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借难意妄杀多舌人3嘴贱的人,都该死……


    郑乔哲扶着敬真起身,欲以真力为他疗治伤口。敬真轻轻推开他,简单说了原委,便匆匆过去查看荷凌荷瑗等人的情况。


    顾长迟一一查看之后,转身看向急匆匆的敬真,微微垂首,“敬道友,请节哀。”


    俞俞等人刚被被江清霖叫醒,便听见顾长迟的话,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纷纷怔愣当地。


    荷凌荷瑗了无生息地躺倒在地,江雁重伤,昏迷不醒。敬真走一路淌一路的血,跪在荷家姐弟身边,沉默无言。


    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敬真放在郑乔哲手里,虚弱道:“我没有力气,郑乔哲,你把这个给江师兄吃了,能救他的命。”


    郑乔哲应声不迭,顺道还扯着陆弗承叫他去把敬真扶起来。


    一地潦草。


    待处理完了,江雁醒来,见着荷家姐弟惨状,不免又是一阵泪洒当地痛苦不已。顾长迟好生安慰了一番,便问:“我们闻声赶过来的时候,只见到仰司掷出一剑逃窜的背影,难道这些都是他的所作所为?”


    敬真吃了两颗药,渐渐恢复过来,在俞俞的搀扶下坐在一边:“实不相瞒,我们同师尊一道来灵华山除了求药,还为着旁的事。”


    他看向江雁,“江师兄,天界有律令严范,若有神仙抢夺人族灵运灵息,该处以何罪?”


    江雁震惊,“这等恃强凌弱之事,三道天劫刑是少不了的。若是罪行严重,只怕还要罚下天地渊,神魂俱灭。”他蹙眉看向敬真,“敬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江


    师兄所想。灵华山中,有人借柯玉仙尊当年留下的那道仙缘,以仙缘试炼为引,抢夺人族修道者的灵运和灵息。”他看了看顾长迟和周围的人,顿一顿,最后又看向江雁,“刚刚仰司已经坦白,灵华山,与他有勾连。”


    “什么!”


    江雁震惊,怒拍身畔的山石,那石头哗啦啦就被他拍个粉碎。“岂有此理!”


    他稍作思考,便立刻明白过来,“那他对我们动手,岂不就是为了——”


    敬真自然接下去,“正是为了杀人灭口。”


    他眉眼低回,担忧道:“只怕,我师尊在外面,也被他们动了手脚。”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江雁愤怒不已,“他敢!别说是一个仰司,就是整个灵华山,哪怕整个息女殿!岂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正气凛然,劝说敬真,“敬师弟你别怕,等出了这山头,我便立刻向我师尊禀明!此等悖逆天理之事,明殿绝不会坐视不理!”


    自三界归位之争平定后,风绫虽坐了息女之位,但却与阮亭离了心。因此,天界之中虽仍以明殿为尊,但息女殿的人却总有不服之意,隐隐有将明殿踩在脚下取而代之之欲。


    鹤辞是明殿的人,此刻息女殿下属灵华山犯了大错,江雁自然要万分重视。


    更别提,那个仰司,还是所谓的“被息女殿的人选中的孩子”。


    敬真不知天界的这些纠纷,也不想去管。他只想把所有矛头都对准仰司,顺道解决了这些多嘴多舌的人。


    仰司肯定还会再回来,他不可能任由此事被如此捅出去。


    敬真微微颔首,唇角露出一抹放心的笑。


    他等着。


    等着仰司回来,等着下一场混乱,等着这些嘴贱的人,通通都死掉。


    最好,能趁着这事闹乱了整个灵华山,把那个叫楼颜的,也一并杀了。


    刚刚敬真同仰司的那一场斗,灵力波动极大,观战台上都遭到波及。明雪心中莫名乱得慌,欲以法灵退屏障看到敬真,却发现这山头不知被布了什么术法,竟不能叫她如愿。


    争斗开始之后,明雪意识到轻絮曾在一瞬间震动,可也只是一瞬,便立刻平息了下来。


    能解释得通的,只有敬真那边的情况。


    他遇了险,但,凭自己也已化解。


    这是好事,她不该忧心。


    深吸一口气,明雪端起刚刚仙师换过来的新鲜茶水,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如滋润干涸田野的春水迅速下淌,所过之处,皆叫她感到舒心畅意。


    她有心多看了这茶一眼,又端着凑近了细细一嗅,才将之放回原位。


    轻轻舒气,明雪环顾了四周,沉心静气,等待山中最终的结果。


    借着刚刚仰敬二人对战引发的巨大动静为开端,山头之上已经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争斗。他们心中想着,哪怕得不到清明万叶,在此山头中好好地表现一番,得一些额外的仙药灵植也总不枉来此一遭。


    故而山头上似遍地开花一般,在敬真与仰司斗争开始之后,接二连三地爆发了一波又一波的乱斗。


    对于仰司而言,这是好事。


    打完的人陆陆续续被传出山头回到观战区。江雁无心于此争斗,便转动手腕上系着的红绳,要脱离此地。


    然而他将那红绳绕着手腕转了三五圈了,都不见自己周身景物有所变化。


    郑乔哲惊奇不已,按照记忆中那仙师教导的法子也扯动红绳,同样没有反应。


    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去转动手腕上的红绳,却无一人顺利离开此地。


    敬真掌心一道银蓝灵光飞出,绕着这山头飞了一圈,待再回来时,他的眉头已经紧紧拧成了结:“不必试了,这里被人下了禁制,已与之前的山头分离,是一处死境了。”


    “死境?”顾长迟不解,但这两个字的危险性使他不得不抽出了自己的剑,“什么意思?”


    江雁解释道:“类似于结界。只是这死境一旦开启,除开启者之外的所有人都会受到限制,力量削减至少十之三四。”他试着催动了自己的法灵,果然比寻常反应得更缓慢迟钝一些,“只怕刚刚那个叫仰司的根本没走,他是下了决心要将我们尽数杀死在此地!”


    他越说越愤怒,“当真是岂有此理!”


    俞俞被他的“岂有此理”吵得头疼:“你别岂有此理了,大不了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打他一个呗,难道还打不过?”


    说着,俞俞横了敬真一眼,“敬真,快把我的禁锢解开!现在多一个我也好多一个帮手!”


    敬真沉吟不语,他抬眸,看向山外的天空,那里一碧的蓝,清亮透彻。


    他道:“我有个法子能叫你们先出去。”


    感受到来自众人的目光,敬真苦笑一笑,“我拼着力也能将这死境撕出一点缝来,只是,可能撑不了很长时间。”


    “不可!”江雁立即反应过来,“你说的那是反禁之术,最是消耗法灵伤及身体!且不说别的,单是所需的法灵量来说,就不是你一个人能支撑得起的!”


    “消耗法灵伤及身体”八个字如刺一般扎在俞俞心上,她登时跳了起来,急吼吼地拽住了敬真的衣袖,“不行不行!敬真你绝不可以!你要是敢用那个,大人会难过死的!”


    师尊——


    敬真心中猛然一颤,神智较先前冷静了一些。


    刚刚他一心想着如何逼仰司乱灵山,好趁机将那些多舌之人尽数除掉,却忘了顾及明雪对自己的心疼。


    他不能出事,或者说,他不能让自己太惨。


    否则,师尊会难过,师尊会担忧。


    “反禁之术所消耗的法灵巨大,我说实话,”江雁惭道:“就是耗干了我,也无法翘动这死境一丝一毫。”


    俞俞立刻接话,“那敬真更不行了!”她回身指着敬真的心口警告他:“你的命火只剩一半了,你还有病没好,你要是敢冒险叫大人伤心难过,我现在就能揍你!”


    敬真白了她一眼,抬手将她的手指挑开,“我知道。”


    朝一旁走开两步,他负起手来,“我也只是想到有这么一个可以反制的法子。江师兄都做不到,我怎么可能能做到呢。”


    他淡淡扫了郑乔哲身后站着的十几个人,目光又落在郑乔哲那只逼真无比的幻肢上,心中有什么东西微微沉了沉。


    一分,一分,随着一阵带有血腥味的泥土气息自鼻下拂过,他才深深闭了闭眼。


    他轻轻笑了笑。


    笑自己未免太可笑,居然还存着菩萨心肠,想要将无辜之人转移到安全地带。


    他忘了,此地死伤者越多,仰司的罪过越大,届时,灵华山上乱得便能越狠。那样,他杀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机会,便能越大。


    何乐而不为呢。


    第62章 借难意妄杀多舌人4借刀杀人,他早已……


    死境与外界无法通传消息,顾长迟和郑乔哲便同明道宗的一群弟子凑在一起商量,准备试试燃符。


    江雁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便由得他们去了。


    敬真独自一人负手站在崖边,风撩动他的鲜红衣摆,猎猎作响。


    江雁站过去,二人一同静立,彼此不言,只沉默着。


    俞俞和陆弗承秦窈窈坐在一起,跟着郑乔哲他们一起燃符联系,心情随着那燃着了的符纸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待烧完了三张紧急程度不同的联系符都没有反应,俞俞气得朝依旧昏倒在地的姜吟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郑乔哲叹息一声,站起身又去


    拨弄那跟红绳。


    顾长迟不忍,便叫了一个弟子去陪着他。他自己则走到敬真和江雁身边,细细询问了这死境之地的情况,以备敌袭。


    三人正言说,忽听身后林丛之间一声高呼,


    “晁师弟!”


    紧接着,一阵刀剑相撞的金戈声电闪雷鸣一般响起,三人急急奔去,却见郑乔哲被一道大力狠狠击飞,正撞在冲在最前面的江雁身上!


    顾长迟连忙伸手抱扶住他,才没叫郑乔哲将江雁撞倒。


    敬真追着那道剑气赶去,却不见一丝一毫的踪影。


    回过身,只见郑乔哲脸色惨白,神魂出窍一般呆站在当地。


    顾长迟问他怎么了,他期期艾艾了半晌,“刚刚,我听见有人来,但因我和晁师弟都察觉到那是敬道友的气息,便没当回事。谁料,谁料——”


    谁料竟是仰司。


    仰司一剑将晁师弟捅了个对穿,拔剑而出又戳中了郑乔哲的心口。


    只是郑乔哲心口处乍然凝出一团银紫色的光亮,竟如同盔甲一般将若微弹了出去。


    俞俞认出来那仍旧残留在郑乔哲心口的银紫微光,“这是大人的法灵。”她恍然想起来,“之前在海边小渔村里,你帮了大人救敬真,大人的法灵便留在你体内一部分了。”


    郑乔哲捧着心口目瞪口呆,惶惶然片刻,转而向敬真深深道谢,“待我能出得了此地,一定去多谢明姑娘。”


    敬真眉尾微压,神色却不变,“是我师尊多行善德,你谢我师尊便好。”


    江雁稍一沉吟,意识到仰司可能是要以偷袭的方式将被困在这里的人逐个击破,便提醒众人:“我们不要落单,大家聚在一起……”


    话音未落,忽听又一声闷哼,紧跟着是重物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顾长迟迅速召集,让师弟师妹们都聚集过来。


    也许是仰司着了急,怕他们围在一起便不好下手,竟赶着众人围过来的间隙又击杀了四个实力稍弱的人。


    顾长迟心急如焚,真力凝聚,在明道宗弟子身上皆落了一道护身障。江清霖急忙阻拦:“大师兄!这样会消耗掉你很多真力的!”


    郑乔哲也不肯接受,“大师兄,我有明姑娘的法灵护着,你不必分神关照我!”


    顾长迟的眸光落在郑乔哲心口处,略一停滞,便收走了落在他身上的真力。他看向剩下的几个师弟师妹,郑重道:“我是大师兄,一切听我的!”


    他又转头看向江雁和敬真,抱歉不已:“二位,我需尽力保住我师门的弟妹们,可能无法分出很多精神相助你二人。抱歉了。”


    江雁向他点头,叫他放心,“你照顾好你同门即可,我们理解。”他看向秦窈窈、陆弗承二人,忙叫他们:“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


    刚说罢,江雁眼前倏忽闪过去一道嫩黄色的闪电,惊得他话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敬真站在江雁身旁,同他一样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待他伸手要去捞俞俞时,她已经如流星一般拦在了秦窈窈身前。


    只听霹雳一声巨响,又是一道银紫光芒盛放,仰司伴着一缕淬蓝之色直直倒仰了出去。


    而若微指向的地方,俞俞抱着秦窈窈就地滚了好远,直到撞上一块巨石才停下来。“砰”的一声,俞俞被撞得撒开了手,整个人覆在秦窈窈身上,呕出好大一滩血来。


    陆弗承慌忙追过去,将二人扶起。


    敬真不等其他,挥出碧寒刃朝着仰司直直追了过去。


    仰司一剑自地上斜刺而出,拦住碧寒刃的进攻,同时手上掐诀,一道淬蓝色的光亮朝着敬真面门打来。


    一个晃眼,敬真朝前一步踏在实地,差点凭空摔下去。


    ——他怎么又回到江雁身边了?!


    江雁伸手抓住了敬真的衣袖,助他稳住身形。转头看向仰司逃遁的方向,他神色极为沉重,“那是倒逆术,出自扶荒山,能将个人的时间轨迹倒回到之前。这样,你对他施展的任何招数都会凭空消失,没有任何作用。而他,则可以利用这一点提前对你进行打击。”


    敬真心中沉落,他瞥眼看了看江雁,又看了看明道宗的那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麻烦。


    同时,他也嫌弃仰司太笨,他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能早点将江雁等人牵制住吗?


    罢了。


    收拾心绪,敬真知道急不得。想起俞俞刚刚被击中,还是动身去看看。


    走过去,却见俞俞眉心之中那点红痕已然消泯无踪,只剩淡淡一层银紫微光笼罩着,与她周身清浅的绿色妖气相缠绕。


    只几步路,敬真却听见明道宗那边几人惊呼的聒噪。


    “妖?妖!她是妖!”


    “她竟然是妖!”


    “是她眉心那个红痕!压制了她的妖气!”


    “她为什么要压制妖气,是不是她……”


    低声窃语,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敬真“啧”了一声,甚是不耐。


    秦窈窈震惊不已,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她心想,坏了,俞俞是妖。俞俞怎么会是妖呢?摇摇头,她又想,管她呢,俞俞是妖又怎样,她那么好,刚刚还救了自己!


    可是——


    她忽然想起来,弗承最恨妖了,他是最不能见妖的呀!


    秦窈窈慌了,下意识就要去拦在俞俞身前。


    可她定睛,却看见陆弗承将俞俞托抱着扶了起来!


    陆弗承感受到讶异的目光,顺着看过来,他低了低眼眸,“在试炼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顿一顿,“之前是我不对,俞俞确实是妖,也确实是个好人。”


    秦窈窈长长舒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走过去同陆弗承一起扶住了俞俞。


    郑乔哲虽也震惊,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在自己师门上。他看了一眼顾长迟,期望他能开口止住众人的杂话。


    江清霖凑过去,拉着顾长迟的衣角小声哀求:“大师兄,俞俞没有害过人的,她是个好人。先前在海边渔村,她还救过我师兄呢。她真的不是那种坏妖怪。”


    死境之中诸事繁杂,顾长迟无暇去顾及一个无罪的妖怪。既然有郑乔哲和江清霖作保,他也懒得去管。


    更何况,这位俞俞是一直跟着那几位神仙的。他自知没有插手的资格。


    轻咳一声,明道宗的絮语的几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因此而来的寂静无声之中,少年们便听到了差点被忽视的窸窣声响。


    少年们齐齐看过去,只见鼻青脸肿的姜吟和风锦茹已藏了半边身子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正待消隐身形。


    见乌压压一群人齐齐看向自己,心知已经暴露,姜吟便先发制人,粉袖一挥,数道真力凝成的短刃便如雨一般飞袭而来。


    众人大惊,慌忙避闪的避闪,挥剑的挥剑。


    不待反应过来,姜吟已经持剑冲了上来。


    风锦茹呆立当地,瞪圆了一双眼睛:“不是,姜吟你干嘛!”


    “不是说好了逃走吗?你跟他们打什么啊?!”


    还没从懵圈状态中回神,风锦茹忽听耳畔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冷淡轻漠,正是宗门大师兄仰司的声音:“风锦茹,助姜吟杀了这些女弟子!”


    风锦茹眨眼不迭,没能明白,“杀……杀人?”


    不是比试切磋吗?!


    后背忽一阵冰冷的寒意,她直感觉天灵盖都要被那股子寒意掀开。与此同时,她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不由自主地提着剑朝秦窈窈刺了过去!


    她惊骇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右手使着招数,左手却在死命扒拉自己的右手,企图阻拦住这举动。


    “不是,我怎么控制不住自己了啊!!”


    姜吟冷眼横她一道,恨声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把秦窈窈杀了!”


    风锦茹满脸震惊,可身子却自顾自地迎剑出了招。她仿佛意识到什么,一张俏脸骇得如纸一般白。


    两个昏迷的女子骤然发难,一群人急急出手。


    敬真和江雁冷眼相待,只等着空气中那一道细微的波动。


    微风如息,撩动翻飞的鬓发。


    敬真与江雁对视一眼,齐齐朝后撤去。


    来了!


    若微剑势凛冽,仰司此击颇存了必中之意,便比往常更加难抵三分。敬真没有佩剑,江雁本能地拦在他身前,唤出自己的佩剑来接下仰


    司的那一招。


    碧寒刃在手,敬真并不打算同仰司硬碰硬。他知道他的目标是自己,他迟早要跟自己对上,便也准备着要自己独面他。


    江雁是个好人,他以为敬真年纪小,又没有自己的命剑,便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将敬真护在身前。敬真明白。


    为着他的这点儿好意,他驱动着碧寒刃,时不时在危急关头替他挡下来自若微的进攻。


    仰司翻腾跳跃间横眸看向躲在后面的敬真,神色晦暗不明。


    察觉到他的注视,敬真只装作不知。他偶尔回头看看姜吟风锦茹和其余人的打斗,偶尔催动碧寒刃在仰司面前为非作歹几下,好为江雁助助势,也叫他满怀信心。


    那样,江雁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才会调动周身所有能利用的力量,将所有法灵汇于一剑,朝着仰司急急攻去。


    碧寒刃化作一道银光飞回敬真掌心,藏在宽大衣袖中的那只手被他悄悄攥握了起来。


    右肩上是若微戳的洞,左臂上是仰司划的伤口,此刻单手运转起周身的法灵,对于敬真而言到底是有些吃力。


    但他咬着牙,牢牢控住了江雁的四肢。


    凝滞在半空中的江雁察觉到周身如被钉入万根钢针的时候,其身已不能动弹半分。紧接着若微迎面而来,他没有半分反应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淬蓝色的神兵,直直扎入了自己的心口!


    这过程太过流畅,以至于仰司并未察觉分毫。他这一剑刺中得如此顺利,心中除了有侥幸,更有莫名提起的无限警戒心。


    果然,他的手还握在若微剑柄上时,便陡然听得死境界哗啦啦一瞬破裂的声音。


    他心下登时一片冰凉,转眸看向江雁身后的敬真,他脑中电光火石,霎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第63章 知往事难赴旧尘缘当年为你挡剑的那个……


    山头里不再有人被传出来时,人们便发现了不对。


    经探查,却发现了藏在山头中的一处死境。


    死境内难以破解,陷入其中的都是些孩子,观战的长辈们不免都着急起来。鹤辞急吼吼地接出了自己的佩剑,一撩衣摆就要朝那死境劈去。楼颜笑话他太过心急,转头看见明雪也站起身来这才慢悠悠地收起了笑脸给多了


    死境虽与外界全无联系,但好在从外面可以轻易破开。


    鹤辞一剑划去,死境之界如碎裂的瓷片一般片片开裂,转瞬间便哗啦啦碎成满地光渣。


    与此同时,一道银紫淬蓝交汇的光芒自那缝隙之中横肆劈开,轰隆一声震响,直晃得半座山头地动山摇!


    光雾绚烂,明雪看一切不清,她心急,青袖挥舞一转,便拨开了那浓郁不散的尘息。


    光耀如潮水一般分列退散,明雪悬空挥舞的手臂,愕然僵在空气中。


    嘈杂不宁的人群,霎时如死一般静寂。


    那个临着半爿崖壁的山腰上,青山绿林之中,满地血污。


    茫然站着的红衣少年,银白色的匕首柄握在他手中,而刀匕整身,尽数没在白衣少年的腰间。


    鲜血汩汩不停,耳畔风停鸟歇。敬真低头看着被送进仰司腰腹之中的碧寒刃,惊悚的眼眸瞬间转变为阴鸷狠绝,他死死盯着眼前之人,一字一顿道:“你、很、好。”


    很好。


    很有种。


    仰司唇边闪过一丝笑意,背转着身子,众人无法看到地方,他嘲道:“你不是喜欢借刀杀人吗,这滋味,可好?”


    敬真半边唇角勾起,眼眸中闪烁着疯狂的笑意,他凑近仰司,低笑:“我借刀杀人之后,可还活着。”


    而你,


    敬真转动手中的匕首,刀身在仰司体内拧转。撕裂的疼痛如山崩海啸一般传来,伴着彻骨的寒意,仰司的身子如虾子一般弓下去。


    敬真冷笑着看他,低语:


    “而你,将就此死去。”


    对上仰司难以置信的眼眸,敬真手上轻推,将他的身体自碧寒刃上推出去。


    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


    不必转身,敬真知道山林外那些人看到了什么。自死境开始破裂,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一栽开始,他便明白仰司对他做了什么。


    倒逆术。


    仰司选了个合适的时机,将敬真原本准备好的栽赃嫁祸调了个个儿全盘反回他自己身上了。


    他捂着腰腹上的伤口倒下去的时候,眼睛里震惊之后藏着的,仍旧是得逞的笑意。


    敬真深深呼吸一口,他垂下手去,碧寒刃自他手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脚边。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才发觉周围站着的竟只剩下顾长迟和郑乔哲。而郑乔哲,正扑在陆弗承的尸体上哀恸不止。


    敬真闭了闭眼睛,慢慢将满地信息塞进脑子里。同时他手上用力攥握,将之前的伤口尽数崩裂,才晃了晃身子,往眼里挤了些泪水,往下跌去。


    他知道她会来。


    他要做好准备。


    挥袖移开光雾之后,明雪看见的,只有敬真一刀捅进仰司腰腹的情景。震惊之余,她更多的关注,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少年持刀的那只手臂上。


    敬真身为一个神明,怎么可以对仰司这样一个人族动手。


    她应该生气的,应该愤怒的,应该痛心疾首的。


    可她的眼睛,此刻只能落在那顺着他的手指尖,一颗一颗紧赶着滴落的鲜血。


    明雪震悚着,几乎站不住身子。


    鹤辞忙扶住了她,一边担忧着倒地昏迷的江雁,一边叫她不要着急。


    明雪轻轻抬手,将自己从鹤辞手中挣出来,“我没事,我没事。”


    她说了一遍,又重复一遍,仿佛那话不仅是说给鹤辞听,更是对自己的警告。


    比试自此不必继续,鹤辞即刻动身前去。


    楼颜刚开始还笑话他,待她猛然发觉自己查探不到自己弟子的气息了,才飞一般地冲在了最前头。


    明雪反而是最后一个赶过去的。


    接住敬真疲软倒下的身子,将他揽在怀里的时候,明雪心中仍无法静息下来。


    敬真身上有伤,不止一处。


    他的红衣一如往昔,可接触到的地方,那红衣如褪了色一般在她身上留下斑斑红晕。


    “敬真。”明雪叫他。叫出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颤得这般厉害。


    敬真听见,不忍心。勉力笑着,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师尊……我没事。”


    身上的伤确实是很疼的,若微毕竟是神兵,伤人总比旁的重很多。


    但此刻他顾不及,几乎察觉不到。


    他耳畔脑中唯有一个念头:师尊担心他,师尊在乎他。


    这念头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叫他无法不心潮澎湃,无法不震颤着身子。


    她心中是有他的。


    晚辈混战竟有此结果,明显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灵华山的仙师打扫战场,波及到的所有人员全部被请去了山前大殿,等待对审。


    楼颜见着自己两个弟子倒地不起,初时以为他们是受伤昏迷,待发觉他们了无生息命火尽灭,登时如被人迎头一击,坐倒在地。


    顺着那伤口的痕迹,她很轻易就寻到了仰司。


    柯玉被簇拥着赶来之时,正见到楼颜一柄长剑堪堪架在了仰司惨白无色的脖颈上。


    面无血色的立刻变成了柯玉,她几乎是飞扑着赶过来,挡在了仰司身前,“楼颜仙尊息怒,此事必有蹊跷,且等调查结果出来再决定可好?”


    楼颜冷眼横视,“我徒儿死于若微,此事难道还能有旁的解释?!”


    “可,可万一呢?谁能保证不是仰司他被人操控了?”柯玉心急,又道:“天界律例,神仙是万不可对人族动手的!”


    “他杀了我的弟子,血债血偿!”


    剑刃更近一分,仰司脖颈上瞬间现出一条血线。


    “楼颜仙尊!”柯玉顾不得其他,一道法灵护在仰司身上,“我已上报息女大人,不消片刻,息女大人就到了!”


    “我难道怕她?!”


    被柯玉拿风绫压,楼颜更怒,手上的神兵趁着怒气又压进去一分。


    “楼颜。”


    忽沉缓一道女声在身后响起,殿内忽棱棱掀起一阵清爽柔和的微风。这风穿檐度扇,撩动殿内的层层纱帷,沙白蹁跹之间,一白衣女子自堂前微光之中缓缓现身。


    她指上轻弹,一道无色的微光在眼前如火花一般瞬息闪现,楼颜手中的长剑便无声遁形,化作点点星光。经风一拂,于空气中消失不见。


    殿内静寂一霎,柯玉慌忙下拜:“息女大人!”


    瞬间,殿内之人齐齐起身,跟着一同朝着白衣女子的方向深深躬拜:“息女大人!”


    明雪坐在一旁,沉默地为敬真抚平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动作。


    俞俞坐在明雪旁边,拘谨局促,欲跟着一起拜见,又想着她是跟着明雪的,不好越过她去。


    明雪不语,敬真便也沉默着,俞俞只好装作不知。


    风绫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待转头看见明雪,二人目光对视一眼,彼此只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手臂上长长一道剑伤止住了,明雪将敬真的衣袖放下来,又叫他坐直了身子,为他灌灵疗伤。


    敬真看向陆陆续续站出来的明道宗掌门和一源宗掌门,眼见还有顾长迟和郑乔哲,他不由得问向明雪:“师尊,我不用去吗?”


    明雪低敛眉眼,面上神情平淡,声音也淡淡的,“不着急。”


    有她这句话,敬真心中便安了下来。他微微侧眸,看向那个被及时救治起来,还喘着一口气的仰司。


    少年略有憾恨,早知如此,便该在碧寒刃上多加一道法灵,叫他直入鬼域!


    只是……


    不知这位被恭称为“息女大人”的人,是不是要保下仰司。若是要保下他,那么楼颜便会自此记恨他,迟早要要了他的命。若是她不肯保下他,那他今日便走不出这座大殿。


    敬真心情大好,看向明雪的眼里满是笑意。


    可对上师尊无悲无喜的淡漠眼神,那冰凉的眼眸,叫他心底不由得狠狠一颤。


    “师尊?”


    他叫她。


    明雪不回应,只是略转动了眼珠,看向他。


    敬真心里忽然没了底,他不知道为何她竟是这般模样,“……师尊怎么了?”


    收了手,明雪依旧淡敛着眼眸,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一般转过了身。


    “没事。”


    话,也只有这两个字。


    难道是师尊看见了?


    敬真心中骤然紧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脑中嗡嗡一阵乱响,紧着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他心里疯狂推演,师尊真的看到了吗,若是看到了,那她看到了多少?他要如何解释?


    正慌乱,忽听殿中一道平淡至极的声音响起。


    “明雪道尊,请贵弟子上前来。”


    是那个白衣神女的声音。


    敬真顺着这声音看向明雪,只见她微微颔首,并没有过多的话。


    他只能起身,朝那林立的人群走去。


    风绫未上坐,她只是站在殿前主位,面上微微含笑,“你是叫敬真,对吗?”


    敬真回头看了一眼静坐不动的明雪,见她对自己点头,心中才稍稍有了点底气。抬头,他答:“是。”


    “众人看见,是你伤了仰司,你可有话说?”


    是死境破裂之时的事。


    敬真沉吟一瞬,“是我。”


    郑乔哲着急地朝前一步,待要开口,便被顾长迟一把捞了回去。


    敬真又道:“但我不是要伤他。”他转身看向仰司,“是他用了倒逆术,把我先前的攻击拉了过来,我才会伤到他。”


    楼颜被下了剑之后便一直憋着怒火,如今听见“倒逆术”三个字,立刻跳出来:“呵,果真是个奇才!区区一个人族竟能习得倒逆术!”


    她横眉冷对,“息女大人,要不要好好解释一下?”


    风绫肃立当地,衣带当风,神色颇为镇定,“倒逆术出自扶荒山,但我确实不曾见过这孩子,遑论教导他倒逆术之事。”


    她的话,也同她的神色一般平静。


    “那可倒奇了!”楼颜怒,将之前的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他掌门说是息女殿的人梦中指点,说他是命定之人,必要飞升,还要做你的弟子。如今息女大人倒说不识得他,倒真叫我好奇!”


    一源宗掌门忙上前一步,恭肃致礼。


    风绫淡淡扫了他一眼,问:“是你说的我曾入梦指点你?”


    一源宗掌门身子猛然一僵,抬头细看之下,身震体颤,“这……在下于梦中入神山见神女,不敢窥见神颜……”


    叹息一声,仰司扯了扯掌门的衣袖,示意他往后去,不必为他出面。


    师徒二人目光交织一瞬,以仰司的坚定胜出。


    仰司整理衣襟,站直了身躯,直面风绫:“入梦指点我的,确有其人,我不曾撒谎。”他顿一顿,“但确实不是你。”


    敬真沉默着立在当地,遍视四周,若有所思。


    很乱。


    但他似乎明白了些。


    刚刚师尊为他疗伤之时,他们这边在说伤亡情况。


    经查,人族这边,有明道宗七名弟子死亡,一源宗两名女弟子一死一伤,外有昆仑墟秦窈窈重伤,散修陆弗承死亡。除此之外,灵尾鱼妖俞俞重伤,天界记名神仙荷凌荷瑗死亡,江雁重伤。


    而这些伤亡尽数指向一个人,一源宗仰司。


    但是正常人都看得出来,纵然仰司再厉害,也无法以凡人之躯,致死重伤四个神仙。


    楼颜要为弟子报仇,更不愿让旁人觉得自己弟子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手中。因此,这个中隐藏着什么,她几乎是一猜就猜到了。


    “息女大人,我记得当年三界归位之争,”楼颜冷淡着挑眉,看向风绫,“是有一个人族为你挡了一剑,是吧?”


    第64章 知往事难赴旧尘缘2风绫初见仰司,大……


    死境之内,姜吟和风锦茹被仰司灌了真力,引着若微刺向了秦窈窈。俞俞奋不顾身地去拦,却见陆弗承又挡在了自己身前,替自己生受了那一剑,伤及心脉,顷刻亡毙。


    殿内对审之时,秦窈窈不肯进殿,坐在殿外抱着陆弗承的尸体,无声地沉默。


    俞俞见殿内没她的事,便向明雪说了一下,想出去陪陪秦窈窈。


    隔着门扇帘帷,明雪看向秦窈窈孤寂落寞的背影,点头应允了。


    远远看去,俞俞扳过了秦窈窈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一下一下地抚着拍着,渐渐的,那紫色衣裙的身子便缩进了小鱼妖的怀里。不用细听,明雪便知她此刻定然哭得伤心。


    叹息一道,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那里依旧短促而仓惶地跳着,提醒着她,她如今的不应该。


    刚刚在外面,鹤辞劝她不要着急。


    其实她并不着急,她的震悚,她的惊骇,不是因为那惨烈的战场,是来源于自己无法控制的心跳。


    敬真犯了大错,她身为他的师长,身为昆仑墟道尊,她应该愤怒,应该厉声斥责,应该将敬真就地关押。


    可是,她的耳畔她的脑子里的,只有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心跳,和那一颗颗滚落的鲜红的血珠。


    她不应该这样。


    她怎么可以对弟子的心疼远远大于对规则的严守?


    楼颜的话在偌大的广殿中响起,简短的一句问话,却压下去所有对此事絮絮杂杂的讨论。


    哪怕是不知内情的人族们,也因着殿内诡异的气氛,纷纷停下了言语。


    明雪的注意力,被那句话调走,叫她不得不站起身,向那个白衣的少年看去。


    那个少年因经战而遍身伤痕,身上的白衣也被殷殷的鲜血染得斑驳不清,远远看去,竟似乎是一件粉红色的衣衫。


    这叫明雪陡然想起七百多年前那个自心口处开出一朵绚烂的红花的少年。


    七百多年前,三界的门被有心之人破开,导致彼此独立的三方混杂。地界的入人界,人界的上天界,而天界的,则妄想以自身的强大称霸三界。


    那一年地界开启了第三十九次对天界的进攻,而人界,因一本涉及天界秘辛的《流光记》,不再对天界存有敬畏之心。


    彼时还是霁云台主人的风绫与典华殿阮亭既是师兄妹,又是一对众所钦羡的眷侣。但风绫心里明白,自己这个贵为明帝接班人的师兄的心,一直不在自己身上。


    时间久了,风绫也倦了,她懒得再黏着阮亭,懒得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她把注意力尽数放在公务上,帮着明帝追查《流光记》,探寻三界之门的钥匙,处理一切繁杂的事务。


    在查看人界之门的钥匙时,她遇见了一个年轻的,人族统治者。


    那少年约摸二十出头,穿一袭鲜红的龙衣,鬓发乌黑,眉眼隽秀。更主要的是,他是人的统治者,有天生的一股灵气,能看到在人界隐身出行的风绫。


    也许风绫她当真同阮亭没有缘分,也许是那少年追得太紧。总而言之,风绫被那少年折服了,一颗心渐渐偏移,当危难来临之际,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阮亭身上,更多的聚焦在了那个叫作佟昂的少年帝王身上。


    只是可惜,佟昂命薄,二十五岁时,便死在了姒夭的攻击之下。


    那一年,地界大妖姒夭为了自己的相好衍衍抢夺杜明珠与元一散,引得天地两界皆来追杀。又牵扯进禁书《流光记》和鬼城城主唐熙,一场大战便在无渡海毫无征兆地展开。


    那场大战太仓促了,风绫来不及安排一切事务便被匆匆调去应对,与佟昂的约定,便就此错过。


    佟昂心存不甘,持着九圣之剑闯过天人两界之门,来到无渡海寻她。


    却见姒夭一柄长剑直直朝着倒地不起的风绫刺去。


    后面的事情很乱,明雪已经记不太清。


    但当时那个红衣少年心口处被扎出来的一朵绚烂的红花,却久久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一直以为,红衣是最能掩盖血迹的,可没想到,那人族的血竟那样红,那样重。那血将红衣染得发褐发黑,顺着锦衣的经纬线一丝一缕地淌下来,在脚边渐渐就聚成一小滩鲜亮的水渍。


    那天的风绫沉默得很。


    仿佛自那之后,明雪就没怎么再见过她笑了。


    人族受神剑,结果只有魂飞魄散。但听说,那少年毕竟是人族帝王,有龙气护身,便留得了一缕残魂,能入鬼城,转世轮回。


    看向虽身伤却仍旧将背挺得笔直的少年人,明雪想,倘若他真的是佟昂的转世,灵华山的这些行为,倒也能解释得通。


    她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平静地看向那无悲无喜的白衣神女。她叫她,“风绫。”


    风绫转头,只看向她。


    明雪问:“你可知柯玉于长寿城留设的一道仙缘试炼?”


    “不知。”


    这种回答,明雪大概是能猜到的。自新立三界规则之后,息女殿便揽下了飞升人族的事务,风绫其实很忙,她大概率没那么多功夫将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明雪便解释给她听:“柯玉当年飞升之时,在长寿城留了一道仙缘,说是想帮助玉黎国的有缘人。”


    她看向垂手勾头立在不远处的柯玉,“我这话没错吧?”


    柯玉脸色惨白,但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也只能强撑着笑一笑,“是。”


    听明雪忽说起此事,予瑶已心惊胆战,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脚步,想无声无息地溜走。偏这时聆璧开了口,“明雪,你说这事是何意?与现如今的事有关吗?”


    明雪点头,“有关。”她继续道,“我看长寿城那道仙缘已经失了本由,因那道仙缘而生成的仙缘试炼,也已经沦为一个夺取人族修炼者灵运的道场。”


    有人不解,“柯玉已经飞升,她夺取人族的灵运干嘛?对她又没有用,还要冒着毁坏天界律例的风险,她干嘛这么做?明雪道尊是不是误会了?”


    明雪侧转身子回看向沉默不言的仰司,回应:“柯玉确实不需要了,但是有人需要。”


    她微微偏头,看向一处菱纱招摇之地,那里因不见光日,显得黑沉沉的,看不清里面的一切。但明雪看着那里,叫道:“林观渡。”


    柯玉和予瑶神色震动,强压都压不下面上的震悚与惊疑。


    林观渡视若无睹,只缓步走出,朝着风绫躬身致礼:“息女大人。”他身后跟着的一个曙虹色衣裙的少女同他一道见了礼后,飞快地小跑着赶到了明雪身边。


    敬真的目光被那少女粘走,一颗心一分一分地向下沉去。


    风绫抬抬手,心中已经有数:“将你要说的话说出来吧。”


    林观渡颔首致意,转身面向仰司,道了一声“得罪”,便直接上手使出鉴灵。


    猝不及防间,仰司身上的灵息便如云雾一般升腾而出。众人哑口无言,纷纷惊愕地看着那一半洁白如雪一半五彩斑斓的灵息。


    ——这未免太过明显,叫人连搪塞含糊的借口都难以找出。


    “我同阿雪此来灵华山,便是为了查清试炼境夺人灵运之事。当时在长寿城,我们便发现被仙缘选中的人族修炼者经了试炼境后都被剔除了三分灵息。人族的灵息虽微不足道,但百年之久,足够积累出来一个数量可观的结果了。”他看向远远坐在殿外的秦窈窈,道:“那位叫作秦窈窈的少年,便是被仙缘选中后引入试炼境的一个。我们将她救出时,灵息已经被剔除,无可转圜。她的记忆也被抹除,想来是有人要刻意隐瞒此事。”


    “那……”有人嘟囔,“这跟仰司有什么关系?”


    又有人立刻接话,“你傻啊,那仰司的灵息很明显有问题啊。”顿一顿,那人又说,“不是说了柯玉飞升后不需要借助这些灵运了吗,说不定,这些都是给那个仰司……”


    林观渡微微一笑,“灵华山知道我们此来目的不善,便大张旗鼓,在赶来参加灵药大会的诸位面前泄漏了我们的身份。咱们还好,彼此都面熟,知道身份。可人族修道者就不一样了,”他看向一源宗掌门和明道宗众弟子,“阿雪一向心慈人善,这些时日,怕是有不少人族少年以各种借口寻到她,想要借她的善心拜得师承吧。”


    明雪一愣,不明白怎么忽然说到这里。


    转念回忆,更觉他此刻在胡说八道。


    倒是敬真,眼神忽然游移起来,似是心虚了。


    林观渡瞥他一眼,不再絮语,转而接上前话:“身份既然显露,自然无法再详查此事。我只能与阿雪假做争吵离开此地,才能转而秘密调查。”他单手伸出,向上一托,大殿半空中便呈现出一幕幕不堪入目的场景。


    众人仰着脖子,看灵华山的几个小仙师将被仙缘选中的人族少年吊起,以一个银制的器具在他们眉心一点,便引出三分颜色各异的灵息来。


    这些灵息被处理之后,尽数团成了一颗丹药,被送在一个人族手中。


    而那人,正是一脸仓皇的一源宗掌门。


    他见此光幕,忙上前解释:“我不知道啊,是那个神仙告诉我要来灵华山寻药的,我真不知道这药是这么来的!”


    风绫深深闭眸,指尖一道荧光,击破了林观渡呈现的光幕。


    这种天界之事,还是少在人族面前彰显的好。


    她转身看向仰司,目光静静地落在那似曾相识的面容上,淡声问:“是谁这般引导你的?”


    仰司沉默一瞬,“我不能说。”


    “为何?”


    “我答应她了。”


    风绫眉眼微动,似笑不笑,“她许诺你什么了?”


    仰司不语。


    轻声喟叹,风绫不准备同他多周旋,“你是想要我抽调你的记忆吗?”


    第65章 知往事难赴旧尘缘3仰司死了,他就再……


    仰司面色惨白。


    梦中那个神女向他说过这些,她说,万一某日东窗事发,一定会有人抽调他的记忆。


    她抚着他的脸,告诉他,万不可与那些人对抗,他们要问什么说就好了,哪怕牵扯到她,她也无怨无悔。


    如今,果真被她说中了。


    他胸中一股怒意翻滚,催动


    他上前一步,“不是你叫她来找我的吗?不是你担心亲自前来会纡尊降贵吗?不是你要借她的手把我变成那个人吗?!”他冷笑一声,“抽调我的记忆?怎么,你是打算把一切罪责都推给她吗?!”


    仰司突如其来的愤怒并未吓到风绫,反倒叫旁边看热闹的几个神仙吃了一惊。风绫淡淡转眸,声音依旧平静如初,“是浮兰,对吗?”


    虽是问话,可更多的,是陈述。


    仰司身子猛然一僵,所有的愤恨之语尽数卡落在喉咙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了。”风绫面上多了一抹淡淡的悲痛,“她还记挂着当年的事,所以才做出这种错事。”


    “一步错,步步错。”她婉然叹息,“也怪我,没有对她及时疏导。”


    聆璧反应过来,试探着接话,“所以,是因为当年浮兰觉得自己没有拦住那个少年,才叫他枉死。为了弥补过错,便一直执迷于助他转世飞升?”


    风绫微微点动的头颅,便是对聆璧的回应。


    聆璧愕然,心想执念也没有这样的吧?真是闻所未闻。


    指尖荧光闪烁,风绫朝那里叫了一声,“浮兰,过来一趟。”


    “浮兰”二字被平淡吐出,仰司浑身一冰,脚下踉跄着,倒退了半步。


    灵华山出了什么事,浮兰很清楚。风绫的声音响在耳畔时,她早已做好了准备。那道青蓝色身影伴着浅黄色的微光如流水一般淌落在殿中,滴落在仰司身前,向风绫恭敬躬身:“风绫大人。”


    自佟昂出事后,浮兰一直心结难解,长久地待在霁云台上不肯出来。风绫理解,便也没有为难她。因此,哪怕风绫当了这七百多年的息女,她骤然开口,也依旧唤着旧日的称呼。


    风绫并不在意,只是问她:“灵华山上窃夺灵运之事,你知道吗?”


    柯玉早瘫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半分。


    浮兰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却没接上风绫的问话:“大人,你知道的,仰司他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提醒她,“十世仍无法飞升,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她知道既然能叫自己过来,那相关人员必早已将有关情况查得差不多了,过多的啰嗦无非是浪费时间。她浑然不顾周围还有旁人在,“少掉三分灵息对于人族而言又没有什么影响,无非是少活个七八年而已。承德帝当年泽被天下,难道他所眷顾的天下子民,会不愿意为他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吗?”


    风绫默默闭眸,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挣扎。许久之后,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浮兰,当年的事,不怪你。”


    这句话像是根针,穿破了浮兰所有的伪装起来的坚强,狠狠刺在了她心上。因着这,她便不得不扒开那一层一层裹起来的心,在拔出那根针的同时,窥见了那根本没有好起来的伤口。


    “当年是我没有处理好,做错事的是我。”风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从来都没有错。”


    浮兰愣愣的,半晌方回过一丝味儿来,“你不打算救他了是吗?”她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


    她喃喃,“我都一直坚持着将他救回来,你为什么不肯救他?”


    涉及到天界秘辛,聆璧和鹤辞早已将无关紧要的人族都请出了大殿,如今殿内虽零散立着几个受害者家属,却都沉默无言。风吹过薄透的纱帷,交错出沙沙的声音,更显得此殿静寂。


    得不到风绫的回应,浮兰回头看了一眼仰司。见他浑身伤处鲜血仍旧殷殷地冒着,眼中交杂着疑惑与心疼。仰司顺着那注视看回去,看见那恍惚熟悉的面容,怔忪间,眉目中平添了几分心疼。


    她心疼仰司,仰司同样也心疼她。


    从始至终,仰司都没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息女大人同他有多少牵连。入他梦境的是浮兰,给他信心的是浮兰,教授给他神术的,还是浮兰。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位息女大人,他只在浮兰的一句句话语中得出这位息女大人一直在等他的信息。


    在他心里,浮兰远远比那位息女大人,要重要得多。


    他上前一步,替她质问风绫,“既然是你想我变成那个人,为何如今要这般为难她?”


    风绫平淡的目光淡淡扫过重伤的少年,并未将他的敌意放在心上,“我没有想把你变成佟昂。”


    佟昂。


    原来那个人叫做佟昂。


    仰司自嘲而笑,原来他一直努力,就是为了要变成那个叫佟昂的人。


    少年讥讽的笑刺痛了风绫的眼,她微微垂眸,“无论如何,确实是息女殿做错了事,我会妥善处理。”


    她看向殿内站着的几个人,有一源宗掌门,明道宗掌门,还有一脸怒气不曾消减的楼颜。她道:“这少年身上的灵息已然无法归还,但涉及到的人族,我会想法子补偿他们。至于此次争斗中波及到的无辜者,息女殿会对各位进行补偿。”


    她唤了一声,“蘅仪。”便有一个月白衣裙的神女翩然现身,落在她身后。


    风绫指示:“将柯玉和浮兰带回息女殿,关闭灵华山,待我回去处置。”


    顿一顿,她看向仰司,“这个少年身上不属于他的灵息,尽数抽出来,化为福泽,散入人界受难者身上。”


    “不可以!”


    浮兰大步上前,执拗地盯着风绫,“不可以!”


    隐忍了半晌的楼颜冷笑一声,亦上前一步,“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这才只是处置了他窃取人族灵运之罚。他杀了我两个弟子呢?”楼颜转而看向风绫,“息女大人要如何处置他这桩罪责?!”


    “灵华山比试本是小辈之间的切磋,仰司恶意伤人,自然该罚。”


    这等含糊不清之辞自然无法糊弄得了楼颜,她执着着问,“他用若微杀了我两个弟子!我要息女殿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浮兰微怔,她看向楼颜,眉间微蹙。


    仰司杀了她两个弟子?这怎么可能?“楼颜仙尊莫不是失心疯了,仰司一个人族少年,再得了若微,也无法杀死两个神仙!”


    楼颜怒极反笑,“那不然呢?我两个弟子自己撞在若微身上寻死的?”说及若微,她又想起这其中的一桩罪责来,“若我没记错,若微自阿若死后便一直存放在神兵阁。浮兰你擅自做主将它取出私授与一个人族,这一桩罪,你还没认吧?”


    浮兰默默昂首,并不理会。她转而看向风绫,极其坚定:“仰司的能力我知道,他不可能能杀了两个已经修习了数百年的神仙!”


    无奈,风绫只能问向仰司,“此罪,你可认?”


    仰司扯着半边唇,反问她:“你想叫我死,此罪我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


    他言辞神情皆刻薄得很,吓得一源宗掌门连连对他横目。


    风绫深觉悲叹,“我并非想要你死,只是世间律法在此,你犯了罪责,不能不罚。”


    “那我若说,他们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既不是你,那你将罪魁指认出来。”


    仰司的手指向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言的红衣少年时,明雪心中猛然漏了一跳。


    不知为何,她莫名想起了长寿城那个夜晚。


    那个敬真“杀死”施婧的夜晚。


    仰司冷然看向敬真,“他是神明,手中又有一把银白色的匕首,他操控了我,才叫我用若微杀死了那些人。”


    “否则,”他哼笑一声,“我以我的能力,顶多把同辈的人族杀了,怎么可能杀得了神仙!”


    敬真还未开口,重伤未愈亦坐着休息的江雁先替他辩驳了,“你设的死境,只有你来去自如,只有你不受压制。如今又借着你人族的身份在此卖惨,好儿都叫你占了!”他怒道:“敬真如今实打实不过两百岁出头,他往年又没有跟随正经师尊学习过,上哪儿来的能力操控住被浮兰仙尊精心教导的


    你?”


    这话说得他气喘吁吁,抚着胸口,江雁又道,“我私下探查过敬真,他患着病,命火又只剩一半,被若微划伤的地方还浸染着魔气!你如今一句他是神明你是人,便能将罪责都甩到他头上了吗?!”


    “你的倒逆术,为何偏偏施展在死境破裂的瞬间,”江雁横眉冷对,“你不就是想让敬真为你背锅吗?!”


    敬真端坐当地,神色一时难明,他心中有些不自然的感受,叫他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说不出话来。


    江雁他,好像真是个好人。


    一个愚蠢,但又护短的好人。


    所以敬真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想着把江雁也杀了的,若留他康健,应该会比现在能说出更多的话来。


    众人的目光随着江雁的话都落在了仰司身上,那白衣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这样挺直了背,就不会被流言蜚语压倒一般。


    江雁的话因气短而不能再说出来,顶着那愤恨不平的目光,仰司放弃了争辩。他轻笑着挑了挑眉,仿佛在说,看,你们本就是想这样。


    风绫问,“你可还有话说?”


    仰司闭了闭眼,沉默着不发一言。


    看向楼颜,风绫道,“死者既是楼颜你的弟子,那么,待这少年身上不属于他的灵息被提取出来,便交由你处理。”


    楼颜扬眉,“当真?”


    “自然当真。”风绫淡淡拂了拂衣袖,“有罪便当罚,更何况此事是以天界催压人族,实在不应该。”


    仰司瞥了风绫一眼,轻轻一笑,满不在乎地转身,去拉住了浮兰。


    “不劳诸位,我会和她一起走。”


    可浮兰绷紧了身子,如钉在地上一般。她死死盯着风绫那张冷漠无情的脸,难以置信:“你竟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在场的但凡知道些内情的都知道她这话的意思,联想到那后果,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位静默如冬夜寒雪的女子。


    “他已经九次转世飞升失败,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因情绪波动极大,浮兰此刻的声音反而轻了下来,“姒夭那一剑削去了他一半的神魂,没有外力帮助他不可能飞升回来。你自己不肯帮他,我帮他,不可以吗?”


    她的眉深深挖了下来,在眉心挖出一个痛苦的漩涡,“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一次救他的机会!”


    佟昂闯过了天人之门,抢在了风绫身前挡下那一剑,可是那一剑扎死的,不仅仅只是佟昂。


    当年浮兰被派去保护佟昂,她一心一意为着他,几乎呕心沥血。


    她怎么能接受佟昂死在自己眼前。


    心底强压多年的东西一朝被提起,风绫心中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她深长地喘息,压制住了心中的翻涌,提醒浮兰,更是提醒自己,“浮兰,佟昂已经死了。”


    “他若是死了,”浮兰恨恨地盯着她,几近咬牙切齿,“那你当年费劲心力藏起来那缕残魂是为了什么!”


    第66章 知往事难赴旧尘缘4阿雪被人下毒了!……


    为什么,为什么允你自己救赎自己,却不允我为自己赎一点儿罪?


    凭什么你可以靠着那缕残魂无悲无喜地度过这七百余年,而我却要日日梦见那个被长剑贯穿的鲜血淋漓的心口?


    难道只是因为你爱他?


    可你若爱他,难道不是更应该为了他的回归而付出一切吗?


    浮兰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她喃喃自语,“你不爱他,你一点儿都不爱他。”


    呢喃似春夜清风,颤动了风绫浓密的睫羽。轻漠如水的眸光落在白衣少年身上,叫她恍惚间想起了那个在长泽城紫极殿中的夜晚。


    那少年帝王手中拿着那本装订精湛的书籍,似笑非笑地看着肃立在藻井下的神女,“这书上面说,你喜欢你师兄,为了抢夺你师兄,你还构陷你师姐,想把她杀死在暗域之中。”他做了个疑惑的表情,“真的吗?”


    风绫冷眼看他,并不言语。


    佟昂料她应当是心存了芥蒂,不由得叹息,“可是我觉得,你很可怜。”


    风绫的眉头跳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说话。


    “你师兄,”他似乎在斟酌语言,“真是有眼无珠。”


    少年抬眼,“我明明看着,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风绫冷笑一声,拂袖转身,“你懂什么。”


    她竟然没有就此离去。


    佟昂觉出些意思,忙弃了那本书,慌慌地跑到风绫身前,“所以,那样一个有眼无珠的人,你还要喜欢他吗?”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似有意,若无意,“不然呢,难道,我要喜欢你?”


    少年怔愣一瞬,脸上飞速闪过一抹红意,最终停留在他耳畔,将那耳朵染得鲜红如血。


    可当时风绫并不在意,便没有看到。她只是觉得倦了,动身准备走。


    可身前的少年帝王忽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不能呢?”


    风绫一愣,抬起的步子便没能迈出去。


    佟昂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岁月如梭,春秋序转,几百个花开花落,无数次春风拂面。风绫不止一次想过,喜欢佟昂吗?


    她觉得应该是不喜欢的。毕竟她曾经喜欢师兄阮亭喜欢了近千年,那上千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地转变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呢?


    哪怕佟昂为了救她而身死。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难过,甚至比明确了师兄不喜欢自己还要难过。


    佟昂刚死的那段时间,她像是陷入了幻境,一次又一次地对着空气喊佟昂的名字,吓得身边人不停地去喊新继任明帝之位的阮亭。


    后来,那段时间怎么过去的呢?


    风绫已经记不清了。


    但如今她看向仰司,看向那个似曾相识的少年,她又想起那年他问她的话。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怎么不能。


    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能让仰司和浮兰做的事不痛不痒地揭过。


    “承德帝年少,于国素有硕功,于民向来恩厚。因梦入神机,得入天门,以九圣之剑,定三界纷乱。”风绫低低道,“他爱他的子民,他爱他的天下。”


    她轻轻抬眸,看向浮兰,“他宁愿干干净净的死着,也不会想要肮脏污秽地活过来。”


    看向仰司,她反问浮兰,“你为何会觉得,他飞升之后,便会立刻变成佟昂?”


    她一字一顿,“若他当真是佟昂,他绝不可能会答应同你共此等事。”


    浮兰哑口无言,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一味地摇头,不肯承认。


    风绫最后又说了一句,“他如今虽死,我却觉得他活着。可若你当真以那等法子伤他子民,他活着,反倒是死了。”


    话毕,她不再多看浮兰一眼。拂袖转身,示意蘅仪即刻动手将相关人等带走关押。


    殿中只剩死一般的静寂。


    关闭灵华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对于天界来说,直接下一道禁锢将此地圈禁起来便好,但因涉及到的有地界的和人族,便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灵华山内的仙植灵药被蘅仪手下的人接管,为了安抚那些在混战中因仰司受伤的人族少年,连赔带赐,送出去不老少。


    因此而死亡者,查明死因,进行相关赔偿。


    因陆弗承是陪着明雪一道而来,又加上他素日斩妖除魔颇积累了一些福德,息女殿便允诺了他的来世,赔付三世的好命与好运。


    秦窈窈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伤心,送他的灵体远行的前夜,她未曾合过半分眼。静坐在他身畔,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多。


    她叫他放心,明雪已经向息女殿言明,待敬真的事情处理完,她会直接带她进入昆仑墟。风绫传下话来,她答应了,只待寻个合适的时机,叫阮亭下来将她点化。


    抹着泪笑了几下,秦窈窈伏在陆弗承的身体上,低低道:“弗承,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灵华山上的小仙师被尽数搜罗出来时,施婧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小师弟。她愤愤地扬起手欲狠狠扇他一巴掌,看见他怯生生的眼睛,最终还是恨铁不成钢地落下了。


    个中原委元辰告知了林观渡,拜托他不要向两个孩子透露。只当是孩子顽劣,让施婧好生斥责一顿接回去就好。


    为着元辰的嘱托,


    林观渡少不得好生劝一通。明雪在一旁也说了几句,才叫施婧又气又恼又淌眼泪地停下了。


    敬真等着施婧走了,才转出来,问了一嘴当时为何施婧不告而别。明雪低眸看了看敬真手臂上盈盈不散的魔气,不免又想起来那晚的事。


    多说无益,她爱怜地揉了揉少年的后脑勺,“阿婧她有急事,才不得不离去的。”伸手虚虚悬在他手臂上,她道:“我先替你压着这魔气,等你服下清明万叶和箐红引,我再带你去魔都消了这魔气。”


    这么麻烦啊?


    敬真扁扁嘴,“林师伯不是可以吗?”何必劳累师尊走一趟地界呢?


    林观渡尴尬而笑,“可以是可以,但我只能祛除大部分,保你不受影响。”


    “那不就可以了?”


    “不,”压制好,明雪把少年的衣袖也修补了,“魔气的根埋在你体内,这得叫舒疏用碧磬才能引得出来。”


    “很麻烦吗?”


    “不麻烦。”明雪宽慰他,“术业有专攻,这对于舒疏都主而言,不过是顺手的事。”


    顺手吗?可是,敬真明明记得那个冷冰冰的女子说,以后找她请走正规流程。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很待见天界的神仙的样子。


    箐红引被深埋在灵华山底,开启石门的时候,还差点砸到一个小仙师的手。明雪顺着指引过去,却被予瑶抢先一步。


    手握着那株青蓝色的箐红引,予瑶轻笑着看她,“不好意思了,明雪道尊,你来晚了。”


    很麻烦。


    这是明雪的第一反应。


    “予瑶,我需要它。”她神色凝重,“不要胡闹。”


    “胡闹”二字叫予瑶冷了脸,“胡闹?”她哼笑一声,“你要箐红引便是有正事,我要便是胡闹?怎么,我就不能有个三灾两病的?我就不配用这箐红引?”


    “我知道当年之事是我的错,你若要我赔罪,我可以做任何事……”


    话未说完,予瑶扬眉截断她的话,“我现在就要箐红引。”


    “……”顿一顿,明雪郑重道,“若你真的无法接受,我可以以死谢罪。”


    这话倒有意思,予瑶乐了,“是吗?”


    她看向刚刚赶来的红衣少年和林观渡,有意问她:“那若是我现在就要你死呢?”


    “师尊嘱托我的,我还没有做完。待我完成师尊的嘱托,我会前去寻你,兑现承诺。”


    “你说没做完我便要容你?”予瑶的声音骤然尖耸起来,“那我儿还不想那么早死呢!谁问过他的意见了!”


    “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她质问,“明雪,你可笑不可笑?”


    心念微动,轻絮趁着山雾悄然浮现在明雪手中。


    予瑶都不屑再冷笑了,她瞥她一眼,“好,好,好。”也不知是心寒还是什么,予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箐红引,“明涯道尊光明磊落一世,竟培养出你这么个是非不分的承继人来。”


    “为着一己私利便能妄开杀念,明雪,你真是一次比一次叫我开眼!”


    话毕,她将那株箐红引抛在半空,指尖白光闪烁一瞬,那株药草便转眼间化为点点齑粉,风一吹,再不剩下一丝一毫。


    “你!”明雪眨眼间移步过去,只捞到她指下一寸空气。


    眼睁睁看着那唯一能医治命绝症的药就此化为乌有,明雪怒急攻心,心口上陡然一阵热意,叫她脚下一软,扒着予瑶跪倒在地。


    予瑶疾步后退,扯着裙角拉开与她的距离,对明雪吐出来的那滩乌血视若无睹,只怕她的血脏了自己的衣裳。


    敬真失声急叫,一声“师尊”几乎模糊了字音。然而比那字音更模糊的,是少年飞扑而来的身影。


    他赶得飞快,来得及急急抓住她无力垂落的手,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师尊,师尊!”


    他连声喊,却只得到女子吃力的低喘。


    林观渡赶过来,单膝跪着俯下身去将明雪扶起,顺带着把敬真也拉了起来。探一把灵息,林观渡神色黯然,“急火攻心,”他的眉眼随着探查深入而越发紧蹙,“灵华山给阿雪下了毒了!”


    第67章 梦摘星春雪溶春水他,要和师尊共享世……


    敬真闻言,冷不丁地转身阴狠地盯向予瑶。


    予瑶抱臂,冷笑连连,“你没听见吗?灵华山下的毒!”


    嗤一声,予瑶不再看他们半眼,转身就消泯了身形。


    敬真手上一道法灵积蓄,作势正要朝着予瑶追去,就听见明雪虚弱的声音在叫他,“敬真。”


    他慌忙回身,却见林观渡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横眉瞪他一眼,敬真挤过去,欲将明雪从他怀里抢走。但林观渡只微微侧身,让明雪的头更紧地依偎在自己怀里,好叫敬真听得清楚些。


    抵着林观渡的胸膛,明雪借了力撑起头,叮嘱敬真,“师尊没事儿,只是有些困倦。你不要自作主张,叫来俞俞,都听你林师伯的。”


    “也不算是毒,不过是她们怕我,想叫我神思困顿,多睡些罢了……”


    说到后面,已断断续续,颇显困倦。


    林观渡等她解释得差不多了,便沉臂将她往上兜了一兜,好叫她在他怀中依着更舒服一些。


    敬真见机上前一步,“不劳烦林师伯我来——”


    我来带师尊回去就好了。


    少年已经赶紧了语速,可林观渡仍置若罔闻,自顾自抱着明雪便朝外走去。


    仿佛敬真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愿听一般。


    悬崖壁上的小院里并没有因林观渡的回归而热闹起来,俞俞忙着陪秦窈窈散心,敬真枯守在明雪床前,只剩林观渡一个人站在崖前漫观天外云卷云舒,山间雾气翻滚升腾。


    他此次伪装而去,在施婧的陪伴下,查到了不少东西。


    为助仰司飞升而波及那么多无辜之人自然是罄竹难书,可他更查到了一些与朱塵有关的事。


    灵华山除了与浮兰暗地勾结,还搭上了朱塵。所以仰司的若微上能有一道魔气,所以灵华山能早早知道他们一行人的目的而提前应对。


    很难办。


    林观渡觉得很头疼,朱塵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应对的角色,她虽混闹了上千年,但到底是在彼泽中历经了千锤百炼的。她能组织起来的人,她能造起来的势,都不比当年那个姒夭要弱。


    她这般执着地针对明雪,实在叫人忧心。


    还有敬真。


    施婧的态度和言辞使得林观渡确定了敬真的心思:他确实对阿雪有不干净的想法。


    只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阿雪她一直以长辈自居对敬真处处体贴呵护,自然觉得敬真对她也一样是晚辈对长辈的敬仰与爱重。


    再加上敬真他原本是明月的弟子,这层关系更叫明雪对他天生就有一股偏私。若是直白去向她说,只怕结果会和之前在长寿城一样。


    得想个办法……


    林观渡沉思着,长长舒气。


    得想个妥帖的法子,要么让明雪知道了,要么,让敬真断了这心思。


    风吹山雾点点滴滴,扑在衣上,很快就沾湿了林观渡的衣摆。


    敬真为明雪掖好了被子,起身时看见林观渡遥遥站在小院尽头,他想起林观渡今日归来后对他的态度,凝视的目光便慢慢冷了下来。


    他跟那个施婧在一起查了那么长时间,施婧……会不会是个大嘴巴子呢?


    明雪这一觉沉沉睡了三日,期间无梦无思,一睁眼颇觉神清气爽。唯有心口猛然起身时一抽的沉闷,提醒着她当时气急攻


    心的后果。


    长舒口气,明雪闭了闭眼,劝诫自己不要着急。


    清明万叶已经得到了,先把敬真的命火补回来一些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哪怕没了箐红引,她多求一求悬弥,料也能想出法子来将敬真的命绝症治好。


    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窗台上清雅的一只兰花,她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来日方才,都会好的。


    “吱呀”一声,明雪转头看去,林观渡已经端着一盏温热的粥饭近得床前。


    见她醒了,便将小桌子移了过来,扶着她坐在床边吃了。


    也许是当时借着演戏的愤怒而说出的那些话太伤人,明雪面对林观渡,不免有几分歉疚。林观渡并不放在心上,一边为她添茶,一边絮絮地说着元辰告诉他的话。


    施婧那个师弟,其实并不是偷下太浮宫私自来了灵华山。元辰避开了施婧,向林观渡坦白,是他叫他这样做的。


    明雪微微愕然,显然不能理解。


    “柯玉虽刚刚飞升了七百多年,但由于她实在长袖善舞,将人族那左右逢源的技巧都用了来,便不免得了很多高阶神仙的欢心。”林观渡顿一顿,“对比与元辰,更显得元辰只知八卦话闲,是个着实无用的神仙了。”


    “天界革新之后,局势对于元辰这等老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但对于子弟辈来说,这影响便十分明显。因元辰本人是个不大靠谱的,又经战失去了一只臂膀,便更显得没用一些,难能教施婧她们一些很有用的东西。施婧和她师弟便没法子借着太浮宫的威势,在天界得以安稳立足。”


    明雪怔忪一瞬,顺着这话的意思去猜,“所以,元辰是想让弟子跟着柯玉这边历练历练,顺便学一学柯玉的人情世故的本事?”


    林观渡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他又道:“当然,元辰和柯玉毕竟是旧相识,如今柯玉在息女殿中如鱼得水,元辰与派弟子来灵华山学习,便是要将关系更近一步的意思。”想了想,林观渡简单道:“太浮宫与灵华山抱团,日后太浮宫的弟子,便能走得更稳当一些。”


    虚虚点头,明雪了解了。“只不过,元辰没料到柯玉竟为了往上升做出这般大胆的事来,反而惹得祸来。”


    “我明白了。”她若有所思,片刻后放下碗筷看向林观渡,“多谢你这些时日的操劳。”


    林观渡只笑一笑,“其实不必,我所作所为皆有所求。”


    她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收回目光,她转移话题,“本来我已不打算掺和这些事,但既然牵扯上了,昆仑墟便不能坐视不理。”又一转,“清明万叶你已助敬真服下了吧?他吸收的如何?”


    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扯着,他也不忍再多说下去。舒展眉心,林观渡起身,“不错,敬真之前勤学苦练的好处上来了,如今命火也补了七成了。”


    那就好。


    明雪放了心,自然舒出一口气来。


    林观渡收拾了东西,又带着托盘转身离去了。


    明雪看向他离去的地方,心里渐渐凝聚成一个想法。


    元辰让弟子去灵华山的本意是好的,想为弟子铺路罢了。那她呢?因为师姐,追杀和针对一直没怎么停过,若要敬真日后走得路宽阔无虞,便须得解决了师姐留下的摊子。


    可怎么解决?朱塵,予瑶,道海,还有那么多昆仑墟上枉死的人。除了以死谢罪,她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似乎没有。


    可如果自己死了,谁又来庇佑敬真呢?


    明雪深吸一口气,闭目沉思。


    晚间,刚吸收药效结束的敬真听闻明雪醒了,恨不能立刻爬过来。但俞俞捏着鼻子嫌弃的表情提醒了他,他得去洗洗澡,换身衣服,不能就这么浑身汗气地去见师尊。


    洗漱一新之后,敬真叩响了明雪的房门。


    待明雪的声音自房内传出时,他心潮澎湃,觉得这“进来”二字,实在宛如天籁,动听极了。


    可当他兴冲冲地推开门迈进一步,看见坐在明雪床边的林观渡时,火热跳动的一颗心,瞬间坠了下来。


    砸在底下,一下一下,刺痛着疼。


    “……林师伯?”他迟缓着抬起另一只脚迈进来,“这么晚了找师尊有事吗?”


    “没什么。”林观渡作壁上观,淡淡道:“你师尊在同我说明日离开灵华山的事。”


    敬真看向倚坐着的明雪,“师尊,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她点头,“灵华山已经封闭,我们留在这里不合适。”


    “那我们要去哪里?”目光仍旧紧紧黏在明雪身上。


    连林观渡插话,他也没移开半分。


    明雪接过林观渡的话,向敬真解释,“敬真,彼泽是你林师伯的家,我们去那里待一段时间,你同那里的师兄弟们交流切磋一下。”


    “为什么?”


    “彼泽中人才济济,你多去结交一些,日后对你也有好处。”明雪耐心道,“日后你独自承担昆仑墟的时候,这些旧日结交的朋友,都会是你的襄助。”


    “我不需要。”少年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有师尊在,就永远不会有事。”


    又开始了。


    林观渡默默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想走,但又觉得留在这里提醒明雪或许会更好。


    但明雪低低咳了两声,他便能明白她是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退凳,起身,离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时敬真正蹲在床边将头搁在了明雪手边,像一只小猫儿,安静地任由主人一下一下地轻抚。


    揉了揉手边的脑袋,明雪一点一点地向他解释着自己的意思。


    敬真听得明白,为了不叫她忧心,虽不认可,但也乖巧地点头应下了。只是有一条,他不能接受:


    “为什么一定要去林师伯家里?”


    “你林师伯也算是师尊深交过的朋友,他又是彼泽之主,还应着白圣山的一部分威名,在天界很有威望的,是一个寻常人等不敢招惹的高阶神仙。日后你在三界游走,这些都会护着你。”


    少年撅着嘴,“可是师尊不是更厉害的嘛,整个天界也不敢轻易招惹昆仑墟。阿真觉得有师尊一个就够了。”


    不忍将日后的打算现在就告诉他,明雪只能转移话题,“当年我同你师伯和林师伯他们在人界游历的时候,你林师伯曾很照顾我。他是个可靠的人,做事周到体贴,你能跟他学到很多东西。”


    敬真歪了歪身子,把自己的脑袋向她手里又拱了拱,把一颗脑袋埋在了她手心里。


    掩在底下的眼睛沉沉闭着,便不能叫人发觉,其中翻滚上来的阴寒与沉鸷。


    她以前,从来没有提及过和林观渡的旧日的。


    为何偏偏今日提起来?


    他没来的时候,林观渡都跟她说了什么?


    莫名的,他脑海中又闪现出长寿城那个夜晚。


    那个装了一颗功效未知的药的小药瓶子。


    世间极乐?


    倘若,他同师尊共享了这世间极乐,师尊是不是就不会再提及跟林观渡的旧事了?


    第68章 梦摘星春雪溶春水2敬真怎么会中春/……


    前往彼泽的路程,其实没有很麻烦。只是因为秦窈窈身子还弱着,不能远距离经移身术之压,几人便决定慢慢朝彼泽那边走着。


    林观渡雇了辆马车,免了腿脚之劳。待行到花苑朝之时,春风拂面的一瞬,叫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花苑朝的旧日种种。


    又正巧赶上七月份,劳燕湖上莲荷盛开千里,他便问了明雪的意见,几人在小镇上暂时歇了下来。


    敬真说他有些困倦,就没有跟着她们一起去赏荷。林观渡虽觉得诧异,但一想敬真他到底是个孩子,跟着自己一路驾车,累也是正常的。


    但因明雪记挂着,这一程游玩也没能尽兴。干脆就先散去,在小摊子上买了些吃食饱了肚子,便先回去休息。


    一觉沉沉,待明雪察觉到身畔的异样而惊醒时,已是月偏西,街外三声更漏。


    坐起身,她才看见身侧那热气腾腾的来源,竟是敬真。


    少年浑身如火一般滚烫,身上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潮红。他凄迷的眼眸可怜地睁着看向她,泪眼朦胧:“师尊……我难受,我好难受……”


    他抽噎着,跪在床边,扒着她的腿,看着有些神志不清。


    明雪忙翻身下床,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怎么了这是?”


    手掌碰到敬真的胳膊,她


    掌心一阵热辣的疼,分不清是盟心誓印记里长出来的痛意,还是被敬真身上的火热烫出来的疼痛。


    “怎么这么烫?!”惊呼一声,明雪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往上一摸,更是惊人的热度。


    “敬真,敬真快起来,我们去看大夫。”


    半托半抱着,敬真左脚绊右脚地站了起来。可他神思恍惚着,烧晕了一半,根本站不稳。半边身子搭在明雪身上,整个人像脱了骨,凭着一身热意把自己依在了明雪身上。


    “师尊,师尊……”


    敬真早已比明雪高出半个头了,如今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倒叫她行走都艰难。


    想了想,这时候出门去也不一定能找得见大夫,更何况夜深寒露重,万一再受了凉……


    放弃了带敬真出门寻大夫的念头,明雪扶着他先躺在了床榻上,“敬真别急,我去叫人。”


    可她刚转身走离一步,便听得身后一声闷响,紧接着一个火热的身子从后面紧紧围了过来。


    敬真酡红的脑袋伴着凌乱不堪的乌发紧紧贴在她脖颈里,细热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上,“不要,师尊不要丢下我……”


    这孩子真是烧糊涂了。


    潮湿火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痒痒的,刺挠得慌,明雪不由得往旁边偏了偏头。可她往哪边躲,敬真的脑袋就往哪边黏,无奈,明雪只能抬手推他的脑袋。


    这一举动像是证实了“师尊丢下我”这话,敬真的喉咙里卡出两下委屈不满的哼唧,落在她腰间的手臂更加紧了圈揽的力度。他像个小猫一样在她身上蹭着,浑然不知这滚烫的身子会给身前人带去什么异样的感受一般,“师尊别、别丢下阿真……”


    明雪被缠得没脾气,推也推不动,躲也躲不开。她一边惊讶于敬真的力度怎么突然这么大了,一边费力抽出一根手指凝灵,“林观渡,你睡了吗?”


    那边回应的很快,“还没,怎么了阿雪?”


    “你——”


    你来一下,敬真好像生病了。


    她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见少年的手突然伸出来,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顺势打断了她同林观渡的通话。“师尊,不喜欢,不要,不要……”


    “哎呀,敬真!”


    被箍在怀里,明雪浑身都冒着一股莫名的感觉。少年人火热的身子和潮湿喷薄的气息一丝一缕的侵染着,叫她的身子在异样的痒中拱出了阵阵颤栗。


    这颤栗中,她又实在无可奈何,只能叹息一声,去抽自己的手。


    不管怎样,先用点法灵压下去他的高热也行啊。


    可敬真竟跟那受了惊的蚌壳一样,紧紧攥着明雪的手,握在手心里,一丝一毫也不叫她挣脱。明雪想使点力,又怕猛然发力会伤到敬真,两相为难之际,门上突然响起两下扣门声。


    “阿雪?你在吗?”


    “在,”明雪忙出声叫他,“林观渡,你来一下。”


    “林观渡”三个字如针一般扎醒了混沌迷乱的敬真,他的眼眸闪过一丝清明,转瞬又被无尽情/潮压制下去。但少年心里明白,这人不能进来,这人进来,自己就得出去。


    他又憋出几声委屈,吭吭唧唧地叫着:“不要,师尊。师尊我难受,不要叫他……”


    林观渡推门而入,看见的,便是这样荒唐的场面。


    敬真的脑袋附在明雪脖颈间,耳蹭着耳,脸贴着脸。少年一双手臂紧紧圈在明雪腰间,把她整个儿箍在自己怀里,手上还合握着她的手,不叫她动弹半分。


    甚至,他还在用非常见不得的人的声调,在明雪耳边哼唧着不知所谓的言语。


    而明雪,一张脸被他喷得通红犹自不知,还在蹙着眉头,不住地躲着少年的亲近。


    林观渡脑子里一阵懵意顶上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雪见着她,一边躲着敬真扑过来的气息,一边叫他:“林观渡,敬真好像病了,你来帮我一下。”


    这话如冷水,浇醒了林观渡。他忙转身合紧了房门,顺道又布了一道隔尘障,“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病了?”


    他走近过去,去掰敬真的手臂。发觉少年在同他抗争,便很使了点力气,才把敬真从明雪身上扒下来。


    明雪身上猛然一阵清凉,清新的空气如沐浴一般遍及全身,冷热交替,她冷不丁打了寒颤。


    顾不得许多,她忙去帮着扶敬真上床躺下。


    “他好像起了高烧。”


    敬真吃下那药,浑身似火一般灼烧,胸中脑里翻滚着不正常的欲/望,叫他根本顾及不了太多。


    他很难受,想见师尊,他便去了。


    师尊身上凉凉的,很舒服,他想摸一摸,想抱一抱,他做了。


    可怎么又是林观渡这个人突然冒出来把他掰开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林观渡,胸口热意尽数转成了火气。


    林观渡把他扒开的时候,自然注意到他身上的异常。


    尤其是腹下某处……


    他更气不打一处来了。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自然知道敬真那是怎么了!


    可是,可是敬真他怎么敢!


    他冷笑一声,“我看他不像是发烧,倒像是……”


    发骚。


    也许是躺在床上感受到明雪残留下的气息,敬真身上的异样缓解了一部分。也许是明雪关心则乱,压根儿没有注意。她浑然不觉某些不正常,只皱着眉抚着敬真的额头,“不是发烧吗?也是,人族才会发烧感冒,可若不是发烧,那他这是怎么了?”


    她转头,分出一点注意力看向林观渡,“你帮他看看吧。”


    林观渡冷眼看着,看敬真把自己的脑袋贴在明雪伸出去的手上,一下一下地刮着,蹭着。他甚至都怀疑,敬真是顾忌着他在这里,才没有亲上去的!


    他叫了一声,“敬真。”


    可敬真没有半点感应,仿佛压根儿没听见一般。


    明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敬真,听得见吗?”


    这时,他倒有了反应。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哭唧唧地蹭着,“师尊,阿真难受,师尊别丢下阿真……师尊救救阿真……”


    断断续续,胡言乱语。


    明雪叹息,软声哄着他:“阿真不怕,师尊在呢,在呢。”


    转头看看林观渡,疑惑地询问他。


    林观渡只能坐过去,给他把脉检查。


    一搭脉,林观渡嫌弃乃至鄙夷的神情立刻变了,他再度转头,讶异地看向敬真,“春溶乐?”他难以置信,又摸了一把脉,“怎么会是春溶乐?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从何处能被人下了春溶乐的?!”


    春溶乐。


    明雪的脸色一霎惨白。


    纵使对药理蛊毒不通,明雪也听说过“春溶乐”的大名。


    那是一种对人体伤害极大的春/药,不仅会调动人的情/欲,还会在调动情/欲之后的每一分每一刻,都侵蚀着人的思想神魂。自这药开始生效的那一刻,对肉身和精神的损伤便不可逆转地开始了。


    此药期限三日,三日内不能如愿解毒,便会被绞杀至死。


    “春溶乐,春溶乐……”


    明雪的惊慌肉眼可见,林观渡只能先抛下敬真,先去扶住站不稳的明雪。


    轻轻挣开林观渡的手,明雪坐在床沿上,尽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是、是春/药对吧?”


    先往敬真身上弹了一道法灵,以寒凉之气暂时稳住敬真体内火热的情/潮,林观渡点头,“对。”


    “好。”明雪转身,接过林观渡的法灵,又往敬真身上注了一道柔和的寒意。“春/药而已,可以解的。”


    “这小镇上,”她抬眼看向林观渡,“章台之地,这时候不关门吧?”


    哈?


    林观渡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忙道:“不关门的吧,这种地方都是通宵经营的。”


    “那好。”


    回过头,明雪看向床上已经闭目昏沉的敬真,伸手将他扶起,背在背上。“劳烦你照顾俞俞和窈窈,我带敬真


    出去一趟。”


    林观渡伸手,直接从她背上将敬真抱过,“别,我来。”


    他怕明雪不同意,又解释:“这种事情不会很久,俞俞那里我布了隔尘障,不会出事的。”顿一顿,他又道:“这种事情,还是我陪你去吧。”


    本想着,若那章台的鸨母不肯做她的生意,她便化作一个男子的模样的。转念一想,林观渡毕竟是个男子,总比她更懂这些。


    点点头,她推开窗子,看向小镇东边那一处灯火通明之地:


    “走吧。”


    第69章 梦摘星春雪溶春水3要么她去爱他,要……


    很热。


    想要师尊。


    想握着师尊凉凉的手,想抱抱师尊凉凉的身,想亲亲……师尊凉凉的唇。


    身旁好像有个温凉的东西,在引着他往柔软顺滑的地方抚摸。


    很舒服。


    可是——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晃了晃脑袋。


    不对,不对,师尊不是这样的。


    这样甜腻的声音,这样发腻发粘的身子


    ——敬真猛然睁开眼,入目而来一个半漏着香肩的陌生女子。那女子正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贴。


    那女子见他醒来,娇笑道:“公子醒来了?奴家伺候得可——啊!”


    话没说完,敬真的手掌已便抚为抓,狠狠捏住那女子的脖颈,往地上丢垃圾一样甩了出去。


    那女子话也说不出来,趴在地上呜呜的,想是摔得狠了。


    甜香浓郁的屋子里陡然一声“咣荡”巨响,守在门外不远处静观其变的明雪和林观渡都被吓了一跳,齐齐转身看去,却见水台楼阁之上,红衣少年踹开了绣阁的房门,一阵风一般直直地朝着明雪扑跪了过来。


    “师尊!”他似乎是清醒了很多,此刻跪倒在地,只是拽着明雪的裙角强忍着泪意:“阿真做错了什么,师尊为何要这样对阿真?师尊,师尊不要阿真了吗?”


    远远向那屋子里看了一眼,明雪大蹙眉头,示意林观渡先去处理一下那边的事,她蹲下身来与敬真齐平,“阿真,听师尊说,师尊没有不要你。你中了药了,你得同她们交/合才能解了这药,不然的话……”


    敬真不听,只紧紧攥着明雪的一角衣带,仿佛抓住了,就不会被她丢开。


    他直直地摇头,她说一句他摇一下,到后来她不说了,他的泪都淌在她抚着他脸的手边,“不,不要,我不要。”


    他深深喘息,“师尊,我宁愿死也不要……”


    “胡说八道!”明雪拉着他站起身,“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解的药,怎么能在这等事上犯倔?!”


    她转头看向林观渡,他已经处理好了那边的事,那女子被泯去了记忆治好了伤,如今正睡在那屋子里。


    明雪把敬真往那边推推,“趁着这毒还没有对你肉身产生太大影响,赶紧去!”


    敬真的眉几乎要坠到尘埃里,他不敢相信,她怎么能这样一丁点儿也不为他着想,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把他推向别的地方。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双眼费力地自朦胧模糊的视线中辨出明雪的脸,他看着,怀疑着。


    是他感觉错了吗?明明,明明她心里是有他的啊,明明,她是——


    她明明一直一直都很爱他啊!


    见他不肯动,明雪又上手推了一下,“敬真,听话!”


    听话?


    他迟缓地摇头,“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她身前,“师尊,”他沉痛非常,艰难的开口,“你杀了我吧。”


    林观渡关了绣阁的门正走过来,便听见敬真这般说。他心里一惊,心想怎么闹到这地步?走近去,却见明雪深绞着眉毛,声音都在打颤,


    “你——”她呼吸错乱起来,像是被气的,更像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师尊要我和她们做那等事,不如叫我去死!”他膝行而前,却见明雪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便僵直了身子,再动不得一步。


    他似受了伤,委顿下去,喃喃:“师尊、师尊不肯要我了,师尊不要我了……”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明雪欲言又止,整个身子都颤悠悠的。


    林观渡看着,心里忽闪过一丝诡异的念头,他紧赶两步,将手掌覆在敬真头顶。青光一闪,他发顶便倏忽闪过去一个女子的面容。


    闪得太快,明雪几乎看不清。


    可林观渡看见了。


    他飞快地收了法灵,怒从心起,狠狠一巴掌自敬真面上扇去——“啪”,好一记清脆又响亮的巴掌。


    敬真被扇倒在地,像只小虫,蜷缩起了身子。


    他捧着脸,似乎在抽泣,可声音太小,听不真切。


    明雪急呼一声,一把将林观渡推开就要去扶敬真。可林观渡这次动作快得很,他一把拦住了明雪,拽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夜风寂寥,敬真听见明雪被拉走时焦急的声音,还有林观渡愤恨的话。


    “就让他去死!这等顽劣之徒,不值得阿雪你同情!”


    师尊走了,她跟着林观渡走了。


    她不要他了。


    身上的火又烧起来,可敬真再没有精力去抵抗,他深深闭上了眼,任凭那火一寸一寸地将自己淹没,一分一分的把自己啃噬。


    “你干什么!”


    走出好远,明雪终于挣开林观渡的手。她瞪着林观渡那只不知为何突然大力起来的手,“敬真他还小,一时间钻了牛角尖,我是他师尊我都还没训责他,你这是做什么!”


    到底都是昆仑墟的人,不管他是明雪的弟子,还是明月的弟子,都是他们昆仑墟的一家人。林观渡心中存着一丝理智,没有戳破敬真,“他这般执拗,一心要寻死,岂对得起你先前为救他付出的努力?!”


    “不懂恩情的孽障,不如叫他死了!”他愤愤地一拂袖,“又何必叫你劳心劳力!”


    “林观渡。”


    要应对两个幼稚的男子,明雪心累得要死。她无可奈何地喊他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忽觉心口处猛然一疼,朝前踉跄一步,整个身子几乎站不稳。


    林观渡忙伸手扶住她的肩,“怎么了?”


    心口处一阵接一阵密集的针扎疼,她却下意识抬起了左手。


    果然,手腕上鲜红如血的红丝痕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都能勒进血肉里去。她伸手捂住心口,意识到那是契约链在反应。


    半晌,她开口:“林观渡,敬真不能死。”借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子,“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能死。”


    那鲜艳赛血的痕迹扎红了林观渡的眼,他自然明白她的话什么意思,更明白她对于敬真的寄托与期望——叫她这个时候放弃敬真,眼睁睁看着他死,实在是强她所难。


    可是——


    刚刚那道青光是他发觉出敬真态度有异,才去探查的。他是秉着去询问敬真心仪的解毒人是谁而问,谁知自他脑中调出来的,竟然是明雪的面容。


    他焉能不气?


    春溶乐之所以大名鼎鼎,怎么会只是因为它狠毒。它会根据中毒人的思想去挑选解毒人,一旦解毒人被选中,那对于中毒人而言,便不再有其他的选择。


    除非有解药,否则,便只能有那个被选中的人交/合。


    敬真他怎么敢,怎么敢妄想明雪?!


    可看敬真的反应,倒更像他对此一无所知只一味凭着直觉去像明雪求助才导致如今的后果。气定后,林观渡百般无奈,又无可奈何。


    契约链在,敬真死了阿雪就得死,所以敬真不能死。


    可如今要想敬真不死,就只能——他当然不能同意!


    他深深提了一口气,“春溶乐发作的期限有三天,你别急。劳燕湖北面山间有一处冷泉,再混合你的法灵,应该能暂时压一压。我去天界找人,应该能找到春溶乐的解药。”


    他郑重地握住她的肩,“一定等我,一定,一定!”


    明雪点了点头,“好,有劳你了。”


    时间紧急,林观渡也想早点解决了这桩事,便就地遁身,登时消失不见。


    明雪也不多做犹疑,折身就循着那契约链的指引向敬真寻去。


    月清浅,如银碎地。风片片,一川琳琅。影斑斑,照人思念成缠。


    踩着一地细碎的银光,明雪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竹丛,裙角划过静夜幽香的昙兰,摇曳不息。


    敬真到底是聪颖,凭着本能,找到了这一处冷泉。


    冷泉寒气森森,在寂静的夜里升腾出丝丝入骨的乳白寒舞。交相辉映着月色,宛如山林间挂上了无边的薄纱。


    敬真跌进了劳燕湖里,身体的本能本来要引着他向歌舞升平的章台内部走去,可他理智尚存,强行克制着,向远处遁去。劳燕湖里这一丝来自冷泉的凉意牵引着他,将他带来此地。


    他浸在这冷泉中,神智都回来了八分,便更知道明雪今日同林观渡一道离开的意思。他沉默着,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可是,山林之中,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足音。


    他浑身一霎时僵直。


    ——他听得出来,那是师尊。


    师尊来找他了,师尊没有丢下他!


    他惊疑不定,情难自已,头脑偏偏这时候冷静了下来。


    师伯之前告诉过他,他这个师尊,是顶顶倔强的一个人。纵然她实力并没有那么的强,可她狠绝,可她不要命。


    谁若是折辱了她,她就算实力不及,也会拼着一条命不要了,而去和那人同归于尽。


    她极刚烈,他知道。


    所以,师伯告诉他,若当真要收想收服她,毁了她,得攻心。


    “我这个师妹,最是光明正大,刚正不阿,但凡是一丁点的徇私枉法,她眼里都容不下。”


    “敬真,你要去爱她,你要去让她死在你的爱里。让她也知道,什么叫爱而不得,什么叫死生难求。”


    深埋在心底的声音破土而出,他依稀记起了明月之前对他的教导。


    “她素来看不起我和沉庚的爱情,我偏要她,自己也溺死在这爱情里。”


    敬真浑身颤栗起来了,这声音似指甲挠在铁锅盖上,叫他脊背上张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毛。


    不要。


    他缓慢的摇头。


    他不要师尊死,他不要师尊难受。


    他更不要自己在师尊迷蒙的状态下糊里糊涂同她做那等事。他要她清醒着,他要她心甘情愿着。


    所以,药他吃了。


    所以,他把选择的权利交在了她手里。


    这一次,要么她以身饲虎。


    要么,他死。


    第70章 梦摘星春雪溶春水4解毒


    敬真半睁着那水光潋滟的眼,循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转身。


    周身的燥意被情/欲驱赶着,在他身上织出极浅极浅的红晕。他的头发散了,发带混在凌乱的乌发里,湿哒哒的,闪着诡异的暗红。


    他的胸脯无规律地起伏着,鲜红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已颇显精壮的胸膛和腰身。


    衣摆在水中散开,远远看去,如浸在水中的一朵红山茶。


    明雪拨开细密的竹枝,抬眼看去,正撞进敬真克制压抑的目光里。


    她一怔,竟一下子叫那目光激到了心尖,在平静的湖面荡出圈圈涟漪。她不禁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总感觉那人不是敬真,至少……不是往日的敬真。


    “敬真?”


    她停下脚步,迟疑地向那边问了一声。


    一阵水声哗啦啦而来,少年扒在冷泉石壁上,顶着浓重的鼻音回应她,


    “师尊。”


    熟悉的声音,明雪安下心来。提着裙角快步走到泉畔,蹲下去,“怎么哭了?”


    她抬手,轻柔地抹去少年腮边流下的一颗清泪,又心疼又好笑。


    抚在脸旁的那只手带着清新的凉意,诱得他不由自主就想靠过去。


    可他心下一紧,生生止住了自己莽撞的举动。压着心底的躁动,他仰头看向她:“我以为师尊不要我了……”


    “傻孩子,师尊怎么会不要你。”


    他的鬓发凌乱地贴在额上,明雪便自然而然地替他拢着那湿发。


    择出来湿哒哒的发带,明雪先搭在手腕上,用手指粗粗地梳着他的湿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敬真乖顺地任凭她梳拢头发,只是眉眼一低再低,鼻音不散的话语里更多了些委屈:“师尊把我丢给那些人,就是不要我了。”


    轻叹一声,明雪用发带简单在他发尾绑了个结,叫他不至于那么乱糟糟的。听他这样说,便揉了揉他的发顶,“师尊不是要把你丢给别人,是你现在需要她们的帮助。”


    “我不要。”少年倔强,又不满,“师尊就是不要我了。”


    女子细微的幽香盘旋在鼻下,溶入他的皮肤,激起他肉身的快感和欲/望,轻而易举就乱了他的呼吸。完全不同以往的火热躁动一下一下地冲撞着他,叫他不由自主地喘息,晃荡了周身的一圈圈寒泉水。


    明雪慌忙扶住他的肩,“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


    少年强忍着,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却都颤得不成声调。


    尽管如此,他还在执着地向她道:“师尊,我不要,我不要她们,好脏……”


    他终于耐不住心底的难受,轻声地抽泣,决绝地拒绝。


    明雪手中凝着法灵,自他肩头缓缓传送进去,却明显不如之前在客栈里的效果。敬真憋得潮红的脸和脖子叫她心中急起来。


    听他这样说,明雪似乎摸到了话门,拧着眉问:“你不要她们……那你想要谁?可是你已有爱慕之人,那你告诉师尊,师尊即刻去求她来!”


    敬真不能想到她竟然这样想,他心里更加难受,不住地摇头。


    他一开始缓慢地摇头,意思是想告诉她不是,他没有喜欢别人。


    可明雪似乎理解得更错,随着她“俞俞?窈窈?清霖?阿婧?”一个一个地将别人的名字吐出来,敬真摇头的动作便更加愤然。


    “不要,师尊我不……”


    “师尊别说了,阿真求你了,你别说了……”


    她说出的每一个名字,都似一根钢针,狠狠扎着他的心。


    他现如今隐约知道了,她决想不到她自己身上去。就算老天爷可怜他,叫她想到了,他如今也难能想望她能说得出来。


    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烧着火,蓬勃的欲/望被细若游丝的理智包裹着,撞击他,叫他看着她,眼中便生出晶莹的泪花。


    他抽泣着,哽咽着,抓住她的手,“师尊,阿真难受。”


    “阿真求你,你帮我,帮我熬过这一夜……”


    被他拽着的手,仿佛覆了一层热碳。


    明雪看着他渐趋迷乱的眼眸,看着他在竭力抗争的眼神,她心里如翻了整片海,又心疼,又难受,五味杂陈。


    “敬真。”她叫他一声,可叫出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敬真全当没听见,他自水中贴近她,仰着一颗脑袋偎在她膝前,“师尊摸摸我,摸摸我……叫我凉一凉,就好了……”


    “熬过这一夜,我便去寻法子解了契约链,”他的哽咽声藏也藏不住,“阿真绝不连累师尊……”


    她沉默,他就再求,“师尊,就摸一摸……”


    少年乞求着,眼眶红晕晕的,可怜得很。


    少年的声音绕在她耳畔,缠着她,拽着她,将她一寸一寸地向下拉。


    明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蹲在冷泉畔,眉一分一分地蹙下去,心中乱如麻。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异常


    施婧离开之时说的话,在她耳畔响起了。


    “敬真可能对你有不干净的想法”


    “叫他习得人伦,好不做出来荒唐之事。”


    可他如今,只想捱过去,他并没有那等肮脏的想法。


    是她错怪了他吗?


    扪心自问,她真的,真的能舍得叫他独自一人忍受春溶乐的绞杀,孤身赴死吗?


    等林观渡吗,要是他回来得晚了,敬真熬不过去怎么办,要是他回来的迟了,敬真神思损伤怎么办……


    她的手在他手中缓缓抬起,耳畔轰然响起不断的逼问。


    阿真是师姐唯一留给她的了,她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阿真因这等毒药便潦草死去吗?


    那她,还有何脸面去见师姐?


    女子仓皇迷蒙的眼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攀在岸边,浑身水淋淋的,将肌肉线条勾勒得清晰。


    颤抖不止的身子几乎将敬真烧成灰,他见她久久不语,心下冷了一分,眼神如灰烬一般暗沉下去。


    可这眼神变化落在明雪眼里,便刺得她心中狠狠一疼。


    他在求救,他在向他唯一能依靠信赖的人求救。


    他的乞求又是如此简单,如此真挚,她真的……要这么狠心地拒绝吗?


    她的手在空气中停顿了许久,终于移到少年的胸前,轻轻落了下去。


    月夜微凉,草虫静寂


    “扑通”一声,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此地是一处冷泉,可敬真身上火热,将这冷泉烫得发温,竟似乎是一片热汤。


    唇瓣辗转。


    明雪心中胸口升腾起一股异乎寻常的奇怪感觉。


    很热。


    她千百年来一直都在昆仑墟,昆仑墟上风是冷的,雨是冷的,连带着人的呼吸也是冷的。


    可如今不一样,她感觉到热。


    水是冷的,可她是热的。


    身上热,脑里热,心中热。


    她的理智让她往后撤,可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压住了她,不能叫她后退。


    她身上仿佛有千百只蚂蚁爬过,每一次触碰和噬咬,都叫她忍不住躬缩了身子,渐渐的,她觉得自己被这蚂蚁分而食之,由它们举着,拼凑出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自己。


    翻转身子,敬真将她抵在冷泉石壁上,困在他四肢困束的围子里。


    他知道也许今夜之后会遭遇他绝对无法想象的风雨,可他无法止步。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骗过来,好不容易才骗得她下水,他决不能放手。


    决不能。


    清夜寂寥,寂风声声,偶尔一声低沉舒缓的虫鸣,伴着细微错乱的呼吸和低吟,交织出一曲幽秘的夜曲。


    她的手落在他胸膛上那一瞬,他的眼神便已然改变


    他顺势握住那手,一用力,将她拽下水来


    冷水铺天盖地袭来,明雪的呼吸一霎时尽数乱掉,腰间一只手紧紧圈来,提着她,将她抵在冰冷的石壁上。


    不等她喘息几声,便有一只温热的唇如山一般欺压过来。


    她的呼吸一下被攥住,只能朝后撤,想挣脱出去。


    一只手顺着她的发顶摸过来,扣在她脑后,轻轻朝前一压,便阻住了她的举动。


    他眯着眼眸看她,不肯叫她撤离一下,不肯叫她反悔半点。


    她已经落了掌了,她已经答应他了,她如今,已经是属于他的了。


    他贪婪地吸吮,啃咬,不留给她半点空气。


    见她渐渐喘不上气来,扒着他的肩的手也渐渐无力地滑到他胸膛上,他才依依不舍地挪开唇舌。


    “好甜。”


    他辗转,唇又印在她耳畔脸颊,口齿不清,可他想叫她听见,“师尊,你好甜。”


    骤然获得新鲜空气,明雪短促地喘息不止。趁着她的无力,这喘息也更显得娇嫩三分。她耳畔被他亲得发痒,这话更叫她羞愤难当。


    她欲使力推开他,可手伸出去,却变作无力地抚摸。她斥责,“胡、闹”


    可她的身子她的声音都颤悠悠的,失了原本的责怒,更显得……柔嫩诱人。


    敬真不满,他俯身,咬着她的衣带,含糊道:“才没有,没有胡闹。”


    咬开她的衣襟,勾去她的衣料,将一抱瓷白紧紧贴向自己,“师尊,阿真没有胡闹……”


    怎么能说是胡闹,他这是在爱她。


    石壁的冰冷骤然散去,转瞬间她又被压进一个火热的怀抱,冷热交替,叫她惊颤着低呼一声。


    女子的声音被激得碎成片玉,断断续续,字不成句。


    密密麻麻的舔舐与吸咬,叫明雪脑中混沌迷离,陌生而怪异的冲击下,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这冷泉的水波,随着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不住起伏,上下摇晃。


    敬真引着她的手搂住自己的脖颈,向上挺身


    “师尊、师尊,”他在她错乱的颤声中叫她,


    “师尊,你叫……你叫叫阿真……”


    轻抽慢捻抹复挑,初为轻缓后急凿。在他一字一句的诱引和催迫下,终于听到她奏出的独属于他的乐章。


    海棠春重酒色浓,碧玉如钩绿如愁。


    帘下丽人多俏丽,一片春心伴萤流。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万古罪名同加斥,古今同忌齐置身。


    再难得酒醉时节醒复梦,长夜孤灯难相映。寒声碎地无人问,薄壁春心共花争。


    月明星稀,微风阵阵。


    明雪支着身子,坐在石上,费力拢好了衣衫,喘匀了气息。


    身后的少年沉沉睡着,嘴角含着笑,一脸餍足。


    太荒唐了。


    她不能去回想。


    初醒时,少年的手还揽在她腰窝上。


    风寒凉,她重重地咳了起来,捂着胸口,几乎停不下来。


    敬真似乎被惊醒,呓语一二,唬的明雪捂着嘴不敢再发出声音,只能将沉闷的咳闷在喉咙里。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么荒唐,这么……


    她静默转身,看向敬真安稳的睡颜,久久,久久,才长出一口气。


    左右自己是要死的,拿这必死的肉身去救下敬真,换他,换昆仑墟一个未来,她觉得——


    她抚着胸口,深深喘息。


    实在是很划算。


    但是,这件事,


    明雪告诉自己:决不能叫敬真知道。


    虽然天界的神仙确实不用过于拘泥于人族的规矩,但天界除了儿女血缘承继关系外,最重要的就是师徒传承。对于他们这等天生地养的神仙而言,师尊就等同于父母。


    这种荒乱之事,怎么能叫他知晓,背负上这等心里重负。


    她伸出右手,掌心凝灵,覆在沉睡中的敬真面上,自他眉心拈出一个尘珠。


    那尘珠云雾缭绕,透过氤氲水雾,还能看见内里荒唐一幕。


    明雪慌忙避开了眼,飞速将其中那段记忆截取下来,指上使力,银紫微光荡漾一瞬时,便将之捏得粉碎。


    蒙了个梦境在缺口处,明雪将尘珠推回敬真眉心。


    就这样……先且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