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走商疡医的手段
顾佑安带着杜家人去山上胡家,赶到胡家时已经中午了。
胡菖蒲站在路口迎接他们,对顾佑安笑道:“我就知道你等不了,今日肯定会来。”
顾佑安热得脸红,举起袖子擦了擦汗,盯着胡菖蒲道:“我要的东西你没给别人吧。”
“你既然开口了,我家的肯定给你留着,不过别家采药人有没有卖给其他收药材的我就不知道了。”
胡菖蒲双手一摊,一副我也管不了的无赖样儿。
顾佑安轻哼一声,等着吧,韩家若是不成了,以后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顾佑安冲胡菖蒲抬了下下巴:“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顾佑安把她舅舅杜青和杜二叔请过来,介绍他们和胡菖蒲认识,胡菖蒲十分客气请他们坐,又叫人端茶来。
“请各位见谅,我们山里人家没什么好茶,都是就地取材,扯些草药配着煮水喝,就当茶汤了。”
杜青喝了口茶汤,低头看茶碗里的药草,里头有夏枯草、桑叶、野菊花,都是清热祛火的药材。
顾佑安没瞧见胡菖蒲家的长辈:“你爷爷和你爹他们都不在?”
“最近这段时日正是采药的好时候,他们进山去了,家里卖药的活儿都交给我了,你们要什么药材只管跟我说。”
顾佑安知道里头的门路,也不听他瞎扯,略歇了歇,喝了一碗茶后就起身:“带我们去你家库房里瞧瞧,价钱若是合适,我们都要了。”
胡菖蒲笑了笑:“那就请吧。”
胡家的存放药材的库房有好几个,有为了隔绝湿气蛇虫鼠蚁建了两三层楼高的库房,也有建在地下的地库做库房,总之,根据药材的
保存条件不同,各有各的储存法子。
杜青和杜二叔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像胡家这样既懂药材,还舍得大价钱做库房的,真还是头一回见。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看胡家库房,就知道胡家的药材绝对差不了。
刚开春时,胡家的药材库存除了祁王府点名要的药材之外,剩下的大部分药材都卖给韩家了。
春天时已卖了一批,这会儿胡家的库房竟还是半满的。
胡菖蒲:“你也知道,在山里散落着许多单打独斗的采药人,他们不愿意下山散卖,每年春夏之交和冬天下雪前,他们都会把采来的药材送到我们家,托我们出手。”
韩家春天买走的是胡家人下半年采来和收来的药材,如今库房里的,都是春后新送来的。
杜二叔一样一样辨认,又把药材放嘴里嚼,随后杜二叔跟族人们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上等的药材,就看如何出价了。
大库房隔壁屋是胡家存放贵重药材的小库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顾佑安把人参买到手,这才松了口气。
库房楼下几个小孩儿追逐打闹,楼上,顾佑安和胡菖蒲在窗边说话。
“韩家分家的事还没落定,两月后韩掌柜回来后,下半年肯定不会再南下,你们这大半年收的药材准备往哪儿销?”
顾佑安已经不是初入行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她只看胡家的库房,就知道他们存不下一年两季药材,下半年药材若是不能卖给韩家,胡家肯定要想其他法子出货。
胡菖蒲并没有顺着顾佑安的话说,他道:“库房不够,我们再建库房就是,山里面难道还缺地方,缺木材不成?”
“哄谁呢?”
顾佑安嘴角微翘,手掌轻拍着窗棂:“你们胡家的这几间库房,若是把木头拆下来拿去卖,卖出来的银子足够你们家在洛阳城里买好几套大宅子,你说是与不是?”
先不说这库房建得严丝合缝的工艺有多难,就说建库房的木料,外头是防潮防腐的松木,里头是防虫的樟木。
松木且不提,樟木在大周朝可是贵重木材,松江城里谁家小娘子出嫁,若是娘家陪嫁一口樟木箱子,那都是顶有脸面的,可见其价值。
胡家想新建库房,需要用到的樟木那可就不是打几口箱子那点木材,胡家纵使不差银子,短时间内也很难凑够木材,建出足够使的库房来。
被顾佑安戳破了,胡菖蒲也不恼,他笑道:“怎么,我家下半年的药材你也要包圆了?”
顾佑安想插足药行做大做强的心思,胡菖蒲一直知道,他笑道:“别眼大肚皮小了,你手里那点银子,买下我家一半人参都勉强,其他别想了。”
缺银子,一直是顾佑安的短处。
顾佑安瞥眼瞧着自己才买来的人参,若是把人参换成钱财,叫生意滚起来,胡家下半年的药材她至少能吃下大半。
再过一二年,赚来的钱持续不断投入进来,利滚利,慢慢也就做大了。
不着急,也急不得。
那边,杜二叔他们选好了药材,一样一样和胡菖蒲谈价。顾佑安站在一旁瞧着,并不多言语。
杜二叔他们都是老江湖了,也不需要顾佑安说话,只要她这个知道松江城药材行底细的人站在这儿,胡家就不会胡乱漫天要价。
杜家人有备而来,胡家库房的药材全部被买走,杜二叔尤嫌不够,不过没关系,顾佑安还认识其他几家卖药材的大户,过两日带杜家人再去就是。
买了这许多药材都要送下山的,胡家人帮着把这些药材送去松江城平安镖局,不过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今天赶不及,明儿一早送他们下山。
做完生意,杜青有些可惜地对顾佑安说:“你才接触药行一两年,就懂了其中许多门道,若是你早些学,就算成不了名医,至少也是这个行当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顾佑安哭笑不得:“舅舅快别这么说,也就是您才觉得我哪里都好。”
“你自然哪里都好,难道还有人说你不好了?”
杜青瞪杜二一眼,杜二无奈:“这话我可没说过。”
杜青跟杜二年岁相当,又是同族人,还是一块儿长大的,杜青对杜二说话格外不客气:“你不能说,你若是听到别人说安安不好也要帮着骂回去,安安好歹叫你一声叔叔,你也该担起长辈的责任。”
杜二简直被气笑了:“安安一直在邻山村,又没有天天跟着我,我上哪儿帮她出头?”
顾佑安眨眨眼,道:“杜二叔还真有机会帮我出头?”
“什么?我没明白?”
顾佑安轻咳一声,微微低下头道:“我准备跟你们走商。”
“你要去益州府?”
“不去益州府,我只去洛阳,最多再南下去江南,卖了药材就回来。”
赚来的银子再买胡家下半年采的药材,赶在秋天再跑一趟,若是快,入冬前应该能回松江城。
杜青和杜二都不答应,杜青劝道:“安安呐,走商辛苦,你一个小女娃不好跟着去。”
“流放时我身体虚弱,靠着两条腿也走过来了,我不怕辛苦。”
杜青:“……”找不到话反驳。
杜二叔提出一个现实问题:“你爹娘会答应?”
“应该……会答应吧。”顾佑安语速极快道:“还有您二位帮我说话呢,跟着你们出门,我爹娘肯定放心。”
杜二叔轻嗤,他才不相信这话,顾稳夫妻对三个儿女看得极重,对安安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儿更是了。
杜青还想再劝,杜二拦住他:“别劝,你说不过她,下山后你跟她爹娘说,她指定走不了。”
顾佑安心想,那倒不一定,毕竟她有空间在手,路上再有熟人护着,爹娘大概率不会拦着她。
否则,爹娘也不会答应家里的银子随便她使。
顾佑安想到了郭素,想到了平安镖局,有他们护送押镖,爹娘心里定然更愿意了。
在胡家歇了一晚上,隔天胡家送药材和杜家人去松江城,从东城门入,经过东街、南街,转去城西平安镖局。
路过东街时从张家的药铺门前过,顾佑安瞧见罗家大媳妇儿在张家药铺里哭,罗家其他两兄弟也吓坏了了的模样,药铺里围了许多人说话,惊呼。
顾佑安忙进去,问:“出什么事情了?”
“罗大郎从高处跌下来,撞到木桩上肚子破了。”有送人来的邻山村人认出了顾佑安。
这时,张隐山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他胸前衣裳上的血迹十分刺眼,罗大郎的媳妇儿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顾佑安忙道:“你着急去哪儿?”
“我爹打发我去前头李家药铺借羊肠线,我家的不够使。”
张隐山脚底生风跑了,杜青和杜二叔跟进来。
杜青听说里头有人肚子破了,他急道:“我进去帮忙。”
杜青的医术是祖上传下来的,若一定要说杜家人擅长,杜家人对治伤寒颇有心得。不过,病人求诊时什么病都有,其他病症杜青也能治。
偶尔碰上外伤的病人,疡医的手段杜青也勉强会使。
杜青跑去帮忙,一进去就看几个人把伤者按在病床上,那病人哀嚎叫唤,张世南正在给病人缝肚子。
“别叫,先忍一忍,一会儿麻沸散就起作用了。”
罗大郎疼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张大夫,我还有命活不?”
“肚子又没完全破开,等我给你肚子缝上,熬过前几日发热,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杜青瞧着张世南奇特的缝合手法已经惊呆了,这伤口竟然能这样缝?
张隐山借来羊肠线,赶忙用温水泡上,处理好的羊肠线送进来缝上最后一条口子,罗大郎已经不叫唤了。
“张大夫,我感觉肚子麻,要疼不疼的。”
张世南稳稳当当站起来,笑道:“我去做些膏药一会儿给敷上,给你熬的药汤也要喝,躺床上好好养着吧。”
“吃药就能好?”
罗大郎有些不信,他小时候见到过,有人跌倒肚子撞在锄头上,肚子破口流血,还没他伤得重,没几日就发热死了,大夫说什么外邪入侵,没得救了。
“我说行就行,我可是当过御医的人,这点小病我还治不了了?”
张世南安慰道:“罗大郎,你家
辛苦这些年,今年好不容易建房,又要过上好日子了,你舍得现在就死了?”
罗大郎慌忙摇头,他不想死的。
“那就好好养着,信我,不会有问题。”
杜青这个旁观的都被张世南十拿九稳的语气镇住了,没想到,松江城里竟然有御医。
杜青不想跟着杜二走商了,他想留在松江城,就算给张大夫打几日下手也好。
顾佑安顿时笑道:“那也好,舅舅在松江城留几月,等我们从江南回来时,您再跟着杜二叔回益州府。”
杜二叔他们若是只跑益州府和松江城,一年只能跑一个来回。
若是先去江南再折返回松江城,入冬前再赶回益州府,一年就能赚两趟银子。
不用顾佑安多劝,杜家族人们自己就能想明白。
难得韩家出事让出来机会,这银子不赚白不赚。
第32章 着急把脉开方
杜青有心跟张世南学本事,可他也明白,自古以来本事就没有轻传的,若要拜师学艺,他这把年纪了,估计人家也瞧不上。
激动退却后,杜青犹豫起来:“我还是跟你们去江南吧,多少我也能帮上些忙。”
一行人已经到平安镖局了,顾佑安刚进去跟郭师傅打完招呼,指挥胡家人把药材存进郭家的空房子里,一扭头顾佑安就听到舅舅这般说,顿时笑了。
“舅舅,张大夫不是那等敝帚自珍的人,当初他连我这等门外汉都愿意教,您若是前去真心求教,他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
顾佑安犹豫了一下,又道:“学些普通的医理张大夫肯定不会藏私,他们张家传家的本事肯定不会随意教外人。”
顾佑安听张隐山说过,至今为止他爹教他的都是寻常大夫都会的本事,张家的家传他这个亲儿子都还没沾过手,他问他爹,他爹只说他还没会走就想跑了,怎么不直接飞呢。
杜青笑着摇摇头道:“人家肯指点我一二我都求不来,怎么敢奢求更多?我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
杜青甚至想过,他也是家传的本事,若是张大夫愿意教他,他也愿意把杜家治伤寒的用药说给张大夫听。
只是,杜青又想,他们杜家祖上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名的神医,杜家珍藏的那些医书,张大夫不一定瞧得上。
甥舅俩闲话片刻,顾佑安就道:“行不行就一句话,一会儿咱们去张家药铺问问就知道了。”
买来的药材都存好了,顾佑安跟郭师傅商量好请镖师押镖,随后又去找杜二叔说一会儿要去张家药铺的事。
杜二叔道:“你跟你舅舅去就是,我就不去了,一会儿我跟他们去坊市转转,看看能不能收到些好东西。”
顾佑安瞧了眼对面正聚一块儿说话的杜家族人们,点点头道:“那好,你们去转悠吧,不过晚上要回邻山村,明儿咱们再去山里另外一家采买药材。”
“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顾佑安和杜青再去张家药铺,药铺里聚着的人都散了,顾佑安进门左右看了看,只有张隐山在药柜跟前守着。
“你爹呢?罗大郎家去了?”
张隐山锤锤累着的腰,道:“我爹被人请去看诊去了,说是有个外来收药材的人在客栈里病得下不了床,一定要请我爹去出诊。”
“罗大郎才缝好肚子,不好挪动,将才他两个兄弟把他抬到后院去了,他媳妇儿正照顾他呢,他们夫妻估计要在我家铺里住几日才能走。”
顾佑安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笑道:“你又怎么了?”
张隐山请杜青和顾佑安坐坐,亲自给他们倒茶:“还不是这几日忙嘛,我们家药铺虽然才开不久,我爹的名声却不小,常被请去看诊,我爹不在,药铺里经常就我一个守着。”
“唉,我要管着药铺各种杂事,偶尔有病患前来求诊,碰到我会的病症还好,若是我不会的,被人问到跟前来,脸上真是挂不住。”
“可惜我娘要顾着邻山村的田地,要忙家里的事情,若是我娘也来药铺帮忙,我也能轻松几分。”
张隐山抱怨:“自我家药铺开起来后,我连看医书的时候都少了,我爹也忙,每日也没多少工夫教我医术。”
“我现在呀,就像田大郎常说的,书到用时候方恨少。”
杜青顿时心动,道:“既人手不够,怎么不招两个学徒?”
“不好找,我爹那人挑得很,这些日子有四五家人想送孩子来当学徒,我爹没瞧上,都给拒了。”
顾佑安看看舅舅,又看张隐山一眼,端起茶笑道:“若不,找个医术尚可的大夫暂时给你们帮帮忙?”
“松江城里本就缺大夫,医术尚可的大夫都自己开铺子去了,何必来咱们这儿混口饭吃。”
请坐堂大夫他爹也不是没想过,还是那句话,不好找。
顾佑安示意张隐山看她舅舅:“我舅舅从小学医,虽不如你们张家名气大,杜家在益州府本地还是有点名声的。他估摸着要在松江城留四五个月,正巧他也无事,来你们家帮忙如何?”
张隐山顿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好你个顾佑安,咱们这么熟了,你跟我说话还绕弯子?”
顾佑安笑道:“左右我也无事,听你发发牢骚也好,免得你把自己急病了。”
张隐山知道杜家人是做药行生意的,杜青的医术究竟如何他是不知道,他也没那个本事判断,他只能实话实说,成不成的还要问过他爹才行。
杜青笑道:“我不急,等你爹回来再说。”
张隐山问顾佑安:“上午那会儿忙,也没空问你,你们家亲戚要做药材生意了?”
“嗯,不仅我家亲戚,我也要做,过几日我应该会跟着他们一块儿入关去江南。”
“真好。”
张隐山羡慕不已,他在松江城这么些年,都快忘记关内的繁华了。
顾佑安笑道:“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玩意儿。”
“那我可等着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有病人上门问诊,说是头疼发热,喉咙也疼,出门前还吐了一回。
张隐山给人把脉,认为这是外感风邪,又有些拿不准,正好杜青在,就道:“杜大夫,可有空给这位瞧瞧?”
杜青起身过去,笑道:“这位大哥,手伸出来叫我摸摸脉。”
看病的大哥病怏怏地伸出手去,杜青左手把在病人右手寸口上,仔细听脉后,又叫张嘴给他瞧瞧舌苔。
随后,杜青道:“苔薄脉数,宜清热祛邪。”
“怎么开方?”张隐山又问。
杜青张口即道:“大青叶一两、连翘五钱、板蓝根一两、拳参一两、川芎三钱,病人有脓涕,再加三钱苍耳子,二钱辛夷,水煎服,每日一剂。”
一个地方的大夫有一个地方的用药习惯,同样的病症,大夫开出的药方也各有不同,杜青开方用药就很有西南大夫的特点。
在门口听完杜青开的药方后,张世南进门给病患把脉后,对张隐山道:“照杜大夫的方子抓药。”
“是。”
杜青激动道:“张大夫,久仰大名。”
张世南放下药箱,笑着请杜青坐,客气道:“犬子学艺不精,多谢杜大夫帮衬。”
杜青忙道:“哪里哪里,小张大夫天赋卓绝,又有您这样的名师教导,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医。”
张隐山被吓得,一个劲儿地猛咳。
这番动静,叫等他拿药的病患连忙后退,这小大夫怎么瞧着比他病得还重?
顾佑安忍不住笑。
张世南红着脸,连连摆手:“杜大夫太客气了,犬子不敢当。”
张隐山点头如捣蒜,他爹说的对,他真不敢当这般夸奖!
杜青尴尬笑了笑,好像说的确实有点过了。悄悄撇开头,老脸发热。
“杜大夫,快请喝茶。”
“
哎,张大夫也请。”
杜青毕竟是从小学医长大的,天资又还过得去,纵使没有名医教导,他看诊开方的本事还是很拿得出手,虽平庸,也好过世上许多大夫。
杜青开口提出想来药铺帮忙几月,张世南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还承诺,杜青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他都会尽量解答。
这就是杜青要的,杜青连忙感谢。
药铺有杜青帮忙,张世南也松了口气,后头再选个品性好,天赋还不错的弟子慢慢教吧,不必急于一时。
杜青得偿所愿,傍晚回邻山村,迫不及待告诉杜氏他要去张家药铺做工的事。
杜氏自然欢喜:“哥哥不着急回去,咱们兄妹也能多来往相处。”
杜青跟妹妹有同样的想法。
自从妹妹出嫁后,小二十年里,他们兄妹相聚的时候估摸都没有十天。
如今妹妹家在松江城,距益州府就更远了,现在有机会多相聚,以后分别时,心里也能多些念想。
杜青和杜氏兄妹俩一处说话时,顾佑安去屋后菜园子里找她爹,跟她爹说要去走商的事。
顾稳心里早有准备,这会儿听女儿开口,顾稳还是忍不住担心。
浇完青菜,顾稳道:“杜家十几个人不顶事,你要出门我不放心,可跟郭家说了?”
顾佑安帮着提水桶,道:“说了,郭师傅说,郭镖头前几日送商队出发带走了镖局大半的人手,镖局里还能选出二十个人来。”
二十个镖师也不少了,顾稳道:“郭素也去?”
“郭素今儿不在镖局,去北山上打猎去了,不过她若是知道,肯定是要去的。”
郭素是顾佑安给自己挑的武力外挂,这一年多她对郭素方方面面都很了解,郭素的为人她信得过,加之郭素武艺高强,又跟她是同为女性,在外时也方便贴身护卫她。
顾稳叹道:“你既想好了,想去就去吧,在外行走别轻信他人,多留个心眼儿,一定要护好自己。”
“爹,别为我担心,我知道的。”
郭素晚上他跟顾文卿、田二郎他们从城外归家,得知顾佑安要去关内走商,她立刻就说她要去。
不等郭师傅说话,她瞪着郭师傅道:“义父,安安说过的,她若是出门肯定会带上我。”
郭师傅瞧她那样就烦:“瞪眼做什么?我不让你去你还要打我一顿不成?”
她哪里敢哦。
郭师傅轻哼:“这会儿不是讲私情的时候,顾小姐和杜家给我们平安镖局正经做生意,让谁去不让谁去都要听人家雇主的话,你既想去,就去找能做主的人说去。”
郭素得意地扬起头,安安怎么可能不答应?
田二郎看顾文卿一眼,随后凑到郭师傅跟前,殷勤地给他揉肩捶背:“师傅,您看我如何?我能不能出镖?”
“你……”
田二郎道:“我难道不行?若论武艺,我就算打不过张大哥,我也能排在镖局中间吧,那郭保都能去,我自然也能去。”
郭保跟田二郎同岁,知道师傅允他师兄师姐们出门走镖,心里正高兴着呢,这会儿田二郎拿他做比较,还踩他一脚,郭保顿时生气了。
“田二郎,有种出来比划比划。”
“比划我也不怕你,骑射我比不上你,手脚功夫我可不比你差。”
两人说着真要动起手来,顾文卿连忙拦住田二郎,道:“你不是明年想下场试试吗?这若是入关去,一个来回三四个月就耽误了,你明年考不上武官可怎么办。”
“怎么会,咱们在路上也能练习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田二郎又说:“镖头他们不在,镖局里剩下的多是年纪轻的,我若是去,多个人也多分力不是?”
顾文卿看向郭师傅,郭师傅一搭眼,就知道这小子也想去。
郭师傅不管了:“回去问你们爹娘去,他们若是同意,我也不拦你们。”
田二郎和顾文卿隔天一早回邻山村了。
听小儿子说想入关走一趟,田清德就道:“你想去也成,流放前你娘在咱们家宅子里藏了银子,你回去看看还在不在,若是在,把银子带回来足够你和你大哥成婚使的。”
田二郎瞪大眼,连连发问:“我娘藏在哪儿?藏了多少银子?”
“藏在哪儿只有你娘知道,问你娘去。”
田二郎着急:“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呀,早说我们就早点去把银子取回来,过了这么久,说不定都被谁拿去了。”
田清德不慌不忙道:“着什么急?拿去了也就拿去了吧。”
前年才来松江城,纵使运气好换了民籍,田清德也不敢这么快回洛阳去,被人抓到了说不清,倒生出许多麻烦来。
去年杜家人来松江城带来消息,得知朝廷因为李洪文家私藏金银珠宝无数,流放各家又被查抄了一遍,田清德更不敢动了。
田清德看小儿子如今这副黑壮武夫模样,他如今的样子只怕熟人都很难一眼认出来,安全,叫他放心。
田家这边同意了,顾稳自然也同意。
田二郎和顾文卿两人凑一块儿时,田二郎催得很:“你妹妹什么时候出发?”
“我爹娘说,我妹妹今天带杜二叔他们去山上采买药材去了,估摸还需三五日工夫。”
“不能快着点?”
“药材买了搬下山需要时日,你着什么急?”
田二郎可急了,立刻道:“咱们闲着也无事,明日去帮他们搬药材去。”
郭素也答应,她迫不及待想去关内了。
第33章 遇见故人讨人嫌的田二郎
“出发!”
“走了!”
为了早出门早归家,顾佑安和杜家人采购完药材就赶着要走,今儿一早天刚亮就在松江城南门排队,时辰一到就出发。
顾佑安坐马车走在车队前面,头伸出窗往后望,杜家顾家一共不到三十辆拉货的大车,只有上月出发的韩家车队的三成。
“咱们这儿也不少啦。”
杜二叔坐在马车里,他满足笑道:“韩家在松江城经营多少年?哪里是咱们比得了的?再说了,咱们头回南下试水,不求赚多少银子,主要求一个稳字。”
顾佑安嗯了声,问道:“二叔,咱们先去洛阳?”
“先去洛阳,洛阳杏林街上每家药铺的掌柜我都认得,先去洛阳探探路,能全卖了最好,卖不掉也没什么,剩下的药材再拉去南京。”
他们南下卖药材,卖药材换来的银子要买成布匹等货物运回松江城。南京的布匹便宜,无论如何,他们总要去一趟南京。
杜二叔笑道:“咱们杜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做的生意不大,不过巴蜀往外卖的道地药材咱们家也是有一份的,一来二去的,我们家在南京也认识几个熟人。”
去年杜二叔搭上平安镖局一路到苏州府,他从苏州府走水路回益州府,就是借了老朋友的门路,这才一路安稳到家。
“安安,你的人参在哪辆车上?”
“怎么?”
“提醒你一句,别记混了,叫文卿他们多盯着那辆马车,万一有个什么不好,一定要先护住人参。”
顾佑安笑道:“你放心,稳当着呢。”
顾佑安说稳当,一是说从松江城到山海关这一路上稳当,二是说人参都存在空间里稳当。
若不是空间不够大,又不好掩人耳目,顾佑安甚至想把药材都装空间里,这样才跟安稳。
不过嘛,人总要知足,有总比没有好,空间能用来保存一些珍贵货物就足够了。
杜二叔显然只听明白了第一个稳当,他道:“前年你们流放去松江城,路上祁王府杀干净了一窝大土匪,听说后面这一两年关外安稳了许多,小偷小摸的有,大盗都绝迹了?”
顾佑安听平安镖局的人提到过这件事
,有没有劫匪这事儿谁说得准。
杜二叔道:“当初你们在什么地方碰到的劫匪?”
“就下一个驿站前方不远处的山谷里。”
顾佑安对那个地方记的可劳了。
今日才出门,大伙儿精神头足,加上这几日天气好,又无风雨又无烈日当空的,第二天傍晚就赶到了当日遭遇劫匪的山谷。
顾文卿和田二郎两人坐在骏马上忍不住感叹唏嘘,三年前的流放真跟梦一样。
往前走了一段路,田二郎指着一条上山的小路笑话顾文卿:“当时咱们从这儿分开跑,要不是你摔了个狗啃屎叫的太大声,引的我回头瞧一眼,耽误了我,说不得当时我都逃掉了,也不会被劫匪抓住。”
顾文卿一个白眼扔过去:“少找借口,你若真有本事怎么会被抓?”
“你是头一个被抓的,你还有脸翻白眼?”
顾文卿轻哼一声,根本不搭理他。
田二郎也觉得自己没理,催动□□的马追上顾文卿,笑道:“要换现在,咱们兄弟俩就算不能生擒了那劫匪头子,也能护着一家人躲开了。”
顾文卿目光沉沉,心里面何尝不这样想,在这个世道,学武比学文有用多了。
当初,若不是运气好,若不是安安聪明抓住了机会,他们一家子只怕就交代在这儿了。
杜家族人听田二郎和顾文卿两人说前年在这儿遇到劫匪,紧张地东瞧西看,杜二叔叹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啊。”
人生在世,哪里有容易的?
郭素意气风发地骑马赶上来:“安安,你的弓箭可带上了?”
“带上了,放在马车里。”
“安安你射箭准头好,若是来了劫匪,你拿着弓箭躲开,一箭一个人头,杀的劫匪屁滚尿流。”
田二郎哈哈大笑,指着郭素笑话道:“你比我还能吹牛。”
郭素狠瞪他一眼:“要跟我比划?”
田二郎识趣地闭嘴,他可打不过郭素。
郭素轻哼,趾高气扬地越过田二郎,冲到了队伍最前头。
从关外到关内,越往南走人烟越稠密,等到了山海关附近,商队赶路的步伐也慢了。
顾佑安换了身男子的衣裳,头发束在头顶,露在外面的肤色也变深了,顾佑安从马车里出来走路,偶尔跟同行入关的山民说两句话。
已经是夏天了,这个时节皮毛不好卖,山民这会儿下山都是卖药材换食盐布匹的。
顾佑安若是瞧见他们的药材不错,都花银子买了过来,拉药材的大车上又多了几麻袋药材。
傍晚前赶到山海关,办了通关文书后,车队缓慢过关,中间自然少不了打点。
顾文卿瞧见守关的那个千户眼熟,田二郎小声道:“咱们流放的时候见过。”
听说当年苏大人花钱找人打点,求人去祁王府送消息,消息没送去,最后他们都被劫匪抓了。
毕竟是流放过的,犯官即使如今已换了身份,苏大人也不会回来追究当初拿钱不办事的人,是是非非都过去了。
“咱们这片地方有三伙驻军,东北军靠草原,辽东军靠海,燕州军守着山海关,我看呐,燕州军最富裕。”
守着山海关吃拿卡要,油水多得很。
“那可不一定,若是上头主事是个会经营的,东北军和辽东军都穷不了。”
东北军靠草原,可以和草原上的部落做牛马皮毛等生意,辽东军靠海,冬日里靠贩卖海货也能赚不少。
顾文卿听他爹说过,朝廷对各地驻军管理不如前朝严格,许多胆大的官眷甚至会借槽船之便做生意。
官和民不是一类人,只要当上了官,来钱的路子就多了。
田二郎哼笑:“这般说来,李洪文流放前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又有个当礼部尚书的先生,还娶了贵妃的堂姐为妻,在洛阳是一等一的人家,下头人孝敬,自己再想些生钱的手段,李家被抄家后还偷藏许多金银珠宝也不足为奇。”
哪像他们家,他爹娘经营几十年,流放前,他娘想尽法子只偷藏下来一千两银子,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道那银子还在不在。
今晚上歇在海潮客栈,入关后向南行五六里路就是了,顾佑安翻身下马,看牌匾还新得很。
杜二叔走过来,卷起袖子擦汗,抬头望着牌匾道:“今年才新修的,去年我从这儿过的时候还没有。”
海潮客栈的掌柜笑着迎出来,忙附和道:“这位老爷说的是,咱们家客栈是去年才新建的,宽敞,里头住宿、用饭、存放货物都方便,各项价钱也便宜,往来的商队都爱来我们这儿。”
杜二叔跟顾佑安道:“这话倒是不假,北边几家客栈我们来的时候都问过。”
客栈掌柜欣喜,偏又要装出友爱同行的模样,十分不真诚地客气道:“北边今年新修建的客栈比我们这儿当道,出关比我们客栈方便,价钱稍贵一点也正常。”
“掌柜的,我跑松江城也好几回了,你们这两年日子眼见着越发好了。”
“哈哈哈,这一二年是不错。原来这儿原来靠着北边,朝廷跟北边打来打去的不安生,当地百姓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只能提心吊胆过日子,一年里除了人多胆大的商队偶尔从这儿过,也没什么其他人来。”
“如今不同了,自从先皇在位时把北方收归到咱们自己手里,又有将士们守着边疆,关内关外的商队来往越来越频繁,咱们这儿也越来越好过了。”
掌柜一边引路往客栈里去,一边笑呵呵道:“不怕几位贵客知道,也就是这两年,若是往前倒腾几年,我们家也不敢在这儿开客栈。这呀,还要多谢祁王殿下。”
顾佑安眉头微挑,这位掌柜倒是个敢说的,在关内竟敢当众感谢祁王殿下。
“几位要定几间房啊?”
杜二叔出面跟掌柜定房间,又买了中等草料若干,送去喂拉车的马匹等。
“安安,你跟郭素一屋。”
顾佑安点点头:“这里麻烦二叔了,我先去屋里放包袱。”
“去吧。”
放好包袱后,顾佑安先去客栈后院走了一趟,平安镖局的人正在给马卸装备,喂水喂食。
郭素从马背上拿下来一套弓箭,跟顾佑安道:“不须担心,晚上镖局会安排人睡在后院,马匹货物丢不了。”
顾佑安环顾一圈,道:“今晚上在这儿过夜的商队只有咱们吧。”
“好像是。”
这会儿还没天黑,顾佑安想起再往南走一段路有个集市,就想去转转。
郭素忙问:“你等等,一会儿我陪你去。”
顾佑安说不用:“你忙你的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往南穿过一片小树林,顾佑安想到李洪文的小妾张氏,那会儿瞧见张氏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时候那个男人就对张氏动心思了吧。
也是个有心的。
顾佑安赶到集市,市场有往外扩建了一段,集市两边林立的商铺宅子,叫这个集市瞧起来有镇的规模了。
走到门外有口水缸的干货铺,掌柜站在下板子,门关了一半了。
掌柜瞧见顾佑安站在门口,忙笑道:“小哥要买甚?不怕别人说我吹嘘,我家店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我这儿昆布和各类鱼虾干货都是齐全的,只要你要的,我这儿都有。”
跟三年前差不多的说辞。
顾佑安笑着抬脚往里走:“掌柜,昆布怎么卖啊?”
一身男子打扮,张口又是小娘子的音调,掌柜一拍脑袋,眨眨眼后,好似也不太确定,犹豫问道:“贵客是不是来过我家小店?”
“三年前秋天来过,还在你家店门口买了几条海鱼。”
掌柜顿时想起来了,他上下打量着道:“哎哟,怪我眼拙,竟没瞧出来你是个小娘子。”
顾佑安笑道:“您家的昆布还卖十二文一斤?”
掌柜连忙摆手道:“不是那个价了,如今昆布没有二十文钱一斤,不须谈。”
“掌柜的不厚道啊,我来照顾你家生意,你这般宰老客可不好。”
掌柜的愁眉苦脸道:“真不行,这一二年里来往的商队多了,商队无论是出关还是入关,都随手带些海货走,买的人多了,海里打上来的又是有数的,价格自然要涨些。”
“既生意好做了,没有其他人搬到你们这儿来讨生活?”
“呵,多赚那点辛苦钱跟每日在海里讨生活相比不算什么,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了这个苦的。你出去打听打听,海边的渔村,哪家没在海里淹死过人?”
顾佑安手指轻敲柜台:“您说个实在价格吧,这次我多买些。”
掌柜摆出一副生意人的精
明模样,笑道:“昆布若是你能买五百斤,我算你十五文一斤。”
“十二文。”
“十五文。”
两人拉锯战似的砍价半天,最后十四文钱成交。干虾和各类干鱼也买了近五百斤,顾佑安手里剩下的银子不多了。
顾佑安要求掌柜把货物送到集市外头的树林里,掌柜也没多问,叫来伙计帮忙送货。
“可要我帮你送到海潮客栈?”
“不用,我不住海朝客栈。”
“哦,你住北边?北边驿站附近新开了两家客栈,听说是燕州军里的官眷开的,也不知道真假。”
顾佑安:“您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真假,我一个过路的肯定更不知道了。”
掌柜笑了笑没多说,利索卸货后道:“小哥儿下回路过咱们这儿再来照顾生意,咱们小本生意讲究的是就是一个实诚。”
“多谢掌柜的。”
天色已黑,掌柜和伙计忙着回去,等他们走后,顾佑安选了几条肥硕的干鱼提着,其他海货都收起来,走回客栈。
杜二叔他们已经安顿好了,这会儿除了在房间里洗漱的,其他人都在客栈大堂里等着后厨做菜。
顾文卿迎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鱼道:“将才二叔点了清蒸海鱼。”
“新鲜的跟干的不是一个味儿,送去厨房叫大厨煮来尝尝。”
“也行。”
兄妹俩正说着话,只见一对夫妻抱着一个男娃过来,男人背着个竹篓,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往下瞧,只见竹篓里满满当当装着买来的布匹、坛子装着的食盐等东西。
妇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男童,那男童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裳,光着小脚丫,搂着他娘哼哼唧唧要吃的。
妇人温声哄孩子:“别闹,一会儿咱们吃好吃的。”
“吃肉肉。”
“好,吃肉,咱们山宝想吃什么肉?”
小孩儿年纪小说话不利索,被问想吃什么肉,他脑袋一歪,看他娘,又看他爹,小手扒拉他娘的耳垂,大声说:“娘,娘的。”
高大的男人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一把把儿子抱到自己怀里:“不许闹你娘。”
妇人扒着男人肌肉绷紧的胳膊,微微垫脚,给男人怀里的孩子扯了扯衣角,笑道:“山宝想吃娘做的肉?”
“嗯,吃肉。”
“好,明儿回家就给你做,咱们今天先吃别人做的好不好?”
山宝还要闹,男人皱眉给他小屁股一下:“乖着些。”
小孩儿在他爹怀里不敢闹了,哼哼唧唧伸手要他娘抱。
妇人对孩子似乎有无尽的耐心,她笑着接过儿子,叫男人去订间房。
温馨的一家三口,夫妻俩抬头瞧见顾文卿兄妹时,妇人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冲顾佑安点了点头。
男人微微皱眉,瞧了顾文卿一眼,拉着妇人走了。
男人很快定好房间,掌柜叫小二送他们去房间。等人走了,顾文卿和顾佑安兄妹俩对视一眼。
当年怂恿张氏离开是对的,当年她若不是连夜离开李家,不是病死在路上,就是死在山寨里。
纵使苟活一条命到松江城,这会儿估计早也没了人样了。
现在看来,张氏跟她男人过得还不错。
田二郎也认出了张氏,他过来道:“李家人死的死开荒的开荒,如今过得最好的竟是最被欺负的张氏,老天爷对她不薄。”
顾佑安扯了扯嘴角,这是老天爷对她不薄吗?不,这是她勇于争取,把握住机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看到张氏如今的模样,忍不住感叹一句世事无常,顾文卿心里面已经放下了。
田二郎还没放下,若是等他拿到他娘藏起来的一千两银子,他心里面才能叫这件事过去。
晚上田二郎跟顾文卿一屋,田二郎掰着手指头跟顾文卿嘀咕:“在邻山村建一座体面的二进宅子都不须一百两,就算我和我哥成婚后生孩子,也足够我们一家子住了。”
“我们家在松江城没多少亲朋好友,也不必浪费银子做面子,我和我哥若是成婚,聘礼、请客这些杂七杂八算一块儿,我们兄弟俩最多花二百两。”
“这还剩下七百两银子,我家再去松江城买套宅子,买一两间商铺赁出去,以后就算我和我哥没出息,一家老小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顾文卿嫌他烦:“你能不能等银子到手后再安排?”
黑暗中,田二郎踢他一脚:“你懂什么?先把计划做好,银子总会有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田二郎也成长起来了,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当初在洛阳太学里混日子,装腔作势的官宦子弟了。
无论身处何等境地,人嘛,还是要有点追求的。
无论是学武、做官还是种地,他的目标都是为了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关心眼前事,关心一日三餐,这些叫他感觉踏实。
踏实好呀,踏实的人才过得舒坦。
半夜。
田二郎突然戳醒顾文卿,有些紧张道:“你说,我家银子还在不在?”
“在在在!谁要偷拿了你家银子我帮你抢回来行不行?”顾文卿被吵醒,整个人烦躁得很。
田二郎满意了,他家的银子,谁也抢不走。
睡觉!
第34章 利用掉坑里了
入关后,一日热过一日,碰上烈火天,下雨天耽搁了,商队就算想走快些也不成。
天儿太热,怕热坏了牲畜,中午最热的时候他们只能找个地方歇一两个时辰。他们运送的药材可沾不得雨水,夏日多暴雨,路上突遇暴雨拦路,又要找地方躲着。
天气都是小事情,天气好的时候抓紧着赶路也不会耽误什么,最要紧的是别碰到劫道的。
从北到南一路都还顺遂,快要到洛阳时,他们在太行山南段碰到一伙儿打家劫舍的土匪。
当时顾佑安神经都绷紧了,亮出刀枪剑戟要打时,对面一伙人颤抖着掏出菜刀、锄头,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以为是穷凶极恶之人,没想到都是些种地的农人,杜二叔上前喊话,用一袋米劝退了他们。
离开这儿后进入县城,田二郎问要不要去报官,杜二叔那些人已然吓破了胆,先不用报官。
他们去松江城时也从这条路北上,这一段路上没遇到土匪,也没听沿途的商队提过,说明这伙农民只是临时起意。
“都不容易,若是回去的时候再碰上,再说报官的事吧。”
田二郎皱眉:“这里离洛阳不远,从去年至今,这儿也没遭灾,百姓怎么还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苛政猛于虎,有时候太过临近京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起来,跟关内比起来,关外看似苦寒,松江城的百姓过的却比关内的百姓要好,至少税赋上就没有官员敢胡来。
杜二叔道:“这些都不是我们该管、能管的,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顾文卿举目远眺,看到一条河流静静流向远方,道:“咱们快到芦苇荡了吧?”
田二郎点头:“快到了。”
提到芦苇荡,田二郎和顾文卿同时想到一件事,俩人回头看,郭素正跟顾佑安说话,也不知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俩人都笑了起来。
感觉到两道视线,顾佑安目露询问:她哥和田二郎看她做什么?
田二郎慌忙回头过来,一摸脸,叹气,明明他现在有武艺傍身,跟武艺稀松的顾佑安对上眼神,他还是会下意识退缩。
“你们去打水来喂马,今儿阴天不晒,咱们歇半个时辰就走,争取两日后到洛阳。”
“是。”
离洛阳越近,田二郎和顾文卿心情越复杂,顾佑安倒是觉得还好,因为她记忆中的洛阳,就是花枝
巷顾家的两进院子,除此之外洛阳对她并没什么不同。
两日后的下午,镖头带着人马货物在洛阳城外找了个客栈住下,杜二叔带着顾佑安几人交钱进城。
进城后,田二郎就说:“咱们去城北找处客栈住下吧,那里离杏林街近。”
杜二叔点头道:“也好。”
田家住在城北,田二郎迫不及待想去他家宅子里找他娘藏的银子,要这种事嘛,只能晚上去。
杜二叔熟门熟路带他们去城北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
傍晚,顾佑安在房间洗漱完,吹干了头发,闲来坐在窗边罗汉椅子上吹风,观望楼下热闹的街市。
“咚咚咚。”
“谁?”
“是我。”
顾佑安前去开门,郭素侧身进来,手里拿着什么桂花糕、糯团儿、花饼子、蜜饯等等,大包小包的一大兜。
“哈哈哈,我回来了,快来尝尝,刚才我去街上买来的。瞧瞧这糯团儿,有甜口的有咸口的,刚才我看着厨娘亲手包的,正热着呢。”
才吃了晚食不久,顾佑安不饿,顶饱的糯团儿不敢吃,拈了一块杏肉干儿吃了,道:“晚上你只吃了一碗饭,空着肚子就是为了吃这些?”
郭素欢喜的眉毛飞舞:“我头一次来洛阳,自然要多尝尝洛阳好吃的,等我回去才好跟下头弟弟妹妹们说。”
顾佑安才想起来,郭师傅他们去松江城之前常住苏州,就问:“你们去松江城时没从洛阳过?”
“没有,那会儿我们举家搬迁,人多东西也多,走水路比走陆路方便。”
郭素塞给顾佑安一块鲜花饼子:“尝尝这个,据说是用今天采摘的鲜花做的。”
顾佑安吃不完一个饼子,盛情难却,掰了半块花饼子慢慢吃,道:“我大哥他们呢?不见他们上楼上休息,在楼下?”
郭素神秘一笑:“他们不在楼下,你也别问,等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
“他们去田家老宅了?”顾佑安顿时想到了。
“嗯,田二郎跟人打听,听说他们家的宅子被查抄后一直没有其他人住进去,田二郎也就不等半夜了,这会儿过去,等天一黑就翻墙进去。”
“对了,去了田家后,田二郎和你大哥还要去花枝巷瞧瞧。”
听郭素这般说,顾佑安也就不管了,她懒得梳头出门,又回去窗边看街市上的热闹。
郭素一边吃糕点,一边含糊着道:“听说洛阳城里每年中秋、元日、元宵的灯会特别热闹,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赶一回。”
“估计赶不上了,如今已是六月下旬,等我们卖完药材,再去苏州采购布匹回松江城,最多七月中旬就要出发离开。”
七月中旬离开,若是快,估计九月初能赶回松江城,再采买好药材南下,再回来洛阳已经初冬了。
郭素也跟着算日子,她觉得可惜,随后又笑道:“不妨事,今年不行,咱们明年再来凑热闹。”
郭素凑过来撒娇:“安安,以后你出远门,一定要雇我当镖师啊。”
顾佑安笑着答应。
天色黑尽,郭素吃饱喝足,漱了口正打算睡觉,顾佑安也铺好了床,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是杜二叔。
杜二叔领着一个杜家族人进门来,杜二叔道:“刚才我碰到熟人了,听他说韩掌柜还在洛阳。”
“还在洛阳?他比我们早出发半月,竟还没走?”
杜二叔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得罪了人,可不得花工夫赔礼道歉嘛。”
若不是得罪了人,现如今韩家分家都还没分利索,韩掌柜着急回松江城,肯定早走了,不会留到现在。
“请二叔细说。”
“简单,还是人参闹的。”
都知道人参价贵,在这洛阳城里,人参不仅仅代表财力,也代表权势。人参数量有限,头等人参更是数量稀少,这给谁,不给谁,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皇太后前些日子病了,太医开的方子里有人参,洛阳城里各家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到处买人参往宫里送,韩掌柜来时正赶上了,手里的人参卖出高价。”
“都知道他手里有人参,各家找上门来,这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贤妃娘家人,前儿在街上被几个地痞无赖打了,还讹诈了他一笔钱。”
顾佑安觉得不对:“韩家的药材不都是通过洛阳本地的药行往外卖吗?”
那些药行背后站的可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有他们出头,谁还找到韩掌柜这儿?
“原应该是这样,可跟韩掌柜过来的人里面有他大哥的管事,那管事不懂事,只知道人参价高就私下往外卖,韩家因此既惹恼了贵人,又得罪了药行背后的人,才落到这般下场。”
杜二叔详说了里头的缘故,顾佑安听明白了,她想了想道:“药行抽成太多,咱们的人参若是通过药行出手,他们既挣了钱还得了各家的人情,咱们那就太亏了。”
“你想如何?”
顾佑安道:“人情我们可以不要,钱还是要挣的,与其送上门去叫人拿捏,不如等人求上门来。”
一个地方自有一个地方的规矩,顾佑安不想得罪人,但是她辛苦走商也不是为了给别人作嫁衣。
顾佑安小声这般那般跟杜二叔说完后,杜二叔就道:“求大于供,你若坐地起价,小心钱没赚到,人却……”
“我知道分寸。”
趁着这时候街市上还有人走动,顾佑安收拾好包袱离开客栈,带着郭素转头去了另一家客栈住下。
隔天早上,顾文卿和田二郎回来,杜二叔几人正在屋里用早食,田二郎推门进去,明明高兴得嘴角都要裂到耳根了,又偏要装出只是寻常的模样,道:“知道我碰着什么好事了吗?”
“捡到一千两银子了?”
田二郎哈哈一笑,跟人击掌:“阁下聪慧,一猜一个准。”
围坐桌边的几人顿时大笑起来。
杜二叔笑道:“出门在外别张扬,你呀,小心外头的偷子拐子叫你空欢喜一场。”
“多谢二叔指点,小子我心里有数。”田二郎弯腰作揖,脸上的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快坐下用饭。”
“哎,这就来。”
顾文卿坐下,没瞧见妹妹,就问杜二叔。
杜二叔喝完粥,擦完嘴,道:“你妹妹有事忙去了。”
顾文卿皱眉:“她去哪儿了?”
“去张家了。”
“张家?哪个张家?”顾文卿怎么不知道他们家在洛阳有姓张的亲戚?
杜二叔笑道:“傻孩子,张世南家,难道不是你们家的亲朋好友?”
顾佑安知道,张家人因为给柳贵妃献上张世南手里珍藏的保养方子,张世南的一个堂弟进了太医院当太医。
张家人不是走正经路子进去的,在太医院里想必日子不好过,顾佑安给张家一个卖人情的机会,张家人想必不会拒绝。
张家要人情,顾佑安要钱财,这门生意两家人都觉得很好。
顾文卿和田二郎回客栈时,顾佑安已经在张家喝了一杯茶了,那边张御医已经检查完顾佑安送来的十支头等人参。
“你送来的人参,一只一千两,我们张家要了。”
顾佑安瞧了郭素一眼,郭素几个快步滑到张御医跟前,装人参的盒子啪的一声关上,抢过参盒紧紧抱在怀里。
张御医惊诧:“这是什么意思?”
顾佑安施施然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往外走,一边道:“张御医既没有做生意的诚意,那咱们就作罢了。”
“等等!”
顾佑安脚还未走出门槛张御医就拦住她,道:“这位小娘子,你既找上我来,你该知道如今人参在洛阳有多炙手可热,你抱着这盒人参出门,犹如孩童抱金于闹市,后果不是你能想象的。”
“那是我的事情,不劳张御医操心。”
出门前,顾佑安给自己和郭素重画了一张脸,纵使张家人不厚道,顾佑安也不担心有人能找到自己。
顾佑安一脚迈出门,张御医连忙道:“我张家没这么多银子。”
顾佑安停下脚步,扭头看他,微微笑道:“不用张家垫银子,我会使人跟你去,人参卖多少银子,我收多少银子。”
张御医瞪大眼,好一个心狠的,借他张家的名卖人参,还一口
汤都不给他们是吧?
“张御医,您意下如何?”
张御医一咬牙:“我答应。”
谁叫张家人没本事?谁叫他们张家人要热脸贴冷屁股呢?该的!
看在张世南的面子上,顾佑安还是给张家开了方便之门的。
张御医花了一千两银子从顾佑安这儿买来一只头等人参,当天上午就借柳贵妃的手送去皇上那儿,皇上又送去孝敬皇太后。
张家在御前露了脸,有了这个由头,当天就有人上张家打听可有存货。
张御医半推半就的,得了各家许多好话和半真半假的诺言,几天之内卖出了头等,一等,二等人参好几十只。
洛阳城里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参,找韩掌柜不痛快的贵人也撒了手,韩掌柜正觉得自己运气好,这事儿总算过去了时,韩掌柜在街上碰到顾佑安。
韩掌柜顿时一拍大腿,完了!被这小丫头抓住空了字,一步错步步错,竟叫韩家掉坑里了。
顾佑安笑着跟韩掌柜问好,韩掌柜气愤:“人参是不是你卖的?”
“是我卖的,我给韩掌柜解围,韩掌柜可感谢我?”
感谢你?
韩掌柜气得快晕过去了,这些钱都该是他韩家赚的啊!
第35章 对家合作
韩家在松江城经营两代人了,消息灵通得很,顾佑安接触采药人韩掌柜不是不知道,他就是看准了顾家没根基,顾佑安再有心眼儿也只是丫头,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个花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真有本事买了我韩家的人参,你爹娘也肯把家中钱财给你一个丫头挥霍。”
韩掌柜气不打一处来,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心。
顾佑安并不把韩掌柜看低她的话放在心上,只笑道:“什么叫你韩家的人参了?你花银子了吗?人家卖给你了吗?”
韩掌柜盯着顾佑安,又是冷笑:“你也不须得意,等我回去后,我韩家若是发话了,我敢保证,以后在松江城里,别说人参,我叫你连黄芪都买不到一根。”
顾佑安嘴角微翘,劝韩掌柜不要生气:“松江城买卖药材的除了你韩家之外,大大小小也有十几家叫得出名声的,你何故盯着我一家?”
“呵,人家做生意知道分寸,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该碰。”
顾佑安道:“韩掌柜,你一定要在大街上跟我吵架?”
这儿离杏林街不远,保不准就有熟人瞧见他了,韩掌柜前些日子焦头烂额叫人看了不少笑话,这会儿也不愿叫熟人瞧见他跟这个丫头吵架,又成了别人嘴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人到旁边一家茶楼包厢里,韩掌柜的小厮韩江,顾佑安的护卫郭素,两人守在门口。
韩江认识郭素,知道她是平安镖局的人,也知道这是个能打的。韩江悄悄瞥了眼大门,也不知道里头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倒是没吵,过了那个劲儿了,此时屋里两人都平心静气得很。
喝完一盏茶,韩掌柜垂下眼皮,缓缓道:“你初来乍到不知,洛阳的药行厉害着呢,我算是老江湖了,这次行事不密出了岔子,不仅把这回走商赚的银子都拿去打点疏通人脉了,还得罪了贵主。”
韩掌柜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我一不小心都会吃大亏,你一个生瓜蛋子能跟我比?
韩掌柜瞧顾佑安一眼:“你这次走张御医家卖人参,钻了空子,也就是你运气好,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找你的事儿,下回你可没有这个运气了。”
顾佑安亲自给韩掌柜斟茶,道:“你说的都在理,我这也是回头做生意,没人指点,胡乱来,以后不会了。”
韩掌柜轻哼,他信这丫头的话才怪!
纵使知道韩掌柜说这些话是为了叫她知难而退,不要跟韩家抢夺松江城的药材生意,顾佑安到底得了好,还是领情的。
顾佑安语气软了一截儿,她道:“韩掌柜也知道,我舅家是益州府人,做的都是川药的生意,洛阳这边一贯是不沾的。”
“我杜二叔你也认识,他以前在洛阳经营了十几年药铺,除了川药之外,其他药材都是跟洛阳本地药行采买的。”
韩掌柜讥讽道:“你想说你们家是懂规矩的?”
“事实上,我们家做事一直很讲规矩。”
顾佑安一口认下,把韩掌柜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脸皮竟如此之厚。
“您瞧瞧,我没明着把药材都卖进洛阳吧,我只通过张家卖人参而已。下回我再来,肯定也只卖人参,其他药材我都不往城里送。”
“你不送进城,等着药铺出城找你买?”韩掌柜笑她天真:“洛阳城里那些老爷们都是要喝血吃肉的,你敢绕圈子装傻不进贡,得罪了人,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也未可知。”
“我们去江南,洛阳这贵地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踩不起。”
韩掌柜又被噎住了,江南一带……只说外地去的,巴蜀西南一带的药商在江南最有门路,那边的药行中的话事人以南人为主,巴蜀的药商也是插得上话的。
顾佑安安抚道:“南方的大药商随口就能数出十几个来,北方的大药商有几人?您呐,您好好经营您的药行吧,也给北方药商们打个样儿来,我这样的小辈也跟着学学。”
还用跟他学?这小丫头借了杜家和巴蜀药行的势不算,还要拉拢他?
韩掌柜嘴硬归嘴硬,却是个最讲利益的人,顾佑安的话说得好听,韩掌柜也不跟她计较了,说出来的话也变得通情达理了。
“说实在话,洛阳的药材生意只我韩家一个也全占不了,你若是想把这门生意做长了,我带你去见见洛阳几家药行的话事人,免得你无意中得罪了人。”
“以后再说吧,你也知道,我是个姑娘家,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明年还是后年就嫁人了,这生意长不长久还不一定。”
顾佑安以退为进,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韩掌柜却是立刻就信了,因为这丫头说的都是真话,小娘子哪有不嫁人的。
知道这丫头做不长,于是,韩掌柜越发想把这个人情卖给她,毕竟嘛,顾家如今也算是官了,多个熟人多条路。
韩掌柜问道:“除了人参之外,你还带了其他药材吧?”
韩掌柜露出想帮忙的意思,顾佑安笑着道谢,不过不用了:“我们还要去苏州府一趟,需采购些布匹,带着药材跑一趟苏州府顺带的事。”
“采买布匹倒不用一定要去苏州府,我有个熟识的布商就是苏州人,半月前他送了一批布到洛阳来,正在找买家。”
那批布本来是韩掌柜要的,可惜他手里的银子都赔出去了,吃不下那些布。
其实,若他下半年还能再来一趟,先赊着账,两三月后回来结布匹的钱也使得。可他今年只走一趟,明年才会南下,这一下压人家货款一年,他也觉得不太地道。
韩掌柜说出口后,越想越觉得把这些布介绍给顾佑安很合适,既卖了顾佑安人情,也帮着那边出清了布匹,两边得宜。
顾佑安再三拒绝:“你定下的布匹怎好相让给我?苏州也不算远,我们走一趟也不费事。”
韩掌柜一定要她接下这匹布,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韩江南做事向来敞亮,给你介绍这门生意,其实也省了我的事。”
韩家还未分家,他若是把这批布赊回松江城,赚来的钱几兄弟一起分,明年还货款时,说不准就成了他一人的事了。
两人推来让去,顾佑安最终还是接受了韩掌柜的好意。
“韩掌柜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今天的茶钱就让我出吧,韩掌柜别跟我争。”
韩掌柜笑道:“那就听顾掌柜的。”
大门打开,一大一小相让着出门。明明进门前韩掌柜一口一个小丫头,这会儿连顾掌柜都叫上了,倒也奇了。
郭素多瞧了韩掌柜一眼,刚才他跟安安说什么了?
顾佑安给郭素使眼色,郭素忙先下楼去付茶钱。
顾佑安怕夜长梦多,趁着顾掌柜还没改变主意,当天下午顾佑安就带着杜家族人去找韩掌柜,韩掌柜再把那个布商介绍给顾佑安。
顾佑安和杜家族人手里的药材迅速卖掉,得来的银子换成布匹,两日内处理好这些事,后日就可以回去了。
杜二叔高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后日回程,估摸八月中旬就能赶回松江城,路上赶紧着些,说不得咱们还能在松江城过中秋。”
郭素笑眯眯地拿着一个鲜花饼子在吃,道:“原想在洛阳过中秋,过不成了,回家里过也是一样的。”
田二郎好奇,这一日都围着顾佑安转悠:“听郭素说,昨日你在街上碰到韩掌柜,当时你们俩就差打起来了,韩掌柜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这个么,是我的独门秘诀,肯定不会告诉你。”
“切,装什么高深,有本事你说出来叫大伙听听,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叫独门秘诀的。”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顾佑安才不上当呢,趁着今日还有工夫,顾佑安还要去采购些货物带回松江城贩卖。
顾佑安手里的人参最多,通过张家走的高端路线,价格卖得贵,她赚大了。
出门前,顾佑安拿两个木盒出来,一个木盒里装了一支一等人参,一个木盒里装了一支头等人参。
“小的那支送去张家,算我谢谢他们帮忙。大的那支给韩掌柜送去,就说……就说我道谢吧。”
她跟张家虽说是互惠互利,她得了大好处,走前谢张家一支人参,张家肯定高兴,下回再找张家帮忙她也好开口。
韩掌柜么,真真假假的话说了一堆,不管韩掌柜如何想,她靠着韩掌柜占了许多便宜,送他一支头等人参,韩掌柜送去打点贵人是极好的,这支人参肯定送到他心坎儿里了。
郭素笑道:“这几日人参价格被炒得这般贵,你这两支人参若是拿去卖,两千两银子肯定能卖。”
“别小气,这些都是该出的,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花小钱办大事,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话说得敞亮,顾佑安心里却在想,手里不缺小钱,她觉得自己都大方起来了。
如顾佑安预料的那般,张御医和韩掌柜拿到郭素送去的人参都极高兴。
张御医收到这支人参也没自己留着,他跟韩掌柜一样,趁着人参最值钱的罐头关头,等到天黑,亲自把人参送到一高门大户家去。
韩掌柜呢,有顾佑安给的一只头等人参开路,把这次的事情收个尾,心里的忧虑就彻底放下了。
事情办完后,韩掌柜钱口袋几乎空了,也采买不了什么货物,他家的马车空着回去也浪费,顾佑安跟韩掌柜商量,请韩掌柜把他家的马车借给她使一使,韩掌柜答应了。
韩掌柜知道顾佑安这次赶上好时候了,肯定赚了不少,但是当他看到顾佑安采买的布匹等货物装满了韩家近一百辆大车,韩掌柜顿觉得气闷。
嫉妒啊!还是嫉妒!
这些银子本该是他赚的!
韩掌柜眼不见为净,回去的路上也不怕热,日日坐马车里不出来。
回去的路上闲来无事,韩掌柜自然而然地考虑起分家的事。要说之前他还想过不分家的可能,这次洛阳的事叫他铁了心一定要分家。
大哥已经不信任他了,若是不分家,以后他走商时大哥再塞两个不懂事的二傻子管事进来,韩家就彻底完了,他也完了。
大家都等着赶回家里过中秋,路上行得快,再加上杜家韩家人凑一块儿,一伙人加起来三百多人,一百多辆大车,一看就不好惹,一路顺顺当当地出关,赶在八月十四回到松江城。
他们进城时,韩家的马车往城西平安镖局去,平安镖局的人出来帮忙卸货,忙得热火朝天。
顾文卿和田二郎都出门了,郭师傅悠闲,这些日子都在邻山村顾家住着,听到消息说顾佑安他们回来了,郭师傅赶回松江城时,还惊奇得很。
“元春他们先走,你们后出发半个月,元春护送的商队还没回来,怎么你们就回来了?”
“镖头他们肯定南下了,我们没有,我们到洛阳卖完货又采购完,这就回来了。”
郭素跑到郭师傅跟前笑道:“义父,月底我们还要走一趟商呢。”
“月底再走一趟?你们回来时肯定下雪了。”
“不妨事,我们都带马匹去,回来换马拉货,也不怕雪厚走不了路。”
一箱一箱的货物送进镖局的空房,顾佑安亲自来跟郭师傅道谢:“今年太匆忙,若不是借了平安镖局的地方,我的货物都没处放。”
郭师傅笑道:“你借我们镖局的地方存货又不是没花银子,不用客气。不过你也说得对,等你生意渐渐做大了,还是要有个自己的地方存放货物,日日叫人巡视着,心里也放心。”
顾佑安决定走商之前,缺钱,缺人手,缺人脉。现如今,做生意的钱财暂时不那么紧张了,人脉也有一些了,她如今最缺的是自己的人手。
这一趟后,杜二叔和杜家族人们南下后就要回益州府了,没有他们帮忙打点看顾,回来的路上她要操心的事情就多了。
“安安,货都放好了,咱们家去。”
“好,这就来。”
顾佑安跟着大哥和田二郎回邻山村过中秋,烦心事且放一放吧。
顾文卿又叫上杜二叔和杜家族人,一行人到东街上张家的药铺,张世南锁门也准备归家。
张隐山打趣道:“顾掌柜好大的架势呀,听说顾掌柜赚了大钱了。”
“小钱,赚的都是小钱。”
大家顿时大笑。
杜青笑指着顾佑安,道:“虎父无犬子啊,胜不骄,是个沉得住气的。”
杜二叔和杜家族人对顾佑安也多有赞誉,纷纷点头认同杜青的话。
顾家呀,真是越来越好了。
第36章 兄弟反目分家
顾佑安一行人平安归来,顾家和田家两家都欢喜不已,中秋节这日,顾田两家,并张家一起过中秋。
三家说好了晚上聚一聚,下午田家人和张家人都过来了。
白氏说在他们家过中秋要吃米糕,白氏、杜氏和刘氏三人带着阿萱那小丫头在灶房里忙活起来了。
正房里,顾稳和田清德正在说田里收成的事,今年依然雨水不多,不过好在这一年多里邻山村及周遭地方水渠网已经搭建起来了,再用水车配合着,江水的滋养下,估计今年的平安镇的收成比之去年要多上两三成。
杜二叔惊讶道:“只是多了水渠,竟能增长这许多收成来?”
“别小看了水渠,去年平安镇附近的水渠网络还未全部建好,许多远离平安江的田地干旱减产的情况很严重。”
“去年收成不好,今年收成好起来,去年和今年两相对比,才显得今年的收成增长大。”
“说句实在话,平安镇若是跟东源县管辖下的各个镇对比,我们还是比不得人家。”这个顾稳心里还是有数的。
杜二叔道:“肯定不能这么比,东源县建成多少年了,水网交错,人烟稠密,精耕细作多年田地养得也好,这些平安镇都比不了。”
田清德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咱们只需和自己比,只要平安镇一年好似一年,平安镇上下的官员自然前途光明。”
田清德这话意有所指,田二郎机灵,手里的花生也不吃了,忙问:“爹,你跟顾叔要升官了?”
“你们今年春天才点的官职,这么快就能升官?”田二郎又是疑惑又是期待。
田大郎摇摇头:“没那么快,虽做出成绩来了,功劳大部分肯定会落在上头官员的身上,爹和顾叔给
记个功劳就不错了。”
田二郎皱眉:“亏了。”
“不亏,松江城就这么大的地方,爹和顾叔既做出功劳来,上头人看得明白,底下百姓也不是傻的。”
“咱们两家都是流放来的,爹和顾叔以前虽做过高官,犯官的身份摆在这儿,贸然出头惹人攻讦。”
“吃点小亏是福气,上官拿了下官的好处,总会关照几分,爹和顾叔静待时机,厚积薄发才是正理。”
田大郎点了弟弟一句:“苏大人那儿还指望着爹和顾叔助他一助,等时机成熟后,不须说,苏大人就会想法子把爹和顾叔升上去。”
田清德瞧大儿子一眼:“去书院读了半年书长进了不少。”
田大郎淡淡笑道:“不敢得爹的夸奖。”
流放前田大郎就很会读书,不过那时只能算个单纯的读书人,为人处世都很平常,现在经了一番苦难,他看事情想问题深入了许多。
顾稳赞赏地看着田大郎道:“明年大郎下场考官,田兄也不必为大郎担心了。”
田清德没有顺着顾稳的话夸大儿子,只说:“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是,儿子记住了。”
顾稳和田清德官职的事却放在一边,顾稳提到另一件事:“今年秋收后,松江城在田地上的规矩要变上一变了。”
“怎么变?”
“上头认为松江城垦荒的进展太慢,农官那里传出话来,自今年秋天开始,除了官府分给百姓的土地外,百姓若想多得土地,可自行开荒,自己开的荒地免税五年。”
“免五年?真是如此?”张世南问道。
顾稳:“是如此,消息是从农官嘴里说出来的,肯定没错了。”
“祁王给出的好处不小,这个消息通过商队传到关内,明年开春后定然会有许多失地的百姓来松江城垦荒。”
松江城的耕地逐渐扩大,粮食安全会得到更多的保障,只要有了足够的粮食,就算不收税,官府花钱买粮也行。
总之,只要粮食在松江城,不管朝廷怎么使小动作,松江城都稳得住。
顾佑安想明白前因后果,问她爹:“关内的百姓来得多了,山海关那儿会不会限制百姓出关?”
“暂时应该不会,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纵使撕破脸,只要利益足够,百姓想方设法都会来关外,挡是挡不住的。
顾佑安又问:“咱们家能不能花银子从关内买人回来开荒?”
田二郎笑道:“哟,咱们顾掌柜还想当地主呢。”
“我有银子,想干什么不成?”
田二郎戳顾文卿:“瞧瞧,快瞧瞧你妹妹,如今不得了了,成了有钱人说话越发硬气了。”
顾文卿撇开他的手笑道:“你别闹。”
杜青最是赞同顾佑安的话:“安安想得对,这做生意啊风险大,手里握着土地才稳当。”
顾稳道:“官府的政策对谁都一样,银子是你自己挣的,你想如何安排自己做主就行。”
田清德说句明白话:“官府这般做,除了引关内普通百姓来松江城垦荒之外,其实也盯上了安安这样兜里有银子的,我估摸着,以后松江城的奴仆买卖要兴盛起来了。”
张世南细细思量,道:“那我们家也能买人开荒,给后代子孙多留下些田地,自有他们的好处。”
田大郎道:“官府这个政策利好大户人家和普通百姓,其实对爹和顾叔也是有好处的。”
顾稳笑着点头:“不错,耕地多了,需要我们建的水渠也多了。”
多做事,多立功,才好积攒升官的梯子。
坐在一旁没说话的几个杜家族人也动了心思,关外越来越好,他们或许也可在松江城弄一片地给后代子孙当退路?
看来,以后松江城还是得多来了。
还没天黑,灶房里米糕就做好了,阿萱端出来一大盘,边走边喊:“爹爹,快来吃米糕啦。”
屋里这么多人,一盘米糕肯定不够分,田二郎一溜烟钻灶房找吃的去了。
邻山村里,顾家热热闹闹吃米糕。
松江城里的韩家也热闹,吵得热闹。
韩掌柜去洛阳走商,就因为大哥韩江北手下的管事行事不密,自作主张,这次不仅没有赚来的钱财,还赔上了许多本钱。
出于兄弟情义韩掌柜没有出言指责大哥,韩掌柜的夫人却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她冷笑道:“大哥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我家二郎辛苦出门走商,您在家享福的不思帮把手,怎么说也不该这般拖后腿吧。”
“防备着我们,家里银子不拿去采购人参,叫我夫君白跑一趟就罢了,还专门塞了个蠢货进商队,大哥这是怕韩家败落得不够快吗?”
韩家大夫人反唇相讥:“谁知道走商的钱是赔了还是叫二弟贪了?”
韩三郎和韩四郎原本站二哥一边,听大嫂这般说,两人的心又往大哥那儿偏了一下。
摸着良心说,他们若是大哥,为了握紧韩家的钱财,肯定也不会花大量银子采购人参叫二哥去走商,谁知道撒出去的银子是不是肉包子打狗?
他们若是二哥,明知道大哥要分得韩家绝大部分家资,还防备着自己,他们肯定也会在其中做手脚。
韩二夫人气得猛然站起来:“大嫂说话可要讲良心,大嫂有本事去爹的坟头前说,爹只怕要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扇你两巴掌。”
韩大郎皱眉:“谈事就谈事,何必牵扯爹?老二,你管管你媳妇儿。”
韩掌柜气极反笑,道:“大哥,今日就分家吧,到底兄弟一场,这么防备着也没意思。”
“二弟,我这个做大哥的哪里叫你不满意你只管说,何必说分家这么伤人的话。”
这个家不好分呐,韩大郎思前想后,最好还是不分家。
韩二夫人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只觉荒唐:“大哥这话说得不脸红?”
韩大郎不脸红,韩掌柜却没心思跟他绕弯子,道:“分家吧,这个家若是不分清楚,兄弟反目还是小事,若是弄的败家散亲就不好了。”
自韩老爷子去世以来,韩掌柜头一次说这种威胁的话,韩大郎震惊:“二弟如何能说这种话?兄弟情谊都不顾了吗?”
“正是因为顾念兄弟情谊,我才说这话,咱们好聚好散。”
韩掌柜盯着他大哥的眼睛道:“大哥给大侄子疏通关系买官,花的是公中的银子吧。还有娘和大嫂,隔天就去银楼,这几个月各种金银首饰买了不老少,也是走的韩家的账。”
韩掌柜瞥了眼老三和老四两个蠢东西:“你们一月花用的银子,恐怕都不够大嫂去一趟银楼花得多,公中的银子换到大房的口袋里,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俩竟然不知。”
韩老三和韩老四都惊了:“大哥,可有此事?”
韩大郎并不愿把此事摊开说,他避重就轻,皱眉道:“二弟想分家就说分家的事,娘辛苦一辈子,花点小钱买几件首饰也值得你拿出来说?未免太不孝了些。”
韩掌柜不为所动,只道:“大哥应该知道,家里的账本我那儿也有一本,可要拿出来对一对账?”
韩老三和韩老四两个立刻道:“二哥快把账本拿出来瞧瞧。”
韩大郎被逼得无话可说,最后只能道:“既然你们想分家,那就分,但是有一条,娘还在,咱们四兄弟不能不孝,咱们需得给娘留一份养老钱。”
“您是大哥,你想如何就如何吧。”韩掌柜再次发出威胁:“若是分得不公,我自有其他法子为自己讨公道。”
老三和老四忙附和:“长
兄如父,大哥若是不公道,那该天打雷劈。”
韩老大咬紧了牙关,这两个又坏又蠢的东西,没有他这个当大哥的为一家人筹谋,他倒要看看,分家后他们能过几天好日子。
韩老大看老二一眼,眸色渐深,外族女人生的下贱货色,都是些手黑心狠的玩意儿。
第37章 名声做大
中秋一过,顾佑安和杜二叔他们抓紧采购药材事宜。
顾佑安心里顾及着韩家,出门收药材前,特意托回松江城的张世南父子多关注着,有事儿托人跟她说一声。
顾佑安去胡家收药材,这次胡菖蒲的祖父在家,胡祖父瞧见她来,难得过来跟她说几句话,对她的态度松和了不少。
顾佑安不知道缘由,还是胡菖蒲说破了:“我祖父说韩老爷子没了,韩家不再是以前的韩家了。”
顾佑安故作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胡菖蒲翻了白眼:“你跟我还装上了?”
顾佑安笑得无辜极了:“真没骗你,我这段时日又不在松江城,韩家的事情我上哪儿知道?”
胡菖蒲叹气,道:“我祖父说韩家老夫人私心太重,不是兴家之举。”
其实,胡老爷子说的话远比胡菖蒲说得更深,他说韩大郎若是有韩老爷子的本事就罢了,偏偏他是个面上光的样子货,他们母子俩把最能担事儿的老二赶走,韩家就垮了大半了。
再说韩掌柜,依他嫡母和大哥见不得他好的性子,肯定会对他处处为难,就算分家了,他另起炉灶,再想把药行生意做到韩老爷子在时那样,只怕要费不少力气。
韩掌柜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偏偏呐,顾佑安领着杜家人异军突起,顾佑安又会筹谋,韩掌柜在顾佑安手下讨不了什么好。
胡老爷认为,若无意外,三五年后的松江城,以后的顾家,就是韩老爷子在时的韩家。
胡菖蒲说话留一半,顾佑安仔细观察胡菖蒲的神色,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不过等胡菖蒲带她去库房看药材时,顾佑安咂摸出味儿来了。
胡菖蒲对她殷勤了不少,话里话外多了点尊重,再没有之前那种:我和你做生意是看得起你的神色。
顾佑安:“韩掌柜前日已回松江城了,你确定把你家库存的药材都给我?”
“韩家分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明白,我不卖给你卖给谁?”
顾佑安点头,这才是胡菖蒲的心里话嘛。
见她点头,胡菖蒲露出个冷笑来:“虽我祖父看好你,不过嘛,你才一脚踏进药行,别太得意,小心翻了船,一切转头空。”
“这个不需你提醒,我自然知道。”
采买好药材,又在胡家歇了一夜,隔天一早胡家帮着送药材下山去松江城平安镖局。
走前,顾佑安作为一个晚辈,特意去跟胡老爷问好。
胡老爷子笑着说:“我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药材上的事你跟菖蒲多商量,多个朋友多条路,对你,对我们胡家都是一样的。”
“您老当益壮,我看还能再活三五十年。”
胡老爷大笑:“你是个有福气的,你这般说,我就信了。”
“你这一去,等你回来时我们山上已经大雪封山了,提前告诉你一声,明年开春四月初八,我家菖蒲成婚,你和你家人若是有空,来山上喝杯喜酒吧。”
“好,我们一定来。”
胡菖蒲亲自送顾佑安他们一行人下山,路上,顾佑安道:“你和哪家姑娘成婚?”
“山里人家的姑娘,你不认识。”
胡菖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道:“我媳妇儿姓应,是岭南人,家里也是采药为生,我们俩能结为夫妻,是因为我祖父和她祖父说定的婚事。”
“她家其实不缺钱财,可惜她娘死得早,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若不是她祖父还能护她几分,只怕她还不知道过得怎样。”
“她是个话不多了,但是很聪慧,以后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我祖父说她能当好家,我也觉得她是个极好的成婚对象。”
胡菖蒲说的都是应家小娘子的好,一句都没提感情之事,顾佑安依然感觉到胡菖蒲的在意。
除了说生意上的事,胡菖蒲很少跟她说这么多话,顾佑安心想,胡菖蒲对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应该很看重。
一直没说话的杜二叔问了句:“岭南应家如今的家主可是应石斛?”
“应石斛是我未婚妻的父亲。”
顾佑安忍不住笑道:“你们采药人的名字里面一定要带一味药材吗?”
“我们日日接触药材,给自己的娃取名字时自然就想到了药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准备给你未来的儿女取个什么药材的名字?”
胡菖蒲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我若是生个闺女,就叫胡桔梗,若是儿子,就叫胡仙藤。”
“仙藤?天仙藤?我记得这味药材是藤蔓?藤蔓不适合当作小郎君的名字吧,意头不好。”
“我看适合得很,藤蔓一线牵,正好把我和我未来的媳妇儿牵在一起,捆在一起。”
杜二叔笑道:“天仙藤利水消肿、行气活血,是味好药材。”
杜二叔十分给面子接话,胡菖蒲气焰越发高涨:“是吧,我就是这样认为,还是您明白我。”
胡菖蒲又说起不着四六的话了,顾佑安白了他一眼。
说说笑笑到了松江城,去平安镖局依然要从南街上过,一行人路过南街韩家药行时,向来常年开着的韩家药行大门竟是紧闭着的。
到了平安镖局,郭素前来迎接顾佑安,顾佑安跟郭素正说着话,张隐山来了。
张隐山:“本来今儿下午想回家找你的,刚才看你们进城来从我家药铺门前过,我就来这儿找你来了。”
顾佑安道:“进去说。”
郭师傅在家,既来了平安镖局,顾佑安和张隐山肯定要先拜见郭师傅。
“你说吧,郭师傅是自己人,韩家的事情郭师傅说不定知道得比我们还多,也听听郭师傅的意思。”
郭师傅端起茶杯又放下,对顾佑安道:“你盯上韩家了?”
“不能说盯上吧,只是想打听一二。”
张隐山道:“前日你叫我多打听韩家的事,昨儿我和我爹回城里就听熟识的药铺掌柜说,韩家药行从昨日起就关门谢客了,听说要盘点库存,等库存盘点完了再做生意。”
韩家药行的药材最齐全,卖给松江城当地药铺的价钱也算公道,因此,松江城里几乎所有药铺都常去韩家药行买药材,就是张家也是如此。
顾佑安道:“这么说来,韩家药行关门已经两日了?”
张隐山嗯了声:“不过也不意外,韩家要分家的消息藏不住的。”
“韩掌柜才回来三四日,城里人都知道韩家要分家了?”
明明韩掌柜带商队去洛阳时大家还说韩家不会分家,这就变口风了?
郭师傅道:“韩家商队在洛阳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来往松江城的商队把消息带回来大伙儿都知道。再有,韩大郎和他娘又在悄悄分割韩家公中的钱财,两个消息凑一块儿,这不是明摆着的。”
顾佑安:“消息传得还挺快。”
张隐山笑道:“若是别的什么还不见得能传开,不过像分家这种热闹,很多人还是很感兴趣的。”
再加上韩家是松江城前三的大商户,他们家分家析产,那就是给别家留下壮大的机会,谁不关注着?
郭师傅道:“人过留痕,雁过留声。韩家在洛阳城里栽跟头大伙儿都知道,你帮韩掌柜的事各家也心里有数。”
“这世人呐,就算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之辈,也盼着别人是个讲道义的。你虽是女子,经此事后,你在松江城商行中也算有了点名声。”
顾佑安笑道:“无心插柳罢了,不过也很好,是件好事。”
说完韩家的事,顾佑安问起走镖的事:“南下倒还好,等我回来时没有杜家人帮忙,人手到底少了些,郭师傅可能帮我找十来个靠谱的镖师填补上?”
顾佑安心里其实盼着郭镖头他们早些回来,到时候能护着她南下。后又觉得郭镖头出门这么久了,刚回来又南下,到底太辛苦了些,所以顾佑安就问能不能找其他人补上。
郭师傅早就替她想过了,道:“韩家商队今年不出门了,有些依附韩家的人歇不了这么久,毕竟要靠护卫商队养家糊口。你需要人,去找他们就成了。”
“
韩家商队里不全是韩家亲养的护卫?”
“大半是,还有些只是依附韩家。忙时跟韩家出门走商赚点钱花,闲时在家种地。”
郭师傅道:“你别小看松江城外种地的农人,其中有许多流放来的武官身手好得很。再有,就是寻常百姓,有胆量来关外讨生活的,多少有些本事。”
郭师傅的话提醒了顾佑安,流放的武官也是个招揽人才的路子。
祁王手下不缺效忠他的武官,那些武官多是经他外祖父孟开的手交到祁王手上的,那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不是那些流放的武官能比的。
在松江城,相比她爹这样的文官,武官出头的机会少了许多。
张隐山道:“加我一个,我爹说叫我跟你去关内一趟。”
“去张家?”
“不去,我爹说既要开荒买地,怎么能缺了人手,叫我去办这事儿。”
张世南叫儿子张隐山去关内寻些奴仆。
“你既想好了,那就一块儿去。”
事情谈完,顾佑安还要拜托郭师傅一件事:“您在城里人脉广,劳您帮我打听打听,看看哪处有大院子出售,我想买来改成库房。”
郭师傅应下了:“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郭师傅站在台阶上目送,顺口道:“你哥和田二郎回来也歇了几日了,你回去带个话,叫他们明日来找我。”
“是。”
顾佑安把郭师傅的话带给她哥和田二郎,田二郎顿时大喊一声:“老天爷啊,好日子到头了。”
出门在外虽然风餐露宿,但是那是真自在啊,明日就要恢复以前学武苦练的生活了,田二郎老大不愿意。
顾文卿则是摸摸自己的胳膊,感觉不如以前粗壮,叫郭师傅看出他懈怠,不用说他都能想象到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如何水深火热。
顾文卿想到的事田二郎何尝想不到,他哀叹一声:“我家现在有银子使了,我也没那么想当官,我看我从商就很好。”
“就你从洛阳带回来的一千两银子?你家要建房,买铺子,你和你哥要成婚生子,这些钱都花了你还有本钱走商?”
田二郎早就把这一千两银子安排好了,回来的路上顾文卿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顾佑安顿时笑了,道:“得了,你还是乖乖练武去吧。”
田二郎反抗不了,都没等到第二日,下午就被他爹赶去郭师傅那儿了。顾文卿自然跟田二郎同去。
顾佑安跟小阿萱在家玩儿了半日,隔天又跟杜二叔他们去采买药材,花了十来天工夫才把事情办好。
那边,郭师傅给顾佑安另找的十个镖师也到了。
九月初一,顾家和杜家的商队再次出发。
韩家。
韩家四房子孙因为分家闹的不可开交,韩掌柜知道顾佑安又走了,他只能叹息一声。
第38章 捡漏合作
松江城秋收正热闹时,顾家和杜家的商队已经赶到山海关。
两家商队排队入关后,没多犹豫,熟门熟路往南,朝海潮客栈走去。
顾佑安翻身下马,对迎过来的掌柜马广笑道:“这才一月多不见,马掌柜的生意越发做大了。”
马掌柜拊掌笑道:“多亏了顾掌柜和诸位老少爷们捧场,才叫我这个小店跟着诸位混口饭吃。”
“马掌柜太客气了。”
马掌柜殷勤引路,笑道:“这不是秋天了嘛,不管是入关的还是出关的,大伙儿都赶想赶在下雪前走最后一趟,所以这几日咱们这儿才格外热闹。”
一脚跨进大门,客栈大堂里坐着好几桌人,看肤色看穿着打扮,几乎都是走商的人,有好些人叫不出名字来,顾佑安却知道他们来自松江城。
“杜掌柜,咱们又见面了。”
“顾掌柜好啊!”
“两位这是要上哪儿发财去?”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并肩过来,杜二叔和顾佑安跟这两位问好。
顾佑安没回答,笑着接话道:“两位这是要去洛阳?”
“正是,韩掌柜要处理家事没空,洛阳那边药行有缺口,趁这个空当咱们也多赚一笔,好回关外过冬。”
韩家兄弟分家闹得不体面,松江城里各家都是知道的,这会儿曹大当家也不避讳,大大咧咧就把想捡漏的心思说出了来。
“顾掌柜,您也是去洛阳?”
“要去一趟洛阳,不过我家的药材要送去江南。”
不跟你们抢洛阳。
“顾掌柜竟还要去江南?这如何赶得及回松江城?若是大雪封路,你们只怕要在关内过年,熬到来年雪化才能出关了。”
“尽量赶吧,我今年才开始组商队走商,不像你们两位有合作来往的固定客户,只能抓紧着些,尽早蹚一条稳当的路子出来。”
“哈哈哈,顾掌柜太谦虚了。”
何掌柜邀杜二叔和顾佑安坐下喝茶,杜二叔要去盯着卸货就不坐了,只顾佑安跟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说话。
何掌柜亲手给顾佑安倒茶,缓缓道:“刚才顾掌柜说的话我是深有感触啊,当年我们一家碰上天灾活不下去了,卖了剩下的几亩薄田,全族老少举家出关讨生活,辛苦了两辈人,才在我这一代有了换种活法的机会。”
曹大当家的接话道:“其他人不知走商辛苦,也不知咱们一路上碰到多少危险,多少官差盘剥,一个个只知道咱们有钱,唉,也只有咱们自己知道走商的苦楚。”
何掌柜商队里的人全是他的叔伯兄弟,都是亲戚。曹大当家小时候跟着祖父流放到松江城,曹家武将出身,曹大当家的年轻时跟着已身故的韩家老爷子走商,渐渐懂行后,也拉起一支小商队,被人尊称一声曹大当家。
不管各自是怎么拉起商队来的,只要能当上商队里的话事人,纵使只是二十人左右的小商队的话事人,那也是极会说话的。
顾佑安只需笑着点头,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尽了走商的苦楚,他们这些小商队有多不容易。
若不是顾佑安知道走商的获利,真要相信他们嘴里说的,走商比不上种地了。
“顾掌柜,韩家家大业大,咱们比不了,就像你说的,咱们除了勤快肯吃苦,也没有别的法子啦。”
顾佑安点头赞同:“何掌柜说得是。”
曹大当家的笑得豪迈:“我祖父在世时曾说,不想往上爬的小兵就该回家种地去,我看咱们走商也是一样嘛。”
“韩家眼看着不行了,韩掌柜被他的嫡母还有嫡出的大哥耽误几年,说不得咱们几个会是下一个韩家也不一定。韩家能做的生意,我们也做得。”
韩家的什么生意?
当然是人参生意!
松江城里的商队几乎都靠松江城的药材养活,除了药材之外,其他山货都是添头而已。
要说药材生意,其中最赚钱的肯定就是人参了。当初韩家老爷子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从山野采药人,到洛阳城里的贵人,全靠韩家在其中转圜。
韩家老爷子若是在,冲着他老人家的情面,人参生意谁也越不过韩家去。韩老爷子不在了,韩家儿孙又不争气,别家想出头,韩家也拦不住。
何掌柜又给顾佑安添茶,道:“洛阳城里的贵人们原来只认韩家,我们也很无奈。不过顾掌柜不像我们这些死脑筋的,上回您在洛阳城里打出名声来叫我们拍掌叫好,我们这次想跟顾掌柜请教请教,这人参,若是不走洛阳的商行,咱们还能走哪条路?”
顾佑安很无奈:“我头一回入行不知道深浅,哪里知道里头的门路?我呀,那会着急得很,一心想的就是怎么把人参卖掉,这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跟我家有点拐弯抹角关系的张御医家了。我
到现在还懵呢,你们要问我门路,那真是问错人了。”
“顾掌柜,跟咱们见外了吧。”
“真不是,我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懂这些,你们若真想知道点其他的,我看呐,你们问杜掌柜比问我要好。”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对视一眼,这丫头,嘴真严,不是个好糊弄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顾佑安端起茶喝了一口,压压惊。
人参利大,这也要看如何卖。若是想不得罪人,那肯定要给那些得势的贵人分利,也是给自己找个靠山,把药材低价卖给洛阳城里各个有背景的药行就是这个道理。
药行背后有人,说白了就是店大欺客。
韩家通过洛阳药行卖药材,各方打点后还能有五六成利,何掌柜和曹大当家这样没根底的小商队通过大药行卖人参,能剩下三四分利,那都是人家药行做事讲究。
小商队卖人参获利比卖其他药材多不了多少,成本投入却大,一个不小心货在路上出岔子,能留得一条贱命,赔掉半幅身家都算运气好。
原来松江城有韩家挡着,人参生意风险大利又薄,大部分小商队都不愿意做这门生意。
不过如今嘛,也有胆子大的,意图取韩家而代之。何掌柜,曹大当家的,就是这样想闯一闯的人。
在他们看来,人参价贵,多赚一两成利那也比做其他药材生意更有赚头。
顾佑安跟他们只是脸熟,犯不上对他们掏心掏肺。再者说,就算她掏心掏肺人家也不见得领情,万一人家听她的话出了岔子,她负不起那个责任。
无论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如何引她说话,顾佑安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搭茬。
茶喝了两盏,郭素前来请顾佑安过去,顾佑安起身告辞。
“顾掌柜慢走。”
“顾掌柜,明儿咱们同路啊。”
离开大堂回房间,关上门郭素就说:“那两个好不要脸,两个大男人只会盯着您一个小娘子欺负。”
顾佑安扫了眼屋里的摆设,随后笑道:“人家随口问问,我随口答罢了,算不得什么欺负。”
“他们也想卖人参?”
“肯定想,我猜他们这次带的货物里就有人参。”
几个月前因皇太后的缘故,人参在洛阳城大卖。这才过去没几个月,加上韩家又不在,现在是插进去的好时机。
郭素惊道:“那咱们可不能跟他们同路,我们须得跑快一些,抢在他们前头才好。”
郭素是知道的,他们的药材虽然要运去江南,但人参还是要在洛阳城里卖的,若是去晚了被何掌柜他们抢了先,自家的人参就卖不上价了。
顾佑安:“人参肯定能赚,不过这次不比几个月前,肯定不如之前赚得多。”
“为什么?”郭素有些失望。
“素素呀,卖货讲究的是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都一样,多了就不值钱了。”
顾佑安心里有个底价,若是在洛阳出货低于她的心理预期,这人参她宁可不在洛阳卖。
顾佑安在屋里歇了会儿,去客栈后院看货,杜二叔、杜青和张隐山站在一块儿说话。
杜二叔瞧见顾佑安过来,笑问:“顾掌柜,跟人谈得如何?”
顾佑安没好气:“二叔明知道人家要套我话,您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了,留我跟人周旋。”
杜二叔忍不住笑,轻咳一声,道:“我不能总替你跟人来往,你既铁了心要干这行,这些事都少不了,习惯就好。”
倒不是不习惯,顾佑安主要是懒散惯了。
自从来到大周朝,无论好与坏,都有爹娘撑着,有长辈护着,她心里有什么计较,说给爹娘和长辈们听,他们自会帮她处理好一切事情。
杜青笑道:“安安呐,等到了江南,我们就要回益州府了,以后调配人手,采买货物,跟人谈生意的事都要你亲力亲为。”
“舅舅,我知道。”
张隐山知道顾佑安是什么人,他倒是不为顾佑安操心,他只问:“去洛阳后,你的人参还是通过张家出?”
“张家若是愿意搭把手,就托他们出一部分。”
“剩下的呢?”
剩下的人参,她要分一部分送去药行。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他们十分不愿意自己的人参过洛阳各大药行的手,是因为他们是小商队,在药行那儿要不上价。
顾佑安却觉得,可以跟药行少量合作维持关系,等她做大了,双方可以坐下再谈。
甚至,等韩家分家的事落定后,她可以和韩掌柜绑一起和大药行谈。
顾佑安猜到了何掌柜他们的打算,何掌柜也知道顾佑安肯定猜到了。隔天一大早,住在海潮客栈的几支商队,以及住在北边官道两侧客栈里的商队,天才刚放亮就出发。
大家你追我赶,面上笑嘻嘻,实则心里面都想当第一个赶到洛阳的商队。
顾佑安原本估计十月中旬才能赶到洛阳,就知道为了跟同行争时间,竟十月上旬就赶到了洛阳。
就是……人困马乏的,都累得够呛。
顾家和杜家的药材照旧留在城外,杜二叔和杜家人留下守药材,张隐山、郭素陪顾佑安进城。
何掌柜见顾佑安光着手,只有跟在她身边的平安镖局的那个丫头背着一个小包袱,顿时暗自揣测起来,顾掌柜究竟有没有带人参进城?
“掌柜的,咱们赶紧,曹大当家的和李掌柜进城往杏林街去了。”
何掌柜连忙追上去,嘴里还不停嘟囔:“姓曹的狗东西,说好了同进退,竟敢撇下我先跑?”
几支松江城来的商队都往杏林街去,顾佑安三人前去张家。
张隐山来张家主要是替他爹给张家送封信,信送到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张御医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张御医没法,扭头跟顾佑安谈生意,张御医谢谢她上回送的人参,这次他也愿意帮忙,只是最近一个月,人参价格掉了三成有余。
“夏天的时候人参炒的太热,许多药铺也参与其中,囤积居奇,以至于引来了外地的药商,洛阳城里人参渐多,价格就下来了。”
顾佑安对此心里有数,她道:“以现在的市场价,你能卖出多少?”
张御医心里暗自算了算,道:“二等人参和头等人参照旧,一等人参减一半。”
顾佑安答应了:“等明日一早,我叫人把人参给你送来。”
事情谈完,顾佑安起身告辞,张隐山也跟着起身。
张御医忙道:“隐山别着急走,今晚歇在府里吧,等我给你爹写了回信你再走。”
张隐山:“我不着急,您慢慢写,等您写好了我再来拿,左右这几日我们也走不了。”
张隐山头也不回地跟顾佑安走了。
晚上,张御医跟夫人谈心,他叹道:“终究是我们没本事,若是我能医术再高明些,或是族中能出个跟隐山他爹一样有本事的族人,我们张家也不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
靠裙带关系上位,跟商户牵扯不清,太御医里其他御医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他们张家。
“老爷既走了这一步,心里早就做好准备了吧,你做这些都是为家族的将来,只要忍一时之气换来家族兴旺不绝,这些都不算什么。”
是啊,他早就知道会如此,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到底不是铁打的,能长年累月经得起外头的流言蜚语。
隔天一早,张御医跟太医院告了半日假,拿到顾佑安使人送到的人参后,当天下午进宫给柳贵妃请平安脉。
隔天,柳尚书的夫人去张家买了三只上等人参,张家有人参的消息就传开了。
无论是冲权柄日益深重的柳尚书,还是冲着得宠的柳贵妃,或是真有需要,明里暗里去张家买人参的人又多了起来。
三日后,顾佑安带着郭素和张隐山去万景药行。
万景药行背后的东家叫王富春,这万富春只是一介庶民,他能在洛阳城里开药行,凭的是他
是吏部尚书的亲侄子这层关系。
万家虽没有女儿在宫里当皇妃,万尚书本人是皇帝的先生,万尚书主管吏部,头上还有个太师的头衔,可见皇帝对这位万尚书有多恩宠。
万家地位稳固,又不掺和后妃家族之间的争斗,京城里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给万家几分薄面,因此,万富春的药行生意极其顺当。
各家商队也知道其中内情,把药材卖给万景药行不用得罪人,不愿沾染是非的小商队都爱往这儿来。
顾佑安进门时就瞧见何掌柜、曹大当家一行人,他们这会儿才来药行,可见他们这几日没找到其他更好的出货路子。
“顾掌柜,您怎么来这儿了?”何掌柜忙起身迎接。
顾佑安笑道:“来这儿,自然是卖药材来的。”
“顾掌柜卖什么药材?”
“人参。”
顾佑安话才落地,郭素和张隐山就把装人参的盒子摆出来。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怀疑自己听错了,顾掌柜的人参不是放在张御医家卖吗?
顾佑安也不跟他们解释,扭头跟柜台后的药行掌柜说话:“鄙人来自松江城,有人参要卖,劳您给个价。”
顾佑安送来的人参中,最贵是一支头等人参,余下的都是三等,四等五等的人参。
那掌柜冷淡瞥了眼盒子里的人参,叫账房过来算账,快要算完时,后院过来一个小厮,那小厮到掌柜跟前小声嘀咕了两句,低头转身走了。
“这位,是松江城来的顾掌柜吧。”
“是。”
掌柜温和笑道:“好叫顾掌柜知道,我们万景药行从来都是做实诚生意,绝不做那等以势压人的事,您以后有什么好药材,只管往我们这儿送,我们都吃得下。”
“好,以后若是有好的,一定送来。”
账房本来手都停了,听到掌柜的话后,拨算盘的手又动了起来,完了后叫顾佑安自己过来瞧。
“这个价,顾掌柜觉得如何?”
顾佑安点头答应。
掌柜立刻叫人送来银票和一袋儿碎银子,他道:“欢迎顾掌柜明年再来。”
“多谢。”
郭素上前接过银票和钱袋子。
顾佑安冲何掌柜等人点点头,笑道:“诸位慢忙,我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顾佑安走后,留下一脸迷惑的何掌柜等人。
顾掌柜都不讨价还价的吗?
人家说多少银子她就卖了?
万景药行的掌柜凉凉地看他们一眼,不耐烦道:“还卖不卖货?”
“卖,这就卖!”
何掌柜他们找不到更好的买家,又怕关外下雪赶不回松江城,他们拖不起,只能来药行出货。
何掌柜等人拿到卖人参的银子,又是为药行压价心疼,又是对顾佑安好奇。
“姓曹的,你说,那小丫头的人参卖了个什么价钱?”
曹大当家的眼睛一瞪:“你问我,我问谁去?”
下午,顾佑安三人出城,跟着商队下江南,路上杜二叔也问她:“万景药行给的什么价?”
“中等偏上的价格,比我预想的要好。”
顾佑安对这个价格也很意外,那个万景药行的掌柜对她太过客气了些。
杜二叔道:“万景不错,虽然是近些年才起来的,比不得那几家老字号,听你说起来,倒是比手黑心狠的本草药行好打交道。”
张隐山也忍不住接话:“这些年,本草药行通过韩家的人参生意赚了多少银子?说翻脸就翻脸,一点不顾念旧情。”
顾佑安顿时想到了,会不会,万景药行想拉拢她,也想走本草药行的路子?
第39章 搭救顾家老仆
十月的螃蟹还很有吃头,到了南京后,顾佑安跟着杜二叔和杜家族人去见药行的当家人,见了四五拨人,就吃了三顿螃蟹。
顾佑安惦记着在家的爹娘,大哥和阿萱,顾佑安专门请做蟹厉害的大厨给她准备了一坛炒好的秃黄油带回家。
杜青道:“离家这么远,难为你还惦记着他们。”
“我惦记爹娘,爹娘也惦记我。”顾佑安笑道:“除了秃黄油外,我还打算买些其他当地土仪带回家中。”
南京的云锦、雨花茶、盐水鸭、梅花糕、板鸭等等,顾佑安都准备采购一些带回家中。
在南京出清药材后,怕关外下雪回不去,大伙儿都着急得很,顾佑安给镖师们放了一日假,让他们趁这个空闲也采购些心仪的物品,明日他们就出发。
要走前,顾佑安单独准备了两百斤晒干的海鱼,一百斤干昆布,以及十几只装好的三等人参送给杜家人。
顾佑安对舅舅杜青说:“您是大夫肯定比我清楚,三等人参的药性就足够用了,我拿这个做礼,舅舅,二叔,你们可别嫌弃。”
杜青笑道:“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意,谁敢说嫌弃的话,你就去找他们把人参要回来。”
杜家族人闻言,都笑着跟顾佑安道谢。
杜二叔更是道:“今年托你们家的福,我们杜家才赚来这许多钱财。容我们回家歇两月,等来年开春了我们会再去松江城拜会。”
顾佑安看向杜青,杜青摆摆手道:“明年我就不去松江城了,我叫你表哥走一趟,他也好跟着你杜二叔他们长长见识。”
“好,那我可盼着表哥来了。”
杜青道:“明年我叫你表哥给张大夫送谢礼,到时候你帮着引引路。”
杜青在张家药铺当坐堂医这几个月,得了张世南的指点,医术大有进益,杜青很记张世南的恩情。
说完张家,杜青又念叨顾佑安的母亲,叫顾佑安回去多劝劝,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下地的活儿就请人干吧,别把自己累得直不起腰。
杜氏是个刚强的,顾稳在洛阳当官时,她做个官夫人也使得。一家子流落松江城,叫她做个挖地挑水的农妇也受得。杜青说了说了,劝也劝过了,杜氏就是不听。
顾佑安笑道:“您别叹气了,这次回去要带几十个下人回去,娘管教这些下人就够她忙活了,地里的活儿她肯定没空管了。”
顾佑安从洛阳来南京时,就托了张御医的夫人帮着找几个信得过的牙人,她和张隐山他们家都要买人,张夫人答应帮忙。
顾佑安找奴仆得要求不低,不过有张隐山在里头,不怕张家办事不尽心。顾佑安猜测,这次回去,张夫人肯定叫牙人准备了足够多的人选供他们选择,也会把她想要的人送到她跟前来……
杜二叔交代道:“你要找的人都成了官奴,想都找回来并不容易。再说你从外头买来的人,那些都全凭牙人一张嘴胡说,你也不知根底,路上若是碰到要逃的,或是杀人越货的,你可别手软。”
“二叔放心,我心里有数。”
几十个镖师在呢,镖师们人高马大还骑着马,一个打几个瘦弱下人跟玩儿似的。
杜青和杜二叔都担心顾佑安的安危,仔仔细细交代了好几遍,等到外出采购的人都回客栈了,他们才放过顾佑安。
“杜大夫,杜掌柜,顾掌柜,你们今儿没出门?”
“我们前些日子把该买的都买了,今儿才没去。”
“原来是这样。”
“您二位先忙,我们去屋里放东西。”
几个镖师跟三人打了声招呼,回屋放好行李,又扭头说笑着出门,说是要去前街鸭店买两只盐水鸭回来剁了,晚上下酒吃。
“安安,今天休息也就罢了,若是出门在路上有镖师饮酒,你一定不能允。”杜二叔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二叔,我知道啦。”
顾佑安无奈,她就这么不让他们放心吗?
再不放心,第二日清早,顾佑安跟杜家族人们也该分别了,一北一西,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大车上的药材换成了布匹和江南的各色当地土货和时新物件,走官道,又碰上天气好,一路顺顺当当就回到了洛阳城。
“素素,今天你不跟我进城,你跟镖头守着货物,我这边快的话今天下午回来,慢的话明日中午前肯定会来。”
“是。”
顾佑安和张隐山进城去张家,张御医的夫人请他们两坐,又叫丫头上了茶来。
张夫人笑着跟顾佑安道:“你们顾家的下人呐,前些年抄家后都被卖了,去东家的,去西家的,
短时间内真难以找全。我叫常在富贵人家后院行走的牙人去打听了,好歹给你家找回了些人。”
张夫人贴心补充了一句:“找来的这些人提前都问过了,他们都乐意追随旧主,答应跟你去松江城。”
顾佑安没想到张夫人办事竟这般细致,起身认真跟张夫人道谢:“让您费心了。”
“不费心,事都是底下人办的,我只是使使嘴罢了。”
张夫人对张隐山道:“你家被抄家时,张家族人们也使劲儿了,你家的下人除了铁了心要背主的,其他人都被张家族人想法子拿到了身契。”
“按理,前年就该把仆从给你们送去,可……你爹太倔,因为养生方的事情跟族里起了嫌隙,这才没给送去。”
“你爹有你爹的打算,族里也有族里的无奈,我做这事也不是盼着你们家谅解。到底一家人,闹得跟仇人一样也不好瞧不是?”
“多谢夫人费心。”
张隐山不管心里如何想,嘴上却不肯应张夫人一句,张夫人也只能暗中叹息。
“夫人,牙人到了。”
“快请。”
牙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婆子,只见她穿着一身紫红的袄裙,头上着一对银簪子,耳朵上戴着一对绞丝银耳坠子,手腕伸出来,也是一对银镯子,穿着很是体面。
那牙人进门就笑着跟诸位请安,嘴皮子利索上下一翻就道:“老婆子我这些日子为了找齐夫人要的这些人,可是跑遍了洛阳城里各家官眷富户家的后院,不知道借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银子打点才把这些人买回来。”
张夫人笑道:“知道你是个能人,要不这事儿我也不会头一个想到你。”
那婆子大笑一声:“这里头的门道没有您不清楚的,不过咱们话说在前头,您点名要的那几个不比其他卖身为奴的找来容易,他们的身价可不能按照市面上的价钱给,要不我可不依。”
“老货,只管把人点出来,该你的银子,一文钱不少。”
张夫人跟那婆子寒暄时,顾佑安已经认出了站在第一排的奴才,都曾经是他们顾家的下人。
“小姐!”
小菊做事细心,人也踏实,小菊打从十岁起,就被杜氏放在女儿身边照顾,小菊对小姐的长相最熟悉不过,纵使她做男子打扮,小菊也一眼认出了她来。
小菊泪眼汪汪一声小姐脱口而出,站在小菊旁边,一直低头做鹌鹑状的几人顿时都抬起头来。
“真是小姐!”曾经是顾佑安身边的管事媳妇儿的魏嫂子又是惊就是欢喜。
顾佑安对她微微一笑,魏嫂子顿时悲从中来,眼泪顺着粗黄的脸颊流下。
魏嫂子的丈夫王全,他是顾家的大管家,王全颤抖着声音问:“小姐,老爷和夫人可都还在?”
“在,一家子都在,虽比不得以前了,至少活得还有个人样儿,爹娘就是惦记着你们。”
顾佑安没说假话,她提出要买奴仆开荒时,爹娘都跟她说过,若是有法子,尽量把家中的老仆找回来。
顾佑安温声道:“家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前些年过得艰难,手里没有银子也没人脉,你们落到何处我们也不知,就算想找你们回来也没法子。也就是今年,我带人走商赚了点钱财,又有张夫人肯帮我费心,才找到你们。”
王全是顾家的大管家,对外头的事情他最是了解,只是想一想就能猜到,小姐一个小娘子掩藏身份行商还能赚到银子,这有多不容易。”
“我们给小姐添乱了。”
“哪里的话,顾家遭难,你们也没能躲开,你们不怨我们顾家就好。”
站在王全旁边的陈昌曾经是顾稳身边的长随,他连忙道:“主子惦记我们,肯把我们救出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陈昌的媳妇儿张嫂子忙点头赞同当家的话,若不是小姐伸手,他们夫妻这样被搓磨下去,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牙人这次找来小菊,王全魏嫂子一家三口,陈昌夫妻俩,还有顾家曾经的厨房管事杨婆子。
杨婆子长相显老,原来在顾家时,杨婆子年纪才三十岁上下,看起来却像四十出头,年纪轻轻就被人称杨婆子。
王全夫妻,陈昌夫妻都是家里的管事,明明比杨婆子年纪还大几岁,看起来却比杨婆子年轻。
顾家流放抄家后,王全夫妻被卖去一户姓张的刑部主事家干杂活儿,那户人家使唤下人使唤得很,对王全夫妻这种罪官家出身的奴才就更不当人了,这才几年呀,王全夫妻瘦削苍老,竟生出白发了,看着比杨婆子还老。
陈昌夫妻比王全夫妻也好不了几分,左右都是受罪吧。陈昌夫妻跟王全夫妻不同的是,陈昌夫妻不仅身体受罪,心里也受罪。
陈昌夫妻都是能干人,碰到顾稳和杜氏都是讲理的,他们夫妻一儿两女都被他们脱了奴籍。
两个女儿嫁的是身家清白的平头百姓,儿子儿媳在益州府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很不错,时常来顾家看望他们夫妻。
顾家败落以前,陈昌夫妻俩都很得意他们的儿女孝顺,顾家败落后,女儿对他们的悲惨处境不闻不问,儿子也只当不知,他们心里那个滋味啊,简直别提了。
他们夫妻都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有被主子搭救的一日啊。
杨婆子是除了王全儿子王虎,还有小菊之外最显年轻的人,她能过的稍好,凭的就是治得一手好饭菜的本事。
也是因为买她的人喜欢她的厨艺,杨婆子才借口小菊是她的徒弟,要小菊给她打下手,小菊才免了许多悲惨。
小菊一抹眼泪,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以后我给师傅养老送终。”
顾佑安笑着看着几人:“都别哭了,擦擦眼泪,明日我带你们去松江城过好日子。”
“哎!”
第40章 忠心关外
顾家仆人们收拾好眼泪,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顾佑安又看站在后一排的奴仆。
牙人道:“这些个原来的主家坏了事,他们都被发卖充做了官奴,那些有门路的,长得好的,能说会道的都被买走了,剩下这些锯了嘴的葫芦还没人要。”
“我老婆子有一说一,他们虽嘴笨,但人老实,都是种地的农民,贵人买他们回去照顾田地,肯定给你家的地伺候得妥妥当当,那叫一个粮满盆谷满仓。”
这牙人可真敢说!谁敢保证年年丰收?
顾佑安打量他们的手掌,无论男女都是一双粗糙的大手,一看便知是干活的人,可见牙人在这方面没有说谎。
顾佑安指着一个身量最高的青年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做什么的?”
“回贵人的话,小的姓张,行三,学名叫张贵。”
张贵回话很有规矩,并不像普通农人,顾佑安又问:“你原来是做什么的,祖籍何处?”
张贵躬身答道:“小的原是开封府南和县张家村人,十年前县里遭了灾,许多人家卖身为奴,小的和三十余个族亲,并几个邻村人一起卖身给原太常寺徐少卿家为奴,负责为徐家耕种。”
“你读过书?”
“遭灾前,小的父亲把小的送到村学里念了一年书,略识得几个字。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小的在徐家当庄头,管着徐家一个农庄。”
识字,有当庄头的经验,这就是顾佑安要的人才。有张贵管着家里的田地,她娘就可以松开手了。
顾佑安看张贵十分顺眼,就道:“你可愿意跟我去松江城?”
“小的愿意。”
张贵突然扑通跪下,求道:“小的家小还在蓄奴所,求贵人把小的家小都买了吧。”
牙人怒斥道:“放肆,这里焉有你一个官奴张嘴的道理?不懂规矩!”
那婆子从袖中掏出皮鞭,作势要打他,张贵顿时吓得哆嗦。
顾佑安抬手阻止,道:“张贵,说说你家人口。”
张贵恍如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忙道:“小的内人
也略识得几个字,都是小的教的,使唤她做什么都行。还有小的两个儿女,都年过五岁了,懂事听话得很,贵人买了他们给家中小主子们端水倒茶也可,这两个孩子肯定能派上用场,不会吃白饭。”
张贵当过庄头,还识字,他这样的奴才不愁卖的。可他一不想跟妻小分开,又想跟张家村出来的人卖到同一家,这才一直在蓄奴所待到如今。
贵人既肯听他解释,张贵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除了他家小外,跟他一块儿卖身为奴的同族和邻村的人,都是勤奋肯干的,虽都有家小拖累,换个说法,他们全家老小都在,也不怕青壮跑了,或是给主人家使坏。
顾佑安耐心听完张贵解释,道:“我家正缺能种地的人,你碰到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张贵大喜,连连磕头:“多谢贵人怜惜。”
顾佑安指着牙人道:“你该谢谢她,若不是她心好带你过来,你们只怕还要在蓄奴所煎熬着。”
张贵膝盖调转方向给牙人磕头:“多谢张婆,我给您磕头了。”
张婆轻哼:“谢我做什么,也就是贵人心善肯要你们这些拖家带口吃闲饭的。你们去了贵人家中,好好给贵人干活,要对得起人家的搭救之恩。”
“多谢张婆指点,我都知道了。”
张贵的妻小和族亲加起来总共有四十五人,青壮男女二十余人,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顾佑安照单全收。
另外,牙人张婆推荐了三十个有看家护院经验的青壮,这些人个个瘦弱,身上有伤的不在少数,看起来跟平安镖局的镖师差老远了。
“老婆子我在洛阳城里不做欺上瞒下的黑心生意,话我跟贵人要讲清楚了,你别看这些人看起来不太像样,底子是不差的,您带回家给养半年就能帮您看家护院了。”
“说句实在话,卖相好的早就给那些富贵人家选走了,那些人身价贵,您花钱买那些人也不划算。我今天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细心选过的,人品都还过得去,买回去略调教调教,肯定得用。”
张夫人也道:“顾掌柜放心,张婆子信得过,她虽要价贵,办事也牢靠,她的名声不作假。”
顾佑安略想了会儿,就答应下来,这些人她都要了。
三十个人排成两排站到顾佑安面前,顾佑安叫他们选个领头的人出来,静等了两息,没人说话。
这时,站在后排最左边的青年道:“小的高金,愿听主子差遣。”
顾佑安目光落在高金身上:“那好,你先应声,这二十九个人我就交给你管,他们若是行事有差,我只找你说话。”
“是,小的一定管好他们。”
至此,顾佑安选人结束,七个顾家老仆,管家王全领头。四十五个种地的奴仆,庄头张贵领头。三十个护卫,高金领头。
一共八十二个奴仆,花了顾佑安近一千两银子。
张婆子笑道:“贵人别嫌贵,贵人虽买的不是什么容貌身段出色的年轻丫头,可我给贵人选的这些护卫身价并不便宜。还有您点名要的顾家老仆,为了给您寻这些人,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这些都要花银子打点周全的。”
认真说起来,顾家七个老仆的身价,堪比张贵领的那四十五个男女老少。
只要事情办得好,顾佑安不嫌价贵,十分痛快地付了一千两银子。
“多出来的六两银子算是赏钱,多谢你费心。”
张婆子哈哈一笑:“贵人真是大气,祝贵人事事顺遂,大吉大利,财源广进!”
顾佑安这里了事儿了,张隐山那边已经见过张家原来的老仆,老少共十三人。这十三家中有三个孩子,剩下的有四五个懂点医药的,要送去家中药铺帮忙,剩下的几个留在家中伺候。
算起来,张家种地还是缺人,张隐山在牙人那儿买了十二个种地的奴才,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跟顾佑安比起来,简直太便宜了。张隐山看那婆子一眼,怀疑她是不是暗中收了张家的好处,才给他算这般便宜。
张夫人立刻道:“你这孩子就是不懂行情了,碰到灾荒年间,一袋粮食就能买来一个青壮奴仆,纵使这几年年景还行,买个普通奴才几两银子顶天了。你选的这十二个各方面都不出色,若你去外头买,八十两银子都能买来。”
张婆子忙道:“夫人,这话可不能这样讲,老婆子我带来的人可都是选过的,可不是外头街上随手拉来的懒汉。”
“知道你选过的,我只是教导这孩子两句罢了。”
张隐山知道他爹不愿意跟族里有什么牵扯,他们家日子过得还行,也不愿意受族里接济。
不过,他们家的老仆是张家族里帮忙收拢的,这个不好算银子,就算张隐山肯给钱,张夫人肯定不会要。所以啊,大家族真是砍断骨头连着筋,分也分不清。
张隐山也顾不得许多,知道张夫人没有暗中贴银子后,张隐山结清银子,这就要走了。
“还请夫人帮我问一问,回信可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了,你留下住一晚上再走?”
“多谢好意,不用了。”
张夫人留不住他,只能作罢,叫身边的丫头去书房把回信送来。
事情办完,顾佑安和张隐山这就告辞了。
出了张家的门后,顾佑安先带他们跟牙人一块儿去衙门给才买来的奴仆换了籍书,都落到她名下。
送走牙人,顾佑安给管家王全拿了银子:“你点几个人,带他们去采购过冬要用的棉衣棉裤棉被等,鞋袜这些小物件也给配齐了,一人两套。”
“听主子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八十多人的衣裳鞋袜棉被,并不是小物件,人少了肯定不成。
王全点了老熟人陈昌给他打下手,又叫上他儿子王虎,随后才去跟高金商量,叫他领二十个人跟他一起去。
高金立刻应下:“要搬什么东西,您只管吩咐。”
这时,庄头张贵主动走过来,道:“我们中有十来个半大孩子,我熟悉他们的身量,买衣裳我帮得上忙。”
张贵私心里,还是想给自家儿女买一身合身的衣裳,这样穿着才暖和。
高金明白张贵的心思,也没多说,只叫他跟上。
顾佑安和张隐山领着其他买来的奴仆先出城,郭素见他们带一大帮人进客栈,都惊了。
“你们买了这么多人,花了多少银子?”
张隐山道:“我家就二十多口人,剩下的全是顾家的人。这还只是一部分,还有二十多人去采买棉被去了。”
郭素略算了算,不得了了,竟买了八十多人,顾家可住得下?
“住得下,村里还有官府没有赁出去的空房子,叫他们住那儿去。等明年开春后,我们家也修一套大宅子,把全家人都安顿进去。”
顾佑安现在手里的银子不是小数目,留下明年采买货物的银子后,她能动用的银子除了够她建宅子买铺子外,还能存下不少。
“你们家添了这么多人,冬日里家中柴火肯定不够用,粮食也不够吃吧。”
“应该是够的,我爹娘他们知道家中要添人,我们家今年秋收的粮食不仅不卖,还跟村里人买了些囤着。”
顾佑安跟郭素说话时,小菊已经跟小二要了茶水来,倒好了茶水放到不烫嘴了,才送到顾佑安手里。
曾经顾佑安屋里的管事媳妇儿魏嫂子已经去屋里走了一圈,把屋里细细打扫了一遍,把小姐换下来的衣裳洗了晾上。怕明天出发前衣裳晾不干,魏嫂子去厨房要了一盆炭火烘烤着。
等到用晚食的时候,顾家的厨娘杨婆子钻进厨房,做了三道顾佑安从前爱吃的菜端出来,红烧素茄、冬瓜丸子汤、炝炒醋白菜。
杨婆子做的菜是跟客栈厨子做的菜一起上来的,顾佑安一口就吃出这三道菜是杨婆子做的,回头笑着夸了句:“杨婆的手艺越发好了。”
杨婆子站在大堂后门处瞧着,见小主子夸她手艺好,杨婆子放下心中忐忑,笑道:“您打小跟着夫人一块儿用饭,口味也随了夫人,爱吃香嫩可口,蒜香麻辣的菜,这里菜蔬少,也没有好肉,就捡几样新鲜的菜蔬给您做几道素
口的。”
“很好吃,有您在,以后我们家可有口福了。”
杨婆子欢喜笑道:“老婆子我这两年学了新的菜,等到了松江城,我做给您尝尝。”
顾佑安点头答应,叫她别候着,快去用饭吧。
郭素吃了口红烧肉,这么好的肉菜,顾家那个厨娘怎么说肉不好?不缺肉吃是多好的日子啊,以前她别说肉了,粥饭能吃饱都算好日子。
郭素想什么就说什么,她把这话说出口,顾佑安就说:“好日子坏日子都能过,不过若是有挑选的余地,谁不想吃点合胃口的?”
“你说得也是。”
这话又引来张隐山感叹,以前他也是个食不厌精的公子哥,流放了一回,如今他也什么都不挑了,只要没毒,有什么吃什么。
郭素震惊:“好家伙,谁家饭菜里还放毒啊!”
张隐山:“哎,我就是随口说罢了。再说,你又不懂这个,毒发之前,谁知有毒没毒?”
“呸,只有你们这些会放毒的才想得这么脏。”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你问问那些常年在外行走的老镖师,有没有听说过被人下毒害命偷货物的?”
桌上一个四十多岁的镖师道:“走熟路不容易碰到,若是走生镖就要多加小心了。特别是荒郊野外在别人家借宿的,说不准就着了道了。”
一身好衣裳都能值不少钱,更别说能请得起镖师的商队货物价值肯定不小。听说,专门有那黑心的在荒郊野外修房子引人借宿,谋财害命的手段比山上的盗匪还狠厉三分。
张隐山双手一摊,瞧瞧,她说什么来着。
郭素一想,今年她才开始走镖,走的又是熟镖,领队的镖头是她的义兄,她跟着走了两趟镖竟没遇到一次真刀真枪的截镖,也算运气好。
顾佑安等人用完晚食半个时辰了,王全才带着人回来,各色厚棉被、棉衣棉裤棉鞋等装了许多麻袋。
王全回来禀过顾佑安后,就把买回来的衣裳棉被分给各家,叫他们自己背着走。
张贵的女儿乳名叶娘,五岁的小丫头自生下来就没过个几日好日子,她三四岁上略知事后,全家人都住在蓄奴所里,夏天时屋里臭气熏天,冬天时冻得她手脚生疮。
这会儿,叶娘小小一个人抱着新衣裳,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爹,这是给叶娘的吗?”
张贵心酸不已,忙点头道:“是你的,是主子给你的。”
叶娘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得了主子的衣裳,那我以后给主子干活。”
张贵转身偷偷抹掉眼泪,哑着声道:“好,爹也好好给主子干活,给主子种多多的粮食,咱们都穿得暖吃得饱。”
张贵的娘子小声说:“这谁说得准?以前在徐家时,咱们也就勉强过得去罢了。”
张贵道:“这家主子跟徐家不同,只看她买我们头一日就给我们置办衣裳鞋袜棉被,就知道这家主子是厚道人,咱们肯定会过得比在徐家时要好。”
张贵跟去买衣裳只是借口,他趁着这个工夫跟王全套近乎。王全是个聪明人,也没瞒他和高金他们,把顾家的事大概跟他们说了一遍。
“顾家受牵连全家流放,这才三年而已,他们家一个小姐就能带着商队来洛阳闯荡,赚了银子后又找门路赎回老仆,可见这家人是有本事有良心的。”
张贵卖身为奴的年限不短了,这些年他见过许多贵人,也长了许多见识,他自认自己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张贵的娘子道:“听说关外跟咱们这儿不一样,也不知地好不好种。”
“别忧心,去了就知道了,咱们只要认真给主家办事,总饿不死咱们。”
顾家来钱的大头还是走商,就算碰到年景不好,主家有钱又厚道,总不会饿死他们。
张贵夫妻俩小声商量去松江城的事,围在他们夫妻旁边的族亲们都竖起耳朵听着。
这时,隔壁大通铺住的是三十个青壮。
高金冷声训道:“主子心善,却不是好糊弄的,要是好糊弄也不会短短一年内闯下这么大的家业。咱们既入了顾家的门,也是咱们自己愿意的,以后谁敢叛了主子,别怪我高金要了他狗命。”
“高兄弟你放心,咱们都是有良心的,绝不会叛了主子。”有人拍着胸脯保证。
高金目光扫过所有人,道:“咱们三十人一体,若是中间出了一个叛徒,咱们剩下的二十九个人会当如何?你们自己且想想。”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大家也不理新衣裳了,你看看我看看你,自己肯定不会叛了主子,人心隔肚皮,其他人却说不准。
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盯着身边的人,别叫他们把自己带累了。
郭素手脚放轻,悄悄走开,上楼跟顾佑安说:“那个高金说话可真厉害。”
“当然厉害,毕竟人家沦为官奴前也是知府家的公子,能文能武,这三十个他管不住就怪了。”
“他竟是知府公子?”
“嗯,他原是山东东昌府知府的庶子,因他父亲犯了事,他父亲被杀头,他这个公子哥儿成了被买卖的官奴。”这些牙人都仔细跟她说过,顾佑安记得很清楚。
郭素唏嘘道:“看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出身呢。”
“运气不好,上一家买他回去当苦力使,每天干重活还吃不饱,得了病主家不给治,转手把他又卖了。好在他命硬,蓄奴所里给他熬了一锅药汤子灌下去,病又好了。”
郭素脱了外衣往床上一滚,她四肢摊开,扭头看着顾佑安坐桌前写东西,语气有几分落寞:“安安,你身边有这么多人,以后不需要我了吧。”
顾佑安抬头看她,笑道:“怎么不需要你?除了你,还有哪个小娘子武艺这般好,还对我忠心耿耿的。”
郭素一下坐起来,眼睛都亮了:“那你以后还雇我?”
“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雇你。”
郭素立刻道:“我愿意的,我愿意,等回家我就跟我义父说,我以后一直跟着你干活,给你当长工。”
顾佑安大笑:“不用你当长工,我雇你给我当护卫吧。”
“咱们一言为定!”
这时,小菊端热水进来给顾佑安洗漱,这些以前都是郭素的活儿,郭素得了顾佑安的准话,看到小菊也不跟她抢活干了,反而跟小菊说说笑笑,跟她说松江城冬天的大雪天有多冷。
小菊只见过小雪,还没见过郭素说的大雪厚得能把人淹了是什么场景,心里有一丝期待。
“不着急,这个月份关外已经下雪了,等咱们出了山海关后你就能见到了。”
怕大雪下得太厚回不了松江城,隔天他们上路后一路急行,每天早晨天色微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歇下。
紧赶慢赶到了山海关,出关后走了两日,只看到路上薄薄一层雪。
顾佑安心里一紧,这个时节还没下大雪,难道明年是个干旱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