了她,与她十指交握,一并按在了两人身前的案上,似要将她牢牢锁在身前。


    “瑶儿……”


    他微微张唇,低唤她乳名的同时,将那舌尖抵出,轻柔地在这泛红的印痕上厮磨含噬。


    第54章 铸她害怕了


    她身上有股味道,是那淡淡的清香,似带着某种诱惑一般,让人极为喜欢,每次那丝丝缕缕的气息迎入鼻腔中时,他便有种心神跟着微微荡起之感。


    他跟着着丝微荡,慢慢将头垂得更低,温热而克制地从颈侧顺着肩线一路而去,时而轻轻扫过,如春风拂面,只留一抹湿滑的温凉,时而又会加上几分力道,留下一处绯色。


    不过须臾,那片光洁便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颤栗。


    那压在案上筋脉愈发明显的大掌,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旋即便向上寻去,不急不缓地扣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慢慢回过脸来,从后覆上了她的唇瓣,那身前横腰拦住的手,也覆住了积雪。


    那带着隐忍的掠夺,几次似要失控,都被他强行压住,转而便恢复轻柔,然那轻柔不过须臾,似又有要失控……如此反复,柳惜瑶怕了。


    她想从他怀中挣脱,他却是将她揽得更紧,那覆在山雪处的灼热,也慢慢落下,寻至而入。


    与宋濯而言,他对人身上每一处的筋脉穴位都极为熟悉,也知触及何处会生出如何反应,更何况他也曾直视过她,便更加知道如何才能叫她舒缓愉悦,也知道如何能控制这份舒缓,延长这份愉悦。


    他看她眼睫湿润,哼咛着让他别,他将谪仙一样的清朗之容,凑到她面前,用那极为温润的嗓音,问她到底是别,还是想?


    她似已有些失神,不知此刻到底该是如何,呜呜咽咽许久,都未与他回答。


    “瑶儿,那就求我。”


    “求……求表兄……”


    他心软了,如何能不心软,只要她开口求他,他觉得他何事都能应下,看着她愉悦而出,心中那丝空落仿佛也被瞬间填满。


    柳惜瑶先是在他怀中歇了片刻,待神志慢慢恢复,只觉满面通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也都要烫。


    “我……我……”她不敢去那狼藉,强撑着坐起身,便去寻手边那叠得齐整的袄子,“我要回去了,表兄……便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辛苦了。”


    “这般急?”


    “黏……不、不舒服……”


    宋濯看着她明明还未彻底恢复,却着急忙慌去穿那厚袄的模样,那刚被填满的心头,似又倏然空了一


    处。


    “我屋中有水,我帮你。”


    她自上而下,他何处没有触过。


    柳惜瑶双眼倏然睁大,若没有宋澜,她自会答应,也盼着如此,最好是能与他再有些什么。


    可现在,她不敢了。


    “不、不……不用。”她用那羞赧时才有的语气,低低柔柔地出声拒绝。


    “不想么?”宋濯蹙眉。


    她从前诸多举动皆被他看在眼中,她应当很想与他这般才对。


    柳惜瑶背对着身后那人,虽没看到,却也意识到了他的不悦,遂立即匀了一个呼吸,解释道:“我不想耽误表兄正事,显得我如那红颜祸水一般。”


    宋濯笑了。


    不至于。


    她是红颜不假,但不会是那祸水。


    至少于他而言,他不会为情爱这等事而被扰乱。


    “无妨,我自有分寸。”


    柳惜瑶闻言,却更是害怕,索性一咬牙,转过身来直接扑入宋濯怀中,双手紧紧搂着他腰身,就如之前不舍与他分别时一样,“表兄坏!”


    宋濯怔住。


    柳惜瑶豁出去了,咬着春委屈巴巴开口道:“表兄老这般戏弄瑶儿,戏弄一番又一番,却、却总不肯真的与瑶儿……”


    她话未说完,但显然两人都知她言下之意,他会给她愉悦与舒缓,也会让她来帮忙纾解,却一直未与她行至最后。


    所以,她还是想要的。


    但他知道她想要的,现在他不能给。


    宋濯眉宇微松,温声问她,“那瑶儿,可以帮我么?”


    柳惜瑶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不过还在此刻她是在他怀中,他尚看不到她神情。


    宋濯话落,见她不语,只以为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如之前一样,牵住她的手,寻了过去。


    寻至的刹那,柳惜瑶惊了一下,从前不觉,今日未隔薄衫,那物件似更觉滚烫,也更觉壮实,她莫名想起了那本书册上的画面,便觉心头更惊,这如何能入得了,若真如那般,得有多疼。


    “瑶儿……”宋濯微沉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沙哑,慢慢将手松开,缓声问她,“千秋节后,随我一道入京可好?”


    柳惜瑶从前若听了这话,自会欣喜不已,可如今只觉心头沉沉。见他松手全然由了她来,便恨不能快些结束,“嗯……好啊,我还尚未去过京城,早就想去看看了……”


    “嗯……”他嗓音更沉,也更哑,眉心倏然蹙起,合眼道,“慢……慢些……”


    柳惜瑶无奈,只能按照记忆中他带她时的那般去做,然实在太慢也太久了,她手腕早就酸痛不已,硬是咬着牙根强逼自己,才能勉强坚持。


    宋濯微躬,慢慢将她环住,用那少见的凌乱语气问她,“瑶儿……可觉委屈?”


    柳惜瑶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多话。“不委屈,有何委屈,瑶儿都是心甘情愿。”


    他知道她是心甘情愿,可他不由又会想,若未曾受了那些苦难,她可还愿如此,还愿主动踏入这屋中?


    宋濯又一次低沉又极快的笑了一声。


    他笑自己竟会深究于此,明明早就知晓答案,又何必深究,他不该陷足,也不该被牵动,不是么?


    宋濯腰腹忽然一紧,俯身捧起了她的脸,重重覆在那微肿的唇上。


    他承认在这一刻,他有了一丝……又或者是几分的失控,他允许这几分的失控,仅这几分便是……不可再多,不可。


    他似要将她揉进身骨力,极力汲取着她的空气,那是极度隐忍与快要迸发而出的疯狂,在不住纠缠交织,最终攀至云端。


    他带着微颤,长长地喟叹而出。


    他平静地看着她退开,看着她羞赧离开,听着那外间仓皇脚步声,越走越远。


    他合该愉悦的,可为何那股空落感,又一次出现了。


    许是累了,待这阵忙完之后,一切皆会恢复如初。


    他合眼沉沉呼气,待再次睁开时,神色已是那惯有的淡然。


    他出声唤人备水,随后便要起身换衣,然眸光落在那半盏被喝过的茶盏上时,他舒展的眉宇,慢慢蹙起。


    似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每至离去时,都会与他轻啄而别,而今日却没有。


    上次也没有。


    宋濯合眼,那空落感,似又添了两分。


    柳惜瑶回到幽竹院,第一件事便是洗漱,安安如今已是知晓了她的习惯,但凡她去慈恩堂,安安便会提前烧好水等她回来。


    她站在镜前,一面擦身,一面看那脖颈上的印记。


    自两人有了肌肤相触之后,他便时常会如此,弄得她身上皆是红痕,从前倒是无妨,现在她每日还要去东苑,这般明显之处,极有可能被宋澜看到。


    柳惜瑶取来药膏,轻轻在那红痕上涂抹着。


    除夕宋濯还要与她一道守夜,以她对他的了解,那晚他一定还会如此,弄得到处都是。


    还有,除夕之后是元日,元日后的三日是千秋日,宋濯上次许诺纳妾的最快时候,便是千秋日后的三日,不算今日的话,也只不过十日了。


    万一宋濯赶在宋澜娶她前开了口,那她便要与他做妾了。


    没有宋澜,妾便足矣,可有正妻可选的话,她为何还要做妾?


    柳惜瑶不敢再等了,她得推宋澜一把。


    翌日清晨,下了整整两日的雪终是停了,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足以能将脚踝没入其中。


    安安兴致勃勃说与瑶璟两个堆雪人,这是她们昨日便说好的。


    柳惜瑶却不愿出门,她将安安叫至身前,与她细细嘱咐一番,又带着她演了数遍,这才放心让她提着赤虎去了东苑。


    如今侯府皆知,幽竹院里养了一只猫,东苑那两个小主子,将这小猫喜欢得紧,安安提着赤虎外出,哪怕是横着走,也不必忧心会被人欺负。


    且不得不说,在宋澜雷霆手段之下,只短短几日功夫,各院皆被肃清了一遍,再不见往日那等懈怠敷衍之态,颇有些老夫人在世时的家风了。


    来到东苑,宋澜见只有安安一人前来,不由将她唤至身前询问。


    安安按照柳惜瑶交代的那般,先是揪了揪衣摆,又抬眼去看宋澜,看了之后赶忙移开。


    果不其然,宋澜脸上那惯有的沉冷缓了两分,问她,“到底是出了何事,但说无妨。”


    安安犹犹豫豫道:“娘子……不叫我说,怕公子会忧心。”


    这若是旁人的婢女,宋澜兴许早就沉了脸色,可他顾及柳惜瑶,又知道这是个老实到有些憨傻的婢女,便又缓了了些语气,道:“你若不说,我只会更加忧心,如实说吧。”


    安安这才吸了口气,低声道:“这两日下雪,娘子受了寒,昨日回去后有些轻咳,今晨本来是要一道来的,可那脸色实在难看,又怕将病气带了过来,这才没有出门……”


    “怎会受寒呢?”宋澜不解,昨日她临走前,他亲手给她披了大氅,一路应当极为暖和才是。


    安安继续低道:“我们屋里很冷的,尤其到了昨日夜里,娘子几次都冻醒了。”


    原是如此。


    路上虽暖,但那小屋太过寒凉。


    一旁桌边正抱着赤虎的宋瑶闻言,也跟着附和,“柳表姑屋里连炭盆都没有!烧的是柴火,可呛了。”


    难怪,没有地龙,也没有上好的炭火,只烧干柴,必定要通风,这一开窗,又回钻了冷气进屋。


    一冷一热下,难免受了寒。


    宋澜朝安安挥了挥手,安安便起身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院中玩雪。


    屋内,宋澜略微思忖了片刻,便起身去了无忧堂。


    第55章 铸儿的婚事


    宋澜在无忧堂内待了一个时辰,进去前那眉宇间是惯有的冷沉,出来时唇角却是有了几分向上的弧度。


    从无忧堂出来,宋澜又寻去了荣喜院。


    荣华县主这几日对他颇有微词,但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言语间虽是埋怨,但明显并未真的动气。


    “那张郎中在府邸这般久,你怎地说换就换,也不同我打个招呼?”荣华县主靠在贵妃椅上,眉心被揉得起了个红印。


    宋澜翻着茶盖,冷声道


    :“庸医一个,治标不治本,延误母亲病症,我未追究其责,已是给了他三分面子,待明日儿从安南请来的余郎中到了府邸后,母亲可试一试,便知儿为何如此了。”


    荣华县主虽没有太多精力去管,却也不是全然不知,她听钱嬷嬷说了,是那张郎中惹了那两个小的不快。


    这般想来也的确活该,饶是她看不惯那两个孩儿,如今那也是侯府嫡孙,下了他们的面子,便是下了宋澜的面子。


    别说宋澜不悦,便是荣华县主听到后,也直道不该。


    “我自是信你的。”荣华县主说罢,又想起一事来,“眼看便至元日,你的婚事还未定下,整个华州便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宋澜搁下茶盏,“有是有,只是……”


    荣华县主立即来了精神,全然不顾那只是二字,似只听到宋澜有了入眼之人,忙就问他那人身份。


    宋澜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母亲知我此番是想寻个品行端方之人,这样的人不难寻,可不论是谁,但凡知我不愿再有子嗣,皆会不愿。”


    “什么?”荣华县主登时愣住,“你再说一遍,你不愿什么?”


    宋澜起身来到她面前,又是双膝落地,朝上拱手,“母亲莫急,我此愿已是与父亲知晓过,他……”


    “不□□华县主抬手重重拍在身侧,指着那无忧堂的方向愤愤斥道,“那个糊涂东西,他当真是见不得我一日舒坦!”


    宋澜忙出言解释,“母亲莫要气恼,此乃我自己下的决断,与旁人无关,亦是旁人无法左右之事。”


    “我怎会不急,我怎能不恼,你是勇毅侯府的长子啊,你怎能无后?”荣华县主被气得直抚心口。


    宋澜却也还是不肯松口,“母亲慎言,儿膝下已是儿女双全,怎是无后?”


    荣华县主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要说旁的事,我从不阻你,哪怕当初你要去安南,我落泪整整半月,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你说要那两个孩子入族谱,我也顺了你的意,你说你成婚乃是挑选继室,我也咬牙认了,可你如今下此决定,是当真想要娘的命吗?”


    原本还在屋内候着的钱嬷嬷,早在片刻前,见这母子二人情绪不对,就已快步而出,将院内仆役皆挥退而出,此刻她回到屋中,见荣华县主被气得站都要站不稳,赶忙上前将人扶住,“县主可仔细身子,莫要又引得头疾发作。”


    钱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朝她摇头示意。


    宋澜见状,膝行两步上前,伏地叩首,“母亲若气不顺,可向儿惩治家罚,儿皆受着,不会有半句怨言。”


    望着宋澜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荣华县主气得扬脖长呼,只觉一股气从心口直冲头顶,让她眼前忽明忽暗,耳中还起了阵阵嗡鸣。


    钱嬷嬷熟悉这二人的脾性,也不敢多劝,尤其是宋澜,五年未见,再见时不光是外形给人压力,那眉眼间的冷色,更是让她连多看两眼都觉得慌神。


    宋澜见荣华县主面色不对,也立即起身去扶。


    母子二人不再开口,静默了片刻,待荣华县主面色稍有缓和,他才离开。


    前脚刚出屋,后脚荣华县主便是一声长叹,“你说说,他这倔驴一样的性子是随了谁啊,怎就这般不管不顾?”


    钱嬷嬷朝她看了一眼,心道可不就是随了你了,但她不敢开口,只得先劝,“县主莫急,大公子尚还年轻,实在不行,先挑个门当户对的,将人给娶回来,万一到时真的怀上了,大公子还能真的为了那两个,将自己亲生骨肉给打了?”


    荣华县主不由冷哼,若是旁人,兴许还如她所说,可自己那儿子向来言出必行,没准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还没看明白么?”荣华县主捏着眉心,只觉头疼欲裂,“他已是将这不再续嗣的事,全部说了出去!”


    若宋澜不说,那些娘子缘何要拒,既是拒了,便是知了他的打算。


    这样事情传得最快,恐怕不出三日,整个华州的闺阁女眷皆知,勇毅侯府的大公子宋澜,为了亡妻那一双儿女,不再续嗣。


    “你说说,哪个有脸面的门第肯让女儿受这等委屈?”荣华县主又是连连吸气。


    这是实话,但钱嬷嬷肯定不能应,只转而又道:“实在不行……在京中寻个门第低些的庶出娘子?”


    荣华县主闻言,脸色更是难看,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庶出娘子?嬷嬷这是在哄我开心?我勇毅侯府何等身份,如何就沦落到娶个庶出娘子?”


    “老奴不敢!”钱嬷嬷连忙躬身赔笑,“老奴是慌不择言,还请县主息怒,想来大公子素来聪慧稳重,定能有个妥善安排。”


    荣华县主心烦意乱,不再开口,只不住掐那眉心。


    幽竹院。


    柳惜瑶已是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谁也不用应付,只安安心心歇在屋中,好不舒服自在。


    午膳时,有仆役送了驱寒的汤药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上好的兽炭,便是从前在赵家,柳惜瑶也未曾见过兽炭。


    第二日,脖颈周围的红痕还未消退,柳惜瑶便继续称病没有露面,两边都未曾去。


    午后,合药居新到的府医,从荣喜院出来后,便直奔幽竹院。


    诊脉之后,只道是身底过弱,染了些寒气,多眠多补便可。


    宋澜从府医口中得知了情况,这便放下心来,再度寻去了荣喜院,关切荣华县主身体的同时,似故意一般,又将话题引至了婚事上。


    说连那华州那几个富商之女,听闻他不再续嗣,也皆是寻了缘由推拒。


    荣华县主气得痛骂,骂那些个商贾人家不入流,给脸不要脸,也骂宋澜是想将她活活气死。


    宋澜还是那般任打任怨,但绝不会动摇一分的模样。


    到了第三日,柳惜瑶依旧没有露面,两个孩子却是寻了过去,从午后待至天色渐沉。


    柳惜瑶又是用那游玩的方式,带着二人将晌午先生留下的功课,全部背过。


    临走前,宋瑶凑到她面前,似有话要与她说。


    柳惜瑶与她来到里间,小姑娘朝她挤挤眼道:“我爹爹其实也想来的,但是他这几日特别忙。”


    柳惜瑶脸颊微红,笑着问她,“谁教你说这些的?”


    宋瑶嗤了一声,“没人,我自己看出来的呗!”


    说罢,她便往她手中塞了一物,是一个打得颇有些歪扭的团圆结。


    柳惜瑶瞬间想起,曾几何时,她还在赵家做那个无忧无虑,被父母独宠的小娘子时,娘亲也曾教她打过。


    “阖家团圆,便是指我与你父亲,再加上你,咱们三人永不分离。”


    娘亲温柔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柳惜瑶轻抚着手中红绳,不知不觉红了眉眼。


    宋瑶看看她,又看看那歪扭的团圆结,梗着脖子道:“你不许嫌它丑,这可是我打了两日才打好的,你必须将它好好收着!”


    柳惜瑶没有说话,抬起手臂便将面前的小人揽入怀中。


    宋瑶蓦地一愣,想去将她推开,可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面前异常温暖,这份温暖,让她莫名地泄了力,又鬼使神差地慢慢抬起了手,轻轻环住了她。


    “表姑母,你怎么掉泪了?”


    “我想我娘亲了……”


    宋瑶怔怔地吸了吸鼻子,将面容试探性地一点点朝那柔软的怀抱靠近。


    “我也是……”


    她声音很低,低到几近无声。


    第二日便至除夕。


    阖府上下皆是一片繁忙。


    向来幽静的幽竹院,在这日也颇为热闹。


    贴桃符,燃旺火,炸黏糕……


    吃五辛盘,饮花椒酒……


    三人摸黑爬起,忙的不亦乐乎,那诸多烦恼似也全然忘却,直到安安抱着小赤虎,笑眯眯对它说,夜里不许当懒猫,要守岁之时,柳惜瑶面上笑容忽然僵住。


    她一连多日装病在屋,实在太过悠闲,竟忘了那日宋濯所言。


    他说除夕夜里,要与她一道守岁。


    塔楼中,宋濯将那方才从京城送来的糕点摆在案上,看着那精致的杏酪糕,他想起她颤着眼睫,说想尝尝这杏酪糕的味道,便朝他覆唇而上的模样。


    宋濯眉眼间笑意浓了两分,他坐起身来,又从箱中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这是请那京中最为出色的绣娘所制,足足一月才将其制好。


    宋濯将狐裘细细查验一番,未见任何错漏之处,才抬手挂于木架。


    他望着这件雪白狐裘,好似已是看见了她穿于身上时,会露出何等好看的笑容。


    想至此,宋濯脸上笑意又深两分。


    他垂眼从袖中取出从京中送来的密信。


    早在半月前,他就已将年后入京的名册送入京中,师父看到有一陌生女子姓名时,回了信问他


    此为何人。


    宋濯如实道出了柳惜瑶的身份。


    师父又回,可是受你祖母之托?


    宋濯回了一个字:否。


    而最后送来的这封密信中,师父也只回了一个字:慎。


    这是劝阻之意。


    宋濯望着那字,沉默了片刻后,将其掷入火中。


    他与她已是三日未见,却好似隔了月余。


    不过无妨,最多再等两个时辰便是。


    宋濯清俊温润的面上含着柔柔笑意,他穿好衣衫,披上大氅,临走前,又与那门外的仆役吩咐道:“若她来了,不必在外等候,进屋便是。”


    荣华县主今日气色极好,饶是这几日再为那婚事之事生了火气,此刻看到这紫檀八角桌旁,那空了五年之久的位置,如今终是坐了人,她还有何气恼,只觉眼眶发热,心中感慨万千。


    做父母的,盼着孩儿出息是真,盼着孩儿长大成人、生儿育女也是真,可说到底,最为期盼的还是健康平安。


    宋滢看到荣华县主目光一直落在兄长身上,忍不住扁嘴道:“娘亲最是偏心兄长了。”


    荣华县主笑着看向宋滢,“阖府上下,我最为偏心的便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与澜儿何曾是偏心,那是心疼他。”


    说至此,荣华县主脸上笑意渐散,声音却开始哽咽,宋侯爷“哎呦”一声,抬手在她手臂上拍了拍,“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还掉泪呢,好不容易一家团圆,热热闹闹多好啊。”


    不提还好,一提到那两个小的,荣华县主更觉心酸,但还是强匀了呼吸,抬眼笑了,“是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算团聚了。”


    席间,宋侯爷一面饮酒,一面哼曲,时不时与几个孩子笑谈两句。


    荣华县主则不住让人给这三个孩子夹菜,她知道宋澜最喜吃肉,知道宋滢最爱吃鱼,待看到宋澜极少动筷,只垂眼饮酒时,愣了一瞬,最后便只温声提醒着他,莫要喝太多,仔细身子。


    宋濯话少,但那面容始终温雅和煦,但凡有人与他说话,他也皆会温声回答。


    宋滢喝了花椒酒,脸颊红扑扑的,又拿酒来逗那宋瑶、宋璟。


    两个孩子瞧着比刚回府时规矩不少,宋滢再逗,也不过气呼呼瞪她两眼。


    宋澜眸光扫过众人,估摸已是酒足饭饱,终是缓缓放下手中酒杯,清了清嗓,站起身来,朝上首父母恭敬地拱了拱手。


    “儿有一事,要禀于父母。”


    屋内瞬间静下,众人齐齐抬眼朝他看来。


    宋澜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眉宇间往日那惯有的冷沉,似也因这笑意添了抹少见的温润。


    然一开口,那语气却是极为郑重与认真。


    “儿的婚事,已有主张。”


    “为柳家表妹,柳惜瑶。”


    第56章 铸不合礼数


    宋澜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众人皆是一怔。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那宋侯爷,他高举酒杯,扬声喊了个“好”字,随后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满面红光地含糊道:“儿啊,你老大不小了,也的确是该成婚了,爹为你高兴,爹实在太高兴了,这……这大好的日子,双喜临门啊!”


    坐在一旁的荣华县主,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整个人似还处于震惊过度的怔懵状态。


    “什么、什么?谁、谁?”同样深感震惊的宋滢,却已是忍不住开了口,她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宋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名字,“柳……柳表妹?怎、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怎么不会,怎么不可能?”宋澜眉梢微抬,笑着回她,“不是你说的么,柳表妹最是心善,你很喜欢她?”


    “啊,是啊……”宋滢怔懵地点了点头,后又嘀嘀咕咕道,“可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呢……怎就……就这般突然呢?”


    久未出声的宋濯,在此时也忽然开了口,他抬眼望着宋澜,眸光似还是那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


    “她可曾知道,可曾同意?”就连语气,也如平常兄弟,闲谈时随意问了一句那般。


    宋澜笑道:“我既是开口,自是问过了表妹,绝无半分强人所难。”


    那就是知道,也同意了。


    宋濯眸光在宋澜身上有些许停留,随后慢慢敛眸,望着手中酒杯,那指尖在杯盏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着。


    与此同时,那坐于正中的荣华县主,终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用力吸了口气,“好、好……怪不得啊,是我小觑她了。”


    她朝钱嬷嬷看了一眼,钱嬷嬷立即心领神会,将屋内婢女全部带出,合了门窗,自己也退去甚远。


    宋侯爷见状,摇头晃脑扶着桌又站起身,“哎呦,我这头晕呐,我先去堂后歇片刻,你们慢慢吃。”


    话落,他睨了眼还在怔懵的宋滢,“莹儿,还不来扶你爹啊?”


    宋滢闻声,连忙起身去扶。


    宋澜也对那两个孩子道:“跟你们姑母先去堂后玩。”


    两个孩子搁下筷子,起身跟了进去。


    宋濯那敲着酒杯的指尖,终是停住,他站起身来,并未朝堂后去,而是称还有事,便直接回了慈恩堂。


    一路上,他神情不辨喜怒,有股异样的平静之态。


    “她可来了?”


    他进慈恩堂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了柳惜瑶。


    仆役道:“柳娘子未曾过来。”


    宋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走上塔楼,推门而入,未曾点灯,只借着那炭盆中的星星火点,来到案几后,不疾不徐地褪去大氅挂好,又去铜盆处洗净了手,这才坐回了案几后。


    无妨,此刻才尚早,不过刚至亥时。


    他等她。


    正堂那边,宋滢故意小手一抖,将水洒在了裙摆上,她借口回屋换衣,却是一路奔向了幽竹院。


    此刻,秀兰正与柳惜瑶二人说着从前遇到过的趣事,听到外面有人咣咣叩门,吓了一跳,忙跑出去开那院门。


    见来人是宋滢,气喘吁吁不说,面上还带了气恼,她赶忙将人请进屋,搁下帘子,拉着安安退至外间。


    “你怎么来了?”柳惜瑶心里咯噔一下。


    “你还问?”宋滢气呼呼道,“我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今晚正堂的家宴上出了何事?”


    柳惜瑶茫然摇头,“不知啊。”


    宋滢板着脸道,“我兄长说要娶你!”


    “啊?”柳惜瑶瞬间惊住,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是、是谁?”


    宋滢奇怪道:“还能是谁啊,都和你说了是我兄长!”


    对,是娶,不是纳。


    那便自然是宋澜,而非宋濯。


    柳惜瑶骤然反应过来,整个手都在抑制不住地微颤着,她努力匀了几个呼吸,强让自己稳住心神,可一开口,那声音还是带了几分颤抖,“啊……他、他是在家宴上说的?”


    “对!当真全家人的面。”宋滢有些热,脱下狐裘直接扔到桌上,拉了凳子坐下,又气又恼道,“天呐,我简直没想到,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柳惜瑶心跳如同擂鼓,她用力握住还在发颤的双手,小心翼翼与宋滢解释道:“是……是大公子,见我对孩子们耐心温和,而那两个孩子也都肯听我管教,就……就……”


    “就什么就啊?”宋滢急不可耐地将她话音打断,“你告诉我,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柳惜瑶低道:“就是上次咱们一同在教场的时候……”


    “天呐,原是那


    时候开始的,怪不得那日他要将我支开,还总有人挡我!”宋滢大呼一声,小拳头砸在桌上,“可这也不过十来日工夫,你们怎就、怎么就到了婚嫁地步?”


    “啊……”柳惜瑶脸色微红,有些难堪道,“是、是有些快了,我也有点难以接受,但大公子……”


    “什么?”宋滢闻言,那双眉瞬间挑起,又是一拳砸在面前,“你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那可是我兄长!你别不识好歹啊,那袁统领一事就是他帮你推的,要不是他,你现在已经给那年过半百的人做妾了。”


    “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他那双孩子,还有亡妻是怎么回事,如此英武又品行端正之人,配你足够了,你还在这里为难什么?”宋滢越说越来气。


    柳惜瑶却是一愣,“你……你不生气?”


    宋滢哼了一声,“我生气啊,我气你一直瞒着我!”


    柳惜瑶还是有些没回过神,低声问她,“那你不介意,我嫁给大公子吗?”


    “你又不是嫁给我,我介意干嘛?”宋滢又哼一声,“而且我相信我兄长,他看重的,自不会有错!”


    “可我身份如此低微……”柳惜瑶没底气道。


    宋滢却是小手一挥道:“比起王家那个刁钻相,魏家那个丑八怪,至少你好看,再加上咱俩相熟,姑嫂关系定很和睦,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至此,柳惜瑶终是露出一丝笑容。


    “别笑!”宋滢心里的气还未消散,又多了一丝委屈来,“我什么都告诉你,拿你当我最好的姐妹,你倒是好,将我瞒得这样紧……”


    柳惜瑶直到此刻都还有种悬浮的不真实感,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去握宋滢的手,与她解释道:“大公子说要娶我,我……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哪里敢去当真……”


    “这是什么话?”宋滢白了她一眼,但那手却并未躲闪,“我兄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的话你若不能当真,这世间男人的嘴,就没有一个能道出实话的了。”


    柳惜瑶笑着同她点头,“嗯,我知道了,从前是理我不了解他,如今我了解了,正如你所说,大公子是那世间少有的君子。”


    宋滢见她这般夸赞宋澜,又高兴又自豪,“罢了罢了,我原谅你了!”


    柳惜瑶虽是与她一道笑着,可并未彻底放下心来,她又不安地问道:“那侯爷与县主是何反应,他们可愿意?”


    宋滢道:“我爹好像又喝蒙了,一个劲儿喊好,还说双喜临门呢,恨不能明日一早就直接让你俩拜堂成亲。”


    宋侯爷的反应是柳惜瑶没有想到的,但一听宋滢的话,她脸颊倏地红了,“那县主呢?”


    “我娘啊,我娘肯定不愿意,她与我兄长在正堂不知道说了什么,总归两人聊完,我兄长还是满面笑容,我娘有些闷,但好似并未动气。”说罢,她抬手在柳惜瑶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宽慰,“反正啊,你就相信我兄长,他能当着全家面开这个口,这件事就一定能成。”


    “以后,你可就要当我嫂嫂了!”宋滢兴奋地笑道。


    柳惜瑶红着脸,垂眼又是低低问道:“那……那旁人呢,可有说什么?”


    宋滢愣了一下,以为她是在问那两个孩子的反应,回道:“你放心吧,那两个小人儿没有半分不悦,看着也怪高兴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人来,“哦,还有我二兄,他问了句你答不答应,知道你是愿意的,便没说话了。”


    “什么也没说么?”柳惜瑶那汗津津的手不知不觉又握了起来。


    “嗯。”宋滢点了点头,“我二兄那性子,向来不会多事,我看他也挺高兴的。”


    柳惜瑶知道不该再问,若是问多了,兴许会让宋滢觉出什么来,可她还是没能忍住,又开了口:“他高兴?”


    宋滢还当真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堂中的场景,她记得二兄当时神情很平静,别说皱眉或是生气,连疑惑都没有,就还是平日那种温雅淡然的模样。


    “嗯,他也高兴。”宋滢肯定道,“我兄长的婚事终于有着落了,除了我娘不太开心,其他人肯定都高兴!”


    “那就好。”柳惜瑶朝宋滢笑着点头,可那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攥得更紧。


    宋滢未坐太久,过来只是为了解惑,如今明白了事情缘由,这边起身就走。


    待她一走,秀兰立即跑进屋来。


    柳惜瑶将两人方才对话,又与她转述了一遍。


    秀兰听后,起身就去窗后,朝着老天作揖,随后又向柳惜瑶不住地夸赞宋澜。


    “幸好娘子当时明智,多为自己谋了条出路,没想到还真将这路给走成了,咱们大公子可真是叫我叹服,这才几日工夫,就将事情全部办妥了,这才是真心实意要娶娘子的态度啊,哪里像慈恩堂那位!”


    秀兰一想到前几日柳惜瑶脖颈上的那些红痕,便觉气堵,“他都将娘子那样了,也未见真正拿出些诚意来!”


    柳惜瑶垂着眼,沉沉地呼了口气,“也怨不得他,他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从一开始就主动扑上去的,其实……他一直待我不算热络,是我不甘心,非要去试的,是我的问题……”


    “不对,这不是娘子的问题,娘子可莫要生出那些歉疚。”秀兰直言道,“不管娘子主不主动,吃亏的都是咱们,他二公子可是一点亏都没吃,再说了,娘子又没胁迫他,他若是不愿,大可一开始就推拒的。”


    柳惜瑶陷入沉默,片刻后,她轻轻呼了口气,笑着道:“你说得对。”


    她与宋濯之间,正如秀兰所言,并非胁迫,而是你情我愿,这份过错不该由她一人揽下。


    不论她心头那丝隐隐的酸涩是愧疚、不甘,还是旁的什么情绪,事已至此,她都不该再去深思,而应将其放下。


    何况,他不是也很高兴么?


    那就够了。


    塔楼内,宋濯静静坐了许久,等了许久,除了外间风声与身侧炭盆内星火偶然传出的几下噼啪声,再无任何声响。


    子时将至,她还未过来。


    他终是不再继续等待,而是唤了仆役到幽竹院,去请她过来。


    慈恩堂与幽竹院距离很近,仆役的步伐又快,只不过片刻工夫,宋濯便听见了仆役回来的脚步声。


    他缓缓合眼,眉宇间多了一分冷然。


    “回公子,柳娘子说,此刻夜深,不合礼数,便……不来了。”


    不合礼数?


    宋濯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以为可能是她近日染了风寒,或是太过疲倦,又或是别的什么缘由用来做她的借口。


    却没想到,是因为礼数。


    “去将阿福寻来。”


    阿福迈入屋中时,屋内依旧漆黑一片,不见半分光亮。


    他愣了一瞬,走上前来,朝那屏风后拱了拱手,“公子。”


    “她近日来,自晨起到日落,不论何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屏风那边的嗓音依旧如往常般清润,明明语气平淡无波,却是莫名让人觉得有股渗人的寒意。


    第57章 铸像一家子


    阿福早就想说了,可公子不让他说,他这几日一直憋着快难受死了,如今这可是公子主动问的,那便不能再怪他了,他可是什么都要往外说了。


    先是从宋滢带柳惜瑶去东苑说起。


    这件事宋濯知道,是听柳惜瑶亲口说的,她是为了袁统领一事去求的宋澜。


    然而听到阿福说起第二日,柳惜瑶开始去教场骑马时,一直沉默的宋濯忽然问道:“是与三娘一道么?”


    阿福道:“不是,三娘子只头一次去了,后面几日都没露面,只大公子与柳娘子在教场,连场中仆役都已全部退了出来。”


    原是在此处与他撒了谎。


    宋濯合眼道:“继续说。”


    “那日柳娘子待到快至午膳才离开,回了幽竹院用过午膳后,便又来了慈恩堂寻公子。”


    阿福说完,下意识又朝屏风后那片黑暗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更加渗人。


    “柳娘子第二日一早,带着小猫又寻去了东苑。”


    那猫的由来,阿福也没有隐瞒,总归也是公子叫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这个办法没有任何差错的掩盖了他之前的失误,至于旁的事,那可就不能怪到他头上了,那是柳娘子自己的打算。


    后面宋瑶宋璟带猫去合药居,宋澜又与柳惜瑶单独去了教场一事,阿福也细细道来。


    在说到翌日午后,柳惜瑶原是打算来慈恩堂,刚出院门走了几步,就被东苑的嬷嬷拦了去路,转头又跟着那嬷嬷去了东苑时,屏风那头的宋濯,缓缓睁开了眼。


    那时他只以为,她是骑马太过疲惫,又或者冬日太过寒凉,才不愿过来寻他。


    如今却是全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会突然一改往常习惯,每日晌午不再寻他,只午后才会过来,原是她在他与宋澜之间,优先了宋澜。


    所以她不再愿意与他亲近,也在离开前不再吻他,也会忽然消失一般一连三日都不曾露面,也会在方才请她之时,用了那不合礼数这四个字。


    原是她有了更好的去处。


    一个是妾,一个是妻。


    但凡有头脑的都知该如何抉择,她没有做错。


    宋濯唇角朝上微弯,喉中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


    他听着阿福全部说完,说到最后,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一样的沉默时,他终是再次出声,“日后不必再跟了。”


    屏风外,阿福愣住,“公子的意思是……不必再管幽竹院了?”


    宋濯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福又问:“那……书肆那边,可还要继续?”


    “不必了。”


    她既是有了倚靠,他便不该再插手了。


    宋濯说罢,合眸深匀着呼吸。


    湖观云景,或阴或晴,或白或赤,是美是瑕,皆不过风景一场。


    然云却倏然落雨,让那本该平静的湖面生出了层层涟漪。


    如今,云雨离散,湖面应也归于他本来的平静才是……


    漆黑的房中,宋濯独坐至翌日清晨。


    上元晨起先去拜祖。


    宋氏祠堂内,宋侯爷与荣华县主先行跪拜,随后便是兄妹三人。


    荣华县主望着眼前三人,心中甚为感慨,她慈和的目光将三人一一看过,最后落在的还是宋澜身上。


    荣华县主虽未涉足去权谋朝事,但生于皇家,她又如何不明白那些权势斗争。


    安南的兵权,不管日后落在宋澜或是赵世子手中,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一个是自己亲兄弟,那数万兵力皆会与勇毅侯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宋澜的婚事,的确应当慎之又慎。


    正如他昨晚与她说得那般,柳惜瑶这样没有任何身世背景之人,反倒最为稳妥的人选。


    可没有背景的人多了,怎就非她不可?


    荣华县主不是没有提出质疑,那柳惜瑶看着老实柔弱,可万一动了那些心思,故意攀附她儿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然昨晚,宋澜一一否认,他让她相信他的判断,甚至与她直言,若他连这点识人之能都没有,早就会战死在安南了。


    荣华县主听得心惊肉跳,如何能不着急堵他的口,点头就应下了此事。


    想到昨晚,荣华县主低叹了一声,心里依旧难平。


    祠堂拜祖之后,一行人又去前厅用膳,待片刻后还要去府门前观那爆竹。


    柳惜瑶来的时候,众人已是聚在了侯府门前。


    是宋澜在拜祖之后,唤了人前去请她过来的。


    见她冻得鼻尖微红,出现在长廊上时,宋澜直接阔步而上,迎了过去。


    “怎不知批上大氅?”宋澜道。


    “太过贵重了……”柳惜瑶小声道。


    宋澜笑了一下,也压低声道:“能有你贵重?”


    柳惜瑶脸颊微红,垂眼不再开口。


    宋澜又是低道:“再贵重,也就是个物件,用来避寒的,日后出门记得披上。”


    柳惜瑶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道下廊,宋澜将她带至府门前。


    柳惜瑶温婉乖顺地同众人行礼。


    正如宋滢所说,宋侯爷没有半分不悦,而县主虽板着脸,但也并未为难她。


    到了宋濯这边,她低着头,未敢抬眼,只盯着他鞋尖,轻唤了声,“二公子。”


    二公子?宋濯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辨任何情绪。


    宋滢则笑着过来挽住了她。


    那两个孩子也凑了过来,宋璟被宋澜拉着,宋瑶则站在了柳惜瑶身前。


    此刻天光微亮,勇毅侯府门前,宽阔的爆竹台上,数十根竹段同时点燃,连绵不断的噼啪声惹得众人拍掌叫好。


    宋瑶被声音吓到,扭头就朝柳惜瑶身上钻,柳惜瑶笑着将她揽住,宋璟则扎着一双手要抱抱,被宋澜直接抱起身来,让他高高架在了他脖颈上。


    远远看去,这四人脸上皆是笑意,倒还真像那么一家子。


    荣华县主眸光停了片刻,最后也无奈地弯了唇角。


    柳惜瑶看到了宋濯,是在一个不经意间,余光扫过最边上那爆竹台时,看到了那身素色身影,他站在众人之后,最靠边的位置上。


    原只是一瞬的工夫,便要移开,却与他眸光不期而遇。


    应是巧合,也只会是巧合。


    就如她是不小心看过去的一样,他定也是无意看过来的。


    柳惜瑶看他神色并无一丝异样,依旧温润淡雅,甚至还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没有过分熟络,也没有任何怨怪,就只是寻常表亲之间最为平淡的一个照面罢了。


    柳惜瑶愣住,没有与他有一丝回应,便立即回过头去,不敢再朝那个方向去看。


    明明宋濯都可装作无事,她也该是如此才对,怎会心虚至此,柳惜瑶匀着呼吸,不叫自己露出端倪,可那心跳却不听她使唤,如同擂鼓鼓噪个没完。


    许是因为宋濯是她第一个如此亲近过的男人,才会叫她如此罢。


    整个元日,柳惜瑶自晨起后去了府门前看爆竹,便一直未曾回幽竹院,午膳是与宋家人一起在正堂用的。


    侯爷与县主落座正中,宋澜坐于侯爷手边,宋濯就在次位,宋滢坐于县主身侧,柳惜瑶又在宋滢手边。


    如此,宋濯正好与柳惜瑶对面而坐。


    他很少动筷,似乎只是喝了一碗汤,便起身先行告退。


    面对宋濯的离开,宋家人似也已是习以为常,并未有任何影响,继续吃喝谈笑。


    柳惜瑶望着那空落的位子,眉心微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用罢午膳,荣华县主去了后堂喝茶,留了柳惜瑶与宋滢在侧陪着。


    她眸光时不时朝柳惜瑶扫上一眼,那神色算不得好,但也并未为难她,甚至还难得的与她说了两句话。


    快走时,钱嬷嬷问了她生辰八字。


    两人出来后,宋滢朝她挤眼,压着兴奋小声道:“我娘定是要派人去潜龙寺,帮你与我兄长批八字,只要你们八字相合,你就真的要做我嫂嫂了!”


    荣华县主与老夫人不同,她最是不信鬼神直说,也是源于她儿时随赵王在军中多年,受了赵王的影响,按照赵王所说,若鬼神之说有用,那就不必研读兵书,也不必习武练剑,求神拜佛就能打胜仗了。


    可到底后来她入了京中,又嫁为人妇,便也习惯去走个过场,只当求个心安便是。


    柳惜瑶不知这些,单听宋滢所言,便觉惴惴难安,旁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这件事不受人控,不是她努力就能谋得的。


    万一八字不合,她岂不是要算盘落空。


    “会批几日?”柳惜瑶问道.


    宋滢道:“没有那般久,最晚明日就能有结果。”


    “那……若结果不合呢?”柳惜瑶紧张道。


    宋滢愣了一下,蹙眉思忖道:“我娘不大信这个,但有关我兄长的事,她还是比较慎重的,若当真不合的话……”


    宋滢扁扁嘴,顿了一下,随后又朝她摆手,宽慰道:“别多想啦,肯定合的!你就放心好啦!”


    宋滢没有说错,此番二人批八字的结果,定然只能为合,不仅是合,还是大吉之兆。


    因为那是宋澜亲手写的。


    他将墨迹吹干,交到亲信的随从手中,命他即刻跟上那县主所派之人。


    另一边,宋滢见她似在为此事忧虑,便将她拉到了自己院中。


    柳惜瑶不是第一次过来,上一次还是四年前,她记得就是在道石廊上,宋滢院中的嬷嬷,将她拿来想托宋滢寻人查看的药草,扔了一地。


    那日她蹲在地上,将满地草药全部捡回了篮中。


    如今再次踏上这条石廊,柳惜瑶似还能看到在那空荡荡的一片空地上,有个瘦弱的身影蹲在那里。


    宋滢见她望着那处出神,也骤然想起了四年前的场景,她笑容微僵,讪笑着将柳惜瑶快步拉入了房中。


    这是柳惜瑶头一次来她房中。


    原侯府嫡女的闺房是如此的奢华精致,桌椅皆是黄花梨木,单只坐在一旁,就能闻到那隐隐透出的淡雅降香。


    “喏,这是透花糍,软软糯糯特别好吃!”宋滢将桌上的琉璃盘推到柳惜瑶面前。


    柳惜瑶拿起一块,放入唇中咬了一口,神色便有了片刻的怔愣,虽只吃过一次,可这口感与味道却让她印象深刻,还有那多种味道混合在一处,交缠时的感觉,似也恍如隔日。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宋滢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柳惜瑶倏然回神,“不、不是,很好吃。”


    “你以前吃过吗?”宋滢问她。


    柳惜瑶没有犹豫,直接道:“没有。”


    宋滢已是吃了一块,又拿起另一块道:“那你也多吃两块,这可是我二兄昨日差人送来的呢,说是特地叫人去京中买回来的,快马加鞭,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宋滢不由感叹,“真是难得啊,我那二兄还记得给我送一盒。”


    说罢,见柳惜瑶在发愣,那眉宇间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总之那眉心是蹙起的,应当是不悦,宋滢便拿胳膊碰了碰她,“你别多心啊,我二兄看着温和,其实性子很冷,这都几年了才想起我一次,他没送给你是因为和你不熟,你可不要在意。”


    “啊。”柳惜瑶再次回神,笑道,“没有,我怎会在意这些。”


    宋滢点点头,笑眯眯道:“嗯,你若爱吃,回头告诉我兄长便是,兄长这样喜欢你,定会给你买的,没准还会亲自骑马带你去吃!”


    柳惜瑶红着脸,嗔了眼她。


    快至傍晚,钱嬷嬷带了几个仆役,抬了两箱东西送到了幽竹院。


    这比之前要给柳惜瑶作为陪嫁时送来的东西,更好更贵,甚至有些可以用奢华来形容。


    赵家从前在成都府也能算是富户,可柳惜瑶印象中,都从未见过这般织金的缎裙,光泽流转,如见金霞,还有那银珠绣鞋,不光是鞋顶,还有那鞋面两侧,皆用银线穿着珍珠。


    别说柳惜瑶,就连从前在荣喜院干活,见过不少贵人着装的秀兰,也快要将眼睛看直。


    “柳娘子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晨起记得去前院请安。”钱嬷嬷脸上没了那从前的冷淡嫌弃,取而代之的是那抹温和笑意,她说罢,又叮嘱道,“这几日府内多有人来登门拜访,娘子若无事,需得去前院陪着,还又那过两日的千秋节,咱们侯府还要设宴,柳娘子也是要出席的。”


    钱嬷嬷说罢,便要离开。


    秀兰极有眼色,赶忙上前去送,两人来到院外,秀兰一面道着辛苦,一面往她手中塞银子。


    钱嬷嬷笑着收下,“看,当初我让你跟在柳娘子身前,你还不愿,如今这不就应了我那句话,这差事有的事福气,只要你干得好,那身份就水涨船高了。”


    秀兰心里咒骂,啊呸,这福气是她们幽竹院里三个自己拼出来的,与你个老东西有什么关系?


    然她面上还是笑着应谢,临了又问了句,“嬷嬷可知,那批八字的事,可有结果了?”


    钱嬷嬷笑道:“你想想,若不能成,县主可允柳娘子日后跟着她抛头露面?”


    秀兰当即喜上眉梢,自是不望连连应谢,咬咬牙根,又塞了银钱过去。


    “花开并蒂终无果,莫执一念误终生。”


    宋澜看着手中被调换回来的批注,冷笑一声。


    “一派胡言。”


    炭盆中的火星倏然蹦高,一行墨字在这火焰中燃烧殆尽。


    第58章 铸发什么疯


    一连两日,柳惜瑶晨起后皆会去请安。


    宋滢嘴上只一味宽慰她,心底却也是对母亲不大放心,难得见她起了大早,陪着柳惜瑶一道去了荣喜院。


    头一日,荣华县主一直是与宋滢在说话,说那两日后千秋日的宴请一事,只临走前,将自己怀中的鎏金铜手炉递给了她。


    柳惜瑶有些受宠若惊,双手去接铜炉时,神情明显还在怔愣。


    “县主关心娘子呢。”钱嬷嬷在旁笑着递话,“娘子还不快谢谢你表舅母?”


    柳惜瑶又是一怔,但很快便回过身来,恭敬地朝荣华先县主开口谢道:“多谢……表舅母。”


    荣华县主脸上是淡淡笑意,朝她微微颔首。


    待柳惜瑶与宋滢离开后,荣华县主揉着眉心,长出了一口气。


    钱嬷嬷最会看人脸色,忙就上前倒茶道:“这柳小娘子看着倒像是个乖巧的。”


    荣华县主摆了摆手,“乖不乖巧也就那么回事了。”


    总归她那好大儿看中了人家,连那潜龙寺批出的八字都说两人是前世修来的姻缘,此生若想顺遂圆满,必得结了亲缘。


    再者,若不是那老东西娘家表亲,单看那孩子乖巧的模样,荣华县主也是讨厌不起来的。


    这般想着,柳惜瑶第二日再来时,荣华县主与她的话便多了起来,开始嘱咐千秋日宴请上的诸多事宜。


    柳惜瑶听得认真,句句都记在心中,她并不多话,但到了不解之处,也会出声询问。


    张弛有度,虽温婉,却也不算拿不出手。


    荣华县主慢慢觉出了几分顺眼来。


    千秋日乃天子寿辰之日。


    勇毅侯府早在数日前就差了亲信带着寿礼与祝寿词,前去京城于皇上贺寿,府内也是要设宴与天子同庆。


    这是柳惜瑶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


    从前也只听宋滢提过,如今她站在荣华县主身后,看着华州当地那些权贵,携带家眷来到正厅,各个面容含笑,落座后便与身侧之人熟络言谈,柳惜瑶心头有股说不出的紧张,但神色并未显露,始终笑容得体的跟在荣华县主身侧。


    偶有那妇人会提及她来,荣华县主便笑着拉过柳惜瑶的手,与那人简单道出她身份,说她是老夫人生前最疼爱的侄孙女,年岁不大时就被老夫人接到了府中亲自教养。


    从无处可去的投奔,换成了是因喜爱而接来教养的,只短短两句话,柳惜瑶的身份便变得不同了。


    宋濯是老夫人当初亲自教养的,成了大盛最年轻的探花郎,这柳惜瑶也是由老夫人亲教的,想来便也非同一般。


    渐渐就有人将目光落在了柳惜瑶身上,有打量也有好奇,自也是会有那低声私语,议论起侯府那两位公子婚事的。


    正厅中央珠帘轻垂,男女分席而坐。


    柳惜瑶透过那微晃的珠帘,看到了那边席面上的宋澜,他与宋濯坐于一处,两人不知在聊何事,两人脸上皆是笑容,一个明朗,一个和煦。


    在那戏台上的百戏人在绳索上连翻了数个跟头,平稳落于地上之时,宋澜鼓掌叫好的爽朗声音,穿过珠帘引得这边一众娘子纷纷探头看去。


    那边年轻的郎君们感受到投来的目光,肉眼可见的纷纷挺直了腰背,然不论他们


    再如何用力彰显,那引得最多眸光之人,还是勇毅侯府这两位公子。


    平日里因宋澜神色过于凌厉,而不敢细看的他的小娘子们,今日隔着珠帘,便也能壮着胆子将其细细打量。


    一众公子哥中,唯他最为宽硕,也最具气度的同时,又有着一张剑眉星目之面,并非那等常年沙场征战而粗粝如铁的武夫模样,反倒是在这刚毅之中,透着一股出自名门的清贵之气。


    比起宋澜,他身旁一身素色锦袍的宋濯,才是满场最夺人目光的那个。


    他端坐席间,从头至尾神色淡然,似对那珠帘后频频投来的诸多目光,浑然不觉一般,只轻啄手中杯盏,抬眼望着戏台,时不时与宋澜低语几声。


    如此温文尔雅,又如玉朗润的探花郎,哪个小娘子能不为之心动。


    宋澜朝那珠帘后随意扫了一眼,便不由含笑问道:“我这婚事已然定下,二弟呢,可有打算?”


    宋濯道:“没有。”


    “那可不成,你如今已是弱冠,合该先有个打算才是。”宋澜说着,便示意他朝珠帘那处看,“瞧瞧那边可有个合眼缘的?”


    宋濯好似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珠帘那处的众多目光,他缓缓将视线移去,却是一眼就穿过无数晃动的珠玉流光,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两道眸光似隔空交汇在了一处。


    那人神色未变,平静地朝一侧微微挪动,似原本所看之人便不是曾是他,而是他身侧的宋澜。


    明明前两日还不敢看他,看到也会仓皇失措,今日就已是能够这般淡定,仿若两人从不相熟,也没有过任何交集一般。


    宋濯脸上还是那般淡然的温笑,但那握着杯盏的指节,却已是慢慢收紧。


    珠帘这边,宋滢不高兴了。


    “我二兄才看不上他们!”她撇撇嘴,朝柳惜瑶低道,“和她们一桌,我连饭都要咽不下去了,家中也没个镜子是么,不知道看看自己的模样?”


    宴席过了一半,已是有人起身去了后院赏梅。


    宋滢也坐不住了,拉着柳惜瑶便也离开了席面。


    原她是想寻个没人之处,好生将那几个平日里最厌烦的小娘子数落一番,却没想两人脚跟刚是站稳,便听石墙另一边,有两个小娘子也寻了过来。


    那二人明显不知此处已是有人,四处望了望,便开始说起闲话。


    “那个表姑娘,怎么从未露过面?”


    “谁说不是呢,若真是这侯府老夫人养在身前的,何至于藏着掖着到了现在才让露面?”


    “我方才听罗家那个说,这表姑娘是从前投奔侯府的穷亲戚,侯府中根本没人搭理的,也不知后来使了什么手段,如今要给那大郎做续弦。”


    “啊?不能吧……那宋澜是何人啊,战场厮杀过的,岂能轻易就中了小娘子的计,还有荣华县主,咱们皆是知道的,她向来眼高于顶的人,能将她混弄过去的,得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


    “嗤,你还是年纪小,不知那男人心思,不论地位才智再是如何,最喜的也还是那模样身段。”


    “我如何不知啊,可大家所择还是要看身份地位,这等只靠容貌的,顶多做个妾室就了不得了,她怎就这般命好?”


    “好什么呀,顶着正妻的名号,一进门就替前面那个带孩子,日后还不能有自己的子女,多可怜啊,万一那宋澜又去了安南,将她留在华州,那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宋滢听至此,已是气得脸色涨红,恨不能直接从一旁的石栏跳出,将这二人猛揍一顿。


    见她撸起袖子,柳惜瑶赶忙将她拦住,朝她摇了摇头。


    二人口中所谓的可怜,于她而言才是最合适的,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还觉得日后若真如她们所说,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石墙那边,两人还在窃窃私语。


    “后宅的手段多着呢,那两个年岁小,什么都不懂,没准过两年就就被那位给收拾了,到时候膝下无子,不是照样能生?”


    此话一出,柳惜瑶不由惊住,外间那两个小娘子,年岁也才刚过及笄的模样,竟能说出如此恶毒之话。


    宋滢彻底忍不住了,正抬手要将柳惜瑶推开,就听那边忽然又道。


    “哎?那个宋三娘年纪可不小了吧,好像比咱们都年长呢,亲事可有眉目?”


    “没!”说话之人低低笑着,语气中尽是嘲讽,“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个敢娶她?”


    “小声点、小声点啊,可别让她听到了,若听到了,咱们可就该遭殃了!”


    “晚了!我已经听到了!”


    宋滢大喝一声,不顾柳惜瑶阻拦,直接翻过那石栏便跳至二人面前,伸出手臂将两人逼至墙角。


    这二人哪里想到会这般巧,见宋滢好似气道极致的模样,皆被吓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就抱在了一起开始发抖,而她们的婢女,只顾着盯那廊道,不知这石墙之后还能躲人,此刻闻声,赶忙就跑了回来。


    宋滢朝身后斜睨一眼,她身边那个往日看着默不作声的婢女,此刻竟也双眼发狠,上前拦住了那两个婢女。


    “三、三娘……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当中一个小娘子,被她吓得哆哆嗦嗦开了口。


    宋滢怒气冲冲瞪着她,一把将她手臂拉住,就要朝面前那湖中去拽。


    柳惜瑶见状大骇,忙跟上前去劝,“三娘……侯府今日设宴,咱们是主家,可莫要……”


    “闭嘴!”宋滢毫不客气将她话音打断,猛地一甩臂膀,便见那小娘子扑通一下,扑在了湖面上。


    冬末的华州,湖面上的冰层虽未消融,却已是变得薄脆易碎,经不起这般重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身下那巨大的冰层,似裂开了一道缝隙,那小娘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顿时花容失色,趴在那冰层上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再喘。


    另外一个小娘子,见此状况,吓得面色惨白,用力去推宋滢,可宋滢那小手力道极大,将她手臂钳得紧紧的,根本不容她去挣脱。


    那人怕极开始怒斥,“宋滢!你发什么疯?千秋节都敢闹事,你是不是疯了!”


    “这事就是闹到正厅,当着众人的面,我宋滢也是占理的!”宋滢一面将她朝湖边猛拽,一面恶狠狠道,“把你二人方才说的话,拿去给大家听听,让众人知道你们心思之歹,看看你们日后可还能在华州寻到亲事?”


    那眼看就要落入湖中的女子,终是怕了,又开始哭着求饶,将一切过错推给那另一个人。


    宋滢不由分说,又是用力一甩,便见这女子也从湖边朝下飞去。


    两个小婢女被吓得连滚带爬来到湖边,其中一个正要扬声唤人,却见柳惜瑶忽然出声将她拦住,“莫要声张!你们娘子已是湿了衣裙,外间都是宾客,若让人瞧见,可还了得?”


    柳惜瑶看了眼宋滢,此刻她见这二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心头火气虽是消了大半,却还是留有余火,她冷哼一声,偏过脸去。


    柳惜瑶唤来秀兰,让她与那两个小婢女,用那湖边常备的长杆,将二人拉了上来。


    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与这湿了衣衫,瑟瑟发抖的二人温声道:“如今快至立春,并非是那戏冰的好时候,这园子里的湖面看似冰层较厚,却已是经不住力道了,下次可莫要再贪玩了。”


    明明只年纪皆是相当,可这一番话,却有着不同这个年龄的沉稳与从容。


    未曾责怪旁人,也未曾纵人之失,反而三言两语就帮三人都寻了个还算体面的台阶。


    今日是千秋日,宋滢多少也还是顾忌了两分,她冷哼一声,上前道:“愣着作何,回话啊?”


    那二人毕竟也是理亏在先,又忧心宋滢将事情捅出,污了她们名声,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相视一眼,点头应道:“娘子说的是,我们日后定会小心的。”


    柳惜瑶点了点头,退开让秀兰去送这二人去客房换衣。


    那二人走后,宋滢朝着柳惜瑶板着脸道:“你以后做了我大嫂,就是我们宋家人了,不管是非过


    错,你必须要站在宋家这边,要与宋家人一条心,我告诉你哦,别看我祖母与我娘闹成那般地步,可若是我娘听到外人说我祖母半个不字,也是不会轻饶的,你懂吗?”


    柳惜瑶知道宋滢是为方才她出言相劝之事而介怀,便笑着凑上前挽住她手臂道:“我知道的,我本就与你一条心的,如今我们既出了气,又没了后顾之虑,咱们配合得不是正好吗?”


    “那倒是。”宋滢点点头,想起那两人吃瘪不敢闹的样子,心里又松快不少,然她恍然想起一事,抬眼看着柳惜瑶,无比郑重地与她低声道:“你可要好好对待宋瑶和宋璟,若没有她们两个,这亲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头上去,你可万万不要学那歹人心思,去苛待她俩!”


    柳惜瑶也认真与她回道:“三娘你放心,我会将她们两人视如己出,绝不会如那二人所说。”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宋滢叹气,垂眼看着自己凌乱的衣裙,扁嘴道,“她们说的话太难听了,我是被气到了才会与你发脾气的。”


    柳惜瑶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并未往心里去,“好啦,你也快些回去换身衣裳吧。”


    柳惜瑶原是想陪着宋滢去的,但一想到秀兰应当很快便回来了,若不见她该会着急,便留在原地先等秀兰。


    宋滢离开后,她寻了处石凳坐着。


    正望着桌面出神,便见一宽阔身影,从后慢慢将她拢入其中。


    柳惜瑶并未听到任何声响,倏然看到这身影,便觉心头莫名一慌,忙站起身来,回头看去。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她下意识朝后退去,那鞋尖上的珍珠勾住了裙摆,整个人猛地朝后晃了一下,然她身后就是石桌,手掌一扶便稳了身形,并未跌倒。


    可面前那人,却是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当心些。”


    温润的声音还有那带着淡笑的面容,让柳惜瑶更觉心慌,她一面朝侧边避开,一面忙将手臂抽出。


    “表……”她顿了一下,又立即改了口,“二、二公子。”


    “二公子……”


    宋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那唇角的温笑仿若倏然淡了三分。


    “瑶儿从前……不是唤我表兄么?”


    第59章 铸离我远些


    柳惜瑶当即愣住,若不是天冷身着厚衣,那手臂的抖动便肉眼可见。


    宋濯明明已是知道她要与宋澜成亲,为何还要与她单独见面,孤男寡女,且还在这般没有遮蔽之处,若叫人看到方才宋濯碰了她手臂,惹出了什么闲话可如何是好?


    柳惜瑶又恼又怕,咬着唇却不回答,但那颤抖的眼睫,却是给了宋濯答案。


    “很怕我么?”


    宋濯神情淡淡,语气依旧温柔,就好似两人并非是在湖边,而是在那塔楼中一样。


    柳惜瑶见他如此,心里只会更怕,用那带着些颤意的声音,心虚地开了口,“我、我不是怕……是、是外间有些寒凉,我要……回去了,便不扰二公子了。”


    柳惜瑶说罢,便想绕过宋濯离开,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见宋濯忽地抬了手,拦住了她的去处。


    “瑶儿。”他如之前那般,轻唤着她的乳名。


    这缓缓的一声,却是让柳惜瑶头皮发麻,心头更慌,她一面四处张望,生怕被旁人看到,一面用力咬了咬牙根,硬着头皮低声道:“表兄……求你别这样唤我了。”


    终于是肯唤他表兄了。


    也开始求他了。


    记得上一次她求他,还是在那塔楼中,她软在他怀中,不住哼咛扭动,想要又羞于开口的模样,甚是惹人生怜,也甚是让人沉沦。


    “不是方才还唤我二公子么?”宋濯声音低了一些。


    柳惜瑶尴尬地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他,而是故作镇定地问他,“表兄寻我有何事吗?”


    “并非是刻意寻你,而是方才路过时,听到这边传来响动,便过来看看。”宋濯回答的很自然。


    柳惜瑶不信,但此刻最好不是深究,而是顺着他的话去说,“哦,那既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宋濯当真放下了手,也慢慢朝一侧退了一步,却是在柳惜瑶抬脚要走时,冷不丁冒出三个字,“确定么?”


    他看似什么也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落入柳惜瑶耳中,便是有了威胁或是警告之意。


    那好看的珍珠绣鞋,悬了一瞬,忙又收了回来。


    “二表兄……”她一开口,声音更低更颤,“你到底想如何呢?”


    宋濯唇角微弯,好一个二表兄,这是在提醒他,前头还有个大表兄,这是在拿宋澜压他。


    他并不害怕宋澜,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的时间与精力不该浪费在这样无用的事上。


    可他此刻忽然的沉默,却是让柳惜瑶会错了意,她以为他是在等她开口,等她给他一个交代。


    她在他面前,是心虚难安的。


    宋濯正欲提步离开,面前的柳惜瑶却是终于不堪压力,噙着泪低声道:“对不起……表兄。”


    宋濯很早前就意识到了,比起看她笑,他更喜她在他面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的试探与讨好,明明皆为假意,可他却偏偏觉得有趣,愿费那精力来与她迎合。


    就如此刻这般。


    他改了主意,重新将视线落于她身上,不冷不淡问她,“何处对不住我?”


    果然,他特地来寻她,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柳惜瑶以为自己猜出了宋濯的心思,可眼下四处透风,她不能犯那方才两个小娘子的错,便不将话说得太过明白,只轻声道:“我深知表兄如皎皎明月,而我低如草芥,怎敢染指……”


    很谨慎,也很聪明。


    宋濯眼眸落在她紧抿的双唇上,嗓音温润,言语却是后脊生寒,“与我不敢,与旁人便敢了?”


    柳惜瑶眉心倏然紧蹙,头也朝下低得更深,“不……不是的,表兄误会我了,是因瑶儿、璟儿……她们主动寻到了幽竹院,我原是想要推拒的,可那两个孩子与我……有些投缘。”


    “表兄……我不是那有意攀附之人。”她语气愈发低软,似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乞求宋濯的理解,“只是事已至此,已非我能左右,还望表兄……”


    她话至此,终是抬眼朝宋濯看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地与他直视,上一次还是在塔楼中,明明不过六七日,却恍若隔了许久许久。


    “望表兄……”她颤着那沾了泪水的眼睫,怯生生地朝他低道,“莫要怨怪于我……”


    那微咸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那带着淡淡花露香气的脸颊,落在了身前的衣衫上。


    宋濯忆起了那泪珠在舌尖漾开的滋味。


    他喉结微动,深匀了一个呼吸后,哑了几分嗓音道:“不过十来日的工夫,就值得托付终生了么?”


    “大公子的诚意与胸怀,无法不令人动容与敬佩。”柳惜瑶虽已是泪流满面,但这句话说得不见半分含糊。


    话落,她眼泪落得更加汹涌,仿佛已是伤心到了极致一般,哽咽道:“我相信二表兄……日后定能前程似锦,步步青云,所寻良配,定也是与你一般的人中龙凤……”


    这席话说得那是一个情真意切,可若她真的如此想,当初便不会来招惹他。


    此刻她所言的一切,皆只是为了将他摆脱,怕他纠缠之下,坏了她那费尽心思攀来的好姻缘罢。


    宋濯扯了扯唇角,慢慢朝她俯身,就在那微红的耳珠旁,沉缓着声道:“那瑶儿……日后记得离我远些。”


    说罢,他转身离去。


    柳惜瑶待他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才敢大口喘气,连忙拂袖抹去泪痕。


    秀兰寻过来时,见柳惜瑶神情有些紧绷,还以为是她在忧心那两个小娘子的事,便让她放下心来,此事她做得极好,那二人绝不会再去生事。


    直到宴席散去,柳惜瑶回了幽竹院,才敢将宋濯寻她一事说给了秀兰听,秀兰也是听得心惊肉跳。


    “你说他缘何要寻我,寻了后又不肯承认,说什么路过而已,既是路过,看到只我一人坐在那处休息,扭头走了便是,作甚还要上前寻我说话?”柳惜瑶想起白日的事,心头还是难安。


    秀兰皱眉思忖着,“男人向来好面子,尤


    其是位高权重之人,想那二公子如此天之骄子,他明面上顾忌宋家名声,自不会与大公子去争抢,可说到底,此番娘子抛他不顾,连个解释都没有,就要与大公子成婚,他这心里多半是觉被打了脸面,便想着私下里寻你讨个说法。”


    这一点柳惜瑶是认可的,她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已是道了歉,也与他解释了缘由,可他并未说可否原谅,只道让我离他远些,这到底是何意?”


    秀兰“嘶”了一声,眉心蹙得更深,正想着,柳惜瑶又不安道,“我巴不得离他远些,可这又不是我能说得算的,待日后我与大公子成了亲,免不了逢年过节也还是要与他见面……”


    “娘子莫要慌。”秀兰在她手臂上轻轻拍着,宽慰道,“我倒是觉得是娘子多虑了,二公子最后那句话,并非是警告,更像是……像是认了?”


    “认了?”


    “对!他就是认了。”


    秀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语气都激动了几分,“二公子心里多少是不好受的,可他碍于面子,又不能真去做些什么,所以才给娘子扔下这么一句话,看似是在警告,实则给你们二人都留了个台阶。”


    柳惜瑶听得怔住,半晌后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他放过我了?”


    秀兰笃定道:“定然如此,娘子日后就放下心罢!”


    两人话音刚落,便听院外传来叩门声。


    安安在外间正与赤虎玩得高兴,便抱着赤虎去开远门。


    见到来人是宋澜,她抬眼支支吾吾半晌,才赶忙将人朝屋中请。


    “日后记得,要先让我在此处等候,你进屋与你家娘子通传之后,再引客入院。”


    宋澜很少愿意与人费那唇舌,然他今日心情大好,安安又不是旁人,他知道她六年前就跟在柳惜瑶身侧,便忍不住教导了两句。


    安安闻言,脚步倏然停住,她回头看看远门,又看看面前的房门,似有些不知还该不该往前走了。


    宋澜想笑,怪不得柳惜瑶能那般纯善,光瞧她身边的人便知道了答案。


    宋澜没再说话,抬手揉了揉赤虎那毛茸茸的脑袋,便抬手将房门推开,迈入了房中。


    这是宋澜第一次来柳惜瑶房中。


    他之前听宋瑶说过,她的屋子很破旧,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不过虽是破旧狭小,却干净整洁,并未让人生出嫌恶之感。


    屋中这两人在看见他的瞬间,也明显感到惊愕,尤其是柳惜瑶,前一刻她与秀兰还在说宋濯,后一刻就看到了宋澜,那心底多少又生出了一丝心虚来。


    宋澜上前,俯身朝她低道:“可怨我不请自来?”


    温热的鼻息夹杂着酒香,朝她扑面而来。


    柳惜瑶抿唇摇了摇头,朝他身后看去,秀兰已是躬身退去了外间。


    里间只剩他们二人。


    柳惜瑶红着脸道:“表兄可要喝醒酒汤?我叫秀兰去备。”


    宋澜今日的确饮了不少酒,但对于他而言,这些酒还不至于让他失了神志,只是在饮了酒后,愈发的想见她了。


    “不必了。”宋澜说着,直起身来,牵了她的手,一把将那椅子拉开坐下。


    柳惜瑶也跟着坐在了他身侧。


    宋澜再次抬眼将这小屋扫了一遍,那剑眉微微蹙起,语气也低了几分,“这些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有个能容身之处,于我和母亲而言,已是莫大的幸事。”柳惜瑶道。


    宋澜将她的手放至身前,手上力道微微收紧,似是因她这句话而感到心疼,用那拇指指腹一下又一下地在她手背上轻轻剐蹭着。


    柳惜瑶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入了夜,宋澜怎会突然寻了过来,她忍不住又轻声问道:“表兄是有何事吗,怎么突然寻了过来?”


    “自你染了风寒到现在,感觉已是许久未曾见你了。”宋澜言下之意,他来寻她只是因为想她。


    柳惜瑶轻笑道:“我们日日都见了呀。”


    今日在前厅迎人时,两人就见了好几次。


    宋澜却道:“谁说的,昨日没见,前日也没见,还有元日那天,只是早上一道看了爆竹而已,再往前,你染了风寒,一连三日未曾寻我。”


    只不过短短几日,宋澜便时不时想起她坐在他身前,与他一道骑马时的场景,他想要的是如那时一样的见面,而非是当着众人面,不远不近地看上一眼。


    柳惜瑶明白了宋澜的意思,可又不敢轻易做些什么,毕竟两人在一起的时日不长,且每次都是宋澜占据主导,她并不敢如在塔楼那般贸然行事,便只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任由他将她手在掌中揉捏把玩。


    宋澜忍着喉中的干痒,低着声道:“正月过后,有三个吉日最宜嫁娶,是那二月初三,三月初六,还有三月二十五,再往后还需再算……你想择哪日?”


    柳惜瑶当然是想越快越好,但面对宋澜还是需得矜持一下,她抬眼朝他看去,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表兄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宋澜眉梢微挑,垂眼将那白得好似发光一样的手,忍不住又加了些力道地揉捏着道,“若问我,最好便是今日。”


    柳惜瑶食指被捏的有些疼,忍不住蹙眉轻“嘶”了一声。


    宋澜见状,立即送了几分力道,将她手拿到眼前细看,待看到那指尖上的红印时,蹙了眉宇,“这般娇么……”


    说罢,他朝那指尖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让她指尖微颤,宋澜深吸一口气,那股干痒的燥意,已从喉中向下蔓延开来,他只觉胸腔燥得仿佛要裂开一般。


    他需要灌上一腔甘露方能好受一些罢。


    这般想着他便将面前那颤巍巍的小手,慢慢拉至唇瓣,启唇将其放入齿尖,吹拂,包裹……


    柳惜瑶别过脸去,用力咬着下唇,待片刻后,那吮到发麻的指尖被松开后,她还未敢回过头来。


    “初三吧,二月初三。”宋澜嗓音低沉道,“如何?”


    柳惜瑶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澜眸光只在那绯红的面颊停了一瞬,便也倏然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待下去。


    他起身便要离开,柳惜瑶忙披上大氅将他送至院外。


    临走前,宋澜都不舍将那娇软又香甜的小手松开,他握了又握,揉了又揉,最后还是怕让她受了寒,这才松开手,抬步走进黑暗。


    看着宋澜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柳惜瑶才长出一口气,慢慢转身朝屋中走去。


    走至门前,她也不知怎地,心头忽地一动,下意识抬眼朝那不远处的高耸的塔楼看去。


    塔楼三层漆黑一片,连窗棂轮廓都模糊难辨,更不必说那立于窗后,已是伫立许久的那道身影。


    第60章 铸破碎玉盏


    一路夜风的凉意,并未将宋澜心头那股燥热吹熄,反而如那烧不尽的野草一般,火势愈发强劲。


    灌下凉茶还有那醒酒汤,再加之用了稍凉的水洗漱过后,才勉强有了稍许缓和。


    还要再熬一月


    ,才是那洞房花烛之时。


    哪里就这般多讲究了,正月怎就不宜结亲?


    宋澜翻来覆去难以安睡,一合眼就是那白皙柔嫩的指尖,还有那带着些许晶莹的粉色玉甲,就在他唇边微颤着。


    又没出息了。


    不过手指而已,就已是让他如此回味,若是唇瓣,那该是何等滋味。


    除了宋澜,今夜还有一人难以安睡。


    宋濯立在窗后,待那小院彻底熄灯,只剩一片寂静之时,他方才合了窗,披上大氅推门而出。


    他去了一层画室。


    他手中举着灯盏,在那悬挂的一幅幅美人图前驻足观看,而最后那幅,他足足观了半个时辰。


    那幅图中,美人倚在榻边,薄衫微敞,如雪的身前,只寥寥两笔,就勾勒出了那团圆润,她双眸微阖,仿若昏睡,然那宽袖中的手,却还是紧张到握紧了拳……


    许久之后,静默的房中传来一声低叹。


    他抬手取下面前画卷,将其放入炭盆之中,火焰在美人身上绽放,最后将一切化为灰烬。


    一幅,两幅,三幅……


    这是他亲笔所画,也该是由他亲手所葬才是。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破晓,勇毅侯府此番派去京城的贺正使,便神色仓皇地策马急归。


    此人多年为侯府做事,素来性子沉稳,如今却是是满面惊惶,下马之后连气都尚未喘匀,就急急入了正厅。


    很快,宋侯爷与荣华县主便起身一并而入。


    “将近十万两啊,他……他怎就如斯胆大?”荣华县主听了贺正使的话,那脸色倏地一下就白了。


    宋侯爷昨日宿醉,此刻还有些昏沉,含含糊糊又问了一遍,“是秦王……还、还是太子?”


    贺正使擦着额上汗珠,上前再次低声回道:“回侯爷,是秦王昨日在千秋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太子数年前贪饷灾银一事抖出,证据确凿,无从可辩……”


    皇帝当场震怒,一脚踹在太子胸前,太子当即喉中喷出一口鲜血,可见那一脚力道之狠。


    然帝王根本不顾,转身又抽出利剑,朝着太子声如雷霆,“你当朕死了是不是?这天下已是你的了是不是?朕还活着呢,还活着呢!”


    那贺正使想到那大殿上这一幕,袖中双手还在颤颤。


    “可伤了太子?”荣华县主心头一紧,忙起身询问。


    贺正使咽了口唾沫道:“皇后娘娘拦的及时,那剑便只在肩头划了一道,破了蟒袍,未曾伤身。”


    荣华县主舒了口气,慢慢坐回椅上,听那贺正使继续说道,“太子与涉案人等一并收押候审,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彻查此案。”


    “哎呀!”宋侯爷一面喝着醒酒汤,一面摇头叹气,“这可叫圣上日后,如何再过千秋日啊……”


    贺正使也不由摇头,又将昨日大殿之上,皇帝拂袖而去前,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皇帝当时眉目沉沉,声如寒冰,朝着大殿丢下了一句,“朕的好儿子,给朕送的寿礼,朕此生难忘。”


    荣华县主叹道:“太子实不该啊……”


    宋侯爷缓缓抬眼,悠悠道:“都不该,都不该呐……”


    很快,此事便在大盛传开。


    众人皆知,太子此番无法再翻身了,只是最终结局难定。


    朝堂之上,秦王每日神情凝重,甚至还上书替兄长求情,但实则春风得意,愈发得势。


    从前那些还在观望,不肯站队之人,经此一事,便知风向已变,再不迟疑,纷纷倒向秦王门下。


    塔楼内,宋濯从暗卫手中接过密函。


    晋王在信中赞他算得极准,秦王果真会在千秋日当天揭露的此事,而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哪个最先换队,哪个默不作声,哪个又阳奉阴违,也皆在宋濯的预料当中。


    宋濯将早已写好的那首童谣,仿佛指节大小的竹筒中,交于暗卫之手。


    当日夜里,京中便有孩童唱那童谣:


    太子殿下胃口大,九万八千全吃下。


    圣上心系百姓苦,当场拔剑斩亲骨!


    不出三日,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御书房内,皇帝闻言,抬手指着那秦王府的方向怒斥,“非要将自己亲兄长置之死地而后快是吗?”


    这字字句句看似歌颂明君,实则是在将太子往死路上逼。


    “他用百姓将朕架起,朕若不动手,便会骂朕徇私舞弊,可朕若是动了手,朕、朕……”


    千秋当日,皇帝盛怒是真,可到底是他与皇后的亲骨肉,这大盛的皇太子,待他冷静下来,虽怒,却也到底生了几分恻隐。


    “这个老四,若太子不配为君,那他就不配为人,非要让他亲兄长命丧黄泉,也非要将朕活活气死,往后每个千秋日,朕都要想起这桩事来,想起他嘴上恭祝朕万寿无疆,手上却朝朕递了刀来,还是那让朕亲手斩杀长子的刀啊!”


    皇帝痛斥而出,胸中怒火翻涌,竟一时气血攻心,猛然朝外呕出一口鲜血,重重扑倒在了那龙案之上,而那被血水染红的奏折,正是秦王日日皆会递上的那封假模假样的求情折子。


    圣上的倏然病重,让朝堂内更加惶惶。


    秦王得知此事,暗骂有人坑他,原本他给了太子一击后,又怕皇帝对他也生了怨气,便开始日日求情,以免太子死罪,如今这童谣传出,以父皇那多疑的性子,自是要怀疑到他的身上。


    秦王立即差人去查那童谣究竟从何处而来,然所查未果,仿佛无人去教,一夕间人人皆会那般。


    眼看圣上病重,频频辍朝,不见百官,朝内诸事也渐由秦王代为掌管,他便也不再深究,言行举止皆已露出当权者的气派来。


    总归圣上膝下子嗣中,皇长子太子已无翻身之力,皇二子与三子早年病逝,便只剩他皇四子秦王。


    哦,还有那肥硕到连路都走不动的韩王,和那痴痴傻傻的老六晋王。


    上元节这日,无忧堂内,琴声悠悠,哀哀戚戚,宋家两位公子,一前一后迈入堂中。


    宋侯爷哼着小曲,朝这两人淡瞥一眼道:“坐啊。”


    两人来到案几前落座。


    宋澜一身玄色紧袖长衫,宋濯则又是素色长袍,两人一深一浅,坐于身前,宋侯爷看了便不由笑着摇头,“当今局势,你二人如何看呐,与为父说说。”


    “太子失权,秦王失心,至于韩晋二人……”宋澜朝宋濯看去。


    “不是时候,还需再等。”宋濯语气虽淡,但那眉心处却是倏然蹙了一下。


    是那身侧之人传来的味道,淡雅的花露清香,糅合着一股独属于那人的气味。


    宋濯眉宇沉了两分。


    一连数日他未叫自己再去那窗边遥望,仿佛一切重新归于平静,然而就在此刻,那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落入鼻中,让那平静似水的心头,似又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不动声色朝一旁挪了挪,端起手中清茶,试图用那茶香来将那味道掩住。


    “可有把握?”面前的宋侯爷默了良久,方缓声问他。


    宋濯未曾立即回话,而是垂眼饮了半盏清茶,微苦的茶汤在口中萦绕,然抬眼之时,那抹熟悉的淡香不仅未曾消散,且随着宋澜侧身靠近,蹙眉聆听之时,愈发清晰真切。


    宋濯握着茶盏的掌腹慢慢收紧,语气少见的沉冷下来,“最迟再候一月。”


    宋侯爷只以为他此刻神情,是因为朝堂局势而起,便长出一口气,朝那外间天色看去,“哎呀,春日这天果然多变呐……”


    父子三人,多年来少见有此饮酒奏乐直到夜间的时候,今日又逢上元节。


    三人在无忧堂待到晚膳时,这才起身去了正堂。


    堂内饭菜飘香,满桌皆是酒肉,还有那酒酿五色面茧。


    宋瑶和宋璟二人,从前在安南过上元节时,就听宋澜说过,华州的上元夜最为热闹,街道上灯火辉煌,琳琅满目的灯会让人目不暇接,还有猜字谜,放花灯,各种从未尝过的糖果子。


    姐弟二人期盼已久,好不容易将这日盼到,却是因圣上病重,除了京城以外,距离较近的华州,也跟着没了往昔的节日氛围,虽未施行宵禁,那街道上也未见有人外出游玩。


    姐弟俩蔫了似的,坐在屋中愁眉苦脸。


    柳惜瑶进屋后,陪着二人猜了几个字谜,才让这二人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待宋家父子进门后,一屋子人开始在桌前落座。


    两个小的在圆桌旁设了小桌,有刘嬷嬷在旁照顾。


    柳惜瑶还是按照之前那般,准备与宋滢坐在一处,却见宋澜忽然要她坐去他身侧。


    柳


    惜瑶不敢妄动,抬眼去看荣华县主。


    “去吧。”荣华县主很少当着众人去驳宋澜的面子,且两人婚事将近,这屋中有无旁人,坐在一处也无妨。


    得了荣华县主的应允,便有婢女上前重新调整席位。


    顷刻后,柳惜瑶坐在了宋澜身侧,而原本该落座于此的宋濯,坐去了荣华县主手边,宋滢坐于次位。


    用膳时,宋侯爷一杯接着一杯,又将自己喝成了酒蒙子,荣华县主这几日一直未曾睡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如今勇毅侯府不似当年在朝中有举足轻重之势,若稍有不慎,兴许也会受到牵连。


    宋澜见母亲面露愁色,便率先打开话题,所说便是他与柳惜瑶成婚一事。


    提及婚事,荣华县主明显眉宇舒展开来,缓缓颔首道:“二月初三的确是个吉日。”


    说着,她又朝柳惜瑶看去,“我身为你的表舅母,你的嫁妆便由我来出。”


    既是开了口,那该有的体面便一份都不会少,只是如今京中事多,皇帝病重,宋家又是皇亲国戚,这个节骨眼上,婚事不好大办,只能一切从简。


    柳惜瑶起身朝荣华县主福了福身,“全凭表舅母做主。”


    荣华县主笑着让她坐下说话,不必过分拘谨。


    柳惜瑶乖巧应是,却是在落座后,脸颊倏然红了起来,神色似也怔了一下,那原本微抬的脸颊,也蓦地垂了下去。


    桌下,宋澜将那柔软的小手握在掌中,一会儿与她十指交握,一会儿又揉那指节,一会儿又将整个带着灼热的掌腹,紧紧贴在她冰凉的掌心中,似要将他的温热尽数渡予她体内。


    初春的华州,夜里依旧寒凉,屋内烧着地龙,桌旁也置了炭盆,让人周身皆是一团暖意。


    宋澜一手落于桌下,一手拿起玉盏,一盏接一盏地饮着面前酒水,他神色未改,那喉中与胸腔却已是如同火烧。


    他身侧的柳惜瑶,已是许久未动碗筷,只偶尔舀上一勺酒酿放入口中,那微红的面色,叫旁人看了去,只以为是饮了酒酿的缘故,可这桌上的另一人,却对她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她此刻慌乱,也知她此刻紧张,更是知道那绯红来自羞赧……


    月白色宽袖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脆响。


    手中裂开的玉盏,将掌腹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宋滢愣了一下,抬眼左右看看,却见周遭并无异样,遂又乐呵呵吃着面茧。


    荣华县主揉着眉心,还当是那身侧炭盆发出的响动,也未有所觉察。


    宋侯爷还在一面饮酒,一面摇头晃脑。


    而对面那两个,更是浑然不觉,只那手臂越靠越近。


    宋濯敛眸,弯起唇角。


    他拿出帕巾,慢条斯理擦了唇角,随后缓缓起身,先行退席。


    他出了正堂,穿过院门,从那通往西苑蜿蜒的廊道上缓缓走下,身影隐入那晃动的竹林中,那一阵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


    宋濯缓缓抬起眼,朝那二人看去。


    他与她十指交握,就在那林外的石廊上,他揽住她腰身,与她痴痴缠缠了不知多久,直到她双颊涨红,比那石廊上的红灯还要惹眼时,终才肯将她松开。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缠人,也一如既往的贴心。


    她忧心他饮了酒,又去那林中吹了风,回头染了寒气,便劝他不必再送,自己有那婢女跟着,不会有碍。


    她抱着他腰身,用那细细柔柔的嗓音说着,便是那如斯刚毅的宋澜,也如那春水一样瞬间柔软下来。


    临了,她松开了他,踮起脚在他颊边飞快地轻啄了一下。


    这般快么?


    只几日未看罢了,她就已是能与他如此亲近。


    十指交握,环抱撒娇,临别轻啄……


    可还有何是他不知道的?


    宋濯沉沉地笑出声来,终是慢慢松开了手,让那混合着鲜血的破碎玉盏,散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