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韩家药行眼红暴利


    杜二叔一路从洛阳来,累了一个多月,纵使再想赶着回益州府,也要缓几日再上路。


    好好歇了一夜,隔天杜二叔醒来,用早食时听顾稳父子说开水渠之事,他就道:“你们如今手中不缺银子使,叫我说就别受这个罪了,纵使做不了官,去松江城里盘下两间铺子做买卖也使得。”


    “做买卖不急在一时,家里的田地也不能丢下。”


    “爹,咱们家要做买卖?”


    顾文卿只知道他爹修水渠是为了功劳,为了图谋官位,做买卖是什么时候说起的事?


    杜氏道:“你妹妹想做药材生意。咱们家没银子没人脉,原本想着过两年再说。”


    顾稳顺着话口问儿子:“大郎,你妹妹做买卖要用家里的银子,你可答应?”


    顾文卿没怎么犹豫就点头了,全家的命都是安安救的,他难道还跟安安争银子不成?再说爹娘还在,银子都是爹娘的,也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顾稳露出个笑来:“按规矩,家里的财产大半都是儿子继承,你两个妹妹花用了也亏待不了你,我和你娘以后挣的,也有你的一份。”


    “爹快别说了,儿子我年纪也不小了,等过些年我学了本事自会去谋个差事,我再不济事,总能养活一家老小。”


    杜二叔赞道:“大郎有担当。”


    顾佑安笑眯眯地给大哥剥了个鸡蛋放他碗里:“大哥放心,等我富裕了给你分银子。”


    “哈哈哈,那我就等着了。”


    孩子上进是好事,不过这做药材生意……杜二叔严肃叮嘱顾佑安:“这一行排外得很,采药的,倒腾药材的,卖药的,买药的,几乎都是熟人,你要进去可不容易。”


    “就说我们杜家吧,我们杜家祖宗原本是游方郎中,后来攒下些银子开了药铺,积攒到你外祖父那一代才在益州府小有名声,养熟人脉,才慢慢朝药材生意伸手。”


    “我们杜家做药材生意一般只在巴蜀一带做,外地我们都是不去的。不是多年相交,根本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就怕不懂行着了道,败了家业不说,还赔上性命。”


    杜二叔是自己人,比之外人张世南,杜二叔对顾佑安说起药材行业的其中门道来更加细致,诸如洛阳城里杏林街上谁家被人做局赔光了财产,谁家药行的掌柜眼拙,看错了药材吃死了人诸如此类种种。


    顾佑安若有所思,顾文卿听杜二叔这般说,就劝妹妹道:“安安若是想做买卖也没什么,卖绸缎卖首饰,这些不比药材稳当?”


    “哥哥别急,杜二叔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若没有把握我自不会胡来。”


    顾佑安说话不紧不慢,小小年纪说话倒叫人很是信服,杜二叔跟顾稳夫妻道:“我瞧着,安安说话的口气倒是跟放翁有八九分像,我看是个能成事的。”


    放翁是顾稳的字。


    顾稳笑而不语,杜氏笑道:“可叫你说着了,只要是见过他们父女的,都说安安像极了她爹。”


    顾文卿吃味儿,故意道:“二叔您是不知道,在我爹心里安安才是他的心肝儿肉,安安说什么他都说好,我这个儿子倒是几日就要挨一回训。”


    顾稳笑骂道:“你若做得好,我说你做甚?你这个做哥哥的不给妹妹们做榜样,还跟妹妹吃醋,也不嫌害臊。”


    阿萱一边吃鸡蛋一边看哥哥挨骂,她看着有趣,嘿嘿笑着一头进怀里撒娇,小丫头头铁,撞的杜氏喊心肝儿疼。


    阿萱哈哈笑:“娘呀,我给娘亲揉揉。”


    “你个小坏蛋。”杜氏咬着牙捏她脸蛋。


    用了早食,顾稳父子要去地里,顾文卿问起武师傅的事,顾稳说:“寻到了,不过人家这几日不得空,要三五日后得空了才来咱们家。”


    “那武师傅可是个弓马娴熟的?”


    “何止弓马娴熟,那位郭师傅原是开镖局的,在老家那边得罪了人,又伤了胳膊,为了保住一家老小这才搬来松江城。”


    “听来是个有本事的?”


    “总之,教你和田二郎足够了。”


    顾文卿顿时期待起来。


    家里这边,杜二叔在家待不住,顾佑安带他去张家走一走。


    张家地里的活儿忙完了,张世南今日无事,要去山上转一转,杜二叔看他背着背篓,手里拿着小药锄,忙也跟着去。


    顾佑安跑回家背了个背篓出来,背篓里放着两把药锄,张世南笑道:“药锄都备上了,准备的齐全阿。”


    “先跟着您学着吧,您可别嫌弃我不懂行就行。”


    “不嫌,左右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张隐山将才在后面菜园子浇水,这会儿也背了个背篓,手拿药锄过来。


    一行四人上山去,张世南和杜二叔两人走在前面,瞧见什么药材挖出来,两人又是看叶子又是尝味道,杜二叔说这里的药材药性好,张世南闻言点点头。


    顾佑安看过《中草药实用图典》,不过林子里长的药材到底跟书上的不同,草药生长阶段不同外形也略有差


    异,顾佑安不太分辨得出来。


    张隐山在一旁说给顾佑安听,这是什么药草,有什么药效,容易跟哪些药材混了。


    “就说人参吧,外形和人参相似的药材就有商陆根、华山参、板蓝根、山莴苣、桔梗等等。”


    “若是碰上卖假参的,给你桔梗、板蓝根都算有良心,若是用商陆根这等有毒的冒充,治不了病,反而会害了命。”


    顾佑安见过干人参,却没见新鲜的人参是什么样,就问张隐山:“你和你爹挖到过人参?”


    张隐山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要挖参需得去深山。”


    把挖的桔梗丢进背篓里,张世南回头道:“想看新鲜人参也容易,明日我带你去找采药人。”


    顾佑安眼睛一亮,她正想接触采药人呢。


    张世南认识一个住在老虎岭山谷里的采药人,早晨一早出门,走了一天的路才到那采药人家中,采药人不在家,是那家的媳妇儿接待了他们。


    院子里半旧的簸箕上正晒着两根人参,蔫哒哒的,一看就知挖出来没几天,还未晒干。


    杜二叔忙问:“这人参如何卖?”


    那家媳妇儿摇了摇头:“不能卖给你。”


    杜二叔激动的心一下凉了,他自然是懂规矩的,又客气问道:“可是定给了谁家?”


    “定给了松江城韩家,我们附近这几家采的人参都是卖给韩家。”


    “原来如此。”


    顾佑安心里早有准备,也没觉得失望,指着其他几样道地药材问她可能卖,那妇人只说防风、五味子、龙胆等几样药材可以少卖给他们一些。


    采药人不在家,他们四人在这家人歇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下山回家。


    张世南带顾佑安去采药人家中,用现实告诉顾佑安她想做药材生意有多难,顾佑安却没放在心上。


    “二叔,可要去松江城药行瞧瞧?”


    杜二叔答应了:“去,你知道松江城里交易药材在哪条街?”


    顾佑安不知道,不过她知道韩家的药行在哪里,凭她跟韩掌柜的交情,韩掌柜应该会给她行点方便吧。


    顾佑安自认她跟韩掌柜还是有点交情的,她带杜二叔去韩家药材行,顾佑安看中了一支人参,韩掌柜报价五十两银子,不二价。


    这是最低等的五等人参,山里采药人手里的五等人参只卖二十到三十两,韩掌柜竟翻倍卖她,这点情分还不如没有,哼!


    韩掌柜笑呵呵道:“别嫌贵,关内就是参渣子都要卖二十两一斤,这般品相的五等参呀,我若是送去江南,一百两也卖得,若是送去洛阳城里贵人家,我叫价一百二十两人家都觉得我实在,价都不会还。”


    五等人参都这般值钱,若是头等人参呢?


    头等人参估计都送去宫里或是公侯家,那外头卖的二等三等人参利润也叫人心颤啊。


    顾佑安眼红,是真的眼红!


    顾佑安把杜二叔介绍给韩掌柜,韩掌柜竟知道杜家的名号,两人交谈一番,杜二叔才知,杜家在洛阳的药铺,每年采购的好几样药材都是从韩家手里来的,只是在中间人手中转了两圈才到杜家手里。


    韩掌柜带叔侄俩去韩家药行转了一圈,杜二叔看中了好几样药材,想到回益州路途漫漫,也就歇了心思。


    顾佑安倒是觉得可以采买些益州那边紧缺又价贵的药材带回去试试,若是这生意做得,后头可再想法子。


    “二叔,先试试,若是行,咱们走松江城到益州这条线也使得,银子不够,我家还有,您拿着先用。”


    杜二叔心动,还是劝道:“你不明白,人参这等贵价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就是韩家在洛阳江南一带做熟了,要打点的地方也多着呢。”


    刚才韩掌柜提到那几家洛阳城里做转手的药行,杜二叔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官场中人。


    顾佑安有什么不懂的,势力大的土匪,城里的官老爷,无论是那哪朝哪代都是如此,不是么?


    “二叔,似韩家这样上下打点完,落自己手里可有五成利?”


    “五成利自然是有的。”


    “那就值得一试。”


    第22章 松江城的贵女学个保命的本事


    杜二叔打小浸淫在医药行当里,一直知道贩药赚钱,但是没想到贩运关外的贵重药材这般赚钱。


    杜二叔本来就心动,被顾佑安这一撺掇,立刻就点头答应了:“若是你爹娘愿意借银子给我做本钱,我这次就带些药材回益州府。”


    顾佑安笑道:“我爹娘的为人您是知道的,您若是开口,他们断不会拒绝。”


    杜二叔跟顾佑安回邻山村,顾佑安跟爹娘说了今日去韩家药行的事,说完就道:“二叔懂行,正巧他要回益州府,我看带些药回去正好,顺利的话,卖给别家找到出货渠道正好把药行做起来,纵使卖不出去,也可放在杜家药铺里慢慢消耗。”


    杜二叔做事一向谨慎靠谱,顾稳对他很放心,当即就点了头:“二哥做事我自然放心。”


    杜氏跟着道:“这是正事,二哥要用银子只管拿去用。”


    杜二叔十分感激,连忙道:“你们家如今用银子的地方也多,不能白拿你们家的银子使,我这趟带药回去,若是赚了银子,赚来的利咱们两家平分,若是卖得不好,定不叫你们亏了本钱。”


    “不必这般见外,你辛苦走一遭,赚的也是辛苦钱。分钱就不必了,回头你把本钱还给我们家就成。”


    杜二叔不愿意,一定要分钱,杜氏连连说不要,后头杜二叔也不争了,等赚到了银子直接把银子给了就是。


    银子的事情说定了,杜二叔又忧心路上安全,说明日他要去松江城打听有没有商队或是镖局要入关的。


    “不必再找人了,我给大郎找的武师傅姓郭,郭师傅的兄弟们和手下的弟子好几十人,都是练家子,他们家原来在苏州就是开镖局的,如今到松江城来,做的还是镖局生意。”


    杜二叔立刻想到:“哦,可是西街上那一家?”


    杜二叔才到松江城那日,跟着商队进城,商队去西街上卸货,他人生地不熟也跟着去了,到了西街上正想找人打听,就看到顾稳跟人在西街上说话,身边还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娃,个个都光着膀子,肌肉鼓鼓的。


    顾稳笑道:“正是,松江城里原有家镖局,郭家是外来户比不过人家,镖局生意不好,一大家子在西街最里面租了个院子,连镖旗都还没挂起来。”


    “说起来也是运气,郭师傅他们才到松江城,镖局生意不好做,他们家要养活许多收养的孩子,年岁大点的孩子各处找活儿干,才叫我碰上,把郭师傅请到家里给大郎当武师傅。”


    杜二叔惊喜道:“真是碰巧了,天助我也。”


    杜二叔着急回去,也就不耽搁了,隔天顾稳带杜二叔去郭家镖局,顾佑安闲来无事,也跟去瞧瞧。


    顾文卿听说是去武师傅家,他也想去,紧跟着阿萱也跟着闹腾,一直跟着她爹屁股后转悠,顾稳回头转身好险没踩着她。


    杜氏看得烦了:“去吧去吧,带她去,今儿一早起床没见到安安,知道安安去松江城没带她就闹了一回,明日若不带她去,她又要在家闹腾了。”


    阿萱嘟嘴叉腰跺脚:“哼,哥哥出门不带我,姐姐出门不带我,爹爹也不带我。”


    顾稳笑着抱起她,温和道:“你乖,别闹腾,明儿带你去。”


    “爹说话算话呀。”


    “算话。”


    阿萱装乖,冲她爹笑。


    阿萱这个小机灵鬼,怕明儿爹爹丢下她走了,本来她嫌睡在爹娘中间热,从上个月起就是一个人睡一个被窝,今儿晚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硬要挤在爹娘中间,睡着了都还要扯着爹爹的衣襟不松手。


    小孩子身上热,刚睡下一会儿,杜氏起身。


    “可是口渴?要不要点灯?”顾稳撑起上半身问。


    杜氏挪到另一边小闺


    女的被窝里,道:“你们父女俩睡吧,我热得受不住了。”


    待杜氏重新躺下,顾稳笑道:“这孩子白日里一会儿就喊姐姐,不去跟安安睡,倒是扯着我了。”


    “她怕安安。”


    “怕?”顾稳不解。


    杜氏微微一笑:“你没发现?阿萱虽喜欢跟安安一处,也喜欢缠着安安闹,但若是安安真要说她,阿萱乖得很,安安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跟她姐姐对着干。若要是换成你,换成我和大郎,她不得缠的你没脾气,如了她的意?”


    顾稳倒还没注意到这些,摸摸小女儿的额头,顾稳有些感叹:“我这个当爹的不如你细心。”


    “你心里装着的事多,精力有限,家中小事关注不到也是有的,这点小事不值得感叹。”


    杜氏翻身扯好被子:“不早了,睡吧。”


    顾稳心里想着外头的事,想着家里三个儿女,沉思到半夜时分,才渐渐睡去。


    鸡鸣过三遍,天色渐亮,顾家厨房飘出了炊烟,再过一会儿,锅里的小米熬出了米香,大锅里烙着玉米面小饼,内软外脆,吃着有一股淡淡的甜。


    米粥配玉米面小饼,再放个小咸菜,早饭就算好了。


    “二哥若是下回再来松江城,给我带些益州府的青菜种子,我想种些青菜,用来腌泡菜或是做干盐菜吃。”


    “行,今年赶不上了,明年给你带过来。”


    杜二叔心里想着,既拿了顾家的银子,不管这药材生意好不好做,总要回来跟人说一声。


    杜氏留下看家,顾稳带着三个孩子和杜二叔去松江城。


    “今天事情不少,若是晚上赶不及就不回来了,你不必等。”


    “哎,知道了。”


    杜氏目送他们走远,回头背上背篓,关上门去山上捡菌子去。


    上山的路上遇到罗家大媳妇儿,罗家大媳妇笑着迎上来,叫了声杜婶。


    “杜婶上哪儿去?”


    “去山上转转,你干嘛去?”


    罗家大媳妇儿指着身后的玉米地,笑道:“还能去哪儿,捡一捡地里的草。”


    杜氏仔细看,罗家田地里实在干净,一眼看过去一株杂草也没有,真是勤快。


    “最多下月,杜婶家地里也该除草了吧,到时候可要请人?”


    顾家三十八亩地,家里只有两个男丁还都是不会干活的,罗家村大媳妇儿料准了顾家要请人,就大大方方道:“好叫婶婶知道,我家人口多,下回婶婶家若是要请人干活儿,直接来我们家喊一声就是了,我们乐意着呢。”


    杜氏忙客气道:“那倒是好,你们也知道我们家都是些不中用的,春耕忙到五月中旬才忙完,那会儿我家那个就说你们家会种地,想请你们帮忙,又怕你们自家才耕完,累了半月了也该休息,不好请你们。”


    “您也知道,我们一大家子都是山东过来的,种地种习惯了,这点活儿累啥呀。以后您呀,有事儿只管叫我们。”


    “行,那我可记下了,到时候我若是来请你,你可不能不依。”


    “哈哈哈,那咱们就说好了。”


    家里给大郎找了武师傅,回头要习武,地里的活儿做不了多少。杜氏又舍不得使唤闺女,他们夫妻俩肯定干不完这些活儿,请人是肯定的,罗家大儿媳既主动上前说,杜氏自然要应着。


    两人三言两语定好了下月锄草的事,杜氏还要去山上,就先走了。


    “杜婶你要上山捡菌子?那你别从南边小路上去,将才才有人从南边小路上去了,你这会儿去怕是捡不着什么,您走西边那条小路上去吧。”


    “好,多谢了。”


    目送杜氏往西边小路去,罗家小儿媳捡了一篓草过来:“大嫂,杜婶可应了?”


    “应了,下月顾家锄草应会叫咱们。”


    “可说好工钱了?”


    罗家大儿媳笑道:“顾家体面,不是那等克扣的人家,既请人,肯定不会叫咱们吃亏。”


    “那倒也是,听那几个给顾家耕地的人说,顾家工钱给得痛快,吃食上也不小气,一天管三顿饭,总有一顿细粮吃,大方得很。”


    顾家这几日家里来了亲戚,那穿着,一看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庄稼人,村里都说该是给顾家送银钱来了,顾家日子要好过了。


    “顾家今年应不会再赁官府的房子了吧,他们不缺银子,等秋收了,会不会请人建房子?”


    “这不知道,不过若是要请人建房子,到时候咱们肯定知道。”罗大嫂笑道:“咱们抓点紧,早点把咱们家地里的草锄完,歇息几日就该去顾家干活了。”


    “嗯,还有五六日就能忙完了。”


    罗大夫妻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是能吃能喝的壮小伙,可家里没有几块地,好不容易靠着打散工把儿子拉扯大,又给娶了媳妇儿,谁知道前些年碰上水灾,这下土地也没有了,打散工挣的那点钱不够给家里买粮食吃,罗大听说松江城地多人少,和妻子吕氏商量后,一咬牙一跺脚,就出关来了。


    一家八口都是能干活的,到邻山村三年,一家子农忙时埋头干活,若得闲,罗大带着三个儿子打柴送去城里买,吕氏带着三个儿媳干点小活儿多少给家里添些收入。


    一家子都闲不下来,奋力攒了两三年的家底,吕氏前些日子跟家里儿子儿媳说,估摸着明年家里就能存够建房的钱了,一家子欢喜不已。


    罗大郎今年二十三了,罗大媳妇儿小一些,今年也二十了,换成别家,孩子都身两三个了。


    罗家自从家里遭了水灾来松江城,全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一心干活儿攒钱,就是想着等家里日子好过了,到时候生娃也不怕拖累家里。


    落户邻山村的人家,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不过只要肯出力,日子总会一日好过一日。


    松江城日渐繁荣,就是因为一家一户共同出力建起来的。


    六月的松江城里人来人往,沿街叫卖的小贩,商铺门口招揽生意的小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


    除了去年冬天流放来松江城那一回,这是阿萱第二次来松江城,她激动地牵着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好热闹呀。


    他们去郭家镖局要从城西三街过去,路过韩家的药行,只见药行外面许多车马排着队,装箱的装箱,搬运的搬运,这是要南下走商了。


    “姐姐,好多人呀!”


    阿萱兴奋地看着大车,还有高头大马:“姐姐,骑马。”


    顾家以前在京城时,家里养着两匹马用来拉马车,主要是顾稳上朝用,和杜氏出门交际时用。


    顾文卿顺着阿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有一点心动:“爹,我既要学骑射,家里可能给我买匹马?”


    “咱们家现在有地方放马?”


    顾文卿想一想家里五间房,一间厨房三间卧室,一间杂物间,等郭师傅去他们家了,杂物间要收拾出来给郭师傅用,家里真没地方养马。


    至于说院子,这里的冬天冻死个人,可不敢把马养在院子里。


    顾稳抱起小女儿,边走边道:“郭师傅家有马,等你学骑射了,你就去郭师傅家学,若是顺利,咱们家明年建新房,到时候建间牲口房起来。”


    顾文卿忙笑着点头,明年养马也不错。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城西去,快要走到西城门脚下时,喧嚷声渐小,只见左前方屋檐下挂着一张永安镖局的绣旗,黑底红字,甚是醒目。


    “咱们到了。”


    永安镖局门口有个身高体壮圆脸少年守着,那少年估摸以为是来问押镖的客商,连忙笑着迎过来,走近了才见是顾稳,他笑道:“顾先生是来找我义父吧。”


    顾稳笑着点点头:“是要找你义父,不过找你义父郭师傅前,我想先找你们镖局的镖头说一点事。”


    郭师傅受伤后,平安镖局的镖头是郭师傅的儿子郭元春,顾稳上回来请郭师傅时就见过。


    “那您来得巧,我们镖头正和我义父喝茶。”


    那少年走在前面引路,笑着说:“后日我们镖头要送几家小商队南下去洛阳,顾先生若是晚来两日,只怕见不到我们镖头了。”


    “哦,那我们来得确实巧,我家二哥要南下回乡,正好跟你们家镖头一起走。”


    “那没问题,我们平安镖局的镖师身手好,定能叫你们一路安稳回乡。”


    那少年身体好,气也足,说话时声音特别响亮,原本说着押镖的事,他转而得意说起自己来,他道:“义父说我虽还满十八,但是我身手比我几个哥哥姐姐身手好,今年叫我跟着镖头南下走镖。”


    “恭喜小哥了。”


    那少年高兴极了,偏要装作大人模样,客气自谦:“哪里哪里,你家大公子长得这般高,跟我义父学几年,身手肯定比我好。”


    顾佑安见状,忍不住低下头来,翘起了嘴角。


    将才在平安镖局门口顾稳就把小女儿放下了,这时阿萱跟在姐姐身边,歪着头好奇看姐姐,哎,姐姐在笑哎。


    顾佑安牵着她的手,抿嘴笑了笑:“看路,好好走。”


    那少年声音响亮,屋里喝茶的郭师傅父子俩出来迎接,顾稳上前见礼,先是把郭师傅父子引荐杜二叔,随后又把家中三个儿女叫过来,叫他们喊人。


    顾文卿拱手叫了声郭师傅,又见过郭元春。


    郭师傅笑着打量顾文卿一番,笑着点点头,请顾家人等进门喝茶。


    顾佑安牵着阿萱进门,坐在哥哥下首听他们讲话。


    顾稳先说正事:“将才听说郭镖头后日要出远门,正巧我妻家二哥要回益州府,随身带些药材回去,想跟郭镖头同路,不知道可否?”


    郭元春接话道:“随我们南下自然是行的,不过其他几家南下的商队,先去洛阳,后去松江府,益州府太过遥远,我们只怕去不了。”


    杜二叔道:“好叫郭镖头知道,我原本打算去松江府,随后走水路经武昌府西去入川。”


    “如此这般,咱们倒是合适走一段。”


    说完路途,又说到跟镖的银钱,大周朝镖局押镖,若无大的风险,寻常押镖按照货物价值两百取一的规矩,再根据路途远近进行收费。


    杜二叔一人出行带的行李药材也有限,货物价值估摸着不超过两千两,看在顾家的面子上,郭元春出了个友情价,只收二十两银子,杜二叔立即就应下了。


    顾佑安把郭元春说的话都记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番镖师们的吃穿住行,这押镖主要支出在人力成本上,大概算一算,镖局生意比做药材毛利高。


    镖局押镖很挣钱,不过镖局招募人手却是个大难题。


    只说一条,在外走镖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要信得过,因此一伙儿走镖的镖师要么是一家人,要么是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或是从小养大的徒弟或是义子义女,开始就是十几年的投入,这比银子还难得。


    所以,镖局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顾佑安想到了自己,若将来有一日,她的药材生意做大,自然要组建自己的商队,商队里的人必须是自己信得过的人,顾家人丁稀薄没什么人手能够为她所用,她若是想快速组建商队,最好是买来仆从自己培养。


    买来的奴仆,只要在大周朝管得到的地方,他们就跑不了,再许之以重利,结成利益体,这商队,就有八九分稳当了。


    顾佑安思前想后,揣摩再三,她现在除了缺采药人的人脉、缺银子,她还缺信得过的人。


    说完正事,郭师傅跟顾稳说起习武的事,郭师傅叫顾文卿上前,仔细摸了摸他的四肢骨头、各处关节、腰背等。


    郭师傅拍拍顾文卿肩膀道:“你若是从小练武,到你现在的年纪,纵使不是顶尖高手,去从军,至少也能是个先锋小将。”


    “若我现在开始学,郭师傅看我几年能出师?”顾文卿激动问道。


    “现在开始学嘛,若是下狠心,三五年能学出个样儿来吧。”


    上月松江城公开选武将,郭师傅领着十几个弟子和义子义女去看了,被选上去的那些人,身手不算顶尖,郭师傅认为,照他的法子练,吃喝跟上,只要身体条件尚好,三五年就学出来了。


    由此,郭师傅还动过叫义子们去从军的念头,后来想一想,他们在军队里没有人脉,无人提拔,纵使身手再好,去了只怕也难升上去。


    加之,孩子们都自在惯了,一个个都不乐意从军去拼那个万中无一的出头机会,就此作罢了。


    三五年而已,顾文卿还不满十七,三五年后他才二十出头,辛苦几年换个改头换面的机会,他觉着不亏。


    顾佑安也这样看,三五年后哥哥学出个样儿来,那时候爹爹说不得已经有了官身,官宦家的子弟从军,比之别家又多了几分机会。


    杜二叔笑着打量顾文卿,满意地点点头。


    这孩子有个会盘算的爹,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再加上一点好运气,一家子才落到谷底,不过一年工夫,眼看着就要往上爬了,不得了啊。


    若他以后给家里的孩子找亲家,也能找到像顾稳这样靠得住的,他也就不用为小辈们的将来操心了。


    说说笑笑间,茶喝了两盏,一会儿还有其他事要忙,顾家人就起身告辞了。


    郭师傅亲自送顾家人出门:“我家元春后日远行,我需在家留两日安顿好家里,约莫五日后我就去邻山村。”


    顾稳客气道:“我们家住的还是跟官府租来的半地下房子,专给郭师傅留了一间屋,就是住得不宽敞,也不如别家雅致,到时候还请郭师傅见谅。”


    “哈哈哈,我们在外走镖,荒地坟头都睡过,有一间镇静屋子住,哪还有什么可挑的。”


    郭师傅摸着伤了的手臂,笑眯眯道:“你们不嫌我是个残废,还肯出银子请我当先生,我心里早盼着去邻山村呢。”


    顾稳笑着道:“那好,五日后我叫文卿来平安镖局接您。”


    从平安镖局出去,杜二叔就说:“我瞧着郭师傅这一家子都是正派人,找他给文卿当先生,妹夫眼光倒好。”


    顾稳之前找人打听过郭家的底细,知道郭家人品性好,这才想请郭师傅当先生。


    顾稳嘱咐儿子:“你别看郭师傅伤了手臂跟人动起手来不利索,你只看镖局里那些他教出来的年轻人就知道他擅为人师,教你和田二郎肯定手到擒来。”


    顾文卿当然知道爹说这话的意思:“您放心,我肯定把郭师傅当先生一样尊敬。”


    听了一路,顾佑安出言道:“郭家可能就是太仁义了,缺些雷霆手段,才会被排挤到关外来。”


    顾稳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菩萨心肠需有雷霆手段加持,没有怒目金刚,也镇不住妖邪,护不住佛寺。”


    顾文卿若有所思,他以后,要成那怒目金刚啊。


    到了南街药行,今儿韩掌柜还在,杜二叔上前攀谈问价,韩掌柜赚银子不手软,说笑间几样贵价药材翻了一倍的价卖给杜二叔,杜二叔还要道声谢。


    “顾小娘子,今儿又见了。”


    “顾先生好呀,您一家在邻山村住得可好?”


    韩掌柜送杜二叔出门,站门内跟顾家父女俩问好,顾稳自然笑着问他好,说了几句韩家生意兴隆的吉利话,一家子就走了。


    韩掌柜身边一个小厮上前道:“二爷,这顾家不会也想做药行的生意吧?”


    “想做药行的生意,也得有那个本事


    才行,顾家还差得远呢。”


    杜家那位若不是来松江城看望顾家人,不知道松江城的药材又好又便宜,肯定不会动买药材的心思。


    韩掌柜早打听过了,杜家在洛阳的生意尽数卖出去了,杜家买这点药材带回益州,对他们韩家来说毫无影响,不用放在心上。


    韩掌柜哼笑,瞥了小厮一眼:“这月收的药材如何?”


    “比去年多两成,主要是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松江城里又来了许多人,除了去开荒种地的,上山采药的人渐渐多了,咱们才能多收到这些药材。”


    “嗯,采药人那边你需得去勤快些,别叫别家抢了咱们的药材。”


    小厮嬉笑道:“您就放心吧,除了必须卖给祁王府的那几样,剩下的药材咱们几乎要包圆了,连袁家都比不过我们,那些小门小户的还敢跟咱们比?”


    “那就好。”


    杜二叔一共买了七八十斤药材,其中最值钱的那十根人参以及几斤鹿茸,顾文卿帮着背了一半。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一家子找了个食铺,点了五碗阳春面吃。


    这家做的阳春面闻着倒是香,若是细看,面条不白净,汤也不清亮,喝一口汤,汤里的盐味足,就是微微有点苦。


    面条加工工艺不好,盐巴不够纯,街边小食铺能做成这样没什么好挑剔的,不够好,也总比流放时干饼子和着冷水强吞强。


    顾佑安不挑,阿萱也埋头吃,这丫头什么都吃得香,一身嘟嘟肉,就没有一两是白长的。


    吃完面条,顾佑安跟厨娘要了半碗白味面汤,小口小口喝起来,面汤味道倒是不错。


    放下碗,顾佑安侧头看去街上,食铺对面是一家绸缎铺。


    一辆刷清漆的马车停在绸缎铺门口,不过一会儿,马夫赶着马车挪开位置,一对母女带着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踏进绸缎铺。


    绸缎铺的掌柜忙上前迎接,笑道:“欢迎夫人小姐大驾光临小店,给陆夫人苏小姐请安。”


    陆氏笑问:“可有什么新鲜的?”


    “夫人可来着呢,这月初有两家从苏州杭州过来的商队,送来的新鲜布料大半都在我们家铺子里了。”


    掌柜捧着笑脸道:“听说七月初二是袁家老夫人寿宴,这几日城里许多家夫人小姐都在裁新衣,打首饰,小的想着苏大人是祁王的先生,袁家老夫人又是祁王的表舅母,夫人您肯定是要去。您若是再不来我家小店呀,小的都要捧着衣料上苏家求见您了。”


    陆氏被掌柜的逗笑了,捏着手里的帕子遮住嘴角,笑道:“今日得闲出来散散,有什么好东西,端出来瞧瞧吧。”


    “哎,陆夫人苏小姐楼上请,您先坐下喝杯茶,小的叫人去后头把新鲜布料给您端上来。”


    自去年冬天在衙门办户籍一别后,顾佑安再没见过苏家人了,这会儿在这里见到苏家母女,还是挺意外的。


    顾佑安不知道陆氏这位贵妇在洛阳时是什么样,但也大概猜得到,在洛阳时,她肯定不会为了买什么东西抛头露面,亲自去铺子里挑选。


    要不还是说关外风气比关内更加开放呢,流放路上走一遭,再讲究的贵妇也没那么讲究了。


    绸缎铺的那个掌柜说话声音大,这会儿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街上没什么吆喝的小贩,那掌柜说话声,街对面的人都能听见。


    顾稳道:“听说去年祁王回城后,赏了苏家宅子和钱财,今年开春后,苏大人去官府当差,主管刑狱之事。”


    “这松江城里还有专管刑狱的?”


    “自然是有的,流放来松江城的流犯辛苦几年后换了民籍,再犯事儿了一样要遭牢狱之灾。”


    “还送去开荒?”


    “犯罪轻的送去开荒,重罪犯送去军队,也有被砍头的。”


    杜二叔叹道:“这么说来,松江城里管得还挺严。”


    确实管得严,那位祁王殿下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不过话又说话来,心慈手软之辈也镇不住民风剽悍的松江城。


    用了午食,歇了会儿,顾佑安起身,他们该归家了。


    顾家人刚走一会儿,苏家的马车来了,苏香望了眼顾家的方向:“娘,刚才过去的好像是顾家人。”


    陆氏头都没抬,扶着丫头的手,踩着脚蹬上马车。


    苏家的马车走远了,陆氏才悠悠道:“顾家人又如何,咱们家承顾家的情,该还的恩都已经还了,以后呀,他们是民,咱们是官,不会有什么来往。”


    苏香微微点头:“我记住了。”


    “做什么低头,唉声叹气的像什么样,我是这样教你的吗?好好一大家小姐,低头塌腰的,做什么丫头姿态?”


    陆氏一看小女儿低头就来气,厉声训斥道:“给我坐好了,头抬起来。”


    苏香微微抬起头来,眼睛眨了眨,一下红了眼眶:“娘,袁家的寿宴我不想去。”


    “为何不去?”


    袁家那些贵女一个个都是势利眼,见她头一回就拐弯抹角问她流放路上那些男子是不是都光着身子挨鞭子,还拿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她,安慰她说,祁王是个心善的,以前的艰难都过去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以后找个寒门读书人嫁了,看在祁王府的权势份上,人家也会好好对她。


    苏香本来性子就软,心里很忌讳流放之事,以袁家为首的那些贵女这般排挤她,她难道还上赶着去袁家被人嫌弃不成?


    陆氏扯来帕子给她擦眼泪,边擦边骂她:“你是死人啊,人家说你你就任她们说不成?自己没长嘴不成?”


    “袁家做官,做生意,哪样不是借祁王府的势?袁家借祁王府的势,咱们家也是借祁王的势,谁比谁尊贵不成?”


    苏香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陆氏也烦了,随手把帕子扔她怀里:“不去也得去,今年你十六了,比顾家那丫头还大一岁,你不出门交际,人家怎认得你这个祁王先生家的小姐,怎么有门第相当的上门提亲?”


    提亲?还会有门第相当的公子上门提亲吗?


    到底是亲生的,陆氏见女儿这样,忍不住叹气:“人活一世,哪能没点坎坷,像咱们家这样跌下去还能站起来的是少数,若是这点流言蜚语你都忍受不了,那你就算成婚了,也是被欺负一辈子的命。你可还记得李家那个小妾张氏?”


    苏香哭着点点头。


    “你若是自己立不起来,你就跟她一样,去了别人家里也是被欺负的命。”


    苏香害怕,她不想像张氏那样。


    陆氏搂着女儿温声哄道:“你听娘的,只要你自己强硬起来,谁也欺负不了你。那些多嘴多舌的就让他们说去,他们造了口孽,自有她们的报应等着。”


    “小孩儿家家的,别那么多愁,就是顾家那一家子,睡地窝子,连间正经屋子都没有,若不是我们家接济,大冬天的连饭都吃不上,好被子都没一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一点出路都没有,他们难不难?”


    “你娘我以前是出身大家族的贵人,如今要跟那些粗鲁不堪的妇人捧着笑脸寒暄,我难不难?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你若是不能狠心即刻一头撞死,那就鼓足了劲儿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


    陆氏咬牙发狠:“你若是个真厉害的,那就想法子嫁给祁王,你若是成了祁王妃,什么袁家的孟家的,统统都给你跪下。”


    苏香吓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如何敢嫁给祁王!


    “没出息,你爹当过祁王的先生,你们若是要论关系,师兄妹也说得,你怕什么?”


    “娘,您就不怕吗?”


    苏香想起去年冬天里,头一回见祁王,他顶着风雪,一身玄衣从外头走进来,冷眼扫过她,苏香只觉得浑身


    都被冻上了,再不敢抬头看他。


    说什么尊师重道,祁王对她爹什么时候尊敬过?她爹在祁王跟前也是做臣子之态,祁王不叫她爹坐,她爹也只能站着。


    这样的人,她怎么敢想……


    陆氏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祁王做她的女婿,陆氏也有点不敢想。


    不过……陆氏低头看自己这个畏畏缩缩的女儿,心想,万一祁王眼瞎了,或是就是喜欢性子弱好拿捏的,也没准儿。


    苏香吓得一哆嗦:“娘,求您了,您别去说,我不敢的。”


    她若是敢动这个心思,不管成不成,叫袁家孟家那些贵女知道了,还不得活撕了她。


    陆氏也歇气了,恨铁不成钢:“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丫头来。”


    被她娘训惯了,苏香更不敢吭声。


    七月初二,袁家老夫人做寿,这日杜二叔跟着平安镖局已经出发好几日了,一路骑马坐车,若是行得快,还有三五日,只怕都快要到山海关了。


    郭师傅安顿好平安镖局里的事务,到邻山村顾家当先生,田家两兄弟和顾家兄妹三个跟着郭师傅学拳脚功夫。


    看起来郭师傅教了五个弟子,这五个弟子中还要分出三等来,头一等就是决心要走武将路子的顾文卿和田二郎,二等就是田大郎和顾佑安,三等嘛,就是跟着姐姐哼哼哈嘿喊几声,学了没半刻钟就一屁股坐地上喊累的阿萱。


    阿萱就是小捣蛋鬼,杜氏怕她影响哥哥姐姐们学本事,顾稳和杜氏早上去地里锄草时,就把她放背篓里背走。


    罗家婆媳四口人这几日在顾家干活儿,顾家人口多,做饭不方便,杜氏跟罗家说好了,除了工钱外,每人每天多添十文钱饭钱。


    能多得银钱,罗家自然欣喜,按照现在的米价,十文钱能买七八两米了,这可比顾家包两顿饭好多了。


    能多得银钱自然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一亩地得三石粮,除开上缴给官府的,还有请人干活的花费,顾家三十八亩地,一年到头也得不了多少银钱。


    罗大郎听他媳妇儿这般算计,就笑道:“顾家除了那个最小的,家中个个读书识字,听说顾家在倒腾药材,如今还请了武师傅教导,他们那样的人家多的是活路,跟咱们家不一样。”


    “哎,话是这样说,到底是节约些好。”


    罗大郎翻身睡觉:“行了,快睡吧,明儿早上还要起来干活。”


    郭师傅教田家顾家的孩子一个来月,渐渐地也看出来了,田二郎和顾大郎教得出来,田大郎和顾家那个姑娘,向学的心是有的,不过自身有限,跟着他学硬功夫,花再多时间也白费功夫。


    郭师傅跟顾稳和田清德商量一番,进入八月后,顾文卿和田二郎跟着郭师傅继续学武,田大郎回家跟他爹读书。


    顾佑安么,她不愿意放弃,就是自己身体素质有限,怎么着也要学个保命的本事。


    郭师傅听她这般说,想了想,道:“要学保命的本事也容易,下毒、暗器,你随便选一样。”


    “还有没有其他的?我的意思是能当众使出来的。”


    “这个么,射箭学不学?我有个义女名叫郭素,她射箭准头极好,你若是学了她半分功夫,在外行走也有几分底气。”


    “我学。”


    硬功夫她学不了,射箭这种考验技巧的,她觉得自己能行。


    第23章 人算不如天算顾稳的机会来了


    郭素是个孤儿,一出生就被家里人丢到路边,平安镖局的镖师们路过时发现,把孩子带回镖局养大。


    今年郭素年十三岁,长得也不高挑,但是手上功夫极好,镖局里从上到下,论射箭的准头就没有人比得过她。


    郭素本想跟镖局里的哥哥姐姐们一块儿去走镖的,但僧多粥少,她一个半大姑娘根本抢不过。


    郭素没法子,前些日子城里的大户人家短工,她去报名了,人家没选上她,这些日子只去南街上跟镖局的兄弟姐妹们一块儿扛活,挣点银钱补贴家用。


    郭素收到义父传信,说主家聘她给家中小姐当弓箭师傅,她欢喜得不行,当即收拾行李去邻山村。


    郭素见到顾佑安,明明她比顾佑安强壮,但是在她面前,她的目光打量下,郭素就是抬不起头来。


    郭素想了又想,才摆出师傅的谱儿来,她小声道:“听师傅说,小姐想跟我学弓箭?”


    “正是,以后要辛苦你了。”


    郭素欣喜道:“不辛苦不辛苦,我愿意的。”


    郭素先是低头不安,这会儿又高兴起来,顾佑安嘴角露出个笑来,这是个性情中人。


    “义父说你们家没有弓箭用,我来时给您带了两把弓箭,您选一选。”郭素摆出两把弓来。


    “怎么选?”


    郭素上前指导:“我不知道您力气大小,带了两把轻些的弓箭,等你练熟了,手上有劲儿了,再慢慢换重弓。”


    说到弓箭,郭素的话渐渐多起来,从弓箭的样式大小、做弓箭的材质选用等等,她都如数家珍。


    “我义父原来常使一把柘木弓,义父说等我大了,能跟护卫商队去走镖了,就把那把弓给我使。”


    “你现在用竹弓?”顾佑安低头瞧,郭素带来的两把弓箭都是竹制的。


    “嗯,竹木弓箭常见好用便宜,用的人最多。”


    顾佑安试着拉弓弦,两把都试了,两把弓都能拉开,但要说顺手的话,她如今只能用最小的那把弓。


    郭素直白地说:“这是我们镖局十岁以下孩子练习用的弓。”


    顾佑安:“……”


    顾佑安叹气,跟郭师傅练了一个月,她本来以为自己长力气了,没想到还是这般不堪。


    “这个不妨事,多练练,总会越来越好的。”


    顾佑安瞧着郭素绷紧的手臂肌肉线条有些羡慕,她估计很难练成郭素这样了。


    顾佑安羡慕郭素的好体格,郭素却羡慕顾佑安会读书识字,脑子还聪明。


    顾佑安在家闲暇时多,除了照看家里菜园子的果蔬、跟着郭素锻炼身体练习射箭外,空闲时她最喜欢看书。


    每次顾佑安看书时,郭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问她在看什么。


    郭素多问两次,顾佑安就知道她的心思了,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识字,郭素连忙点头,拍着胸口说一定好好学。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郭素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请教书先生花费不少,我白跟你学,我跟我学弓箭却是给了银钱的,这样不太好。”


    镖局里养着一大群孩子,对郭素来说,赚钱给镖局减轻负担是最重要的,她想学认字,不想占顾家便宜,但是她又舍不得顾家给的银钱,顿时纠结起来。


    顾佑安笑道:“我又不是整日只教你读书,偶尔抽空教一教罢了,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帮我家干些活儿,就当我教你的束脩吧。”


    “好,一言为定,家里有什么活儿要干的,你只管叫我。”郭素满口应下。


    自打郭素跟着顾佑安学认字,在顾家越发勤勉了,除了勤勤恳恳教顾佑安射箭外,顾家的杂活儿她都快包全了。


    若不是挑水是郭师傅交给顾文卿每日锻炼的功课,挑水的活儿也要被郭素抢了去。


    杜氏就喜欢郭素这样的孩子,一看到就高兴,杜氏喜欢人的时候就喜欢给吃的,家里若是做了什么肉菜或是好吃的,杜氏就叫郭素去尝尝味道,给她开小灶。


    “素素呀,今儿烧了酱炖鱼,你来尝尝咸淡合不合适。”


    “哎,我这就来。”


    站在扫院子的郭素立马大声应一声,欢欢喜喜跑去厨房。


    阿萱见状,也不玩儿墙角的蚂蚁窝了,甩开小短腿也跟着去:“素素姐姐,你等等我。”


    今日郭师傅带着顾文卿和田二郎去山上练功夫了,这会儿院子里只有顾稳父女俩。


    顾稳:“喜欢这丫头?”


    “


    嗯,喜欢,是个可造之才。”


    顾稳问的喜欢,不是简单的好恶,而是有更深的意思,顾佑安自然明白她爹的意思。


    顾佑安认为郭家太过仁义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这仁义若是利她自己,顾佑安就觉得是件好事。


    郭素一看就知道被郭师傅养得极正,在这样的人身上,一分付出至少有两分收获,顾佑安觉得即使郭素不是奴籍,不是她能完全掌控的人,她也觉得可以培养。


    顾佑安笑着跟顾稳说:“爹,郭家养那许多孩子也不容易,你说我如果把郭素一直留在身边帮我做事,郭师傅可能答应?”


    “只要郭素愿意,郭师傅应该也不会反对。”


    顾佑安也是这样觉得。


    连送孩子去军营从军这么大的事儿,就因为孩子们嫌拘束不自在不去,郭师傅都答应,由此可见他的性情了。


    郭师傅不是个喜欢对小辈指指点点的人。


    顾佑安也不要求郭素为奴为婢,她培养郭素,只是想着日后能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顾佑安有此打算后,教郭素读书就更仔细了些,她告诉郭素,等她学通了三百千,她就教她算账。


    郭素惊喜万分,她以后也能做个女账房?


    郭素来了顾家后,自然跟顾佑安住一间屋,郭素从小长在镖局中,镖局的姐妹们没有顾佑安这样的,郭素跟着顾佑安出入,顾佑安做什么她都喜欢,顾佑安愿意花工夫教她读书,她就更喜欢了。


    四下没人时,郭素悄悄跟义父说:“我觉得顾小姐跟义父义母是一样的,都对我好。”


    郭师傅瞪着这个实心眼的义女:“你才认识别人几天,就敢说她对你好了?”


    郭素脑袋一扭,轻哼:“我就觉得她对我好,教我读书还不收束脩呢,顾小姐还教我……”许多姑娘家的事。


    这些姑娘家的烦恼,以前她要么懵懂,要么不好意思问别人的,只能自己瞎弄或是忍着,如今顾小姐都教她呢。


    郭师傅狠狠戳她脑袋:“人家对你笑一下,你脑子都晕了是吧?你别看那丫头笑得温温柔柔的,心眼儿多着呢。你个傻的,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她总不会害我吧。”


    郭师傅很想骂两句,想了想,顾家那丫头心眼儿虽多,瞧着好像也不是个会主动害人的。


    郭素眼睛一瞥:“义父,叫我说对了吧。”


    郭师傅叹气:“你现在大了,也不听我的了,算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吧,以后若是被骗了,可不要找我哭。”


    “哼,顾小姐才不会骗我。”


    看着这丫头扭头跑去干活了,郭师傅顿时想起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这丫头不是亲生的,也是他亲手养的,都一样。


    郭师傅看出了顾家那丫头有心勾引着郭素,他劝不回来,也就罢了。


    瞧着吧,以后有那丫头哭的时候。


    顾佑安跟郭素学拉弓射箭,只是学了不到一月功夫,准头就很好了,就是她手臂没力,射不了多远。


    顾佑安知道自己的短处,也不在意,常叫郭素一块儿上山打猎,开始什么都射不着,多练习后,准头、速度和力道渐渐上来了,野鸡野兔子偶尔也能打着。


    见着学习成果了,顾佑安对射箭就更有劲头了,大太阳天也拦不住她上山打猎。


    “咻”地一声!


    竹箭飞射出去,一箭扎中草窝里的灰毛兔子,旁观的郭素连忙大喊一声好,跑去把还在蹬脚的兔子抓回来。


    “您的准头真是越来越好了。”郭素张嘴就是夸。


    看着那活泼蹬脚的兔子,顾佑安笑了笑,她的准头确实好,就是这力道嘛,还得练,争取以后能一箭结果了它。


    “走,咱们再往深处走走。”


    “好。”


    两人往山里走,顾佑安问她:“你的弓箭使得如此好,以前怎么不上山打猎?”


    “镖头他们在家时我们也上山打猎,不过不是来老虎岭,我们去的是北山。北山你知道吗?就在邻山村东头,松江城后面那座山。”


    “都知道松江城四面山林茂盛,野物多,日日都有人去山林中撞运气,还有打猎的,采药的,山脚下的猎物早被撵干净了,要想抓大猎物只能去深山。深山里的野物凶得很,镖头他们不在家,义父不许我们这些年纪小的上山打猎。”


    顾佑安擦擦汗道:“郭师傅对你们视如己出,你们年纪小,他心疼你们受伤,不让你们不去山上打猎是对的。”


    郭素嗯了声,他们都知道的。


    出门时身上带了饼子和水,两人也不敢去深山,最多往上转悠一截儿,就下山了。


    今儿打了两只兔子,桌上能添道肉菜了,半下午两人下山时,还捡了两捆木柴回去。


    在山林中还不觉得,下山后郭素立刻就觉得热。


    郭素举起手遮住眼睛,往天上瞧,嘟囔道:“这都半下午了,怎么还这么热?地里的玉米秆儿都被晒蔫儿了。”


    可不是,一大片一大片顶上的秆花都被晒蔫儿了,叶子打着卷儿,地里的土晒得发白开裂。


    顾佑安突然想起来,最近这一个来月,好似只有一天晚上飘了一阵雨之后,再没下过雨吧。


    这段时日满着学弓箭,顾佑安的心神也没关注地里的活儿,这时候却起了担心。


    穗子正是生长的时候,这时候若是缺水,玉米粒都是干瘪的,减产情况只怕会很严重。


    顾佑安眉头微皱,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右前方玉米地里有人喊谁家媳妇儿晕倒了,快叫人来。


    顾佑安和郭素连木柴也顾不得,丢下木柴就往呼叫那边跑,喘着粗气穿过玉米地跑过去,只见一个脸蛋通红,浑身汗湿的妇人平躺在地上,两个年纪大的一个焦急喊她名字,一个牵着衣襟给她扇风。


    “赵二媳妇儿,你快醒醒。”


    “来人呐,赵二在不在,你媳妇儿晕了。”


    顾佑安一看那情况,就猜测赵二媳妇儿恐怕是中暑了,郭素反应更快,连忙跑过去背起赵二媳妇儿就往前面水渠跑。


    “唉,这是谁家的丫头。”


    “快放下赵二媳妇儿,你做什么的?”


    两个妇人在后追赶,都没郭素脚快,郭素把人背到水渠边放下,捧起水渠里的水就往赵二媳妇儿脸上撒。


    后头追上去的两个妇人见状,也连忙上前帮忙,一个更是微微扯开赵二媳妇儿的衣襟,把凉水往她怀里泼。


    顾佑安背着的葫芦里还有半壶淡盐水,连忙拔开塞子往赵二媳妇儿嘴里灌。


    也不知是被冷水激的,还是被盐水灌到呛了,赵二媳妇儿猛咳嗽一声醒来,茫然四顾。


    这时,在另一块地干活的赵二媳妇儿妯娌跑来,紧跟着赵二媳妇儿的男人也来了,赵二慌得肩上的水桶扔地上,水桶倒地,洒地上的水很快就渗地里不见了。


    “媳妇儿,我媳妇儿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天儿太热,累晕了。”


    赵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他娘骂了一句:“傻站着作甚,还不把你媳妇儿背家里去歇着。”


    “哦哦,我这就去。”


    赵二忙背着他媳妇儿往家跑,赵家老太太忙谢过那两个妇人:“多谢你们帮忙,若不是你们瞧见了又肯搭把手,我这二媳妇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唉,都是邻居,见了哪能不管。”


    “热病看着不严重,但也说不准,你们家可要注意些。”


    “正是,我记得前两年咱们邻山村还在开荒,有一月也是天儿热,热死了四五个开荒的流犯。”


    赵家老太太道:“我也知道,也怕,一会儿我去张家问问,看能不能弄些药草熬煮了给我二媳妇儿喝喝。”


    顾佑安和郭素要走,被一个妇人抓住:“你们别忙。”


    那妇人转头跟赵家老太太说:“你们家二媳妇儿是这两个丫头救的,当时你


    二媳妇儿晕地上一动不动,我们俩都吓坏了,多亏了她们。”


    赵家老太太对顾佑安两人自然感激万分,她仔细看顾佑安,道:“你好像是顾家的丫头?”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我爹是顾稳,我娘叫杜若娘。”


    “哎呀,我就看着你像杜嫂子的丫头,你们母女脸盘子长得像。开春时我还见过你,那时候你长得白,这会儿晒黑了,我一下没认出来。”


    “多谢你帮忙,回头我给你家送碗腌菜去,你娘上回夸我家做的腌菜好吃,你多尝尝。”


    正说着话,又有几个人跑来,手里拿着锄头的,肩上扛着扁担的,人还没跑过来就问:“刚才听谁在喊什么,可是出事了?”


    “赵二媳妇儿晕了,将才叫赵二背回家去了。”


    一身穿洗得发白的苍青色短打的壮汉皱眉:“这几日已经有三人晕倒了。”


    “有什么法子,天儿越热越要干活,若是不浇地,玉米穗长不起来,累了大半年没个收成,一家子都得饿死。”


    “要说还是顾家那个聪明,跟田家和土地临近的几家一起修了水渠,他们浇地便宜着呢,不像我们,只能全家人哭哈哈地黑天白夜地挑水浇地。”


    “还不是怪你!我就说修条水渠也好,你偏说这里不缺水,何必费力气建水渠,现在知道羡慕了。”


    “你这婆娘,怎么只怪我?我说不出力,你不也没反对?”


    “行了行了,大热天就够难受了,你们公婆有力气吵架,不如多挑水浇地。”


    又有人说:“你们说,咱们抢工现在建水渠可来得及?”


    “呵,这会儿晚了,咱们几家的地本来离江边就远,等咱们水渠建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就是,何况我看平安江水面下降了许多,引水也没那么方便。”


    “行了,别费口水了,去干活吧。”


    一群人吵吵嚷嚷,发了顿牢骚,各自散了。


    顾佑安和郭素回去捡起她们丢下的木柴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顾佑安也不着急,先煮上粥,又叫郭素收拾好兔子,砍成块儿,准备做一大锅兔肉烧土豆。


    兔子肉没什么油水,顾佑安做菜舍得放油盐,锅里放足量的油烧热,辣椒姜蒜米等料头一放,炒香后放入兔子肉猛火快炒,香味腾的一下就散开了。


    郭素管着灶前的火,闻着味儿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兔子肉烧到半熟,再放切成滚刀块儿的土豆焖熟,菜就算做好了。


    稀粥放到半凉,一家子都回来了,洗洗手吃饭,稀里呼噜吃了个心满意足。


    碗筷不着急洗,一家子都在院子里歇着。


    顾佑安端了张椅子坐在她爹跟前:“您的计划是不是要成了?”


    顾稳叹气:“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顾稳算不到什么时候干旱,什么时候下雨,只是提前做准备罢了,谁知道上半年才修好水渠下半年就碰上干旱了。


    要说运气好,顾稳的运气那是真好。


    若说运气不好,平安镇邻山村等人的运气是真不好。


    这一遭碰上,都不用等明年,只怕今年秋收后大伙儿都要来找顾稳拿主意,想法子怎么修水渠,把各家田地都连起来。


    平安江的水位下降,顾稳早有预料,这几日他去镇上找到一个手艺颇好的木匠做水车,估计明后天水车就能做好,到时候运回来架在平安江和水渠边上,灌溉田地会更加方便。


    人算不如天算,顾稳这个前工部郎中,他的机会要来了。


    第24章 拉拢打断骨头连着筋


    顾家自己花银子做的水车,水车做好那一日,顾稳叫上田家、张家帮忙,还有其他几家开春时一同修水渠的人家都来搭把手,老少十几个人去镇上把水车抬回来。


    他们早上出门得早,地广人稀的,大家又顾着自家地里的活儿,没什么人察觉,等他们把水车抬回邻山村时,在江边挑水浇地的众人都过来瞧热闹。


    “嚯,这么大的水车,这得花多少银子?”


    “二两银子怕得要吧。”


    “想啥呢,二两银子都不够木匠的工钱。”


    村里有没见过水车的人一个劲儿往前凑,被人按下去:“别挤别挤,一会儿水车立起来有你看的。”


    “你挡住我干啥,我这是给顾先生搭建把手。”


    “这木槽是干什么使的?”


    “这都不知道?这是配着水车用的,水车转悠起来装的水倒木槽里,木槽的水再跑去水渠里。”


    “我祖籍北方的,都是旱地,没处用这东西。”


    “呀,这个好,水车把水打上来,浇地就不用像咱们似的,使牛劲儿去江里打水。累死个人咧!”


    “哟,里正来了。”


    水车还未架起来,听到消息的里正就赶来了,他笑道:“还是顾先生想得周到,这有了水车呀,再配合水渠,浇地就方便了。”


    顾稳让开位置,叫里正走近了瞧,他笑道:“水车不是什么稀罕物,大伙儿一时没想到,我看呐,主要是邻山村平日里也不缺水的缘故。”


    里正望着慢慢架起来的水车叹气:“是呀,前面几年确实不缺水,不过啊,水灾、旱灾、蝗灾,三五年来一回算平常,七八年来一回是老天爷赏饭吃,这若是碰上不好的年份呐,连年灾荒也是有的。”


    田清德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发怒了,哪管你东南西北呀,这关外呀,各种灾害也少不了,还是早做准备来得好。”


    “里正说的对,咱们百姓靠天吃饭总要自己想些法子。”


    里正笑着看了一圈围观的村民,往顾稳身边靠近两步,道:“自松江城建立至今,所有的土地都是一锄头一锄头开荒出来的,从最开始以两家人,慢慢组建成村,人多了变成镇,十几个镇又组成了县。”


    “咱们松江城东边的东源县建得最早,东源县的人多,地也耕熟了,什么水沟水渠也建得齐全。”


    “咱们邻山村则不同,除了最早来这一片开荒的人,咱们邻山村的人呐,大多是这一二年才落户过来的,许多人家连住的房子都是官府的,除了种地外,一有空闲就要想法子找活儿干,攒钱给家里建房子。”


    “咱们村挨着平安江,瞧着也不缺水,大家忙七忙八的,也没想起水渠来,今年突然碰上干旱,这才有些慌了手脚。”


    里正说了一长串话,围观的村民纷纷点头,他们除了种地外还要做许多活儿,确实没那个力气挖水渠。


    里正见众人都赞同他,他又笑着跟顾稳道:“一时短视不妨事,等秋收完了,咱们今年把水渠挖出来就是了,大伙儿说是不是?”


    “对,这话说得在理,等秋收了咱们就去打石头修水渠。”


    “秋收完,我家老大老二不去松江城扛活,就在家建水渠。”


    “我家也如此办。”


    邻山村的土地还未分完,各家的土地都是按着人头足量分的,人口多的人家一家人有上百亩地,人口少的人家,像张家那样一家三口的,也有近三十亩地,这么多地紧等着浇水时,各家就知道水渠的重要了。


    里正冲顾稳拱手道:“顾先生有远见,咱们都比不得你,望顾先生看在咱们同为一村人的情谊上,您家的水车,还有您几家挖的水渠,能不能给大伙儿用用?”


    顾稳笑道:“水车是我一家的,我做主答应给大伙儿用,不过水渠嘛,是我们几家人共同建的,里正还需跟各家商量。”


    一同挖水渠的几家人都在,顾稳开口后,一开始就猜到里正长篇大论为何的田清德,立刻道:“我家自然是答应的。”


    “我家答应。”


    “我家也答应。”


    里正顿时大喜:“好,有水车,有水渠,咱们邻山村各家互相帮衬着,今年地里收成纵使减产,也绝不会绝收。”


    水车把水打进水渠里,再从水渠流向田


    地,各家可以就近在水渠里挑水浇地,给大家省了许多事,效率至少提高两三倍。


    有聪明的已经想到了,此时连忙对顾稳几家人作揖感谢。


    “都是一村的人,旁的话不提了,等秋收了,我给各家送一袋粮食。”


    “我家也如此。”


    “多谢顾先生帮我等。”


    里正拍着顾稳肩膀道:“我知你今年开春时走遍了邻山村,还画了勾连各处的水渠图,等秋收完了,叫你做总领,大伙儿都按照你的图纸来建水渠,等事情办成了,我报上去,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话说得直白,但这些正是顾稳想要的,顾稳虽惊讶里正自己为何不从中分一份功劳,但是他还是感激道:“多谢里正成全。”


    里正笑道:“除了咱们邻山村外,附近的村子都受了灾,咱们这儿若是修水渠,他们肯定坐不住,需要顾先生帮衬的时候还多着呢。”


    该说的话说到位了,那边水车也架起来了,水槽也搭好了。


    大伙儿看着水车带起的一桶一桶江水顺着水槽流进水渠,明明头顶的太阳晒的人头皮要裂了,却感觉心里流过一丝清凉。


    里正吩咐各家:“也别闲着了,赶紧挑水浇地去吧。”


    里正也要回家挑水浇地去了,水车边围观的人都一窝蜂散了。


    田清德道:“这位很有见识,你的打算他看得一清二楚,却愿意成全你,自己甘愿在邻山村窝着?”


    田清德和顾稳早前计划这事儿的时候就考虑过里正的作用,为了争取里正的支持,势必要分些功劳给他,没想到里正竟不要。


    顾稳也不明白里正的想法,终究,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吧。


    顾稳对田清德道:“我要再去镇上一趟,请木匠再做一座水车。”


    水渠只一条,水渠附近的各家都要从水渠里挑水浇地,一座水车打的水肯定不够各家用,至少要两座水车。


    “那你去吧,我去我家地里瞧瞧。”


    两人各自忙去了。


    顾佑安上午练习了射箭,这会儿正在菜园里给菜蔬浇水,忙完时一头热汗,好几天没洗头了,顾佑安正准备去空间里洗漱一番时,郭素回来了。


    “哈哈哈,刚才江边好热闹,顾先生跟里正说好了,水车和水渠借给村里人用,你们村里的人挺有良心,都说等秋收了,要给你们家送粮食感谢你家。”


    郭素激动道:“可惜那会儿你没在。”


    顾佑安拿帕子擦擦汗,笑道:“我不在没在也没关系,听你说就够了。我爹还在江边?”


    “没在,顾先生说要去镇上一趟,还要再搭建一座水车才够使。”


    顾佑安抬头看了眼太阳:“这会儿去镇上,我爹估计中午不归家吃饭了。”


    郭师傅带顾文卿和田二郎去山上练腿脚去了,他们中午不回来。


    家里只她们五个大大小小的女眷,天热的人没什么胃口,杜氏准备煮锅稀粥拌着腌菜吃,午食刚做好顾稳就回来了。


    顾佑安给她爹盛了碗稀粥,放桌上晾着。


    顾稳洗了手过来坐下,笑叹道:“咱们家最近天天吃粥,什么时候吃顿面?”


    杜氏:“想吃面呐,今晚上吃吧,下午我把面揉上。”


    顾稳的好心情顾佑安不用问都看得出来,她吃了口小咸菜:“爹,咱们家的地浇水浇完了?”


    “头一回浇完了,过几天再浇一回。”


    头一回浇地时平安江的水位还未下降,前几日平安江水位下降,水渠就断了水。


    今天架起了水车,水渠里又有了水,等村里各家浇完地,他们家再浇第二回。


    顾稳对农事不是非常精通,不过以他粗浅的了解,又问过擅长种地的罗家人后,他们家的地再浇一两回就能够撑到秋收了。


    顾佑安见她爹那儿事情很顺利,也就不多问了,午后歇息了半个时辰,顾佑安抬脚去张家。


    天儿热,张家的地早就浇过了,地里没事情忙,张家一家三口都在家躲暑热。


    顾佑安到时,张世南正在教儿子读医书,顾佑安坐过去,拿着自己自制的小本儿边听边记。


    读完几页,张世南无奈道:“学医哪是像你这般学的?每回来,听见什么就记什么,完全没个章法,如何学得精通?”


    顾佑安放下毛笔,笑道:“我也没想着对医理有多精通,我只对药材感兴趣罢了。”


    她记下的笔记,都是张世南提到的各类药材相关的知识,他说的什么药材的君臣配伍,她过过耳朵就算了。


    张世南拿她没办法,又看不惯她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就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要真对药材感兴趣,那你跟隐山请教,先从松江城常见的药材学起。”


    这话正中顾佑安的下怀,顾佑安跟张隐山行礼:“还请张先生多指教。”


    张隐山忙说不敢:“我学的也只是皮毛,当不得你的先生。”


    顾佑安不听这话,只道:“张先生明日可有空?我想去山上挖些药材。”


    张隐山扭头看他爹,张世南摆摆手道:“去吧,你去挖些解暑热的药材回来备着。这半月村里许多人家来我这儿讨解暑的药材,家里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张隐山点头应下了:“明儿早些上山去。”


    顾佑安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该开口示好时,说的话也很好听,她笑道:“都听张先生吩咐。”


    张隐山不好意思了。


    顾佑安要去山上,郭素自然要跟着,阿萱嫌家里热,闹着要跟姐姐去山上,郭素一把把她扔背后的背篓里,叫阿萱抓紧了。


    阿萱嬉笑,站在背篓里,把着郭素的肩膀抬头看:“呀,郭姐姐,好高呀!”


    阿萱越发高兴,在背篓里摇来晃去,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


    顾佑安:“要想跟我们去山上你需听话,坐背篓里就好生坐着,不许胡闹。”


    “哦,姐姐,我乖乖哦。”


    阿萱乖巧趴在郭素肩上,叫她省力些。


    阿萱乖巧了一会儿,到山上了,她从背篓里出来,捡了地上一根小木棍,对着地上一朵蘑菇戳戳。


    玩儿了蘑菇,又不感兴趣了,她不知道怎么盯上了张隐山,跑去张隐山跟前,小嘴儿叭叭地拉着他说话。


    “张哥哥呀,你有没有姐姐呀?”


    “你是不是想要一个姐姐?”


    “快说你想,快说你也想要姐姐。”


    “我好喜欢我的姐姐呀。”


    “我姐姐最好了。”


    顾佑安正挖一株北苍术,嫌她吵闹,随手指前面:“我刚才瞧见那边有只兔子,正想去抓呢,这下好了,被你吓跑了。”


    “哪里?哪里有兔子?”阿萱小腿蹦跶着,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就在那边,你刚才说话把兔子吓跑了。”


    “那我……那我不说了吧。”阿萱委屈巴巴的。


    张隐山和郭素强忍住笑意,都低下头来。


    阿萱年纪小,叫她规规矩矩不说话,那是不可能的,只安静了一刻钟,她又磨皮擦痒起来。


    张隐山拿着一株药材教顾佑安叶子和根茎有何药效,顾佑安认真听着,阿萱要跑过去找姐姐,被郭素一把抱走,说带她去找兔子。


    顾佑安原本对中药就略懂,有张隐山手把手教,顾佑安对照着外婆留下的《中草药实用图典》学习,邻山村后山上的许多常见药材又熟悉了好几样,顾佑安对张隐山这个小先生满意得很。


    顾佑安计划着,等再过两月忙完秋收后,叫张隐山带她去深山见识更多的药材。


    张隐山也答应了:“等到秋收后,我爹应该也会进山采药,到时候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就成。”


    “那好,咱们说定了。”


    在山上转悠到半下午回去,张隐山背篓里装着许多解暑的药材,顾佑安背篓里也装着一些,准备晒干了炮


    制好,煮水给家里人喝。


    在山上疯了快一日,下山的路上阿萱在郭素的背篓里睡着了,小脸蛋红彤彤的,额间的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小嘴儿微张着,睡得正香。


    “张隐山,以后,你要留在邻山村种地吗?你也是打小学医的吧,不觉得可惜?”


    顾佑安侧头看他一眼,张隐山沉默。


    郭素搭话:“既学医,自然要当大夫的,若不当大夫,又是背书又是认药材的,费这个工夫做什么?”


    张隐山叹气,他其实也不明白他爹在想什么。


    若是不愿意他行医,为何又要这般仔细教导他?若是愿意他行医,为何村里人叫他张大夫他从来不应?也不肯给人开方。


    顾佑安大概猜到了张家纠结之处,就道:“跌倒了就爬起来,再如何,你家的医术总要传承下去。”


    张隐山声音闷闷的:“张家在山东是大族,没了我们这一家,还有许多其他张家人从医。”


    “他们都像你爹这样厉害?我听我娘说,自你家流放后,张家再无一人能进太医院。”


    洛阳有名声的医家少说也有几十个姓,这些人家中,家中有人在太医院当差,和没有人在太医院当差,这完全两码事。


    不仅是名声的问题,还会影响百姓对这家大夫的信任。


    张世南之后张家再无人能进太医院,三五年看不出什么,等十年八年后你再瞧,张家从一流医家沦落到三流,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家流放到松江城六七年了吧,听你娘说,山东那边从来没人来看过你们?家族不仁不义,你们不须管他们,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成婚以后,你的儿孙该如何?”


    张隐山何尝不知,但是他是个做儿子的,他爹不发话,他们一家人只能在邻山村种地为生。


    慢慢走到山脚下,一阵风吹过,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叶哗啦啦作响,顾佑安长舒一口气。


    “张隐山,若是不肯行医,不如跟着我做药材生意吧。”


    做药材生意?张隐山没想过。


    顾佑安:“不需你出钱,只需你出力,等我开药行了,你帮我去看药材,我赚钱了,自然有你的好处。别的我不敢保证,叫你一家穿绸缎吃白米,出入有人伺候肯定少不了。”


    张隐山顿时笑了:“你这人意志太坚定了吧,我爹不答应帮你做药材生意,你打上我的主意了?”


    “你爹年岁大了转不过弯来,你别跟他学,既学了本事,用自己的本事叫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才是男子汉所为。”


    张隐山叹息,随即又振奋起来,顾佑安说得对。


    顾佑安笑了笑,她就知道,张隐山比他爹好说服多了。


    她想做药材生意,又不是开药铺,没有张世南这个前御医帮忙也无妨。


    退一万步讲,就算以后碰到事了,有张隐山这个当儿子作她的把柄,她就不信张世南会不帮她。


    张隐山先送顾佑安和郭素归家,到顾家时,张隐山见她娘在顾家,忙喊了声娘。


    刘氏见到儿子,慌忙拉着他道:“张家来人找你爹来了,你爹生了好大的气,把张家人都赶走了,一会儿你回去别刺激你爹,什么话都不要讲,知不知道。”


    张家?山东张家?


    顾佑安眉头微挑,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张隐山皱眉:“多少年没来看过咱们,突然来干什么?”


    刘氏唉呀一声:“还不是药方的事,他们知道你爹手里有好几张保养秘方,他们想要把那些方子送去柳家疏通关系,好歹送个张家人进太医院。”


    张世南流放后,张家人都龟缩回山东,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张家族长想着先皇已逝,皇位上早已经换了一位当家作主的,这么多年过去,张家人也该找机会崛起了。


    新皇登基后,张家送了不少子弟去考太医院,一个通过的都没有,想来想去,想到了柳家。


    柳贵妃是现在宫里最得宠的嫔妃,柳贵妃生了皇子后容颜到底不比年轻的妃嫔,柳家私下里一直在给柳贵妃寻保养的方子,洛阳城里许多有消息门路的人家都是知道的。


    “你爹骂他们不思进取,做大夫的不比医术反而走起歪门邪道来了,丢了张家的脸。”


    顾佑安想了想,张世南说丢张家的脸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张世南是怕张家人掺和进宫里,一不小心把张家全族的命都给赔进去了吧。


    “咱们都被那边除族了,他们怎么好意思来问我们要方子?”张隐山愤怒:“骂哪里够,换成我,非得拿药锄砸他们一个头破血流不可。”


    “你看你这孩子,叫你回去劝你爹,你倒生起气来了。”


    张隐山拉着他娘道:“走,先回家,回家再说。”


    张家母子俩走了,顾佑安肯定道:“张家来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松江城要药方,暗地里肯定得了柳家的承诺,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跑这一趟。”


    杜氏惊呼:“哎呀,那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张叔一家在松江城,柳家在洛阳再有权势,也管不到这里来。”


    张家人来邻山村闹腾一回,以张世南的脾气,方子肯定不会给,肯定还会绝了回关内的心。


    顾佑安笑着跟她娘说:“我的药材生意又多了几分成功的可能。”


    “这又是哪里来的话?”杜氏不解。


    顾佑安并不给她娘解释,只笑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傍晚顾稳归家,听说张家那边出事了,吃了晚食后,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去张家问问情况。


    顾佑安早就等着,她爹要去张家,她抬脚就跟上。


    月色清凉,路边地里叽叽喳喳的虫鸣衬的夜色格外静,月光在地上落下父女俩一长一短的影子来。


    顾稳:“咱们家人少,你以前……家中人口也不多,张家那样动辄一两千人的大家族跟咱们不一样,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剪不断理还乱。虽然你想张家给你帮忙,一会儿过去你别怂恿,否则等人家回过神来,你里外不是人。”


    “爹,我明白。”


    顾稳嗯了声,随后道:“没有张家人也不要紧,等咱们家起来了,你要找懂行的人也不难。”


    顾佑安知道的,不过是眼前张家就很好用,她顺手拉拢罢了。


    第25章 好事情退无可退


    为了节省些,村里人家一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晚上少有人家点油灯的。张家今日不同,顾家父女俩一进张家院子,就瞧见微微火光在屋里窗下摇曳着。


    张世南写了封信已晾干,他默默把信装好,递给站在一旁的儿子:“明儿去松江城云来客栈,把信交给他们。”


    张隐山接过信一瞧,收信人写的是张家族长张世文的名字。


    “信送到了就回来,不必跟他们说话。”


    “知道了。”


    张世南推开窗,见顾家父女俩进来,笑道:“你们父女怎么这时候来?”


    张世南语气淡淡,脸上瞧不出什么不妥来,顾稳也就不多问了,也笑道:“为水渠的事儿,傍晚村口的吴大郎家找我说,他家的地离水渠远,纵使去水渠挑水浇地能省下些事,到底还是赶不及,他想从你家地里,挖条沟引水过去。”


    顾稳慢慢走到屋檐下,道:“知道你家今日有远客,吴老大不好上门来,咱们两家住得近,吴老大特意托我来问问你。”


    张世南不在意道:“从我家地里挖条水沟倒是不要紧,只是这地里挖的水沟不比水渠好用,一桶水引过去,只怕要渗半桶到我家地里浪费了,如今各家都在水渠里挑水,他要引水,别家可愿意?”


    “他跟人说好了,过几日等大家伙儿浇完头一遍,他再引水。”


    “那你跟他说,我答应。”


    说完水渠的事,旁的话也不好说,顾稳只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相交不久,但是情谊还是在的,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张兄尽管开口。”


    “多谢顾兄,叫顾兄操心了。”


    张世南不是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他既不愿多说,顾稳点点头,天儿晚了,就此告辞。


    顾佑安喊了声张隐山:“明儿可有空带我上山认药材?”


    “明儿不得闲,后日吧。”


    “行,那就后日。”


    张家的事外人不好掺和,张世南不开口,顾稳想从张家人那里打听打听朝廷的事,全没了可能。


    顾佑安知道她爹的意思,第二天一早张隐山去松江城送信,顾佑安也去松江城。


    顾家的菜园子里各种菜蔬长得好,自家人吃不完,摘了些晒干菜存着,其他吃不及的,杜氏摘了叫郭素送回平安镖局,给镖局的孩子添个菜。


    郭素和顾佑安一人背着一背篓菜去平安镖局,出发得晚,快午时才到松江城。


    两人背着菜从东城门进去,穿过东街,拐到南街,往西直走到平安镖局。


    “有人在家吗,我回来啦!”


    郭素吆喝一声,镖局里跑出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个就似那山里的猴子一般,又精神又利索,嘻嘻哈哈的,叫人看了就高兴。


    “素姐姐,你回来啦!”


    “义父咋没回来?”


    “呀呀,素姐姐给我们送菜来了,今儿又省下一笔菜钱啦。”


    “素素,听说你去给人当先生了?当先生可威风?”


    一群孩子抢着说话,郭素这个话多的都插不上嘴,还是一个年纪大的嫂子出来按住一群小不点儿,叫他们把菜送去厨房,再把背篓送回来。


    郭素擦擦汗道:“张嫂子,这是杜婶婶家的菜,杜婶婶种了许多吃不完,叫我送些回镖局来。除了菜之外,还有配的消暑药茶,嫂子记得煮给他们喝。”


    “哎哟,真是有心了,多谢杜夫人惦记着我们。”


    张嫂子对顾佑安笑着道:“这位是顾家的小姐吧,辛苦你走一趟。”


    “嫂子客气,家里人叫我安安,嫂子唤我安安便是。”


    客气寒暄一阵,三人进门,张嫂子叫人送来茶水,郭素喝了一碗解渴后才问:“张哥他们不在家?”


    “不在,前几日有几家关内来的商队来松江城,你张哥带着镖局里那几个年纪大的去南街上扛活去了,估计要忙几日。”


    每年六月到九月这几个月,商队来往最为繁忙,也是散活儿最多的时候。


    张嫂子问道:“你和你义父在顾家可顺利?你们去邻山村这么久了,连中秋都不知道送个信回来,我们昨儿还在商量,过两日去邻山村看你们去。”


    郭素哈哈一笑:“义父忙,我也忙,在邻山村日子过得自在,就没想起来给家里送信。”


    听郭素这般说,张嫂子看顾佑安的眼神格外柔和,这顾家人看来人品不错,没有苛待他们家的人。


    郭素塞给张嫂子几两银子:“这是我和我义父的工钱,义父叫我带回来给您入账。”


    “都给我?你不留些在身上使?”


    “不用,我花不着什么钱,嫂子,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哈。”


    郭素见顾佑安冲她眨眼,郭素几句话说完,带着顾佑安就要走。


    “哎,你这孩子,留下吃了午食再走。”


    “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嫂子回头见。”


    顾佑安冲张嫂子点点头:“我们先走了。”


    从平安镖局出去,两人背着空背篓,顾佑安问郭素:“云来客栈在哪里?”


    “云来客栈在南街上,听说是韩家开的客栈,里头住宿的多是关内来的客商。”


    “云来客栈的饭菜可好?”


    郭素连忙点头:“听说云来客栈的大厨都是从关内请的,云来客栈的饭食特别香,我以前跟哥哥姐姐们去南街上扛活,只要碰到饭点儿,坚决不去云来客栈,那香味呀,馋的人口水直流。”


    “听你这般说,今儿我们去尝尝,我请客。”


    “真的呀,咱们赶紧走。”郭素犯了馋瘾了。


    两人走着去云来客栈,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哥看到她们两个穿着普通,还背着两个背篓,愣了一下,见其中一个气质与寻常小丫头不同,他慌才笑着迎她们进门。


    “两位小娘子要住宿还是用饭?”


    “用饭。”


    “那两位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云来客栈虽是客栈,大厨做的饭菜比酒楼还香,前面那家迎宾楼里大厨的手艺都比不上咱们。”


    郭素小声说他在吹牛。


    顾佑安忍不住笑,左右瞧了瞧,见大堂里有七八桌客人,打量一番后,顾佑安指着靠小巷的窗边,道:“咱们坐那里,窗边敞亮。”


    小二哥带她们过去,边走边介绍:“今儿早上掌柜买了一头猪,大厨做的红烧肉尤其好,小娘子可要来一碗?”


    “来一碗吧。”


    两人坐下,顾佑安瞧见墙上挂的菜牌子,又点了一条红烧鱼,一盆蔬菜汤,一盆饭。


    小二大声唱完菜名,一会儿又给倒上茶水:“您二位慢坐,菜一会儿就上。”


    小二走了,郭素小声道:“他们家的茶水要收钱的。”


    顾佑安给她倒了一杯:“客商们坐下谈生意不能没有茶水,免费供又亏得很,茶水收钱也正常。”


    “前面东南角的迎宾客栈,只要在他们家住宿或是用饭,茶水都是送的。”


    顾佑安嗯了声,端起茶慢慢品着。


    “张世南写给族长的信,刚才你们也看了,张世南被吓破了胆,自己不思上进,还不肯助张家一臂之力,咱们走这一趟,倒是白费力气了。”


    “我瞧着世南说得也在理,上面的主子今天好明天说不定就不好了,下面的人一不小心被牵连,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糊涂,你难道不知张家如今如何艰难?张家没个御医支撑门庭,如今连洛阳城里三流的药行都敢扣咱们张家的药材给别家用,这几年来,我们家的大夫受了多少委屈?”


    “唉,那几个妇人保养的方子都是他的,他不应,咱们也没法子。”


    “我看呐,下午再去邻山村一回,他既不肯给,咱们就花银子买。他张世南清高,可他儿子张隐山年纪不小了,成家立业娶媳妇儿,哪样不用钱财?”


    “再者说,柳家人也跟来了,他们是一定要方子的,张世南不给,既为难了我们,也为难了他们一家。”


    顾佑安眼神一凛,柳家人来松江城了?来讨要张世南的药方的?还是去看柳氏那一家子?


    “两位,你们的红烧肉、红烧鱼、菜蔬汤,饭菜上齐了,慢用!”


    郭素一直等着呢,菜一上桌,她连忙给顾佑安夹菜:“快尝尝他们家的红烧肉。”


    顾佑安吃了一块,嗯,确实好吃。


    郭素笑道:“我就说他们家的菜好吃吧。”


    郭素吃得满足,顾佑安吃得三心二意,耳朵一直关注着张家人那一桌。


    那几人说了几句张家处境不易,什么张世南身为张家子弟没良心的话,唉声叹气地走了。


    顾佑安吃饭的动作快起来,用完饭,又买了两碗红烧肉带走。


    也不歇了,顾佑安和郭素两人赶回邻山村,一进村子就碰到她爹在跟里正说水渠规划的事,顾佑安在一旁等他们谈完,这才上前说张家的事。


    顾稳:“你不须管,我会去跟你张叔说。”


    “爹,张叔会给方子吧。”


    她爹昨儿晚上才教过她,大家族都是剪不断理还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顾稳叹气道:“他们一家在松江城,柳家管不到这里,自然可以硬气,山东张家仰人鼻息,也是没法子。”


    顾稳父女俩料定了张世南的脾气,最后果然如他们所料,张世南交出了方子,待人走后,张世南硬生生把自己气病了。


    顾稳和田清德去张家探病,田清德劝他:“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端,你踩我我欺负你的,都是常事。就说咱们村里,为了争水争地打架生事的也不少,你活到这把年纪,难道还看不开?”


    “你若是独身一人我就不劝你了,可你有妻有子,你这个家中顶梁柱这般不顶事,一家子该如何过活?”


    张世南叹气道:“人活一世,怎的难求一个两全。”


    顾稳笑道:“你管得住自己,难道还能管得住他人不成?两全其美的事本就是世间难求。”


    “张兄,你的本事我们都是知道的,纵使你不求名利,也该求个上进,求个将来,若是不然,以后再碰到别人欺上门来,你可就再无路可退了。”


    躲是躲不掉的!


    世外桃源在这世间是不存在,若是存在,也不是他们这等人享用得到的。


    入世难,出世更难。


    张世南长叹一声,也罢,也罢!


    张世南的病养好时,邻山村的地已经浇过二回了,第三回即将浇完,玉米棒子逐渐成熟,风里吹来了秋收的味道。


    杜氏去地里掰了几个青皮棒子,丢锅里煮熟,捞出来过一过凉水,一家子一人捧着一个啃得香咧。


    杜氏感叹:“以前也吃过鲜玉米,我怎么感觉自己种的就是要好吃些。”


    “自己劳心劳力种的自然要好吃些,不过我觉得,会不会是因为松江城水土的缘故?”


    郭师傅赞同顾稳的话:“松江城虽不比江南,一年只能收一回粮食,我也认为种出来的瓜果菜蔬粮食味道都比南方要好,应该就是水土不同的缘故。”


    郭素忙点头:“好吃!”


    阿萱嘟囔着小嘴:“红烧肉最好吃!”


    阿萱还惦记着上回姐姐买回来的红烧肉呢,噔噔噔跑到姐姐跟前:“姐姐,阿萱想吃红烧肉。”


    “想吃呀,你去求娘做。”


    “想吃外头买的。”


    杜氏眼睛一横:“怎的,嫌我做得不如外头好吃?”


    “没有啦,阿萱就是……就是怕娘累。”


    小丫头机灵的很,歪缠着杜氏撒娇:“阿娘阿娘,咱们去买红烧肉吧。”


    杜氏终是忍不住,扑哧笑了,没好气捏她小脸蛋:“你这丫头倒是嘴刁,会吃。”


    顾稳笑道:“想吃就去买,咱们家虽穷,一顿肉还是供应得起的。”


    “顾先生家若是穷,我们郭家只怕要上街要饭去了。”


    “哪里的话,郭先生膝下儿女多,又有房有产,哪里是我家能比的。”顾稳笑道:“您瞧,我家还住着土窝子。”


    顾稳跟郭师傅两人说笑起来,阿萱一下扑到顾稳怀里,小身子扭成麻花儿:“爹爹,吃肉吃肉。”


    顾稳一把搂住小闺女:“明儿叫你姐姐去买。”


    一直没吭声,埋头苦吃已经啃了三根玉米的顾文卿开口道:“两碗不够吃,买四碗,五碗也行。”


    顾文卿自从跟郭师傅习武后,饭量大增,要叫他放开吃,他一人就能吃两碗肉。


    顾佑安点头答应,既然要买,就叫一家人吃个够。


    杜氏:“快秋收了,身子骨要养好,安安顺便买几只鸡鸭回来,一家人也补补身子。”


    “好。”


    顾佑安要去松江城,郭素自然要跟着去。


    时隔一个月再去松江城,城里南街一带,似乎比一个月前更热闹。


    郭素:“听他们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来松江城的商队了,天儿若是冷得早,这里秋收完就会下雪,关内再没有其他商队敢出关来松江城了。”


    两人去云来客栈买红烧肉,付了五碗的钱,五碗红烧肉不好拿,掌柜叫厨房里找了个干净的坛子装肉给她们带走。


    “小娘子只管带回家,下回得空再来时,把坛子还回来便是。”


    “多谢掌柜的。”


    买了红烧肉,郭素带顾佑安去东街坊市买鸡鸭。


    因松江城外开的荒地都在东边和北边,北边还在开荒中,还未成气候,松江城外的寻常百姓多住在松江城东边,百姓们进城卖些自家种植的瓜果蔬菜,养的鸡鸭,以及江里捞的鱼,山里抓的野物等,都是走东城门进城。


    进城做小买卖的百姓多了,东城门附近的坊市就越发大了。


    顾佑安买了鸡鸭,碰到卖药材的,若是她认识的她都买了来,拿不准或是不认识的,她最多上前问一问,断不肯出价。


    逛了一圈,时辰不早了,两人这才赶着出城,赶回邻山村时,家中刚好要吃午食了。


    “肉肉!”


    阿萱高兴疯了。


    一坛子肉呀!


    小丫头眼大肚皮小,又跟顾文卿坐对桌,见哥哥一口一块红烧肉,她三四口才能吃完一块肉,给小丫头急得呀。


    “哥哥你等等我。”


    顾文卿一块接一块,嗯,这肉可真香呀!


    阿萱快急哭了,顾佑安拿了个空碗,给她夹了三块肉放着:“给你留着晚上吃。”


    “哼,不给哥哥。”


    “嗯,都是你的,我们都不吃。”


    阿萱满意了,油腻腻的小嘴儿撅着要亲亲,顾佑安连忙躲开。


    “姐姐!”小丫头不满。


    顾佑安:“还不快吃,大哥又吃完一块肉了。”


    阿萱小嘴儿张得老大,一口咬下半块肉,咀嚼几下咽下嘴里的肉,小丫头脖子一缩,双手捧着小脸蛋摸摸:“姐姐,我嘴巴酸,好累哦。”


    一桌子人顿时开怀大笑,这丫头!


    秋风把笑声送远,月落月升,许多日夜轮转,山里跑下来的风,终于吹黄了叶子,吹熟了粮食。


    秋收的号角响起,全村人都下地抢收,郭师傅和郭素这对顾家和田家人请来的武先生本来回家歇几日的,他们也不回去,留在顾家帮着收粮食。


    有郭师傅父女俩帮忙,顾家的手脚也快不了,地里的粮食收到一半时,请了忙完的罗家人来帮忙,又花了几日才把近四十亩地收完。


    顾家的屋里和院子堆满了粮食,顾稳来不及管家里,拿着他规划好的水渠图纸出门。


    里正招呼了村里各家青壮,他们要赶在地里冻上之前把水渠修出来。


    邻山村的水渠动工了,平安镇周围的其他几个村落都过来瞧,瞧完回去一商量,都来请顾稳过去帮忙看看,看看他们村的水渠该如何修。


    顾稳一个人忙不过来,邻山村的水渠交给田清德监管,他带着田大郎和顾佑安前去各村帮着修水渠。


    顾稳显然对女儿很信任,勘探、水渠线路规划、画图纸等等,父女俩有商有量,只要顾佑安说得在理,顾稳从不反驳。


    田大郎原以为顾叔带他和安安一块儿,是为了教他们如何做事,田大郎跟了几日后,发现只有他什么都不懂需要人教,安安仿佛是天生就会。


    田大郎归家把这些话告诉他爹,田清德轻哼:“生你们两个有什么用,我和娘辛苦把你们养大,一个两个的都快及冠的人了,一点不顶事。”


    无辜被牵连的田二郎有嘴难言:“爹,我今年才十八,快要及冠的是我哥。”


    田清德训道:“你难道少叫我和你娘费心了?一顿吃一大盆,比猪都吃得多,长一身肉有什么用?”


    田二郎光着胳膊,肌肉硬鼓鼓的,这些都是他这大半年跟郭师傅辛苦学武得来的。


    田二郎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二,瞧他爹一肚子邪火没处撒,给他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悄咪咪跑了。


    溜了溜了!


    唉,他哥也是自找的,明知道爹羡慕顾叔有个聪明的女儿,他还去爹跟前说这说那,活该被骂。


    田二郎想起那晚上,在芦苇荡里,顾佑安杀人时利索的手法和冷静的眼神,顿时一哆嗦。


    那是个狠人,惹不起惹不起!


    田大郎挨了一顿骂,隔天还是要跟着顾稳父女俩去做事,这一忙就忙到了下雪。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很快在田地里落了白白一层,挖水渠的村民手里的动作更快了,赶在地结冻前尽量先把水够挖出来,再慢慢去山上找石头修水渠,明年开春再费些工夫就差不多了,等到春秋用水时,水渠就派上用场了。


    “驾!”


    忽听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干活的村民纷纷抬起头,只见一伙二十个人背着弓箭骑马往邻山村去。


    “哎哟,都忙忘了,往年下头场雪的时候,祁王府的护卫都会去山里打猎,把野物赶去深山。”


    说话的村民扭头跟顾稳说:“顾先生,你家在邻山村,你们村离老虎岭最近,每年祁王府的护卫都是从你们村进山。”


    “话说好些年没见过老虎下山了吧。”


    “五六年前我家还在东源县,邻山村开荒头一年有老虎下山咬死了四五个人,后头几年再没听说过了。”


    “祁王府的护卫每年都来一趟,有老虎也被赶走了。”


    一群人议论一阵,雪越下越大,停了手里的活儿,各自归家休息吧。


    “顾先生,明儿见!”


    顾稳摆摆手,笑着跟大伙儿告别。


    三人回到邻山村,早就收割完毕的邻山村白茫茫一


    片,就跟去岁他们流放过来时瞧见的一样。


    顾佑安抬头看后面苍翠的青山,白雪飘落树梢,也无鸟鸣,安静极了。


    初雪下到半夜,隔天顾稳带着田大郎去隔壁村,顾佑安没去。


    养了一年的身子骨好似终于好彻底了,吃了张世南做的许多养生丸药,昨晚顾佑安身上来了。


    早上把消息告诉她娘,杜氏欢喜不已,压着嗓子道:“我的老天爷,总算来了,今儿你在家好好躺着,一会儿我去请你张叔给你把一把脉。”


    杜氏去张家了,郭素煮了红糖水给顾佑安端来:“肚子疼不疼?”


    顾佑安默默点头,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原来她跟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外婆是个老中医,从小给她调养身子,她就没受过这个苦。


    来了大周朝,这还是头一回。


    张世南和张隐山父子一块儿来顾家,顾佑安瞧见张隐山肩上的药箱,忍不住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张世南给顾佑安把脉后,道:“不是什么大事,用我之前给的方子煮两服药继续喝着,再调养几回也就断根了。”


    张世南叫张隐山拿金针出来,他给她扎几针。


    张世南行针前有洗手的习惯,他去顾家厨房洗手时,张隐山咧嘴笑道:“我爹说了,他准备明年去松江城里开药铺行医。”


    “张叔想通了?”


    “好事啊!”


    张隐山笑着点点头,对他们家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第26章 北山上俊美男子


    张家准备明年开春去松江城开药铺,为了攒下赁铺子的钱,他们家这一二年里不准备建房子了。


    听张世南说,等行医挣些钱财,到时候再回村建设几间房子也不迟。


    罗家则不同,为了攒钱建房子,罗家今年辛苦了这许多年,如今地里的活儿忙完了,又该想其他挣钱的法儿了。


    罗家的男人们去松江城找活儿干,妇人们在家收拾粮食。不过自己家的粮食也不用着急,罗家大媳妇儿来顾家打听,问顾家雇不雇人搓玉米棒子。


    没有机器全靠手搓,这可是个辛苦活儿,顾家人少忙活不过来,肯定是要请人的。


    做生不如做熟,罗家三个媳妇儿就这样日日搬着小板凳过来顾家搓玉米棒子。


    顾佑安身上还没干净,她娘不许她出门受冻,加上郭素昨日回平安镖局了,顾佑安在家待着也无事,就跟着一块儿搓玉米。


    顾佑安跟着搓了几根,手掌红彤彤的,杜氏心疼得很,催她回自己屋里休息,看书还是睡觉,随她的意。


    顾佑安起身出去,一刻钟后回来,拿回来几块木板子,每块木板子上都钉了三排钉子,钉子锤进木板里,只有钉帽歪七扭八地露在外面。


    “娘,用这个试试。”


    “这个是什么东西?”


    “搓玉米的,铁钉子硬,一搓玉米粒就掉下来了,这不比手好用?”


    杜氏拿来钉子板一试,哎,还真是。


    罗大媳妇儿忙夸道:“还是你们读书人脑子好使。”


    杜氏笑着道:“她也就是有点小聪明,你们可别夸她。”


    杜氏扭头跟女儿说:“你身上不舒坦,别在这儿坐着,会回屋休息去。你不是说过几日要跟你张叔去药农家吗?这两日养一养精神。”


    顾佑安也不跟她娘拉扯,对几位罗家媳妇儿点点头,这就先走了。


    罗家三媳妇儿羡慕道:“还是杜婶子心疼闺女。”


    罗家大媳妇儿接话,道:“杜婶子,听说张家那位要行医了?你可知道?”


    “好像是有这个打算。”杜氏道:“叫我说,张世南医术那般好,本就该救疾救困,在村里种地完全是耽误他了。”


    “我们只知道张大夫懂些药理,竟不知他有这样的本事,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邻山村里的人,从关内逃荒过来的和流放过来的,大约是一半一半。各家住得远,平日里来往也不密切,张家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张世南如今肯拿起药箱行医了,以前的事情他都放下了,杜氏为了给张世南扬名,也愿意帮张家多说两句,就道:“我听你们婆母说过,你们罗家是山东来的?”


    罗大媳妇儿道:“正是,我们家是山东青州府人。”


    “张大夫家祖籍山东莱州府,青州府距莱州府不远,或许你们听说过莱州府以前出过一位张神医,前面几十年张神医在洛阳太医院当太医,名满天下。”


    罗家三个媳妇儿都惊呆了,张大夫竟是张神医后人?


    罗家大媳妇儿激动道:“听乡里的人说,都说是他天生的神仙转世,只要一摸脉就知道人的前世今生。”


    杜氏笑着道:“是不是神仙转世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洛阳人都知道,张老神医极擅小儿和老人病症,张神医故去后,洛阳城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贵人都极惦念张老神医。”


    “张大夫也擅长小儿和老人病症?”


    “张老神医是张大夫的祖父,这祖父教孙子肯定不留私,张大夫肯定是擅长的。不过据我所知,张大夫在妇人病上也极厉害,你们若是身上有什么不舒坦的,尽可以请张大夫瞧瞧,趁着冬日不用下地,正好养一养身子骨。”


    杜氏这话说到罗家三个儿媳心坎里了,这些年来为了攒下家业,男人们拼命,他们这些当媳妇儿的也当老牛使,多年下来大病没有,小病倒是不少。


    明年春耕后他们家就要建房子了,最大的心愿了了,他们就可以要孩子了,正需要调养调养身子骨。


    杜氏道:“趁早去,明年张大夫去松江城了,你们想找他就没这么方便了。”


    罗家大媳妇儿下定了决心:“等下午归家我们就去跟婆婆说。”


    杜氏笑道:“你婆婆是个好婆婆,看病这事儿她肯定赞同你们,不须担心。”


    罗家三个儿媳都笑了,公婆对她们三个确实不错,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这般肯吃苦。


    罗家父子四个在松江城干活儿,罗家只有婆媳四个守在家中,三个媳妇儿回家禀过婆婆吕氏,吕氏都没有犹豫,立刻回屋开箱拿钱,带着三个媳妇儿去张家瞧病。


    罗家三个媳妇儿年轻,调养身子不难,就是张家的药材没那般齐全,天都黑了,张隐山拿了张他爹开的药材单子跑来顾家,问有没有这些药材。


    顾佑安瞄了一眼药材单子,菟丝子、薯蓣、桃金娘这些都是补气血的药材,她都有,当即点头道:“要多少?”


    “你有多少?”


    “单子上的这些,多的有几斤,少的也有四五两,有些是山上挖的,有些是在坊市里买的。”


    张隐山想了想道:“你若是不着急用,那都给我,罗家婆媳四个都要吃药,我家里有的,加上你家的,足够应付了。”


    “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张隐山略等了等,顾佑安去屋里拿药出来,顺手递给他一个单子:“每一样药材数额多少我都写在上面了,等你家药材充足了,按照上面的数额还给我便是。”


    张隐山接过药材笑道:“刚才我还想跟你商量商量价的。”


    “药材卖给你家又没有多少赚的,不够我费工夫的,到时候你还我药材便是。”顾佑安摆摆手打发他走。


    “行,那就听你的。”


    张隐山走前专门去厨房谢过杜氏:“若不是您开口,罗家婆媳不知道我家底细,也不会去找我爹瞧病。”


    以前村里人虽然会问他爹发热了,暑热了该煮点什么药汤喝,这般正经开方看病的却是没有的。


    杜氏大笑道:“你爹不嫌我话多就是了,感谢倒是不必。”


    “婶子哪里的话,我将才过来时,我爹专门嘱咐我,叫我谢谢您。”


    “咱们两家不说这些,你且回吧,别叫人等久了。”


    “哎。”


    张隐山走后,杜氏跟女儿说:“张家眼看着要起来了。”


    顾佑安笑道:“这不挺好,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越来越好,咱们家才会越好。”


    正是这个道理。


    晚食做好了,母女三个坐一桌用饭,阿萱看着桌上的饭叹气。


    “小人家家的,叹什么气。”


    “娘,我想我爹了,我想我哥,想郭师傅,想郭姐姐。”


    杜氏轻哼:“你想不想你爹我不知道,你想你哥、郭师傅和你郭姐姐,肯定是想他们打猎带回来的野鸡野兔子吧。”


    阿萱咧嘴笑:“想吃肉啦。”


    “想吃肉且等几日,等你爹回来就有肉吃了。”


    郭师傅带着田二郎和顾文卿去平安镖局借马练习骑射去了,顾稳则是出门办事走了,估计要两三日才会回来。


    晚上睡觉前,顾佑安去厨房打热水洗漱,打开柜子,往柜子里面放了三条腊肉,几斤昆布和几条冻海鱼、鱼干。


    杜氏进来瞧见:“你那里存的快吃完了吧。”


    “腊肉还有几条,昆布、冻海鱼、鱼干还有不少。”


    去年在山海关那里买了海货并不算多,只是去年冬天出门的时候少,为了掩人耳目,拿出来的并不多。后来开春天气热了,各种海货更不好拿出来了,就只能存着。


    “娘,去年存的橘子葡萄,还有今年收成的水果都存着,要不一块儿拿出来?”


    杜氏不许:“咱们又没出门,那些果子拿出来太过扎眼。”


    “那等爹回来我拿些橘子出来吃,桃子、葡萄就不拿了。”


    商队就算送些鲜果到松江城,桃子、葡萄这些不合季节且不好运送的肯定不能拿出来,也说不清。


    “也行,少拿些,等你爹回来咱们自家人尝尝味儿就是了,不给你哥吃。”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给她哥吃肯定就要给郭师傅吃,郭师傅见多识广,指不定就要露了马脚,到时候倒是不好处理。


    天儿冷,烧炕也麻烦,爹爹不在家,顾佑安抱着被褥去爹娘屋里睡。


    母女三个睡一铺炕上,杜氏坐在炕上通头发,一边闲谈道:“你白婶婶听人说,北山上有座道观灵验得很,等明后日你爹回来了,叫他看家,咱们去道观里烧香祈福。”


    “去年你醒了时就该去道观烧香还愿的,只是去年家里出了事,没工夫去,今年家里事情也多,就耽误到现在。”


    杜氏叹道:“人哪,有时候就该相信老天爷自有安排,安排坏了咱们骂他两声他也该听着,若是安排好了,烧香感谢感谢也是应该的。”


    顾佑安拥着被子笑:“行,听您的,咱们回头就去道观烧香。”


    又过了一日,顾佑安身上干净了,杜氏这才允许她洗漱,顾佑安去空间里洗漱一番出来,阿萱跟只小奶狗一样扑在她怀里嗅嗅:“姐姐好香呀!”


    无香的洗漱用品早就用完了,剩下有香味的顾佑安偶尔少量用一用,不像这丫头扑到她怀里根本闻不着。


    顾佑安抱起她去门外:“今儿爹该回来了,你猜猜爹会给咱们带什么好吃的?”


    阿萱手脚扑腾着,特兴奋大喊:“吃肉,阿萱要吃肉,红烧肉!”


    罗家三个儿媳过来做活儿,正进门,罗大媳妇儿道:“若是馋,去河里捞条鱼回来炖汤喝也不错,正好你家有渔网。”


    “姐姐,吃鱼。”


    “行吧。”


    今儿天气暖和,她身上也干净了,沾了冷水也不怕她娘说,顾佑安牵着妹妹去河边捞鱼。


    提着木桶和渔网到河边,看到他们姐俩过来,有个眼熟的半大小子跑来:“顾姐姐,我们帮你撒网,一会儿还帮你把鱼和渔网送回家去,你家渔网可能借给我们使使?”


    “行,一会儿我用完了,你们拿去用就是。”


    “哈哈哈,顾姐姐不用忙,我们帮你捞,你在一旁瞧着就是。”


    三五个小子凑过来,有的拿着钓鱼的杆儿,有的拿着湿漉漉的竹箩筐,都在想法子捞鱼呢,可惜工具简陋了些,不好用。


    有了渔网就好使了,那渔网撒下去呀,就没有落空的,最差也能捞一条手臂上的鱼来。


    捞起鱼来,几个人在那儿欢喜惊叫唤,阿萱想跑过去凑热闹,被顾佑安一把拉住。


    “别过去,他们站那儿地上湿的,一个没踩稳滑江里面了。”


    “哦。”阿萱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静静地看着江面,看得久了,也忍不住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叹。


    “顾姐姐,我们送你回去。”


    “好。”


    几个半大孩子捞了半箩筐鱼,顾佑安只要了三条,其他的他们自己分。


    被他们几个送到家门口,顾佑安瞧见她爹回来了。


    “爹呀,给阿萱买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阿萱撒开姐姐的手,欢喜地噔噔噔地朝爹爹小跑过去。


    顾稳笑着抱起小女儿,笑问:“阿萱去哪儿玩儿了?”


    “去江边抓鱼啦。”


    顾佑安瞧见她爹在屋里,没过去,提着鱼先去厨房。


    厨房的柜子边放着一个背篓,一看就是她爹背回来的。


    顾佑安忙往背篓里装了几斤橘子,顾稳抱着阿萱过来,阿萱瞧见橘子兴奋极了。


    “我要吃,我现在就要吃。”


    顾稳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好,一会儿就给阿萱吃。”


    那边屋里还有罗家媳妇儿在,顾稳拿了几个橘子叫阿萱送过去给人,顾佑安在门口听到她们说,这橘子看着小巧,倒是挺甜的,不知哪里买的。


    她娘随口糊弄了几句,说什么哪知道商队哪里带过来的。


    罗家媳妇儿来他们家干活,说好了中午管一顿午食,三条鱼做两样菜,将就着她爹买回来的豆腐做鱼头豆腐汤,剩下的切片做酸菜鱼,两道菜做了两盆,吃了个痛快。


    罗家大媳妇儿吃着酸菜鱼好吃,打听是怎么做的,听顾佑安说完就道:“这鱼要想做得好吃不腥气,还是要舍得油盐调料,寻常人家谁舍得用这么油来做鱼呢。”


    罗家就舍不得。


    杜氏:“你们家也要熬出头了,等明年房子建好,想吃什么舍不得?”


    罗家三个儿媳哈哈一笑,想到以后的日子,不禁有些痛快。


    顾稳归家了,杜氏惦记着去道观烧香的事,下午就去田家问白氏明日可有工夫?


    白氏道:“有空,咱们明日就去吧,趁着这几日天气好,我怕过几日要下大雪。”


    “好,那咱们明日就去。”


    北山在松江城北面,若要论去北山最近的路,那肯定是穿过北荒村过去更快,杜氏和白氏不想碰到李家那些人,不想从北荒村过,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出门,从松江城绕路去北山。


    今儿要走不少路,不好带阿萱,杜氏和顾佑安母女俩悄悄出门,去村口跟白氏汇合。


    白氏:“咱们得赶紧着些,我瞧着天上云层厚得很,说不准半下午要下雪,咱们要赶紧着回来。”


    “那咱们快着些。”


    种了一年地,杜氏和白氏耐力强了许多,走起路来快得很,顾佑安这个习过武的都要快着些才跟得上。


    到松江城的香火铺里买些香烛纸钱,又打听了北山上的道观怎么走,问清楚路后,三人又往北山上去。


    或许是去北山上烧香的百姓多了,上山的路竟用条石修好了台阶,一步一步爬上去,倒是要省下许多力气。


    刚爬到道观,下雪了。


    道观里的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赏雪。


    那老道士瞧见她们三人,招呼她三人过去躲雪,不急不缓道:“来敬香的?不着急,先坐下歇歇气。”


    杜氏和白氏谢过老道长,坐在屋檐下长凳上歇息。


    这山上,就是比山下静,一点声响都听得明白。


    略坐了会儿,听到右边有响动,顾


    佑安好奇侧头。


    只见一身穿深紫长袍,头戴玉冠,身披玄色披风的俊美男子,冒着风雪从道观右边树林中的小径走来。


    纷纷扬扬的雪衬的这人唇红齿白,若不是一双冷眼太过迫人……真是好瞧极了!


    第27章 放肆天一观初遇


    青山,大雪,美人。


    顾佑安瞧得目不转睛,眼神放肆得很,叫跟在那男子身后的几个下人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李道长。”


    那男子路过顾佑安母女,走到那老道跟前。


    老道微微侧身,躺椅微微晃了晃:“看过你娘了?”


    “看过了,多谢李道长久候。”


    “不妨事,老道师门上下受了你母亲的好,原是应该的。”


    顾佑安垂眸,这人到底是谁?


    那男子似要下山,老道拦了一下:“时辰不早了,又逢大雪,不如留下用顿午食如何?”


    “家中还有事要办。”


    只见那人披风扫过台阶,走动间衣袍鼓噪,风吹动垂带,一行人消失在下山的台阶转弯处。


    人走了,顾佑安没了兴致,懒散地瞧着院子里一株榕树身上挂满了积雪。


    “道长,将才那位公子是哪家的?”


    闲坐无事,杜氏往老道长身边挪了挪,好奇打听。


    老道长笑了笑:“那位嘛,一个可怜人罢了,没甚好说的。”


    “那公子一瞧就知出生好,可怜在何处?”


    “母死,父不管,兄弟算计,独身一人孤孤单单行走于世,这难道叫好?”


    那……确实惨了点。


    那刚才道长跟那公子说他娘,那是怎么回事?


    老道长也不知是个嘴没把门儿的,还是来了谈性,他笑着指着道观右边:“他娘葬在那头,一年总会来瞧几次。这不,天冷了,今儿赶在下大雪前来山上陪他娘坐坐。”


    白氏忍不住唏嘘:“心里挂念母亲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顾佑安心想,那倒不一定,刚才那人,一瞧就不是好惹的。


    老道长哈哈一笑,道:“或许吧,不过我们道家讲:天衍四九,大道五十,人遁其一。那孩子的命数差了些,却不会一直差下去,总有他腾飞的一日。”


    腾飞?什么样的命数才能说腾飞?


    顾佑安正想着,那老道突然叫顾佑安:“小丫头,你遁来这儿几载春秋了?”


    顾佑安不明所以朝老道看去。


    杜氏忽被吓得心惊肉跳,勉强笑道:“道长这话作何解?”


    老道瞧着杜氏和顾佑安母女俩,瞧了半晌不说话。


    杜氏快忍不住开口时,老道忽而笑道:“许多年前,我师兄去洛阳寻道路过花枝巷,师兄回道观时告诉我,说你家丫头与我天一观有缘。”


    杜氏大喜,猛然起身行礼:“那位道长竟是您师兄?我们家得了您师兄的好,自我家姑娘去年清醒后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想给您师兄道个谢,却不知道上哪儿寻人去。”


    “我师兄去年八月十五已仙逝,你们怕是寻不得了。”


    去年八月十五,那不就是她穿来大周朝的日子吗?顾佑安看老道的眼神顿时不对了。


    老道哈哈一笑,也不多话,他起身,缓缓走道:“老道叫我徒儿带你们去大殿敬香。”


    “哎,道长,道长你且等等。”杜氏忙唤道。


    老道的步伐看似慢,实则快,转眼间消失在廊道上。不过一会儿,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跑过来,过来时还喘着气。


    “小道名叫李玄越,师父吩咐我带几位进殿敬香。”


    “那就麻烦小道长了。”


    杜氏瞧了眼老道长离开的路,李玄越说:“我师父已经走了,你们等不到他。”


    杜氏觉得可惜,还没跟老道长多说几句呢。


    去大殿烧完香,杜氏把身上所有的银钱全捐了。


    白氏叹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没想到在这偏远深山里竟能碰到与你们家有缘的道长。”


    “这话说得正是。”杜氏扭身问道:“小道长,你可知你师叔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我只知道别人都叫我师叔天衍道人。”


    顾佑安不解,天衍?哪个修行的道人敢叫这个号?难道真是得道成仙的不成?


    杜氏不知这名字有何意味,只连连夸赞:“天衍道长道行高深又心善,多亏了他当年几句话点醒了我们,我家安安有今天,也有天衍道长点化之功。”


    李玄越把他们带到食堂,说:“我要走了,你们吃了午食也走吧。”


    “多谢小道长。”


    顾佑安瞧着李玄越这小孩儿出门,杜氏又赞叹道:“这道观就是跟别家不一样,观里一个小道长都这般有修道之人的脾性,怪不得能出天衍道长这样的人物。”


    顾佑安顿时笑了:“娘,您可别夸了,快用饭吧。”


    用饭时,杜氏又夸道观的饭菜好:“瞧瞧这豆腐,水嫩嫩的,就是城里卖豆腐的,也做不出这样水灵的豆腐来。”


    顾佑安:“……”


    杜氏对老道士说的话深信不疑,此时对他们满心感激,这道观里的一草一木在她瞧来都是极好了。


    顾佑安却不太信,她觉得那老道故意说那些玄之又玄,又半真半假的话来诓她,其中肯定隐藏着什么。


    下午雪停了。


    杜氏三人离开道观顺台阶而下,走到山崖拐弯处,顾佑安抬头往上看,天一观三个字高悬在道观大门上。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知道道观里的人有些奇特,这会儿看一块木牌匾都有了几分玄妙的味道。


    “安安,快跟上。”


    “来了。”


    下山后依然要穿城而过归家,刚到西城门口,碰到祁王府的车队从城里出来,车马奔腾,寒风撩起车帘,顾佑安瞧见那张只要见过就再难忘记的脸。


    那人眼神微转,车帘落下时往外面瞟了一眼。


    马车里太昏暗,又隔得太远,顾佑安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哎,美色误人。


    在车里伺候的长随徐志眼神好,也看到了今日上午在天一观盯着他家主子眼都不眨的小丫头。


    那丫头真有胆气,若是叫她知道他们家主子是松江城的主人,会不会被吓哭。


    不过他们家主子确实长了一张好脸,他娘见过先皇后,曾说祁王殿下继承了先皇后的好容貌。


    徐志嘿嘿偷笑,祁王瞥他一眼:“笑什么?”


    徐志哪里敢说,掩下笑脸,随后道:“主子,翻年您就要及冠了,今年上半年您去孟家时,孟家大夫人就提了您的婚事,大夫人娘家袁家那边今年办了两回宴,也一直邀您去,您都给拒了,这回你去见孟将军,只怕那边要您给个说法。”


    孟家是祁王的外家,可到底东北将军孟川是祁王的表舅,不是亲舅舅,这又隔了一层。


    祁王如今把松江城经营起来,眼看着商贸日渐繁华,开荒颇见成效要变成个小粮仓,孟川想通过结亲拉拢祁王也说得通。


    只是祁王并未把孟家,袁家的千金们看入眼。


    祁王愿意还罢,祁王如今不愿意,站在祁王的角度,孟家这几年有些太过张狂,需得敲打。


    手指轻敲膝盖,祁王开口:“宫里如何?”


    徐志正色道:“最近半月洛阳传来的消息,宫里跟前几月差不多,新来进宫的几位低位嫔妃正是好颜色的时候,背后又有皇后支持,跟柳贵妃一系斗得有来有回。”


    “那位……”徐志不敢说。


    “说下去。”


    徐志低头道:“这几年里,把先皇留下的老臣清扫个干净,致仕的致仕,流放的流放,如今朝堂上都是他的应声虫,御史换了几轮后也不敢参奏惹他不快。洛阳传来的消息说,上月西南因税赋之事处理不当官逼民反,消息竟一点都没传到洛阳。”


    祁王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来,这就是老头子选的继承人。


    当年老头子怕他偏向外祖孟家,排挤皇家宗室和他那群不争气的兄弟子侄,就算朝廷重臣联名推举他为太子,老头子也没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甚至,老头子怕他上位,当时明明病得要死了,硬要强撑着把他支到松江城后,这才下旨选了废太子的二儿子周宣继位。


    周宣是老头子最看重的孙子,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下任皇帝,这才五年过去,已经把大周折腾到如此地步。


    都不需他伸手,几次天灾人祸,就足够大周朝走向灭亡。


    “还有一件事,户部尚书上月上奏,说去年太湖决堤的事情还未全然解决,今年北方又干旱,导致今年朝廷的税赋大幅降低,户部尚书建议削减军需


    ,兵部尚书不赞同,在朝堂上大吵了一架。”


    祁王张开手臂,缓缓靠在引枕上,舒坦地活动了下脖子:“我那好侄儿如何判的?”


    “他赞同削减军需,着重削减西南边疆的军费。北方这边,只提了东北军。”


    祁王冷笑,他那个永远把计谋摆在台面上的侄子啊,但凡他知道多转两个弯,也不会这么快就叫人知道他心胸狭窄。


    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军心往他这里推。


    东北军明年的军需不稳,他们对松江城的依赖就会加大,更有利于祁王掌握东北军。


    顾稳一直想打听洛阳那边的消息,人脉有限,只听到些面上的消息,皇城里的暗流涌动却很难勘明。


    顾稳想来想去,他们家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再入关,只要松江城安稳就行了。


    又下了一场雪,不好频繁外出,顾稳就在家读书,偶尔跟郭师傅等人上山打猎,或是捡些柴火回来。


    顾佑安入冬后常去张家。


    张世南大夫的名声渐渐传开,去找张世南看病拿药的病患多了,张家的药材不够用,张世南就要跟采药人买药材。


    张世南带顾佑安去了好几个采药人聚居的山谷,采买了许多药材,那些采药人面对张世南的说辞跟年初时打发顾佑安的说辞完全不一样。


    顾佑安就知道,那回张世南为了打消她做药材生意的念头故意为之。


    借着张世南,顾佑安渐渐跟那些采药人也熟络起来,跟她关系最好的是老虎岭东侧那家姓胡的采药人。


    胡家人祖籍西南乌蒙府人,家里往上数几代人都是采药为生。胡家人分好几支,来松江城这一支是胡家六房,一家老小三四十人,再加上跟胡家来往密切的其他采药人,每年韩家从他们这儿收去的药材就是个大数目。


    顾佑安跟胡家人熟悉之后,好奇问过他们为何自己不做药行生意,毕竟胡家人在许多盛产各类药材的产地都有自己人。


    胡家的大孙子胡菖蒲笑说:“树大招风,我们家祖训不许胡家后辈行商,我们胡家人,天生就是游走山林的采药人。”


    顾佑安不懂胡家的祖训,她只需知道胡家的药材好,量大,就够了。


    顾佑安丝毫没有隐藏她找上胡家的心思,胡家人心里也有数,胡菖蒲的祖父只笑着说了句:“年轻人心比天高,去尘世间去滚一圈,就知道利害了。”


    胡菖蒲私下告诉顾佑安,他们胡家自从来了松江城后,一直跟韩家做生意,若无大意外,胡家是不会换人的。


    除了韩家之外,胡家只会卖给别的药材商一些散货,就像他们卖给张世南的一样。


    顾佑安知道胡家的意思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每次张世南去胡家时,她也跟着去,多知道些药材里的门道总是好的。


    胡家把顾佑安当作朋友家的小辈对待,偶尔也会教她些药行里的规矩,顾佑安都听着,记着。


    等这个冬天过去,杜二叔也该来松江城了,不知道他带回益州府的药材卖得如何了。


    这个冬天过去,顾佑安不再长高,瘦削的肌骨逐渐丰盈,越来越有二八少女的模样。


    一脚踏入瑞兴六年的春天,雪融后各家出门修水渠,耕地,隔了一个冬天再瞧见顾家的大闺女,许多人惊了眼。


    许多跟杜氏关系好的妇人跑去杜氏那儿打听消息,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家大姑娘虚岁十七了吧,该定人家了。


    不管谁去说杜氏都给推脱了:“我家安安年纪还小,再过一二年找人家也不晚。”


    这次来说亲的是白氏,她想给她家老大说亲,被杜氏拒了。


    白氏笑道:“再过一二年,你家安安才十八九,我家大郎都二十三四了,我家可等不得。”


    “也没叫你家等,你呀,还是另寻好儿媳吧。”


    杜氏跟白氏关系好,两家又是过命的交情,说起话来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杜氏如此,白氏也是如此,被拒了白氏也没生气,只叹道:“你家安安聪慧,又生得这般标致,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家的小子。”


    杜氏也愁呢,早些日子杜氏就问过女儿,跟他们家来往亲密的田家、张家,他们两家的儿子安安都无意。


    顾佑安倒是不在乎这些,知道自己容貌太过惹人眼,她自己化了妆遮掩了好颜色,出门时带着她的武师傅郭素一块儿,去哪里都不须担心。


    开春了,松江城里药行生意兴旺起来了,她得去瞧瞧。


    第28章 机会来了顾稳做官


    一个冬天没来松江城了,一进城还没走多远,顾佑安就发现南街上的车马是不是太多了些?


    在街头略等了会儿,身边四五辆马车排队进去,好似赶着去做什么,顾佑安跟挑着担子卖货的货郎打听,才知道韩家有白事。


    沿街商铺的掌柜们也站在门口瞧,一家药铺的掌柜看着远处韩家大门外的白幡,忍不住唏嘘。


    “二十年前啊,那会儿这地儿还不叫松江城,平安江、松江两岸散居着林胡、肃慎、楼烦、檐槛诸番十几个小部落。”


    “那些番子不会种地,全靠打猎捕鱼为生,为了争山头争河流,跟咱们汉人打呀,闹呀,没少死人。”


    “后来韩家老爷子来了,他们一家子兄弟叔伯十几个人,个个都是种地的好手,韩家老爷子教那些番子种地,各部落得了好处,才渐渐安稳了下来。”


    有人问:“韩家人原来都是种地的农户?”


    “哈哈,可不是么,听说韩家祖籍是山西的咧。”


    韩家成了汉人在这儿的领头羊,韩家老爷子站住了脚后,慢慢做起了药材生意,经营了二十来年,才叫韩家成了松江城排名前三的大商户。


    “掌柜的,听你这么说,原来这儿竟有许多番子,可我怎么见得不多啊?”


    “嘿,这不是咱们朝廷厉害嘛!先皇在位时出了个姓孟的镇北大都督,孟都督带兵打退了北方草原诸部,又在北方沿线布置下了重兵防守,像咱们松江城附近就有东北军、辽东军,稍远一点的还有镇守山海关的燕州军,咱们的将士们一来,松江城附近的番子们怕被欺负,都搬去其他地方了。”


    “姓孟的将军?我听人说,如今东北军的首领也姓孟?”


    “是一家的,如今这个孟将军是原来那个镇北大都督的堂侄儿。”


    老掌柜在心里说了一句,孟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没有继承祖上大都督的官位就罢了,如今落到驻守一个小小的东北军。


    不过人家再没落也是一军统领,不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可以笑话的。


    站在街口看了会儿热闹,不好过去,顾佑安扭头和郭素两人绕了一条街过去。


    绕到南街那头,顾佑安回头瞧,后头韩家门口的街道上还堵着,可见韩家老爷子在松江城的人脉有多宽。


    多瞧了一眼,瞧见韩掌柜身穿一身孝衣从大门里出来迎客。


    “咱们走吧。”


    开春了,平安镖局也要出镖了,按说昨日他们就该护卫商队离开松江城,因韩家的缘故,今日都还未动身。


    郭元春道:“韩家老爷子前天晚上没了,松江城里许多行商的人家最开始做这门生意的时,大多都受过韩家老爷子的好,若是不在就算了,既在松江城,肯定要去送韩老爷子一程。”


    “松江城里就韩家的药行生意做得最大,走商的人家大多是去韩家拿的药材吧。”


    “说的正是,就说咱们家隔壁那户人家,原来是韩家药行的掌柜,做得久了,懂行了,就出了韩家自己做,韩家也没挑他们家的理,他们家去韩家采买药材韩家也来没有为难过他们一家。”


    郭家来松江城不到两年,因做的是镖局的生意,跟走商的人家天长日久处着,也知道许多韩家的事。


    郭元春请顾佑安进屋喝茶,顾佑安坐下便问道:“我记得韩老爷子有五个儿女?”


    郭素顺手给顾佑安倒茶,不等郭元春开口,接话道:“好像是一女四个儿子?”


    郭元春:“韩家老爷子的女儿嫁到关内去了,家中四个儿子,小的两个不中用,都是吃闲饭的,只大儿子韩江北,和二儿子韩江南最有出息。”


    “兄弟俩各自管着一摊子事儿,韩江北给韩老爷子打下手,管着采购药材和家里的药行、田地等生意,韩江南也就是韩掌柜的,主要管带商队跑商的生意,一年总要跑一两趟关内。”


    韩家两兄弟听起来各司其职,把韩家打理得兴旺发达,顾佑安笑问:“我听说韩掌柜的是庶子?”


    “没错,是庶子,韩掌柜的生母是胡人,生下韩掌柜后没两年,那支部落搬去草原,韩掌柜的生母跟部落走了,把韩掌柜留在了韩家。”


    韩掌柜的身世在松江城不是什么秘密,稍打听打听都能知道。


    顾佑安端起茶喝了一口,嘴角微微翘起。这韩家老爷子没了,也不知韩家两兄弟是不是还能互相友爱,为了家族发展互帮互助。


    如同顾佑安揣测的那般,韩家还真不安稳,韩老爷子死了还没两天,丧事都还未办完,韩家四兄弟已经因分家产的事争执过一回了。


    按规矩,老大韩江北是嫡长子,他该占七成的家产,包括韩掌柜在内的三兄弟是次子,还是庶子,该一起分剩下的三成财产。


    韩家老太太还在,昨晚上哭天抹泪地把三个是庶子骂了一通,一个个没良心的,老爷子人都还没送上山这就闹分家,说出去也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韩掌柜应付了一上午的宾客,回后院歇口气,他夫人也刚回屋,捂着头直喊头疼,贴身丫头正给她倒水喝。


    韩掌柜摆手叫丫头出去,一屁股坐下就问:“母亲那里今日可好?”


    二夫人冷笑:“老太太身子什么时候不好过?昨儿晚上拿腔作调的,不过是为了拿捏你们几兄弟罢了。今儿一上午,老太太见了几家的太太,等人走了,能吃能喝的,骂我时中气足得很,我看等我死了,她老人家都还吊着气儿呢。”


    韩掌柜皱眉:“到底是嫡母。”


    听他提嫡母,二夫人更是来气儿:“你当她是嫡母,她拿你当什么?她拿你当给他儿子拉磨的驴,恨不得只叫你干活不给你吃饭。”


    昨儿老太太说那话明面上骂的是他们兄弟几个,实则骂的是韩掌柜,老太太不相信老三老四两个怂货有本事闹分家,老太太心里认准了是老二在后头挑唆的。


    “韩老二我可告诉你,不管老三老四谁提的主意,如今已经到这份上了,他们若是分家,咱们夫妻也要搬出去,我可不想留在老宅被你的好嫡母搓磨。”


    韩掌柜也不傻,只是:“分家之事,大哥怕是不会同意。”


    韩家最值钱的产业就是药行和商队,这两个产业不好分家。除此之外剩下的几个店铺和几十亩土地,也不值什么,若是只拿店铺和土地分给他们兄弟三个,别说老三老四,他都不会答应。


    “老大家不是想走耕读人家的路子,把大侄子送去做官么?要不把店铺和土地给大房,家里的银子也给大房,咱们家和老三老四分药行和商铺如何?”


    韩掌柜冷笑:“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老太太和大哥不答应分家,就是知道家产不好分,他们三个本是庶子,还想分药行和商队,老太太和大哥怎么可能答应?


    二夫人咬牙切齿道:“就算药行不分给咱们,商队总有你的一份吧,自老爷子不管事后,这几年商队都是你风里雨里带着过来的,你一年出门在外,鞋底走破多少双啊,你受了这么多罪,若是连商队都没有你的份,那可真叫人寒心。”


    跟妻子想法不同,比起商队,韩掌柜更想从药行里分一份。


    洛阳和江南那边的人脉他早已熟络,没有商队他找人拉起来一支商队便是,只要有好货,有的是买家。但是大哥手里握着的那些药材来源却是他没有的。


    韩掌柜轻叹:“药行的货清点得差不多了,再等几日等货物齐全了,最多五六日咱们家的商队就该出发去了。”


    韩掌柜仔细想后道:“洛阳那边还等着货,不能不去,等爹丧事办完,要先顾着送货,分家的事一时扯不清楚,等我送完货回来再说。”


    韩掌柜是个做实事的,在他心里,自己人再怎么闹,不能损了韩家整体的利益。分家是着急,但是也要先把生意做了再谈。


    为了不耽误走商,韩家老爷子做完三天的丧仪送完葬后,韩家四兄弟坐下谈了一回,没谈出个结果来。


    韩家老大韩江北开口:“咱们家的家产都在松江城摆着,不如就听二弟的话,先把洛阳要的药材送去,等二弟回松江城了咱们再论。如何?”


    事情如韩掌柜预料的一样,他默默点了点头。


    韩老三和韩老四心头不愿,还想再闹,韩老三讥讽道:“大哥二哥兜里不缺银子使倒是不着急,我和老四守着家里的金山,花一文钱都要掌心朝上,我们该如何过日子?”


    韩江北就道:“爹虽然不在了,长兄如父,我这个做大哥总不会不管你们。二哥回来之前,家中一应吃喝,使银子还是其他,都一如往昔。”


    老三和老四对视一眼,知道这次闹不出个结果来,只能先认下。


    韩家家大业大,韩老爷没了,外头的人都在看韩家几兄弟会不会分家析产,若是韩家不如往日了,等着抢韩家药行生意的人多着呢。


    这不,这几日暗中接触给韩家供药材的人不少。


    可惜,没有如外头人的愿,韩家还是那个韩家,韩家车队出发去松江城时,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头大马拉着几十架大车,护着车队的人马一两百人,瞧着就不是好惹的。


    韩家车队出城那日,顾佑安专门去南城门口看热闹了,看热闹的人群中,大概只有她知道,韩家商队看着跟以前一样声势浩大,他们这次入关,只怕赚回来的银子连以前一半都没有。


    韩江北对韩掌柜这个能干的二弟已经起了防备,这次韩掌柜去洛阳做生意,七成的人参都被韩江北扣下了。


    少了那么多人参,韩掌柜跑这一趟货,真是辛苦又不讨好。


    韩家两兄弟这事儿顾佑安原本是不知道的,这几日张家在松江城东街上的药铺开业了,张世南自然要补齐药材,顾佑安跟着张世南跑了几趟就琢磨出味儿了。


    昨日顾佑安明着问胡菖蒲,问他们家还存着多少人参,胡菖蒲也没瞒她,就把存货告诉了她,还说她如果要,只管拿银子过来。


    人参价再贵也是药材,人参若是在手里存个三五年,再好的品相,保存的再好,也不如才炮制的好,卖的上价。


    胡家肯定不会故意在手里压货,肯定是有人买他们就卖,既没卖完,只能是韩家的缘故。


    顾佑安再细细打听,就知道其中关窍了。


    顾佑安想把胡家手里剩下的人参全都买了,可惜她手里没那么多钱,空间里还有几百斤粮食换了些没脱壳的给胡家也不够。再说她空间里的粮食太好了,不好出手,只能花银子先收一些人参存着。


    顾佑安盼着杜二叔赶紧来松江城,若是迟了,胡家把人参卖给别家,那就亏了。


    顾佑安在东城门的坊市逛了几日,买了些鲜药材带回家炮制收好,后头的日子除了跟郭素学箭术之外,就是帮家里干活。


    邻山村的水渠已经建好,各家都忙着地里的活儿,顾家自然也要忙着春耕。


    平安镇临近的几家村子水渠还未


    全然建好,顾稳日日早出晚归,地里的活儿只能交给杜氏和两个儿女。


    杜氏今年早早请了罗家人帮忙,杜氏和顾文卿每日都要去地里帮忙,顾佑安在家做饭,顺便管着阿萱。


    就是吧,这丫头年纪渐渐大了,也管不住了。


    顾佑安做好午食,进厨房帮忙,把打好的饭菜提到地里去。


    “别忙,你先吃了再去送饭。”顾佑安一边给郭素打饭打菜,一边对外面喊:“阿萱,吃饭了。”


    郭素笑道:“别喊了,你做饭的时候她就跑出去玩儿了。”


    “这丫头!”


    顾佑安叫郭素先吃:“我去找她回来。”


    脱掉尾裙,顾佑安出门抓住一个小孩儿:“你见没见到我家阿萱?”


    “阿萱呀,刚才跟石头他们去江边抓鱼去啦。”


    “抓鱼?”


    “对呀对呀,借了你们家渔网,走了有一会儿了。”


    顾佑安气得想打人,这丫头竟不跟她说一声就跟人跑去江边,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得了。


    顾佑安跑去江边,看到一群最大七八岁,最小四五岁的孩子聚在一块儿拖渔网,不知道渔网拉住什么了,几个孩子拖不动渔网,一个个你拉我拽你,就跟拔萝卜一样。


    顾佑安吓得心颤,连忙快步跑过去,都不敢叫人,怕惊了他们,一个个都掉江里去了。


    有人比她更快,几个大人冲上前去,啪啪几声响,几个娃哭成一片。


    顾佑安看到她爹抱起阿萱,这才松了口气。


    阿萱趴在爹爹肩膀上哇哇大哭,顾佑安过去又给她一巴掌,咬牙道:“再敢一个人来江边,打烂你的腿。”


    阿萱哭哭啼啼抹眼泪:“阿萱不敢啦!”


    顾佑安笑着问她爹:“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几个村的水渠都建得差不多了,今儿松江城里管农事的官员过来视察,善后都交给他们,我还有其他事要做。”顾稳眉头飞扬。


    顾佑安品出她爹的言外之意了,惊喜道:“难道您……”


    田清德在旁边大笑一声:“安安呐,你爹要当官儿了!”


    顾佑安大喜,她爹总算得偿所愿了,太好了!


    第29章 帮扶陆夫人的帖子


    顾稳得了官身,田家也如此,纵使正是春忙的时候,这天傍晚两家一块儿摆宴庆祝一番。


    说是摆宴,实际上就是做了几样鸡鸭鱼大菜,请了张家一块儿欢欢喜喜喝一杯酒庆祝庆祝罢了。


    一杯酒下肚,张世南赞道:“早知道顾兄、田兄不是池中之物,没想到这才两年不到,二位就闯出一片天来了。”


    田清德哈哈大笑:“张兄高看我了,我就是动动嘴皮子,帮着顾兄打打下手罢了,主要是顾兄心里有成算。”


    田清德突然起身,笑着大大方方对顾稳行了个大礼:“万幸有今日,承蒙顾兄不弃。”


    顾稳拉他坐下,笑道:“你又来了,快坐下喝你的酒吧。”


    男人们在院子里喝酒,屋里妇人们坐了一桌,白氏拉着杜氏手道:“该谢还是要谢的,我敬你一杯。”


    杜氏也不扭捏,举杯跟白氏碰一杯:“你家的感谢我们收着呢。”


    刘氏也笑着举杯:“你们两家渐渐起来了,以后还请你们多多照拂。”


    “张大夫师出名门,那是有真本事在身的,我看呐,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在松江城站稳脚跟,哪里用得上我们伸手,我看你呀,是多虑了。”


    “哈哈哈,正是,这话说得在理。”


    “安安,快给你刘婶婶倒酒。”


    “哎。”


    阿萱举起酒杯:“姐姐,我也要。”


    顾佑安先给刘婶婶倒酒,见郭素盯了好几眼米酒,也给她倒了半杯尝尝味儿。


    “姐姐,我要。”阿萱又喊了。


    “给你。”顾佑安给她杯子里盛了一勺汤。


    阿萱瞥了眼汤,不满要闹时,顾佑安眼睛看过去,阿萱顿时怂了,举起杯喝了一口,夸张地咋舌:“啊,好好喝呀。”


    桌上几人见状,顿时大笑起来。


    屋里在笑,屋外喝酒的男人们也正说得热闹。


    田二郎、顾文卿边吃边听长辈说话,田大郎给爹和几个三位叔伯倒酒。


    郭师傅抿了一口酒,笑着跟顾稳和田清德道:“张大夫的药铺开起来了,以后肯定要长住松江城了,你们两家作何打算?”


    顾稳摇摇头:“我们虽得了官身,管的却是平安镇这一亩三分地,去松江城住倒是不必了。”


    田清德道:“顾兄五级官,我六级,拿的俸禄只养得活家小罢了,去松江城赁个房子闲住着,还不如就住在邻山村,有田有地,过得还自在些。”


    按大周朝的规矩,藩王没资格任命官员,可祁王掌握着松江城,他要如何就如何,谁还敢提意见不成。


    在松江城内,松江城的官员从职责上来说,目前主要有五位主官,管军队事务的主官、管松江城事务的主官、管赋税的主官、管内外刑罚的主官、管农事的主官。


    松江城内的官员再按级别分,目前分为六级,五位主官为一级,依次往下捋,顾稳被提拔到农事部,如今是五级官,主要负责平安镇的水渠规划营建。


    当初流放到松江城时,苏光作为祁王曾经的先生,立刻就成了主管刑狱的二级官员,现在想一想,祁王先生这个身份还是挺值钱的。


    郭师傅有见识,他只道:“无妨,只要有本事,升官的机会多的是,你们只需好好经营,等平安镇人口渐多,从镇发展成县,你们二位的职位肯定还会往上升。”


    田清德提杯跟郭师傅碰一个:“郭师傅是明白人。”


    田清德认为,顾稳若是发展得顺畅,几年跟苏光一样升成二级官员并不难。一级农事主官之下,二级官员有管种地的、管研制农具的,还有管河道的,顾稳哪样都做得。


    顾稳对田清德笑着点点头:“不错,平安镇可以走东源县的路子。”


    当初,东源县也是一步步从村发展成镇,从镇发展成县的,东源县的第一任县令,如今已经是松江城的一级主官。


    顾稳和田清德一家暂时不会去松江城,顾文卿和田二郎两人却要去松江城了。


    按郭师傅跟顾稳和田清德商量好的,顾文卿和田二郎苦学一年多,已经有几分本事了,手脚功夫比不得高手,也勉强拿得出手了。


    如今带他们去松江城郭家镖局,主要是方便跟镖局里的年轻人切磋身手。再一个,镖局里养着马,松江城西城门外宽敞,也方便两人练习骑射。


    顾稳和田清德信任郭师傅,对他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顾稳看了眼田大郎,对田清德道:“松江城选文武官员两年一次,要不今年把大郎送去松江城书院,读书也罢,跟人交际也罢,待他熟悉一年,明年下场试试?”


    田清德道:“正有这个准备,若不是这几日家里忙外头的事也忙,我早该去书院打听。”


    “现在也不晚,你如今有了官身,大郎去了跟人交际也有话说。”


    虽说松江城里有学识的多是流放来的罪官之后,大家谁也别嫌弃谁,但,到底有官身还是不一样。


    张世南对顾文卿几个人道:“我家药铺你们都知道,去了松江城别见外,有空常去药铺找隐山玩儿。”


    田二郎笑嘻嘻道:“张叔放心,我们一有空了指定去您家蹭吃蹭喝。”


    田清德笑骂一句:“多大的人了懂不懂规矩?我和你娘教你这样说话的?”


    田二郎不管他爹,扭头跟顾文卿说话去了。


    松江城城西二街苏家。


    松江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消息传的快着呢,顾稳和田清德两人被推举为官,今日上午任命的消息才从官衙发出去,苏光中午就听说了。


    都是从洛阳一路流放过来的,加上他们家又被顾家女儿救过命,苏光对顾稳和田清德有几分善意。


    晚上归家,苏光跟夫人说起顾家和田家,笑叹道:“顾稳和田清德都是寒门出身,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这才一二年过去,竟就爬起来了。”


    陆夫人生出几分诧异,那两家竟还能做官?


    “他们立了何功?怎的就当官了?我之前听人说,祁王府并不太看重犯官,怎的这又……”


    “顾家和田家不算犯官,只是被牵连而已,再者说,顾稳毕竟是做过工部郎中,松江城里荒地不断被开垦,正缺这方面的官员,任用顾稳不足为奇。”


    苏光心里还有话没说,朝廷里,许多溜须拍马之辈为了迎合皇上的喜好,这两年一直暗中打压祁王,朝廷若是断了东北军的军需,松江城的农事就变得尤为重要。


    开年前苏光就听有人议论,祁王或许要放松对土地的管控,只为尽快开垦出更多的土地,种出更多的粮食,以免朝廷断粮后被打得措手不及。


    松江城外百姓们手中的土地都是祁王府分的,只允许耕种,不允许买卖,苏光曾暗自思忖,难道祁王要放开土地,允许买卖?


    若是如此,松江城这小国寡民的情形只怕维持不住了,有钱的兼并土地,没钱的卖地得银,左不过几年而已,松江城就要变上一变了。


    他想得也不一定对,或许祁王有其他施政之法。


    苏光正考虑着增加耕地的法子时,陆夫人突然笑起来:“顾家田家起来了也好,老爷若是有门路,最好扶持他们起来,他们若是进了松江城,对咱们家也是助力。”


    苏家顶着祁王先生的名号,如今依然是个二级官员,叫陆夫人说,需得一级主官才配得上他家老爷这祁王先生的身份。


    一般而言,祁王很少直接出面,任用官员指派差事这都是祁王府长史周尘的活儿。偶尔祁王召见官员,大多时候也只召见五位一级主官,每当这时候,她家老爷这个祁王的先生只能在一旁瞧着,脸上确实没光彩。


    苏光瞪她一眼:“外头的事我自有道理,不需你多插手。”


    陆夫人冷哼:“咱们来松江城时日不短了,松江城里各家是个什么光景老爷不知道?跟祁王府有亲的袁家,偶尔来松江城短住的孟家,他们是松江城里头等大家族,他们两家开宴,城里各家谁敢不去?”


    “他们几家跟祁王有亲那也就罢了,奚落我几句我也就忍了。你再看看祁王府长史周家,还有那五个一等主官家,他们算什么东西,如今竟敢看不上我家香儿了,好似我闺女嫁到他们家,好似他们家吃了大亏一般。”


    “老爷头上的祁王先生名头还在,外头的人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还是敬着您的,您怎么不想想我们妇人家暗地里受了多少气?”


    他们才来松江城时还是各家宴上的贵客,这一二年过去了,那些势利眼瞧出祁王对他们只是寻常,这就变了脸了。


    苏光不说话,陆夫人捻着丝帕拭泪,哀戚道:“咱们香儿今年虚岁十八了,松江城这个地方,除了那几家之外,还有什么好人家给咱们选?老爷若是不得脸,没有权势,咱们香儿该如何办呐。”


    “若不……把香儿嫁回关内?”苏光道:“到底是亲舅,把香儿嫁回陆家你也放心些。”


    陆夫人泪眼婆娑,狠瞪他:“你是你们苏家最出息的子弟之一,咱们流放到这儿后苏家可来人探望过一回?你苏家如此,难道我陆家就是什么贴心好亲戚不成?”


    若是娘家可靠,陆夫人也不会这般心焦。


    苏光叹气,温声劝道:“你也别怨怪,松江城若是跟朝廷关系亲近也就罢了,如今两边势同水火,纵使舅兄心里惦记你,为了两家安生,定然也不会联络咱们家,以免授人把柄,连累了家小。”


    陆夫人哭够了,也不说其他,只问:“顾家田家那边,你当如何处置?”


    苏光想了又想,才道:“我给顾稳和田清德写封信。”


    陆夫人顿时满意了,嘴角露出个笑来:“你肯拉他们一把,他们没有不同意的。”


    他们苏家只有一个女儿待嫁,顾家一儿一女,田家两个儿子,如今都到了嫁娶的时候,他们两家只会比他们家跟着急。


    第二天中午,顾家和田家都收到了苏家的点心盒子并两封信,一封是苏光写的杜氏没有拆开看,陆夫人写给杜氏的杜氏已看完。


    “这倒是齐了,之前生怕咱们攀上他们家,迫不及待跟咱们撇清关系,如今陆夫人竟亲自写信邀我去苏家游玩。”


    顾佑安也看了信,笑道:“这不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么。”


    杜氏笑道:“你爹就是个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小官儿,咱们家哪儿富了?”


    说话间,白氏进门,她手里也拿着一封信,看到她们母女,张口就道:“陆夫人也请了你们?”


    杜氏把手里的信拿给白氏瞧,她又看了白氏的信,忍不住笑:“还是松江城风水好,陆夫人如今也肯低就咱们这等农妇了。”


    白氏笑她促狭:“你快别说了,我问你,咱们两日后上门,去还是不去?”


    “等安安她爹回来了,商量后再定吧。”


    白氏也道:“我也是这样想,我们家跟苏家本来也无仇怨,才到松江城时还得了苏家的好,若是夫君答应,我肯定是要去的。”


    顾稳和田清德二人傍晚归家,脚上的泥土都还未洗就先看苏光写的信。都是千年狐狸,一张口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


    顾稳:“苏大人既愿意帮把手,我没有不愿的。”


    田清德也是这个意思:“有苏大人的门路,明年我家大郎若是考中了官,也不怕被别家有关系的压下去了。”


    顾稳和田清德两人做好决定后,预备两日后就去松江城一趟。至于陆夫人对两家女眷的邀约么,杜氏借口春耕还没忙完,这几日不得空,等春耕忙完了再去拜见陆夫人。


    杜氏这般说,白氏也不着急去苏家了,左右家中管事的男人去了,正事儿办好了,其他事都不着急。


    顾稳和田清德上门,陆夫人收到了两人转交的信,陆夫人冷笑一声,真是太抬举她们了,竟还拿起乔来,小家子气到死都改不了。


    顾家田家人到苏家做客,在松江城没什么闺中好友的苏香知道后,一直盼着顾佑安上门,谁知她竟然没来。


    苏香见她娘脸色不好,不敢上前惹她娘生气,悄悄跑了。


    回到自己屋里,苏香把丫头支出去,一个人默默叹气,顾家那位妹妹,怎么就不来呢?


    杜氏推了陆夫人的邀约还真不是小家子气,一是因为家中忙,二是因为家里没有合适的见客的衣裳首饰,这些总要花点工夫准备吧。


    杜氏跟白氏道:“虽然官职不大,咱们两人到底是官眷,总不能穿着一身布衣上门惹人笑话。”


    白氏一想,说得对,陆夫人以前最是挑剔这些,她们上门作客若是打扮得不得体,反倒是得罪了人家。


    白氏发愁,他们家的银子都是给两个儿子求学准备的,一文一武都少不了花钱,为这个,家中连新房子都不着急盖,叫她把银子挪去做衣裳打首饰,她是不愿的。


    杜氏笑道:“你不用操心,我都给你想好了,我准备了两套衣裳,你随意选一身。”


    “哎,那怎么好意思,一身衣裳首饰管不少银子呢。”


    “嗨,又不是给你的,借给你穿,回头你还给我就是了。”


    “那……就多谢了。”


    杜氏拍拍她手道:“等晚上我把衣裳给你送去。”


    当初被抄家时,杜氏母女三人被关押在主院里,她的衣裳鞋袜首饰全都叫顾佑安送去空间里,各色丝绸布匹十几匹,半旧的衣裳更是好几箱子,另有做好的新衣还没穿过的,也有两三身。


    晚上关上门,顾佑安把她娘的衣裳首饰拿出来叫她选,杜氏笑道:“咱们被流放的时候正是中秋,我做了三身秋天的衣裳还没穿过,如今这个季节的松江城也不热,拿出来穿倒是正好。”


    给白氏选一身衣裳,再选几件简单的首饰配着,连绣鞋也选了一双配上,真真是想的极周到的。


    “安安,明儿你可要去苏家?”


    顾佑安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您和白婶婶去就行了。”


    杜氏:“也行,左右是面上功夫,你去不去也无所谓。”


    以前出门赴宴,不说前呼后拥,出行有马车,随行有丫头伺候,这一身好衣裳瞧着才像样。


    现在去苏家赴宴,总不能穿着


    一身好衣裳走路去松江城。


    于是,隔天顾佑安跟她娘和白婶婶提着包裹去松江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叫伙计抬来热水洗漱一番后,这才穿衣打扮,收拾好了,乘坐雇来的马车去苏家。


    她娘走后,顾佑安也不在客栈等着,出门去张家药铺瞧瞧。


    顾佑安去张家药铺正好碰见胡菖蒲,胡菖蒲也瞧见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


    “恭喜,听说顾小姐的父亲做官了。”


    “小官儿罢了,不算什么。”


    顾佑安盯着他送来的药材,问道:“你家药材还有不少嘛,怎么不给韩家留着,反而要散卖了?”


    胡菖蒲等着张隐山称重量,微微一笑:“韩家大爷提前说过了,今年韩家只走一趟洛阳。”


    顾佑安哦了声,韩掌柜下半年不去洛阳,胡家存着的药材就没地儿销了。


    “棒槌可卖完了?”


    “你有银子买?”


    这话说得真是……顾佑安暗暗咬牙。


    胡菖蒲大笑一声:“你手里若是有银子再来找我问。”


    正在这时,顾文卿突然从南街上跑过来,远远就喊张隐山,张隐山往外瞟了一眼,正想问他喊命呢?


    顾文卿一脚跨上几个台阶,看到妹妹在,顿时喜道:“我今日不得空,正想托张隐山回村里传消息,没想到你今日竟然来城里了,正好。”


    “哥,什么好事情叫你这般高兴?”


    “哈呀,杜二叔到松江城了,跟杜二叔一同前来的还有咱们舅舅,对了,杜家亲戚也来了十几个,都带着货物,像是来做生意的!”


    顾佑安顿时大喜,立刻扭头看胡菖蒲:“棒槌全部给我!”


    “还是那句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成交!”


    第30章 银子好赚兄妹相见


    顾佑安跟胡菖蒲口头说定了生意,回头就跟大哥顾文卿去南城门口接人,她到时瞧见一个长相跟她娘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正跟杜二叔说话。


    顾文卿拉着妹妹上前,激动道:“舅舅,你快看,这是安安,她的病都好了。”


    杜青扭头打量顾佑安,见她棕黄的脸色,顿时有点不敢认,这是……他的外甥女?


    杜青上次见外甥女还是七八年前,那时候妹妹若娘年满三十,他特意从益州府去洛阳送贺礼,那会儿外甥女还是一副病弱呆愣的模样。


    以前身子虚弱,但是皮肤却很白净,如今怎么这样了?难道是流放路上太过受罪的缘故?


    “外甥女……脸盘子还是像若娘的。”


    杜青犹豫着夸了一句,惹来杜二叔大笑。


    杜二叔指着顾佑安笑道:“你这猴儿,是不是在脸上擦什么东西了?去年见你时还白得很,怎么一年不见就黑成这样了?”


    顾佑安笑道:“安安见过舅舅,二叔,叫你们见笑了。”


    顾文卿也偷笑,帮着解释了一句:“也不怪安安,安安如今大了,她出门爹娘不放心,就用法子遮掩些容貌,也少生事。”


    杜青再细看外甥女,除了脸色不对外,外甥女外貌比妹妹年轻时更多了几分风采,确实不一般,该藏着些。


    “舅舅和二叔一路赶路过来辛苦了,一会儿咱们回家好生歇息几日。”


    顾佑安跟他们说娘亲正在城里,这会儿去苏家拜访去了,可能要等到下午才能办完事。


    这会儿快中午了,不好饿着肚子等,顾佑安带他们找地儿用午食。


    杜青和杜二叔过来松江城带了许多货物,这些货物还没找到买家,顾文卿带着几个顾家族人把货物送到平安镖局暂且存着。


    顾佑安告诉她哥:“放完货物去云来客栈啊。”


    “知道了,你们先去,我知道地方。”顾文卿摆了摆手道。


    顾佑安带一行人去云来客栈,他们十几个人,分两桌坐正合适,顾佑安先给两桌点了红烧肉和红烧鱼这两个特色,其他菜蔬随他们点。


    等上菜时,顾佑安给舅舅和杜二叔倒茶,问起他们一路过来是否还顺利?


    “很顺利,咱们在益州府准备了半船的药材,几箱子蜀绣、茶叶,走水路到江南贩卖。”


    “货物在江南卖完后,咱们又买了许多细棉布、丝绸,再一路北上,沿途卖了大半,剩下的都运到松江城来了。”


    杜青叹道:“说实在话,商贸虽辛苦,赚来的利却大,这走一趟赚来的银子,远超过咱们家药铺两三年赚的银子。”


    杜二叔笑道:“若不是利益够大,也不会有许多人冒着丢掉性命,被抢被盘剥的风险走商了。”


    去年杜二叔带着将近两千两的药材回益州府,那几只野山参和鹿茸卖给益州府的大户人家,这一转手就赚了近一万两银子,加上其他药材卖掉得来的利,抛开本钱和路上花销,这一趟没少赚呐。


    走商虽赚钱,其中危险也难料,杜二叔打定了主意要把这门生意做起来,为了安全起见,这条来钱的路子他没有瞒着杜家族人。


    杜二叔把同桌的杜家族人介绍给顾佑安,顾佑安认了个脸熟,才道:“二叔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韩家老爷子上月底去世,韩家两兄弟有了龃龉,韩家药行的生意有变,正是咱们的机会。”


    杜二叔大喜:“真是如此?”


    顾佑安嘴角微翘:“给韩家供药材的几个大户我都接触过,他们手里还压着不少药材要找买家,我买了些存着,可惜手里缺银子,不能全吃下。”


    杜青忙道:“我这才来把家里的现银都带来了,你拿去用便是。”


    顾佑安摇摇头:“这不好,舅舅带来的银子您留着做生意吧。”


    舅舅有妻有子,一家人也要过活,即使是亲戚,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


    杜二叔也笑道:“阿青你带来的银子不是打算采买些药材带回益州么,你的银子自己留着吧,我从安安家借的银子还没还呢。”


    当初借银子的时候杜二叔就想好了,连本带利地还,绝不会叫安安一家吃亏。


    正说着话,顾文卿带着几个族人过来了,正好也上菜了。


    顾文卿坐下便道:“松江城的商队才走没多久,你们比其他商队来得早,这会儿松江城里的布匹正是热销的时候。郭师傅的人面广,二叔若是不嫌弃,一会儿请郭师傅给二叔介绍几个收货的掌柜?”


    杜二叔正求之不得,连忙道:“郭师傅人头熟,一会儿我们就去平安镖局请郭师傅帮忙。”


    “好,那咱们下午就去,早点销完货,二叔也能省些工夫。”


    顾文卿又告诉妹妹:“下午我跟张哥他们要去城外练骑射,就不回家了,你带舅舅和二叔家去。”


    顾文卿说话时声音又亮又响,杜青跟杜二叔说:“这孩子原来像他爹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斯文的很,如今说话做事这利索劲儿,真有几分练武的模样。”


    “要不说你妹夫有脑子,换成别家,被牵连流放一家几代人都被毁了,偏生他家跌倒了又这么快爬起来。”


    顾文卿给杜二叔夹菜,笑道:“您还不知道吧,就在上月底,我爹当官了。”


    “什么?”杜二叔简直不敢相信:“真当官了?怎么当上的?”


    “哈哈,那当然是靠我爹的本事当上的。”顾文卿三言两语说了他爹建水渠的事。


    杜二叔万分佩服:“你们家当真是起来了。”


    顾稳当官了,纵使官位不大,那也是官身啊。自家有人好办事,有顾家在,他们在松江城做生意肯定会少许多阻碍。


    不仅杜二叔,桌上的其他杜家族人也露出个笑来,这次这是来着了。


    杜青忧心:“做生意到底不稳当,你们爹如今既当官了,不如多置办些田地,这样以后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一家子也有个退路。”


    “舅


    舅,不行的,松江城的地都是官府分给各家的,只能种不能卖。就说二叔知道的韩家吧,韩家在松江城也算有钱有势了,他们家那么多人,全家统共也才一百亩地出头。”


    “土地竟不能买卖?”


    顾佑安默默点头,她知道这片土地很肥沃,若是能买来大片土地当个大地主,她肯定也愿意,但是政策不允许,至少现如今是不行的。


    杜二叔:“不允许买卖也想得通,关外不像关内,关外的冬天冻死人,若是百姓手里没有土地没有粮食,冬天都没地儿找活路去。”


    “可不是,就是松江城里,冬天最冷的时候大部分店铺都是关门歇业的,想找个杂活儿混口饭吃都不行。”


    为了百姓考虑,也是为了松江城附近驻军的粮食安全考虑,松江城的土地政策估计很难有变。


    边吃边聊,顾文卿问候舅母和表哥表姐他们这些年如何了,用完午食闲谈了几句,顾文卿跟舅舅道别,带杜二叔去平安镖局见郭师傅。


    顾佑安把族人们带到今早落脚的客栈歇脚,瞧时辰差不多了,顾佑安带舅舅去苏家门外等她娘。


    杜氏和白氏从苏家出来,顾佑安喊了声娘,杜氏却不理她,杜氏瞬间红了眼眶,慌忙朝杜青过去,脚下踉跄了两下,杜青忙跑过去扶住。


    “妹妹,近来可好!”


    “哥!”


    杜氏顿时眼泪如雨下:“哥,我好,我什么都好,你好不好?大嫂可好?”


    杜青眸光含泪,笑着点头:“一家人都好,就是惦记你。”


    妹妹妹夫一家前年秋天被流放的消息他一直不知,等到去年春天时杜二一家回益州府时,他才从杜二媳妇儿的嘴里知道。


    杜青比妹妹杜若娘大七八岁,妹妹出生没几年娘没了,爹的心思都在给人看诊经营药铺上,几乎可以说妹妹是他带大的,杜青对妹妹的挂念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杜青一知道妹妹一家出事了,当时杜青就慌了手脚,连家中药铺生意都不顾了,立刻就想收拾行李来松江城。


    可惜那段日子媳妇儿病重,即将临盆的女儿肚子怀像不好,都叫他忧心,他这个家中顶梁柱不好离开,又听说杜二去松江城了,他才忍了下来,焦急等杜二的消息。


    几月后的秋天,杜二带回来好消息,说妹妹一家过得尚好,又说秋天赶去松江城来不及,还不等走到山海关,关外早就大雪封路,不能成行。


    杜青就只能继续等,等阿等,等到过完年,跟杜二和十几个杜家族人一块儿日夜兼程来松江府。


    杜青看着妹妹,妹妹身上虽穿着绫罗绸缎,脸黑了,手也粗了,妹妹这一二年里肯定吃了不少苦。


    杜青心疼妹妹遭的那些苦,恨不得自己代替,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兄妹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唯叹生之多艰。


    白氏悄悄抹眼泪,跟顾佑安说:“你舅舅跟你娘,兄妹感情可真好。”


    白氏的娘家,还有田家那边,自他们一家流放后再无人哪怕给他们送一字半句来,真是比不了。


    看看苏家,再看看他们田家,还有其他流放的各家,树倒猢狲散才是常态,一朝落魄了,亲戚都远离了。


    如今见到杜家兄妹这般,才格外叫人感叹。


    杜氏抹干眼泪,欣喜笑道:“还在别人家门前呢,哭哭啼啼叫人笑话,哥,咱们回家去。”


    “哎,哥都听你的。”


    杜氏和白氏去客栈里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又换回日常干活穿的麻衣,杜青见妹妹一番农妇打扮,心里很不好受。


    等一行人到邻山村,杜青瞧见半地下的破旧房子又红了眼,又听说这破旧房子还是租官府的,不是自家的,杜青顿时替妹妹委屈,又气又怒。


    “顾稳怎么回事,一大家子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要在益州府,乡下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都有间茅草屋,顾稳也太不像话了!”


    阿萱不认识杜青,见杜青骂她爹,小丫头小腰一叉,小肚子微挺:“你是谁,凭什么说我爹不好?我爹好着呢!”


    杜氏忙抱起小女儿:“不许这般跟舅舅说话,还不快喊人。”


    “舅舅……”阿萱抓挠下巴,想了想道:“舅舅是娘的哥哥?”


    “就是娘的哥哥,还不快叫人。”


    阿萱轻哼,小下巴微微扬起:“舅舅也不能说我爹不好。”


    围观的杜家族人顿时都笑了,都说这丫头没有白养,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着她爹了。


    杜青也不气了,伸手要抱:“给舅舅抱抱,舅舅就不说你爹了。”


    “好的呀。”


    阿萱笑眯眯伸手:“好舅舅,你抱抱我呀。”


    杜青抱起阿萱,又是满足又是叹气道:“这丫头嘴甜,又会说,跟若娘小时候一样一样的,真是个小机灵鬼。”


    杜若娘想到自己小时候,好像确实爱赖皮来着,杜若娘见两个女儿都在,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都快有儿媳的人了,都要当婆婆了,说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你年纪再大,也是我妹妹。”


    杜若娘忍不住,差点又落下泪来。


    “快别哭了,阿萱一会儿要笑你。”


    杜若娘瞪阿萱一眼,阿萱捂住嘴笑,又要姐姐抱她。


    “娘,您跟舅舅说说话,我带阿萱去玩儿。”


    顾佑安把阿萱牵走,玩儿是不会去玩儿的,姐妹俩去菜园子摘了许多菜蔬,又把柜子里的干鱼泡上,腊肉放锅里煮着。


    顾佑安在厨房忙活,又叫阿萱去罗家买只鸡回来,十几个人的饭菜做了快一个时辰才做好。


    傍晚顾稳回家,两边相见又是好一番寒暄,顾稳和杜青、杜二叔喝酒谈话到半夜才散。


    隔天早晨起来,顾佑安早早去敲杜二叔的门,杜二叔把借她家的银子连本带利交到她手里,顾佑安也不推辞。


    “二叔,我带你去买药材,今儿就去,宜早不宜迟。”


    “先去买人参?”


    顾佑安点头:“一支人参的赚头远比卖其他一车药材的利都大,若不是韩家今年出岔子,也轮不到咱。”


    杜二叔心里有数,他道:“你且等我一等,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一大家子利索吃了早食,叫上杜家其他族人,抬脚就要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