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杀了我吧……”


    “少女”的身影在长廊中疾奔, 一幅幅画像被他甩在身后,画中面容各异的人们纷纷转动眼球,紧紧盯着孟司游的背影。


    这些画像里手执遮阳伞的淑女、亲昵抱着小狗的孩童、身姿笔挺的正装绅士……他们均定格在原本的姿势和表情, 只有眼珠子会活动,瞳孔缩成一个狰狞的针尖,拼命往眼角边上挤,仿佛要直接从眼眶里脱落出来。


    在孟司游如今的身形衬托下,这些挂满墙的画像都显得异常高大、诡异,整体走廊都蔓延着恶意的浪潮, 随时要将他吞没。


    来到拐角,孟司游有意缓了缓脚步,打算试验他刚才的猜测。


    果然, 蜘蛛状的怪物再度出现, 哪怕中间有拐角遮挡视野, 它也能毫不停顿地扑向孟司游所在的位置。


    这验证了他的猜想,这些画像就是怪物的眼睛!


    孟司游心里很快有了计划, 他迅速打开系统背包, 从中取出一件压箱底的道具——


    「道具:隐形墨水(D-)


    状态:已绑定


    介绍:正如它的名字,这瓶墨水将在4h之内彻底挥发, 消失得无影无踪。曾有一位可怜的学生, 在假期结束前错误地使用了它, 最后不得不把整本作业抄写第二遍……


    使用条件:只需接触,即能留痕;时效一过, 痕迹无踪。」


    掌心多出一小瓶盛满墨水的玻璃瓶,孟司游猛地扬起手, 洒出墨水。


    空中掠过一道乌黑的弧线,墨水挥洒在画像表面, 精准地划去了画中人物的双眼。


    怪物抓向孟司游的节肢顿时停滞,似乎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孟司游见措施有效,立即趁热打铁,一边跑一边泼墨水。直到长廊中的每一幅画像都被一团团浓黑遮盖,他才停下脚步。


    多余的墨汁沿着画框溢出,如同画中人溢出的血泪,淅淅沥沥淌到地面,肆意流淌。


    在墙壁、地面无数凌乱的墨线中,怪物的腰逐渐弯下去,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摸索、打转,表现得就像一个骤然失明的普通老妇人——如果忽略它怪异的外形的话。


    真正地失去了眼睛,怪物先是又惊又怒地尖叫着,刺耳的声音近乎像刀尖般刮过耳膜。


    孟司游忍住不适,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观察它,发现它渐渐恢复了安静,节肢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四周,像是在辨别方向寻找着什么。


    “少……爷……”


    它口中吐出几个含糊的单词,一边踉踉跄跄向前摸索着,一边声音低哑地念叨着。


    “少爷,杀了、杀了……”


    期待它能说出什么关键情报,孟司游在附近逗留片刻,但怪物来来回回只会说那么几个音节,最终让他遗憾地离开。


    看来,他还是需要去老人坠楼身死的现场看一看。


    一路上谨慎地给所有画像、雕塑的眼睛涂抹墨水,孟司游来到螺旋楼梯前。


    怪物的嘶吼与低语渐渐远去,环境再度恢复安静,只剩下孟司游的脚步声。


    真是令人安心的寂静啊。


    孟司游如此感慨着,一边用意念打开乌苏尔赐予他的命运之书。


    浅金字迹漂浮而出,如实记录了孟司游刚才的所有行动轨迹与心理活动。


    孟司游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执笔者笔下的一个虚拟角色,不禁感到有些心惊。


    单是这本书的力量,就足够诡异了;很难想象,要是制作命运之书的乌苏尔对他产生了恶意……


    不敢再想下去,孟司游掠过之前的记录,跳到最后。


    命运之书的更新速度很快,孟司游才刚刚来到楼梯前,它就已经写到了实时的剧情。


    「……经历重重危难,你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目的地,亲眼见到了那位年老的忠仆死亡的地方。」


    「虽然死者的尸首已自行离开,徘徊在府邸各处,但这里仍然保有命案发生过的痕迹。」


    「你不难注意到,扶手一侧有轻微的凹陷,木屑内部还残留着暗红的色泽——那是未擦拭干净的血痕,你猜测,应该是死者坠楼时头部曾撞击到这个位置,巨大的冲力瞬间令她头破血流。」


    「“如果是在楼梯上起了争执,那老女仆坠楼挣扎的时候,正常反应大概会下意识抓取附近的墙壁、扶手吧?”这么想,你仔细地观察血痕附近,却没有发现任何疑似指甲抓挠的刮痕。」


    「再仔细回想怪物捂住眼睛的双手,你也忽然意识到,它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没有指甲抓挠、断裂过的痕迹。」


    「太奇怪了……是老女仆死前来不及挣扎,还是根本没有挣扎的意愿?」


    孟司游沉默一瞬。


    这部分文字所叙写的,都是他还没做的事情,但所有心理描写,都像是他真的会产生的……


    看得他头皮发麻,就像世上还有一个未知的存在,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捕捉到他眼底未消的惊惧神色,乌苏尔奇怪地嘟囔道:“你这什么表情?我早就说过,它可能根据状况预知一定范围内的未来了,只是你运气不太好,现在才触发这个功能而已。”


    “上面书写的,都是百分百你未来会思考和行动的,只是节省了部分步骤和时间。”


    想了想,乌苏尔轻松地说:“嗯,你可以当做自己按下了一个跳关skip按键。”


    孟司游欲言又止,最终叹气道:“感谢您宽容大方的恩赐,只是……”


    “我们一般人,还是不太适应自己像个小说人物那样,每个举动都被提前写下来的。”他无力道。


    “是这样吗?”


    乌苏尔难得语气惊奇,“可是在命运看来,你们确实如此——有清晰可循的设定、剧情和轨迹,似乎和小说人物没有太多区别。”


    “……好吧。”


    孟司游放弃和命运领域高位者争辩这个问题了。


    他觉得一直以来,所有异能者还是低估了命运领域……


    这个平时存在感不高的“辅助系”,说不定才是最恐怖诡异的领域啊!


    配合着命运之书,孟司游埋头调查信息,开始地毯式搜索。


    正低着脑袋,忽然又有几滴冰冷的水淋在他后颈,这熟悉的情况如同历史重演,使孟司游身形一僵。


    他僵硬着脖子,维持着低头向下看的姿势,猛然发现脚旁光可鉴人的暗色地砖里,隐约绘制着眼睛状的图纹……


    ——借用这双“眼睛”,怪物又看见他了!


    “弯腰向右!”乌苏尔厉声道。


    这一刻,孟司游根本来不及思考或犹豫,他甚至看都没向后看一眼,本能般地完美执行了指令。


    疾风自背后向他扑过来——最后擦着脸错过,距离最近时,孟司游几乎能看清怪物脸上的毛孔,以及尚不明显的尸斑。


    如果从第三视角看,他简直就像提前预知了怪物的行动轨迹,无比巧合地躲过了来自背后的攻击。


    “砰砰”几声巨响,怪物以扭曲的姿势滚落楼梯。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死前相同的经历唤醒了仅存的理智,在怪物坠下楼梯的刹那间,它破碎的话语终于重组完整:


    “少爷杀了我吧……”


    “她在——”


    怪物轰然坠地,脑袋摔得与身体反折,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上,话音随之戛然而止。


    孟司游愣在原地,一时间还没回过神。


    他猛然发现,原来老女仆反反复复的念叨,并不是在怨毒地重复着死亡的真相。


    恰恰相反,这其实是一句包含真情的请求,如同老人死前对膝下子女的真挚遗愿——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自杀的!


    看起来,老女仆作为养育少爷长大的乳母,已经与伊西铎情同真正的母子,那必然有一个理由,让她不得不急切地杀死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老女仆究竟发现了什么不得不死的理由?


    在她未说完的话语中,“她”又是谁?


    究竟是什么执念,驱使老女仆哪怕在死后异化成怪物,也要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思索之际,老女仆趴在楼梯下的扭曲肢体逐渐变得透明。


    孟司游趁着它还没彻底消失,迅速跑下楼梯,掰开女仆捂住眼睛的双手。


    在那双早已失去神彩的眼睛里,孟司游看见瞳孔中心有一点将灭未灭的莹绿色,像是坟茔间亮起的幽幽萤火,透出诡异的气息。


    但没等他进一步细看,老女仆惨白的身躯就消失了。


    不远处的人声如海潮般涌来,孟司游顿时意识到——他回到那座真正的公爵府了。


    愣了一下,他连忙跑到记忆中老女仆摔死的地方,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线从孟司游身后响起,那是“先知”略带困惑的声音。


    “你是那个躲在树丛里的孩子。”


    “很少有人能引起我的好奇心了——你究竟在调查些什么?”


    第152章  这位神灵的性格,一直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吗?


    “你究竟在调查些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孟司游瞬间脚步一滞,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知道“先知”只是一抹存在于过去的剪影,他还是不免有种直面真神的惶恐感, 两只脚近乎失去知觉地钉在原地。


    深吸一口气,孟司游缓缓转过身,嗫嚅道:“先、先生,晚上好……”


    一袭白袍的先知从阴影中走出来,神情漠然的脸庞令孟司游感到熟悉又陌生,璀璨的鎏金眼瞳凝视着他, 如同捕捉到了感兴趣的猎物。


    先知仍然手持那根银杖,现在距离近了,孟司游看清手杖表面还雕刻着蛇类图纹, 一条条纤细的蛇形沿着杖身蜿蜒爬动, 头颅攒聚至顶端, 线条流畅而优美,仿佛这些蛇正在有生命般地在水波中游弋。


    “晚上好。”


    先知颔首回应了孟司游的问候, 但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你一直在有意识地观察些什么……你不是真正的‘孟娜’,甚至应该不是真正的孩子——你究竟是谁?”


    危险!危险!


    尖锐的警报声在孟司游脑海中响起, 危险不仅来源于过去的叙事者, 还来自这整个副本世界。


    在被质疑身份的刹那间, 孟司游感到周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恍若被赋予生命,无数暗含杀意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过来, 如同蛛丝般一层层缠绕着他。


    他猛然意识到,这个副本需要他维持“孟娜”的身份——


    如果失去一个能合理出现在这里的身份, 那他将被整个世界发现、针对、驱逐!


    存在于历史中的先知,自然无法意识到这点。


    他沉吟片刻, 在孟司游惊惧的目光中,平静地问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里不是真实的时间,对吗?”


    “这座府邸、这个世界……乃至站在你面前的我,都并非真实存在的,而是时间倒映出的倒影——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副本,而你是玩家?”


    这一刻,孟司游彻底失去表情管理,难以描述内心的震撼。


    怎么会有虚拟NPC活过来的情况啊?


    按理来说,历史的影像不应该最大限度地还原过去的轨迹,只能在符合逻辑的情况下,小范围与外界互动吗?


    而且,这位真神预备役是怎么如此平静地推测出,自己只是一道影像这个惊人事实的?


    这就是晋升真神的强者的心理素养吗!


    孟司游匪夷所思地瞪大双眼,表现得比推测出副本真相的先知本人还震惊。


    与此同时,那些针对孟司游的恶意也消散不见了。


    因为副本的清除机制已经被更大的超游bug所吸引,没有余力关注孟司游这个小小的玩家了。


    隐约有一股震荡在副本世界中回响,孟司游甚至看见有点点涟漪在空气中蔓延,水波扭曲着目力所及之内的一切景物——唯有先知所在之地,如同锚点般稳定,手执银杖的身影在涟漪震荡中依旧保持清晰。


    孟司游似乎能感觉到,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被惊醒了。


    伪神朝这个方向投来注视,望向那道挣脱祂掌控的幻影,惊愕而茫然。


    近神层次的注视带有无形的压力,一点点压弯了孟司游的脊背,使他浑身上下寒毛直立,肌肉紧绷。


    他近乎要以为,即将有一场接近神灵层次的战斗,在他面前拉开帷幕……


    幸好,孟司游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这整个世界苏醒、沉默几秒,便默默合上眼,似乎并不奇怪先知超出原本轨迹的举动。


    孟司游愣了愣,从中品味出了点意思——


    ‘啊,如果是祂的话,就不奇怪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层层涟漪褪去,孟司游眼前的万事万物再度恢复平静、稳定。


    “……你怎么了?”


    先知显然对自己刚才掀起的风波毫无察觉,他目睹了孟司游从惊讶到恐惧、再转为放松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开口询问道。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淡然无波的,但趴在他肩头的小蛇十分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暴露出本体内心的情绪波动。


    孟司游委婉地请求道:“请您不要再在这里提到……超出‘游戏’范围的事物,好吗?”


    “好,我不介意配合这场‘游戏’,小小姐。”


    先知顿了顿,观察到“女孩”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自在,立即改口,“好吧——小先生。”


    “噗。”


    孟司游发誓,自己听见乌苏尔在他脑海里憋笑的声音了!


    按理来说,他相当于受到了一位真神的温和礼遇,但获此殊荣,为什么他却一时间高兴不起来呢?


    郁闷过后,孟司游像接受检阅的士兵那样站得笔挺,老老实实地靠着墙角,向先知交代了目前的情报。


    “所以,”先知若有所思地说,“你现在想要查明,伊西铎和他的乳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司游连连点头。


    经历数个副本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必然隐含着关乎调查进程的重要信息。


    “我明白了。”


    先知点头,转身向二楼走去:“走吧。”


    孟司游怔住一瞬,随即惊喜地眼睛一亮,亦步亦趋地跟在先知身后。


    这位真神过往的影像,是打算带他去见伊西铎!


    ——毕竟,还会有谁比当事人之一更了解当时的情况呢?


    ……


    “谁?”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伊西铎不耐烦地扭过头,“我都说了让我一个人……”


    在看清门口的人影时,伊西铎硬生生咽下暴躁的呵斥,有些不敢置信地愣住了。


    从小接受严格的贵族教育,伊西铎现在只是与父亲关系不和,这不代表他是毫无眼色的傻子。


    虽然他对于教会和神灵的态度不如老公爵敬畏、虔诚,但他同样深知,神秘世界强者们的恐怖之处。


    据伊西铎所知,自然颂歌会的主教便可抬手重塑山脉地形,建造大半座城市的建筑,他可不认为能让父亲小心翼翼招待的“先知”先生,其威能会比主教逊色。


    甚至老公爵隐晦地向伊西铎透露过,先知可能是未来有机会角逐神位的大人物……


    平时挑衅父亲、表示不满没有大碍,但要是真的惹恼这种危险人物,那十个公爵都护不住他——这点道理,伊西铎还是认得清的。


    伊西铎没想到这位先生会忽然拜访他,连眉宇间的郁气都消散几分,语气错愕:“先知先生?”


    大半夜不请自来,先知却表现得像进自己的房间一样从容。


    他示意跟在后面的孟司游关上门,然后径直坐到床对角的沙发上,将手杖斜倚在扶手旁,姿态悠然。


    先知开门见山道:“冒昧地打扰一下,关于中午那场不幸的意外,我想了解一下当时的状况。”


    “……”


    孟司游的眼神呆滞一瞬,就这样直接问吗?


    别说当事人伊西铎了,就连他都觉得猝不及防……这可太冒昧了!


    孟司游下意识抬眼望向伊西铎,果然见对方默默攥紧了拳头,拳峰间青筋暴起,眉头同样快速抽动几下,显出本人又惊又怒的情绪。


    短暂的沉默之后,伊西铎终究是没有一怒之下做蠢事。


    他清楚,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根本就没有拒绝先知的资格,就像家中的仆人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一样。


    于是,伊西铎胸膛剧烈起伏一阵,片刻后重归平静,他朝先知俯了俯身,姿势略显生硬,似乎并不习惯展现出卑微的姿态:


    “是……遵循您的意愿。”


    紫色眼瞳渐渐变得沉静,伊西铎陷入回忆:


    “坠楼的艾瑟尔太太,是从小抚养我的乳母。我母亲早在我八岁前,就不知所踪了,一直以来都是乳母给予我照顾和关怀……她对我来说,近乎就像亲生母亲一样。”


    “今天中午我提前离席,打算去书房处理一些事务,却在楼梯上遇到了艾瑟尔太太。”


    说到这里,伊西铎皱起眉,目露不解道:“坦诚地说,她当时的状态有些奇怪。”


    “她不断地用手指重重碾压、揉搓眼睛,把周围的皮肤都摩擦得泛红浮肿,指甲几乎要刺进眼皮里。”


    “我当时怕她感染了某些眼部疾病,就握住她的手,劝告她不要再揉眼睛,最好去找家庭医生看一看。”


    “没想到,她忽然就反常地激动起来了!她牢牢抓紧我,用力把我的双手摁到她的脖颈周围,不断喊叫着,让我、让我……”


    眼底闪过一丝痛意,伊西铎沉重地闭了闭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请求我,一定要快点杀了她。”


    先知思索道:“你不可能轻易同意这个奇怪的请求。”


    “当然,她可是我的乳母!”


    伊西铎面露痛苦的神色:“我那时觉得,她可能发疯了——而我们当时正在楼梯中间,这太危险了!所以我立即试图带她回到平地上,但她不断扭动着身体挣扎,最后一脚踏空……”


    “接下来,就是您所看见的闹剧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家族未来的继承者,就这样成为一个恶名昭彰的杀人犯!”


    “哪怕父亲把我锁在房间里,我仿佛也能隔着墙听见,仆人们正在窃窃私语,讨论、揣测我的罪恶……”


    指腹缓缓摩挲着手杖顶端,先知问道:“她有提到,为什么她想要你杀了她吗?”


    伊西铎回忆片刻,不确定地说:“她好像说……‘她一直在看着我’?”


    他显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乳母精神错乱时的胡言乱语。


    ——艾瑟尔太太从小陪他长大,她当然一直在看着他啊?


    “不,”先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真是一个巧妙的误会……”


    “我猜测,艾瑟尔太太口中的‘她’,大概率不是她自己。”


    停顿一下,先知以开玩笑般的口吻暗示:“联想到她死前不断揉眼睛的举动——或许一直以来,都有另一个‘她’透过艾瑟尔太太的双眼,静静看着你呢?”


    伊西铎面色顿时僵住。


    如果让孟司游形容,那伊西铎现在就是一副半夜听鬼故事的表情。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随着先知说出他的猜测,某种令人不安的氛围正在迅速蔓延。


    孟司游也不禁抱住手臂,感到背后有点发凉。


    只有先知若无其事地起身,向伊西铎挑了挑手中的银杖,微笑道:“开个玩笑,不必放在心上。”


    “晚安。”


    孟司游跟着先知,一边体贴地替少爷关好门,一边在心底吐槽:


    你平静地说出了这种诡异的事情,还让人家怎么能安心入睡啊?!


    沿着回到一楼,孟司游习惯性地询问先知的下一步指示:“请问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


    先知低头瞥他一眼,关怀道:“时间不早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先回房间睡觉吧。”


    孟司游:“……哦。”


    这位神灵的性格,一直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吗?


    孟司游不禁胡思乱想,会不会易逢初小时候,也是被叙事者这么赶回房间睡觉的?


    第153章  荧绿的海洋


    孟司游回到仆人房, 正想休息一番,为次日的探索做好准备。


    然而,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透过墙壁, 自隔壁房间传来。


    这阵动静很轻微,但在安静的夜晚里,一切细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如同石子投进平滑的湖面,惊起一圈又一圈波澜。


    起初,孟司游试图无视它, 用厚厚的枕头盖住双耳,暗自祈祷这阵噪音快些结束。


    但那声音恍若永不停歇,像是有人正伸出手指, 指尖无比耐心地一点点剐蹭过墙壁;也像是有无数蠕虫攀附在房间各处, 细小的疣足在墙上轻轻地律动……


    孟司游越是想无视它, 这些声音就越是明显!


    迷迷糊糊地缩在被子里,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耳朵麻麻的, 好像有小虫子直接在耳道内外爬动……


    凌晨, 孟司游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先是满脸困倦地打开命运之书, 但这次命运没有赐予他预言, 底部只有一行字——


    「接下来的故事, 以后再来探索吧~」


    孟司游:“……”


    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他爬下床, 点燃床头的煤油提灯,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门扉虚虚掩着, 轻轻一敲,就“吱呀”一声向内敞开。


    孟司游朝门缝里探了探, 只见门后一片漆黑,只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愈发清晰明显。


    “……安娜?你睡了吗?”


    暗暗提起警惕,孟司游一边呼唤着隔壁房女孩的名字,一边提着灯,缓步踏入黑暗的房间。


    随着他的步伐,煤油灯心的火焰摇曳几下,昏暗的光线洒在房间里,但看不清具体的场景,只能勉强勾勒出安娜的身影。


    安娜此刻的姿势十分古怪。


    她面朝墙壁站着,脸部紧紧贴在墙上,双脚却定在离墙根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腰部怪异地往下塌陷,下半身与墙壁、地面构成一个三角形。


    维持着这样反人类的姿势,她的双手就挤在身前狭小的空间里,似乎正在拨弄着什么,发出那阵令孟司游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孟司游立即从系统背包取出一件匕首状的道具,刀刃反射出一道幽暗的寒芒。


    他掂量两下匕首沉甸甸的手感,安全感顿时充盈了内心,使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靠近安娜:“你在做什么?”


    安静片刻,就在孟司游以为他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安娜竟然开口回答了。


    她的喉咙像是生锈卡顿的齿轮,在黑夜中一字一字迟缓地吐出话语:


    “我在、寻找……”


    “好烦……为什么、找不到?”


    孟司游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你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眼睛……眼睛里、有东西……”


    安娜手里的动作似乎更加用力了,发出抠挖着什么东西的轻响,夹杂着汁液从烂熟果实里淌出来的噗嗤水声,又滴滴答答落到地面。


    她缓缓转过身,煤油灯昏黄的光照亮她的面部,使孟司游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安娜的脸上,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双眼睛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


    暗红的血液从眼眶中溢出,像眼泪般划过脸颊,将安娜嘴唇两边晕染成一片血红,乍一看像是口红在她嘴上涂抹了一个大大的夸张笑容。


    “我的眼睛、好痒啊——”


    安娜向孟司游伸出手,掌心里捧着一颗被抠得血肉模糊、破破烂烂的眼球,十指指尖都沾满血液和某些眼部组织碎片——很显然,这颗眼球是被安娜自己抠挖成这副模样的。


    安娜将眼球捧到孟司游面前,在浓烈的血腥味中,他听见女孩正带着哭腔尖叫:


    “好痒好痒好痒好痛痛痛痛!!”


    “你快帮我找一找、仔细找一找……我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见安娜没有率先攻击的意图,孟司游就像哄哭闹的孩子那样,轻声安抚住安娜的情绪。


    随后,他强忍着恶心和反感,真的凑近端详了那颗眼球一番。


    肌肉撕裂、神经被撕扯外翻,整颗眼球正如同一颗表皮黏黏糊糊、破破烂烂的烂西红柿,内部的玻璃体已经破裂,透明□□顺着窟窿潺潺流出,顺着安娜的手掌往地面滴落。


    这颗眼球被摧残得太过稀烂,孟司游废了一番功夫,才勉强找到眼球正面——


    在漆黑的虹膜中心,安娜的瞳孔深处闪烁着若隐若现的荧光,荧绿的色彩在黑暗中反而更加显眼。


    这令孟司游瞬间回想起,艾瑟尔太太化作的怪物消失之前,眼里也呈现着相似的光泽!


    这时,安娜忽然上前一步,俯身吹灭了孟司游手中的煤油灯,让整个房间归于黑暗。


    “你看,”安娜在他耳畔轻声道,“你看墙上,有好多、好多斑点,这些都是我从眼睛里抠出来的……”


    “你快回去、检查一下,你的眼睛里……会不会也有东西?”


    孟司游握紧灯把手,望向安娜刚刚面朝着的墙壁。


    如今灯光熄灭,他才看清,有无数莹绿色的光点在墙上亮起,如同某种会发光的苔藓类植被,密密麻麻地覆盖住整片墙壁!


    孟司游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会听见隔壁墙上窸窸窣窣、仿佛指尖不断划动的声音?


    为什么安娜会把眼球抠挖成这幅破烂不堪的模样?


    因为正如她所言——她在寻找,她在一点点用指尖挖出眼球内部的血肉等组织,然后如作画般均匀地涂抹到墙上。


    整面墙的荧光,就是她苦苦寻找的结果!


    这些诡异的幽绿光点,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是否和这座府邸存在某些联系?


    无数疑问填满了大脑,孟司游不禁抬手摸了摸眼角,难免有些惶恐不安地怀疑:


    此时此刻在他自己的眼睛里,是否也已经像苔藓繁衍蔓延那样,生长出了这些荧光?


    安娜不再搭理他,继续低垂着头,仔仔细细地翻找着眼球里的荧光物质,将这颗眼球戳得更加稀烂。


    孟司游恍恍惚惚地离开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对于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有种在梦游般的迷幻感。


    他躺回床上,刚刚闭眼没多久,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刚刚只看到安娜的一颗眼球?


    安娜的另一颗眼球,去哪里了?


    孟司游睁开眼思考一会儿,联想到安娜一开始紧贴着墙壁的古怪姿势——老实说,那个姿势有点像是安娜在透过墙上的空隙,偷窥着孟司游所在的房间……


    不会吧?


    ……她不会真的有在偷窥他吧?


    不妙的预感在心底扩大,孟司游再次轻手轻脚地起身,缓缓来到墙壁前,与安娜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比划着安娜的身高,微微弯腰凑近墙壁,果真在墙壁表面发现了一个近乎微不可查的小孔洞!


    若非孟司游已经产生了相关的怀疑,恐怕会把它当作墙体表面小裂纹的一部分,根本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孟司游试着安抚自己,喃喃自语,“这个小孔就一丁点儿大,像个针孔,应该没有深到贯通两个房间……”


    说着,孟司游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对准孔洞,朝里面望去。


    一点荧绿闯入了他的视线,由于距离很近,这点比萤火虫还小的光点恍若成为一片光海,照亮孟司游骤然缩紧的瞳孔。


    他的大脑空白一瞬,才反应过来——墙壁深处,镶嵌着安娜的另一颗眼球!


    那颗盛放着萤火的眼球也不知道是怎么钻进墙体里的,它有些兴奋似的微微颤动,进一步朝孟司游逼近。


    明明这只是一颗光秃秃的眼球,没有眼睫、没有眼皮,但孟司游却从它那闪烁幽光的瞳孔里,辨别出了一丝诡异的、狰狞的笑意。


    ‘你看见我了吗?’


    眼球几乎要贴上孟司游的角膜,它含笑着问道,随后又自言自语地回答,声音随着绵延不绝的荧光,在孟司游脑海中不断冲刷。


    ‘——你看见我了,成为我的眼睛吧。’


    荧绿的海洋如此邀请道。


    第154章  “眼睛里,有点痒痒的……”


    ‘成为我的眼睛吧。’


    荧绿的光海在孟司游眼中不断放大, 萤火般的影像逐渐占据他的整个瞳孔,海浪浩浩荡荡奔涌而来,淹没他的意识。


    孟司游甚至来不及逃跑或挣扎, 瞬间失去了意识。


    “哎……”


    易逢初叹了一口气,盘踞在孟司游意识深处的虚幻小蛇骤然睁开双眼,立起上半身,示威似地吐了吐信子。


    随着蛇类阴冷低哑的吐息,时间的权柄潺潺流淌,自墙壁内部往外蔓延的无数光点定格, 奔涌的荧光浪花停滞在半空——


    这片荧绿光海,彻底凝固在了即将侵蚀孟司游的那一刻。


    随后时光逆流,闪烁的光点如同退潮一般, 寸寸倒退缩回墙里的瞳孔深处。


    墙体表面的裂纹渐渐变得浅淡, 那颗即将冲破墙壁而出的眼球重新回到原位, 在砖石黑暗的包裹中陷入沉睡状态。


    替老同学解决这次死局,易逢初想了想, 又让分.身短暂地控制孟司游的躯体。


    棕发蓝眼的小女孩扶着墙直起身, 姿态略显僵硬地爬回床上,还贴心地为这具身体盖上被子, 摆出一副端正安详的睡姿。


    ……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 照在孟司游紧闭的眼皮上。


    孟司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几秒, 然后猛地坐起来,匆匆奔到镜子前, 仔细观察自己的眼瞳。


    “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用两指撑开眼皮,近距离凝视着镜中眼睛的倒影, 将眼白上的血丝、虹膜表面的细微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捕捉到那抹诡谲的荧光。


    “难道,那单纯只是一场噩梦?”


    神色有些恍惚,孟司游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副本中的梦境也大概率和线索相关……”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乌苏尔出声打断道:


    “别想了,那不是你的幻想——墙上的孔隙还保留在那里呢,不过,我不推荐你再贸然靠近。”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孟司游仍然感到惊魂未定,呼吸不知不觉中加快。


    要不是乌苏尔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他说不定就要栽在这个副本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眼球里也会长满绿苔藓般的荧光,密密麻麻地在黑夜中闪烁着幽微的光点……


    想到这些,孟司游就感到毛骨悚然,不禁觉得现在这对原装的眼球真好。


    定了定神,孟司游感激地垂下头,真诚道:“感谢您的帮助!”


    同时他也明白,高位者的帮助不可能是毫无代价的慈善,但他手里的道具、财产,对乌苏尔而言或许并无意义……


    想了想,他郑重地承诺:“如果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请尽管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到。”


    乌苏尔含笑道:“目前为止,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我们算是‘乘客’与‘载具’的关系——你为我提供落脚点和契机,我时不时维持一下载具的完整和清洁,这很公平。”


    孟司游沉默了。


    所以在这位强者眼里,他主要起到一个交通工具的作用吗?!


    乌苏尔沉吟片刻,接着补充道:“非要说的话,你尽可能多和那位‘先知’接触吧,但注意不要暴露我的存在。”


    “您是指,先知先生吗?”


    孟司游有些惊讶地确认一遍,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更感到奇怪了。


    据他之前的观察,只要过去的叙事者先生出现,他脑海中的乌苏尔就会变得异常沉默,连嘲笑他时都会克制音量,低调许多。


    所以孟司游一直以为,乌苏尔对先知的态度不算正面。


    无论是出于不喜,还是出于对同领域真神的敬畏,乌苏尔应该都不会愿意看见先知不断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


    但此刻乌苏尔的要求,打破了孟司游的猜测。


    乌苏尔察觉到孟司游欲言又止的神色,好奇地问:“你又在想什么?”


    他只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过去的自己,借此唤醒失去的记忆而已,这不是很正常吗?


    但孟司游不知道预言家和叙事者是同一个人,自然觉得不太正常——这是什么表面关系不和、实则阴暗窥视的诡异行为?!


    孟司游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摇摇头:“……没什么,我会践行您的期望。”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后站着那位严肃的女仆长,此刻她眉毛紧皱,嘴唇不安地抿着,瘦削的脸庞显得更加古板阴沉。


    她语气严厉地问:“孟娜,你昨晚有没有听见隔壁发出什么古怪的声音?”


    孟司游犹豫一下,隐瞒了部分事实:“我好像隐约听到一点……像是老鼠、虫子爬动似的轻响。”


    “当时时间很晚了,我也只听到一点动静,然后就睡着了。”


    “你确定没有听到更多声音?”女仆长有些焦虑地抱住双臂,斟酌语句打探,“比如,一些从未听过的低语、祈祷声,或者是曲调古怪的歌声……”


    孟司游意识到,安娜的异状已经被发现了!


    双眼被挖出,破碎的眼球组织被大片涂抹在墙上,这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谋杀。


    他猜测,公爵和上上下下的仆人们,可能是怀疑安娜之死与神秘学上的恶灵、邪神有关?


    “不,除了窸窸窣窣的响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孟司游佯装出迷茫而害怕的神色,捂住嘴低声惊呼,“天呐,难道附近有邪教徒?”


    女仆长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别乱说话!我们都是自然雕刻者的信徒,受神灵的荣光庇护,庄园里怎么可能出现那种邪恶的魔鬼?”


    话是这么说,女仆长眼底却透出些惶恐不安,似乎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呼出一口气,女仆长显然不想和一个孩子过多谈论那件令人惊骇的事。


    她转头瞥一眼墙上的挂钟,连忙催促道:“现在已经八点十五分了,厄尔诺斯小姐会在八点半开始上绘画课程!你快点洗漱干净,打扮地得体一些,准备陪小姐上课!”


    “要是无法让小姐满意,你也不用待在这里了!”


    孟司游连连点头,打开衣柜挑挑拣拣,最终在乌苏尔嘲讽的笑声中,挑出一件最朴素简单的裙子,认命地往身上套……


    准备就绪出门后,孟司游特意朝隔壁房间望了望。


    只见几个女仆提着刷子、扫把等清洗工具,在安娜的房间里忙里忙外;


    还有两个男仆拎来几大桶清水,哗啦啦地泼在安娜房间的墙壁、地面上。


    黏在墙上的眼球碎片渐渐被冲刷干净,血水黏腻地淌下来,渐渐被清水稀释,只能隐约在水中看到几缕血丝。


    地面汇聚出一层浅浅的积水,无数支离破碎的经脉、肌肉和晶状碎片在水里沉沉浮浮,一旦水被搅动,这些血肉组织也随之在水涡中旋转。


    “呕——太恶心了!”


    举着刷子刷墙的女仆弯下腰,左手捂住口鼻,试图驱散周围萦绕不散的腥臭味。


    眼中难掩恐惧,她压低声音嘟囔道:“这绝对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除了恶灵的诅咒,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深更半夜抠出双眼,再像挤番茄汁那样,把自己的眼球抠挖、碾压成这副鬼样子,大片大片涂抹在墙上?”


    孟司游看了看,认同她的观点。


    别的不谈,光看那红红黄黄的色彩一直从墙根底部往上蔓延,最高的位置近乎连接到房顶——这个高度,就完全超出以安娜的身高能够触碰到的范围。


    怎么看也不自然、不科学、不合理。


    另一个身材圆胖的女仆接话:“听说,那个女孩被发现的时候,还是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脸紧紧贴在墙上的,四肢都已经僵硬了……”


    “明明才过去一个晚上,她却像是死了很久,尸体腐烂浮肿,双手、脸上、甚至眼眶里,都长着一层毛茸茸的绿藓!”


    这位女仆似乎与负责检查尸体的医生相熟,早早得知了一些详细内情,此刻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如愿收获了同事们的惊叹,不禁愈发得意。


    仆人们分神听着传闻,手里清扫的动作不知不觉地慢下来。


    孟司游则暗自记下关于尸体的信息,原来那些寄生在眼球里的东西,还可能在人体表面繁衍……


    呃,感觉更恶心了。


    默默感慨着,孟司游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连忙赶往后厨找点早饭吃,准备陪伴那位同样行为异常的贵族小姐上课。


    孟司游不知道,在他离开以后,仆人们之间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胖女仆看向一位始终沉默不语的同伴,疑惑道:“你今天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询问的对象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是这里资历最浅、年纪最轻的家仆。


    年轻的女仆平时也爱笑爱聊天,很受同伴们欢迎,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使不完的精力,鲜少表现得这么安静。


    此刻,娃娃脸低低垂着脑袋,正在认真拖洗地板,时不时伸手揉揉眼睛,泪液盈满眼眶。


    “唔,”娃娃脸含糊地回答,“我总觉得,眼睛好像有点不舒服……”


    “眼睛里,有点痒痒的……”


    “会不会是有绒毛飘进你的眼睛了?”


    胖女仆立即放下刷子,双手关切地捧起年轻女仆的脸庞,表现得像母亲般慈爱:“亲爱的,快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把东西吹出来!”


    说着,胖女仆凑近看过去,两双颜色、形状不同的眼睛距离极近,倒映出彼此的模样。


    对视一眼,两人的动作都微不可查地停顿一下。


    啊,原来她们是一样的……


    ——或者说,这座府邸中的所有仆人,都是一样的。


    周围的仆人们纷纷好奇地望过来,包括两个女仆在内的所有人,瞳孔深处都隐约闪烁着一点幽幽的萤火。


    第155章  怎么连大贵族的后代,都逃不过早课的折磨?   ……


    怎么连大贵族的后代, 都逃不过早课的折磨?


    在被迫经历半个小时的《帝国美术发展简史》和一个小时的《颂歌会新编美学原理》的洗礼后,孟司游托着腮帮子,眼神呆滞木讷, 昏昏欲睡地怀疑人生。


    期间,他还因为坐姿不够端正、礼仪不规范等理由,数次受到家庭教师的斥责与瞪视。


    本来早起听课就已经很痛苦了,还一对一私人化教学,不许弯腰、不许翘腿、不许走神……


    礼仪规则一大堆,这真的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日常课程吗?!


    孟司游偷偷瞄了厄尔诺斯几眼, 看她一脸习以为常,端庄平静地听讲、记笔记,不由得有些佩服。


    理论课程结束后, 厄尔诺斯有两个小时的绘画练习时间。


    画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独处, 孟司游强打起精神, 时不时帮小姐洗画笔、挤颜料,做个勤勤恳恳的小跟班。


    厄尔诺斯坐在画板前, 画笔落下, 在纸张上晕开斑斓色彩,没多久, 灵动舞动的颜料就勾勒出一抹高挑的女性形象。


    她细细描绘出画中女人卷曲的金色长发、颈前光泽璀璨的宝石项链, 以及贵妇风格的华美裙装, 背景铺以大片艳丽的红色,似乎是想画一丛盛放的玫瑰花丛。


    这幅画面很唯美, 但唯有画中女人的面部,始终是一片空洞的白色。


    孟司游围观半天, 发现直到厄尔诺斯开始细化女人袖口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也没有为人物补全面部——准确来说, 是没有画上眼睛。


    半晌,孟司游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您的画技很纯熟,但是……请问为什么不画上人物的五官呢?”


    “因为,不能画眼睛。”


    随口回答一句,厄尔诺斯扭过头看他,紫色眼眸微微颤动,似乎是在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双眼。


    在确认某件事情后,她冷漠的神色如冰雪融化般缓和几分,侧身凑到孟司游耳旁,神神秘秘地低声警告:


    “在这座庄园里,‘眼睛’无处不在,它们会一直注视着所有人……”


    顿了顿,厄尔诺斯认真地重复一遍:“所以,千万不能画眼睛。”


    孟司游愕然。


    看起来,厄尔诺斯居然知道一些庄园内异常的情况?


    “眼睛”与“视线”,这两个元素贯穿副本始终,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内情呢?


    孟司游下意识想追问,但不巧的是,午餐时间到了。


    贴身女仆准时敲门入内,提醒厄尔诺斯小姐下楼用餐;


    而孟司游则带着满肚子疑问,被侍卫礼貌而强硬地驱赶回家仆们生活与用餐的区域。


    直到坐到长长的木质餐桌前,孟司游仍然在琢磨着庄园、眼睛和知情者厄尔诺斯三者之间的关系。


    一边思索,孟司游一边漫不经心地舀着浓汤喝,时而还分神留意周围的动静。


    午间聚在一起用餐,大概是仆人们最放松的时候。


    有人掏出偷偷带来的葡萄酒,拔出木塞的瞬间,酒香倾泻而出,混合着新出炉的面包的香气,在袅袅热气中流淌。


    豪爽的笑声在餐桌上回荡,其间夹杂着轻轻的交谈声——孟司游偷听到,不少仆人都在讨论安娜的死亡。


    许多人都用夸张的语言和肢体动作,渲染出恐怖、诡异的氛围,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反应与众不同,引来孟司游的关注。


    和其余家仆们相比,那个中年男人打扮得异常邋遢、不修边幅,他听着众人对庄园混入邪教徒的猜测,嘴角时不时勾起一抹嘲讽似的冷笑。


    他伸手在桌面摸索几下,摸到酒杯,然后就粗犷地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完满满一大杯酒水。


    酒精下肚,深色肌肤很快被酒气熏得微红,中年男人大着舌头嚷嚷:


    “哈,当年把那个不详的女人带回来……这金贵的贵族老爷,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早就把诅咒带回来了!……是他亲自招惹来的!”


    话音落下,餐桌上诡异地安静一瞬。


    所有人纷纷停住手里撕面包、舀汤、切烤猪排的动作,像雕塑一般身体凝固,唯有眼球转动着,面无表情地看向醉酒的男人。


    这一幕无疑是异常而诡异的,连缩在角落的孟司游都心跳一滞。


    他猜想过,庄园里或许还有其他人被荧光寄生,存在问题;


    但他真的没想到,人数可能如此庞大——几乎是“全部”!


    这醉汉三言两语之间,疑似直接把隐藏BOSS给挑衅出来了……


    孟司游暗自为中年男人捏了把汗,但后者是双目失明的盲人,对于周围的异常毫无察觉。


    在酒精的麻痹中,中年男人或许根本没有发觉四周猛然安静了下来,只是自顾自喝着酒,下巴处乱糟糟的胡须都沾了酒水。


    静静凝视他片刻,所有仆人又都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继续如常交流、谈笑。


    一想到自己正被“眼睛”包围,孟司游就浑身寒毛直立,有些僵硬地握紧勺子。


    或许是注意到了孟司游的不自在,坐在他旁边的娃娃脸女仆露出明媚的笑容,亲昵地揽住他:“是不是被老约翰吓到了,小孟娜?”


    “不必把他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府邸上下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因为眼盲而疯疯癫癫的落魄男人。”


    孟司游抖了抖,终是没有甩开娃娃脸的手臂,勉强回以微笑。


    他装作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天真孩子,问道:“他满身酒气,看起来可干不了什么活,为什么还能留在庄园里呢?”


    娃娃脸回忆着,答道:


    “据说,老约翰年轻时身手矫健,尤其擅长驯马和射箭,在公爵阁下的亲卫队中任职。”


    “只是很可惜,他在一次跟随公爵外出打猎的途中,为保护公爵摔下马……虽然他幸运地在马蹄下保住一条性命,却被树枝刺瞎了双眼。”


    “公爵阁下感念他的忠诚、勇敢与牺牲,因此纵容他占据一个闲职,整天守在后院边缘的树林附近,唯一的‘任务’就是听到有人擅自伐木,就尽快汇报给巡逻侍卫。”


    娃娃脸耸耸肩,不以为然道,“这个老家伙,清醒时就无所事事地瞎晃悠,酒后更是胡言乱语,嘴里的话没有半句可信的。”


    孟司游觉得,有一条线索应该就在中年男人身上了。


    于是借口吃饱了,孟司游提前离开餐桌,装模作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又避开所有视线翻窗出去,悄悄溜向后院。


    庄园面积很大,他躲躲藏藏地走了很久,视野尽头才出现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旁矗立着一间小木屋,瞧起来老旧却结实,屋外还横着一个空酒桶。


    孟司游估摸着,这里大概就是中年男人平时工作的地方。


    躲在木屋后等待一会儿,孟司游终于听见一串踉踉跄跄、一只脚重一只脚轻的脚步声。


    那醉鬼抱着只酒桶赶回来,刚刚打开木屋的门,扶住门框要钻进去,就被一只从旁边伸过来的手拽住了衣角。


    “约翰先生,”“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语气严肃道,“请问我能与您谈一谈吗?”


    打了个酒嗝,老约翰的笑声如同打雷般轰隆隆响起:“小家伙,我和你能有什么好谈的?要我给你讲午睡前的睡前故事吗?”


    说完,他不耐烦地挥开孟司游的手,却在摔上门前顿住了。


    他听见孟司游冷静地开口,表现成熟得不像普通孩子:


    “我想与您谈一谈,许多年前那个被公爵带回庄园的女人——不知道关于这个话题,您是否有兴趣呢?”


    ……


    在孟司游努力调查的同时,先知正在书房里与公爵交谈。


    短短两天,这位坐拥无尽财富与权势的公爵就变得憔悴、苍老不少,若非他天生发色近白,恐怕鬓角也会增添一些斑驳的苍白痕迹。


    他面色凝重地坐在实木书桌后,不断拧动着手指间象征家主地位的金戒,动作间难掩焦躁不安的情绪。


    如果说老公爵周身氛围压抑,如同沉沉阴云下酝酿的狂风骤雨,那么先知则截然相反。


    身披白斗篷的年轻人姿态放松,悠闲地喝着红茶,看起来好像和公爵处于两个分离的时空。


    片刻后,老公爵语气疲惫地叹息道:“这两天府邸内发生的一系列闹剧,您大概都看到了。”


    “我无法理解,鸢尾花家族治理的地域之内,怎么可能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


    “那个来自农庄的女孩——她离奇地死于房间内,可夜间来往巡逻的侍卫、附近房间的人们,却都没有听见任何求救、挣扎或尖叫的声音!”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老公爵望向先知:“我在此向您发出真挚的请求——”


    “您是否愿意透露一些命运的启示,告诉我,究竟该如何驱散笼罩在这座府邸上空的邪恶存在?”


    先知不紧不慢地搁下骨瓷茶杯,露出温和的笑意:“公爵阁下,我想您应该知道,真挚的请求应当建立在一定程度的坦诚上。”


    “您对我始终有所隐瞒,于是命运也向您隐而不显。”


    说话间,先知的食指有规律地轻点着桌面,清脆的敲击声令公爵浑身一颤。


    这一刻,他只感到先知鎏金的眼瞳恍若无形的刀刃,能够轻柔而准确地剖析开表层,窥见他内心的一切秘密、怯懦与躲避……


    公爵握紧微微颤抖的手掌,脊背忽地弯了下来,颓废地后仰靠住椅背,无力地妥协道:“抱歉,这是我的错误。”


    “为了寻求您的帮助,从此刻开始,我与我的家族在您面前,都将毫无隐瞒。”


    公爵起身,来到书桌对面的高大书架前。


    不知道拨弄了哪些摆件,沉重的书架忽然向两侧分开、移动,在一阵闷响中,一片隐藏的空间出现在两边书架之间。


    隐藏空间不大,只放置着一口木箱,还有一幅被黑布蒙住的画。


    “年轻时的许多事,我都很久没有向别人提及了。”


    公爵屈膝,半蹲在画框前,眼神既像是怀念,又隐含着某种痛苦。


    半晌,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揭下那层覆盖画面的黑布。


    上好的布料如同流水般滑动,流淌出柔和的光泽。黑布褪去,露出画框中笑容静谧的女人——她留着一头茂密的金色卷发,长相秀丽,眼眸呈浅淡的鸽灰色,显得宁静而神秘。


    不过有些违和的是,她的瞳孔呈现出特殊的莹绿,颜色过分明亮鲜艳,与周围一圈鸽灰色的虹膜形成醒目的反差。


    “许多异常,或许要从我与……我妻子的初见说起。”


    先知听着公爵的追忆,视线却落在画中公爵夫人衣襟前的胸针上。


    这枚胸针外形独特,形似一支钢笔,半透明的笔杆周围散发着星辉碎光,笔杆上则连接着一颗形似眼睛的球状物。


    ——这是朗基努斯的成员标志,“锚定之眼”。


    第156章  一场浪漫而迷幻的美梦。


    在老公爵的追忆中, 他与妻子的初遇就像一场浪漫而迷幻的美梦。


    年轻时的公爵热爱打猎,他享受在烈马疾驰掀起的疾风,热衷于在心脏演奏的剧烈鼓点声中品味刺激。


    那种体内激素飞速分泌、快感直冲头皮的快感, 能冲淡一整个月的无趣与疲倦。


    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公爵特地组建了一支擅长骑射的亲卫队,负责在每次野外打猎时护卫在他周身,偶尔辅助他狩猎驯鹿等大型猎物。


    “邂逅我的妻子——赫卡特那天,本来是一次平平无奇的狩猎。”


    说到这里,公爵面露怀念之色, 不知道是回想起了妻子的模样,还是在追忆那段自由驰骋在丛林间的年轻岁月。


    停顿一会儿,公爵叹息着说:“但在临近黄昏的时候, 我因执着于追赶一只野兔, 偏离了往常的围猎范围, 不知不觉中就与亲卫队一同迷失在昏暗的树林里。”


    深黑的夜幕,在天空中缓缓铺展开来。


    直到最后一丝余晖被吞没, 满月挂上树梢, 他们也没能找到走出树林的道路。


    亲卫队中,有不少侍卫是在野外辨别方向的好手——


    但那个夜晚的星象十分异常, 透过层层黑暗树枝间的缝隙,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一片璀璨却缭乱的繁星, 像盐粒一样毫无规律地洒在夜空中。


    期间,他们试图骑着马寻找前路, 可这些训练有素的骏马难得表现出焦躁不安,马蹄畏缩地踏在枯枝落叶上, 仿佛树林深处有某种令它们畏惧惶恐的危险生物。


    帮公爵安抚受惊的马匹时,那个名叫约翰的年轻人还不幸跌落马背, 被地上的枯枝刺瞎了双眼。


    一阵慌忙折腾之后,公爵及侍卫们不得不承认:


    他们彻底迷失了方向。


    ——就在这星象异常的黑夜中、幽暗无人的树林深处。


    “就在我们近乎不抱任何希望,准备好就地度过一晚的时候,赫卡特出现在我们眼前。”


    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公爵只觉得眼前仿佛又亮起了那盏摇晃的提灯,和那个提着灯缓步走来的黑袍女人。


    在无边夜幕之下,灯芯摇曳的烛火,成为万千繁星中最明亮的那一颗。


    火光随着提灯者的步伐晃动,将一袭黑袍的陌生女人晕染得朦胧、神秘而美丽,独特的鸽灰色眼眸里透出温柔的笑意,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恍若油画中的美人款款走出画框。


    “你们是迷路的旅人吗?”


    圆月挂在女人身后的树枝上,她在银月的光晕中微微笑道,向他们伸出援手:“我是赫卡特,能带你们去附近的小村庄过夜。”


    “在那里,你们无需畏惧在黑暗中饥肠辘辘的猛虎野狼,有无穷无尽的美酒为你们暖身,有温暖舒适的棉被让你们安睡。”


    轻柔的声音自灯火与阴影纠缠的交界处传来,在危险的幽林深处描绘出一片柔软的美梦。


    公爵与侍卫们面面相觑,心中仍然保有一丝警觉和疑窦。


    然而,与赫卡特描绘的容身之所相比,这荒无人烟的林间是多么冰冷难耐?


    再仔细想想,他们人数众多,有健壮的侍卫、尖锐的武器和高大马匹,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于是,公爵一行人选择暂且相信这位出现得过分巧合——甚至巧合得有些可疑的女士,跟随在她身后,来到她口中的村庄。


    “……这里居然真的有村子?”


    来到村庄前,有人低声惊叹,目光流连在那些亮着灯的漂亮木屋之间,不敢置信地喃喃:“为什么我记得,这片森林应该根本没有人常住?”


    是啊,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可村庄真的存在着,那些结实的木柱、平坦的石阶、温暖的灯火,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或许是夜色太深,公爵后来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他只记得,所有人都像是行走在虚幻而美好的梦境里——恍惚之间,这座偏僻无名的林中村庄,仿佛变得遍地是黄金、宝石、美酒……


    任何人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存在或不存在的美好之物,尽数能在村庄中寻找到。


    美酒如同溪流般在地面无穷无尽地流淌,烤肉和面包的芳香无时无刻不在充盈鼻腔,一行人流连着,狂欢着,不知疲倦地谈笑,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而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身披宽大黑袍的赫卡特一直提着灯,保持着温柔静美的微笑,静静地凝望着他们。


    有侍卫醉醺醺地开口:“感谢您好心的收留,赫卡特女士!”


    “不用感谢我,我只是履行了承诺。”


    赫卡特摇摇头,略有些苍白的脸庞上红唇微弯,意味深长地回答:“为你们带来……一场没有恐惧、磨难或艰辛的美梦。”


    那个夜晚是如何走到尽头的呢?


    没有人说得出细节。


    所有人只知道,精疲力尽的他们最后陷在那些平常农户人家根本无法享用的层层软垫与毛毯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直到抵达梦乡。


    次日,太阳升起。


    离开丛林的道路终于出现,但他们甚至感到有些依依不舍,忍不住沉溺于村庄的美好。


    而公爵那时还是一个英俊而有朝气的青年,他无法抵抗地对赫卡特心生爱慕之情。


    临走前,他邀请赫卡特与他一起回到领地,并宣称要与她结婚,在自然雕刻者的注视下许诺相守一生的誓约。


    “……”


    听到这里,先知插话提醒道:“你当时其实也察觉到了,她身上隐藏着不小的秘密和隐患。”


    “是啊,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公爵低低笑了一声,语气中饱含自嘲,“从带回赫卡特的第一天起,就有各种可怕的流言开始蔓延,很多人都在暗自讨论——领主带回了深林中的邪恶魔女,她将会给鸢尾花家族带来可怖的阴影与灾祸。”


    “我知道,他们是对的,”公爵的神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一种妥协,“可已经太晚了……我的灵魂早已被赫卡特捕获了。”


    赫卡特不但来历不明、一无所有,而且出现得过于诡异,许多人都尝试过劝导年轻的公爵放弃成婚的想法,但无一不被他异常执拗的态度抵挡住。


    短短一个月后,公爵就与那位身份神秘的女人在自然颂歌会的教堂里,正式缔结婚姻。婚戒上镶嵌着一种罕见的鸽灰色宝石,与赫卡特同色的眼眸相映衬,彻底摄住了公爵的心神。


    先知:“……”


    他不理解。


    先知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看来哪怕是预知未来的先知先觉之人,也难免对恋爱脑感到无语。


    “伊西铎和厄尔诺斯,是我与赫卡特血脉的联结,也是我最珍视的珍宝……”


    公爵顿了顿,吐露一个惊人的秘密:“但这两个孩子,并非是自然出生的。”


    先知放下茶杯,坐姿调整得更端正几分,严肃地点点头:“请您继续讲述。”


    在公爵与赫卡特成婚两年后,赫卡特忽然提出:“我想要一个孩子。”


    公爵正感到有几分羞赧,却听妻子说:“所以,给我一滴血吧。”


    “什么?”公爵不禁错愕地问。


    “给我一滴血,我就能用某种手段,制造出一个继承你我血脉的孩子。”


    公爵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拒绝,毕竟这种奇诡的“手段”,听起来太像是一些危险的邪教手段了!


    可赫卡特从背后抱住他,长长的金发散落到公爵肩头,如同密不透风的蛛网一般,将公爵笼罩在阴影中。


    她在公爵耳畔温柔地低语:“亲爱的,你会满足我的愿望的,对吗?”


    这次、下次、永远。


    先知沉吟道:“所以,你居然真的让家族接纳了两个来源不明的孩子?”


    “我对外宣传赫卡特有孕,前往僻静的小镇修养,然后在九个月后把她和伊西铎接回了府邸,”公爵说,“由于伊西铎有一双象征血脉的紫色眼睛,并没有人对他的身份提出过质疑。”


    “另外,我的两个孩子也不算是来源不明,我大致能猜测到,他们是如何‘诞生’的。”


    “在我接回赫卡特的时候,她一手抱着安睡的伊西铎,一手提着那盏熟悉的提灯——灯芯上的火焰是血红色的,火焰深处不断塑造出婴儿模糊的脸庞和肢体。”


    先知若有所思道:“看来她制造出厄尔诺斯的时间,远比伊西铎长?”


    谁能想到,兄妹两人本质上诞生于同一年,但厄尔诺斯要晚八年真正降生呢?


    “是的,”公爵眼底透出些许愧疚,“赫卡特曾对我说过,完美的躯体和灵魂需要更长时间锻造,而厄尔诺斯是她最满意的……‘作品’。”


    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公爵双手交叉,沉重地垂下头。


    这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与惭愧——他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们,最初或许是以非自然的手段、作为某种工具诞生的。


    而他为了挽留这场虚幻的爱情美梦,只是懦弱地逃避这些事,在一无所知的孩子们面前扮演着普通父亲的形象。


    沉默片刻,先知语气疑惑道:“你真的没有发现吗——只要在赫卡特面前,你就变得很奇怪?”


    公爵一怔。


    金眸中闪过一丝嫌弃,先知语速加快:“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爱情的魔力吧?


    “在我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像爱侣,不如说像某些邪神与被祂们蛊惑的狂信徒,灵魂和自我意志都被扭曲,最后被外力塑造成一个陌生的自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先知指尖点了点桌面,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她或许是【梦魇】、【谎言】或【阴谋】领域的异能者,并且位阶不低……”


    “她是被你亲手邀请进家族的‘邪神’。”


    另一边,孟司游也成功说服老约翰,两人坐在那间弥漫着酒气的狭窄小木屋里,听老约翰缓缓说出当年的经历。


    而这是一个……与公爵的叙述相差甚远的诡异故事。


    第157章  一定要把啃食一半的“食物”藏好


    树林旁的木屋空间狭小, 内部的陈设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和满地零散滚动的空酒瓶。


    于是,孟司游和醉汉两人索性席地而坐,在满屋浮动的浑浊酒气中, 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徐徐展开。


    “在那些该死的树杈尖端刺进双眼后,我立即痛得昏了过去,由几位同僚轮流照顾。幸运的是,当时有人身上随身携带着用来应急的止痛药剂和纱布,还有人在丛林中意外采到一些避免伤口感染的植被,替我处理了伤口……不然, 我失去的就不可能只是双眼了。”


    “等醒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正趴在马背上,而队伍在朝着某个方向行进。我激动地询问周围的人, 是不是找到了出去的路线。”


    “但当时为我牵马的朋友回答, 一个自称赫卡特的女人, 承诺带我们去附近的村庄休息一晚……”


    难得有人愿意倾听他的“疯言疯语”,老约翰常年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清醒几分, 空荡荡的眼眶似乎也颤抖着张大几分, 成为一个恐惧的黑洞:


    “我听着他们与所谓的‘赫卡特’交谈,但我只能听见同伴们的笑声、话语声——自始至终, 都没有女人的声音在回应他们!但似乎只有我能发现这一点!”


    “我、我太害怕了, 起初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后来又疑神疑鬼地怀疑自己在做噩梦;但渐渐的,我开始确信, 他们描述中的那个年轻而美丽、提着煤油灯的黑袍女人,实际上并不存在……”


    “死死握紧缰绳, 我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 生怕被那个可怕的妖魔注意到。”


    “我紧紧贴着马背,仔细听周围的声音,发现每次有人与‘赫卡特’说话,后面就会跟着一阵窸窸窣窣的,仿佛某种植被快速增殖鼓胀、相互摩擦的轻响——”


    “那才是真正的‘赫卡特’,一个或许连人形都没有的怪物。”


    孟司游联想到他半夜听到的,安娜房间里的窸窣动静,大致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斑驳摇晃的树影下,一个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美丽身姿的女人,实则真身可能是一大片不断增殖、闪烁的荧绿光点,如同庞大的萤火虫群一般向前舞动,澎湃的光海一点点漫过树林。


    而那些被它蛊惑的人类,根本无法察觉到恐怖的蔓延,无视骏马们焦躁不安的鼻息与脚步,着魔般跟随在光海之后。


    或许就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光点也在渗透进他们的双眼。


    正如绿苔藓落在了适宜繁衍生长的沃土,荧绿的光点迅速在人们眼球内部扎根,铺展开一片毛绒绒的绿毯……


    只有年轻时的约翰被刺瞎双眼,反倒是因祸得福,能够感知到最真实的状况。


    “马匹带着我向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周围越来越寒冷,潮湿滑腻的气息扑在脸上,让我止不住地发抖。”


    “没过多久,同伴们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声——他们告诉我,我们终于抵达了‘赫卡特’描述中的村庄,那里到处都是结实明亮的房屋、饱满香甜的面包、醇香浓郁的美酒……可我伸手探向四周,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粗粝的石壁。”


    “石壁上覆盖着一丛丛厚厚的茸茸苔藓,它们在潮湿的环境中旺盛生长,时不时有水滴淌过石壁和藓类,滴在我脸上、身上。”


    “我猜测,我们当时应该是被带到了一处空间宽阔的石洞里,至于其余人口中的村庄,根本不可能存在!”


    “同伴们熟悉的谈笑声回响在山洞里,他们像品尝新酿的小麦酒那样,欢欣地喝着洞里流淌的溪水,大口咀嚼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他们也热情地催促我吃一些,可塞进我手里的,却是一团毛茸茸的苔藓团……”


    “我能摸到它冰凉光滑的表面,绒毛细细的、短短的,内部由无数圆球状的绒粒凝结而成,它们、它们……它们好像在跳动,在膨胀,很快填满我的手掌,紧密地贴在掌心,吓得我立刻丢下那鬼东西!”


    “无法想象,其他人是怎么把这种东西塞进嘴里的?这些诡异的苔藓团,会随着溪水滑过他们的喉咙,在他们胃里扎根繁殖吗?”


    说着,老约翰仿佛再度被丢回了那个恐怖无助的夜晚,抱着酒桶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发颤。


    呼吸因恐惧而紊乱,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借酒水麻痹瑟缩的内心。


    “疯了——当时我想,所有人都疯了!说不定我也疯了,永远走不出那片荒芜的山林……”


    “我无法体会到同伴们近乎狂欢的喜悦,甚至完全不敢出声,只敢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祈祷这个魔幻的夜晚快些过去。”


    “随着时间变晚,四周环境也变得越来越冷,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只有耳旁的轻响越发清晰……”


    “——是那些苔藓!它们在山洞里疯狂地生长蔓延,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如‘赫卡特’的低语,最后长出一张无边无际的软毯,将我们所有人紧紧地包裹在里面,沉入梦乡……”


    咽下几大口酒,老约翰的眼神再次变得迷离,语气有些飘忽道:


    “后来再醒来,我已经回到了庄园,不知道中间都发生了什么。”


    “哈哈,公爵有幸捡回一条命,换作是我,我一定带着财产跑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回来!但他居然还把那个怪物带回了庄园,坚持和它结婚!”


    老约翰不可置信地惊叫道。


    要不是他双目失明,离开庄园根本难以谋生,他一定不愿意继续逗留在“赫卡特”所在的地方。


    或者说,所有人能态度平常地面对公爵夫人,也仅仅是因为他们会被怪物蛊惑罢了。


    没有人能看见,公爵夫人窈窕优美的身姿背后,延伸出一片异常庞大、臃肿的影子。


    “过了几年,他们居然还拥有了两个健康的孩子……”


    老约翰隔着有些萎缩的眼皮,摸了摸内部空荡荡的眼眶,自嘲一笑:“这种时候我就会想,幸好我已经看不见了,不至于亲眼见证那两个小怪物长大!”


    接下来,老约翰不断喝酒壮胆,很快就烂醉如泥,歪歪扭扭地倒在满地空酒瓶中。


    孟司游向他道谢,在走前轻轻地帮他带上了门。


    在进入这个特殊的副本后,孟司游根本联系不上系统,更看不见通关的任务条件,只能依靠命运之书提醒副本探索进度。


    命运之书如实记录了老约翰的叙述,随后叙写道:


    「……终于倾诉完隐藏多年的秘密,老约翰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灵魂被醇香的酒液牵引进迷蒙的美梦中。」


    「在真实的历史中,可怜的老约翰至死没能说出那段可怕的经历。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满嘴疯言疯语的眼瞎醉鬼,而当流言被重复千万次,虚假的也会成为真相——所以到最后,连老约翰自己也相信,他或许只是一个落魄狼狈的醉汉。」


    「只有夜深人静时,庄园里隐约传出的植被窸窸窣窣生长的声响,能证明他所言非虚。」


    「第二章·幽林往事已完结,目前命运改写值为24%(+N%)。」


    改写值上升了不少!


    孟司游猜测,其中有部分是改变了老约翰至死无法说出真相的命运,还有部分大概是“孟娜”躲过了荧光海的侵蚀……


    不过括号里的“N%”,是什么意思?


    在孟司游疑惑的询问下,乌苏尔回答:“你的行动轨迹,意外导致一位早就应该离开庄园的高位存在,选择了留在这里。”


    “N%无法得到明确的数值,是因为祂可能造成的影响无法被估量。”


    孟司游恍然大悟。


    所以,如果他当时没有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丛里偷听,先知就不会被勾起好奇心……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祂应该仅仅是途经此处,在与老公爵交易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继续翻动命运之书,孟司游惊醒地刷新出了全新的一页。


    「下章预告,第三章·燃烧的丰收季,已解锁章节开端如下:」


    「昨夜,被■■■的恐怖“玩笑”吓得彻夜未眠,伊西铎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方才敢合眼入睡。」


    「一觉睡到下午近两点,伊西铎才悠悠转醒,但刚刚睁开眼睛,他就察觉到几分异常。」


    「……为什么他的嘴巴里,好像留有一股血腥味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伊西铎来到镜子前,惊骇地发觉自己嘴巴周围沾有大片不均匀、不规则的猩红血迹,干涸后的血液有些黏腻,将某种生物的绒毛粘在嘴角——仿佛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生吞了什么活物。」


    「这个念头闪过,伊西铎顿时面色苍白,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干呕出一些黏着毛的血水,伊西铎疯了似的冲到床头,掀开枕头找到一只被活生生啃掉脑袋的鸟雀,又在床头柜旁找到一根被咬断的鼠尾巴……」


    「这些……难道都是他干的?伊西铎怔怔地想,头部的剧痛近乎让他眼前出现层层叠叠的幻影,他吃痛地跪在床边,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惊恐和怀疑。」


    「眼前出现的幻影之中,伊西铎仿佛看见了一个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他们站得远远的,难掩嫌弃地用手绢捂住口鼻,对他指指点点:


    “公爵的长子,原来是一个茹毛饮血的疯子!”


    “鸢尾花家族,怎么能由他继承?”


    “听说他发疯时还会杀人,一手带大他的乳母,是不是被他亲手推下楼的?”


    “……”」


    「疯子、杀人犯、恶魔……所有人们能想象到的恶名,都会被加至他的名字前。」


    「于是,伊西铎恍恍惚惚地想,他一定要把这些被啃食一半的“食物”藏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但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后续剧情,敬请期待。」


    孟司游愣了愣,竟然从伊西铎的经历中,品味出一些熟悉的味道。


    这背后隐含的手段,相当于一点点地在心理层面施压,随着来自外界的质疑和打压逐级加码,受压者本人也会心理动摇,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不正常……


    这不正是老约翰多年以来,同样正在经历的境遇吗?


    老约翰被所有人嘲笑为满口胡言乱语的醉鬼,而伊西铎可能被指认成疯狂残暴的疯子——本质上,他们受到的隐性胁迫和残害,都是一样的!


    不管幕后BOSS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不能让它如愿。


    它想让伊西铎的“恶行”暴露在旁人的视线中,用外界的拷打逼疯伊西铎,那孟司游就偏偏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糟糕,现在几点了?一定要抢在门被敲响前,处理好这次危机……”


    领悟到这一点,孟司游不敢耽搁,转身就向府邸跑去。


    第158章  命运与阴谋


    在孟司游狂奔回府邸的路上, 秒针滴答滴答走着,很快来到14:38。


    卧室内,伊西铎面色惨白地跪在床前。


    忍受着大脑被极端负面情绪塞满的剧痛, 他试图聚焦视线,将地上那根弯曲的、末端留有牙齿啃食痕迹的老鼠尾巴捡起来。


    但视野中的事物都在不断产生重影,让他难以稳住剧烈抖动的手指。


    捡起来,捡起来捡起来捡起来……


    快动起来啊,一定要把这些痕迹统统藏起来!


    伊西铎不停催促自己,咬紧牙关忍住呕吐的欲望, 尽量不去想象胃部都留有怎样的“食物”。


    神啊,他近乎绝望地祈祷——


    如果神灵真的对他保有半分怜悯,就请给予他启示和庇佑吧!


    他该怎么办才好?


    ……


    一楼书房。


    老公爵同样脸色难看, 他怔怔地坐在座位上, 脑海中回响着先知的那句叹息:


    “她是被你亲手邀请进家族的‘邪神’。”


    这句话在老公爵的心灵世界酝酿成庞然飓风, 瞬间粉碎了许多被矫饰为“爱情”的回忆。


    曾经美好的记忆碎裂成万千碎片,裂纹在妻子赫卡特的脸庞上蔓延, 使她姣好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鸽灰眼眸中那一点荧绿的瞳孔异常醒目。


    醒目得令老公爵冷汗涔涔,昂贵的丝绸衬衣被汗水浸湿, 冰凉凉地贴住后背。


    怔愣良久, 公爵动了动手掌, 指间代表家族荣耀的金戒反射出一道光弧。


    灿烂金芒照在脸侧,可公爵却下意识偏过头, 躲避起来,似乎羞愧于暴露在鸢尾花家族的光芒中。


    脊背深深弯下, 这一刻的公爵看起来比之前更苍老。


    他将家徽金戒摘下来,妥善地存放好, 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没有资格承担它的重量了。”


    “尊敬的先知先生,请问您是否还有其余想要知道的细节呢?”


    先知定定地凝视着赫卡特的画像,指尖隔空指了指她的胸针:“她有向你提过,她来自哪里吗?”


    公爵苦笑着摇头:“说来可笑,我对她的来历,确实一无所知。”


    “这个标志我见过,这是‘万物解构会’的重要标志,他们信奉万事万物皆可研究解析,将科学、艺术与神秘尽数视为能被衡量、测定、实验的范畴,曾导致过几件骇人听闻的实验事故,因此被多方势力列为危险恐怖组织,遭受跨位面的通缉。”


    先知向来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困惑:“但据我所知,这个组织早已分崩离析,其成员分裂成两大派系,一方主张自我净化,一方主张寻求新的容身之地,但最终都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中……”


    “所以,这个标志怎么会出现在赫卡特身上?”公爵惊讶道,“难道她是那个组织流落在外的一员?”


    同时,老公爵脸上也流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


    先知提到了“实验”……


    难道伊西铎与厄尔诺斯,也不过是赫卡特所制作并观测的实验品?


    他正想继续询问,却见先知忽地顿住,眼眸转向斜上方某个方向,突兀地发出一声感叹:


    “公爵阁下,您真的需要好好关心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了。”


    “什么?”公爵目露愕然。


    先知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只是轻轻晃了晃手指,示意公爵噤声。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这位在外界眼中坐拥无数金银珠宝和权势的大贵族瞬间静默无声,把冒到嘴边的问题都咽了下去。


    先知的竖瞳微微收缩,近乎缩成一条熔金中的漆黑罅隙,让公爵不禁屏息凝神,想到丛林深处那些危险的、进入狩猎状态的野兽。


    他的视线透过物质世界的阻隔,看见了每一级楼层、每一条走廊、每一个大厅中穿梭的人们。


    其中有个女仆忽然神色恍惚一瞬,眼瞳中心的荧光闪烁又隐没,无形地操纵她产生一个念头——


    该去少爷房间,问问是否需要准备下午茶了。


    于是,她不知不觉中遗忘了刚刚正在做的事情,转而向二楼卧室走去。


    可怕的是整个过程中,女仆都发自内心地认为,她的所有行为和想法都出自本心、合情合理,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干扰或影响。


    先知微微笑了笑,对这样隐秘的操纵手段生出几分兴味,握着手杖轻轻点地。


    以杖尖为中心,命运的河流开始泛起涟漪,涟漪向外层层蔓延,在人们的生活中掠过清浅的痕迹。


    涟漪同样扩展到女仆身上,她刚刚踏上一阶台阶,就被恰好路过的女仆长之一叫住了。


    “你去哪里?现在手头上有事吗?”


    “啊,”女仆吃惊地愣了愣,慢吞吞回答,“我、我看少爷这么久没出门了,就想敲门问问他,是否需要准备一些茶点……”


    “这是你平时做的活吗?”女仆长狐疑地挑眉,不耐烦地招招手,“别管那些职责之外的事了,快过来帮忙晾衣服!”


    女仆定定地站在第一阶楼梯上,在女仆长的催促中如梦初醒,她看了看楼梯的方向,最终转身跟随女仆长离开了。


    而在这个女仆之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如果能从府邸上空俯视,就会发觉她们像是被触发某种程序的木偶人——接二连三地想到各种理由脱离集体,前往伊西铎的房间,然后又被各式各样接踵而来的“意外”绊住脚步,没有一人抵达房门之外。


    先知代表着天命因果的至高规律,赫卡特是对人心与思维的无上掌控……


    这场【命运】与【阴谋】之间的较量,以偌大的鸢尾花家族领地为棋盘,以无数家仆为媒介,一切锋芒都显现于无形之中。


    就在两道力量拉锯之际,孟司游气喘吁吁地跑到府邸内。


    他一路异常顺畅地直奔二楼,期间很巧合地避开了所有侍卫、仆人,来到伊西铎少爷的卧室门前。


    “还是晚了几分钟……”


    飞快看了看走廊角落的座钟,孟司游忐忑地攥紧手心,在门口左右张望一阵,确认四周静悄悄的、荧光海的阴谋还没有得逞,终于心弦一松。


    但只是守在门口,孟司游还不能完全放心,他打算利用神秘学手段阻止有人打开这扇门。


    在系统背包里浏览一会儿,孟司游选中一件能帮得上忙的道具,一根长针顿时出现在他手里,被他插进房门前的地板缝隙里。


    「道具:避人针(C)


    状态:已绑定


    介绍:这是由一位极度社恐的命运领域异能者发明的道具,针里附有“生人勿近”的因果……有了它,绝望的社恐终于能避开旁人的打搅!


    使用条件:将避人针固定在某一位置,在一米为半径的范围内,除绑定者之外的任何人形生物都不会靠近,有效时间持续15分钟。」


    安置好道具,孟司游彻底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跑得酸麻的双腿,随意靠坐在房门旁,静静等待房内的伊西铎冷静下来,处理好房间内的异常。


    十分钟以后,命运之书最新章的那行「但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被一行横线划去。


    悬浮的金字骤然溃散成点点星屑,重组出全新的内容。


    「伊西铎暗自祈求着神灵的庇佑,而在■■■的干预之下,他获得了充足的时间,得以清理好眼前的一片狼藉。」


    「藏好那只断头的鸟雀和半截老鼠尾巴,伊西铎站在水池前,一点点冲洗干净双手的污渍,仔仔细细抠尽指缝间的血污。当他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恢复正常、得体的模样,混沌的大脑也渐渐冷静下来,找回了平常的理智。」


    「“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伊西铎怔怔地想。」


    「他确信在过去的十几年之间,他从未有过严重梦游、吃生食之类的状况。


    他向来恪守着鸢尾花家族严明的信条与原则,待人接物都维持着良好的教养,所有人都认同他是一位优秀的继承人——仅有的叛逆和不驯,都施展在了父亲面前。」


    「一切的异常,都从忽然疯癫、坠楼而亡的艾瑟尔太太开始。」


    「坠楼前,乳母揪着伊西铎的衣袖反复警告,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存在着一个“她”,一直在看着他……」


    「“我是正常的,”伊西铎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双眼,语气变得愈发笃定,“是那个‘她’,在想方设法让我变得不正常,让所有人都指认我不正常!”」


    「但问题是……“她”究竟是谁?藏在哪里?」


    「后续情节敬请期待。」


    「目前命运改写值为58%(+N%)」


    孟司游怔愣一瞬,随即咧开惊喜的笑容。


    命运改写值成倍增长,果然,逼疯伊西铎是BOSS计划中十分关键的步骤!


    联想到章节名为“燃烧的丰收季”,以及他时常能看到的NPC焦尸状态——


    孟司游猜测,或许BOSS是想推动伊西铎产生大量负面情绪,最后在疯魔的状态中,将公爵府邸及周边村庄都付之一炬……


    现在伊西铎的命运已经得到改变,说不定BOSS会通过其它方式,招致那场毁灭所有事物的大火。


    孟司游默默在心底把“丰收季”和“火灾”两个关键词圈画出来,暗暗提起警惕。


    危机暂时解除,孟司游收回避人针,正想偷偷离开,但房门倏然从内打开——


    “是你?”


    在看见孟司游的瞬间,伊西铎的神色有刹那的戒备紧绷,但他很快认出这是昨晚跟在先知身后的孩子,大概率不是敌人,便语气缓和下来:“这个时间点,你怎么在这里?”


    孟司游开始斟酌该找什么理由蒙混过关,却见对方似乎脑补了什么,了然道:


    “嗯——是先知先生命你前来的?”


    孟司游有些惊讶,这是把他当作被先知另眼相看的门徒预备役了啊……


    成为一位未来真神的门徒,被祂亲自提点、教导,他可没有那个资格!


    但为了方便行事,孟司游一时间没有否认伊西铎的猜测,只是保持沉默。


    于是伊西铎愈发确信,或许神秘的先知早已看透笼罩在府邸中的阴霾,特意在关键时刻,派遣这个孩子来到他面前……


    面露思索之色,伊西铎意识到,目前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和能力范围。


    神秘世界的问题,还是需要交给专业人士解决。


    想到这些,伊西铎对孟司游的态度也变得郑重几分,以此展示对其背后的先知的尊敬与诚意。


    他单膝跪地,与孟司游保持平视,严肃道:“请替我向先知先生表达诚挚的谢意,我明白祂在提示我什么了——后续再有‘她’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沉默一下,这位从未真正信仰过神灵的贵族继承人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垂下了头:


    “只祈求,我能得到祂的垂怜与庇佑。”


    第159章  欺诈祂。


    孟司游沿着螺旋楼梯往下走, 脑海中响起乌苏尔轻缓的声音。


    “隐藏在庄园里的存在,执着于要用大火埋葬一切。”


    “丰收、火,以及大量人口的死亡, 这些元素同时出现,你会想到什么?”


    思索一瞬,孟司游惊诧地睁大眼睛,答案脱口而出:


    “一场规模庞大的神秘学仪式——或者说,‘献祭’!”


    大火如同自大地深处升起的烛光,金黄的麦穗、丰收的水果、精美的建筑以及数量庞大的智慧生命的灵魂……一切美好的事物, 都会在火舌的舔舐中燃烧殆尽,成为向高位存在示意的献礼。


    真神的信徒繁多如星辰,散落在各个维度, 这使神灵鲜少能注意到凡人微小的祈祷声, 更不可能随意给予回应。


    一个人的祈祷或呼唤, 于祂们而言就像蚂蚁拼命摇晃的触须,不值得投来一瞥——


    但是, 如果加以许许多多灵魂的哀嚎为砝码, 用整片公爵领地的丰收成果为薪柴……


    那规模就截然不同了。


    神灵或许对单个生命的呼喊不屑一顾,但要是脚下有一大群蚂蚁的尸体摆出了特定的符号或形状, 就有更大概率引来祂们的关注。


    正因如此, 才会有那么多行为极端的教徒, 热衷于用大型屠.杀、献祭等方式,证明自身信仰的纯粹。


    孟司游不禁喃喃自语:“那些‘眼睛’的主人, 是想向谁献祭呢?”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某些出了名的热爱死亡与杀戮的神灵, 却得到了乌苏尔无情的嘲讽。


    “这片领地上的人们,世世代代信仰自然雕刻者、并且践行祂的教义——在雕刻者的地盘上, 这场仪式还可能指向哪位存在?”


    “换句话说吧,小朋友,”乌苏尔嘲笑道,“你敢在缄默歌者的教堂附近,向其余神灵举行大型仪式吗?”


    “……不敢。”


    孟司游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何等的作死行为!


    哪怕是荧光海这种高阶异能者,也承受不起正面挑衅神灵、引来神罚的代价。


    而且看这位BOSS目前的行事风格,荧光海更擅长于隐藏在暗处,通过推动一个又一个普通人的情绪变化和微小行为,最终构成影响不可估量的连锁反应,达成它的目的。


    它耐心而谨慎,应该不会想到做出这种张扬的挑衅行为。


    非要说的话,孟司游甚至觉得与荧光海相比,此刻暂住在他脑海里的乌苏尔更像是会嘲讽、玩弄神灵,恶意摘下祂们的冠冕再踩一脚的性格……


    孟司游握拳抵住嘴唇,掩饰住脸上尴尬的神色,踟蹰着提出一个疑问:


    “但是自然雕刻者,似乎不像是能被鲜血取悦的神灵……”


    恰恰相反,自然颂歌会的教义推崇创造、艺术与美。


    而用大规模纵火毁灭一场丰收季庆典,同时销毁公爵府邸中无数珍贵的画作、雕塑等收藏品,这种毫无美感可言的仪式根本不可能取悦这位神灵。


    “所以,这场献祭的最终目的并非取悦祂。”乌苏尔语气中透出尖锐的冷意,“——而是欺诈祂。”


    “她想欺骗自然雕刻者注意到此地、倾注力量,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过,我倾向于她还有其它手段,毕竟单单只堆砌死亡人数,未必能成功引来神明的关注,以她展现出的作风,她应该会安置一个保险机制。”


    “保险机制?”


    孟司游缓缓重复一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走到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拐角时,乌苏尔提醒他往下看。


    或许是命运的旨意,透过楼梯栏杆间的缝隙,孟司游看见了他正在思索的谜题答案。


    ……


    一楼大门前,女仆长与管家都早早等候在两旁,在他们饱含敬意的目光下,一辆小巧的马车缓缓停住。


    引人注目的是,那匹拉着马车的雪白骏马,居然并非是真正的生物,而是由木头雕刻的木马。它那每一寸肌肉走向、每一根蓬勃搏动的血管都被雕琢得栩栩如生,表面刷上均匀的白漆,看起来俨然是一匹精神奕奕的健壮白马。


    马车停下,一个穿着白底绿纹教袍的矮小老人从车内钻出来,衣襟前绣着刻刀与画笔交叉的新绿图腾,这是自然颂歌会的标志。


    老人的头发与胡须皆是花白,面上笑容和蔼爽朗,冲着接待的两人挥挥手:“好久不见,老朋友们!感谢自然雕刻者始终庇护着我们,丰收季快乐!”


    说着,他屈指敲了敲木马的马背,霎时间,整辆马车连带着马匹都缩小成一尊手掌大小的精美塑像,被老人随手揣进衣袖里。


    管家连连点头,问候道:“好久不见,埃里克大主教!”


    “是啊,感谢神灵庇护,今年领地下的各个村庄也顺利迎来了大丰收……”


    丰收代表大自然的馈赠,因此丰收季是自然雕刻者的教义中,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节日,也是整个帝国民众最重视的时节。


    按照惯例,赞美丰收的盛典将持续整整三天——


    第一天,由领地内有名望的神职人员主持盛典开幕、向众人赐福,接着由领主发表演说,总结一年以来的政绩与来年计划,最后臣民们共同唱响颂歌,献给自然雕刻者。


    第二天,人们会点燃一堆堆秸秆,在一丛丛艳丽的篝火与缭绕的青烟之间载歌载舞,火焰直到深夜也不会熄灭,将夜幕映照得亮如白昼。


    第三天,还会有花车巡游、歌舞表演、马戏团杂技……


    当然,最重要的是,盛典期间的所有美食与美酒,都是领主免费提供给治下臣民的——这也是人们如此期待丰收季的原因。


    由于盛典规模庞大,领地上下往往会提前一个多月进行准备,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期待而喜悦的笑容。


    如果,没有发生艾瑟尔太太和安娜的事情就好了……


    想到这里,管家眼底的笑意消退几分,但还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主教大人,辛苦您千里迢迢赶来,主持盛典了。还是安排您住之前的房间吗?”


    “这些都由你们决定就好。”


    埃里克主教眯起眼,乐呵呵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这都是我调任来到这片可爱的土地的第二十年了……我很乐意为领地上众多勤劳而虔诚的人们赐福,也祝愿鸢尾花家族永沐主的光辉。”


    说话间,一行人渐渐行远,孟司游难以再听见他们的交谈。


    这种时候,命运之书的伟大意义就凸显出来了——


    它不仅能赐予孟司游一定程度的“上帝视角”,窥视到主教等人后续的话语和行为,还会用类似于小说插叙的笔法,补全一些重要人物的信息。


    仿佛命运也时常灵感大发,是世上最亘古、最永恒的戏剧作家。


    金字在空中洋洋洒洒地书写,孟司游怀着感激的心情,急忙往下看。


    「提及“调任”一事,埃里克主教惊觉,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这件事了。」


    「午后明媚的阳光被长廊立柱切割,光影交错着投在埃里克的眼皮上,使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禁闭了闭眼,恍惚一瞬。」


    「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埃里克有幸作为自然雕刻者的神眷,在帝国最中心的皇都教会总部任职。」


    「在神灵的眷顾中,他也曾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少年天才,一度以为自己能一路走到神秘之道的终点,叩拜在神灵座下。


    但在某一次清剿邪教徒的任务中,埃里克不幸重伤,从此灵魂受到邪灵的诅咒,等阶永远停留在6阶的水准。」


    「在几十年毫无寸进之后,埃里克知道,他是时候离开了。」


    「埃里克想,他宁愿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传播主的光辉,直至死去,也不愿倚仗神灵的眷顾,没有尊严地享受着资源的倾斜与供养。」


    「于是,他以年老为理由,自请调任,在清风的叹息、阳光的轻抚下,从皇都来到鸢尾花家族的领地。」


    「这片土地确实是可爱的。远离皇都纷争的平静生活,如潺潺清水般洗涤着埃里克充斥不甘、自厌的灵魂,一过二十年,他也渐渐变得平和了。」


    「这就是他能抵达的终点了,埃里克平静地想,但他永远不后悔参与那次清剿任务,也不后悔调任到此地。」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丰收季上人们幸福的欢笑声,盛典中回响的自然颂歌,都是他可贵的宝藏。」


    「“主教大人,这就是您的房间了,”这时,管家的声音把埃里克飘远的思绪拉扯回来,“房间已经提前打扫过了,如果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及时呼唤我们,相信所有家仆都十分愿意为您效劳。”」


    「埃里克回过神,露出慈爱可亲的笑容:“哦,谢谢!还记得我第一次来主持盛典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间房间……”」


    「他将衣袖里的马车模型放在桌上,轻轻抚摸着桌面上微小的划痕,花白的胡子随着唇角上扬而翘了翘:“都是老朋友了,对吧?”」


    孟司游在脑中处理这些信息。


    曾蒙神眷的大主教,被烈火扭转成献祭仪式的丰收季……


    “看。”


    乌苏尔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她’确保自然雕刻者会投来关注的保险机制出现了。”


    “——如果一位曾经的神眷者,在赞美祂的盛典上被当场烧死,那必然会引来祂愤怒而疑惑的目光吧?”


    第160章  拼图圆满


    杀死神眷者?


    孟司游被乌苏尔的猜想吓了一跳。


    荧光海居然计划在众目睽睽之下, 挑衅般地献祭一位虔诚而有功的神眷者?


    除了荧光海本身始终潜踪隐迹之外,这和直接狠狠地打自然雕刻者的脸有什么区别?


    刚刚为这位阴谋家的胆大与狡猾倒吸一口凉气,就有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 搭上孟司游的肩膀。


    隔着衣物,他也能感到那只手冰冷的触感,如同某些覆盖冷硬鳞片的冷血动物,顿时身形一滞。


    下一刻,先知略显好奇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你在看什么?”


    孟司游神色僵住,看了看眼前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命运之书, 心想:


    不是吧,怎么先知也能看见这本道具书?


    孟司游过去一直以为,这些文字只存在于自己的意识深处, 仅有他和乌苏尔能够看见。故而, 他也从来不设防, 大大咧咧地在各地打开这本书,没想到在先知这里翻了车……


    作为一个副本虚拟的NPC, 哪怕这位与现实里的命运真神有关, 是否也超模太多了?


    思绪顿了顿,孟司游愈加面如死灰——完蛋了, 乌苏尔之前还特意交代过, 不要在先知面前暴露他的存在!


    仗着成年人与孩子之间的身高差异, 先知的手掠过孟司游的头顶,指尖虚虚停在命运之书的表面, 饶有兴致地低语一句:“很有意思的创意。”


    随后,先知手指收紧, 似乎捏住了无形的书页或书脊,径直把命运之书从虚空中抽了出来!


    孟司游愕然地张开嘴, 无意识地做出一个“啊”的口型。


    ……啊?


    原来命运之书,竟然是存在实体的吗?


    怔愣之际,先知已经开始哗哗翻动书页,食指时不时轻轻点在某个段落,像是一位严谨的评论家正在沉吟。


    两条小蛇从斗篷下窜出来,新奇地围着命运之书打转,嘶嘶地吐了吐信子,无暇的纸张、浅金的印刷体都隐隐倒映在细密的银白鳞片中。


    命运之书里的内容并不长,先知很快就从头到尾地浏览一遍,若有所思地望向孟司游:“这本书,是谁给你的?”


    命运领域人才凋零,有权限抽取一定范围内人们的命运线,并将之编写成一本情节时刻更新的“互动小说”的高位者更是少见。


    在先知的脑海里,一一浮现出几位老对手的身影,然后又被他接连划去。


    这些“老朋友”们,都不像是会对其余玩家开这种玩笑的家伙。


    非要说的话,这本书的创造者最像是——先知自己。


    像是他一时兴起时,可能做出的小玩意。


    先知若有所思地盯着孟司游的双眼,仿佛能透过这双透出敬畏与惶恐的眼睛,一直向内窥视,直到与孟司游大脑深处的另一个存在对视。


    孟司游支支吾吾地没能给出答案,他几乎担心,如果乌苏尔与这个时间点的先知是对立关系,会不会当场触发一场大战。


    好在,先知没有继续深究。


    他伸手抚过命运之书,仿照着书籍记叙的格式,填补了一章新的章节,然后把命运之书重新放回孟司游眼前的虚空之中。


    先知悠悠地拍了拍孟司游的脑袋,“这本书很有意思——我想,不管它的创作者是谁,都会和我很聊得来的。”


    “只是很可惜,看来对方目前不想出现在我面前。”


    孟司游欲言又止,目送先知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心想,自己脑袋里的这位可能并不这么想。


    果然没过几秒,孟司游就听见乌苏尔轻哼一声。


    语气听起来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多么抵触,似乎先知所说的“聊得来”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无聊话题。


    哎,孟司游暗自摇摇头。


    高层次大佬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不是他能够揣测的,还是专心研究这个副本吧。


    孟司游翻了翻命运之书,发现先知在「第二章·幽林往事」后面新增了一章番外,名为「钟情幻觉」。


    「人们常把焚烧自我的毁灭与狂热,错误地称之为“爱情”……」


    接下来,番外就以老公爵的视角,记叙了一行人在丛林中遇见荧光海的全过程。


    老约翰与公爵的视角叙述相互补充,如同两片分散的拼图终于拼接到一起,孟司游也由此得知当年完整的真相——


    原来荧光海的真实身份,就是外界传闻中早逝的公爵夫人,伊西铎与厄尔诺斯的“母亲”,赫卡特!


    这么看来,荧光海制造的这两个孩子,应该也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部分……其中被她用更多时间精心“锻造”的厄尔诺斯,大概尤其关键。


    赫卡特在女儿的身躯或灵魂上,做了什么手脚?


    在厄尔诺斯身上,究竟藏有怎样的不同之处?


    无数疑问塞满了孟司游的大脑,直到第二天,他再次陪厄尔诺斯上课,仍然在琢磨这些问题。


    他全程神游,满脑子都在想:距离丰收季只剩下两天,荧光海还会使出什么手段?她会对她的孩子们做什么吗?


    所以,当厄尔诺斯用那双鸢尾紫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冷不丁开口的时候,瞬间惊得孟司游肩膀一抖。


    “你是怎么做到的?”


    孟司游没有反应过来她在指什么,茫然地张开嘴:“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在这次‘噩梦’的轮回里,导致了这么多变化?”


    厄尔诺斯耐心地重复一遍,掰着手指细数道:“在过去的二百四十六次噩梦里,没有一个玩家曾让那位未来的命运之主留下来,更没有人改变过哥哥逐渐疯癫的结局。”


    “其中八十个玩家,他们甚至无法觉醒自我意识,浑浑噩噩地接受了这个世界给他们安排的身份,葬身火海;”


    “还有五十六个玩家,隐隐查到了‘眼睛’的存在,然后无法抵抗地被她侵蚀,成为‘眼睛’中的一员……”


    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孟司游浑身一震,惊愕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她居然知道副本和玩家的存在?


    她甚至拥有这个副本过去所有“历史版本”的记忆……


    也就是说,从孟司游还以为自己是“孟娜”开始,厄尔诺斯就始终在无声地观察着玩家的一举一动?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我的梦境。”


    厄尔诺斯平静地回答,话音顿了顿,又补充道:“应该算是‘我’吧。准确地说,我就是祂,但祂不是我……”


    “我只是祂在噩梦中的倒影,祂的一部分记忆和自我。”


    自始至终,厄尔诺斯的语气都如同死水般毫无波澜,仿佛在叙述别人的经历。


    孟司游能够确定,厄尔诺斯目前对他没有恶意,于是很快冷静下来,思维开始重新流动。


    他正是由于弄脏了伪神的画,才被祂的力量丢进这里的,自然对这个副本的创造者画中倒影有所关注和猜测。


    之前他就知道,画中倒影无疑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但对于祂的身份,孟司游迟迟无法确定。


    整个副本里,明显与绘画关系密切的NPC,就是厄尔诺斯了,而且玩家来到庄园的身份,同样也与她有关……


    这些信息的指向性都很明确,但孟司游仍然找不出实质性的证据,甚至一度为厄尔诺斯极具欺诈性的外表感到迷惑。


    毕竟,看着这样一个十岁左右的安静孩子,让人很难想象,她就是一位伪神年幼时的影像……


    紧接着,孟司游也回想起,乌苏尔曾经向他透露过,画中倒影被称为“窃取神灵荣光的画家”!


    历史中,厄尔诺斯是否就是在十一岁这年,被那只幕后操纵的手强制推向了更高的位阶?


    这个猜测刚刚形成,就得到了命运之书的肯定。


    虚幻的命运书页在半空翻飞,乌苏尔的声音在孟司游脑海中响起,如同吟诗般读出了新的内容——


    「在燃烧的丰收季上,在领地上万千臣民们的哀嚎中,年幼的孩子奇迹般地窃取了自然雕刻者的力量,获得神性。」


    「燃尽的麦穗,烧焦的尸体,以及房屋的余烬,这些狰狞的残骸融合并凝固在一起,铸成画中倒影的冠冕……一顶象征着神秘与强大,同时凝聚着绝望与痛苦的美丽冠冕。」


    孟司游回望着厄尔诺斯平静得近乎死寂的双眼,忍不住想:


    如此以死亡、欺骗和毁灭的形式获得的力量,是厄尔诺斯所愿意承受的吗?


    从神秘世界的角度看,这个女孩无异于一步登天,在稚嫩无知的年纪就实现了自身生命层次的大跃迁,来到无数异能者苦苦追寻也难以抵达的终点;


    但实际上,孟司游似乎只看到了一件毫无自主权的摆件,它被人为地塑造、装饰、镀上黄金,但这也仅仅使它成为一件更有价值的工具罢了。


    乌苏尔满是讽刺意味地说:“摆件的想法并不重要,它只需要精美地展示在玻璃柜里,彰显主人的底蕴与权力。”


    “赫卡特妄图人为地制造出,一个完全处于掌控之中、为她所用的近神存在。”


    “……”


    赫卡特胆敢用计谋求神灵的权柄,并且有把握掌控一位伪神……


    在她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图谋与势力?


    孟司游一下子吸收了太多信息,花了几秒整理思路,询问厄尔诺斯:“您为什么会向我透露这些?”


    “因为你似乎与之前的玩家都不同,你做到了许多他们没能做到的事。”


    厄尔诺斯表现出极好的脾气和耐心,再次询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犹豫一瞬,孟司游悄悄暗示乌苏尔的存在:“其实,我有幸蒙受一位命运领域高阶异能者的眷顾,获得他的馈赠与帮助……”


    不然,他早就在直面荧光海洋的瞬间就完蛋了!


    不,甚至可能还要更早,“孟娜”就会被厄尔诺斯推下马车……


    厄尔诺斯面露了然之色:“原来你是命运的信徒?怪不得先知会因你停留,也怪不得你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听到脑海中一声冷笑,孟司游再次欲言又止。


    他该如何澄清,现在庇护他的存在并非叙事者,而是疑似对祂感情复杂、简直是爱恨交加的预言家呢?


    思索再三,孟司游只能选择保持沉默,放任对方暂时保留这个误解。


    在与厄尔诺斯分开前,他没忍住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请问您当初在马车上,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呢?”


    “来到这里的所有玩家,永远只面临三条死路:要么惊惶地葬身火海,要么被同化成‘眼睛’,要么遗忘自己的身份,永远留在一轮又一轮重演的噩梦里。”


    厄尔诺斯露出一抹微笑,令孟司游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为了快些结束每一次噩梦——既是‘我’的噩梦,也是你们的噩梦,我一般都会提前解决你们,让你们在经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前,离开这里。”


    孟司游扯了扯嘴角,他已经发现了,厄尔诺斯对玩家确实没有主观上的恶意,但这建立在她扭曲的观念上。


    她似乎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毁倾向,也认为毁灭别人是一种救赎的途径……


    “所以,您现在放弃杀死我了吗?”孟司游问。


    厄尔诺斯缓缓摇头:“无论重复多少次,大火永远会如约而至——在你葬身火海前,我会亲手杀死你。你有命运的眷顾,或许还有希望在这场噩梦之外重获新生。”


    “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灵魂被火焰炼就成钻石,点缀在我的冠冕上……它现在已经足够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