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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你先放开我。


    “凭什么丽娘不用嫁!那我的小翠呢,她去年被投入河里的时候,你们有谁出来阻拦过吗?”


    “我女儿圆圆,她是第一个嫁给河伯的新娘!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们没来说不可以?”


    “还有我的玲儿!丽娘她爹,当年我来求你同我联合反对再给河伯娶亲,你是怎么回应我的,你说这是大伙儿的意思,你无权反对!凭什么轮到你家了,你就唆使丽娘逃跑,还喊来这么一批官兵来欺压我们!”


    “凭什么,凭什么你家的不用嫁!”


    群情激愤,院前官兵奉蓬山王之命,只可防守,不许伤害百姓,无奈之下,只好用盾牌将他们挡在外头。


    卢枫留守丽娘家保护两位老人,转头见宋觅揉了揉太阳穴,眼底暗沉,严词要求他回去歇会,有足够的精力,才能想出应对之策。


    宋觅坐在车内,捏着眉心,闭目养神,耳边仍然回荡着百姓撕心裂肺的一道道控诉。


    他们并不是没有察觉这么多年下来,洪灾并没有减退,只是自第一粒苦难的种子埋下那刻,所有人心里都积压了一股怨气。


    上一位失去至亲的怨气发泄到下一位身上,层层叠叠,轮回至今。


    宋觅低头思忖,越想越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太阳穴突突地跳起,他垂着眼睫,眸眼清明,明明一夜未眠,却是丝毫困意都没有。


    马车辘辘在江阳衙署门前停下,宋觅掀帘下车,悄无声息吁了口气,抬头挺胸,打起精神,并不想让居尘从他的面容中察觉到一丝颓丧,徒增她的烦恼。


    宋觅走进内衙,早膳已经被人吩咐为他备下,宋觅


    四下环顾,发现除了几位当值的门房,其他人都不见了。


    “人呢?”宋觅抓住眼前上膳的小吏问道。


    小吏俯首作揖,“回禀王爷,府衙几位大人今日一早就去江边了。”


    宋觅续问:“公主和李典记也去了?”


    “正是李典记提议去的。”——


    河伯娶亲,最开始是一阵礼乐声响,吹吹打打,欢欣雀跃,恍若真是人间一件大喜事;二是老和尚摆坛做法,与河神通灵,祈祷今年风调雨顺;三是将花轿抬来,对着江面掀开轿帘,旨在给河神过目,确认轿中坐着新娘;最后一步,连人带轿,一同投入河中。


    江阳位于江边,不少百姓擅长凫水,大抵是为了避免新娘落水逃跑,老和尚自称奉应河神要求,要百姓将新娘手脚用麻绳束缚,确保新娘落水之后,乘坐轿辇,如约到达河神龙宫。


    “快,像我刚刚教你的那般捆住我。”


    泸江边上,居尘伸出双手,交叠在一块,递向永安面前。


    永安握着麻绳的双手微微颤抖,摇头道:“居尘姐姐,这太危险了!”


    泸江表面风平浪静,水下却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寻常落水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何况是手脚被束,抛入水中。


    饶是居尘一再强调自己水性极好,永安不断摇着头,还是不敢让她冒这个险。


    “永安,你信我,我解的开。”


    “这不是信不信姐姐的问题……真的太危险了,我害怕。”


    “我知道你害怕,我也害怕,那些被迫祭祀的姑娘,更害怕。”


    永安肩膀颤抖,居尘双手扶稳她,神色冷静道:“永安,如果你我都不去管她们,她们该怎么办?以后只会有更多无辜者葬身于此。我必须下去,再上来,告诉他们河里没有龙宫,这些都是那三个和尚的骗局。”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再则你看那么多人守着呢,衙署的捕快大哥们个个水性都好的很,还怕救不了我?快,给我绑上,我总要给你们证明一下这个方法可行。”


    上一世,居尘来到江川赴任,恰逢一年一度的河伯娶亲刚刚结束,她没有见过丽娘,只在路上遇到了她哀痛欲绝的父亲。


    她震惊于他伤心绝望的描述,自上任起,便决心要破除这个陋习。


    她也曾试图说服当地百姓,不断找证据去揭穿那三个和尚的谎言,可是效果甚微。


    无奈之下,居尘只能以身犯险,特意学会一种特殊的打结方式。这种结看似死结,实是活结,可麻绳沾水容易收缩,她反复练习了数百次,才学会在水下解绳。其间,自是吃了不少溺水的苦头。


    可总归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代替下一任新娘,顶着红盖头坐在轿辇内,被他们抛入水中,然后当着所有围观人的面,回到水面上,朝着江岸边游去。


    为了避免被百姓认出新娘掉包,她安排底下人敲锣打鼓高喊“河伯不想娶亲”,引走他们的注意力,再让真正的新娘穿着一身湿透的嫁衣,安然无恙站到他们面前,说是河伯放走了她。


    而后,居尘收集出那三个和尚昧下嫁妆的证据,将他们每人仗责一百大棍,直接打死在闹市口,叫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从此知晓江阳有一位手段狠硬的县丞,自此不敢来犯。


    此时,河畔边,泸江深不见底,即使初夏,河水仍透着一股沁冷的寒意。


    居尘将自己抛入水中,心中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安排的所有行动。


    唯一没想到的,是当她从江边一跃而下,河水漫入口鼻瞬息,还是没忍住这股透心凉意,刚冻得打了一个哆嗦,耳边猛地听闻一声怒喝,“李居尘。”


    嗓音熟悉冷冽,连名带姓,喝得岸边永安等人皆打了个出乎意料的哆嗦。


    连水里居尘都被喝得一瞬僵滞,蓦然回想起这一世,还是头一回被他这么连名带姓地喊。


    怒喝过后,紧接着是另一道跟随她来的落水之声。


    居尘手脚被束,身子落至水半空,开始不断下沉,她紧忙憋住一口气,最先旋转起腕口,挣脱手上束缚,再将脚上的麻绳解开,居尘身子一旋,宛若一条美人鱼,仰头朝着上方游去。


    刚转过首,就被后方追来的宋觅搂住。


    他原就生得高大,双手朝她腰上一箍,便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


    居尘被他带着向上,自水面冒出,就被他那一副硬邦邦的胸膛用力抵着,直到上岸落地,整个人也还是被他锁在怀中。


    周围人都朝着他俩汇聚而来,居尘坐在岸边的草垛上,不得不用双手推他一把,宋觅却方寸不离,居尘被迫倚在他怀里,看不到他此时神色,只听见他乱如擂鼓的心跳声。


    居尘只好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王爷,人来了,你先放开我。”


    宋觅却将她又搂紧了些,鼻息扑在她湿漉漉的鬓发上,气息沉重,“不行,你湿透了。”


    “我里面特意穿了衬裙,不透的,看不到什么。”


    “那也不行。”


    “……”


    好在元箬机灵,见此情形,连忙将宋觅常年放在马车上的一件披风拿来,赶在众人前面递了过去。


    宋觅一接过,将怀中人裹得严严实实。


    居尘拢着衣角,终于得已从草地上站起,还未来得及说两句感恩戴德的面子话,宋觅神色沉沉,朝四周赶来的人质问开来,“你们在干什么?”


    他此刻一身衣衫里外湿透,鬓发微散,长睫上犹有水珠,本是一副略有狼狈的模样,可他的嗓音闷闷地,一出声,颇有几分动怒的威严弥漫而来,江阳这一批本地小官哪儿遇见过这等高压的场面,一时间噤若寒蝉。


    最后还是永安公主,作为他的侄女,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挽住居尘,轻声细语将方才之事解释一二。


    居尘帮着搭了两声腔,表明是自己主动要求下的水,也不忘小小批评一句他没有仔细看清局面,就不顾自身地往下扎,“王爷不该这么匆忙跳下来的,你看周围这么多人,永安也在,我肯定不是失足落水,也不会投江自杀的。”


    宋觅目光灼灼,盯着她沉吟良久,只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他赶到河岸口,一下车,视野完全就被站在江边转身落水的居尘占据,哪还有心思去分析局势,就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赌。


    宋觅甚少有这般冲动的时候,只是周围人不清楚,以为蓬山王身居高位,心肠却挺热枕,不由露出敬佩的目光。唯有居尘望着他这一副舍己为人的模样,喉咙一时有些发硬,内心深处某些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在她四肢血脉中激烈翻滚,引得她鼻尖一阵阵发酸。


    她并不喜欢他这样,也再也不愿他为她这样。


    居尘轻启贝齿,正想同他强调以后不可以这么冲动,话还没出口,一阵河风吹过,她先打了个喷嚏出来。


    宋觅赶忙将她带上车,回衙署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待两人均拾掇干净,来到前厅,居尘终于记起她的初衷,同大伙儿回忆起她回到岸边,双手双脚皆是自由的出水模样,“怎么样,我说我没有问题的。”


    居尘唇角勾起,双眸弯成月牙,开口决议将这件事交由她来完成。


    宋觅直接打断她,“不行。”


    他拒绝得果断干脆,居尘一噎,急切道:“今日你就算不下来,我也能自己游上去的,而且你下来时也看见了,我确实解得开绳子。”


    宋觅还是摇头:“不行。”


    卢枫回来听闻两人落水的始末,颔首道:“如果一定要用这个办法,还是找个男子去吧,你一个小姑娘太不安全了。”


    “可你要找谁,男子也不见得比我逃得了。”


    卢枫片刻沉默,宋觅站出身,目不转睛看向她道:“这祭祀,女子能跳,男子就能跳。”


    第42章 第42章你是不是还要笑。


    居尘并不苟同他这话。


    眼下民情激愤,他若撇开她这个熟手不用,另寻他人,分明是舍近求远,绝非上上之策。


    居尘再度自荐,偏偏宋觅决议的事情不容置喙,也不同她再多费口舌。他出生高贵,又身居高位,不可避免会有一些必要的强势,便如此时此刻。


    居尘也做过多年别人的上峰,不是不能理解他当着衙署这么多官吏面前说了“不行”,便不会轻易因她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只是他这“一言堂”的威压一来,居尘难以抑制地回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比如她刚升四品那会,成为可以直接给他递折子的京官,却发现他给别人的批语潦草,至少言


    之有物,给她的总是一个敷衍的“阅”;比如他经常认为凤阁都是女子,能做的事情有限,许多要差重差,他都不会第一时间给她们;再比如他俩第一次重逢,他将她救下山后,在她真心想要助力剿匪一事时,对她的不自量力进行了毫不遮掩的语言嘲讽。


    她当时其实真的很感激他救了她,可也就是那一会,居尘被他的话语所刺痛,加上她回京后,他俩政见总是出现分歧,从此,两人愈发变得水火不容。


    宿敌多年,居尘看他最不顺眼的就是眼前这般不容商榷的模样,明明神色平和如常,就是不给你机会开口,好像在他眼里,把事情交给你,就是不靠谱。


    居尘心底深处积压的不爽一时被唤醒,在宋觅直接打断她的话头,说出“这件事你不需要插手”后,彻底甩袖而去。


    接下来几天,两人开始不做交流,陷入冷战。


    这样的场面在前世简直就是他俩日常,居尘以前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近几日却越想越生气,恨不能冲到宋觅面前去骂他一顿。


    可他最近早出晚归,她连骂他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河伯娶亲的时日将近,居尘听闻祭祀典礼如常举行,傍晚时分,宋觅终于在长廊的尽头出现,居尘走上前,伸手将他拦下,“替嫁的新娘,你找好了?”


    宋觅垂眸看她良久,低低嗯了一声。


    居尘略一颔首,心里不由觉得他还挺能耐,她当年在这边待了这么久,都没搜罗出这样一个勇敢的人才,只能亲力亲为,他短短这么几天,竟能安排妥当。


    居尘不免好奇,当日准时来到了河畔边。


    伴随着一阵丝竹声响,一路上吹吹打打,一顶花轿抬到了河岸口的木桥上。


    老和尚站在法坛前方,捏着佛珠,口中喃喃,仿佛正在施法与河神沟通,两名弟子上前一掀轿帘,只见新娘披着大红盖头,禀着娇羞姿态,躬身坐在花轿里,手脚皆被麻绳束缚。


    岸口人潮攒动,居尘隔得有些远,仰头一望,只见轿中人一身大袖连裳的火红婚服,衣服十分宽大,将人包裹其中,加之瑟缩着身子,搭配花轿四壁皆是红色,人与轿融合在一处,并不凸显任何一方,乍一看,并没有几分违和感。


    可居尘还是在那短促的一瞥中,发觉这位新娘身形其实十分颀长,只是有着红盖头遮挡,他又躬着身子,在层层厚重的华服之下,并没有露出多少破绽。


    毕竟是投江,在场没人觉得会有人傻到冒名顶替,两名弟子习以为常,匆匆看了一眼,轿中有人便好。


    紧接着,乐曲步入终声,花轿被抬上了堤坝,众人伏地叩拜,恳求河神开恩,赐福江阳,风调雨顺。


    堤坝离江面犹有一段距离,花轿下落之际,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轿帘再度掀起,连带着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一并被吹飞了一角。


    居尘眼儿尖,抬眸望去的瞬息,一下通过那一角转瞬即逝的刀削下颌,辨出了几分端倪。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轿中高大的新娘,连同花轿一起,被沉入江中。


    她的双眸蓦然睁大,扒拉着人群朝河边狂奔而去,正要一猛子扎入水面,元箬出现在她身旁,及时拦住了她下倾的身影。


    “刚刚那个是……”


    元箬朝着唇边竖起食指,视线四下飘去,暗示她切莫声张,“李典记放心,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居尘的心直接提到嗓子眼,一双美眸紧紧盯着水面,好在没过多久,一抹红影从水下浮了上来。


    新娘竟然冒出水面,前所未闻,令人费解。


    而他并没有选择游向人潮所在的这一边,顶着红盖头,顺着水流往下,朝着江岸对面的一处落地漂浮而去。


    居尘心口的大石砰然落地。


    很快,人群中开始出现了一群嚷声纳闷的人,朝着法坛前的高僧发出疑问。


    居尘扭头看向那几个妖僧,皆是难以置信,目瞪口呆,顿时回想起上辈子同他们斗智斗勇,他们仗着百姓信奉,信口雌黄,几次将脏水泼回她身上,害得她吃了不少苦头。


    居尘心里不由一阵火气腾腾往上冒,她直接带着元箬等人,走到法坛面前,“大师,河神这般举止,是不是不满意这个新娘?要不,你去问问他?”


    话音甫落,居尘一个手势,元箬等人心领神会,当即把那秃驴捆了投入河中。


    过了好一片刻,不见水下有任何声响,居尘又命人将他那两名弟子,相继投入河中,好一同送去龙宫,让他们去催一下他们的师父,可不要顾着同河神喝茶叙旧,忘了他们还在岸上等他。


    将他们处置完毕,百姓尚且茫然着守在岸边,盯着那平静如镜的水面,居尘转头离去,一路跌跌撞撞跃出了人群,她提着裙摆,朝着前方一座又长又弯的石桥狂奔而去。


    胸口心脏在她持续的疾跑中突突跳起,她的神思却已经游离到了天际。


    居尘忽而想起自己曾经被娴宁郡主盯着念书,趴在桌上耍赖,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问过她一个问题。


    她问她,“为何这个世道,一定是男尊女卑?我不觉得我比他们差多少。”


    娴宁娘娘说她也没觉得,只是目前的世道,所呈现出来的,暂时就是男子看起来比女子强。


    居尘道:“只是看起来,很多时候,都是男子一厢情愿。”


    娴宁叹笑道:“可当前这个世道,这几乎是道铁律,很少会有男子不受它的熏陶与影响。”


    居尘耷拉起脑袋,“所以我不喜欢认可男尊女卑的儿郎。”


    娴宁默然片刻,同她笑道:“其实男尊女卑,也分真的与假的。”


    “这还有真假之说?”


    娴宁道:“假男尊女卑,是他觉得他比你强,并且凌驾在你上方,独裁决断,不给你半分反抗的权力。真男尊女卑,是他觉得他比你强,且切切实实在遇到事的时候,毫无犹疑地挡在了你面前。”


    居尘微微睁大双眸,娴宁摸着她的头发道:“这世上有太多假的男尊女卑,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那才是真的,致使很少人会去区别真假。但若是哪一天,你若遇到了真的,如果还是不作区别的厌恶,那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你恼男尊女卑,是因为觉得不公平吧,可如果你都一棍子打死,那你自己是否做到了公平,对他人没有任何偏见呢?”


    居尘犹记得当初听了娘娘这番话,醍醐灌顶,心心念念着一定要把它牢记于心。


    可是后来,她却好像渐渐在一次次失望中,将它彻底忘怀。


    前世她与宋觅第一次重逢,是宋觅不小心掉入贼窝,救了她,后来他顺便领兵剿匪,居尘前来帮忙,他却叫她不要添乱。


    如今回想,宋觅那时是勾了唇角同她说的,他这人经常喜欢揶揄,有时候不太说人话,可他的本意,应该是好的。


    他只是不希望她再度身涉险境,但却正正戳中了居尘那时的痛处。


    她之所以遭贬,就是因为吏部说她“添乱”。


    她质问他是不是觉得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愣了会,反问道:“不如你同我说说你上山能做什么?”


    他的面容一本正经,是认真发问,可她那时好生气,她以为他和那些男性官员一样,都看不起她们女子为官。


    所以,她也


    一直看不顺他。


    居尘深深叹了口气,回想起宋觅对她时有揶揄,但有一句话真没说错。


    她真的很记仇。


    居尘火急火燎走下桥头,来到桥底,只见他似是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就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整个人湿漉漉的,河水已经化去了他脸上花里胡哨的妆容,他用手一擦,眼妆混到了腮边,看起来一坨红黑的胎记。


    给一个这样的新娘,居尘承认如果自己是河伯,也会丢出来的。


    居尘轻喘了会,平复气息,上前给他递去手帕,“擦一下,都花了。”


    “在哪里,看不见。”


    居尘将手帕接了回来,在他跟前蹲下。


    他低着头,眯缝着眼,神色慵懒,她动作温柔仔细,就像在擦一只掉进了染缸的花猫。


    居尘擦着擦着,终是没忍住,撇头笑开。


    “有这么好笑吗?”


    居尘摇头,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是不是还要笑?”


    居尘手臂靠在了他的膝盖上,头埋在胳肢窝,肩膀一直不停颤抖。


    宋觅无奈,咬了咬牙,只能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将她往上一抬,瞪向她。


    两人视线瞬间交汇,鼻尖近的只剩一根发丝的距离。


    第43章 第43章就一下?


    忽有一阵爽风拂过桥头,朝桥底灌入,江上清波浮动,激起的微澜搅碎了水中倒映的万里长空,顺从风势携着水面凉意,轻轻吹过两人的耳鬓。


    居尘微仰着头,一双美眸盛着晴光,明眸善睐,顾盼神飞,眼尾边的碎发随风摇曳,扫过宋觅耳畔边,引起一股痒意,自耳根缓缓蔓延到了心底。


    他忍了良久,才忍住直接朝她唇瓣上狠啄一口,将他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脂粉,尽数蹭到她白生生的脸上。


    卢枫与永安带着其他护卫正朝他们这厢赶来。


    宋觅松开她,接过她手上帕子,用力擦了几把,洗去铅华,恢复了一张俊美面容。


    居尘站起身,凝着他一身枫红婚服,虽是女款的样式,落到他身上,搭上他那张原就生得偏冷的俊颜,竟也有几分奇异的赏心悦目。


    炙热的红柔和了冷调的白,居尘见多了他穿绛紫色官袍,素日不是玄色常服,便是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裾,甚少见过他穿这么明艳的颜色,也才发现,原来他穿着明艳,竟是这么一般风流倜傥的姿色,另一种丰神俊朗的美。


    居尘瞧得甚是满意,猛然发觉他若是名女子,就眼前这般姿容,她好像还挺不能确保自己不会受其美色所惑,被他掰着走。


    宋觅全然不知她的浮想联翩,将打湿的乌发扫于耳后,即正了面色,问她:“怎么样了?”


    居尘顿了顿,心领神会,他是在问堤坝那厢祭祀的情况。


    “我把那三个和尚丢水里给河伯作伴去了。”居尘努起嘴,如实相告。


    宋觅沉默看她半晌,哑然失笑。


    卢枫已经带人走下桥头,宋觅眼下这副鬼样子,不宜招摇过市,走街串巷,居尘与永安颇为懂事地让出她们的轿辇,卢枫将自己的黄风驹牵了过来,正犹疑着是否需要帮扶永安上马,只见永安公主动作颇为熟稔,牵过缰绳,一踩马镫,翻身而上。


    卢枫转首瞅了一眼宋觅的私人坐骥,小白仰头而视,鼻孔朝上,一眼都懒于吝啬给他。


    他只好同居尘商量让她喝永安共乘一马,刚开口没两句,小白不知被谁掀开车帘睨了一眼,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一屁股将卢枫拱开,在居尘面前,不情不愿低下头,示意她拉缰。


    卢枫从未见它如此体贴懂事过,不由啧啧抚掌称奇。


    宋觅坐在车内,透过车帘罅隙,望向前方那一抹与永安并肩骑马的俏影。


    他之前一直觉得她此时年少的性子同她前世有些不太一样,诚然,他不是不能理解,从芝麻大小的八品小官,到权倾朝野的一品宰辅,这一路过来,她的确经历了不少。


    但今日她二话不说将恶人投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宋觅从她杀伐果断的举止中,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一抹威严的女相身影。


    人再怎么掩饰,也无法将本性彻底掩去。宋觅倒觉得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爱憎分明的模样,比素日那个含蓄收敛的她,生动了不少。


    然当他回到衙署,更换常服,再度详细询问其过程。


    她好像又变了回去,诚惶诚恐地问他,“王爷可是觉得我太心狠了?”


    一般柔弱女子,尤其她这般不过二十的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即使同情那些无辜者,也不敢轻易对施害者动辄喊打喊杀。


    居尘怕他觉得她毒辣,宋觅将她眼中的惊惶望了半晌,伸手,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没有,你做得很好。”——


    那三名和尚一去不复返,当地百姓心里泛起嘀咕,怀疑水下并没有龙宫,他们应该是淹死了。


    他们忍不住前往江阳衙署咨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宋觅凉飕飕扫了他们一眼,用着一副冷冽的嗓音,对此轻飘飘道:“可能河伯这些年娶了太多美女,最近换口味,喜好上美男子了。”


    那几个当日延着河畔搜寻丽娘,家中无女,事不关己的糙汉们,顿时噤若寒蝉,一问一个不吱声了。


    后来,江阳捕快经过居尘似有若无的点拨,在和尚盘踞的庙宇中,找到了他们这些年昧下的嫁妆。


    河伯娶亲的谎言被彻底揭穿。


    这日,晚膳过后,宋觅路过签押房,看见居尘正点上烛火,用镇尺铺平眼前白纸。宋觅负手进门,来到桌前,只见她已经研好墨汁,执笔正在作画。


    宋觅目光落至她笔尖,随意问道:“在做什么?”


    居尘一壁低头勾勒,一壁解释她此举的原由,是想根据那些无辜者家人的描述,把那些女孩的遗像画下来,送给他们作为慰藉。


    江阳穷乡僻壤,鸟路过都不拉屎,更遑论出得起一位技艺卓绝的画师。那些女孩落水之后,这世上便不再存有她们的音容笑貌。


    居尘自知自己的画技也不卓绝,只是勉强凑合看的样。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宋觅悄然立于旁侧看了会,盯得她一张莹白如雪的面容不由泛出一层绯色,落笔也越来越踌躇,他掩着鼻尖轻笑了声,问道:“要不要帮忙?”


    居尘一双美眸在夜色中亮起,抬头看向他,“可以吗?”


    她好像还不曾见过他作画。


    居尘迄今见过最有灵气的画师,便是大师兄林宗白,他被誉为大梁第一画师,极擅丹青写生,只需寥寥几笔,一幅活景跃然纸上。


    他经常被大理寺邀去作拟嫌疑犯画像,这也是他最初的营生手段之一,大理寺少卿夸赞他可以根据简单几个特征描述,将人刻画得栩栩如生,但他却谦逊得紧,说他最擅作的是风景花鸟图,人像,他比蓬山王还是差了点。


    居尘一直以为这是他的自谦之词,不过是闲来无事不忘拍一拍那位大理寺顶头上峰的马屁。


    今日一瞧,居尘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出神入化,她今日算是体会这个词用在画作上的深意。


    宋觅随手下笔,回眸见她目光透出认可,温言道:“那你来说,我来画?”


    居尘点点头,一一说出她所收集而来的,她们每个人的特点。


    宋觅每个听过,片刻思索,一落笔,便勾勒出一个得其神韵的人。


    居尘站在桌旁,躬着身子,双手托腮,看着他落笔,不由叹笑:“好吧,我承认你是比我强一点。”


    她像是在指画技,又像是在瓦解一些倔强多年的偏见。


    宋觅挑眉将她看了一眼,搁下笔,将画作放到旁边的空桌上晾晒,诚恳道:“也不能这么说。”


    “我虽会作画,但我却想不到画出那些女孩,去安慰她们的家人。”宋觅回眸看向她,“这一点我不及你,你作为女儿家心思细腻,比我想得周全。”


    居尘怔怔听他说完,明明是赞美之词,顷刻间只让她觉得眼眶


    有些发热。若是这话他前世也说给她听过,该多好,他们肯定不会那般凄凉收场。


    正是前世那般收场,宋觅此刻才觉得要实话实说——


    江阳衙署的官吏经过商议,一致同意把那三名妖僧昧下的钱财作为抚恤金,同着画像,挨个送往受害者的家中。


    居尘将肖像挂在屋中,回首含笑问道:“老人家,你看像不像?”


    “像,真像……”


    居尘为他递去拭泪的手帕,临走前,对方反赠他们一壶家中酿的好酒。


    废除了多年陋习,也算是江阳衙署久违的一件喜事,夜里,几位当地官员商榷设下席面,款待蓬山王。


    月明星稀,今夜九重天上的月亮难得的圆,白色月光铺陈在青石板上,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居尘坐在女眷那一桌,酒过三轮,她侧眸看去,宋觅正偏过脸,同他另一边的官员说话,他单手支椅,下颌线分明,唇角漫不经心勾着,开口时喉结微沉,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轮廓尤为迷人。


    居尘双颊泛着一丝微醺的绯色,托辞更衣,悄然离桌,路过男宾的席面上,趁别人不注意,轻勾了一下主位上的人的衣袖。


    动作似有若无,几乎令人难以察觉。


    居尘甚至有些担心他没感觉到,可也不敢再拉一次,那就太明显了。


    当居尘缓缓转过重重长廊,到达衙署后苑一个昏暗的角落,她站在转角处,回过首,宋觅已经跟了过来。


    他眉宇微蹙,以为她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说,“怎么了?”


    居尘微微一笑,双眸弯起,犹如镜花水月中的月牙,“没有,就是突然想亲你一下。”


    她说完,便踮起了脚跟。


    蜻蜓点水的一下,伴随着她蔓延到耳廓边的笑意,居尘心满意足,转身准备离去。


    宋觅将她从身后拽住,沉声道:“就一下?”


    居尘愣怔回眸,贝齿中一个单纯的“对”字还没说出口,男子俊脸在她眼前蓦然变大。


    江阳酒城的头衔名不虚传,卢枫喝得十分尽兴,正同在场人玩行酒令玩的上头,一名官吏朝着宋觅离去的方向道:“王爷说去透个气,莫不是去躲酒了?”


    “徵之酒量很好的,用不着躲,可能是散步一时走远了,回来需要时间吧。”卢枫一门心思放在了行酒令上,“来,他的酒先记帐上,我们继续。”


    永安觉得居尘更衣的时间也有些久,但想到这儿是衙门,总归丢不了人,便也耐着性子等了片刻。


    后苑,最深处,一片竹林包裹的隐秘亭榭内,居尘被托在美人靠上,本是盯着凉亭顶上斑斓壁画的双眸,因羞耻而闭上了眼睛。


    四周草丛中布满了悉悉索索的虫鸣声,遮盖着男子轻拢慢捻的动静,当他玩得过完瘾,慢悠悠从居尘上襦里出来,发现她的双颊已经彻底红透了边。


    宋觅捏上她的腮边,鼻尖靠近她的唇际,轻嗅,“今晚喝了多少杯?”


    第44章 第44章说我技术不好,那你教……


    风过林梢,竹叶飒飒作响,如潮水般来回起伏,掀起一阵阵绿浪。


    宋觅眸眼深邃,在夜色中目若寒星,其中不乏一丝他素来对她惯有的温柔笑意,可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那不断收紧的力道,令居尘张口就来的嘴,没发出一个音来。


    忽而不敢在他面前说谎。


    居尘咬了咬唇,“五杯……”


    还算老实,没报错数。


    宋觅冷嗤一声,低头继续看着她,眸色渐渐加深,放在她腰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摩挲起来,“我白天说的话,你当耳旁风?”


    今日居尘抱着乡亲送的一坛老酒回到衙门,转眼就被他没收了去。晚宴前,他也同她和永安再三强调,她俩是小姑娘,在外面喝酒要注意分寸,不要超过一杯。


    她倒好,当面应的利索,背地里,转身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居尘轻声道:“女眷席面上的是花果酒,不醉人的。”


    诚然,这话她说着自己都心虚。江阳百姓酿得一手好酒,又嗜酒成性,闲来无事就爱来一杯,街头巷尾个个都是海量,寻常低度的佳酿早已满足不了他们,他们酿出的酒,便是花果酒,也是高度生猛。


    宋觅见她脸颊连着耳根一片发烫,眼中水光泛滥,仿若倒映着繁星的湖泊,被他按在美人靠上,反搂着他脖颈,手劲时轻时重,根本把握不住力道,一看就是酒劲上来了,醉的不轻。


    居尘看出他眼里的探究,红扑扑着小脸,非说这些都是因为他方才拱进她衣服底下玩弄所导致的。


    当然有原因,但肯定不是全部。至少她接下来这一句,肯定有酒精一份助力,“为什么不让我喝酒?你都不准我管你,却来管我?”


    居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低眉顺眼时,惹人怜惜,此刻瞪得浑圆,显得颇为硬气。


    宋觅听了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要不说酒壮怂人胆呢,她居然同他算起旧账来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连五杯老酒下腹,她身上那股子娇蛮,那一点哪哪都不服他的陈年心气,到底是藏不住了。


    宋觅捏了一下她的耳朵,“主要是你酒品不好。”


    “我有吗?”


    宋觅眼里有回忆的光泽闪过,缓声道:“有。”


    居尘双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脖颈,朱唇轻启,还没来得及开口要求他举证,他直接将她的唇一封,不打算再同她继续这个话题。


    她本来就要说话,齿关正松着,恰好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把舌尖送进来,将她的问话淹没在唇舌相触间。


    居尘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抓紧了他后脖处的衣襟。


    他先是近乎掠夺般扫过每一处,惹得人喘不过气,正要发恼推拒,他又恰到好处撤离,一转攻势,换成了平静柔和地点触,犹如少年郎般纯情动人,或吸,或吮,不过几下,叫人意乱情迷。


    居尘唇边空气越来越稀薄,鼻息间充满了他的气息,她闭上眼,默默迎合着他,感受彼此乱了节奏的心跳。


    四周撩人的夜色像水墨般晕了开来,呼吸声错乱不堪,居尘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宋觅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腰身。


    居尘仿若大海中抓得了浮木,借着他的力重新坐稳,正要松一口气,身子忽然一阵颤栗,脚趾不可抑制地蜷缩起来。


    稳住她腰身的手松开,顺着上襦衣角滑了进去。


    他是真的很爱玩,爱不释手的那种。


    居尘咬紧牙根,原本勾在他脖颈上的双手,逐渐下落到美人靠的边沿,暗暗蜷起,攥紧了拳。


    宋觅啄吻了下她的眼皮儿,趁着间隙看她一眼。居尘生得很美,却是很纯的那种美,不带丝毫媚色,若不是亲身体会,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样一张纯白无邪的脸,会有那样一副令人抓心挠肝的身子。


    足叫人在她身上灰飞烟灭。


    宋觅一路从眼角,到鼻尖,至下巴,再吻到了锁骨,见她从头到尾任他采撷,忍不住笑道:“这么乖?”


    她行为是顺从的,心理却是反抗的,将脸一撇,低低嗔了一声,道:“省得又被你说技术不好……”


    “不作为就不挨骂,你还挺懂怎么混官场的?”


    四目相对,居尘怒目反驳,“我在公事上从不如此。”


    不怪他说她酒性不好。居尘喝酒后说话,是真的要比她以往大胆直率。


    居尘见他眼角缀满了笑意,愈发胆大起来,嘟囔道:“说我技术不好,你明明也不是一开始就很会的。”


    一句话把宋觅说得放心上了,只见他怔了片刻,唇角微敛,搂着她,喉结下沉,“最开始那次,你不舒服?”


    “舒服……但还是能感觉得出你也是生疏的,只是你学得很快,比我快很多。”居尘略有不服道,“或许是男人在这种事上,都有无师自通的下流吧。”


    毕竟换作前世,打死她也不信,高高在上的蓬山王,同女人到了床


    上,竟是那副样子。


    她居然在阴阳怪气他,宋觅曲起食指,点了下她的额间,“明明就是你懒怠。”


    居尘唇角抽了抽,定定看向他,“那你教教我?”


    她说着,勾起唇角,趁他一不留神,翻身坐到了上面,手往下一伸,探向他腰迹的革带。


    被他一把按住。


    她坐到他身上,感觉瞬间变得明显。明明血脉贲张,他还是保持着一副淡然的神态,一本正经道:“这里不可以。”


    眼下正在刮风,出汗容易受凉,且他无法确保不会有人寻过来。


    “不可以?”


    “嗯。”


    “原来你有原则,我还以为你在哪都可以。”


    她这话多多少少有些不满暗含其中,合着素日在他底下久有怨气积压,一直敢怒不敢言,现在借着酒劲发作了。


    宋觅哑然失笑。


    居尘也就上头初始撒野一会儿,劲头一过,她趴在他怀里,眼皮一点点变重,开始思绪乱飞,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张小嘴喃喃道:“为什么不可以?书上不是也有钻小树林的桥段吗?”


    “什么书?”


    她竟还知道脸红,低声道:“年少时,偶然看过一些话本。”


    居尘也有过豆蔻般的年华,也和别的小姑娘一样,好奇过什么是爱情,看过不少书生小姐才子佳人的故事。


    “原来李大人这么小就懂这么多?”


    居尘在他身上,听着他又低又沉的说话声,胸腔随着吐字发音微微震动。


    她颓丧地如实相告:“没有,一钻小树林,书里的天就亮了。我一开始甚至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没看懂?”


    居尘狠狠点头,“嗯。”


    “可你上回放食盒的那本书,好像不是这种剧情。”


    居尘蓦然睁大眼,趴在他身上,仰头瞪向他,“你是不是还要提?”


    宋觅扑哧笑出了声,不得不承认,以他的皮囊,对着女儿家笑起来,着实是一柄利器,再大的火气,也会被他和煦如风的笑容吹得消失殆尽。


    居尘不再同他计较,靠回他肩上,闭上眼,昏昏沉沉中,听见他说“以后来”。


    来什么?钻小树林吗?还是教她技术?


    来不及发问,她已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等到永安同卢枫寻觅的身影靠近后苑,永安左顾右盼,只见长廊转角处,小叔高大的身影出现,一走近,檐角的灯笼昏黄,渐渐映照出他背后的女孩身影。


    居尘伏在他背上,一张芙蕖小脸深深埋在他脖颈处,已经睡得十分深沉——


    翌日,晨光透过支摘窗,洒在了床幔前。


    居尘悠悠醒转,宿醉令她头疼,隐隐约约记得昨晚一些零碎的片刻,因着太过零碎,叫人容易觉得是梦,她面朝里侧回味了一会,才如游魂般翻过身。


    一转过身子,正对上永安的视线。


    永安叹息道:“居尘姐姐,你可算醒了。”


    居尘揉了揉太阳穴,“嗯……”


    “我们赶紧回去吧。”


    “嗯?”


    “你昨晚喝多了,都没洗漱就睡下了,我们回去洗个澡。”


    居尘听得云里雾里,“回哪儿去?”


    “回我们自己房间。”


    “我们的房间?”


    居尘张望开来,整个人尚在迷茫,永安好心为她解答道:“这是小叔的房间。”


    居尘蹭地一下爬起来,忽而有些不想面对,可越不想,昨晚种种片段,开始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回放起来。所以,不是梦?她昨天真的在竹亭里,翻身坐到了他身上,还骂他下流,他们还聊了钻小树林……


    永安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握拳抵于掌心,“姐姐是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


    “……”


    永安生怕会错她的意思,还要特意帮她全程回顾一番,“你是想不记得你去更衣醉在了路上,被小叔散步看见捡了回来;还是想不记得你后面醒来后,赖着不肯回房间,非指着小叔的房间,说要去他那里睡,逼小叔把房间让给了你;还是想不记得你问小叔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躺下,以及你拉着他衣袖不放,说你没力气不想动,叫他帮你洗澡?”


    居尘绝望地闭了闭眼,除了最开头这一句明显是宋觅敷衍他们的谎言,后面那些,她全都不想记得。


    “其实还好,我感觉他并没有生气,小叔比我们大,不会同你的胡话计较的,你不用放心上。”


    “……”


    这是她怕他计较的问题吗!这是她的颜面,她的矜持,她的操守……


    荡然无存了。


    直到永安将她带回房间,宽衣洗漱,梳妆整发,居尘坐在铜镜前静了足足一个时辰,仍没有缓过神来。


    不能再想了,居尘揉了揉脸,打起精神,决定采纳永安的良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一鼓作气,起身推开房门,刚出廊口,两道男子身影并肩从长廊另一侧,款款而来。


    卢枫见她终于苏醒,出言关心,居尘应声感谢,头却埋得低低。


    宋觅负手立于旁边,觑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正想开口,居尘若有所感,连个话头的机会都没让他开,匆忙寻了个由头,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风偏偏不放过她,吹来他俩站在她身后的对话。


    卢枫笑道:“她是不是记得昨晚对你的胡言乱语,这会儿尴尬了?”


    紧接着,宋觅的回答随着凉风刮过她耳畔,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冲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这会儿,她就是想装不记得,也已经被她僵滞的脚步,整露馅了。


    第45章 第45章长长久久


    这日下午,居尘独自一人,再度来到衙署签押房内,以镇尺摊开一张比桌面还大的白纸,执笔蘸墨,一坐便是一下午,连头也没有抬过片刻。


    临近黄昏,天边的夕阳渐渐沉没,余晖透过窗柩罅隙投入,仿若给桌前的姑娘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居尘抬起头,终于关注到窗外变化的天色,后知后觉有些疲累,蹙起蛾眉,搁下笔头,歪了下脖子,活了活肩胛。


    旁边伸来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掌心宽大,五指握在白瓷杯上,冷白皮肤与杯沿色调几乎容为一体,宛若一把侧开的玉质骨扇。


    宋觅将水递到她眼皮底下,居尘伸着懒腰,四目相对,双手在半空蓦然僵住,好不容易凝神静气了一下午,因为他的突然出现,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好在这个男人平日最是擅长不动声色,居尘同他共事久了,不说近墨者黑,强打的一些泰然自若还是有的。毕竟,她总不能在风度上输给他。


    宋觅见她挺胸抬头,食指微曲,敲了敲杯壁,淡声同她道:“喝口水。”


    居尘同他点了回头,露出一个颇为体面的微笑,从善如流端起了水杯。


    宋觅轻飘飘瞟了她一眼,瞥着她微颤的睫羽,强掩住眼底漾起的一丝笑意,极其自然地弯下身子,将目光落在桌前的图纸上,问道:“在做什么?”


    他一弯腰,半个身影笼罩在她身上,气息近在咫尺,神情极为悠闲,居尘一转首,唇瓣险些触上他的喉结。


    她不得不屏了屏呼吸,似不经意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干咳一声,淡定道:“泸江堤坝年年修缮,洪灾仍是不减,臣以为河防治理需因地制宜,结合泸江地势,在疏不在堵,便随便画了张修治水利的图纸,想着送去衙署工房,给他们一点粗陋灵感,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居尘任职江阳县丞第一年,先废除了河伯娶亲的旧俗,后来整整两年,她潜心修治泸江水利,夜以继日在河道口勘察检测,日日寻工房秉烛夜谈,在泸江一共开凿了十条渠道,引水灌田,从根本上解决了当地洪难。


    宋觅垂眸看了半晌,因居尘有意藏圭,图纸画得稚嫩生涩,仿若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女学生在完成一场模拟实践,他并未看出其中暗含的老道干练,却还是从那一道道水渠走向中,窥见了一个小姑娘心中爱民如子的智慧。


    宋觅目光转向她,“我还以为……”他顿住了下文,转而道:“你就不想惩治他们一下?”


    居尘愣了愣,从他那片刻的停顿中,悟出他此话想要询问的真意,轻声道:“该死的人已经死了。”


    宋觅犹记得那日他同那些捆绑新娘的壮汉说出,河伯可能喜好上男色,居尘在一旁听着,笑得十分畅意开怀。他还以为她素来提倡男女平等,又是个性情中人,遇到这种事情,心里肯定是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那些视女子性命如草芥的男人,多拉几个去陪葬才好。


    “他们听信谣言助纣为虐,固然可恨,但如果我们因此散播谣言惩戒他们,和那些妖僧又有什么区别。”居尘思忖片刻,语重心长道,“把女子改为男子,一样是破坏别人家庭,剥夺他人生命。新娘被迫出嫁,家中父兄悲痛万分,若是换成父兄,新娘何尝不会悲痛万分,对她们而言,又哪里解了恨?”她长长叹了口气,“尊重生命,不是分男人,女人,而是人。”


    居尘一时惋叹,不经意悲天悯人了番,话音甫落,倏尔反应自己这副长篇大论的语气,同前世颇有几分类似,极像在对他进行说教,而他俩争吵的开端,往往都是彼此企图说服对方。


    居尘不由忌惮抬首,只见宋觅正将她深深望着,眸眼凌厉漂亮,一派沉沉黑色暗含其中。


    就像她不喜欢他强势,她当然也知道他不喜欢她一上来就好像整个世道她最有理的样子,居尘咽了口唾沫,正想着怎么圆一下场,宋觅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说得对。”


    那只温暖的大手还在她头顶盘桓,居尘有些错愕,怔怔出神良久,凝着他眼底的笑意蔓延到了唇际,才确认他并不是恭维,而是真的给予她认可。


    大抵是前世的李居尘对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股傲慢与针对,便给了宋觅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她讨厌男人,以为她的观点看似中正,似是想要一个男女平等的世道,实则倾向同性,是有失偏颇的。


    今日听她这么一番肺腑之言,宋觅始知,她其实是公正的,只是这个世上坐到她那个位置的女子太稀少,她出于责任,需要为她们发声。


    而她也并不讨厌男人,她可能只是单纯讨厌他。这个结论一得出,宋觅忽而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居尘并未察觉他那双自带皇家威仪的眸眼中,透着几分颓丧与悲凉,她被他顺毛一捋,心情变得很好,倾身将那图纸一卷,递到他手上,盈盈笑道:“这图纸,麻烦王爷帮我送过去吧,我担心我给的话,他们不一定会重视。”


    宋觅默了一会儿,道:“可若它当真起了作用,这可是惠及民生的大功,足以登上朝报,你让我拿出去,岂不是把这功劳让给了我?”


    要换前世,李相怎么可能把此等出风头的事,拱手让予蓬山王。


    “那便当是臣给你献的殷勤,回京后,王爷可不要忘了提拔我。”居尘道。


    宋觅望着她那双清光潋滟的眸子,唇角浮起浅笑,“可你是寿康宫的直系下属,官职属大内所管,我提拔不到,顶多帮你多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居尘当然希望得到他的美言,毕竟他在太后娘娘面前提一句,能顶别人十句,可若他夸的是一个姑娘,情况就可能变得复杂,以太后敏锐的心思,居尘无法保证她会不会从宋觅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他俩关系不正。


    万一叫她误会她以色谋权,那她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居尘蹙起蛾眉,干咳道:“我还是想靠我自己的能力得到太后娘娘的赏识,要不,换点别的你能直接给我的好处?”


    宋觅眉梢挑起,“你想要什么?”


    居尘拇指抵唇,低头想了会,唇角浮出一抹笑来,“要不你送我一幅肖像画吧?我觉得你人画的特别好。”


    “谁的肖像?”


    他这话问得竟有两分不知在防谁的戒备,居尘微红了红脸,抿了下唇,细声细语道:“我的。”


    宋觅锁起的眉头松懈下来,望着她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中闪了闪,勾唇应允。


    就在这时,永安受人所托,轻叩了叩门板,探头喊了声居尘,才发现小叔也在里边。


    看他俩神色如常的状态,似乎昨晚的事情已经翻篇,永安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将丽娘带进了门。


    丽娘特意来寻他俩表达当日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她俯首要行跪拜大礼,居尘托着她的身子,避而不受。


    丽娘收了收眼角的湿意,温言道出她从捕头夫人口中得知,居尘昨夜对桌上的花果酒很是钟情,畅饮了好几杯。丽娘家中的花果酒正是全县数一数二的佳酿,她来之前,特意去地窖拿了好几坛出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丽娘说着,转身便出去,打算将酒搬来。永安担心她一个姑娘搬不动,与她一并出去,想找来两名侍卫帮她。


    居尘本来都正常了,丽娘这一句话,瞬间把她带回了昨夜,脑海中顿时涌现出她喝醉酒把某人拉到角落索要亲亲的画面。


    她慌忙一抬手,朝着自己眼前晃了一晃,打断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继而,佯作淡然同宋觅咨询道:“这酒你也要没收吗?”


    宋觅看她一眼,反问:“你希望我收走吗?”


    居尘垂眸,难得自省道:“你收吧。”


    但她昨夜那一番不服管教的醉话,宋觅还是听了几分进去,自觉不能太过于独裁,便各退一步道:“那就放辞忧别院去,你若想喝,就来别院找我。”


    不料居尘下意识呢喃道:“那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居尘眼神一飘,转身从桌前出去,对着门外道:“丽娘,那酒重吗?我来帮你一起拿吧。”


    衙署门外,丽娘的感激之情委实深厚,足足拉了一车十八坛过来。居尘帮她搬了许久,才把它们尽数从牛车上搬下,让侍卫扛进了门。


    居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丽娘见侍卫们皆已进门,看了居尘一眼,脸颊浮红,将她拉到了一边。


    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明显是有什么私话想同她说,居尘耐心倾听,丽娘望着她如花似玉的脸,声音清脆而小声,“那夜,在江边,我看见了……”


    “什么?”


    “姐姐你和王爷,在河边……”


    后半句没了下文,是因为居尘一把捂住了丽娘的嘴。


    居尘看不见自己此刻的面容与神色,只隐隐从脸颊边腾腾而起的烫意感觉出,她现在的脸,绝对比丽娘的还红。


    丽娘乖顺等到她的手松开,才低声细语在她耳边道:“丽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姐姐,我之所以下午才来,是因为今天上午,我特意带着这些酒,去了酒神庙中,祈求了一份‘长长久久’的祝福。”


    长长久久,怪不得这些酒坛数量,是一排两行,双九。


    “姐姐和王爷很般配,别担心,酒神爷爷已经答应了丽娘,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居尘并没有忘记,前世江阳百姓如何赞颂她,而后,又唾弃她,砸毁她神像,同样的,居尘也不会忘记眼前这位小姑娘真诚而炙热的双眸,在这一刻,她是真心在祝福她。


    “姐姐,等你和王爷成婚的时候,记得告诉丽娘,丽娘可以包下当天所有的花果酒。”


    居尘觉得她应该解释一下,因为宋觅与她并无婚约,他也从一开始,就说过不会娶她。


    可她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见四下无人,她靠近丽娘,勾起唇角。


    小声同她说了句:“好。”——


    夜深人静,深巷偶有犬吠之声,巴蜀一隅的江阳,在这一夜,所有百姓在睡梦中,发了一个共同的梦。


    他们梦见了一位身着县丞官服的绿衣女子,每日端着青豆汤,在河渠边上忙碌。她在江阳开凿了十条水渠,每一条河渠的取名,都冠予了那些河伯新娘的名字,圆圆,小翠,玲儿……


    江阳自引水灌田之后,洪灾消弭,年年丰收


    ,而后,她又将山路扩开,将江阳的好酒引了出去,让江阳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酒城,百姓安居乐业。


    第二天,众人苏醒,相互议论,发现他们做的竟是一个相同的梦,纷纷觉得不可思议,怀疑是神明的启示。


    他们集体跑去衙门诉说此事,要求工房开凿河渠。


    可他们却说不出梦境中,那些河渠具体的河防部署。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他们扭头,发现衙署对门的照壁上,贴了一张宽大的水利图。


    百姓异口同声:“就是这个!”


    凑近一瞧,只见那张图的署名,仅是“一个好人”。


    面面相觑,又是一阵沉默。忽而心底茫然,那梦中的安居乐业,到底是神明的赐予,还是人为的努力。


    这时,他们梦境中的那位女县丞,已经骑着高头骏马,迈进了草原戈壁中。


    第46章 第46章就是单纯来找你。……


    大梁和亲队伍穿过河陇,迎亲使臣携兵在边关出现,将他们引入红山堡,吐蕃王室现今居住的宫宇。


    吐蕃信奉佛教,政教合一,红山堡分为红宫与白宫,红宫位于中心,是吐蕃的佛坛供奉之地,白宫围绕红宫而建,是吐蕃王室施政与生活起居之处。


    吐蕃百姓以农牧为主,此前一直随着季节在高原一带游牧,现下有了固定的落脚处,居尘骑马到达宫堡脚下,仰头望向这座高大新建的宫殿建筑群,心中不由为永安松一口气。无需跟着毡帐在草原扎营,这对于习惯城群生活的中原公主,实是一件幸事。


    蓬山王作为和亲队伍的最高长官,入乡随俗,先至红宫朝觐佛像,吐蕃大王亲自为他献上哈达,表示欢迎。转至白宫,大王亲敬青稞酒,驻蕃使有意上前点拨习俗,只见宋觅举止从容,以无名指蘸酒弹向天空,连续三次,以示祭天地和祖先,而后轻呷一口,吐蕃大王及时续满,喝过三次,第四次添满后,宋觅一饮而尽。继而,吐蕃大王迎他进屋,盘腿坐定,又为他倒上酥油茶,宋觅亦等到他双手捧至面前,才接了过来。在吐蕃,饮茶需等主人将茶捧到面前才可伸手,否则会被认为失礼。


    吐蕃大王见他对本族待客礼仪了如指掌,欢愉大笑,开宴以羊肉招待,将羊脊骨下部带尾巴的部分,亲自切予了他。那一块肉被当地视为最珍贵的部分,一般用于接待最尊敬的客人。


    居尘坐在殿宇汉臣一隅,双手接过吐蕃女使递来的茶水,抬头朝着前方中心席位看去,宋觅低头饮茶,抬眸间,目光似不经意掠向她这处,视线与她在半空中交汇。


    也不知是谁先红了脸,居尘放在腿上的小手蜷缩,蓬山王眸光回转,轻咳一声。


    吃过午膳,吐蕃大王邀请宋觅前往白宫左侧的盛大草场。


    赛马是吐蕃百姓最喜爱的一项竞技,当地所有传统节日与宴席上,几乎少不了赛马。


    赛马包括传统赛马,骑射与马术。


    宋觅在北御苑百步穿杨,威名传入吐蕃,成功激起本地将领的切磋之意,宴席过后,宋觅接受吐蕃第一首将图鲁邀请竞比骑射,不遑多让。


    图鲁技失一筹,话里话外不服,遭到卢枫一场隐喻“输不起”的讥讽,却把话题转移到了两国女子的差异上,“我们吐蕃,可不是只有男人会骑马。”


    话音甫落,他躬身上前,从吐蕃王室中,邀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翻身上马,在众人面前,展现了一出优越的马术表演。


    周围臣民观之皆抚掌称赞,驻蕃使眉宇微蹙,在宋觅耳旁道出这位姑娘的来历,原是吐蕃臣民期望大王续弦的亡妻表妹,海兰。


    而如今大王娶了汉人公主,先王后一族包括图鲁在内的人,后族一脉地位受到动摇,自然心中不悦。


    果不其然,图鲁下一句话,便扯到了永安身上,要求她下场应战。


    永安性情温婉淡泊,与世无争,偏偏吐蕃民风最是慕强,臣民见他们新来的这位王后瘦弱娇小,说话声如蚊讷,似是不敢上前较量,不禁纷纷露出不喜之意。


    居尘服侍永安身旁,借着为她通译的机会,忍不住站起身,上前同吐蕃大王作揖道:“公主不擅马术,却并非不擅赛马,只是不好与人相争,臣记得吐蕃赛马竞技中,有一项是‘骑马拾哈达’,大王若是有兴,愿为公主举起哈达,公主必当接受大王的欢迎喜意。”


    吐蕃大王听来甚悦,颔首答应,居尘回到永安身旁,将她强行推她上马一事,委婉告知。


    宋觅坐在永安前边一隅,竖起耳朵,听见居尘欺负永安暂时听不懂吐蕃语,竟诓她说是吐蕃大王想要同她玩这么一场游戏,促进两国文化交流,忍不住回眸瞥她一眼。


    居尘神情淡然,将永安拉过一旁,无视他的视线。


    永安轻而易举上了当,翻身上马。


    吐蕃大王此前并不知晓这个柔弱的小姑娘竟还会骑马,见她上马拉缰的动作如此熟稔,愈发生出喜爱之情。


    居尘知晓吐蕃臣民慕强,虽说日久见人心,但若永安能一开始展露锋芒,得到臣民爱戴,可以少吃不少苦头。


    她俩的马技均得过娴宁郡主亲自点拨,永安看似柔弱,实则马技超群。


    然场上状况出人意料,吐蕃臣民见大王高举哈达,机会难得,纷纷请求出战,其中不仅有海兰,布赞王子也有意入场相争。


    男女之间毕竟存在体型差距,为显公平,男子需比女子多跑一圈,方可抵达终点,做最后的较量。


    永安初始落后,后发制人,没过两圈,她便胜过了女子前列为首的海兰。


    永安骑马冲刺,眼看即将到达终点,布赞在她身旁,却同另一名猛将之子相争起来,两名少年怒火上头,不惜以马相撞,布赞一时不注意,从马上摔了下来。


    但他终没有摔痛,因永安及时飞跃过来,护住了他。


    “你没事吧?”永安以手撑地,掌间蹭破一块皮,血肉模糊,却还是忍痛先扶起了布赞,温言询问。


    布赞明明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偏偏欺负她听不懂吐蕃语,见她手掌出现血迹,张口斥了她一句。


    脏话总是不分国界的,永安蛾眉微蹙,听不懂,但直觉他在骂她,意思应该是笨蛋,傻瓜一类。


    “你要输了!”布赞扭头看向奔向终点的海兰,这回用了中原话。


    永安将他拉到一边检查,“这不重要,你有没有受伤?”


    输赢还不重要,那什么东西重要?布赞这等自出生以来,便被教导“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理念的少年,根本理解不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


    他只知道后来,当他被吐蕃大王要求感恩戴德,前往王后的宫殿给她送药,质问她为什么要来救他,永安眨了眨一双水汪汪的星眸,莞尔说出因为她现在是他的母亲,布赞心中一沉,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便宜娘亲的说法。


    海兰也并未得到胜利,吐蕃大王一见布赞落马,心急如焚从终点赶了过来。


    永安手掌受伤,无法继续相争,两国臣民却不甘两国女子之间的较量就此结束,海兰应声再度站到了场上,等待中原使□□出另一位汉人女子出战。


    宋觅在四周起哄的氛围中,蓦然回过首,直勾勾看向居尘:“我记得,你也会骑马?”


    居尘一个“臣“打头的托辞还没说出口,宋觅嚷声道:“李大人,国难当前,您不好坐视不理吧。”


    这一句话把她架到了风口浪尖上,周围的目光闻声朝她身上汇聚。


    居尘:“……”


    这还能不下场,以后可以不用回大梁混了。


    居尘咬了咬唇,也没让他闲着,开口要求他到终点去举哈达,“大王既能为臣民赛马鼓舞士气,王爷您也一定希望臣赢吧。”


    言下之意,休想给我在这坐着看热闹。


    宋觅轻笑一声,款款从席上起身。


    当居尘骑着小白驰骋旷野,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久违的自由感落在每一步马蹄声中,连带着她的心情一并舒展开来。


    中原少女顶着一张芙蕖般柔弱的面容,噙笑越过所有选手到达终点,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扯过蓬山王手上的白色长丝巾,纵马在他眼前飞驰而过,马蹄高高抬起,原地打了个圈,居尘顺着旋转的势头将哈达围在了肩膀上,飒爽英姿,宛若一名女将,在为自己凯旋加冕。


    四周掌声如


    潮,宋觅站在台前,望着她脸上久违的得意模样,享受着世人对她的吹捧,忽而想起某一日,御史台给他递来一道弹劾折子,批评翰林院女学士李氏居尘,不知进退之度,不明得失之理,纵恣胸臆,无所忌惮。


    通篇洋洋洒洒下来,都在恳求他挫一挫她的锐气,别叫她不过区区一名女子,在朝堂上,总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宋觅虽与她政见不合,党派不同,都是基于江山民生的大事上,其他方面,尤其私底下,却从来没有故意给她使过什么绊子,甚至有时候,他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总觉得,这样一个姑娘,她想要什么,这个世道都该给她。


    就该让她一直这样,肆无忌惮地明媚下去——


    清风拂轸,明月当轩。


    七月,正逢春播青稞丰收,夜里,吐蕃牧民开始围着篝火,在草场上载歌载舞。


    吐蕃大王亦在白宫设下夜宴,不过碍于今晚是他与永安的洞房花烛夜,酒过三轮,他便悄然离去。


    吐蕃的盛大宴会上,向来少不了能唱能跳的敬酒女郎,她们通常穿着华丽动人,唱着迷人的酒歌,轮番劝饮,直到远方来客醉倒为止。


    这是主人给予的厚意,来客通常难以拒绝,毕竟在吐蕃,敬酒不接,视为对他们的看不起。


    居尘坐在角落,望着一个接一个的美丽女郎,不断朝着宋觅周边靠近,轮番向他敬酒,一双双眼睛流连在他脸上,脉脉含情,谁看了不得叹上一句,当真艳福不浅。


    怪不得是艳遇。


    居尘粉嫩的指甲不由嵌入了手心,随后又不得不松开,本着好奇他是否已经被这一碗碗迷魂汤灌晕的态度,她缓缓朝他靠近,混在一群女郎中,给他递去了一杯酒。


    他果然不作区分地接了过去。


    居尘心里冷哼了声,正要将手伸回,细白的皓腕蓦然被他一把攥住。


    宋觅直接将她从人群中拽了出来,一双眸眼漆黑,又迷蒙,映着沉沉夜色,“你,没有唱歌?”


    居尘望着他那双迷离的双眸,怀疑他已经醉的认不清人,以为她也是一位敬酒女郎了,居尘垂下眸眼,小声而冷淡道:“我不会唱。”


    “你好大的胆子,不唱劝酒歌,就敢对本王敬酒。”宋觅将她拉近了几分,靠在她耳畔,嗓子因酒意泛出了一丝哑,比以往更低沉,唇角微启,漾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听进人耳朵,落到心里,竟有些酥酥麻麻的,宛若有一丝调情的意味,暗含其中。


    居尘心一抽一抽起来,而他的席面因她被迫的闯入,渐渐散开了人潮。


    这些女郎都受过主人的嘱咐,只要客人有意向,自愿陪其度过漫漫长夜,就像风流浪荡的卢枫,此刻就已不见了踪迹。


    她们陪过不少客人,唯独今夜格外期盼被眼前的男子带走,但他却抓住了另外一位姑娘,虽像是在苛责她不守规矩,却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们识相撤开。


    居尘扭头见人群离去,渐渐回过味来,他这是拿她当板子来挡桃花了。


    宋觅揉了揉额角,吩咐道:“我有点醉了,送我回去。”


    居尘起身唤来元箬,犹豫片刻,还是跟在他俩身后,将他安全送回了厢房。她存了私心,她担心那艳遇没在酒桌上,万一在路上呢。


    元箬将人扶上榻,居尘松下一口气来,不愿打扰他休息,正准备转身离去,床上男子睁开眼,望向了窗外,同她道:“今晚月色挺好的。”


    居尘当他醉话,随意嗯了一声。


    宋觅的瞳孔有些散,却盯着她的眼睛看,“李大人若有空,今晚可以打开窗户,欣赏一会儿。”


    居尘点了点头,见元箬灭了屋内烛火,转身离去。回到自个屋中,亮起烛火,她坐在桌前喝了杯水,脑海中回想起宋觅方才的话,下意识推开了窗户,仰头望了望头顶的月光。


    确实挺好的,高原上的月亮,比往常的看起来更大更圆。居尘看着看着,真起了一丝欣赏的兴致,转回身,走到桌旁,打算端一个圆墩过去。


    刚低下头,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奇怪的动静,居尘回过头,眸色倏尔呆住,并不明白这个男人,他是如何能做到站都站不住了,却还能连翻窗都这么优雅的。


    居尘连忙上前扶住他,还以为出了什么要事,“怎么了?”


    宋觅稳下身子,单手将她后脑勺一扣,偏头下来吻她,“没有,李大人,就是单纯来找你。”


    第47章 第47章这个,流氓。


    傍晚时分,吐蕃使臣曾领着他们先回客舍安置,蓬山王最先被带到接待他的客殿,却还是跟着使臣将每一位送嫁官员的厢房都路过了一遍,好似生怕他的臣民在异国他乡受到怠慢。


    居尘脑海中闪过他当时看向她屋后那一扇偏僻窗户的画面,此刻回想,那双漆黑眸子闪过的光,还真是意味深长。


    白宫不像驿馆,拥有数千房舍,他俩屋子相隔十万八千里,宋觅今晚至少喝了五六个酒坛子,竟还能摸黑精准翻进她屋内,居尘佩服他。


    夜色浓浓,月光如丝透过窗柩,洒入幔帐,昏暗的厢房内,整个床帘被银色的光辉笼罩,传来一阵阵细密旖旎的亲吻声。


    居尘双手捧着男子的脸,花瓣样粉嫩的指尖落在他颊边,就像在抚摸她素日拿来饮水的白瓷杯,触感温凉而细腻。


    宋觅靠坐在床栏前,居尘坐在他身上,俯首同他接吻。


    她吻得很认真,很努力,宋觅两只大手散漫搭在她后腰窝的地方,看似任她发挥,每当她想停下来休息时,他却循循善诱,让她吻得更深一些。


    一吻过后,居尘只觉得舌尖有些发麻,吞咽着他齿间残余的酒香,唇瓣湿润,一双美眸朝着他,期待地微闪了闪。


    “还不错,有进步。”宋觅中肯评价,捏住她的腮边。


    居尘轻喘着,缓了缓节奏偏乱的呼吸,再度靠过去,虚心求教,“那再来一次?”


    宋觅顺着她仰头,教她吸吮,吞咽,呼吸,两人贴得越来越近,他的身躯坚硬宽大,将她身前鼓鼓囊囊压得变形,就那样紧紧贴在他心口上,包裹着他急促的心跳声。


    宋觅眼眸越来越暗,唇齿间弥漫着她清甜的气息,她身上那一抹淡淡的白兰香,混着残留酒气,从鼻尖蔓延到了他体内,引得他愈发体肤燥热,血脉贲张。


    居尘尚在努力修习勾他的舌尖,他忽而侧身将她压倒,下一枚吻,落在了她耳垂处,轻轻将其含住。


    居尘浑身酥麻片刻,一瞬的怔忡,宋觅已经搂住了她的脖颈细腰,把握主动权。


    “怎么了?是我表现不好吗?”


    对上小姑娘茫然的视线,宋觅俯在他上方,沉声在她耳畔,唇角勾起很浅的笑,“今天就先学到这吧。”


    “为什么?”她明明都还没练习多久。


    “因为,我快忍不住了。”


    连着数月的长途奔波,日日见得碰不得,宋觅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千辛万苦。


    他压在她身上,眼中燃着一团汹涌的火,面色却还是那般平和淡然,周身酒气裹得她一阵犯晕,居尘再抬眼,眼前深蓝的床帐,仿佛变成了一片桃花绯色。


    宋觅布满薄茧的大手,肆意在她发丝间穿梭,怕自己醉酒控制不好力道,他将手上的劲一收再收,亲吻的动作越来越重,居尘招架不住,没过一会,脑子已经被他搅成了一团糨糊。


    宋觅将手指探出,搓了搓指尖已经足够湿润的水渍,覆在她臀上的手紧了紧,“把东西拿过来。”


    居尘迷糊问:“什么?”


    宋觅嗓音带出一点


    似有若无的笑,“离京前那次,你跪在别院床头解香囊,我看见了。”


    居尘天灵盖轰隆一声,四目交汇,一张白生生的小脸腾地红了个干净。


    不过须臾,藕色的避子香囊连带着男子长裾一并落在了床尾。宋觅挑开她的系带,衣领滑落手肘,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他在她锁骨间,不轻不重地啃噬起来。


    兜.衣挂到脖子上,他再次看见了红色,这回的红,比上回的更加诱人。


    宋觅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脚踝,俯首望着她脖颈上挂着那抹殷红,绣着两朵盛开的牡丹花,他蓦然觉得熟悉,思绪被一段回忆灌入。


    突厥入侵大梁的那段时日,他俩曾短暂化干戈为玉帛,一同前往吐蕃与高昌借兵。


    在永安的帮助下,布赞允诺出兵十万,助大梁对抗突厥。


    从吐蕃前往高昌,经过戈壁滩,他们到达驿站歇脚,戈壁地带水资源珍贵,那个驿站只有一个公共浴室,一般都是数人共浴,为了接待他俩,已经单独让了出来。


    宋觅有很好的风度,礼让女子优先,居尘洗去一身仆仆风尘,挽着湿发,起身出门,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兜衣竟落在里面没拿。


    她连忙赶回去,转过长廊,只见浴室门被关上,宋觅已经进去了。


    也不知他洗到哪一步,居尘不好擅自敲门,也不敢想象叫他帮她把兜衣拿出来的尴尬场景,只好静静站在外头等待。


    过了一会儿,宋觅从里面推开了门,刚出浴,他身上仅着一袭素白中单,难得没有束发,只拿了根细带,在发尾处绑了一下,发色漆黑柔顺,与月色相触,散发出幽蓝的光泽。比他素日清贵的模样,温柔了不少。


    四目交汇,居尘愣了一愣,垂下眸眼,“我有东西落下了。”


    宋觅侧让出身,站到外边,居尘一头扎进浴室,屋内水汽氤氲,仍混着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很干净,很好闻,她鼻尖紧了紧,心头莫名抽了下,屏息走到衣架前,低头寻去,发现自己的兜衣掉在架子最下面的置物台上,算不得起眼,宋觅应该没有发现。


    居尘捡起来,疾步走出去,未料宋觅似是见夜色已深,四周寂寥无光,便留在了屋外等她一并回去。


    “找到了吗?”


    居尘点了回头,宋觅望着她飘忽须臾的视线,目光下滑,落在她手里藏在最下头的那一抹红。


    短暂的一瞬,他若无其事转回视线,当天夜里,却做了一个梦。


    一股热源滚烫如岩浆,搅浑了清澈的泉眼。宋觅低头看着她的模样,现实中的她,比他梦里的,更加动人一些。


    居尘细细抽着气,不知是不是想起同样的往事,指尖陷入他垂落的发丝间,触感,与她想象中一样柔软。


    “之前怎么不见你穿这个颜色?”他记得她素来最是喜欢不显眼的淡色。


    居尘并不明白为何这种时候,他还能有闲情聊天,却也不愿泄露自己的局促,抽着气道:“旭阳,送的,她说出远门,要穿红色,辟邪。”


    “她倒是对你很上心。”


    “她和袁峥,都把我当家人一般看待。”


    所以她更不能再让他们陷入不得善终的结局。


    宋觅见她提完那个人的名字,竟就开始走神,眸色一暗,松开脚踝,反绞住她的双手压上头顶,将她的思绪狠狠撞了回来。


    居尘眼中的月光瞬时被推磨揉碎,伴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惊慌失措伸出手,朝着他臀部拍了一下,“停,停下!”


    宋觅从未被人这么打过,一时僵滞。


    居尘目光凌乱,靠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以防他再动弹,“这个床,它好像声音有点大。”


    以他刚刚那样的力道,两边房舍必然会听出一些动静,明天若是被问起,她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在床上翻跟斗吧。


    宋觅挑起眉梢,“那去桌上?”


    “不行!”居尘严词拒绝,面上火红一片,“那个姿势我受不了……”


    宋觅默了片刻,只好将她正面抱起,悬空压到了墙上。


    居尘手上握着香囊,后背贴在冰凉的墙上,只觉得周身都被男子的热气包围。这样的姿势,有一些场景,一低头,便一览无余,她只能仰头闭上眼,假装什么都看不见,才能由着他去。


    宋觅将她的膝盖缓缓打开,蓦然嗤笑了声。居尘睁开眼,疑惑看向他。


    宋觅贴在她耳根,沉着嗓子道:“刚刚李大人拍我,我还以为,你是想尝试什么新玩法。”


    打他的,新玩法。


    居尘脸颊一时如胭脂扫过,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有回忆的光泽闪过,却不愿告诉她,只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一行为,与他上回在竹亭拒绝举证她酒品差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居尘在他怀中起起伏伏。


    情到深处,他攥住了她的腰身,见她呼吸错乱,却死死咬着齿关,一点欢愉的靡音也不叫他听见,宋觅面露不满,低头咬了口她的唇瓣,问她为什么不肯出声。


    当然怕被听见。


    出口却说的是,“我没有那些姑娘的好嗓子,可以唱得那么好听。”


    宋觅先是愣怔,低声轻笑,将她腾空的脚尖踏实放回到了地上。居尘以为他结束了,恍惚间,好像并没有听见男子贯往那声熟悉的闷哼,她下意识探究地朝他下方看去,视线还未触及,他蓦然将她一转,从身后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朝墙上转了过去,面对着墙,背对着他。


    蝴蝶骨微微颤抖,罅隙处娇艳欲滴。居尘还没反应过来,正想回首疑惑,下一瞬,她猛地一震,一双小腿几乎痉挛。


    饶是齿间咬紧,这回,颤音还是没忍住泄露出来,她低吟了声。


    宋觅沉稳的嗓音从身后幽幽传来,“可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唱。”


    居尘压根没敢回头看,双手撑在墙上,目光迷蒙,水雾般望着眼前的白墙,完全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能把这样不知羞耻的话,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这个,流氓。


    第48章 第48章你不许这么叫。


    翌日,居尘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房中空无人影,宋觅已经离开了。


    两名吐蕃侍女敲门进屋,服侍她起床,居尘见她俩进门,下意识朝身上看了眼,宋觅做事滴水不漏,走前还帮她把睡裙穿妥帖了。


    他昨晚还帮她擦洗了身子,居尘坐在盥洗盆前洗完脸,接过侍女手上帨巾,搓了搓浸湿的面皮,脑海中顿时闪过他用帨巾擦过她全身的画面。


    也不知是不是搓得太用力,她将帨巾交回侍女手上,露出的一张芙蓉面,面红耳赤。


    半晌过后,居尘吃完早膳,迎着晨光出门,站在栏杆前,朝着草场瞥了一眼,一匹熟悉的高头大马踩着噔噔之声,从她眼前疾驰而过。


    它身后跟着不少当地的贵族少年,他们自昨日在赛马场上看见这匹白马,便一直跃跃欲试,但都没能套住它。


    卢枫坐在草场旁的台子上观望,发现小白一直遛着友邦这群后生玩,抬头望向旁边的宋觅,失笑道:“昨日我看见居尘骑它骑得那么溜,还以为它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亲人了。没想到,原来是因为……”


    宋觅以茶盖浮了浮茶沫,掀起眼皮看向他。


    “它只是一匹爱国的马。”


    宋觅一双漆黑眸眼将他这好兄弟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望着他顿悟的得意神情,叹息道:“看来,三生石说的没错。”


    “什么?”


    “你真的是个呆子。”


    卢枫一口茶喷出来,将杯子往案桌上一磕,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宋徵之,你什么意思?”


    宋觅唇角露出一点浅笑,卢枫正想同他算帐,目光蓦然被他身后吸引,朝他后面笑着招了招手,宋觅转过头,面不改色问候道:“李大人醒了?”


    居尘颔首同他行礼,直起身子那一瞬间,目光隐忍地掠过他的脸。光天化日之下,他身着紫袍玉带,眉眼清隽如画,神情矜贵而自持,昨晚那一番孟浪的模样,早已没了半分影子。


    卢枫同居尘寒暄不过三句,昨夜同他共度良宵的女郎出现在台下,拿着一本汉字古籍,对着他羞赧招了招手,卢枫重色轻友


    得很,转眼便跟着人溜了。


    宋觅品了口吐蕃特色的雪顿茶,感觉味道甚是特别,低头倒上一杯,有意邀居尘坐下来一起尝尝,长睫抬起,那道俏丽身姿扭头而去,只留给了他一个哀怨的背影。


    永安今早受吐蕃大王邀请,前往草场旁的河畔边散步,也不知大王说了什么,引得永安掩唇轻笑,旁侧大步流星走来一名吐蕃侍卫,吐蕃大王被他临时唤走,永安就地坐在了河畔边的石墩上等他回来,远远看见居尘靠近的身影,她弯起眼眸,同她打了个招呼。


    居尘落座在她旁边,没聊几句,永安见四下没有旁人,忍不住弯腰揉了揉发软的小腿。居尘下意识顺着她的动作瞬去,瞳孔收缩,目光不由落在她脖颈处,永安低头捶腿,脖颈连着锁骨一带骇人的吻痕,顷刻间暴露无遗。


    居尘深吸一口气,垂眸再见永安脸色也算不上好,明显是一直在强打着精神。吐蕃男子脾性比中原男子更为豪放,估计更不懂得疼人。


    居尘定睛看着永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永安拉到唇边,对着她的耳朵,耳提面命了番。


    永安没想到她会同她说这种话,脸色一时红润起来。


    居尘道:“听懂了吗?不舒服就要说,千万不能顺着。”


    永安小脸红扑扑的,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看她一眼。


    “怎么了?”


    永安头埋得低低问道:“姐姐为何,对这类事也会有心得?”


    “……我书看的比较多。”


    居尘干干咳了一声,面容四平八稳,尽量摆出了一副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精通于纸上谈兵的模样,若无其事将目光往四下飘忽了会,不幸回过眸,坠入一道幽深迷人的视线之中。


    “雪顿茶,要尝一下吗?”宋觅站在她俩身后,语气一如既往,温和淡然。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俩的对话,居尘接过茶,只见这茶混着奶色,又白又嫩,映得她一张芙蓉面,别样的红。


    仨人一同坐在河边品茗,水面波光粼粼,映照得云朵很低,天空很蓝。


    等到吐蕃大王如约回来,身旁已经多了一个打着哈欠的布赞。侍卫禀报大王,布赞至今未醒,因着王子素日脾性恶劣乖张,喜怒不定,他们不敢轻易敲门,大王急忙进屋掀开被褥,发现他只是睡了一个懒觉。


    骤然被吵醒,布赞神情冷淡,眸眼漫不经心扫过草场,发现一群少年正追着昨日夺冠的那匹白马,他兴致一起,也有意上前征服一番。


    永安跟着吐蕃大王站到一旁,慈眉善目含笑观看。


    宋觅与居尘不好打扰人家一家子共享天伦之乐,默契站到另一旁荫蔽的角落。


    居尘望着小白桀骜不驯的模样,脑海中一时回想起它的来历,忍不住觑了宋觅一眼。


    宋觅若有所感,定定看了过来,居尘没经住他视线的拷打,轻咳道:“上回我和你说了不少我的家事,可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上回?”


    “就是那天,在河畔边……”居尘望着他唇际愈发扬起的弧度,蓦然反应他并非正儿八经在问她话,话语一收,撇过头,不理他了。


    宋觅低笑一声,一本正经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白色的动物?”


    “我并没有特意喜欢。”


    “可你家里有好多白色的动物……我听卢二哥哥说的,他说你在蓬山的那个宅子里,有一个百兽园。”居尘轻声细语道,“而且,我还听说,小白是先帝送你的?”


    宋觅沉默片刻,“是。”


    宋觅刚出生那会儿,作为太后娘娘的长子,据闻也曾享受过一段被母亲捧在怀中视若珍宝的短暂时光。


    但今上出生后,太后娘娘心中生出忌惮,害怕先帝会越来越看不顺眼这个同母异父的长子,为谋长远,忍痛将他从身边割离,以为太上皇祈福为由,送上了蓬山。


    宋觅三岁,孩提记忆开始清晰的时候,第一个上山来看他的,却是先帝。


    先帝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一身常服,仿若只有个普通的俊美文士,作为一个上山散心的旅人,与他在山门口相遇。


    后来,先帝下山前,送了他两只鸽子,通过白鸽和他结交。


    他是宋觅人生的第一个朋友,但他平常很忙,并不能时常来看望他,可宋觅用鸽子给他送的每一封信,他都会在百忙中抽空及时回应。


    后来,先帝忙里偷闲,再次上山,见他对那两只鸽子精心照顾,又听他说觉得他们身上的白色很干净很美好,误以为他喜欢白色的动物,每次皇城百兽园新来了什么白色动物,他就会给他送。


    其实宋觅只是喜欢他用鸽子和他交流。


    先帝送的越来越稀奇,身份便也显得越发尊贵而非等闲,宋觅那般聪明,读书知世之后,自然就瞒不住了。


    先帝见他不再用飞鸽给他传书,以为他是恼怒他的欺瞒,心中不免怆然,而他那时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崩逝前,先帝最后给他送了一样礼物,便是一匹小白马。


    宋觅曾写信同他说自己被困在了山上,总看书上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人骑马走天涯,他一直也很想出去走走。


    而他会被太后送到山上的原因,先帝了然于胸。


    先帝离世后,太后娘娘没了顾忌,便将宋觅从蓬山放了出来,他第一天得到小白的那天,就骑着它出了山。只是几年闲适畅快的云游远行,他再没有那样一个,可以一遇见什么新鲜事,就可以写信分享的人。


    居尘听到此处,神色明显有些惊讶。


    “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会恨他。”


    “很多人都以为我会恨他。我也以为他应该是讨厌我的,但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屋及乌。””宋觅牵了下唇角,叹息道:“他是真的很喜欢娘娘,至少她的第二场婚姻,没有嫁错人。”


    居尘心中一丝奇异的情绪划过,愣怔地将他凝望起来,宋觅的脾气其实和女皇是很相像的,但以女皇的脾性,如果自小被丢弃,绝不会长出一份怜悯他人的性情。但宋觅内心多出了一份温柔。


    古人常说生不抵养,居尘能长成如今这般别具一格的性子,同李岭和温氏迥然不同,皆因自小在娴宁郡主底下教养,而宋觅身上这一份温柔,大抵是先帝给他的。


    居尘凝着他眼底那一抹柔和怔怔出神半晌,突然明白了她心中这份奇异的感觉是什么。钦佩,爱慕,和一些难以克制的心疼。


    布赞最终也没能驯服小白,被它一蹶蹄子摔了下来,吐蕃大王连忙上前探看,永安跟着蹲下身子关心,布赞被人扶起,无意间看见她后脖颈处一大片象征了什么的红印,一颗心不知被什么东西蛰了下,眸色凛起,神情变得异常冷漠。


    他扭头将所有人甩下,快步离开了草场。吐蕃大王不知是什么事惹了他的小祖宗不悦,只好跟过去哄。


    永安得到空闲,轻松了一口气,转头寻得居尘的身影,缓步走来,询问居尘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牧民赶羊。


    居尘很感兴趣,永安顺口邀请宋觅,做好了被他婉拒的准备,他颔首答应,三人结伴而行。


    看完赶羊后,他们站在羊圈前喂小羊。


    永安站在围栏前,摸了摸一只小羊的头,转头一看,宋觅并没有像她们一样伸手喂羊,但见居尘玩得不亦乐乎,便主动给居尘递草料,居尘自然而然接下,注意力都在羊上,也没有因为给她打下手的人身份尊贵,而显得诚惶诚恐。


    永安忽而发觉他俩的关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不熟了,甚至,有一种恍若相识多年的默契。


    永安忍不住对他俩发出好奇的询问,询问起两人的第一次邂逅。


    宋觅来到郡主府避暑那年,永安已经被接回了宝光寺,听闻小叔原来少年时期就已在他们的


    人生出场过,永安冒出一点遗憾,遗憾没有见过小叔年少的风采。


    居尘竖起纤细的指尖将他一指,“王爷他,小时候也是这个样。”


    宋觅道:“什么叫也是这个样?”


    “就身份尊贵,一表人才,有钱有势,到哪里都能吸引无数目光。”


    “你这话,“宋觅忍着没将口中“敷衍”二字说出,“那你为何没有被我吸引?”


    “臣?臣是因为配不上。”居尘耸了下肩膀,玩笑道。


    这是她心里的实话。


    居尘身处郡主府,日夜同一群世家贵胄作伴,见识了这世间一群最富贵最有才华的人,难得的是,她从来没有因此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袁峥,宋允,林宗白她可以安心结交,皆因她能把握自己的分寸,不会对他们生出非分之想。但宋觅不一样,她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嗅到了一丝莫名的危险气息。


    直觉告诉她,她不能靠近这个人。


    所以她那会见了他就跑,即便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也只是点到为止将他作为烧窑的第一个模具。


    宋觅凝着她唇角那一抹略有遗憾的笑意,心中冷嗤,到底是配不上,还是已经心有所属,其他人都是浮云?


    永安发声再问:“那以前在郡主府,居尘姐姐是跟着长公主叫小叔吗?”


    “她哪有那么有礼貌?”宋觅冷笑道。


    “那您是希望她喊你小叔吗?其实居尘姐姐作为郡主娘娘的养女,按身份辈分,完全也可以跟着我们喊小叔,尤显恭敬。”永安道。


    这话一出,宋觅还真冒出了几分想占这个便宜的意思,起哄要她喊一句看看。


    等真磨到居尘无可奈何喊了一声,他却愣住了。


    居尘看见他神情微恙,几乎是难得噤声的僵滞,她突然来了劲,又喊了一句,“小叔。”


    宋觅眉宇深深蹙起。


    “小叔,小叔,小叔。”


    宋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许这么叫。”


    第49章 第49章她回过别人的情书。


    这段时日,居尘并没有忘却她此行的初衷,目光时不时绕在宋觅身旁四周,略有提防与戒备。


    宋觅不知原由,倒也乐意去哪都将她带在身旁,美名其曰,在他一时忘词时,及时为他救场。他自己的吐蕃话其实就说得极好,但为了给李大人表现的机会,自把她带在身边,他基本只说中原话,让她在一旁字字句句跟着他通译。


    这导致他说得每一句话,居尘都必须专注认真倾听。宋觅何曾享受过李相这般把他放在眼里的待遇,对此乐此不疲。


    居尘感觉他就是单纯没事给她找点事做,碍于人家金尊玉贵,金口玉言,她一芝麻大的小官,无能反抗,只能在通译上多下苦功,绞尽脑汁去解释他的每一句话。


    他说一句“好”,在她嘴里成了“好棒棒”,他摇头否定,变成“讨厌讨厌”。


    宋觅时时皱眉,看向她,唇角失笑,却也没去纠正什么。


    托李大人的福,蓬山王素来八风不动,喜怒难辨的清贵形象,成功在友邦眼里变成了一个热情似火,愤世嫉俗的愣头青。


    一晃数日,临近他们返程回国的日子,吐蕃一年一度的雪顿节来临。宋觅受邀来到草场,欣赏吐蕃子民为出关的高僧献演藏戏。


    雪顿节源于佛教“不杀生”的戒律,戒律中,藏历四到六月,万物复苏,僧人为了避免出门踩杀生命,只能在庙中闭关,到得解禁之日,方可出山,百姓为了犒劳僧人,会在山下备置酸奶,为他们举行郊游野宴。


    当日,节日上,还来了许多高昌美人。高昌与吐蕃一直比邻而居,彼此盛大节日,临界的臣民都会相互捧场。高昌美人身披彩丝纱巾,头戴花帽,坎肩,筒裙,上身短至胸部,露出大段细嫩的腰肢。她们素喜佩戴各种首饰,耳环,戒指,项链,手镯,走到哪儿都是一身环佩玉铛,叮铃作响,风韵无量。


    篝火前边,三国臣民普天同庆,歌声悠扬,丝竹不绝于耳,宋觅目光落在那些高昌美人翩翩起舞的头纱上,思绪被一段回忆涌入。


    从戈壁滩的驿站出来后,他与居尘接连几日不眠不休,一路赶到高昌,受到了高昌君主的热情款待。


    联盟对抗突厥的洽谈圆满结束,居尘得高昌公主相约,当夜去参加他们族内单身男女的联谊。


    宋觅下午回屋打了个盹,落日余晖透过窗台洒下,他简单伸了个懒腰,推门出屋,侧眸,只见长廊另一处,走来了两道曼妙的身影。


    宋觅眸眼一滞,视线落在居尘一袭素白头纱下,露出的半截细白腰身。素白丝纱如云,仍没有比她腰间的肤色晃人。


    居尘被高昌公主打扮成了她们当地姑娘的模样,两人语笑宴宴走过他身旁,仅同他略点了个头,朝着河畔边的篝火晚会而去。


    宋觅目光在她离去的背影停留一会,默然跟了过去。


    居尘与公主来到河畔边,高昌人个个高鼻深眸,轮廓深邃,肤色较暗,居尘这等柔和娇美的面容,加上一身白花花的莹润皮肤,一时间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她连联谊的规则都还没听公主说全,便收到了一群高昌男子的邀约,希望与她共舞。


    然她并没有接受任何男子的邀请,只因不知是哪个顽劣孩童,在草地燃了一根爆竹,惊吓到旁边的高头大马小白。小白仰天长嘶,踩着慌乱的脚步冲进了晚会,将那群高昌男子和居尘一股脑冲散开来。


    居尘连退两步,不小心撞进一副坚硬宽大的胸膛。


    宋觅将她扶稳,便将覆在她腰间的手礼貌撤去,居尘仰头与他的视线交汇,短促的沉默,颔首与他行礼道谢,未料朝他面对面一转身,身后衣纱蓦地撕拉一下。


    两人都被这尖锐一声弄得一惊,低头看去,原是他手上方戒不小心勾到了她的衣裙,随着她的转身,在上头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缝。


    居尘尚盯着他指尖那枚方戒错愕,几乎没有印象,蓬山王平日会有喜好佩戴戒指的习惯,宋觅已经把外袍脱了给她披上。


    “抱歉,我会赔的。”宋觅想了想,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歉意,看着她的眼睛,加重道:“双倍赔偿。”


    居尘:“……”


    宋觅坐在席上,凝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篝火,回想到那晚居尘披着一件男子外袍,瞬间从广受欢迎变成了无人问津,不禁勾起唇角在心中唾弃自己。他脾性中唯有的那一点恶劣,几乎都用在了她身上。


    居尘坐在旁边,往宋觅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坐姿慵懒,眉眼漾着一丝笑意,心情看上去似乎很不错,视线落在正前方。


    居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位美丽的高昌女子正围在篝火前,面上挂着明丽的笑颜,扭着腰身翩然起舞,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原来如此。居尘握在雪顿茶杯口的指尖泛白。


    饶是他从未对她的身段做过评价,但从他每回反复不腻的揉搓中,居尘也能感觉得出,这个男人,他是偏好凹凸不平的。


    而这些外在肤浅的东西,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有。眼前这些姑娘,恰恰也有鼓起的胸脯和细嫩的腰肢。虽然有一点是她的错觉,但居尘就是觉得,她们的腰,在他眼里,看起来肯定比她的还细。


    所以,这才是他的那场艳遇?


    居尘于风月之事经验甚浅,过了两世,才有了第一个男人。她同他耳鬓厮磨了无数次,她身上没有哪个地方他没碰过,可一想到他并不是只同她一人耳鬓厮磨过,他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也曾搂着别人使过,居尘喉咙头一回生出了一种从未尝过的涩然滋味,心角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了一般。


    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垂下头,死死攥住了衣裙的角落。


    可这种事,哪里是能靠粉饰太平压抑的。


    居尘将裙边一处揉得几乎皱成一团,还是


    没忍住,在卢枫同他们提议一同下去拉手跳舞时,冷笑了声,“我就不去了,要不你把小叔带去吧,我看他好像很想去,一直克制着。”


    宋觅回过神来,不知前因后果,只听见她又喊了一句小叔,心中顿生不悦。他已经再三警告过她,不准用这个称呼,看来有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直接朝她瞪了过来,居尘见他冷脸,也没有识相认错,若无其事撇过头,将他无视,接下来的筵席上,都打算不再搭理他。


    然当那群高昌美人注意到身后席上有一位风流倜傥的中原男子,端着酒杯,有意邀他下场共舞同乐,居尘小手握拳,忍了忍,还是从旁边的位子上挪了过去,指着宋觅手上的葡萄,软乎乎道:“我想吃这个。”


    小姑娘几乎从不对他撒娇,单是这么一点软音,也足叫人酥了半边骨头。宋觅从善如流将葡萄朝她手中一递,那些美人便从他的位置上撤了开来。


    居尘见人流散了,一屁股又坐回原来的位子,再度回到了那张冷眉冷眼的模样。


    宋觅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眉宇微蹙。什么意思,勾他,然后管杀不管埋?


    卢枫下场绕着篝火跳了好几圈,略有疲累,返回席面中,一入座,此前握着古籍央他教汉字的吐蕃姑娘,在众多同伴的唆使下,上前,将自己练了多日的汉字情书,递给了他。


    卢枫含笑致谢,恰到好处的笑容,一看就是万花丛中过的老手。居尘见他不出几日就能轻而易举猎获别人的芳心,天赋实乃她遥不可及,不禁朝他露出羡慕的眼神。


    卢枫看出她的羡慕,却不知她羡慕的具体,以为她是羡慕他手上的情书,和颜宽慰道:“小时候,我还给你写过情书呢。”


    居尘露出诧异的笑来,“是吗?”


    “是啊,你还回过我呢。”


    居尘震惊起来:“我回你什么了?”


    “我也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一首诗吧,你也知道我功课不好,当时根本没看懂。”


    居尘:“……”


    糟糕,当初情书收了太多,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居尘忍不住在漫无边际的回忆搜寻起来,蹙起蛾眉的同时,不知出于一点什么不安的心思,她不由朝卢枫身旁看了一眼。


    宋觅面不改色,连眼神都没往这边掠过半分,似是并没有留意到他俩的对话,举着茶杯,轻吹了吹眼前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


    本就只是露水情缘,他的确没有必要对她以前的“情史”感兴趣。


    居尘垂眸看向他桌前那一小摊茶渍,不知是他何时不小心漏洒的。


    直到篝火燃尽,筵席结束,宋觅都没再同居尘搭一句话。连分别之时,居尘依礼同他作别,宋觅神色淡漠,仿佛心不在焉,压根没留意到她一样,没有应声。


    诚然,居尘也不是不能理解,在他眼里,她今晚绝对是不知好歹,胆大妄为,竟敢冲他莫名其妙甩脸色。


    居尘原以为她对他如此冷淡,宋觅近几日都会懒得搭理她。


    月色如水,居尘燃起屋中烛火,走到衣架前,刚褪下一身襦裙,男子忽而翻窗而入,视线同她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双白腿撞上。


    她身上没有他没看过的地方,可居尘还是不习惯赤.着身子在他面前晃。她连忙踮脚去拿挂在衣架最高处的睡袍,才握住一片衣角,身子已经被宋觅从后方拢住。


    他上来便朝她后肩狠狠咬了一口,从身后搂她的手也没一如往常落在小腹,直接朝上揉捏起她,将她捏得变形……


    第50章 第50章你回复的,是一首情诗吗……


    男人的呼吸声逐渐加重,手上力道也越来越重,居尘有些受不住,只好用手肘拱他。


    宋觅顿了顿,握住她肩膀,将她身子一转,面向他。居尘被他逼到了墙角,唇舌被他反复搅弄,双手抵在他胸前推拒,他却像一副铜墙铁壁,死死压着她。


    这人刚刚还盯着别的女子出神,转眼,就来找她做这样的事情。他拿她当什么,宣泄欲望的对象?


    居尘偏头避开他的唇,双手覆在他肩膀上,用力握了握,朝他后肩挠了几下。


    这几下明显是下了狠心,没一会儿,宋觅后背就多出几道骇人的红印。他蹙眉轻嘶一声,握过她的手,本想讥讽她这指甲真该剪一剪了,但看见她手生得这么好看,手指又细又白,指尖粉嫩,一时没舍得说出口。


    宋觅捏着她的手,低头朝她手背亲了一下,居尘心尖一颤,手握成拳,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终于叫宋觅听出一些端倪,四目相对,他凝向她眸中淬冰的寒意,沉声问道:“怎么了?”


    居尘将目光偏离他的视野,低声道:“没有。”毕竟她什么身份,哪有资格去管他。


    宋觅这下真看出不对了,打横将她抱到榻上,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上下摩挲,反复追问。


    居尘发现这个男人实在狡黠,把她放到床上,倾身将她压在底下,没用力,也没法叫她逃离,面容沉稳平静,端的却是一副你不言我不休的架势。


    居尘挣脱不出,一时又不敢显妒,只能随便寻了个别的由头,恨声道:“为什么不准我叫小叔?”


    宋觅道:“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我虽比永安大,但比冉冉小?”


    “不是年龄问题。”


    居尘目光一顿,冷声道:“那是你觉得我只是公主玩伴,说是郡主养女实属抬举,认为我不配?”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是为何?”


    “就是不合适。”宋觅悄无声息叹了口气,掐了把她细细的腰肢,啄她的唇,“尤其现在。”


    居尘的齿关被他撬开,两舌相触,她呼吸一滞,这回总算听懂了他藏在话中的深意。他还没有那么变.态,能若无其事在床上,对一个喊自己小叔的小姑娘动手动脚,甚至将她压在身下,行鱼水之欢。


    宋觅浅尝辄止,居尘将头偏向里侧,似有若无冷嗤一声,想到他今日望着那群美人,眼底那一抹勾人的笑意,忍不住在心里骂他,假正经。


    宋觅看出她面上的腹诽之色,捏过她的下颌,再度堵上她的小嘴,居尘仍旧推拒,这明显不是欲迎还拒的力道,宋觅默了半晌,按住她的肩膀,“还有什么想问的,一次说出来?”


    居尘推了他两把,没推动,被迫对上他沉沉的眸眼,她轻喘了口气,抵在他胸前的双手,一点一点蜷缩,最终握成了拳,敲在他的心房上,“如果这一趟旅程,臣没有来,王爷今晚会去哪?”


    宋觅想了想前世的光景,“回屋睡觉。”


    “是吗。”


    “你不信?”


    居尘特别想指控他今晚明明盯着别人的细腰浮想联翩,可这话若是一出,她今晚故意搅浑了他的艳遇,那不识相的做法,那股妒意,也会变得十分明显。


    居尘深吸了一口气,几不可闻道:“吐蕃这么多美人,王爷难道就不想在这儿也来一场露水情分?”


    她这话是疑是醋,还是借口劝他离开她房中,宋觅一时之间,没有分辨清楚,他只是忽而有些怆然,枉他自负清正,两世洁身自好,到头来自己唯一爱过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这么看他,“李大人,我在你眼里,原来是这么滥情的人?”


    身上男子压倒性的重量猝然离去,居尘的心不由一紧,喉咙不知被什么哽住,捏了捏泛白的指尖,鼻头微红。


    若换寻常,宋觅倒也不是不会耐下性子,抽丝剥茧,将她这一顿不知哪来的闲气给她哄散。


    可也许是今日过节,格外闹腾,吵得他有些疲累。


    或是想起了前尘往事,想起他不喜欢她同陌生男人说话,也只敢用一些下作的手段阻扰;想起他那封写了十年,最后也还是没有送出去的情书。


    又或是,发现她总能一句话让他飘然欲绝,也能一句话让他坠入冰窖,而他再怎么较劲,也比不过她心里早已有了别人。


    宋觅坐在床头,背对着她,沉默良久,眸色渐深,嗓音透着一点怒气,却又暗哑:“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个。”


    前世,今生,数十年如一日。


    话音甫落,居尘静静拢在被窝里的双脚,趾尖蓦然蜷缩在了一处,鼻尖的酸意更重了。


    她心头一抽接着一抽,在心中默默唾弃自己,


    李居尘啊李居尘,枉费你作过宰相,肚子里的心眼,只有芝麻大小,前尘往事你也拿来计较,难不成是嫌遗憾不够深,还想再浪费一辈子?


    居尘尚在垂死挣扎,宋觅已经起身。


    居尘感觉到背后凹陷的被窝一时松动,连忙转过身,跪在床头,一把箍紧了他即将离去的窄腰。


    宋觅站在床头,任她抱着,没走,也没同她回到床上。


    居尘抬头觑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角平直,素日惯好对她漾起的笑意,眼下一分也没见着。


    居尘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去亲他,偏偏他不肯低头,她只能亲到他的下颌。


    居尘见他不配合,咬了咬唇,双手朝他脖子一环,直接挂在他脖子上,全身往下使力,就像在折一棵傲然挺立的寒松,将他折弯下腰,方便她把吻献上。


    她就这么碰着了他的舌根,不吝将她齿间所有熟悉的甘冽与清甜渡来,化掉堵在他心头的苦涩。


    她亲完他的唇,又亲他的脸,亲他高耸的鼻尖,啄他的眼皮儿。


    宋觅本来冷着脸,经不过她片刻消磨,翻身将她压到了榻上。


    雪团在他手上变了形状,居尘忍了忍,没吭声。


    为了方便发力,他将她的脚踝高高举起,居尘抽着气,闭眼由他。


    他把她的膝盖摁到了肩膀前,肆无忌惮地朝那儿看去。


    居尘终于求饶。


    宋觅还是听进了她可怜巴巴的靡靡之音,动作缓了不少,一错不错看向她的眼睛,沉着嗓子问道:“你给卢枫的回信,写了什么?”


    居尘脑袋轰地一声,美眸圆瞪,“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宋觅目光沉沉,咬住了她的耳垂:“是一首情诗吗?”


    “不是……”


    “不是?你不是不记得吗?”


    他一口咬在她锁骨上,居尘带出了一点哭腔,“肯定不是,我那时功课烂得很,哪里写得出情诗……”


    “那是什么?”


    “估计是‘于嗟女兮,无与士耽’或者‘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那类。”【注】


    “真的?”


    “真,真的!”


    “别人给你情书,你回这些干什么?”


    “是他们塞给我的时候,总说一定要回复,我那会又刚好被郡主娘娘逼着背功课,那么多纸,就想着不要浪费了……”


    居尘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听到上方的男人,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她不由抬眼,只见他还是那副平淡的神色,眼眸漆黑,自带着皇室威仪,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只是欺负她的动作,又快了起来……——


    第二日,天色尚未大亮,宋觅提前离开,没有忘记给她上了点药。


    指尖刚触上去,居尘身子一颤,睁开眼,瞧见他坐在榻前,衣冠楚楚,光风霁月。


    宋觅给她上完药,抬眸朝她看去,居尘将被褥往自己头上一蒙,挡住脸上绯红,回想起自己昨夜被他引导着坐到了他身上,在他眼前,摇晃起腰肢,今日一整日,都不是很想再看见他。


    待吐蕃侍女推门进屋,服侍居尘起床,窗外的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居尘吃过早膳,推门出屋,又同那一道禀姿秀拔的身影对上。


    他与卢枫站在她屋前转角的长廊上,背对着她,勾肩搭背,不知在说笑什么。居尘迈着轻快的步子,本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就这么错过去,然卢枫突如其来一句惊叹的“我靠”,骂顿了她的步伐。


    卢枫轻掀了下宋觅的后衣领,质问道:“你后脖颈这儿,怎么回事?”


    居尘脚步一滞,脑海中顿时涌现出昨夜的一副画面,他将她抱在梁柱前顶撞,她情难自已,虚浮在他怀中,手足无措伸手去捞他后脑勺的头发,被他埋头一吮,整个人打了个颤,指尖不自觉用力挣了两下,将他后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居尘咬紧下唇,心虚地看了过去,只见卢枫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他不掀还好,一掀,连带着后背那几道印子一并看了去。


    他后背那些是她置气时挠的,但后脖子这一道真不是她故意的,她哪儿敢特意在那样明显的位置下手。


    可眼下卢枫全看见了,抓着宋觅,就跟发现了什么旷古奇闻般。


    宋觅拎开他的爪子,淡淡道:“猫挠的。”


    “你当我是傻子?怪不得昨晚你屋里灯灭的那么早,你不够兄弟啊,处对象不告诉我?”


    宋觅默了会,“还不是对象。”


    “宋徵之,你长进了,跟我学玩一夜情?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这么凶残,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也没有很凶残。”


    “啧,你还护上了?看不出来啊,你居然喜欢这种,生猛的?这痕迹,没点力道能弄成这样,你俩不会是在玩一些有的没的吧。”


    “你少胡说八道。”


    “不行,我还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肯定是昨晚在晚会上的姑娘吧。”


    “是。”


    卢枫眯缝起眼,噙笑道:“哪一个,介绍我认识认识?”


    他这一句认识,自然不是单纯的认识。虽令人嗤之以鼻,但这便是他们这群世家公子哥对待露水情缘的普遍态度,只要看得顺眼,玩得开心,互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居尘垂在身旁的双手一时攥住,心也跟着一紧,脚尖挪了好几下,几度想走,又还是停在了原处。


    等待他的回答。


    她既害怕听见他的回答,又想知道他的回答。


    宋觅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很简单,很冷漠地,说了一个咬字清晰的,“滚。”


    卢枫头一回被他骂,愣了好半晌,跟上他的背影,还没追问,宋觅看见前方拱门上卷起的厚实竹帘,穿过门槛,一拉旁边的钩子,竹帘哗啦一声在他身后打了下来,正砸在卢枫的脸上。


    “啊——”卢枫恍若被人左右开弓,各扇了一巴掌,头上还当即起了个包。


    他一捂脑袋,恨声道:“宋徵之,你不肯就不肯,发那么大火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