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试试还是逝世
副本结束, 榆茵踏进传送门中,耳旁响起系统播报的声音:
「恭喜您通关A+级副本“都市怪谈直播间”,评价结算中……」
「探索度:125%(100%主线探索+25%核心隐藏BOSS探索)」
「任务一:探索收集7个怪谈事件。(8/7·已完成)」
「任务二:你的直播间人气排名为3/20, 获得积分打赏总计660点,人气值判定通过,恭喜你成为一位受观众欢迎与好评的新人主播!(完成)」
「任务三(支线):它们死了,但它们会回来的——请指认杀害它们的凶手。
成功指认凶手“镜中人”。(完成)」
「评价:你的探索能力与超强行动力值得称赞,几乎掀开了笼罩在副本之上的大片面纱!只是,你或许还忽略了一些什么……」
「恭喜你获得积分20000(10000×200%)点。」
「额外奖励称号“见证者”:当你佩戴该称号, 自身存在感下降10%,同时偶遇特殊八卦、隐秘事件的概率上升25%,你可能收获价值极高的情报, 也可能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 从而惹上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
「额外获得B级道具“红裙子”(已绑定, 目前无法解绑),如果你能满足它对血肉的渴望, 它并不介意被你利用。当然, 你们和平共处的前提是——不要让它陷入狂躁的饥饿状态。」
转眼间,榆茵就被传送到了原生世界的公司厕所隔间里。
她低头看了一眼异常鲜艳的红裙角, 伸手扯了扯, 心知一时半会单靠她的力量, 是不可能摆脱它了。
无奈地叹一口气,榆茵推开隔间门, 回到办公室工位上。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就接连有两位同事被红裙子蛊惑, 不由自主地想要抚摸上裙角。
榆茵还不想公司发生离奇命案,连忙披上长外衣, 勉强把醒目的红裙摆遮住。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在工位上烦恼地趴一会儿,榆茵打起精神,打算联系导师求助。
由于最近赤树使徒在忙着寻找那位神秘的命运领域高位者,榆茵也很久没有与导师见面,接受导师的直接教导了。
榆茵在念诵尊名留言和写信这两个选项之间犹豫几秒,最终觉得信件更方便传递较大的信息量,便打开了游乐场系统的信箱功能,兴冲冲地联系导师。
她写道:
“敬爱的导师:
见字如晤。
救救救救命啊!您的学生在副本里撞见大麻烦了!
这是一件可恶又贪婪的红裙子,牢牢扒住我不放。虽然它无法吸取我的血肉,但它自带的蛊惑和攻击能力已经给我的日常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
要是您再不出手,恐怕我的公司很快就会传出有人浑身鲜血被抽干而死的恐怖新闻了……
另外,您绝对想象不到,这次我参加的副本有多么精彩!
我不仅再次在副本中遇到了那位命运领域高位者楚先生,还有幸见到了另一位古老的存在——那位失踪多年归来,现今正在被“命运”的势力通缉的厄命女巫。
有幸旁听完两者之间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楚先生居然曾经走到半步成神的位阶吗?这可比我一开始想象的普通神性存在要厉害多了!
能和这种存在成为同一届的玩家,共度两个副本,我何德何能啊……
目前看来,楚先生的立场态度十分微妙,似乎并没有臣服于命运之主,游离在各个势力之外,但他坚定地站在厄命女巫的对立面;
而厄命女巫应该早就隐藏在这个副本里了,她创造出许多诡异的怪谈,驱使它们传播不幸与恐惧,又毫不留情地抛弃这些忠于她的怪物,真是一位如恶魔般的‘母亲’。
我认为,厄命女巫的精神状态应该不太对劲。
她扭曲又偏执的执念、与过去不同的神性生物形态,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在她的背后,还有一位更强大的邪恶存在,正在操纵她的想法和行动……
在副本的最后,楚先生召唤出疑似是‘黄昏天灾’的虚影,将厄命女巫暂时击退了,但她许下承诺,她总会再次归来的。
但愿她重现人间的那一天,能来得晚一些。
如果您想要了解更多详情,可以等我们见面之后,我会复制出储存那些记忆的神经元,让您能够直接读取所有信息。
在信件的最后,依旧让我们赞美伟大的生命之树,愿灵与肉永存!
——始终追随您的门徒,榆茵。”
点击“发送”之后,榆茵又跳转到与常书月的私信页面。
「社畜,也是生命信徒:你驻守在校门口,没有直接探索图书馆,还能收到系统的额外积分奖励吗?
:如果没有的话,我转你八千积分和““见证者”称号吧,毕竟你才是真正查明真相的人。
:说起来,其实我用不太上这个称号,但它和你的职业挺搭的。」
信息发出没多久,榆茵就得到了常书月的回复。
「AAA随时联系交流情报:放心,系统判定我也参与了核心探索,额外积分是有的啦~
:我确实对那个称号很心动,可以用别的称号或光环和你交换。」
两人确定交易后,常书月又询问:
「对了,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说一说作为近距离直面厄命女巫的目击者,你有哪些看法和感想吗?采访内容会被全程记录,还需要有摄影证明。」
「社畜,也是生命信徒:这么好的上报纸机会,当然可以。(捂嘴笑)
:我们约个时间地点见面吧,完成你的采访任务,顺便把称号给交易了。」
「AAA随时联系交流情报:好的,万分感谢。(鲜花)
:正好我要去第二维度出个差,我们可以约在……」
闲聊一会儿,常书月告诉榆茵,她已经初步打好新闻稿的初稿,定下关于厄命女巫的报道该叙述哪些方面了。
「标题初拟为《是厄命归来,还是恶魔复苏?背后疑有古老力量操纵!》,希望能帮助更多世界的人了解厄命女巫的存在,并心存警惕。」
「不过我在想,配图该用什么好呢?我亲手拍摄的照片,只有她在黄昏中燃烧的模样……直接用这个,会不会太过挑衅了?」
看到常书月的疑问,榆茵的神情变得无奈。
在副本内外,常书月的性格一向谨慎、沉稳、可靠,属于愿意统领玩家们相互协作,达成效率最大化的领导型玩家;
但一遇到新闻方面的工作,常书月就会显现出大胆不怕死的本性,什么都敢采访、什么都敢报道。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性,常书月才会在短短几年之内,一跃成为《大世界新闻》报刊的著名记者之一,很快就有望升职成主编。
想想她以前那部分话题敏感的报道,榆茵只能说,常书月直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也是有点运气和实力在身上的。
榆茵连忙劝说:「还是别太嚣张了,万一被那位记恨并诅咒怎么办?你也不想哪天深夜一睁眼,女巫就站在床头,笑眯眯地给你看镜子,让你选一个死法吧……」
「你不如去联系其它玩家啊,他们手里一定有更合适的照片,大不了花点积分或道具贿赂。」
「积分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啊!」
为了让常书月快点遗忘这个作死的念头,榆茵尝试转移话题:「话说回来,除了我之外,你现在打算联系哪些采访者?」
不出所料,对于新闻事业的热爱,瞬间转移了常书月的注意力。
她满怀着一种即将写出大新闻的兴奋感,极度的专注与热情像海浪般充斥脑海,让她头脑阵阵眩晕,如踏云端,整个人显出异常的痴迷。
常书月絮絮叨叨地叙述着目前的安排:
「想要完整地还原、深挖本次事件,我打算从三方势力入手——厄命女巫,楚先生,以及隐藏在幕后的命运之主。」
「在第一主角厄命女巫这方,除你之外,我还会再联系一个近距离接触到厄命女巫的玩家,这个倒是不难。」
「楚先生那边的话,我自己就可以提供情报,但需要引用部分权威史料来佐证他的身份——真要感谢他慷慨地透露了真名,让考据工作顺利许多。」
「最困难的,还是“命运”那方势力……」
等等。
榆茵顿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你该不会想要通过祈祷的方式,直接采访命运之主吧?!」
常书月:「……」
「我看起来是这么作死的人吗?」
榆茵在这一头疯狂点头。
在涉及写报道的时候,这位爱岗敬业的记者女士还真是啊!
常书月有些无奈地补充:「放心,我还不至于彻底昏了头。跑去采访真神,这和预约一个神罚有什么区别?」
「我的想法是,和命运最近、最有资格说些什么的角色,不就那么几位吗?」
「命运现在没有正式任命的教宗、教皇,而普通信徒和教会神职人员也难以揣测祂的态度……那就只剩下命运使徒,以及论坛传闻中的命运子嗣了。」
榆茵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她扶住额头缓了缓,才颤抖着手打字:「所以,你想采访的是哪一位?」
常书月很快回复,显然是早有准备:「命运使徒踪迹莫测,除非他主动现身,我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不过那位命运神子的位置,根据那几个经典帖子的帖主个人信息,还是很容易推测到的……」
「看传闻记录,这位神子应该还算平易近人,我会尝试去接触他一下。」
「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我就试试。」
榆茵缓缓闭上眼,她就是担心常书月的“试试”成为“逝世”……
为这位兼具谨慎与鲁莽两种性格特征的记者朋友,榆茵不禁低声祷告:“愿生命庇护她……千万不要被神子打死了!”
第142章 命运:你确定要去吗?(含迪化)
易逢初收回乌苏尔和厄琉斯两个马甲, 渐渐从沉浸于剧本和表演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本体放松惬意地睡了一觉。
清早醒来,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喷嚏。
“奇怪, ”易逢初皱起眉,面露疑色地轻轻耸动一下鼻子,自言自语,“这是命运在向我警示,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虽然理论上,易逢初能精准预知到未来的一切走向, 但为了保持每一天生活给他带来的惊喜感,他很少会时时刻刻关注自身和周围人的未来。
无所谓,反正要是有重要的事情, 他的潜意识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提醒他。
——就比如现在这种情况。
谨慎地停在家门前, 易逢初花了几秒钟犹豫是否要临时取消出门的行程。
但直觉告诉易逢初, 即将面临的事件并不严重,所以思考再三之后, 他还是照常出门了。
和往常一样, 易逢初会利用周末时间,去异管局逛一逛, 顺便拜访一下那些离开他就变得躁动不安的隐秘档案和道具们。
刚刚踏入异管局分局大门, 一阵激烈的争执声就传进易逢初耳中:
“我是跨维度权威机构的官方记者, 是有记者证明的!你们凭什么拘留我?”
“女士,我们不管您的身份和来历, 只是严格遵循法例执行——按照《异能者通用管理条例》第二章第一百六十条,所有进入我们世界的异能者, 一经发现,都需要登记个人信息、停留观察24小时, 并向局长的异能‘誓约天平’宣誓,不会用异能制造混乱……”
“但我还有公务在身,根本耽误不了24小时啊——说起来,你们真的没听过《大世界新闻》报刊?是你们的世界刚通网吗?”
“请不要发表疑似带有世界歧视意味的言论,否则您的观察时间可能上升为48小时及以上。”
“天呐,时间就是金钱,你们这是什么强盗作风?通融一点都不行?”
只听那道令易逢初感到万分熟悉的女声哀求道:“大不了等我采访完,你们再给我拷上行不行?这样我就可以一边被拘留,一边撰写新闻稿了,不耽误工作……”
易逢初辨认出那是常书月的声音,顿时感到几分意外。
该不会命运提醒他的“意料之外的事”,就和她有关吧?
易逢初大致能猜到,常书月应该是准备写关于厄命女巫的新闻——事实上,这也是他提前设计好的一部分。
常书月代表着舆论的掌控,正是易逢初早在表演开始之前,就选定的重要配角兼观众之一。
闲暇时间,他也看过几篇她的报道,知道她足够大胆,也足够懂得如何吸引大众的眼球,是他需要的人才。
要以最短的时间打出厄琉斯的威名,那么借用媒体报道的力量,不就是最便捷的途径?
等等。
易逢初微微皱眉,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常书月想写报道,不去采访其余玩家,来这个世界干什么?
她说自己是来采访的……采访谁?不会是他吧?
那边,常书月正无奈地垂着头,手里还拿着一本随身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零碎的信息,全部摘取自王霖、罗笙乐两人发的“神贴”以及后续不小心透露的个人信息。
一条条弧线跨越纸张,在经过一系列整合和推测后,最终指向命运神子的大概位置:
第三维度,第一宇宙,银河系,地球,通用语为华语的国家,同时所在城市的大学还设有专门的民俗、宗教类学院……
得出这些信息,再耐心地一点点缩小范围,常书月不难精准定位到A市。
她可以做到,其余有心的异能者同样也可以。
一直以来,易逢初没有得到任何打扰,全是因为哪怕最狂热的命运信徒,或者最激进憎恶命运的异端教徒,也不敢贸然舞到真正的神子面前罢了。
某种程度而言,这颗星球甚至成为了第三维度最为安全、最远离神秘界纷争的地带。
无形之中,它已经被打上属于命运主宰的标志。
“糟糕,预想到了一切状况,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国度另有严格的律法规定……”
常书月烦恼地挠乱头发,低声抱怨道:“刚刚接触游乐场的新手世界,往往如此。”
像常书月频繁活动的那些世界,早就对诸神游乐场、玩家和异能者的存在见怪不怪了,连跨越世界的旅行也变得普遍而常见,根本不会得到当地执法机构的另外管理。
甚至许多世界和国度的最高权力机构,其实就是诸神的教会,哪怕是最尊贵的帝王或首领,也要向教皇与其背后的神像卑躬屈膝。
就在常书月苦恼于如何脱身的时候,她听到一位陌生的青年轻声询问:
“这是怎么了?”
清冽的声线如同混着碎冰的溪水,冰凉的触感淌过常书月的脑神经,令她忽地打起精神,一个激灵抬头望去。
那是个黑色短发的年轻人,清俊的面容上,那双异常黝黑深邃的眼眸格外让人印象深刻,仿佛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帷幕挡在他与外界之间,透出说不清的疏离感。
易逢初随意地瞥了常书月一眼。
不知为何,一对上视线,常书月就感到莫名的拘谨,下意识微微屏住呼吸,像是生怕惊扰某种正在憩息安睡的恐怖生物。
常书月甚至隐约觉得,那一瞥之间带来的压迫感……要比楚先生还恐怖得多!
而能比楚先生那种层次更高的存在,除了真正至高无上的神灵,还有什么?
常书月心底刚刚浮现出一个猜想,下一秒,这个念头就得到了证实。
只听那位之前与她激烈辩论的官方异能者惊诧道:“易先生?您今天也来了啊,真是辛苦了。”
“这位是从其它世界入境的异能者,据说是什么新闻报的记者,但我们按照规则办事,也不能随意放行啊!”
官方异能者嘟哝道:“说起来,她的异能等阶似乎还挺高的,要不是正好降落在‘全视之眼’的观测范围之内,又有另一件A级道具坐镇,我们也很难逮住她……”
对方话里话外在感叹她倒霉,但常书月此刻已经无暇思考太多了,她眼睛有些发亮地盯着易逢初,激动地趴在铁栏杆上:“‘yì’先生?您就是论坛里提到的神子殿下,E同学?”
原来是同音代号啊!
她庆幸那两位帖主没有取其它更隐晦的代称,不然她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把眼前人和论坛中的“传说人物”联想到一起。
“易先生,你们认识吗?”官方异能者神情谨慎,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她单方面在骚扰您?需要我们替您处理吗?”
被惊喜暂时压制住的理智重新占领高地,常书月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能够猜到,如果这位神子明确表现出对她的不喜,那么无需命运之主亲自出手,当地异管局对她的措施就足够她喝一壶了。
所谓的的“处理”,必然不会再多么温和……
常书月的心情瞬间高高悬起,握住笔记本的手指紧了紧,在纸张边角压出折痕。
幸好,这位传说中的神子态度还算是温和,他朝异能者颔首:“先让我和她单独聊一聊吧。”
“好的。”
官方异能者毫无疑义地起身,离开时还为两人带上了门。
紧绷的心弦微松,常书月轻轻吐出一口气,但也没完全放松。
她立即向易逢初说明了来意,得到易逢初一刹那间变得微妙的眼神。
“你是说……”易逢初顿了顿,他没想到常书月还真敢直接找上门,迟疑地重复一遍她的诉求,“你希望能得到一个采访我的机会?”
“是的,尊贵的殿下,”常书月清了清嗓子,危襟正坐,“放眼九大维度,又有谁能比您更有资格,得知并转述来自命运的只字片语呢?”
说实话,但凡换成任何一位真正的神嗣,都会为常书月这番吹捧而倍感荣光、心情大悦。
在所有神嗣或眷族心目中,“与神灵靠近或相像”这类评价,是它们能够得到的最顶级、最光荣的赞誉——很有概率让它们忽略凡人贸然的拜访和打扰,愿意与对方多说几句话。
不过,易逢初既不是神灵子嗣,也不是什么神眷或眷族,自然也不会为这种夸奖动容。
对他来说,这和别人夸他“你很懂你自己啊”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废话吗?
所以易逢初不为所动,直言道:“我可以配合你做一下简短的采访,希望你的最终报道不会让我失望。”
“当然,殿下。”
常书月连连点头,心底对易逢初的评价也产生了变化。
嗯,这是一位脾气温和、素养极佳的神性生物幼崽,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好应付。
易逢初平淡的回应,让常书月察觉到他不容易被言语打动,也不会轻易沉迷在声声虚荣的赞美里……
难缠。
这可比许多脾气不好、但性情偏好明显的神性生物难对付多了。
正式开始采访,常书月按例提问了几句易逢初对厄命女巫的看法,得到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和之前采访玩家得到的回复差不了太多。
在简单的预热之后,常书月鼓起勇气,问出第一个与之前不同的问题:“请问您是否能猜测到,命运冕下对厄命女巫的存在有何态度呢?”
易逢初动作微顿。
被人这么正经严肃地打听另一个自己的想法,这真是一个奇妙的经历……
但他只微不可查地停顿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现在的易逢初,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已经能灵活自如地适应不同身份,并接纳各自的设定!
“祂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太多,”易逢初说,“只能透露,与厄命女巫为盟友,即是选择站在命运的对立面;而一时间的愚蠢决定,或许将由一生偿还。”
笔尖簌簌地记下这段话,常书月职业性地夸奖:“我们能够窥见,伟大的命运冕下对敌人坚决而残酷的态度。”
“那么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对于疑似操纵着女巫的命运黑山羊,祂又有何想法呢?”
易逢初刚想开口,就听见手机在脑海里插话:【噗,事实上这些命运啊、黑山羊啊、女巫和受采访人,都是四位一体的同一人。】
【……笑什么?】
易逢初脑海中的一条分.身发出示威般的“嘶嘶”声,争论道,【生活枯燥无味,多些身份点缀,这有错吗?】
一人一机互损几句,而在对面的常书月看来,就是易逢初的双眼忽然失去了几秒焦距,视线空茫地落在空中,仿佛陷入了某种与外界隔绝的恍惚状态。
就好像……他在聆听什么外人听不见的声音。
——总不会是在直接聆听神谕吧?
常书月被头脑里蹦出来的猜测吓了一跳。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代表着: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之前都仍远远低估了这位神子的受重视程度。
对待唯一的血脉子嗣,命运之主似乎不吝啬给他一切优待,甚至让他像是普通人的孩子一样,在一个宜居的世界平凡而安稳地长大,并且能够时时刻刻听到父亲的话语……
“抱歉,刚刚走了一下神。”
易逢初的声音及时拉回了常书月越飘越远的思绪,他笃定地说,“属于那位旧神的时代已经远去,祂能杀死旧神一次,就能杀死对方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敌人再也没有力量和勇气站在祂面前。”
“过去、现在、未来,都将归于命运。”
常书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意识地记下谈话内容,嘴上习惯性追问:“慈爱的命运还有向您透露更多信息吗?”
没有了。
易逢初在心底默默回答,命运之主阁下已经懒得再编更多官方回应了。
“祂还另外向我透露过——”
故意吊足常书月的胃口,易逢初才轻飘飘道,“如果有莫名其妙的异能者纠缠我,可以如实汇报给祂。”
“……”
“莫名其妙的异能者”常书月沉默了。
易逢初的本意,是让常记者见好就收,有分寸地主动快点结束采访,但这话落在常书月的耳朵里,就觉得——这怎么一股子回家找家长告状的威胁意味?
对孩子的关注欲和保护欲太强不是好事啊,命运冕下!
适当独立地接触神秘世界,也是神性生物幼崽走向成熟的必要步骤……
难道溺爱孩子,是连神灵都逃不掉的育儿倾向?
常书月在心底暗想,当然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胡乱猜想,面上还是露出得体的微笑,如易逢初所愿道:“好了,我没有更多问题了。”
“十分感谢您的配合。为了表达真挚的谢意,未来至少五十年内,您都会是《大世界新闻》报刊的VIP会员,享有完全免费的期刊准时配送服务,并能了解感兴趣的最新资讯……”
VIP待遇的结果是,只隔两天,易逢初就在家门口收到了最新一期的报纸。
怀着期待和好奇的心情,易逢初带回报纸,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在温暖的阳光下惬意地抖开报纸。
淡淡的油墨香蔓延,四周都充满了暖融融的气息。
精准找到常书月撰写的新闻稿,这篇稿子拥有一个醒目的位置,带有“厄命女巫”关键词的标题加大加粗,正文则洋洋洒洒占据了整整两大面的篇幅。
一目十行地看过常书月对玩家们的采访、引经据典的分析及个人推测感想,易逢初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他就差一点把茶水喷出来。
因为,易逢初看到了关于自己的采访——
不提具体内容,就那张采访配图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其余受访人的配图都是采访现场的单人照或记者合照,只有他的是一张线条圆润卡通的幼蛇简笔画,蛇尾还搭着一半破开的蛋壳?
易逢初不禁有些怀疑蛇生,原来常书月眼里的他,居然是这样的形象吗?
第143章 论坛体
>>诸神游乐场>>禁区>>宗教专区
等级限制:神性生物方可入内
【宗教·命运】有撰写圣典及传教经验的朋友们请进~
№0(楼主):
首先介绍一下, 这里是伟大的命运主宰的眷族,守卫着命运之河秩序的孔雀冠蛇族。
我们族中的祭司库尔特大人,有幸肩负着为命运冕下撰写圣典的光荣使命。起初的工作都很顺利, 毕竟主的仁慈与威能都是毋庸置疑的,想要赞颂这些并非困难之事。
但直到最近要编写我主麾下的重要侍奉者时,我们族人内部产生了分歧,争辩多日没有结果,所以想来问问大家的意见。
№1(楼主):
当然,如果能遇见外界的命运信徒, 收到你们的建议就再好不过了!
共同的信仰在我们灵魂之内流淌,这是能够远甚于血缘的纽带~(捧脸笑)
№2:
哇哦,这算不算是间接参与真神圣典的撰写工作?
№3:
好有趣啊, 虽然不算是完全虔诚的命运信徒, 但也来凑个热闹。
№4:
向我主的圣典贡献智慧, 这是我们的荣幸,让我们赞美命运!
№5:
赞美命运+1
№6:
赞美命运+2
……
№16:
咳咳, 大家停一停。想要赞颂不如另开一栋祈祷楼, 这里还是先讨论楼主的问题吧?
№17:
附议,想要赞美命运可以点击以下链接哦, 欢迎大家来打卡~
№18:
链接:#【祈祷帖】今日我们赞美命运了吗?#
№19:
楼主在哪?还没说遇到的分歧到底是什么呢。
№20(楼主):
我回来了, 刚刚在斟酌语句。
№21(楼主):
最大的分歧是, 第二卷《圣灵书》的第一篇,应该首先记录我主座下的哪位存在?
№22(楼主):
其中一派以祭司大人为首, 认为唯有命运的独子,生来就注定共享我主的荣光, 位于距离神座最近的阶梯上;
但也有族人考据得知,我主还有一位忠诚的命运使徒, 替祂行走在维度万界,践行祂的意志,如此身份和功绩也应当被记载于第一章。
№23:
嘶,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毕竟是在神灵教义里出现的顺序前后,这能直接代表这些侍奉者的地位高低吧……
№24:
何止呢?虽然对旁观者来说,这可能只是第一篇和第二篇之间微不足道的差别,但对忠诚而狂热的神眷者而言……这可是距离主近一步还是远一步的差别!
№25:
没错,没有虔诚信徒能忍受这么一步之差的,这是信仰、尊严和地位的问题。
№26:
想象一下,如果我有幸能被写进主的圣典,我也不能忍受被别人莫名其妙压后几页!!
№27:
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会直接打起来(笑)
№28:
+1,问就是真的经历过……
№29:
hhhh楼上是不是在说生命之树座下的三位使徒?
№30:
是的(笑哭)
当初生命教会重修圣典,随机定下的篇章顺序是赤树-生息-灾异,惹得后面两位极为不满,所以大打出手几天几夜,最终才根据战胜顺序重新定了圣典篇章,变成生息-赤树-灾异……
№31:
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的,毕竟是使徒之间的纷争嘛,有点年纪的神性生物应该都听说过。
№32:
能说吗?其实我觉得两个派系说的都很有道理(头晕)
№33:
非要选一个的话,我可能支持神子派?
№34:
+1,你们都没看最新一期的《大世界新闻》吗?
№35:
里面记者就有写到:“神子殿下无疑拥有命运冕下的全部宠爱与信任,在聆听神灵的神谕后,殿下表示……”
疑似都能现场得到神谕了,在场的还有谁听说过第二位有此殊荣?对命运来说谁更重要,这很清楚了吧?
№36:
雀食一目了然!
№37:
哇!这就是掌上明珠独子的待遇吗?
№38: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银白天灾这样凶残的存在,目前看来居然真是一位爱护子嗣的慈父形象……
№39:
……真的没想到啊,我以前觉得祂会属于那种“孩子就是储备粮嚼着嘎嘎香”派的神灵(x)
№40:
我也,难以想象天灾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阴暗地蠕动)
№41:
可恶,我不信!祂对神子越慈爱,就更衬托得对我们像是秋风扫叶般冷酷了(大哭)
№42:
楼上你谁啊,和命运冕下有半毛钱关系吗?别乱碰瓷哈。
№43(楼主):
友情提醒一下,这里是命运信徒的聚集地,楼上几位请勿用我主的黑称,同样切忌阴谋论揣测,禁止以谣传谣,共同维护帖子风气神神有责,谢谢(抱拳)
№44:
支持!
№45:
就是说啊,哪怕是对命运冕下有什么意见或偏见,也别在信徒浓度高的聚集地贴脸开大吧,太不礼貌了……
№46(楼主):
感谢家神们的支持~扯回正题,大家还有更多看法吗?
№47:
神子党应该占多数吧?单单从目前传出的传闻,就能感觉到命运对独子的宠爱和宽容了。
№48:
同样投圣典第二卷以神子开篇一票!时刻聆听父神的教诲,而且完全无痛无副作用,就问还有谁?
№49:
呃,其实我站使徒来着。
№50 翻开时间:
其实我也是……果然现在活跃在论坛里的,都是新一批年轻神性生物了吗?居然没人记得使徒布莱斯和命运的关系了。(点烟)
№51:!说来听听!
№52 翻开时间:
说来话长,这是一个关于陪伴、忠诚和牺牲的故事。
在很多年之前,布莱斯尚且还是一个刚刚踏入神秘世界的中低阶玩家,那时他就已经是陪伴、侍奉命运冕下多年的门徒了。我们那个时代的神性生物都知道,银白的群蛇之王身边总会跟随着一个脾气温和、喜爱吟唱史诗的金发年轻人……
№53 翻开时间:
后来,布莱斯的等阶越来越高,常常以落魄吟游诗人的装扮行过各个世界,见证不同世界不同文化的过往,再像讲故事那样传播到各地。
有人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增益自己的异能,因为他能调动过往与回忆的力量;但也有人自称曾和布莱斯相遇在酒馆,闲聊中询问过他不断穿梭在各个世界的目的,而布莱斯本人的回答是——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世间的故事、转述给老师罢了,希望这些用过往编织的人间缩影,能让老师不再孤独吧。”
№54:
……命运在上,我泪目了。
№55:
不知道怎么说,第一反应是震惊命运冕下那样强大无匹的存在,居然可能产生类似于孤独的情绪吗?
№56:
所以我们才距离祂很远吧,我们与祂之间隔着无尽岁月、无数传说、信仰或敬畏,只有命运使徒知道“祂会孤独”……
№57:
呜呜呜53L前辈描写得本来就感人,再配上楼上的解释,一下子变得更好哭了啊!!
№58:
等等,我意识到一件事,“陪伴”和“忠诚”都已经能从故事里感受到了,还有“牺牲”是……?
№59:
草,不妙的预感,补药刀我们啊!
№60 翻开时间:
这个啊,我本来以为布莱斯已经陨落了,所以对他的印象更悲剧和惋惜,不过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那这事情倒是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悲壮。
№61 翻开时间:
你们也都知道,命运冕下到处吞噬神性生物的行为,其实很招仇恨吧?
在争夺神位的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候,不少神性族群和教派都一度反对命运冕下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所以使出过不少手段,发誓要让命运冕下血债血偿……当然,我觉得这些势力的动机也不只是报仇,背后应该存在着更多利益和合作关系的牵扯。
№62 翻开时间:
有一次闹得太狠,哪怕是命运冕下,也难以在未达到真神位阶的情况下以一敌众。其实从利益上分析,布莱斯同为命运领域顺位者,完全可以坐视老师重伤或陨落,自己谋求神位……但他没有。
据说布莱斯主动挡住了许多神性生物,让老师先撤退。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再也没有听过布莱斯的音讯,一直以为他早已陨落了。
№63:
现在看来,当初的结果应该是好的吧?
№64:
最终能双双存活真是太好了(流泪)
№65:
那也难说,我们这种老家伙就知道,世上的结果并非只有生与死,还有更多介于两者之间的可能性(笑)
№66 翻开时间:
看起来至少留着一条命,总会有点希望和奇迹发生的。
№67 平平无奇记录者:
看感动了差点忘记工作……不行,我要投使徒一票!
№68:
我也!相互陪伴、信赖数年,“你带领我一步步走向强大的高位,而我回馈给你纯粹的忠诚与关爱”——这么温柔的使徒大人,值得被写进第一章!
№69:
没错,明明是使徒大人先来的!
№70:
我不服,地位和感情也不看时间先后排序啊,最受宠的血脉亲子怎么可能输?
№71:
你们别打啦,这样打是打不死神的~
№72:
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那不如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我提议,第一章可以写白孔雀,感觉白孔雀和命运的反应都会很好玩(乐)
№73:
白孔雀大概会被恶心到()
№74:
好消息:上真神圣典了。
坏消息:是过去死敌的座下侍奉者篇章。
№75:
草,挑衅力道拉满。
№76(楼主):
看来大家也都有不同的意见呢,真难办……我再观望一下,大家继续吵一吵吧?
№77:
楼主用平淡纯良的语气,怎么说出了这么火上浇油的话?
№78:
楼主也是白切黑,实锤命运领域的都不好惹(刻板印象+1)
№79:
使徒大人似乎还算温柔?
№80:
命运领域的温柔值共八斗,疑似使徒阁下独占一石,其余几位倒欠两斗(大拇指)
……
№466:
都吵了四百多楼了,所以楼主那边有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467:
蹲蹲,楼主再不现身说结果,我就要怀疑这是什么新型引战钓鱼手段了。
№468:
+1
№469(楼主):
不好意思啊大家,这几天忙着和族人沟通,疏于关注论坛了,分享一下祭司大人最终定下的方案吧~
№470(楼主):
祭司大人决定利用神秘界手段,让圣灵卷内的所有篇章没有固定排序,每个篇章换到任何位置的概率都是相等的,所以每一次翻页都可能得到不同的结果,真正做到了把一切交给命运安排!
№471:
……呵呵,我们争论几百层,硬生生没想到能用神秘手段。
№472:
真的,最终被这群神棍打败了(笑哭)
№473:
吵架几百楼,吵了个寂寞。谁能说这不是命运的恶作剧呢?
№474:
诶,只有我挺喜欢这个处理方式的吗?很新奇、很有命运领域的特色呀,虽然之前不信仰命运,但有点想重金购置一本命运圣典放书房了……
№475(楼主):
等圣典正式编写完成,欢迎各位命运信徒、以及想要了解我主事迹教义的朋友们购买,不过注意尽量不要出于玩乐目的收购哦,这是对神灵的不虔与不敬。
№476(楼主):
在此感谢大家的积极讨论与热心帮助,为了避免争吵进一步发酵,决定向系统申请封贴,命运会让我们再会~
№477:
楼主的语言风格倒是始终很一致,总带几句神神叨叨的话()
№478:
领域特色如此,大家谅解习惯一下。
№479:
所以到底谁才是命运最宠爱的孩子?!
№480:
没有答案呢,现在变成随机摇号了(笑)
「系统提示:楼主申请已通过,此贴已处于封禁状态,不可回复、不可跟帖……」
第144章 甜蜜、温热、跳动的心脏
回响着悠扬古典乐的画廊中, 鲜花与香水混合成淡雅的馨香。
来往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静默,沿着地上柔软的红地毯向前,移步欣赏着展览的画作, 只偶尔发出赞叹的低语声。
在形形色色的观众们之间,有一位红发的女士格格不入。
她身着华丽的西式复古裙装,手肘、指节处都有木质人偶般的连接结构,面部更是被大片焦黑的网状裂纹损毁,显得诡谲又美丽,恍若是从油画中钻出来的人物。
然而, 没有任何人对这些显而易见的异常投以注视。
所有人的视线都径直掠过厄琉斯,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
人群流淌到她跟前,就会像溪水绕开鹅卵石那般, 自然而然地自行分道。
厄琉斯就这样隔绝于正常观众之外, 她慢条斯理地展开手中的信件, 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它来打发时间,视线总会在落款处停顿一会儿——
“朗基努斯敬上。”
这正是她今天为之等待的对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幅油画的表面忽地漾开涟漪, 如同一道虚幻的帷幕在厄琉斯眼前缓缓揭开。
涟漪的中心,先是伸出了一截手臂, 然后是胳膊、肩膀、脖颈……
最后, 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像变魔术似的从画里探出上半身, 礼貌地朝着厄琉斯脱帽致敬。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尊敬的女士。”
笑脸男的语调抑扬顿挫, 比起日常谈话,他更像是在表演歌舞剧, 在安静的几秒钟之内,他谨慎而好奇地观察着面前古老的存在, 随后说道:
“老实说,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函、欣然赴约,真是让我们倍感荣幸……也有些不解。”
“毕竟,与您存在的时间相比,我们组织就和挥舞着玩具刀枪的孩子无异,太过短暂与渺小。”
面对试探,厄琉斯平淡地回答:“我复苏以来学会的第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小觑任何新生的事物。损坏我这具躯壳的年轻预言家是如此,他背后的那位真正胜利者也同样如此。”
“更何况……命运新神的势力正在全力通缉、驱赶我,我同样需要有人站在我的身旁,成为我的伙伴与朋友。”
笑脸男高兴地抛起礼帽又接住,接受了厄琉斯这番动机,语调浮夸地上扬道:“时间会向您证明的——选择与我们结伴,这是一个多么智慧的选择。”
厄琉斯点点头:“真让我期待。”
在她尚且完好的小半张脸上,唇角笑意加深,似乎是真心诚意地期待着与朗基努斯合作。
笑脸男绅士地伸出手,示意厄琉斯扶住他的小臂,然后就带着厄琉斯穿梭在画中的世界。
一路上,厄琉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虽然她常常穿梭在镜面中,但那种体验感还是和画面穿梭截然不同的。
穿行在一幅幅油画构建的锚点中,一抹抹或绮丽、或淡雅的色彩在她身旁流淌,就像是油彩颜料被浸在清水中,飞快地肆意蔓延开来。
而这些色彩,便构成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画中世界。
两人时而踏过幽香静谧的睡莲池,时而闯入漫天纯白的雪国风光,在真正身临其境地观赏过近百幅画作后,厄琉斯终于双脚踏上实地,来到一条未知金属打造的长廊上。
“这里就是我们组织的重要基地之一,代号‘永恒画作’。”
科技感十足的金属走廊中,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油画,厄琉斯目睹不少人影匆匆地冒出来、又纵身消失在画面里,看起来异常繁忙。
“请原谅他们的失礼,”笑脸男解释道,“‘永恒画作’是组织的交通中枢,以它为原点,无数错综复杂的道路通向各个世界。出现在这里的同伴们,大多是有要事在身,才会疏忽于欢迎您的到来。”
厄琉斯宽容地点头,表示理解。
她还能不宽容吗——她可太惊喜了!
在厄琉斯的预料中,朗基努斯初步接触她,必然不会让她看到什么核心的成员或力量,这个组织的秘密至少要等到一段时间后,才可能在她面前展露出来。
此刻能亲眼看到朗基努斯的交通枢纽,进一步了解这种以画为媒介的奇特传送方式,简直是意外之喜。
仔细想想,或许是厄琉斯与命运之主都明确地表达出对彼此的对立态度,这让朗基努斯放松了警惕——
谁能想到,一位被旧神操纵的古老女巫,可能会和新生的神灵联手做戏呢?
甚至,两者背后是同一个意识!
而表面上彻底与神灵为敌的厄琉斯,无疑是朗基努斯心目中的完美合作对象。
哪怕合作被撕毁,朗基努斯也自认为有把握利用女巫与命运之主的矛盾,让她先一步付出背叛的代价。
观察眼前忙碌的景象片刻,厄琉斯询问道:“‘永恒画作’这个名字,是有什么来历吗?”
“能被冠以永恒的头衔,还能够支撑起这么庞大的传送系统,至少也是近8阶的力量。”
笑脸男看向厄琉斯,面具下的双眼故作神秘地眨了眨:“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我们组织中上层并不是秘密。为了体现我们愿意与您缔结友谊的诚意,这个秘密自然也会与您分享。”
“您苏醒不久,或许未曾听闻过一位重构领域的高阶存在……这些画作中的道路,就全部依托于祂的力量诞生并维系。”
“祂是我们最忠诚的伙伴、最能证明我们理想的范例。”
“祂是成功窃取神灵荣光的画家,忠于朗基努斯的伪神——画中倒影。”
厄琉斯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伪神大多指距离神座极近的存在,对于绝大多数生灵来说,伪神的威能几乎与真神无异,反正都是众生无力反抗的层次。
可笑脸男提及画中倒影,语气却透出些许随意,仿佛在夸奖一条忠实而有用的看门犬,或者一件绝不可能产生异心的趁手工具。
甚至相较而言,厄琉斯觉得朗基努斯对画中倒影的重视和忌惮程度,还不如刚刚复苏的她……
这让厄琉斯不禁产生好奇:这位隐于幕后的伪神,究竟处于何种状态呢?
祂到底是真的忠心耿耿,绝不背叛朗基努斯,还是……
根本没有背叛的能力或意识?
……
孟司游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又在沉入那抹诡异的梦魇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被死死捆缚住四肢,然后坠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只能任由冰冷的触感漫过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沉重的挤压感密不透风地包裹住身体。
不断下坠,下坠,朝着漆黑的噩梦下坠……
不能动弹,无法反抗,不可挣脱,只能浑浑噩噩地任由潮水冲刷一切。
孟司游知道,这应该是来自某位危险存在的吸引和诅咒。
上一个副本里,他主要活动在一栋年代久远的阴沉古堡里。
就在孟司游闯进古堡走廊,手起刀落斩下怪物的头颅时,瞬间血污喷溅横飞,溅到一幅挂在墙上的油画上。
那一刻,孟司游立即察觉到一道恐怖的注视。
似乎画框中有什么东西被血污惊醒,骤然睁开眼盯着他,带来令他头皮发麻的危机感。
自那之后,每一个夜晚、每一次睡眠,孟司游都被迫以清醒的状态“下坠”,无法阻止,亦无法醒来,直到被拽下一片沉沉的黑暗中。
而在无尽黑暗的深处,总是静静漂浮着那幅被他不小心弄脏的油画。
油画表面的血污恍若被未知的力量牵引,粘稠的猩红缓缓流淌,凝聚成一只紧盯孟司游的眼睛。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孟司游才能从梦中醒来,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现实。
孟司游注意到,每一次看见那幅画,“它”就会离他更近一点。
估摸着今夜,“它”就要正式来到他面前了。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孟司游一面自认倒霉,一面也感到好奇:
这样危险的存在针对他,难道就因为他不经意间破坏了那幅画?
与之前相同,孟司游毫无还手之力地沉进梦境最深处的黑暗。
他本以为,这次又会重复以前一模一样的流程,但一阵细微的水流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水声,这是之前都没有过的……
梦魇似乎产生了新的变化,这是因为什么?变化会对他有利吗?
孟司游小心翼翼地循着水流声向前,不知走了多久,一条异常庞大的河流出现在他眼前。
这条河流通体银白,水波静谧,散发着虚幻的柔光,如同月光裁作的绸缎一般,悠悠淌向未知的远方。
其河道之宽大,哪怕是孟司游极目远眺,也难以窥见全貌——似乎凡人竭尽全力,也只能窥见河流的边角,无从得知它来自何处,又流向哪里。
在粼粼的银白水波之中,孟司游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隐约的灿金光点。
起初距离太远,金色的光点渺小得就像一粒星子;
随着它顺流而下,越来越近,便变得耀眼如灼烧的日轮,成为照亮一片漆黑梦境的光源。
孟司游眯了眯眼,终于看清那灿金物体的轮廓——
这是一盏华美的金杯,宽口窄腰、雕刻繁复。
金杯稳稳地浮在银白河流之上,随着波澜起伏间,孟司游看见杯中有鲜血在轻微摇晃,闪烁着血腥的光泽。
要不是鲜血之中还隐隐露出一颗心脏,孟司游差点将血错认成醇厚的美酒。
在黑暗的衬托下,红与金的配色异常夺目,牢牢吸引住孟司游的视线。
在他的注视下,金杯里那颗死寂的心脏恍若重新获得生机,开始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起来……
“怦、怦、怦……”
这本来是有些诡异的场面,但不知为何,孟司游莫名觉得移不开视线。
那颗心脏不仅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还像是正贴着他的耳朵怦怦跳动,带动耳膜一同震颤鼓噪,渐渐将他的心跳和血液流速同调,让他失神地看不见其余任何事物。
“怦、怦、怦……”
心跳声愈发响亮。
等孟司游终于从这种异常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他惊觉杯子里的心脏已经消失不见,但腥甜的气息却从未远离。
甚至,血腥味反而越来越浓郁了,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就好像、就好像……
孟司游的脑海中,闪过这样恐怖的想法——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浸泡在羊水般可供呼吸的血液里!
他猛然后退两步,惊惧万分地观察四周,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漆黑的梦境四处都被染成猩红——
他就像一只小小的蚊蝇,被包裹在甜蜜、温热、跳动的心脏里!
怪不得金杯中的心脏消失了,因为他竟已身在其中!身处“房间”内部的人,又怎么可能看见房间外部的全貌呢?
在毛骨悚然的颤栗中,孟司游隐隐察觉到,金杯所代表的力量与那幅诅咒他的油画,说不定出自两位截然不同的高位存在……
他下意识还想后退一步,后腰却被什么坚硬冰冷、凹凸不平的东西硌了一下。
孟司游缓缓回头,果然看见了那幅熟悉的画像,随后就是意识逐渐模糊,将要从梦境里醒来。
“‘画中倒影’么……”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孟司游听见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对方的语气若有所思道:“命运指引我来到这个小子这儿,难道是因为那个伪神?”
第145章 “孟娜”的早晨
事实证明, 哪怕是真神,也有可能难逃网络和熬夜的诱惑。
凌晨三点,易逢初的公寓内仍然灯火通明。
他抱着柔软的抱枕, 斜倚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刷着手机论坛。时不时有几条小蛇从他身上窜出来,蜿蜒爬动的白影往来于厨房和客厅之间,勤勤恳恳地帮本体端茶倒水。
“库尔特撰写圣典的时候,居然产生了这样的忧虑么?”易逢初同样刷到了眷族寻求建议的帖子,自言自语, “怪不得,这几天它祈祷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低落……”
“虽然这几个身份并不会为了谁排在序章而打起来, 但随机排序的想法就很好。”
毕竟, 现在也只剩下他自己了。
笑过之后, 易逢初盯着手机屏幕出神片刻,夜晚的风似乎也渐渐透出寒意, 在窗外呜呜地盘旋不去。
半晌, 他自我安慰道:
“幸好还有李兰阴和库尔特能被写进圣灵卷,不然所有圣灵全部都是由我一人扮演的, 这也太冷清了吧?”
或许是时间晚了, 易逢初沉迷于论坛的兴致逐渐低了下来, 手指百无聊赖地划拉屏幕。
忽然,他感到那盏随手抛进命运之河的金杯被触动了, 立即将意识投向那道托举着金杯的波浪。
以乌苏尔的身份,他借口称要让金杯随波逐流, 直到他寻到一具崭新的、契合他的躯壳;
但实际上,易逢初在掷下金杯的刹那, 为其赋予的宿命是——
当他进一步探寻朗基努斯的契机到来,当乌苏尔这个身份需要再度登上舞台时……这盏金杯自然就会被无处不在的命运之潮推上河岸,以未知的形式重现人间。
不过易逢初也没想到,这个玄之又玄的契机到来得如此之快……
联想到厄琉斯那边听闻的“画中倒影”,易逢初不禁产生一些猜测,随即让提前安睡在金杯之中的分.身苏醒。
于是在无尽漆黑的噩梦中,那盏灿烂澄金的容器出现在孟司游眼前,杯中盛放的心脏开始缓缓恢复搏动,跳动一下,又一下……
心脏深处,一条蜷缩在猩红包裹中的纤细小蛇睁开双眼,恍若从一场短暂的冬眠里苏醒。
鳞片摩挲之间,它朝外游弋而去,带动心脏更为剧烈而响亮地跳动。
然后,就有了孟司游在脱离噩梦之前,听到的那几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这也是易逢初在翻看编剧工具书时,学到的小技巧:每一幕故事的开端,都需要一段设置悬念的引子。
否则,又怎么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观众兼配角的求知欲和探索欲呢?
……
在近乎振动耳膜的心跳声中,孟司游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下意识蹬了一下腿,差一点就从椅子上弹跳而起,把椅子掀翻。
愣了愣神,孟司游才反应过来,他之前是在熬夜写汇报书的时候犯困了,直接趴在书桌前睡了一觉。
这种情况放在异能者身上,就显得很不寻常。
一般而言,中阶及以上的异能者都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超乎寻常的掌控能力,如果他们想的话,甚至能够精准控制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收缩与发力,迅速调整自身的心跳与呼吸频率,哪怕睁着眼高强度工作几天几夜,也不至于无意识睡着。
但是自从孟司游被那幅怪异的画像诅咒,他就无法克制自身的睡意了。
每当夜幕降临,就有莫名而来的吸引力拉拽着他的精神,试图把他引入那片深黑下坠的梦魇。
孟司游特意观察过时间,他至多熬到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就再也无法抵抗那阵来势汹汹的困倦之意。
梦境会如同泛滥的潮水,转瞬间间他原本清醒的意识淹没。
混沌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孟司游低下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呼吸都停住了——
他刚刚惊醒时猛然抬腿,膝盖和桌底碰撞出“砰”一声巨响,把桌面上摆放的咖啡撞倒了!
眼看着褐色液体在桌上蔓延,即将浸湿他好不容易写了几千字的汇报,孟司游一个激灵抽出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咖啡。
慌乱中,他听见脑海中响起一声轻笑。
就像是有人透过他的双眼,看见了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并且毫不掩饰地发出看戏似的嘲笑。
这声音……
孟司游擦桌子的手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梦境中所见的银白河流、河上的金杯,以及那颗不断跃动的巨大心脏……
一切奇异的画面纷至沓来,如同纷飞的蝶群般涌入脑海,令孟司游一瞬间脊背生寒:
这道声音,怎么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那位与金杯有联系的神秘存在,跟着他进入物质世界了?
不知道是否是察觉到他脑海中正在翻腾各种危险的想象,孟司游只听那道声音“啧”了一声,慢悠悠提醒道:“与其胡思乱想,我还是建议你先抢救你的桌面。”
那道声音低声嘟囔:“希望我暂住的身体,都能够维持爱好干净的好习惯。”
……好吧,金杯里的“恶灵”不仅跟着他来到现实了,还在好心地提醒他注意个人卫生。
这个风格也太违和了!
和孟司游一开始想象中的邪恶、神秘、充满恶意截然不同!
孟司游只觉得目前的状况越发奇幻了,木着一张脸整理好桌面,渐渐地从脑海中声音的语气里,辨认出几分熟悉的味道。
他迟疑一下,试探着呼唤:“是……楚符先生吗?”
“是,也不是。”
脑海中的声音顿了顿,回应道,“作为‘楚符’的那段人生已经落幕了,现在你可以叫我乌苏尔,或者‘预言家’。”
“乌苏尔”,这是对方的本名吧?
孟司游心想,怪不得他的声音变得这么陌生,恐怕也是脱离了“楚符”的身份,恢复到原本的声线了。
由于这是先前就打过交道的高位存在,孟司游略微松了一口气,谨慎地询问道:“预言家先生,请问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当然,孟司游其实也想打听一下名为“画中倒影”的伪神。
难道预言家降临在他的梦境里,正是奉行幕后那位叙事者的意志,将要为祂铲除敌对或不恭的伪神?
思绪百转千回,孟司游却不敢直接问出口。
在神秘世界,私自探寻不属于自己层次的隐秘消息,这同样属于一种逾矩。
强者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随和宽容,并不代表旁人能随意僭越,孟司游深知这个道理。
“可能是,你身上带有某种能让我达成目标的契机?”
乌苏尔沉吟一会儿,随意地补充:“其实我也无法确定——或许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吧。”
孟司游:“……”
这样的答案,和没有回应有什么区别?
可恶的谜语人!
就在这时,乌苏尔似乎感应到什么,突兀地岔开话题:“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孟司游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道:“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你暂时不用担心汇报的事了。”
乌苏尔的声音中透出笑意,真心诚意地恭喜他能摆脱繁重的文书工作。
然而,孟司游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往往与好消息如影随形的,那不就是……
深吸一口气,他暗暗做好心理准备,继续询问道:“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被‘画中倒影’——一位窃取过真神权柄的伪神标记过了,很快就会被祂的力量拉进一个特殊副本里。”
“大概鲜少有玩家能得此殊荣,踏足于此,感到荣幸吗?”
“什么?”
孟司游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惊愕地提高音量,“我前两天才刚刚通关一个A-级副本,按照系统的惯例,应该能休息至少半个月不进副本——”
话音刚落,一股眩晕感猛然涌上心头,孟司游的眼皮难以抑制地往下耷拉,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视野中的书桌、台灯、水笔……所有事物都在旋转扭曲,融化成光怪陆离的色块海潮,浩浩荡荡涌向孟司游。
他甚至来不及惊讶,更来不及挣扎,最后的清明就被潮水淹没,灵魂被伪神诅咒的力量拉向另一个维度,只剩下空荡荡的躯体倒在桌前,不省人事。
在最后一刻,孟司游隐约听见乌苏尔叹息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在飞速模糊、离他远去,只有这道声音清晰如初,平静地承诺道:
“放心,我会庇护你的——哪怕是在那个伪神徘徊的世界。”
……
“孟娜、孟娜?快醒醒!”
“今天是公爵家小姐挑选玩伴的日子,千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中年女人急促的呼唤声穿透耳膜,让孟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狰狞的面孔。
她的呼吸顿时停滞,只见伏在床边的中年女人,上半张脸尚且完好,下半张脸却像是经过烈焰的炽烤,近乎烤焦成黑炭的碎肉根本遮不住底下的白骨,露出惨白的下颌骨。
白骨带动着两排尖牙一张一合,漆黑的口腔内部蠕动着布满血泡的舌头,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柔软的肉虫。
肉虫灵活地舞动出女人的催促声: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妈妈?”
半面白骨的女人见女儿醒来,还笑着凑近她稚嫩的面庞,亲昵地扶着孟娜坐起来:“既然醒了,就快些起来打扮一下吧,要是被厄尔诺斯小姐选中了,我们一家都不必再为衣食住行发愁了,你也能跟着小姐读书、学画,过上体面的好日子……”
……妈妈?
外表只有十多岁的女孩呆呆地坐在床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孟娜困惑地想,为什么她面对亲生母亲,心里生不出半分喜爱与亲近呢?
但过往的记忆又告诉她,这正是辛辛苦苦做农活、用汗水哺育她长大的母亲……
但孟娜还是感到不安、甚至害怕。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极为陌生而危险的,本能里的危机感如同一根根纤细的针芒,尖锐地刺进孟娜后背,引得她一阵毛骨悚然。
孟娜懵懵懂懂地被母亲拉起来,按到一面陈旧的镜子前,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原来她有一头浓密而卷曲的棕发,瞳色继承自母亲,是晴朗天空般的湛蓝,哪怕是带着锈迹的黯淡镜面也遮掩不住这抹明媚的色彩。
母亲烧焦的脸贴在孟娜耳侧,裸露外翻的血肉与白骨扯出扭曲的笑容:“赞美自然雕刻者!我的孟娜简直像是一位可爱的天使……”
被夸赞的孟娜却没有露出笑容,她就像一个乖巧的木偶人,任由母亲为她梳理长发,双眼盯着自己在镜中的倒影发怔,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明明是她自己的影子,为何却让她倍感陌生?
盯着镜子久了,孟娜总觉得镜中棕发蓝眼的女孩也在注视着她,眼底溢出难以形容的恶意。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镜中的自己嘴唇微动,做出口型——
“小偷!”
“偷窃身份的小偷!”
来不及细想,母亲粗糙的手指不经意间扯住了一缕棕发,孟娜头皮一痛,惊呼一声,等她再眨眨眼看向镜面,镜中奇异的景象就消失了。
镜子内的女孩静静与她对视,似乎刚刚只是孟娜没睡醒时产生的臆想。
没过多久,中年女人已经为孟娜编好漂亮的发辫,接着把一条做工精致的蓬蓬裙塞进她怀里,“这是特意托镇上的老裁缝缝制的,快穿上试试吧?”
“穿上漂漂亮亮的裙子,你一定要表现得端庄听话些,尽力讨厄尔诺斯小姐的喜欢,牢牢把握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母亲在耳旁絮絮叨叨,孟娜却呆滞地坐在原地,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孟娜攥紧这件漂亮的粉色蓬蓬裙,裙角精美的刺绣扎着掌心,她却浑然不觉,注意力全被潜意识深处的羞耻感占据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裙子!
第146章 “希望你能永远维持这种幸运。”
母亲握紧孟娜的手, 带她经过木质的低矮房屋、棚屋下圈养的牛羊等牲畜、农田里大片沉甸甸地垂着脑袋的金黄麦穗。
踏出第一步。
晨露从饱满的麦穗尖滚落,农人们扛着农具,大汗淋漓地在田间劳作, 头顶羽翼洁白的飞鸟掠过晴空,在他们身上投下一闪而过的阴影。
踏出第二步。
飞鸟隐没在羊毛毡般厚重的云层里,孟娜惊愕地看见麦穗被烧尽,裸.露出寸草不生的焦黑土地,几具衣衫褴褛的焦尸和骨架缓缓转过头,似是在对孟娜与她的母亲露出笑容。
鼻尖能嗅到肉类与木材烤焦的气味, 耳畔能听见嘶哑难听的乌鸦哀鸣,死亡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在这里蔓延。
踏出第三步。
孟娜眼中的场景再度恢复正常。
就这样走了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
人间与地狱的图景不断来回切换,理智告诉孟娜, 她应该害怕, 应该警惕!
但理智的警告声很快微弱下来, 仿佛有另一道力量压过畏惧,在安抚她, 在麻痹她, 在温柔地诱惑她:
为什么要恐惧呢?
不必害怕,我的孩子——你就像田野里的麦穗一样, 是在这片土地诞生、成长、成熟的呀!
烧焦的田地里, 焦尸近距离地对孟娜微笑, 但她这次没有半分畏缩,司空见惯地回以问候。
“这就对了, 我们家孟娜向来是村庄里最礼貌懂事的孩子!”
母亲欣慰地摸摸她的脸蛋,嘴角向两边拉扯, 露出更多森森白骨:“虽然早上起来时表现得有些奇怪,但妈妈很高兴你恢复了正常。”
“你是这片土地的孩子, 你会真正适应它、融入它的。”
孟娜略感新奇地睁大双眼,观察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物,脑海中那些仿佛被生硬灌输进来的苍白记忆一点点染上颜色,愈发鲜活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回想起刚才对母亲和自己身份的怀疑,不禁觉得好笑。
她就是母亲最宠爱的小女儿,从小就在这片土地长大,这有什么值得质疑的呢?
村庄内的每一栋房屋尖顶上,都悬挂着质地厚重的红底旌旗,四角的金色流苏随风飘动,一下子吸引住孟娜的注意。
旌旗上绣着两个图腾:
上部是一只展开宽大双翼的狮鹫,足下踏着它征服的山脉与河流,这是孟娜所在的神圣莱恩帝国的皇室图腾;
下部是一丛花瓣如蝶翼的鸢尾花,这些花朵繁复而有规则地相互纠缠,组成一个环形,花环内嵌着边框带有抽象纹路的画框。
鸢尾花环与画框,代表着统治这片领地的大贵族——鸢尾花家族。
孟娜成长的村庄,世世代代都是鸢尾花家族领地内的农奴,为公爵的庄园供给新鲜的粮食、牛奶与美酒。
而这次公爵千金来村庄挑选玩伴,相当于是选择照顾小姐生活起居、陪伴她学习玩耍的同伴,要是能够留在公爵府邸,无疑是一个改变自身命运、甚至整个家庭命运的机会!
这么一想,孟娜心中对于蓬蓬裙的抵触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这一刻,她终于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是“孟娜”!
母亲带着孟娜赶到村庄门口时,已有三辆马车前后停在那里。
马车前,有数十个精心打扮过的孩童整整齐齐排成两排,面露拘谨,惴惴不安地等候着命运的挑选。
孟娜被母亲推了一把,连忙站到孩子们之中。
和这座村庄的异常一致,这些孩子时而是正常人的模样,时而是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
距离孟娜最近的孩子,面部近乎被烧得血肉模糊,肌肉像融化的蜡塑一般软塌塌地垂挂在脸上,上下眼皮融在一起,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
这孩子太过紧张,经常凑近孟娜,说几句悄悄话缓解压力。
于是,他脸上凹凸不平的创痕和燎泡也在孟娜眼中无限放大,她还看见一些白花花的细小蛆虫在伤口深处爬动,享用着死亡赐予它们的美餐。
孟娜仍然神色如常地与对方闲聊,只是偶尔在恶臭逼近时屏住呼吸。
不知从何时起,孟娜似乎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
母亲说得对……
她正在融入这片土地、这个村庄。
不过,孟娜也会感到有点好奇:
在别人眼里,她也会偶尔变成尸体的模样吗?
那她是怎么死的?
也是烧死吗?
与身侧的“同龄人”相比,孟娜的心态意外得冷静,还有余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马车,隐约能闻见昂贵的香水味。
没过多久,一个颧骨高凸、脸颊瘦削的女人从中间那辆马车里下来。
绣着鸢尾花家纹的车帷掀起又落下,孟娜来不及看清车里的人影,只捕捉到一片花瓣般层层叠叠的华美裙角。
高颧骨的女人姿态优雅地站定,微微抬着下巴,双唇紧抿、唇角下撇,眼神刻薄而挑剔,扫过这些紧张不安的孩子。
“这个,眼角边有疤痕,回去吧。”
“这个腰背佝偻,也不要了。”
“还有这个……”
挑挑拣拣一阵,不少孩子因为外表及礼仪方面的瑕疵而淘汰,哭着被失落的家长领回家。
当女人挑剔的目光停在孟娜身上时,孟娜没来由地感到惶恐,下意识挺直腰板,双手端庄地叠放在裙子前。
某种直觉告诉孟娜——
如果她同样遭到淘汰,那就不只是回家那么简单了,任务会直接失败,她将永远留在这里……
等等。
思绪一顿,孟娜的眼神变得迷茫。
“任务”是指什么?
为什么这个词汇会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高颧骨女人挑剔的视线在孟娜身上来回扫视,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女人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没有把孟娜淘汰。
孟娜立即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放松几分,她知道,这个关口暂时算是过去了。
最后,马车前剩下五个孩子。
其中四个都是与公爵小姐同龄的女孩,有机会成为小姐的贴身玩伴;
另外一个是身体硬朗、五官端正的男孩,被选为公爵府邸内干体力活的男仆。
孩子们被高颧骨女人安排坐进最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启程前往公爵府。
在马蹄声中,村庄在孟娜眼里变得越来越小,那些布满焦痕的残垣断壁渐渐缩成一个小点,然后被远远地抛在马车之后,再也看不见。
路程过半,三辆马车中途停下,让众人休息片刻。
“哇——”
坐在孟娜身旁的女孩面色惨白,在一路颠簸中头晕目眩。车刚刚停下,她就猛然探出车窗,呕吐起来。
高颧骨女人来这里看了一眼,嫌弃地扭过头,用手绢挡住口鼻。
她随手指向面色最自然、看起来最不容易晕车的孟娜和另一个雀斑女孩,让她们改坐前面那辆马车,陪厄尔诺斯小姐解闷。
这辆马车更为宽敞,内部装饰也更为奢华,连扶手都是镀着真金的,地面上铺着整张羊毛地毯,柔软的座椅上放着色彩和谐的靠枕,角落还摆放几本画册和故事书,鲜明地体现出其主人的爱好。
仔细打理过的白色卷发披在身后,厄尔诺斯小姐拥有一双鸢尾花般色彩昳丽的紫色眼眸,彰显着她不凡的出身。
孟娜两人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雀斑女孩起初还试着与这位尊贵的小姐搭上话,但只得到几个冷淡的眼神,以及出于礼节性的简短回应。
渐渐的,雀斑女孩也不敢说话了,整个车厢陷入异常的安静,只有厄尔诺斯翻动画册的轻响。
马车再度启程。
忽然,厄尔诺斯抬起头,对两个玩伴说:“你们谁愿意去前面看一看,我们到哪里了?”
好不容易等到第一个指示,孟娜两人都感到惊喜。
她们没有多想,全部心神只想抓紧这个与小姐拉近关系的机会。
就在孟娜即将起身时,她忽地听见一道陌生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厉声提醒:
“不能去!”
“——会死的。”
孟娜怔了怔,雀斑女孩快一步起身,唯恐孟娜赶上似的。她掀开前方的车帷,半个身体都径直探出车厢,右手扶着门框稳住平衡。
“已经能看见您居住的府邸尖顶了!我们在穿过一片丛林……”
话音未落,厄尔诺斯就朝雀斑女孩的后背扔出一本画册。
画册坚硬的棱角重重敲在女孩的脊背,只听一声痛呼,女孩的脊背顿时痛得抽搐几下,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出车厢。
整个过程都太快了,快得孟娜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摇晃的车帷后。
“咔嚓”几声,似是马蹄毫不停顿地踏过人体骨骼,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脆响,随之是某种液体喷涌而出的声音。
刹那间,孟娜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窖,麻木地僵硬在原地。
这一刻,她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车厢两侧本就有窗口,如果单纯只是想知道现在的位置,车里的人完全可以透过车窗看到外界。
那为什么,厄尔诺斯要特意指示她们走到前方,冒着跌下车厢的风险探出头看?
舍近求远,这本就不合理!
除非……厄尔诺斯原本的目的,就是让她们中的一人跌下马车。
哪怕幸运地躲开马蹄的践踏,巨大的冲力也足以折断她们脆弱的脖颈,夺走她们的生命。
可是,公爵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孟娜与厄尔诺斯之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她能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同时,厄尔诺斯也是孟娜目前为止见到的唯一一个不会露出死状的“正常人”。
但此时此刻,孟娜觉得对方远比任何野兽、尸体、骷髅都更加可怕,让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试图降低存在感……
“你刚刚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事与愿违,公爵小姐的目光投向孟娜,那双紫色眼眸静静地凝视她,问出让她冒出冷汗的问题,“为什么?”
孟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总不能直接说,她的头脑里刚刚有个男人在说话,警告她不要过去送死吧?
没有得到孟娜的及时回答,厄尔诺斯似乎也并不介意。
她甚至微微一笑,眨了眨眼道:“你的运气很好,免于那场不幸的意外。”
孟娜在心底想,这是意外吗?
这明明是一场毫不犹豫的谋杀!
厄尔诺斯听不到她充满恐惧和愤怒的心声,淡淡道:“愿伟大的自然雕刻者保佑,只希望——”
“你能永远维持这种幸运。”
第147章 命运之书
接下来的路程中, 孟娜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步雀斑同伴的后尘,脑袋也像是烂熟坠地的瓜果那样四分五裂、血浆四溅。
好在厄尔诺斯小姐没有再为难她, 低下头专注地翻阅一本新画册,时不时若有感悟,手指在画面上勾勾画画,气质恬静文雅。
只有孟娜知道,这只看似是为艺术而生的手,指尖所蘸取的不仅是名贵的颜料, 还有猩红温热的鲜血。
胸膛内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孟娜深吸一口气,转而想起那一道及时阻拦她迈入死亡的陌生声音。
孟娜确信, 那不只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产生的臆想, 那道声音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如同上天的神谕般降临在她耳畔,庇护她免于坠亡的结局。
但她想要弄清楚的问题是……那道声音到底是什么?
那究竟是神灵或天使对于无辜孩童的怜悯庇佑, 还是民间恐怖传说中引诱世人的无形恶灵?
现在, “他”是否还在她的脑海里呢?
孟娜在心底试着呼唤几声,却都石沉大海,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仿佛之前脑海中的声音, 仅仅是她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 骏马喷出湿热的鼻息,马车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庄园前缓缓停下。
在门口恭候多时的仆人们一拥而上, 有人负责牵马,有人在马车前摆上垫脚的马凳, 有人殷勤地搀扶厄尔诺斯下车。
孟娜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跟在厄尔诺斯身后, 钻过车帷。
或许是因为雀斑女孩坠车给她留下的阴影,孟娜直到双脚稳稳当当地踏上实地,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终于落下。
孟娜抬眼望向前方,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片由专人精心打理的花园。
自然雕刻者的教义崇尚自然、创造与美,因而在这个国度,设计精巧美丽的花园与建筑随处可见,大贵族府邸的庭院更是无数园艺工作者智慧与汗水的结晶。
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道旁丛生着象征家族的紫色鸢尾花,花朵随风摇曳间,如同一只只蹁跹起舞的蝴蝶。
整片草毯如新绿的波浪般起伏绵延,在晴朗的天空下铺展开来,延伸向不远处华美的尖顶城堡。
这些和谐的色彩交融在一起,共同构成一幅优美的风景画。
孟娜眨了眨眼,很快就从对于美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整个庄园被烈火焚烧成废墟的景象,残垣断壁带着被烈火燎烧过的痕迹,矗立在植被燃尽、荒芜焦黑的大地上。
来往的仆从也都化作白骨,甚至有一具骷髅被卡在歪脖子树上,像是一颗沉甸甸的、狰狞恐怖的果实,在树枝下微微摇晃。
被这样诡异的场景冲击,孟娜心底沉了沉,原本的喜悦不知不觉地消退殆尽,只剩下恐惧与忧虑。
——好像她即将踏入的不是奢华的庄园、富足的生活,而是一口埋葬无数生命的棺材。
孟娜耳旁,隐约传来仆人们的议论声:
“就挑了这么几个粗鲁的农户之子,来贴身侍奉小姐?还不如让我们陪伴尊贵的小姐……”
“哈哈,看看她们身上的着装打扮,那是皇都二十年前才会流行的款式吧?”
“咦,马蹄铁和车轮上,怎么沾上了新鲜的血污?……啊!还有一团黏着头皮的头发!”
“别提了,听说是有个孩子途中贪玩地探出车厢,不小心被甩下来了……”
“好端端地坐在马车里,干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动作?”
“谁知道呢,可能是第一次坐这样宽敞奢华的马车,太兴奋了吧?这些没眼界的家伙,做出什么怪事都不稀奇。”
“苏菲,你别对逝者太刻薄了!那不幸的孩子应该和小姐同龄,才十一岁上下吧?”
“哦,愿自然雕刻者保佑那个可怜的孩子,让她的亡灵化成风、降为雨,融入塑造自然的万种色彩,得到真正的安宁……”
真相才不是这样!
孟娜握紧拳头,几乎忍不住想要大声揭露事实:
那个孩子的死亡,根本不是意外事故!
她明明是被厄尔诺斯故意推下马车的!
幼童纯粹而冲动的愤怒驱使之下,孟娜险些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做出一些鲁莽的事情来。
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行行淡金色的印刷体,仿佛有一本无形的书凭空展开,及时打断了孟娜冲动的行为。
她错愕地愣在原地,下意识辨认着这些像细烟一般,轻飘飘悬浮在空中的文字——
「序章·命运的拐点」
「你是鸢尾花家族领地下的一家农户的小女儿,有幸被挑选为公爵小姐的玩伴,脱离了条件艰苦的家庭。」
「然而,同伴爱丽丝“意外”坠车身亡,让你充斥着喜悦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你逐渐意识到,你的命运确实已经来到十字路口,但它或许并不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传闻中温和有礼、醉心于绘画的厄尔诺斯小姐,居然是一个双手沾着鲜血的恶魔、杀人犯?”」
「怀着这样的困惑、痛苦和愤怒,你踏入外表金碧辉煌的公爵府邸,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来的是灿烂的前程,还是黑暗的深渊……」
「你是否能摆脱死亡的宿命,探寻到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呢?」
「下章预告:第一章·庄园异闻,一段时间后即可解锁下文。」
「整篇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将由你用行动书写,目前命运改写值为6.75%,请再接再厉!」
孟娜呆滞地看着这些金字,感到自出生以来的世界观都像是被塞进了碎纸机,嗡嗡几声碎成渣渣……
这个时候,她已经无暇思考心底蹦出来的“碎纸机”是什么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她该不会真的被恶灵缠上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无法理解的事情吧?!
……
另一边,易逢初难得有些发愁。
当孟司游被塞进小女孩孟娜的皮囊里时,他在围观;
当孟娜打扮得漂漂亮亮,对于周围环境的态度从警惕陌生转为熟悉亲近时,他在围观;
当孟娜彻底认同现在的身份,与众NPC一同登上马车时,他还在……
不,他不想围观了啊!
通过那缕隐藏在孟司游意识深处的分.身,易逢初数次试图与孟司游对话,唤醒他作为玩家的真实人格。
然而,孟司游所在的副本世界较为特殊,它似乎是那位伪神画中倒影的神国雏形——
在这里,【重塑】领域的高层次力量,无时无刻不在重塑着玩家的精神与认知,给一切外来者蒙上一层“认知过滤”的轻纱。
只要孟司游仍然认为自己是副本世界的原生住民“孟娜”,那他与易逢初、乃至是游乐场系统之间都始终隔着那道无形的滤网。
任凭易逢初如何与他联系、交流,孟司游也无法听见易逢初的声音,看见系统任务面板。
因为在设定上,这些东西是孟娜本不应该接触到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
这种状况与罗笙乐曾经遇见的有些相似,但是易逢初总觉得,这个副本世界与咒噩之父的神国“旧相册”有所不同。
他能隐约感知到,在这个属于画中倒影的世界里……原本就存在着一个与他有紧密联系的锚定点。
随着孟娜登上马车,距离公爵府邸越来越近,那个锚定点也在随之靠近,让易逢初能够一点点冲破那层认知滤网,短暂地传达一些信息。
简而言之,就是易逢初和孟娜之间的信号时好时坏,但总体上还是有在改善的。
因此,他才能在孟娜差一点作死之前,及时出声喝止。
但只发出了这么简短的两句话,易逢初就又被迫进入了禁言状态。
易逢初:“……”
喂喂喂?真的听不见他说话吗?
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旁观体验,可真是糟糕。
无奈地叹了口气,易逢初开始无聊地翻阅孟司游的命运线,见证了老同学无数种死亡的可能性。
在0.75%的可能性里,孟娜因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了直白的质疑和异常,被砍断了脖颈,女孩美丽的头颅被捧在镜子前,由母亲哼着歌梳理浸血的长发。
在1%的可能性里,孟娜会因礼仪出错,被高颧骨的女仆长淘汰,永远无知无觉地留在任务失败的副本世界。
在5%的可能性里,孟娜会代替那个雀斑女孩,被推下马车,脑袋被疾驰的骏马踩烂,骨碌碌滚在草丛里。
还有更多的3%,5%,10%……
无数可能性累积到一起,易逢初能观测到的孟司游生还的概率,简直微乎其微——
如果没有易逢初的干预,可以说是彻底为0。
“太容易死了啊,老同学。”
易逢初无奈地感叹,“或者说,只要他还处于‘孟娜’的身份和行为模式下,就必然会走向死亡的结局。”
根据孟司游时不时看到的NPC的死状,易逢初不难猜测到:
也许这整个神国,都是基于一段令画中倒影印象深刻的、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历史重构的。
那就代表着,这些NPC在真实的时间线里,一定都已经死亡了……
——包括孟司游现在拿到的身份“孟娜”。
按照一位死者生前的行为轨迹活动,怎么可能真正逃过死亡的阴影?
易逢初若有所思道:“或许,我应该想办法引导他跳出‘孟娜’正常情况下的思维和行动……”
哪怕孟司游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清醒,也需要让他做出对“孟娜”而言不正常、ooc的行为!
易逢初正思索着该怎么办,马车终于停在了庄园大门前。
在庄园深处,似乎有某种莫名的联系在吸引着他……
顿了顿,易逢初很快判断出,那个来自过去的未知锚定点,应该就位于庄园内部!
“很好,信号增强了,那我能够操作的范围就大很多了……”
起初易逢初有考虑过,是否要再次在脑海中与孟娜直接沟通。
但考虑到孟司游本性中的谨慎多疑,他们之间必然要花大量时间,从零开始建立基本的信任。
万一到关键时刻,易逢初指向东方,可多疑叛逆的青春期少女“孟娜”偏要往西,那可怎么办?
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孟司游甚至有可能将易逢初误认为是邪灵,举报给神圣莱恩帝国的主流教会——信仰自然雕刻者的“自然颂歌会”,试图让一位伪神在神国里构造的虚假真神教会成员净化他……
思考再三,易逢初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效率低下、且不可控的联系方式。
犹豫片刻,易逢初征求手机的意见: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应该或多或少都幻想过,自己会在某一天遇到不可思议的奇遇,超脱于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群,成为奇幻冒险故事里的主角吧?”
【据我观察,除了你之外的人类小孩,大多是如此,】手机回答,【你想干什么?】
“我在想……”
易逢初拨弄着孟司游那些错综复杂的命运线,说道:“一个具有神秘力量、恰好可能帮助他解决心中的疑惑与恐惧——同时还疑似没有自我意识的道具书,会不会更容易让他信任、接纳呢?”
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会说话的人或非人可能骗人,但一本没有意识的书籍绝对坦诚而无害。
而易逢初,恰好能利用他在孟司游身上看到的命运,编写一本这样的“命运之书”。
第148章 庄园异闻
直到跟着同伴们住进仆人房, 孟娜仍然一脸怔愣,引得那位面相刻薄的高颧骨女仆长频频看向她,不满地皱着眉。
可孟娜已然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了。
她的视线不断在那些悬浮半空的金字上打转, 完全无法克制内心的好奇。
这究竟是什么?
它就像一本只有她能看见的故事书,一个只属于她的神秘奇遇……
如此想着,孟娜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与兴奋感,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效仿那些冒险故事里的主角们,开启一段奇妙的冒险!
所以,孟娜只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 就趁着其他孩子都在打扫房间,尽力维持讨人喜欢的好孩子形象时,独自偷偷溜出了房间。
当一个好孩子有什么用呢?
孟娜有些骄傲地想, 在母亲讲给她听的那么多传奇故事里, 没有主角会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既然无形之书预告的下一章名为《庄园异闻》, 那她应该能在四周听见一些重要的信息吧?
她是否能探索到厄尔诺斯小姐杀人的真相呢?
仗着身形矮小,孟娜弯腰屈膝, 躲进了花园旁茂密的灌木丛里,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观察来来往往的仆人们。
不知为何, 明明这是她第一次干这种偷窥、偷听的事情, 孟娜的行动却异常熟练, 仿佛本能般地克制住呼吸频率,近乎和灌木丛融为一体。
两个女仆正在附近清扫落叶, 顶着烈阳工作片刻,她们就东张西望地确认四周没人注意她们。
在孟娜偷窥的目光中, 两人悄悄凑到一起,杵着扫帚闲聊起来。
“今天太阳真大啊, 明明都快到丰收季了,怎么天气还是这么热?”
“说起丰收季,我昨天打扫二层走廊的时候,好像听见公爵阁下又在与伊西铎少爷争吵丰收季的支出分配……吵得真厉害啊,价值二十万金币的进口瓷器,就这么被怒气冲冲的少爷摔了个粉碎!”
“天呐,怎么又吵起来了?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还不是那些流浪画家和雕塑家的问题!神与教会推崇美与艺术,公爵阁下就出大额赞助费,长期资助教会和大街上那群疯疯癫癫的落魄艺术家——外面的人都猜测,老公爵是想用金钱堆出下一位教会的圣徒、神明身侧的侍奉者呢!”
“但伊西铎少爷似乎并不赞成这样的行为。”
“是啊,少爷认为,这笔钱用来建设领地边缘的不冻海港更好……依我看,少爷远没有他的父亲虔诚。”
“嘿,不管这些金钱怎么用,都是普通人不吃不喝十辈子也赚不到的财富!他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共享不好吗?”
孟娜一字不漏地听完两人的对话,总结出如下重要信息:
一,老公爵与少爷伊西铎疑似关系不和,近几月发生多次激烈争吵;
二,老公爵是自然雕刻者与其教会的忠诚信徒,每年会拨出大款资金用以支持教会;
三,伊西铎则主张把金钱投入海港建设,扩张海外贸易。
孟娜略显兴奋地睁大双眼,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些八卦有什么用处,但她觉得自己好像离一切谜题的答案更近了一步!
两位女仆伸手挡在额头前,为自己遮阳扇风,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唠家常。
就在孟娜的脑袋开始往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时,她忽地捕捉到感兴趣的信息——
“对啦,”更年轻的女仆好奇地询问同伴,“以你的资历,不是一般都负责打扫室内区域吗?那活计可舒服多了,至少不用和我一起晒太阳……”
年长些的女仆叹了口气:“哎,公爵阁下今天似乎要招待一位贵宾,天还没亮就紧急吩咐我们打理好一切事务,然后把我们都打发出来了,只留下两位管家和六位女仆长随时候命。”
“哇哦,上次侯爵前来拜访,好像都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吧?会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呢?”
年长女仆四处张望几眼,压低声音道:“我远远瞥到一眼,好像是一个黑发的东方人,长得很俊美,但是、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中难掩恐惧:“但是他的双眼,是像蛇类一样的尖细竖瞳!”
“眼睛颜色还是金色的,比黄金的色彩浅淡一些,又比我们头顶的烈焰冰冷几分,他只是遥遥地朝我望过来,就让我浑身颤抖,感到可怕极了!”
哇。
孟娜无声地惊叹。
她直觉这会是一位重要的人物,仔细记住女仆对这位“神秘贵客”的描述。
在孟娜的记忆里,接触过的最接近“神秘”的人,就是跟随母亲去教堂礼拜时,见过的几位神职人员。
那些牧师同样拥有在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力量,能让破碎的镜子顷刻间重归于圆满,也能在自然雕刻者的赐福下重塑事物的形状。
但是他们无一例外——从外表上看,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在神秘生物与人类之间,他们还是更靠近“人”。
所以孟娜难以想象,长着一双金色蛇瞳的贵客,可能掌控着怎样神奇而强大的力量呢?
注视着这边状况的易逢初,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他迟疑地开口:“呃,我怎么觉得这个描述……过分熟悉了呢?”
手机自动为他调出摄像功能,然后把镜头翻转向他:【你自己看看,熟不熟悉?】
“怪不得,我一直明显感应到庄园里存在一个锚定点,能够与我产生联系……”
“现在看来,锚定点可能是过去的我的影像?”
易逢初有些奇怪地嘟囔,“我以前,居然和画中倒影有过交集?”
手机却没有感到意外,态度稀疏平常:【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毕竟在你成为“命运”之前,你就已经在诸神游乐场及各个世界里游历很多年了。】
【漫长岁月里,你的某一段足迹与其它高位存在产生过重合,那也不奇怪。】
易逢初了然,难怪命运的河流会指引他来到这里。
看来这个副本真是来对了,他也很想看看,以前的自己途经这个世界都干了些什么……
灌木丛深处,孟娜并不知道易逢初的好奇与期待。
维持下蹲的姿势太久了,她不适地揉了揉酸麻的双腿,最后索性屁股往后一坐,引起树丛一阵簌簌的响动。
好在女仆们只是随意地望过来一眼,没有发现灌木丛里居然隐藏着一个孩子。
孟娜想找个时机悄悄脱身,但没想到,她还没等到两位女仆离开,就先等来了那个面容瘦削严厉的女仆长。
女仆长眯着眼睛,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两人:“你们各自的工作都完成了吗?”
“完、完成了!”两位女仆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如捣蒜般连连点头。
“那就去后厨帮一下忙,公爵大人将带贵客参观花园,不想要有旁人打扰,”顿了顿,女仆长冷哼一声,“……别让我再抓到你们两个在偷懒,想一想你们的月薪!”
两位女仆连忙握紧扫帚,缩着脖子快步离开了。
孟娜在心底哀求女仆长也快快走远点,好让她溜回房间,但很可惜,女仆长在灌木丛前站定了,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两人隔着茂密的枝叶一站一坐,距离最近的时候,孟娜几乎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裙子后摆处针线的纹路,不禁紧张地微微屏住呼吸,脸憋得通红。
……难道这么快,她就要见到老公爵和那位神秘客人了吗?
就算是紧张刺激的探险故事,这进度会不会也太快了一点?
激动之余,孟娜又忐忑不安地想,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地紧盯着灌木丛之外的景象。
……
“‘先知’先生,这边请。”
当今鸢尾花家族的家主,弗朗西斯公爵难得地表现出谦恭的姿态,微微躬身,为身后尊贵的客人引路。
在公爵英俊的面容上,岁月的刻刀刻下了暗含沧桑的细纹,夹杂银丝的棕发整整齐齐梳向脑后,透出成熟稳重的气质。
而被公爵如此尊重对待的,却是一位在帝国名不经传的年轻人,外表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八岁。
“先知”先生留着一头如黑夜般深邃漆黑的长发,发丝随意地披散下来,有几缕隐没在斗篷下,还有部分在纯白的布料前随风飘动。
与衣着讲究华美的贵族相比,他仅仅身披一件毫无装饰的纯白斗篷,内着简单的衬衣、长裤,显得干净利落。
公爵与“先知”一前一后地走近,孟娜抿着唇屏住呼吸。
就在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试图看清“先知”的容貌时,忽然有几条细小的银蛇从“先知”的斗篷下钻出来,几双冰冷的鎏金眼瞳观察着四周,蛇信嘶嘶作响。
“……!”
孟娜浑身僵硬,她确信其中有一条蛇,隔着树丛与她对视了几秒……
他已经发现她了!
刹那间,她心底产生一种弱小动物被猎食者盯上的危机感,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您在看什么?”
公爵敏锐地察觉到,“先知”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疑惑地问道。
“我在看,您的花园打理得相当完美啊——”
孟娜近乎吓得心脏骤停,就见“先知”徐徐走到灌木丛前,右手抬起一根纤细的银质手杖,寒光闪烁的杖尖划过最外层的枝叶,若有若无地停顿在孟娜双眼的高度。
不知道是否看见了孩子惊惶的眼神,他很快收回手杖,移开视线,淡然地补充道:“生态也很好,保留了许多可爱的‘小动物’。”
“您谬赞了。这要赞美伟大的自然雕刻者,赐予我们对美的创造力。”
公爵面上微笑着,心底却仍然残留着疑惑。
事实上,他很怀疑这位能让国王也以礼相待、疑似位阶高得堪比神灵圣徒的强大存在,真的还保有正常的审美观念,能体会到凡人世界中的美吗?
当然,公爵不会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质疑,礼貌地接纳了这声夸赞。
他根本不会想到,对方竟默许了一个农奴家的孩子隐藏在树丛里,旁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寒暄几句之后,公爵忍不住提起正题:“传说,您拥有一双预知未来的眼睛……我是否有那个荣幸,能获得您的预言与指引呢?”
“可以,我向来不会拒绝友善而合理的请求,”“先知”回答,“不过,向我索取预言,并非毫无代价。”
公爵面露喜色:“当然,我很荣幸与您进行交易——只要鸢尾花家族能负担得起,您能提出一切要求。”
“那么,您想从命运的河流中,获得什么启示与先兆?”
公爵说:“如您所见,我的家族和领土是多么强大和富足,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总担心这样的状况难以长久延续。”
“尘世的金钱与权势,终有一天会化作尘土。也许会在一百年之后,也许就在十年之内,我所骄傲的一切就都会被时间磨灭。”
“在这样痛苦的思想中,我终于在某一天领悟:唯有神秘,是永存不朽的。无论更换多少代权贵,神灵的教会都永久地矗立在皇都最中心,享有信徒的信仰、神灵的庇护……”
“先知”轻笑:“看起来,您无比期望能在目前的势力之内,培养出一位在神秘学有所建树的人。”
“没错,”公爵点头,“所以哪怕家人们不理解,我也总是拨出巨款资助那些有天赋的艺术家,期望他们中会有一位得到自然雕刻者的眷顾,成为超脱尘世的圣灵,也成为鸢尾花家族的后盾。”
公爵有这样的计划并不奇怪。
据“先知”所知,自然雕刻者座下的使徒花海圣徒,正是一个流浪画家出身,因在美学上登峰造极的不懈追求,而有幸得到神灵的眷顾。
说到这里,公爵苦恼地摇摇头:“只是没想到,我没能在外界找到这样一位天才,是因为那份奇迹早已降临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我的小女儿厄尔诺斯,有幸得到了自然颂歌会的关注。”
“有位主教透露,我的女儿无论是在绘画方面,还是在神秘之道上,都具有远超常人的天赋。”
提及这些殊荣,公爵却没有表露出得偿所愿的喜悦,面色渐渐凝重。
“先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您在担心,您的女儿反而会过早地夭折在探寻神秘世界的道路上?”
“是的……请原谅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于子女过分的忧虑。”
公爵叹息道,“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厄尔诺斯真的能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顺利行走到神灵之前吗?”
“先知”沉默良久。
那双金色的眼睛似乎透过物质世界,观测到了更为隐秘的信息。
片刻后,他回答:“她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存在,强大、亘古、无处不在,笔尖描绘出世间万物的色彩。”
公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先知”意味不明道:
“……但这未必是吉兆。”
“这是什么意思?”
“先知”描述道:“在我看到的未来里,在您女儿背后,始终有她的母亲如影随形,紧密地拥抱着、陪伴着她……”
听到这里,公爵脸上的神色彻底凝固了,恍若化作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先知”没有在意他的异常,只是平静地指出:“但据我所知,您一直对外宣传妻子早已病故,不是吗?”
“……”
说话间,两人渐行渐远,交谈声也随之远去。
女仆长跟随其后,侍立于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孟娜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灌木丛深处,满脸呆滞怔愣。
在“先知”用手杖尖端拨动枝叶的瞬间,她看清对方的脸了——
除了那双奇异而冷酷的蛇瞳,这张脸令她感到无比的熟悉,就好像……
好像曾经见过许多次!
孟娜不断回想着“先知”的面庞,渐渐地,这张脸开始变得更年轻、更鲜活、更温和,耀眼的金眸被一片黝黑沉静的深黑覆盖。
……这,这是谁?
被压制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翻涌,过往的碎片深深扎进孟娜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紧紧抱住脑袋,全身蜷缩起来。
而与痛苦同时到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孟娜”——不,孟司游猛然睁开双眼,震惊地意识到:
老公爵毕恭毕敬对待的“先知”,居然长着一张与易逢初一模一样的脸!
第149章 孟司游的惊人猜测
“先知”的面容, 如同一击重锤般捶打在孟司游脑海中,骤然驱散蒙蔽住心智的迷雾,使他清醒过来。
……这是一张不应该出现在副本里的脸。
据异管局所调查, 易逢初从未被目击到进入诸神游乐场的副本。
对此,他们所有知情者都猜测:这是叙事者对于子嗣的庇佑,祂不愿自己的孩子也成为闯关者中的一员,踏入永不止息的纷争。
所以,刚刚出现的“先知”究竟是谁呢?
孟司游愣在原地,不断在大脑里对比“先知”和易逢初的相貌、身形与气质, 惊觉“先知”的外貌更为成熟冷锐——
比起成长在和平社会、像正常人一样按部就班接受教育的神子,“先知”更像是一把久经锻造的利刃。
鲜血的洗礼使刀身更雪亮,白骨的磨砺使刃锋更锐利, 单单是遥远地望他一眼, 恍然间就有种被刀锋割伤咽喉的畏惧感。
那不是孟司游认识的易逢初, 应该具有的气质。
因此,哪怕两者拥有别无二致的五官, 孟司游一时间也没有联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排除掉易逢初本人这个正确答案, 孟司游不难想到:
神子,会与谁相似呢?
——自然是他的父亲, 那位向来居于幕后的叙事者、命运主宰。
不过……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子, 父子俩的长相近乎一模一样, 这是否也有点不太正常?
孟司游陷入沉思。
在繁杂的思绪之中,有几句话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那是他曾从本领域第十顺位者口中听过的劝诫:
‘你维持现在的顺位排名就很好,再往前, 就会更接近我们侍奉的神灵……’
‘走向祂,接纳祂……最终, 成为祂。’
‘越是与祂联系相近、表里相似,我们就越是能成为容纳祂最多力量的完美躯壳。’
霎时间,触电似的颤栗感传遍孟司游全身,使他阵阵头皮发麻。
他想:
易逢初和叙事者如此相似,真的仅仅是因为血脉联系吗?
在游乐场众多神明子嗣之中,易逢初也无疑是最受父神看重、宠爱的那一批——这也仅仅是因为神明单纯的“父爱”吗?
对于高高在上的神灵而言,虚无缥缈的亲情,究竟能有多少分量?
有没有一种可能,易逢初备受优待的原因,其实是他比其余任何存在都更加特殊,对叙事者更有价值?
——例如,他可能是与叙事者最为契合的备用躯壳、神降容器。
这样想来,叙事者那次及时地在霖河县蜂蟻村神降,是不是同样利用了易逢初的存在?
孟司游越是回忆分析,越是觉得他的猜测很合理,仿佛一条细线将所有散落在过去的珍珠串联到一起,组成一串异常完整严密的逻辑链条。
面色愈发凝重,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洞悉了神灵隐藏的意图,不禁产生无数忧虑。
孟司游既是畏惧自己有朝一日被杀人灭口,也是担忧易逢初本人是否知道这些事。
万一易逢初是真心敬爱那位表面上待他宽和爱护的“慈父”,那么在得知他或许只是一件较为重要的工具之后,他会产生怎样的想法?
甚至最可怕的结果,就是易逢初的意识可能在神灵伟力的冲刷之中,逐渐消融于无,最终彻底无影无踪。
在叙事者面前,哪怕是生而拥有神性的神子,也不过是像那些被黑洞捕获吞噬的小行星一样……
“……你在想些什么?”
围观孟司游一系列复杂的表情变化,易逢初忍不住用乌苏尔的身份询问道。
孟司游踌躇片刻,才开口:“预言家先生,请问您是否了解命运之主目前唯一的神子?”
易逢初对他突然冒出来的疑问感到匪夷所思。
他甚至猜过孟司游可能怀疑叙事者就是他,但现在看来,对方的脑洞可能通向了意料之外的方向……
乌苏尔停顿一下,谨慎地回答:“不太熟,你问这个干什么?”
孟司游一脸欲言又止,最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他和乌苏尔之间的信任,还不足以让他吐露出那些惊人的猜测,那可是有关神灵的秘辛!
还是等他离开副本,再次见到易逢初时,再想办法试探这对父子的态度吧……
暗自下定主意,孟司游转移话题:“在进入副本之后,您也一直存在于我的意识深处?”
乌苏尔轻笑一声,学着孟娜母亲的赞叹语气,戏谑道:“当然了,我们‘可爱的小天使’孟娜小姐~”
孟司游:“……”
怎么会有这么恶趣味的高层次强者?
早已被忽略的羞耻感重新涌上心头,孟司游泄愤般地扯了扯身上的蓬蓬裙,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呵呵,还要感谢您之前的及时提醒,否则我就要以孟娜的身份死去了。”
“对了,那些出现在我眼前的金色字迹……”
“是我的作品,”乌苏尔欣然承认,“我更愿意将它称之为——命运之书。”
“它会书写出一定范围内人与事物的发展状态,根据人物的行动预测未来,并且与曾经真实发生在这里的历史原型进行对比,计算出这片区域的命运偏差值。”
孟司游沉默一会儿,语气透出些艰涩:“这个副本有对应的历史原型?”
他早该想到的,原来他时不时看见的地狱般的图景,预示着所有人死亡的未来……
也怪不得,他刚刚居然直面叙事者还安然无恙,因为这里的“叙事者”也只是一片来自过去的影像!
乌苏尔肯定了孟司游的猜测:“在真实发生的历史里,你眼前的一切都即将在大火中灰飞烟灭,除了那位日后成为神明的存在,几乎无人生还——也包括你。”
孟司游缓缓握紧拳头,神情变得严肃许多。
他动作狼狈地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裙摆、膝盖处都沾上泥土和碎叶,儿童细嫩的肌肤表面被树枝尖端刮出几道血痕,但此时此刻,没有人有心思顾及这些。
他拍了拍裙摆,抖落灰尘,问道:“如果命运之书的改写值达到更高的数值,我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个噩梦?”
虽然孟司游不知道,为什么那幅画背后的神秘存在将他带到这个副本,在这里一遍又一遍重演着这段历史……
但他似乎能隐隐感受到,这里承载着伪神的怀念、执着与恐惧。
这个副本世界,恍若是一场旷日持久、永不醒来的噩梦。
“你的行动,将书写这本书未来的剧情走向,”乌苏尔含笑道,“让我见证吧,凡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能够改写这段原有的命运?”
……
另一边,“先知”应邀与公爵一家共进午餐。
餐桌上,一家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僵硬,“先知”静静睁着那双令人生畏的金色竖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白斗篷下,时不时探出几条手腕粗的蛇,有的张口吞下几颗新鲜的水果,有的把椭圆形脑袋扎进银质酒杯里,像水管一样咕噜咕噜地牛饮,被“先知”嫌弃地敲打两下蛇头。
见到这奇异的场面,周围侍立的仆从纷纷低垂脑袋,不敢多看,生怕忍不住发出惊叫。
“先知”注意到,刚刚用餐十多分钟,公爵长子伊西铎就面色冷淡地起身,态度随意地朝父亲颔首示意,匆匆离开了。
“请您见谅,伊西铎他不是故意对您不敬的。”
公爵露出一抹苦笑:“他是一个优秀的好孩子,只是近些年,我们之间的观念有所冲突,让他变成现在这副阴郁而寡言的样子……”
“青春期的年轻人,确实让人捉摸不透,”“先知”支着下颚微笑,似是深有同感般地点点头,蛇瞳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炫耀,“好在我收养的小门徒,向来懂事体贴。”
公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另起话题:“感谢您赐予我预言,那么您想从鸢尾花家族获得什么呢?”
气质神秘莫测的“先知”沉吟片刻。
在他沉默的间隙中,公爵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略显不安地转动着指间的族徽金戒,唯恐“先知”像传说中的恶魔那样,提出一个他绝对承担不起的索求。
半晌,“先知”终于拿定主意,在公爵渐渐加快的心跳声中开口:
“有什么十五岁的男孩会喜欢的东西?名贵的衣物、健壮的马驹,还是锋利的宝剑?”
公爵颇为意外,没想到“先知”会提到这么生活化的普通物品,试探地问:“您是想要为您的门徒带些礼物吗?”
“是的,布莱斯快要过十五岁生日了,”“先知”说,“本来我还想与你探讨一下,对待孩子的教育方式……现在看来,我还是自己摸索比较好。”
公爵无力地争辩:“……伊西铎以前,真的是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孩子。”
“先知”微微笑着,悠悠重复:“哦——‘以前’。”
公爵无话可说了,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他既为“先知”提出的简单要求感到放松,又隐隐有些无奈于自家的现状。
食欲全无地放下刀叉,他转头吩咐仆人:“将伊西铎十四岁至今的所有礼物都准备份一模一样的,献给这位尊贵的阁下。”
女仆连连点头,正要下去准备,就听一阵刺耳的尖叫从远处响起,通过装潢奢华的长廊层层回响,传到安静的餐厅。
“发生什么事了?”
神情一肃,公爵立即起身,皱眉望向尖叫声的方向。
周围的仆人们同样面露惊疑之色,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能隐约嗅到暴风雨来临的晦暗气息。
唯有“先知”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前,连眼睛都没有转动一下,似乎早已看见未来的景象。
“是、是伊西铎少爷……”
一个女仆趔趔趄趄地奔过来,她的双手、衣裙上都染着显眼的血迹,甚至随着她的步伐淅淅沥沥滴落在地,惊得旁人低声惊呼。
女仆歇斯底里地喊叫道:
“伊西铎少爷——杀人了!”
第150章 画像的双眼
「第一章·庄园异闻」
「刺耳的尖叫在大厅回响, 可怜的女仆疑似目击了一场谋杀案,带着满身鲜血,踉跄着奔向正在会客的家主, 汇报她所见所闻的一切。」
「“艾瑟尔、艾瑟尔太太被少爷推下楼梯,摔死了……”女仆抽泣着说,惊惧的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公爵脸上的神色凝固了——他不敢置信,备受期望的长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而最重要的是,鸢尾花家族可以拥有一位刀不血刃的野心家继承人,但不能有一位恶名远扬、亲手杀死乳母的杀人犯做未来家主!
鸢尾花带着纯净晨露的花瓣上, 绝不能容有任何污点!」
「在知情的仆人们乱作一团、公爵阁下焦头烂额的时刻,■■■先生只是安静地旁观这一切,祂知道, 这背后隐藏着更为庞大的阴影……」
「接下来的故事, 将由你续写。」
「目前改写值:6.75%」
孟司游的视线停在那团被涂抹掉的■■■上:“这是指……叙事者先生?”
“是啊, ”乌苏尔语气嘲讽地回应,“这段历史里本来就有祂过去的残影, 现在你再多念叨祂几次, 我就不用再故意打码了——因为祂说不定都能直接降临到我们面前了,这是你期望的吗?”
“……抱歉, 我不会再随意提及祂了, 哪怕是代称。”
尴尬地咳嗽一声, 孟司游犹豫着开口:“呃,不过您之前的说话语气, 似乎没有现在这么……尖锐?”
“准确来说,从承载我心脏的金杯流淌到你的梦境中那一刻起, 你才开始认识真正的我,而不是一道必须适应陌生容器的影子。”
说着, 乌苏尔冷笑一声:“‘命运’真是令人憎恶。”
孟司游不敢接话。
他一时间无法判断,乌苏尔咒骂的到底是单纯的命运,还是掌控命运的那位神祇,生怕不经意间的附和会引来神罚。
同时,孟司游也从乌苏尔提起叙事者的态度中,察觉到异管局内部流传的乌苏尔或许曾是后者神眷,这大概只是一个谬误。
现在看来,两位高位者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他们之前猜测的更加复杂……
出神片刻,孟司游收敛住险些飘远的思绪。
当务之急,还是要探索眼前的副本。
根据命运之书的指引,孟司游想先去其中写到的谋杀案现场看看,但他刚刚走进府邸,就被加紧巡逻的侍卫和女仆长逮住了。
“让你们乖乖打扫自己的房间,你到处乱跑什么?浑身这么脏,是去泥地里打滚了吗?”
那位面容严肃的女仆长亲自提溜着孟司游,无视他挥舞着短胳膊短腿的无力抗争,把脏兮兮的农村孩子扔回了仆人房。
关上门前,她厉声警告道:“要是看到一些不该看的、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你就会被赶回那座农庄,永远失去踏入这里的机会!”
孟司游无奈地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最佳的调查时机。
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表面上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孟司游实则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自那以后,就有一片无形的阴霾笼罩在金碧辉煌的公爵府上空,仆人、侍卫们步履匆忙地来来往往,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敲击出暴雨降落大地般的鼓点节奏——根本没有半分间隙能让孟司游悄悄出去。
或许是防止孩子们添乱,女仆长下定决心不让他们出房间,连晚餐都由专人送到门口。
于是,孟司游只能心情焦灼地“坐牢”。
这样的情形直到晚上八点,才有所改变。
就在房间里的老式机械钟弹出一只木质猫头鹰,报时八点整的瞬间,孟司游感知范围内的脚步声、交谈声、呼吸声……一切细微的响动,尽数消失。
孟司游小心翼翼推开门扉,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走廊上仍然灯火通明,但看不见一个人影,使他分不清是其余人全部人间蒸发了,还是他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孟司游仅仅犹豫一秒,就愉快地踏出房间。
——管它什么情况呢,这不正是探索公爵府邸最好的时机吗?
他慢悠悠地向前走,一路四处张望。
走廊内空荡荡的,异常安静,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落在地上,溅起清浅的涟漪回响,透出一股莫名令人不安的氛围。
经过无数名贵的雕塑、花瓶、植被等装饰品,孟司游走进一条挂满画像的回廊。
除了公爵搜集的收藏品,这里按照时间次序陈列着每一位家族重要成员的画像,他们的眼瞳均是紫色鸢尾花般鲜艳的紫色,极具标志性。
不过奇怪的是,在现任公爵的画像旁,有幅画被特意撤去,墙纸上还留有隐隐约约的画框轮廓。
“一般而言,画像能与家主比邻并肩的……是配偶?”
唯独公爵夫人的画像消失了,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孟司游陷入沉思。
他没有注意到,在身后的画像中,一双双紫色的眼瞳忽地转动,齐齐望向他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滴凉丝丝的液体飘落在他脸庞,孟司游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发现那滴水黏腻腻的,就像……
孟司游浑身紧绷起来,迅速抬头往上看,对上一张自屋顶垂下来的、惨白的脸。
——果然,那滴水是怪物口中淌出的粘稠口水!
察觉到孟司游已经发现它的存在,怪物口中发出尖啸,猛地携着一阵冰凉的疾风扑过来。
骤缩的瞳孔中倒映出怪物不断放大的影子,孟司游拔腿就跑,时不时回头看它一眼,试图观察出它的弱点。
这只攀附在屋顶的怪物身形古怪,它的脑袋与身体反着连接,头颅像是过分沉重的果实,压得脖颈向下歪斜,仿佛随时可能彻底断开。
但这并不影响它的活动。
怪物肋骨两旁都生着瘦长的节肢,如同蜘蛛腿那样灵活地贴在墙壁上,节肢交替爬动。而它真正的双手则紧紧捂住眼睛,再加上枯黄的头发乱蓬蓬披散在两边,让人只能看见下巴附近惨白的肌肤。
孟司游现在受“孟娜”的身体条件限制,哪怕走位熟练灵活,两条腿也难敌八只蜘蛛腿,几次险些被怪物抓住。
近距离脸贴脸的时候,他看见了怪物干瘪的嘴唇,心中产生一个猜测:
或许,这个怪物原本是一位老人?
再联想到今天死于坠楼的死者是伊西铎的乳母,这年龄也能对上!
乌苏尔在孟司游的脑海中感叹:“你想方设法溜出来看她,她也跟着你穷追不舍,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双向奔赴呢?”
孟司游气喘吁吁,在心底崩溃大喊,谁想要这种要命的“双向奔赴”啊?
他好想念自己的异能!
没过多久,孟司游就感到双腿沉如灌铅,酸麻感逐渐加剧。
孟司游骤然意识到:不行,他不能再继续盲目地逃跑了——
孩童的体力是有限的,可怪物却拥有无尽的精力和时间,尤其是在孟司游还不熟悉府邸内部地形的情况下,再追逐战下去,只可能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他最终会被追上!
于是孟司游疾奔过拐角,脚步一转,迅速矮身,躲进了楼梯后的狭小空间。
他开始重新梳理思绪,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是什么呢?
怪物出现后的所有画面都在眼前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怪物的特殊之处上——那就是它的双眼。
哪怕是身死之后,它也死死捂住眼睛,为什么?
难道她正是死于看到了一些不能外传的隐秘信息?
此时此刻,孟司游没有余力去探究这个问题,他更加在意的是:
既然它捂住了双眼,那它是根据什么定位到孟司游身上的?
这时,一阵嘶吼由远及近,是那个怪物又追上来了。
孟司游立即排除“听声辨位”这个可能性,转身就要逃离,却蓦地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是一幅被弃置在楼梯下的画像,画中的天使正隔着一层灰蒙蒙的尘埃,对孟司游展露慈悲的微笑。
“是画……”
在终于触碰到真相的瞬间,孟司游不由得呼吸加快。
他忽然意识到,只要他跑到有画像的地方,怪物就都会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他。
因为这些画像的双眼,即是怪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