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长日尽云来又一冬师尊,我想去参加比……
灵药大会开始后第三日,是赴会小辈们大展身手的时机。
小辈们于前一日提早报名,灵华山随机匹配交手,胜者可获五百年一熟的清明万叶一株。
明雪睡醒后得知此事,沉思了很久。
她需要清明万叶。
此次前来灵华山,最主要的就是为敬真求取清明万叶和箐红引。
清明万叶产出极少,整个三界都找不出五株来。其中地界和人界那三株,两个一百年一个三百年,每没一个能用的。七仙山上那株更小,还不满百年。如今算来,竟只有灵华山上这株能用。
可柯玉要拿它当奖品,而且此话已经放了出去,这就很叫明雪为难。
沉思良久,明雪决定动身寻柯玉一趟。
待要动身,便听得窗外小院中有窸窣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像是生怕抬高了声调惊到屋内小憩的人一般。明雪心下微暖,走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敬真正谦恭有礼地同灵华山的一个小仙师说着什么。
“今晚戌时三刻,在盘华庭,静待二位到来。”
“好,有劳仙师,等师尊醒了我便告诉她,届时一定准时参加。”
小仙师走了,俞俞立刻就围了上去,“敬真敬真,什么事啊?”
正要随便敷衍几句,敬真眼角余光下意识往明雪的屋子看了一眼,却撞见她含笑看来的目光。他一愣,立时拔步跑了过去。
俞俞也跟着一道跑过去,凑在窗户边一声接着一声地问明雪现如今感觉如何。
推开窗户,明雪笑吟吟地揉揉俞俞的脑袋,说自己没事。转过头,她看向紧随而来的敬真:“敬真,有什么事吗?”
敬真点头,“师尊,她们派人来说今天晚上柯玉仙尊要在盘华庭设宴,请师尊前去。”
“设宴?”明雪想了想,灵药大会来了那么多人,断然不可能要所有人都去参加。想来是来访门派择取代表前去参加。她嗯了一声,“有说我们要几个人去吗?”
“没有,但是刚刚那人送来了两个名帖,写的是师尊和我的名字。”
这样吗?明雪眉头微蹙。
敬真问:“怎么了师尊?”
“历来人族举办灵药大会这等活动,设宴之时基本都是由各门派代表人自主决定带什么人去参加。”明雪若有所思,“这种直接下名帖的,我倒是第一次遇见。”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柯玉仙尊已经是神仙了,所以才”
“天界和地界没有举办这种宴会的,这种比试品鉴的活动多由人族举办,柯玉既然是人族飞升的。断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规矩。”明雪微沉思一瞬,“罢了,也许是她想变一变法子,显得更加有序。”
既然柯玉准备要开晚宴,那明雪倒也不必特意去寻她一趟了。待宴会间隙得了个空再去向她言明吧。
俞俞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去了,心里虽有些失望,到底没有太放在心上,很快就同秦窈窈陆弗承一道商量着要找好玩的地方去玩了。
临出发之际,敬真心里想着那人穿的一袭白衣,便在俞俞身上留了一道法灵,分了一分注意力跟着她一道同去。
明雪见他这般,便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敬真不想太早叫师尊知晓,便低下了头低声道:“师尊先不要问了嘛,回头阿真一定会向师尊说明的。”
明雪笑着道了声好,“我等着阿真的小心思。”
谈笑间,抵达山前大殿,早有小仙师侯在路口见他二人来到,忙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
进得殿内,明雪看见早已满座的宴席,心下便知不好。
果然,小仙师停在殿门处,
高声唱道:“昆仑墟道尊明雪大人到!”
正同旁人吩咐事物的柯玉听闻,忙莲步轻移,满脸欢笑地迎了过来。她停在明雪身前三步,恭敬非常地下拜,“见过道尊大人。”
一时间,灵华山上所有仙师纷纷跟随柯玉的举动一齐朝明雪下拜,“见过道尊大人”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显得尤为庄重肃穆。
明雪只得微笑相待,热切地紧走两步过去将柯玉扶起,“山主何必如此见外,快快请起。”
柯玉扶着明雪的手臂站起,笑道:“道尊远道而来,灵华山实在蓬荜生辉。”
明雪笑一笑,没再说话。
柯玉如此一拜,天界来到的几个神仙也不好再干坐着,只能相继起身,同明雪一一问好。
待予瑶与道海二人起身时,明雪已经颇感面上的笑容僵硬尴尬。
予瑶瞥见,从鼻孔中挤出一道轻笑,“明雪道尊,当真是贵人事多,许久不能相见了。”
她言语中咬紧了“道尊”二字,明雪不能不想起在长寿城中她几乎伤及人族的那件事。她勉力一笑,“予瑶,道海,许久不见。”
柯玉仿佛没见着三人冷淡鄙夷的目光一般,偏还将明雪的位子安排在予瑶和道海中间,她笑眼弯弯,“道尊大人请坐,敬仙友也请。二位稍坐,宴席这就开始。”
目送柯玉自去忙碌,敬真侧了侧身子,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低下去:“师尊,为何明明这位柯玉仙尊恭敬非常谦和有礼,我却总觉得不舒服不自然呢?”
明雪心内默默叹气,心道那是因为她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罢了。但敬真还小,未经世事,实在不必叫他接触这些。
况且柯玉其人往日并非如此,今次这般模样,只怕是得知了她此次带秦窈窈来灵华山的目的,故意为之。她心内沉重起来,大约也猜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怕是难以得到了。
她做出个笑来,拍拍敬真的脑袋,“别怕敬真,也许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等场合,不自然也正常。”
敬真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环顾四周,他看见当初要对自己动手的予瑶仙尊正颇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肝颤悠悠的,下意识往明雪那边躲了躲。
他的行径惹得予瑶发笑,她自己笑还不够,还要拉上旁边的聆璧一起笑。灵璧被她戳得烦,瞥眼看去,眉头微微一挑,并不言语。
予瑶向她言说了敬真的身份,聆璧才悠悠说了一句:“明雪她,倒当真是念着她师姐的好。”
予瑶的笑浮在面皮上,“说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上心。”
聆璧淡淡转眸,看向她。只听她又道:“她念着她师姐的好,自然也该接下她师姐犯下的罪责后果。”
聆璧轻轻看向端坐着的明雪,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没有开口。
席间有人谈到此次灵药大会中的后辈比试之事,纷纷称赞一源宗出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若是此次于比试之中获胜得到清明万叶,只怕不出三五年便能得道飞升。
一源宗的掌门被恭维得飘飘乎,一想到自己将教导出来一个神仙,便几乎要忘乎所以。
他大饮一口清酒,对仰司道:“那上首坐着的,尽是天界的神仙,你待会莫要忘记前去打个招呼!”
仰司脸色微黑,低声道了句:“掌门,得罪了。”便把一源宗掌门的酒杯夺了下来,他用了点真力,叫他清醒一些:“掌门若是醉了,不妨出去走走散散酒意。”
掌门本不予理会,但一转头撞见仰司黑黝黝的眼眸,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是是是,是为师唐突大胆了。”
顾长迟跟在明道宗掌门身后静静吃席,瞥见一源宗这边的动静,心中几分疑惑,又几分感慨。
约是十五年前,仰司还不是一源宗掌门的弟子。某一日,五岁的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被一个白衣女子引着走进了一个叫做息女殿的地方,拜了一个穿浅金色衣裙的女子为师。礼成之后,周围无数人共贺“风绫大人志得圆满”。那声音山呼海啸,吓得他浑身一个寒颤,立刻就从睡梦中惊醒。
他刚要感慨南柯美梦,便忽觉掌心中凉津津的一个物什,低头看去,却正是,梦中那位“风绫大人”赐给他的弟子令。
他深觉恐慌,不安了数日,忽然听闻掌门受神仙指引,要寻一个五岁的孩童。他隐隐觉得那孩童指的就是自己,不消三日,寻到他头上,果然找的是他。
原来神明降下指引,要掌门收他为徒,好生教导,以待来日飞升。
自此,仰司便成了一源宗最神秘的弟子,十五年后,他凭借自身的天赋和超绝的机缘,成为众所公认的天才。
也正是因为曾经那个梦,掌门一直坚信仰司能飞升,左右不过是早晚而已。故而,仰司的存在,渐渐变得独特。宗门内的人敬仰他,钦羡他,嫉妒他,也等着看他飞升不成的笑话。
顾长迟低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默默为他叹了一声。
若是将此等“天缘”降在他身上,也许他会无尽感激,也许,他会被这无边无尽的压力逼得喘不过气来。
放下茶杯,顾长迟不由得再看向那个和自己同岁的少年。
金鳞既已得了风云,是否成龙便不是它自己能决定的事了。
那个器宇轩昂的少年此刻已经放下了酒杯,端正地坐在一源宗掌门身后。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上首那群神仙,若有所思。顾长迟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目光的尽头是一个穿红衣的小少年。
顾长迟不解其意,但见他看得认真,便不由自主跟着一同多看了会儿。
那红衣少年似乎察觉,回头看来,顾长迟蓦然一惊,慌忙将目光收了回去。
他心内惴惴,只觉恍惚。
那少年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是清澈的,可这清澈中几分冷淡,直叫他彻骨寒凉!
待要再看看仰司的反应,却听上首似乎有几位在说话。语言中似乎提到清明万叶,他便消了念头向上首看去。
“清明万叶虽也不是灵华山独有,可赶得不巧,如今这一两百年间,偏只有灵华山这一处的成熟了。”
说话的是予瑶,她挑眉看向明雪,“道尊需要它,我们来灵华山的,哪个不需要它?”
道海则道:“也怪我们先前未能及时说明,若是早早向柯玉仙尊说明了需要这清明万叶,也不会闹出这么一档子事了。”
柯玉忙礼貌微笑,“道海仙尊言重了。”
她拢了拢鬓发,道:“倒也不是我小气,灵华山非我一人所有,此地仙植灵药到底是自然所有,我不过虚虚担了一个养护的美名罢了。只是这清明万叶是为奖品已早早定下,也曾在息女殿中记下了。几位若当真想要,不如选一位得意弟子参与进来,一则能交流切磋一二,二则,也不叫我太过为难了。”
予瑶呵呵一笑,“明雪道尊倒有个好弟子,我和道海哪里去现找一个弟子来参加啊?”她缓缓瞥眼,看向明雪,“可惜啊,若是我儿还在,到当真能去夺一夺。”
道海神色晦暗不明,予瑶干脆帮他也说了,“明雪道尊,你说,如果道海的弟子没死在明月手里,现如今,可不愁此事了吧?”
明雪轻捻酒杯,沉默良久。末了,她将杯中之酒仰头饮尽,道:“昆仑墟冰莲一朵,以换清明万叶。”她看向柯玉,“可使得?”
予瑶冷笑,“清明万叶有清明万叶的用处,冰莲有冰莲的用处,岂可任意置换?”
明雪不理,只看向柯玉。
柯玉无奈苦笑
,“道尊,实非是我不肯给道尊方便,息女殿上已经记录了此株清明万叶的去处,我也不好擅自做主了。”
聆璧看不下去,正要开口,忽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师尊,我想去参加比试。”
第52章 长日尽云来又一冬2撒娇是没有用的哦……
予瑶和道海要清明万叶做什么呢?其实明雪知道,她们要清明万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恶心自己。
道海如何,她暂时无法确定,但予瑶,她却是十分清楚的。
先前在回溯境中,她看得出来那个予瑶并非是幻境中生出来的,也就知道她和朱晨的牵连。
此次她和道海一并前来灵华山,只怕也是朱晨的建议。
此刻予瑶故意顶着她一句一句怼,明雪也不好强逼柯玉一定要将清明万叶拿给自己。
偏此刻敬真一句话说出,她愕然回头,“敬真,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瞎掺和。”
可敬真认真道:“师尊,这些日子我一直跟着师尊游走,虽也经历颇多,但确实缺少同旁人的比较切磋。”他一字一句颇为郑重,“阿真愚笨,虽未能习得师尊万分之一,但也愿意同这些佼佼者共同比试一二。”
明雪不肯同意。她知道敬真是见自己为难才要如此,故而更加不肯叫他冒险。
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予瑶倒先她一步开口:“这也不好,人家参加比试的都是人族,你这个弟子纵然年幼,到底是个神仙。这样,岂不叫人界的都笑话咱们恃强凌弱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明雪的耐心渐渐耗尽,“那予瑶仙尊有何高见?不如说来听听?”
予瑶扁扁嘴,不好意思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若叫你这个弟子去同人族比试,那我觉得是大大不可的。”
明雪几乎要被气笑。
动怒之前,她先将敬真按坐下去,“好好吃饭,不要多说话。”
聆璧见机插话,“我有一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不如我说出来列位听听?”
予瑶步步紧逼,柯玉生怕明雪一时耐不住气,把她这个盘华庭给砸个稀巴烂。聆璧一言,简直如救星一般,“聆璧仙尊有何高见,快请说出来我们一同商榷。”
“倒也算不得高见。”聆璧笑笑,拂了拂衣袖上似有若无的灰尘,“既然参加者三界皆有之,那倒不如封了天界和地界孩子的法灵,放下去同人族修道者一同比试比试拳脚。”
她又顿了顿,“倘若孩子们想要比试比试法灵也不是不可以。我看着明雪这个弟子年纪倒也不大,顶多也就二百来岁,比之人族还不满十七岁,跟他们人族的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一同比试。”
柯玉抚掌笑道:“那自然是好,到底天界地界的是不许自恃高强欺凌人族的。若真有想混杂交战的,我灵华山可以再取出些灵药来以作奖励!”
顾念着敬真年纪小又身子弱,明雪自然不肯。但敬真的手抓住了明雪的衣袖,“师尊。”
少年殷切地看着她,“师尊,阿真真的愿意的。”他极为认真地看着明雪的眼睛,认真地将自己的身影一点一点揉进去。“我今日下午去接俞俞他们的时候就听说了,一源宗那个极出名的仰司,郑乔哲他们宗门的顾长迟,都被称作骥子龙文。我还未能得见许多仙友,先同人族的佼佼者讨教一二也是好的。”
聆璧幽幽道,“旁的倒也罢了,明雪,那位一源宗的仰司,我觉得未尝不可叫敬真也见一见。”
仰司?
明雪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并未品味出不妥。但聆璧既肯如此说,那便说明此人绝非
寻常。她带着疑惑看向聆璧,可后者却及时避开了她的目光,一看也不再看她。
沉思片刻,明雪看了看仍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少年。心道罢了,现如今倒也没有旁的法子能快速得到清明万叶。就当是叫他去试一试,也算是能长进些。
宴席四散已是月西沉。回去的路上,明雪向敬真简要介绍了封法灵的打法。
天地两界的人以法灵傍身,但也不是说除了法灵便什么也不修习。强大的法灵消耗需要同样强大的肉身相支撑,所以每一位叫得上号的神仙,无一不是百炼之身。
敬真听闻此,不由得有些心虚,“师尊,我是不是——没有经过千锤百炼啊?那我若是被封了法灵,是不是就变成个废人了啊?”
明雪忍俊不禁,“法灵能在你体内运转为独属于你的法灵的时候,便也是你百炼之身初成形的时候。”她眉眼间飘过淡淡一抹愁绪,转瞬又化作飞烟,“你师伯当年一定也是好好教导过你的,不然即使你天赋再高,也不能轻易用得起悬山崩来。”
提到明月,敬真心头猛跳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个月夜,想起至今仍被自己深深藏起来的那个药瓶。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明月那天跟他说的话:叫她得享人间极乐。
什么事是人间极乐?是他一直在准备着的那个目标吗?
他脸上心上不自觉烧了起来,一霎时反应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但抬头望去,却见明雪早已不在身畔。
他慌忙四下寻望,在前方四五步的地方看见了那个浅绿色身影。他向前一步,却又看见那绿色身影之前还站着一个肉粉色衣裙的身影。
——是刚刚在宴席上开口解围的聆璧仙尊。
静待了片刻,聆璧飘然而去,敬真便顺势走回了明雪身边:“师尊,聆璧仙尊是有事找师尊吗?”
明雪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向他说:“刚刚那位也算是你的师伯,她先前同林观渡通过话,知道我们如今在查窈窈和试炼境的事,便过来提醒我们要注意那个叫仰司的孩子。”
敬真缓缓点头,“好,我一定小心。”
明雪赞可地笑笑,抬臂拍了拍敬真的肩头,“我明日再教你一些剑招,你后面应该能用得上。”
敬真一边微微矮了矮身子,好叫明雪不至于抬臂太费劲儿,一边笑吟吟地点头应下。
月色清照,稀疏的月影之中,聆璧缓缓自花墙后走出。她看向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里的愁云久久不散。
其实明月出事之后,昆仑墟上并不是立刻就全面沦陷了。昆仑墟内共分为了三派,一派以予瑶道海为代表,视明月为万世之仇,连带着记恨上了昆仑墟的一切。
一派被明月和楼沉庚蛊惑,联合起来对明雪发起进攻。
还有一派便是聆璧这等,他们持中立态度,觉得明月之罪不上昆仑墟,若是昆仑墟能处理好这一次的事变,他们仍旧愿意跟随昆仑墟。
可是明涯道尊被明月杀了,明雪将明月杀了,明雪又将被蛊惑着反叛的所有人都杀了。一切都变得太过血腥残忍,变得没有希望。
有人看见过明雪杀人时候的目光,那目光阴狠到绝望,仿佛杀人只是她的任务。只要将门内反叛尽数杀光就好了,只要将这个任务完成,便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杀完了反叛作乱者之后呢,被打砸殆尽的昆仑墟怎么办,那些还在等着昆仑墟复兴的人怎么办?
很明显明雪并没有顾及那么多。
果然,追杀停息后,聆璧他们得到了明雪投海自尽的消息。他们深知自己已早不在明雪的考虑范围,便也作鸟兽散去。
昆仑墟就此散了,他们也彻底对明雪失望了。即使后来听说她独自一人杀了朱塵的相好拯救了滨海的人族,即使他们听闻明雪道尊识破了藏在长寿城试炼境中的妖祟,他们也不敢再相信明雪了。
一是曾经的经历叫他们心寒,一是现如今的局势下,他们也确实能看得出来明雪大不如前。
先前朱塵的谣言漫天散布之时,聆璧并未当真过。可如今见明雪这般护着身边这个小弟子,她便明白她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了——她并不准备以自己之力重振昆仑墟了。
也许是她果真已经身患重病不能再如从前,也许是她依旧没有将昆仑墟放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但她如今,看起来是已经铁了心要将这个叫做敬真的孩子培养好,以替她振兴昆仑墟了。
可是,
聆璧深长叹息,她收回目光,转身朝自己的屋舍走去。
可是到了这个孩子当真能一力担起昆仑墟的时候,明雪她又打算如何安置自己呢?
一夜安寂。
明雪听得鸡叫头边便动身起床,推门而出,
满院的氤氲山雾之中敬真那一抹红影突兀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山雾带着细碎的晨露漂浮在空气中,细细嗅来还有几分凉寒之意。拢了拢衣襟,明雪朝着那盘坐的红影走去,“敬真。”
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敬真睁开眼,便见那抹熟悉的绿意坐在了自己身旁:“怎么起来这么早?”
敬真乖巧答道:“师尊,我想着三日后便要同他们比试,便想多多修炼好好准备。”
习惯性地抚了抚少年已被晨雾浸湿的头发,明雪劝道:“不必的,欲速则不达,过劳则易伤。”她侧过脸看向敬真的脸庞,笑:“相信你可以的,就算不行也没关系,我们不是非要争那个第一的。”
拿不到魁首也无碍,大不了,到时候谁获得了清明万叶,便同谁拿冰莲来交换。
敬真却道:“可是师尊,我不想叫旁人觉得明雪道尊的弟子是个夯货。更不想因为我,让旁人觉得师尊不好。”
“敬真,做人做事不必太过在意他人的眼光。在我看来,你拼尽全力换得一个榜首固然是好,但更好的是你好好的。”
敬真深深点头,“我明白师尊的意思。”他换了种说法,“既然聆璧师伯好心告知我们要提防那个叫仰司的,那我若不好好准备,岂不是辜负了聆璧师伯的一番好意?”
这话倒也没错。明雪便起身,问:“肚子饿吗?”
敬真摇头。
“那好。”明雪回望小屋,见屋内沉寂寂,便知俞俞他们还在安睡。抬手布了一道隔音障,明雪道:“我看看你的剑术如何。”
敬真愕然,“可是师尊,我没有剑啊。”
手拍额头,明雪被自己笑到,“怪我,没考虑周全。”
但是其实明雪觉得敬真他应该是能用得好剑的,毕竟当年明月的剑术也曾是一绝。
接出轻絮,明雪将它递给敬真:“先用我的吧。”
敬真迟疑着接过,“师尊,是要和我打吗?”
明雪自旁边的竹林里随手折了一支细长的充作武器,在手里掂量掂量,玩笑着问:“怎么?还怕师尊会打不过你吗?”
敬真哭丧着脸拉开架势,“师尊欺负人,我哪能是师尊的对手啊?”
明雪横枝在侧,笑道:“撒娇可是没有用的哦。”
清晨无尽弥漫的潮湿雾气顺着窗缝侵入温暖的屋内,俞俞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只是迷蒙之际,她似乎感觉到总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动静。虽没有什么声音,但灵尾鱼毕竟敏感些,土地上传来的震颤感还是叫她烦躁得慌。
她索性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儿裹进被子里,才又沉沉睡去。
第53章 旧尘俗故惹新烦忧昆仑墟弟子,秦窈窈……
后辈比试虽在三日之后,但毕竟小辈们不掺和鉴赏采购灵药之事,所以自打进了灵华山,他们便一心只在比试之事上了。
秦窈窈虽并不抱有夺取第一的念头,但她想跟同辈们比试比试,也好叫她明白自己同旁人到底差了多少。
于是,报名开放的那一日,她早早就拉着陆弗承前去了。
报名处人山人海,秦窈窈十分扼腕,“怎么这么多人呐,灵华山上不是说没有允许不能随便进来吗?”
陆弗承笑着安抚她,顺便接过了她因嫌热而取下的厚重外衫,“听闻此次比试不使用真力,体修剑修的占了很大上风,以往不怎么有优势的这次也都积极报了名来。”
秦窈窈自然知晓此事,故而便比以往更加跃跃欲试。“听说封闭真力的打完了还要再开一场混战,以此模拟真实交战状态。到时候估计就不封闭真力了,我们到时候也去凑凑热闹!”
她们本来得晚,但更有比她们来的更晚一些的人。慢慢的,她二人就也被隐在了队伍之中,秦窈窈望着这不见首尾的队伍,不禁感慨,“虽说灵华山已经筛选了一部分人,但现如今看来,佼佼者仍旧众多啊!”
“各宗门内规范培养起来的子弟,自然比我们这等仰天地鼻息长进的要更能进步些。”陆弗承想起之前遇见的那三个明道宗弟子,不禁感慨,“当日郑乔哲几人便已是人中龙凤般的存在,可不承想郑乔哲也不过是他们宗门中的中流之辈。真不知他们的首席弟子顾长迟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握紧了拳头,“若有机会,真想和他好好比试一场。”
秦窈窈颇有同感,连连点头,“也不知郑乔哲来了没有,上次和清霖一别,已是几个月了,真挺想她的。”
陆弗承笑她女儿家多思善感,两人说笑着跟随队伍朝前蠕动,浑然不觉等待的枯燥无聊。
因此,秦窈窈便未能顾及到,这等状况下,可能会遇见前几日刻意找茬的姜吟风锦茹。
倒也不是秦窈窈怕这几人,只是她觉得,能跟着明雪进入灵华山见识见识,顺道借灵华山独有的浓郁灵气提升一下自己是很难得的机会。这等难得的机会下,她并不想被旧日的仇怨影响心情,更不愿为她们的寻衅浪费时间。
所以,当姜吟颇显甜美的声音忽然在身前响起时,秦窈窈很是头疼。
“窈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姜吟以手掩口,神态震惊,仿佛在此处看见秦窈窈是多么令人惊愕的事。“难不成,”她回过头,同风锦茹对了对眼神,“你是要参加比试?”
陆弗承不知她们之间的恩怨,只觉得这女子的言辞很叫人不舒服。但毕竟是与秦窈窈有关的,他看向秦窈窈,询问她的态度。
秦窈窈淡淡垂下眼眸,将陆弗承朝后拉了拉,意思是叫他不必掺和担忧。
再转回目光,秦窈窈脸上也懒得再端上笑来,“你要不要问问在这里排队的其他人,他们都是来干什么的?”
姜吟更显惊讶,“可是窈窈,他们要么是有门有派的,要么是已经成名的散修英才。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她说到这里,还特意上下打量了秦窈窈一遍,“来这里不是自找苦吃吗?”
风锦茹在旁边抱着手臂看热闹,“姜师姐,何必这样好心提醒她。就叫她去,叫她被人打得落花流水,自己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可姜吟显然并不这么想,她殷殷劝道:“窈窈,被人打伤了还能养回来,可是脸面若是丢了可怎么找回来啊。这等事情要是传回爹爹那里,你可就一辈子也回不去咱们家了!”
秦窈窈无语至极,连个白眼都懒得翻。
“姜吟,你若是真觉得那个家好,不如退了你们那个宗门,早早回去陪在你爹身边尽孝。你在这里这么对我,他不会知道,更不会觉得你是他的好女儿。早点歇了这份心思吧。”
姜吟委屈极了,眼眶瞬间湿润起来,泫然欲泣,“窈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间,早有其他人涌上来扶住她。耿舒先自然一马当先,指着秦窈窈的鼻子训斥:“秦窈窈!你姐姐这是关心你为你好,你竟然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恶心!”
秦窈窈深深吸气,劝自己不要跟这等人生气。那天傍晚回去后俞俞跟她说了很多,叫她明白不必在意这些人的看法,更不必委屈了自己。
如今他们故技重施,秦窈窈无奈地瞥他们一眼,十分敷衍地应和:“嗯好好好,我恶心,我坏,你们离我远点行不行?”
在耿舒先的搀扶下,姜吟站直了身子,“窈窈,听姐姐一句劝吧,你这样肆意妄为,不仅对自己不好,也会给灵华山的诸位仙师增加负担,还会影响这些参加比试的道友的。”
队伍已经快到尽头了,秦窈窈实在没有心情同她掰扯,干脆只当听不见。
风锦茹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便如戳着她肺管子一般,“秦窈窈!你姐姐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
前一个报上名的道友听见动静颇感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要不是负责登记的仙师提醒不要在此无故逗留,只怕
他还要再多看会儿热闹。
负责登记的仙师并不在乎她们的争执,排到秦窈窈了,便问她姓名与身份。
秦窈窈正要自报家门,姜吟忽的拦在她面前,“窈窈!你真要丢人现眼到这个地步吗?!”
仙师被她这么一截,执笔的手都哆嗦了一下。她看向秦窈窈,“如果你还没有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报名,请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将姜吟从自己身边推开,秦窈窈道:“报,我叫秦窈窈。”
仙师点头,将“秦窈窈”三个字快速记下,并问:“师承何处?”
“散——”
“不好意思仙师大人,打扰了,我是她的姐姐,秦窈窈不报名!”
秦窈窈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吟一把拉开。不等秦窈窈发怒,姜吟便指着后面长长的队伍质问道:“窈窈,你要不要自己去问问,这队伍里哪一个是像你一样又没本事又没师门的?人家问你师承何处,你要怎么说?说你是个短命鬼是个宗门都不愿意收你吗?!”
她愤愤道:“你隐瞒自己是短命鬼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你跟他们交手的时间,就足够将他们感染把他们也变成短命鬼了吗!”
姜吟正义的声音将此话远远传开,原本奇怪为何姜吟非不允许自己妹妹参加比赛的人这下恍然大悟,纷纷指责秦窈窈故意瞒报,实在是可恶至极!
负责登记的仙师眼见着后面排队的人并不着急,尽是些准备看热闹的,她便也不着急了。放下了笔,她双手支颐,准备好好看这一场热闹。
秦窈窈见仙师放下了笔,怒火莫名冲上了几分,她压眉低眸,问她:“说够了吗?”
一滴泪自眼眶中滑落,姜吟梨花带雨,“窈窈,你还是没懂我的苦心吗?”
秦窈窈轻笑一声,“是,所以,你还打算再说些什么?”
她此刻的目光已然不似往常。虽然她面上无甚表情,也只是微微压着眉头,但她那短短的目光如电一般霎时击在姜吟的心上,叫她不由得一个寒颤,半边身子都冷了。
秦窈窈轻飘飘地扯了扯唇角,“要说我曾经克死了身边所有的婢女和小厮吗?要说跟我接触过的人都接二连三地倒霉了吗?要是我爹娘都受不了我这命格把我抛弃了吗?”
她冷笑一声,“姜吟,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来来回回就说这些事情吗?”她冷漠地瞥她一眼,“公鸡打鸣都会换个调调,你也太没有新意了。”
转回身,走回到仙师面前,秦窈窈向仙师抱歉一笑,“叫仙师见笑了。”
正要重新报一遍自己家门,秦窈窈耳中忽然钻进来几声不大不小的讨论。
“她说的是真的吗?跟她待一会儿就要倒霉,就要短命啊?”
“那人不是说了吗,她爹娘都不要她了!各个宗门都不敢收!”
“我入我们宗门的时候见过她,好像确实是因为命格没被允许加入的。那个一源宗的女孩子说的没错啊。”
“那她怎么还敢来参加比试啊,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各个宗门都不敢收的人,谁敢跟她比试啊!”
一颗本平复如初的心,此刻缓缓沉落。
秦窈窈站在仙师面前,盯着仙师刚刚落笔写下的“秦窈窈”三个字,心中忽的生出一种可笑的感觉。
好荒唐,好无趣,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顿了顿,抬头向仙师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我——”
“昆仑墟弟子,秦窈窈。”
一道清淡柔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秦窈窈转身,淡淡寒凉的松雪香气扑面而来。
那绿衣女子淡淡微笑,向仙师道:“请记上,昆仑墟弟子,秦窈窈。”
第54章 持心剑难破心酸涩师尊,会为了她,抛……
对于自己这个不详的命格,秦窈窈其实一直都没能真正释怀。纵然她现如今已经能将此事坦然陈述,却依旧不能真正做到毫不在意。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偏偏是她摊上这么个短命不详的命格。她都已经这么不幸了,为什么老天还要因为这个烂命格再给予她这么多的磨难?
她怎么可能没有怨恨过。
今日,那些旁观者的话如跗骨之蛆一般钻进她耳骨之中,噬咬着她经年不断安抚才堪堪平静下来的心,叫她再度绝望。
她像一个不断向下沉的溺死的鱼,不能挣扎,也不愿再挣扎。
可偏偏有人朝她伸过来一只手,将她自无尽深渊中捞起。
她蓦然转身,看向话音的来源,一句“明姑娘”喊了出来,却依旧没能反应过来。
明姑娘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昆仑墟弟子秦窈窈?她什么时候成为昆仑墟弟子的?她怎么不知道?
绿衣女子柔善和蔼地笑着,伸手搭在秦窈窈的肩上,轻轻安抚着她躁动的心。
她转眸看向负责登记的仙师,那仙师早已行着大礼拜了下去,一句“明雪道尊”叫得恭谨非常。
明雪含笑点头,“不必多礼。”她看向那仙师手下的登记信息,提醒道:“秦窈窈是昆仑墟弟子,有劳仙师将她记入昆仑墟弟子门下,进行分派。”
那仙师忙连连称是,撇掉原本那张纸,重新登记。
明雪又转过身来,依旧笑着看向被男男女女拥围着的姜吟。“姜小道友是吗?多谢你如此关心窈窈。”
她眉眼和婉温善,声音淡淡清浅,但说出的话却叫姜吟原本就僵硬白木的脸更加白上几分。
“既如此,那我非常期待过几日你和窈窈的比试。”
姜吟木着身子吞了口口水,欲开口说些什么,理智却提醒她万万不可。她的手掌在宽广的粉袖中渐渐攥握成拳,盯着秦窈窈渐渐远去的背影,她久久,久久都不能将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吐出。
敬真等在稍远处,等明雪带着秦窈窈和陆弗承回来了,便一同回去小院。
秦窈窈状态有些不好,惊魂未定一般,明雪便揽着她半边肩膀絮絮地抚慰着。陆弗承跟在旁边,敬真便悄悄落后了半步。
他沉默地看着那只落在秦窈窈肩上的手,好半晌,才将目光缓缓移到前路上。
回去之后,秦窈窈因并不晓得自己实力究竟如何,便请求明雪帮她看看。“自从遇见弗承,我便没怎么出过手。我怕这两年的太平日子会将我是能力削减,到时候若是跟他们连一招都走不过,那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明雪笑劝她不必担忧,“你本是个有天资的孩子,之前又勤学苦练了多年,不要因这两年的松懈就轻易否定了自己。”
陆弗承本要举手同秦窈窈一起走两招,以此让明雪指点指点。不承想敬真竟先一步开了口:“师尊,我同她过两招吧,正好师尊也可以看看我这几日的长进。”
俞俞托着腮靠在明雪旁边,一边吃果子一边嘟囔:“大人,我觉得这法子可以诶。”
想了想,明雪便允了:“只是有一点,点到为止即可。”
二人自然点头称是。
敬真无剑,本欲折个竹竿来使,但秦窈窈并不接受:“届时与他们对战,我面临的也都是真刀实枪。敬真,你前几日练剑时用的什么如今就用什么,我不想你让着我。”
可前几日敬真练剑用的一直是轻絮。
虽说不在明雪手里,轻絮的威力削减了大半,但那到底是曾令三界为之胆寒的轻絮。
明雪将轻絮取出,在剑身上下了个禁制,叫它暂时就如普通铁剑一般。敬真小跑着过去将剑接了来,转身朝秦窈窈出剑:“请吧。”
秦窈窈之所以愿意并且敢去报名参加比试,一是因为她想多与同辈比试好知道自己差在哪里,二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在那些名门大宗面前露个脸,以期被慧眼识珠,成功有个依靠。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确实也曾经多年苦修,实实在在是有一定本领在身。
如今敬真主动要与她过招
,秉承着尽心即为尊重的态度,她不遗余力。
刚开始过的十几招,也许是二人皆有试探之意,也许是敬真有些走神。秦窈窈斜飞倒刺之际,竟也叫她占得了几分上风,逼得敬真连着退了好几步。
持剑格挡之时,敬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檐下观战的明雪。
俞俞还靠在她身边,像个小猫儿一般蹭着她。她一只手轻轻抚着俞俞的脸蛋,一只手搭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膝盖。
她神色很平静,看不出来对谁有更高的期望。
剑来,敬真扬臂顶开后侧身移步,秦窈窈于半空中翻转腰身,剑尖直直指向敬真腰间。敬真只得撤步后拉,点剑腾空翻跃,才堪堪躲过一击。待回首,却见刚刚站立的地方,已被削落一片鲜红的衣角。
明雪的眼睛忽然一亮。
敬真瞥见,眼眸如刺扎一般,飞快地收了回来。
他持剑的手忽然微微发抖。
师尊,师尊是觉得秦窈窈刚刚那一击很好,她很欣赏。
不错,秦窈窈刚刚那一下确实很好,反应之快,下手之准,力度之精,都是上乘。
所以师尊喜欢,所以——
敬真的眼睛忽然有些木木的酸涩,他看向秦窈窈,握剑的手渐渐沉稳下来。
——所以,师尊,你既然已经大发善心将秦窈窈收入昆仑墟了,会因为很喜欢很欣赏秦窈窈,而要她不要我吗?
他胸中的一口气,不知不觉提了起来。
再出手,已然不同于刚刚的吃力与勉强。
秦窈窈应接不暇,心下吃惊,陡然无措起来。一剑倒转,轻絮剑尖直直指向了自己的咽喉。
她连步后退,心下敬服,感叹敬真果然是明姑娘的弟子,果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可她已经退了三五步,仍旧不见敬真有停下的意思。甚至,他紧紧盯着的剑尖的那双眼睛,似乎正一寸一寸的愈加深刻下去。
不过呼吸之间,秦窈窈已经倒滑出去十数步。剑尖如星紧紧追随,一分一分地逼近女子纤弱的脖颈!
明雪叩击膝盖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呼吸屏住,她的眼紧紧黏在敬真身上,黏在敬真持剑的手上,静等他的收步。
她相信,他会停下来。
秦窈窈退无可退,后背顶上小院的青砖墙壁。
剑尖寒芒一点,与她的咽喉,只隔了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提到心口的那一口气,此刻,自敬真鼻孔缓缓流出。
秦窈窈觉得自己肯定是眼睛花了,否则,怎么会看见敬真他双目之中乍然闪过了一丝鲜红如血的花痕?
她感受到轻絮剑经敬真之手散出的寒意,不敢动弹分毫。她开口说话都不敢,只能从牙缝里漏出几个字来:“敬真……”
敬真抬眸,淡然收剑。
再转身,已微笑盈面。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明雪,恭恭敬敬地将轻絮交还给她:“多谢师尊的剑。”
收了轻絮,明雪无奈地朝秦窈窈招手,叫她过来安抚安抚。将秦窈窈搂入怀里,明雪向敬真叹息一声,怪道:“你呀你,窈窈是女孩子,你怎么这么没有分寸?万一失了一点半点可怎么办?”
少年欢欣的眼眸霎时黯淡下去,神情委顿,“我知道错了,师尊。”
俞俞趴在旁边,歪着脑袋看明雪,“大人别担心,敬真他肯定知道分寸的,他不会伤害窈窈的!”
自明雪怀中脱身,秦窈窈坐直了身子,也婉转笑道:“明姑娘,敬真做的没错,他这般认真才是对我最好的态度!”
陆弗承也在旁边附和一两句,都劝明雪不要生气。
明雪忍俊不禁,“我这还没说两句呢,你们就这般护着他了。”
她转眸看向敬真,少年此刻低眉垂首,像极了做错事的小猫儿,乖乖地等在旁边准备接受教训。明雪心尖尖软了下来,向敬真道:“敬真,师尊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敬真上前一步,蹲在她膝前,“我知道的,师尊。”
明雪会心一笑,“好了,窈窈没什么问题,可以去休息了。”她起身,向敬真伸手道:“敬真,你跟我来。”
“你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注意。”
刚刚明雪看得清楚,虽然敬真的大部分招数是这几日自己教他的,但敬真出剑的底子,有不少明月的影子。
不过也还好,毕竟明雪明月师出同门,剑术底子大差不差的。
只是当年明雪在天界帮忙的时候,曾跟一个叫夫岑的剑史待过一段时间。那夫岑本是个人族之女,但因剑术绝妙无双冠绝三界,明帝便将她点化,做了剑史。明雪与她共事的那段日子,跟她学了不少,故而明雪的剑术虽与明月同宗同源,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以明月之底,加上自己混杂了夫岑剑术的指导,明雪想,敬真若能完美融合,应当会成为一个比自己更强的存在。
她看着少年沉稳有力的一招一式,眉眼间渐渐多出些悠远的笑意。
第55章 争夸耀难人生难气娶妻生子、、为何,……
因往日穿的红衣被秦窈窈划破,敬真便换了一身衣服。早晨出房门时,明雪看见自己弟子屋里走出来一个白衣飘摇的人来,恍惚间愣神了许久。
敬真其实已经长得很高了,身板虽还纤弱稚嫩,但早已初具成年男子的模样。往日他一直穿着红衣,她便一直觉得他还是初见时的小孩子模样,总不能将他当个少年人来看待。如今这衣服一穿,倒真叫她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来。
比试初开始,敬真便如破竹之势,连剑都没用,便接连打败了三四个对战的大宗弟子。
甚至就连郑乔哲,也败落于他的拳脚之下。
被一脚踹下比武台时,郑乔哲百感交集,他扶着敬真伸来的手感叹:“敬道友,这才数月不见,你竟长进至此!”
敬真礼貌地笑笑,只回了一句“过奖”。
他的目光在郑乔哲身上转了转,最终落在他的右臂上,“你的胳膊?”
郑乔哲笑笑,“幻肢而已,我们宗门的长老帮我接的,日常行动是没有问题的。”
敬真淡淡扫了那右臂一眼,轻轻“哦”了一句。
日常行动没有关系,那就是说,不能用它来做些繁重之事了?
回到明雪身边坐下,俞俞殷勤地给他又扇扇子又递茶水,不住口地夸他厉害。
敬真本不在意,但眼睛余光瞥见明雪也在看着他这边,一张脸便微微红了起来。“没有,别瞎说,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执着帕子微微倾身,将敬真额上细密的汗珠擦净了,明雪含笑夸道:“不必谦虚,既然做得好,便合该受夸奖。”
“确实,明雪道尊这位弟子,实在是个天资卓越的好孩子。”几人之间忽然插入一道声音,明雪顺着声音看去,却是天界故人鹤辞仙尊。
他身边也跟着一个孩子,此刻正乖巧地坐在那里。见明雪望去,便拱手笑道:“道尊这个弟子年纪如此小便有如此成绩,只怕不过五百年,昆仑墟又要出一个抗鼎英才啊!”
“鹤辞仙尊过誉了。”明雪笑谢。
鹤辞身边坐着道海,他也淡淡瞥来一眼,却没说什么。
只是远远看去,道海周身坐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撤了一撤。
按名单来算,秦窈窈在下午将和风锦茹、姜吟对战。这精准到个人的匹配,让秦窈窈不由得怀疑是不是灵华山的人为了讨好明雪故意为之。
但她到底是有些紧张的,所以郑乔哲和江清霖过来找他们叙旧的时候,她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匆匆去准备了。
郑乔哲和陆弗承坐在一起说得热火朝天,江清霖和俞俞一起有说有笑,明雪再看看敬真,问:“敬真,你不去和郑乔哲说说话吗?”
“师尊,我同他已经说过了。”俞俞走了,明雪身边便余出来一个空,敬真挪过去,顺手给明雪添了杯新茶,“郑乔哲和陆弗承认识得比我早,他们之间要说的话更多,我去了,只怕他们更加不自在。”
明雪想想也是,将小少年爱怜地映进眼眸中,她说:“我想着,你毕竟还小,要多有些朋友才好。若是你觉得人族的少年同你难以相伴,不如去寻些天界的伙伴?”她看向鹤辞那边,“那位是鹤辞仙尊,在明殿任职,他的弟子比你大些,如今八百来岁,你……”
“师尊,”敬真罕见地打断了明雪的话,他认真而执着地盯着她的眼睛,“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好,师尊给我的陪伴就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别人的陪伴了。”他顿一顿,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只要师尊永远都不丢下我,我就觉得最好了。”
“真是孩子话。”明雪笑着朝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师尊是师尊,师尊又不能永远陪着你。”
“不!”他攥紧了她的衣袖,导致她的袖口骤然变窄,纤细的手腕便显露了出来。他急急道:“师尊难道不要阿真了吗?师尊为什么不要永远陪着阿真?”
“傻孩子,你总要长大啊。”明雪莞尔一笑,“你长大了要外出历练,要娶妻生子。师尊是你的引路人,是你的长辈。鸟儿长大了终究是要独自飞出巢穴的,你也一样。”
敬真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两下,心口有一句话,他忍了又忍,终究没有说出来。
娶妻生子,为何要离开师尊娶妻生子?如果一定要娶妻生子,为何,
他的心,忽然急促地猛跳起来。
为何不能是和师尊“娶妻生子”?
鸟儿为何一定要飞出巢穴,它长大的巢穴,难道就不能是它往后余生的家了吗?
倘若,倘若那年长的鸟儿一定要与它分而居住,那……难道就不能折断它的翅膀,将它留在身旁吗?
风轻轻,暖阳和煦。脚边矮小的树影渐渐拉长之时,秦窈窈上台了。
起先她还心有惴惴,总恐慌自己不及他人,万一落个刚上台就被打下去的结果,岂不连着明雪的面子一块丢了?
可不料,先后上台的耿舒先和风锦茹,竟一个不如一个,二人加起来都没有在她手下走过五十招。
风锦茹被挑下台的时候虽忿忿不平,到底是没有过多言语。被一源宗的人接回去时,气得腮帮子鼓鼓,走出好远还能听见她发誓要三天三夜不睡觉来好好修炼。
倒是耿舒先,先前见他被明道宗的弟子打败时还彬彬有礼地拱手,连声夸赞对方。如今败在秦窈窈手中,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疯猫儿,摔落地上后破口大骂,言辞十分不堪入耳。
秦窈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可怜又可笑,并不在乎他的那些恶毒言论。
见秦窈窈满不在乎,耿舒先更加破防,叉着腰宛如个市井无赖。一源宗的弟子嫌丢人,都不肯去接他。
仰司坐在台上冷冷看着发疯的耿舒先,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才挥挥手,叫底下的师弟们去将他架走。
后来,秦窈窈听说耿舒先被仰司罚跪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早早送出了灵华山,逐出了一源宗。
秦窈窈那时觉得可惜,而现如今,只觉得可笑。
姜吟冷冷地踩着耿舒先被架下去的动静走上台来,站在秦窈窈对面。她低眸了很久,蓦地里唇角一旋,绽出个灿若春花的笑来。
“窈窈。”她甜笑着叫她,“我本不想伤你,但此地毕竟是灵华山比试台,若我手下留情,那就是我太不知好歹。”
她手上清凌凌一甩,将佩剑抽出鞘落在身旁,“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倘若你受不住,记得要早早开口叫姐姐,我好及时收手,免得伤你性命。”
秦窈窈平平地“哦”了一声,将自己的剑横在身前,“那来吧。”
那日同敬真比试之后,临睡之前,明雪同她细细讲了一些。明雪说她的剑术并非承自一门一派,应该是自无数场实战中摸索出来的,故而凛冽寒斯,没有章法,但招招都是直取性命攸关之处的杀招。
“这很好。”明雪将自己的手覆在秦窈窈手上,“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这些杀招远不那些花拳绣腿要有用得多。只是有一点,”她提点道:“我看得出来,今日虽那几个人对你语出不逊,但你心中终究没有将他们视作无关之人。”
“我没有。”秦窈窈下意识道。
“我相信你是这样觉得的,”明雪了然一笑,“只是窈窈,你们人族最重根本,这种情感牵连可能是埋在你心底里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
“爱恨贪痴憎,这是人族生来就有的特殊本领。”明雪含笑的眼睛与她对视,“我不是说要你断情绝爱,我只是要提醒你,不要被那些你刻意隐藏的情绪影响。”
那些刻意隐藏的情绪。
秦窈窈深吸一口气,她看向姜吟,心中渐渐明白了明雪跟她说的那话的意思。
她埋怨,她记恨,她咒骂,她无数次在愤恨愁怒中惊醒,究其本源,除了自己生来就有的这个可恶命格,更有一个她难以忘掉的人。
姜吟,本是秦家旁支中的旁支的女孩儿。她和秦窈窈同年同月同日生,秦窈窈被判为天煞孤星短命鬼,而她,却被称作能振兴秦家的鸿福吉星。
秦父秦母连夜将姜吟寻了来,养在秦家,日日亲近怜爱。不仅将父母之爱尽数给了姜吟,就连后来陛下赐予的安阳郡主的名号,也阳奉阴违地给了姜吟。
秦家既有了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姐,秦窈窈自然不再被需要。她永远无法真正忘记,逃离秦家之前的那些年,那无数个被人随意欺辱的日日夜夜。
她是恨的,恨命,恨爹娘,恨姜吟。
自逃离了秦家,她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也亏得她命硬,于一次次的刀光剑影中练就了一身本领。但是,若扪心自问,秦窈窈不能不承认,杀人杀妖之时,她不止一次设想过剑下的人是姜吟。
姜吟算什么秦家小姐,算什么郡主?她享受的那些亲情那些关爱,都应该是是她秦窈窈的才对。
秦窈窈想,如果当初那天诞生的只有她一个该有多好,那么鸿福吉星就会是她,一切都会是她的。
只要,
秦窈窈的剑平平指向姜吟。
只要姜吟死了,一切,一切就都会还给她了。
第56章 争夸耀难人生难气2无论怎样,他只要……
剑随人去无声息,姜吟只见寒芒一点,剑尖已逼近面门。她仓皇间架剑反击,双剑相撞的瞬间,一双细嫩纤白的手顿时麻了。她惊愕地看向秦窈窈,显然是没能料到当年那个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女孩竟能挥出如此一击。
之前耿舒先和风锦茹接连战败,她不以为意。耿舒先是个仗着自己家大势大硬塞进一源宗的混鬼,风锦茹虽比耿舒先强些,但到底年纪小,他们二人都不能作数的。她初时想,秦窈窈也就这些本事,糊弄糊弄孩子也就罢了,真落在她手里,就没那么好看了。
可如今看来,秦窈窈被各大宗门拒绝后销声匿迹的这些年,没有白过。
很好,这样一来,她下手的时候,倒也不必心慈手软了。
姜吟退步撤剑,调整状态,双眸不再含笑,一双含情眼此刻阴冷地盯着秦窈窈。
那天回去,宗门间就几乎都传遍了。
秦窈窈加入的那个门派,原来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她们没听说过,是因为那是天界中的力量。而那个站出来为秦窈窈撑腰的女子,正是连灵华山山主柯玉仙尊都无比尊敬的明雪道尊。
姜吟得知,当晚便谁也不见,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她盘膝坐在床上打坐静修,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秦窈窈不过是条狗,是老天爷都不要的废物。哪怕她被神仙收入门下又如何?她是短命鬼,她活不过二十岁!
比试那日,她会将她死死踩在脚下,叫那个神仙知道,她看错了人!
比剑在前,她不再说话。足尖倒点,腾身翻越,挥云劈刺,一招一式,皆使出了十分的力。
她师承名门大家,剑术自然精妙,行起剑来
又好看又有力。对上秦窈窈横冲直撞单刀直入的打法,虽不能一招制胜,但到底是堪堪分了个平手。
秦窈窈亦一声不吭,只将一道道简单直白但直击要害的剑招秉着自己心意使出。能博得一分便宜的,便使出三倍力气去博那三分便宜,博不到便宜的,便小心非常,将自己紧紧护好。
这等情形下,姜吟渐渐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能看得出来秦窈窈在拼命同她打,也能看得出来她都有哪些破绽,但她却没法子去应对。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和一疯子打架。
双剑再度交错之时,姜吟咬牙低斥:“秦窈窈!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
秦窈窈死死盯着她,“反正我是短命鬼,我死了又有何妨?”
发力格顶,姜吟怒骂,“疯子!”
秦窈窈一剑刚落又袭一剑,“你不是自大小就一直这样叫我吗,怎么,今天才知道我是疯子吗?”
再攻去,姜吟抵挡得艰难,但秦窈窈也无法再逼近一步。
局面已经明了,二人水平实在相当,再打下去无非是耗尽体力纷纷累倒的下场。
仰司示意身边的一个师弟,叫他去向仙师禀明,姜吟随时可以被判平手。
仙师收到消息,表示理解,请他们再稍等片刻,还需等待秦窈窈的意见。
师弟回话后,仰司的目光落在了对战台上那个浅紫色的身影。他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耐,看了半天,欲动不动的薄唇,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秦窈窈的意见再明显不过了——她要死战到底,她总要从这已成的死局中寻出一条缝来,一剑扎下去,为自己赢出个胜利来。
敬真静默地看着,心中不禁想,她这股子劲儿实在是很令人敬佩,师尊应该会很欣赏吧。
转头看去,果然见明雪嘴角微微上扬,面容中含着的,是暂赏认可的笑意。
少年的头颅缓缓低垂下去,他头顶的发带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垂落在两边。他伸出手将较长的一只捏在手里,慢慢扣弄把玩着。
鲜红的发带在他手中慢慢被揉得褶皱横生,窄窄的横幅上满是波纹一般的印记。他沉默地将它握成一团,又倏忽撒开,看它在指尖飞速塌落下去,只余下淡淡的折痕。
不可以的,他心中默默对自己说。
林观渡不可以,秦窈窈不可以,师尊不可以,所以人都不可以。
师尊说过了,她只有他这一个弟子就够了,她只要他一个就够了。
旁的所有人,谁都不可以。
比试台上“当啷”一声巨响,敬真蓦然抬首。明雪的目光落在比试台上的秦窈窈身上,敬真的目光,如黏腻的爬虫一般,紧紧粘在明雪身上。
台上有变,仙师欲插手其中。明雪见机地发出一道法灵拦在仙师面前,告诉她请等一等。
比试台上,秦窈窈满身血污,浅紫色衣裙变成了破布条子。她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每走出一步,台上便留下一只鲜红的鞋印。
她踉踉跄跄,一直走到台子边缘。那里,无声无息地卧着几无生息的姜吟。
姜吟一只眼被血肉模糊了,睁不开,只能靠着压在地上的一只眼吃力地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秦窈窈。
她手中的剑还没有丢开,她指骨尽翻的手还在一分一毫地蓄着力。
前些日子,出发来灵华山之前,家里有人给她送来了信。
信上说,秦父忽然间提起了秦窈窈。他还算了算,似颇有感慨之意地说,倘若窈窈还在,说不定真能想法子帮她渡过命劫呢?
她的心一下子被人攥住了,同样的,她的手一下子将那信纸攥成了一团。
是谁?是谁在爹爹身边胡说八道?秦窈窈明明是天煞孤星的短命鬼,哪来的什么命劫?!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明道宗里传来的消息。明道宗里一个叫郑乔哲的弟子说,曾跟秦窈窈一起为滨海人民驱散妖物。
会是那个秦窈窈吗?会是她在有意散播自己的名声吗?会是她在刻意为自己造势以求回到秦家吗?!
肯定是的。
姜吟挣扎着想自地上爬起来,但她伤势太重,只能拄着剑半跪在地上。待秦窈窈虚浮着脚步走到自己身边,她便将剑抬起,狠狠朝她戳去。
可她太高估了自己。
秦窈窈连动都没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拼尽全力拔剑而起,随即便因失去了支撑而整个人趴倒在自己脚边。
她往后撤了一步,免得被她脏到自己的鞋。
“你……”姜吟趴伏在地上,口齿不清,“你满意了……你要夺走我的一切,你赢了……”
“呵……你以为,爹爹,爹爹会不要我要你吗?你是短命鬼,爹爹不会要你的……爹爹早就不要你了。”
秦窈窈心中猛然一松。多年以来心中紧紧绷着的那根线这时无声无息地断了,她以为这线断了自己会立刻跌进无尽深渊,可现如今她发现,这线断了后,自己竟更加轻松了。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低低说:“对,他早就不是我爹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俞俞和江清霖立时如离弦的箭飞了上去,一左一右地将秦窈窈扶了下来。
姜吟愣在原地,半抬着的一颗头颅久久地注视着秦窈窈的背影。直到一源宗的弟子赶来将她扶下台去,她才将眼皮合上。
这一次,她很累。
但她有些分不清,是心里累,还是身体累。
江清霖和俞俞陪着秦窈窈在小院中接受大夫的疗治,直到很晚,才四散而去。
明雪忖度了一下,秦窈窈现如今身子和心里都不舒服,与其现如今盘问说教,不如等她略好一些再疏导。
想定,她将安神疗体的药给了陆弗承,让他去好好照顾秦窈窈。
一直闹到月沉沉西落,小院中的灯火,才悄然吹熄。
灵华山中万物有灵,幽深渺远的山林中有细微的虫鸣蛙叫,静夜之中偶有一发,更显得此夜深沉。
因今日秦窈窈与姜吟一战颇惨烈,明雪便想起一些往事来,睡得不怎么安稳。
迷蒙之际,她忽觉腿边身侧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附了过来,零散的困意一霎时散的精光。
她猛然起身,低喝一声,“谁!”
抬手间烛火幽微亮起,明雪惊愕地看向床边,整个人蓦然怔在了当地。
“……敬真?”
少年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此刻两眼红通通地趴在床畔,将半边身子偎在她的腿边。
见她醒了,十分凄惶地将那半边身子直了起来,“师尊。”
一开口,却是浓重的鼻音和委屈。
明雪把身子往前移,凑过去抚了抚他红肿的眼,着急又担忧:“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可敬真不肯起身,他只是将身子又依偎在明雪腿边,抽噎着说:“师尊,我做了噩梦,我好害怕。”
明雪无法,只得半侧着身子轻拍他的肩背,“不怕不怕,师尊在呢。”
软语哄了几句,她问:“阿真做了什么噩梦,不要怕,说出来,师尊去修理他们。”
本贴在明雪腿边,敬真已经心满意足。这时听她如此说,他心里某个地方便忽然痒了起来。
喉头滚动,他咽了咽口水,“师尊,我梦见,我梦见一片海滩,还有好多好多的血。”
他紧缩着眉仰首望向她,待见得她眉心微微蹙起,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师尊,我好害怕!”
明雪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将少年揽在怀里,一如哄当年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一般,将下巴抵在敬真的发顶,“不怕,阿真不怕,
师尊在呢……”
她缓缓将眼睛闭上,很久很久才睁开,然后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敬真的脊背。口中喃喃,不断重复,“阿真不怕,师尊在……”
敬真的一双手臂,缓缓自她腰间伸出,将人紧紧搂住。他闭紧了眼,任凭自己沉溺在比往日更温热一些的松雪香气之中。
真的也罢,假的也好,不管是为着谁,他现如今都不想管了。
他只要她。
第57章 争夸耀难人生难气3他一定要赢
在敬真与仰司对上之前,二人都已经在诸轮比试中将各方人马败落剑下,为自己赢得了不少的赞誉。
敬真还好,虽则他一路以来打败了十数个人族修炼者,又打败了楼颜仙尊的两个弟子、妖界大妖姑泽的三个弟子、鹤辞仙尊的独门弟子,但他终究是个神仙。人们谈论起来,虽也会感慨其厉害,但却心中自然而然地觉得他本就应该如此厉害。
可仰司就不一样了,他一路走来先后击败了万剑宗首席弟子、九川宗三大弟子、明道宗首席弟子顾长迟,还将几个在天界已经小有名气的小神仙击败。
这就叫人们惊喜非常,说出去那可是人族的打败了神仙!这是多么无与伦比的荣耀!
因此,当敬真与仰司被放在同一个比试台上时,观战台上渐渐就形成了两方力量。敬真被认为代表着神界,仰司被认为代表着人界,如此一战,简直关乎天人两界的颜面了。
台下议论纷纷,而台上,仰司看着那个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小少年,久久没有开口。敬真手中拿着一把由灵华山提供的铁剑静立在对面,也没有说话。
风轻轻,他们就像是两朵开在比试台上的栀子花,遥遥对视,彼此不言。
台下的人等得急了,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仙师也只得开口,催促他们尽早开始。
敬真掂了掂手中的铁剑,想了想,开口道:“开始吧。”
仰司点头,“好。”
这是个人对战的最后一场了,也就是说,这场比赛的结果,决定着清明万叶的去向。
仰司提起那把由灵华山分派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心中默默念了一句。他要打败敬真,或者说,不论此刻对面的是谁,他都要将他打败。
出发来灵华山之前,五岁时梦见的那个神女再度入梦。她告诉他,此次出发灵华山,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清明万叶。
得到清明万叶,这是他百年内飞升的唯一机会。
手中挽了个剑花,仰司足下缓缓走动,一双眼紧盯着同样穿着白衣的敬真,想要找出破绽先下一城。
绕了半场,仰司寻了个便宜之处,斜剑飞出。
敬真侧身横挡,火花四溅间将身倒转,顺势把仰司撇了出去。
仰司顺着那力度滑出两步,脚下一旋,整个人连带着剑一同朝敬真这边投了过来。敬真只得再退而闪避。
敬真一味地避,并不十分与他交手,叫仰司很难受。
他住脚站定,倒持铁剑,“敬道友,这是比试台,你为何不接我招数?”
敬真定一定,转头看向远处看台上坐着的明雪。
她在看着自己。
收回目光,敬真坦然一笑,“封闭法灵,我自然不如你们。你是群英之中的佼佼者,我自然得小心应对。”
仰司淡淡扫他一眼,“你若当真担心,不如直接投降。”
敬真笑笑,“那不行。”
竖起剑,仰司哦了一声。
敬真笑着解释,“我若是不能赢了你,我师尊会很难办的。”
他知道明雪想要清明万叶大概率是为了他的病,也知道她为此事常常忧心烦恼。他主动请缨参加比试也只有这一个目的——她既为了他如此,那他也当为了她尽力赢得这一株清明万叶。
仰司听了,低眉敛眸了一瞬,很快又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也必须赢了你。”
话音落,两道白影便如流星一般对砸过去。两剑交击,洒落一地的火星如雨。
刺,躲。
劈,格。
砸,顶。
穿,挑。
挂,踢。
仰司的每一招,敬真似乎都能接的住。不仅能接的住,似乎还每一次都能以更大的力度将剑尖转回去,擦着他的鬓发衣角攻过去。
风吹叶落一瞬息,台上二人已转眼间过了数十招。
虽不满百招,但敬真摸清了仰司的路数,也知道了他的上限——他很强,坦白地说,他比自己要强得多。
但是,
再将仰司的剑一脚踢开后,敬真被同等力度反踹了出去,拄着剑在地上滑行五六步,才堪堪停下来。
他旋即倒翻起身,一剑随身又贴了过去。
但是仰司他很急,他比自己要急得多。
敬真上台之前,明雪特意提醒了他,叫他不必太在意输赢,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很开心。
同时,她也提醒他,聆璧仙尊说仰司似乎与灵华山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甚至可能会跟前些日子的试炼境有关。她要他一定小心,如果真的有不对之处,一定要及时叫停。
他记在了心里,所以与仰司过招的时候,他也在窥探。
只是没想到,仰司竟如此着急。
他着急什么呢?
敬真手上发力,聚了几乎所有的力狠狠朝仰司举起格挡的铁剑砸去。
仰司避不得,只能硬扛。
可他没想到,他仍有余力,而这柄铁剑却先他一步节节尽碎。
敬真的剑砸下的那一瞬,他只能双手硬接,拼尽全身的力气将敬真连人带剑都撇了出去。与此同时,他挥起落在脚边的铁剑碎片,如漫天飞雨一般抛掷了出去。
剑的碎片化作无数锋利的刀片暗器四下横飞,仙师立刻对观战台上布了一道防护罩。敬真离得近,自然首当其冲,他的衣衫顷刻间被划了无数道口子,擦着皮肤的铁器在肌肤上割出细小的口子,立时殷殷地冒出了不断的血珠。
几乎是一瞬间,敬真身上的白衣便变得粉红。
明雪坐在看台上,腿脚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仓皇间就要站起身来。
旁边伺候的小仙师见机地捧来一盏茶,“道尊,茶好了,请饮一杯吧。”
她心念一动,转头看向小仙师,嘴角微微一扯,“多谢。”
衣衫划破,敬真浑身上下如针刺一般隐隐地疼起来。他见着血迹,心中猛然一紧,下意识转头看向明雪的方向。
他知道她会担心,所以他担心她会惊慌。
可是——
师尊没有在看他?
敬真蓦然一愣,他看着那绿衣女子笑吟吟地向身边的彩衣仙师说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明雪接下茶,再向台上看去,已恢复了常态。
而敬真看明雪转回头来,慌乱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遍地狼藉,敬真将注意力转移到仰司身上。仰司刚翻身滑步而去,此刻低垂着眼眸看着被铁剑划破的掌心,眼眸之中晦暗难明。
敬真的心情受到影响,此刻不想其他,只想早早结束好回到明雪身边,于是便横剑出击,急急朝仰司攻去。
仰司避无可避,连步躲闪之间,他被剑划伤了右臂。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在台上。
敬真停步住脚,无心再战。只等仙师示意,便要即刻飞奔下去。
忽然之间,风声渐起,龙吟细细。
仰司单膝跪在地上,一双手满是鲜血。他执拗地半抬着头,死死盯着敬真的身影,脑中忽然又划过那梦中神女的声音。
“你要尽快,息女大人在等你。”
“若是百年内不能飞升,你便无法再回到原本的位置。你是最后一世了,你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必须要尽快飞升。”
飞升,飞升。他一定、他一定要得清明万叶!一定要飞升!
她,她在等他。
他必须——
“若微。”
低低如絮语,仰司口中喃喃吐出两个字来。
风中神剑嗡鸣声越发明显,在场的神仙和地界之人纷纷惊愕着低头查看自己的佩剑。见不是自己佩剑的动静,便更加惊奇不解。
待那龙吟之声更加清晰一些,比试台上仰司已缓缓爬了起来。
他的手朝身侧平平伸出,口中缓慢而坚定地再次将那两个字吐出:“若微!”
楼颜仙尊反应最快,
听清剑吟之声的那一瞬,立刻跳起来身,“是若微!”
予瑶、道海、聆璧等人一听得“若微”二字,纷纷跟着站起身来。
“若微?”聆璧大感疑惑,“难道是息女大人到了?”
鹤辞遍寻四周,“息女大人事务繁忙已几百年不出息女殿,若是要来灵华山,怎会没有提前通知?”顿一顿,他又疑道:“不对啊,息女大人将若微给了阿若后便一直用的是游丝。阿若已死,若微早就被送进神兵阁了啊!”
天际一道惊鸿划过,淬蓝之色如闪电一般飞速自天边袭来,敬真猛然转身,只见一点银光已逼近面门!
他来不及后退,只能迎剑反击,但铁剑尚未触及那剑光,便已于三寸之外瞬间龟裂成片!
这剑绝非寻常,这一击绝不能徒手接下!
敬真疯狂催动体内被封闭的法灵,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眼见那剑已逼近,他只能随心意朝着明雪那边将手伸出,一边朝后倒仰,一边自口中唤出“轻絮”二字。
明雪只觉手边一震,她心头狠狠跳了一下。
眨眼,她的手掌,一瞬松开。
下一刻,一道银紫光芒瞬间弹射而出,顶着淬蓝色的剑光直直袭了过去。
比试台上有如奔雷炸响,蓝紫两色缠绕绽放,在台上掀起一道又一道浓不见人的尘雾。
这尘雾之中,敬真跪倒在地,一手支着台面,一手抚着心口,狠狠呕出一大滩鲜血。
仰司收剑入手,掌心的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地,在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二人同时抬头,双目对视,阴狠之中各怀心思,只一瞬便纷纷持剑撞了上去!
霹雳如连珠一般响不停,天上的云彩被这雷震之声引聚过来,狂风大作,渐渐就成欲雨之势。
观战台上一源宗的弟子个个兴奋不已,都等着自己家大师兄神剑在手将那个小神仙打个落花流水光耀门楣。
不知情的人族修道者只觉心惊胆战,有不少胆子小的,早已携手离去。
但看热闹的仍旧在多数,观战台上并没有少下去很多人。
因此,天界的几个神仙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天界神剑自比宋之地祭出来之后,皆需入神兵阁登记造册,未经许可不得擅出。
神剑入凡尘,这不是先例。
只不过,当年玩弄权术使得神剑入凡尘的,早已被丢下天地渊落得个神形俱灭的潦草下场。
时隔数百年,这是第一次神剑入凡尘,认凡人为主。
这也就意味着,天界之中,又出了当年那等瞒上欺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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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争夸耀难人生难气4怎么可以,怎么可……
神兵交错之声渐渐消歇,蓝紫尘雾渐渐散去,比试台上仍旧是一左一右两人持剑静立。
与刚开始不同的是,二人身上的白衣,皆已染成鲜红。
风吹动森森林海,山呼海啸一般压地而来。
“扑扑”的衣料翻飞之声中,敬真与仰司几乎同时跌倒,摔落在比试台上。
灵华山仙师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分辨胜负。
一源宗的掌门胆战心惊地朝明雪这边看过来,明雪注意到,淡然回望,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再转身,她看向等候她发话的小仙师,道:“平手吧,敬真确实没能打得赢这孩子。”
话音落,一源宗的弟子纷纷跑上去将昏迷不醒的仰司合力抱了下去。
俞俞一步窜了出去,秦窈窈和陆弗承郑乔哲紧随其后。几个男孩将昏死的敬真背下来,送到明雪身边,围成一圈等她反应。
少年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额上尽是被汗水浸湿的凌乱鬓发,将他的眉眼覆盖,将他的睫毛压塌。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如游丝,可鲜血满布的右手中仍紧紧攥着轻絮。
俞俞见他拖着一把剑费事又无用,曾几次上手想去将轻絮自敬真手中取下。可他的手指竟掰不动一丝一毫。
明雪心疼不已,蹙着眉轻轻将贴在他面上的乱发理净。不伸手不知道,不过是撩理鬓发如此简单的动作,她如今竟也手指发颤,抖个不停。
叹了口气,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神剑上,轻絮便转眼之间化为点点飞雪,消失在她手腕间。
轻絮遁形,敬真紧握的手没有了支撑,手指便紧紧地陷进去,一只手扣握得更紧了。
明雪一心在为敬真灌灵疗伤,并未注意到这动静。
还好,只是若微乍然现身时那一下波及到了,其余的并无大碍。查探完敬真的身体状况,明雪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先前看敬真一身白衣尽被血染成红衣,直吓了她一跳,一颗心直到接下敬真还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银紫灵光笼罩之下,敬真脸上的血色渐渐回复。不多时,少年便悠悠转醒。
睁开眼,一片朦胧的银紫色光雾中明雪的面容赫然在目。敬真眼睛一热,鼻头瞬间酸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半边身子向眼前的绿衣女子倾去,却在眼角余光瞥见周围一圈人的一霎时紧急将自己刹在了原地。
他压住眼底潮湿的情意,开口唤了明雪一声“师尊”。
明雪应了一声,将法灵收起,灌灵疗伤的那只手改探为抚,轻轻摸了摸敬真微微泛红的脸颊,“别怕,师尊在。”
敬真眨了眨眼,费力稳住心神,在郑乔哲和陆弗承的扶助下站起了身。“好。”
观战台上看热闹的人渐渐离去,所剩较多的也就是天界这边的几个神仙。另外还有几个想看天界笑话的妖界和魔都的人,但见鹤辞竟然直接在他们那边布了一道隔尘障,几人纷纷撇嘴,也不再继续逗留。
此地显然已经不再适合久留,郑乔哲心领神会,便带着俞俞等人一同离去。问及敬真,他摇摇头,向明雪那边靠了靠。
予瑶伸了个懒腰,待见得敬真走过来站在明雪身边,便扯着笑唇抱臂而问:“明雪,当年你这柄剑自比宋祭出来之后,我记得可是黏你黏得紧,连道尊和明月都不能轻松上手。”她挑一挑眉,颇有深意地问:“怎么你这小弟子只喊了一声轻絮,便这般轻易就掌控了它?”
扶着敬真在一旁坐下,明雪装作没听见予瑶的话。
予瑶掩口笑,“莫不是你这剑要抛弃了你啊?”
明雪半落眼皮,不愿与她多辩驳。不料一旁的楼颜倒带着她的弟子走来过来,“我记得,明雪道尊的轻絮除了是命剑外,还登神兵阁七大神剑之位。若非一般人,不能被轻絮认可。道尊的弟子果然非同小可,这般小的年纪便能驱使得动轻絮。”
予瑶本要恶心明雪,楼颜这横插一杠子,她也懒得再说下去。
明雪感激她解围,“楼颜仙尊过誉了。”
“弟子好就是得夸奖。”楼颜笑,“我这两个弟子虽年长,但可没一个像敬真这般有为的。真得叫他们向敬真好好学习学习。”
明雪理会了她的意思,含笑看向敬真,“敬真,同你这几个师兄师姐说说话吧。”
敬真点头,并起身向两人请道:“师兄师姐好。”
鹤辞见状,忙叫自己的弟子也过去一同交流。
正好手边有一壶茶,敬真便起身执壶为几个师兄师姐一一斟茶。敬真身上的衣服已用了净衣诀将血污除净,但被剑划破的地方还忽棱棱敞着口子。这等状态下,敬真仍微笑盈面,端庄大方地同几人说话。
楼颜和鹤辞见了,不禁感叹,“明雪,你这个弟子果然是好,真是个称心如意的好弟子!”
楼颜更是道:“有如此称心的弟子,你日后可以舒心过悠闲日子啦!”
明雪略略点头,“我确实,是有意让他承继昆仑墟的。”
鹤辞很认可:“这等好弟子自然可以。”
楼颜的顺着这话往后想了想,便劝明雪:“等他接手了昆仑墟,明雪你也该好好考虑考虑和林观渡成亲的事了!”
明
雪本点着的头被她这话拦停在半空,“啊?”
“我听说了,”楼颜一拍膝盖,“你是和林观渡一起来的灵华山,闹了矛盾他才走的。不过明雪啊,”她语重心长,“你看看这如今九化界之中的情形,那些无后的都变成归墟了!你若是不想答应阮亭收编,便得想法子让昆仑墟兴盛起来。你那弟子掌管了昆仑墟后,我看你就早点和林观渡成亲吧,到时候多生几个孩子,昆仑墟自然就兴旺起来了!”
明雪:……这哪跟哪啊?
她无奈地笑笑,“我师尊她……”
楼颜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你师尊不叫你们和男子相接触,那是因为她怕你们被男子骗。她早年经过那苦,不想你们也经受。但为人师尊的,怎么可能不想你们和乐安康呢?”
“和乐安康,自然是的。”明雪斟酌着,“师尊她肯定也是为我们好,只不过……”
“你和林观渡你俩早年不是一同在人界游历过嘛,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好。”楼颜又看看坐在不远处的敬真,“你若是和林观渡在一起,于敬真也有好处啊。虽则昆仑墟有盛名高位,但多一个彼泽来相助,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明雪尽量让自己的笑显得不那么敷衍,“是,楼颜仙尊说的有理。”
她看向在一旁笑看热闹的鹤辞,提醒道:“鹤辞仙尊,不如我们来关心一下若微的事吧?”
提到若微,楼颜和鹤辞便正色起来。
鹤辞的弟子更是起身,自木桌边来到鹤辞身后站着。
楼颜的两个弟子见状也停止闲话,纷纷拱手离去。敬真含笑点头,他看向明雪,不见她回头,便只静静坐在原位等待。
他的手轻轻松开,一阵细微的瓷片落地的碰撞之声。他侧目看过去,低垂在桌下的那只手,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口子正殷殷地冒着鲜血。
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纹路向下淌,沿着手掌边缘滑动。一颗赶似一颗,聚成一滴,啪嗒,滴落在地上。
有点疼。他告诉自己,疼。
于是掌心中便猛然发散出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怎么会不疼?
师尊她,怎么能说那人说的话有理?
双神剑交击而引来的风还未停歇,敬真将手掩在衣袖中,生硬地扯着那白衣的布带子一点点地蘸着掌心中的血。
很快,白衣又被染得乱七八糟。
他想,这白衣真麻烦,沾上一点颜色都如此显眼。
他又想起刚睁眼时师尊看向自己的心疼忧虑的目光,掌心中的疼痛便轻减很多。
算了,以后还是都穿红衣吧,至少,染上红色,师尊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不会担心了。
风依旧呼啸,鹤辞此刻神色已转为严肃。他通知了灵华山的仙师,要她们去将一源宗的掌门请过来。
“若微一直被放在神兵阁之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聆璧淡淡道:“如今掌管神兵阁的是谁,将他叫过来一问即可知晓。”
正说话间,一源宗掌门被引着来到了。于是鹤辞只得先放下联系神兵阁剑史之事,转而先向一源宗的掌门询问:“你们宗门这位叫仰司的弟子,他手中拿的那柄剑,可是叫作若微?”
一源宗掌门恭谨地点头,“正是。”
鹤辞接着问:“他是从何处得来此剑?”
一源宗掌门沉思片刻,道:“这剑是在下经神仙入梦指点,带着我那弟子于惘然秘境之中获得。”
“神仙入梦指点?”鹤辞微微蹙眉,“这是何意?”
那掌门似有所顾忌,但转念一想,面前这些尽数是神仙,又何必有所隐瞒:“不瞒诸位,十五年前曾有一神女入梦,告知在下仰司这孩子是命定之人,要我等好生培养,以助他百年内飞升。他那柄剑,便是那位神女赠与的。”
沉默片刻,鹤辞又问,“那神女可曾告知与你,她是谁?”
“没有,她只说她是息女殿的人。”
息女殿……
鹤辞的眉头越发深下去,想再问些,却不知该再问什么。
看得出来这位一源宗掌门知道的也并不多,解铃换需系铃人,若要想查问清楚,只怕还是得细细问一问那位仰司。
摆摆手,鹤辞示意仙师将一源宗掌门带下去。走出两步,那掌门转头向鹤辞道:“这位仙尊,若是要向仰司询问,请提前告知与在下,不知可否?”
“为何?”
“仰司这孩子心思重,我怕他会乱想,所以要提前跟他讲明白才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鹤辞便允了。
一源宗的掌门走远了,鹤辞便指尖凝灵连通了神兵阁。
神兵阁的剑史如今由疏云仙尊担任,她出身于扶荒山,是息女殿主人风绫和明殿明帝阮亭的小师妹,一向脾气不怎么好。
鹤辞这边刚接通,便听见她在那边冷笑着训斥一个小厮。鹤辞不敢高声言语,等她忙完了,才含笑问好:“疏云仙尊。”
疏云的声音淡淡响起,问:“何事?”
“敢问疏云仙尊,不知若微可还在神兵阁?”
那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不在了。”
“那请问,若微是被谁取走了吗?”
“被我风绫师姐那里的人拿走了。”这声音迟疑一下,似乎反应过来,“怎么了吗?”
“也不是大事。”事情还没有弄清楚,鹤辞此刻并不想惊动太多人,“想劳烦疏云仙尊帮忙查查,我想知道是息女殿中的谁取走了若微。”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怎么还记得!”
“没有登记造册吗?”
“我接受神兵阁的时候就不见若微在好吧!谁知道是不是之前那个与禾玩忽职守?”
鹤辞满头大汗,“好,我知道了,多谢疏云仙尊。”急匆匆断开了通话。
几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蹙起了眉。
明雪想,若微毕竟之前是风绫的佩剑,若是风绫想将它当做备用武器而取走,也不是没可能。
可转念一想,风绫也不是那般贪多之人,她连息女的随裳剑都不肯用,怎么会额外收着一把若微呢?
聆璧若有所思地看向比试台,“那掌门说,那个神女告诉他要助仰司百年内飞升。为何要助他飞升?又为何是百年内?”
她看向明雪,“你可仔细看过那个仰司?”
“看过。”明雪面露遗憾,“但我只留心了他的灵息,并没有仔细关注别的。”
略沉吟一下,她道:“我此趟来灵华山,为着的还有一件事。”
将对于柯玉那个仙缘试炼的怀疑简单说了一下,明雪轻轻叹息,“仰司身上的灵息有问题,他体内的灵息有至少一半不属于他。但是那东西又混杂得很,我一时间也分辨不清。”
“既然掌门说是息女殿的人曾入梦指点,那会不会是有人为他灌了灵?”
“不。”鹤辞直接否定了聆璧的想法,“刚刚明雪道尊也为敬真灌灵疗伤了,可敬真的灵息就很干净。”
“行了!”予瑶抱着双臂斜着身子站,“你们在这里说这么多有用吗?”
见鹤辞回头横眉竖眼,予瑶撇嘴翻了个白眼,“要么你立刻禀明明殿,叫明帝去查明此事。要么你们现在去息女殿问个清楚。要是你们不想去麻烦明帝和息女,那么就叫仰司过来。”她摊摊手,“这很难吗?不比你们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想有用的多?”
甩开手臂,她叫上道海一同扬长而去。
她可不想在这里多浪费时间,明日可有一场好戏,要好好养足了精神来看呢!
第59章 借难意妄杀多舌人盟心誓
的印记,又在……
予瑶的话虽粗,但并无道理。在场几人也知道鹤辞不愿此事闹大,便答允他不会将此事向外人说。
几人再随便说了几句,就此散去。
明雪与几人分别转身看见敬真还坐在观战台那边,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敬真见了,便起身迎了过来,“师尊。”
明雪笑问,“怎么干等在这里,没有先回去?”
“我回去也是等着师尊。”敬真凑过来若即若离地偎在她身边,“与其在小院里等,不如在这边等,还能同师尊一起回去。”
少年的话如春日的河水,将刚刚的愁闷冲卸干净,她抬手朝后摸了摸敬真的头发,话音里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你呀,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敬真听了这话自然不乐意,“我都没陪在师尊身边很久呢,师尊难道要嫌弃阿真了吗?”
“说你孩子气还真像个孩子了!”明雪转身,点了点他的额头,“今日大家还都夸你呢,说你已经很有君子之风,不日便能自撑门庭,我也能过一过闲散的日子了。”
“师尊才不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呢。”敬真忽然变了声调,低声道:“师尊,我今天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明白他的意思,更明白过来他初醒之时那一瞬间的委屈。伸出手抚在他的肩上,明雪柔声安慰:“师尊知道。”
“但是阿真今天做的很好,没能打赢也没有关系的。”
转动身躯,敬真把头埋进她颈窝里,闷声道:“我不要。他们肯定觉得我不好就是师尊不好,都怪我,我明明可以再努力一点的……”
少年的话语伴着温热的鼻息扑在脖颈边,痒痒的。明雪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手上却还拍着敬真的背,“没有,别瞎想。”
“师尊。”敬真叫了她一声,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没有说下去。
他要为她夺取魁首,他要为她挣得荣光。
可他不能叫她知道,他不能叫她担心。
敬真深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将她的气息尽数吸入肺里,存在心里。他站直了身子,略低着头道:“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故意要用轻絮的。”
轻絮是师尊的命剑,他今日情急之下抽调来用,师尊也许会觉得冒犯。
可明雪却只一笑,“你并没有自己的剑,灵华山的剑又只是普通的剑,那等情形下,你用我的剑又有何妨?”
“再者说,”明雪看向自己手腕,那里藏着遁形的轻絮,“你能唤得动轻絮,说明轻絮愿意为你助力。”
敬真听不出来她话音里的情绪,便只等着她的下文。
半晌,只听明雪似乎轻轻叹息一声。敬真疑惑着看过去,正撞见明雪回视的眼眸。他一怔,慌乱一霎,下意识避开了眼睛。
可那一霎过去,他惊异于自己的胆怯,努着劲儿抬眸又看了回去。
想着事情,明雪便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她只是拍了拍敬真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向前走,“等离开灵华山,我就带你去比宋。”
敬真立即接话,“比宋?是什么地方啊?”
明雪自然而然接下去,“那是天界和地界的交界处,大家的命剑都是在那里祭出来的。”
“那师尊带我去,是要……”
“等第二阶段的药吃了,你就可以去祭出属于自己的命剑了。”
“……”
“怎么了吗?”
转身,明雪不明白为何敬真忽然沉默着低下了眉。
敬真抿紧了唇,看向她的眼睛,
“祭出了剑,师尊就要离开我了吗?”
“这是什么话?”
“那,师尊若是不嫌弃,我用师尊的轻絮就可以了啊。”敬真撇着眉毛委屈巴巴,“师尊为什么要我有自己的剑?一定要我祭出自己的剑,是不是就是在等我可以自保?若是我有了剑能自保,师尊是不是便要离开我?”
他不敢再说下去,仿佛自己再说下去,她就真的要听那两个人的话,去同林观渡在一起了而抛弃他了。
这歪七扭八的鬼话绕得明雪头晕,她无奈地看着敬真,“阿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武器的,若没有自己的武器,你要如何保护自己保护他人呢?”
“你可以用轻絮固然是好,但是倘若我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
敬真一步迈近,抱着明雪的胳膊紧紧贴着,“不要,阿真不要师尊不在我身边!”
明雪吃笑,却也不忍心拒绝他的天真烂漫,“好,阿真一直陪着我。”她干脆顺坡下驴:“那阿真就算为了保护我,也得去祭出一把好剑啊。”
此话这样说出,敬真便很乐意接受,“好!阿真听师尊的!”
明雪忍俊不禁,心内默默笑他孩子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已是大人模样,但还是得哄着才行呐。
柯玉前几日一直在忙,没能有时间顾及灵华山的事。待她尽数安顿好这一程事务,后辈比试,已经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诸方混战。
因昨日敬真和仰司二人一战未能分出胜负,便干脆在混战之中再比上一次。这二人之间单独区分,谁将谁打得败了,便能得到清明万叶。若是在这混战之中领了第一,便能额外再得奖赏。
混战不同于单打独斗,灵华山特辟出来半座山头当做战场。为防意外,特意嘱咐了想参加但实力较弱的人族少年记得去领特制红绳,一旦有意外,将发放的红绳扯动,便能立刻脱离战场。
保障措施完备,参加混战的人便浩浩荡荡。仙师一声令下,众多参加者便消失在原地,被随机投放进那半座山头之中。
出发之前,明雪叫敬真来身边。抬手将他跑得微乱的鬓发掖好,又将他的红发带捋顺了搭在胸前,一句一句地嘱咐:“不要着急,不要逞强。俞俞和窈窈都在,你是男孩子要注意保护一下她们。但是如果危及到自己,一定先以自己为主。手上那根红绳不要不当回事,一旦事出有变就要及时回来……”
絮絮叨叨,简直没完没了。
俞俞在一旁等得着急,眼见着参加的人一波一波地都进去了,她急得要跳脚。拉着明雪的衣服催促不停:“大人,大人你再说我们就来不及了!”
明雪无可奈何地戳了戳俞俞的额头,“你一个进去玩的急什么呀?”
俞俞拉着明雪的衣袖左右摇晃,“窈窈的死对头都在那里面,之前没有打过瘾,这一把我要进去好好替窈窈出气!”
如此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明雪,她只能再向敬真嘱咐一句:“你看,还有一件事你更得记住,进去之后万万拉住了她,可不要叫她胡来!”
敬真耐心地等着,一双眼紧紧凝在她身上,唯恐她说得不够多一般。他点头,叫她放心,“阿真记清楚了,师尊不要担心。”
目送几个少年进入山中,明雪久久不能落座。
楼颜也刚送了弟子进去,早舒坦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她见明雪如此,便叫她:“明雪道尊,怎么不坐?”
闻声回头,见是楼颜,明雪含笑回应了一声。
楼颜道:“敬真这孩子好,你担心什么?你看我那两个劣徒,我都不带担心一点的。毕竟都是孩子的打闹,不妨事的。”
明雪顺着她的话坐下去,随声附和几句。
但心中总觉得不安。
敬真初学昆仑墟剑术便能以一克百,足以说明他天资聪颖,在修习上他也从未懈怠过,她本不该如此心忧。更何况敬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她的话他一向记在心里,他应也不会行冒险为难之事。
那——
明雪抚着一下一下机械地跳动着的心口,不能明白,
那自己心里的这份不安,是从哪里来的呢?
知明雪还在挂念,楼颜便从仙师手中接过一盏温茶,隔空送到她身前。明雪接了,微笑回谢。
这茶是灵华山独有,不知里面放了什么,独有一股异香。明雪只是握在手中,那香气便飘在她鼻前,轻轻送走了她的忧虑。
放下茶盏,明雪的目光缓缓投向那片绿意森森的山头。
风起云移,山林之中娑娑作响,尽是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
敬真似乎感受到什么,顺着心念朝远处回望,却只看见一片又一片的浓荫绿树。
俞俞一边爬山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她拉着秦窈窈拽着陆弗承,依旧雄赳赳气昂昂,胖乎乎的小手朝着山头一指,意气昂扬地道:“今日的目标!就是拿下姜吟!叫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敬真白了她一眼,反手往她身上下了个禁锢:“你老实点儿吧。”
俞俞一愣,不敢相信地催动了自己体内的法灵,果真见到毫无反应,便气急败坏地去锤敬真:“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快给我解开!”
秦窈窈捂着嘴笑,反倒招来俞俞的怒火,
“你还笑!我不能用法灵了还怎么帮你教那些欺负你的人!”
陆弗承拉着秦窈窈躲开两步,“明姑娘可教你不要乱来的,我觉得敬道友做得没错。”
俞俞瞠目结舌,指着陆弗承骂他没心肝,“到时候我看你帮不帮窈窈揍他们!”
正吵嘴,忽听身侧一阵灌木哗啦啦乱响,敬真伸手将几人护在身后,警惕地问:“是谁?!”
树枝乱叶被拨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走了出来。敬真一怔,收手见礼:“荷师姐,荷师兄。”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楼颜的两个弟子,荷凌、荷瑗。他二人笑呵呵地摆摆手,“敬师弟不必如此。”
走得近了,看见敬真身后的几个人,便问是谁。
敬真一一介绍了,便听荷凌道:“敬师弟,你很需要清明万叶吗?”
迟疑一瞬,敬真便点头,“是,我一定要得到清明万叶。”
荷凌荷瑗二人相视一眼,如释重负一般,“那好,我们帮你吧。”
“……敢问师兄师姐,这是何意?”
荷家姐弟二人莞尔一笑,“我们并不是一定要清明万叶,此来灵华山我们需要的灵药已经得到。既然道尊和敬师弟需要清明万叶,那我们反正闲着也无事,不如就帮一帮你。”
停一停,荷瑗看向敬真,“自然,我们也不是白帮忙。日后你接继了昆仑墟道尊之位,又与彼泽山主是一家人,我们也希望你能适当地提带一下浮凌宫。”
浮凌宫是楼颜仙尊的住所,她此番话,只怕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们姐弟二人。
敬真知道,面上便含了笑,“这是自然。”
他眉眼低回,稍作停顿,“只是,我年纪尚小,师尊春秋正盛,此刻便说承继道尊之位的事,实在有些不孝。此事我记下,但请荷师姐荷师兄不要再如此言说。”
二人自然十分赞同。
敬真又道,“还有一事我却不知,”他眉头微蹙,仿若不解,“我何时,和彼泽山主是一家人了?”
荷凌哈哈而笑,“此事何必言说,明雪道尊日后与林山主成了亲,林山主不就是你的师丈?这如何不是一家人?”
俞俞大吃一惊,伸出个小脑袋睁大了眼睛,“什么?!大人要和山主成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被敬真瞪一眼,俞俞把脖子又缩了回去,嘴里依旧嘟嘟囔囔:“山主确实对大人很好,他俩也有前缘。可是大人并没有说过这种事啊,难不成施婧说的是真的,大人真的开始喜欢山主了?”
敬真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再投过来,俞俞的声音便越发小下去,直到了无生息。
再转回头,敬真将手负在身后,朝荷凌笑道:“荷师兄玩笑了,师尊之事,我等身为子弟的,岂能随意议论。”
荷凌颇随意地摆了摆手,“好好好,那不说了。”他手臂朝前一伸,向几人又道:“从这边走吧,鹤辞仙尊的弟子江雁就在前头,我们叫上他,一道而行。”
有人领路自然比自己乱走要好得多。俞俞欢呼着拉上秦窈窈跟着荷瑗朝前跑去,陆弗承笑叹一声,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敬真落在后面,负在身后的那只手藏在衣袖里,五指紧紧朝内扣着。
伴着荷凌和俞俞的话,他眼前仿佛一下又一下地闪过了明雪那被布条掩盖着的左手,于是攥握着的手便一下一下收得更紧。
昨日的碎瓷片子扎出来的伤口此刻被指甲紧紧抠着,沿着疤痕撕裂开来,指尖深深陷入血肉之中,染红了手指。
荷凌回头,见敬真还呆站在原地,便喊他,“敬真,走呀。”
回神,敬真抬眸朝荷凌看去,他面上倏忽一笑,眉眼弯弯。
应了声“好”,他收起手,大步向前走去。
刚刚站立的地方,两颗血滴悄然无声地渗入了泥地里。
第60章 借难意妄杀多舌人2你想要我死?
偶遇仰司一行人,实属意外。
俞俞见着了姜吟,如乌眼鸡一般嚷嚷着非要去给她个好看。要不是秦窈窈和陆弗承死命拉着拽着,难保会闹出什么事来。
仰司代姜吟和风锦茹等人向秦窈窈道了歉,秦窈窈笑着接受了,但表示接受道歉不代表过往一笔勾销。
仰司称是,两队人不欢而散。
离去时,仰司回头看了一眼敬真。他朝敬真微微那一笑,仿佛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笑容。可敬真见了,脑中忽然就响起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他顺着那视线望回去,就只能看见仰司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
俞俞被气得又跺脚又叉腰,直到另一队人也走了过来,还没有消气。
为首那人几人不识,互相打了个照面便要走过去。忽听那队伍之中一道女子的惊呼声,敬真等人齐刷刷扭头看了过去。
“俞俞!窈窈!”
那队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女子,却是江清霖。江清霖身后又跟了一个郑乔哲,他走得慢些,还不忘朝领队那人说明缘由。
顾长迟听郑乔哲介绍了,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目光落在敬真身上一瞬,便点头允了。
江清霖和郑乔哲要跟着敬真他们走一程,顾长迟便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走出一段距离,顾长迟稍稍停顿了脚步。
身后的师弟问怎么了,顾长迟便道累了,叫师弟师妹们原地歇息一会儿。
他倚着一棵硕大的古树,朝来时路看过去,心里默默念了两遍敬真的名字。
敬真,敬真。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有预感,此人,怕是和仰司还要有一段恩怨。
只不过,他没能料到,这恩怨,竟会来得如此快。
东边一阵巨大的灵力波动毫无预警地炸开时,顾长迟正领着师弟师妹们往制高点走去。这一路上他们还没同人交上手,准备保留体力和一源宗、万剑宗的做最后的正面对抗。
这股灵力排山倒海一般横肆而来时,属实吓了他一大跳。
人族修道者中如此浩瀚的灵力,他心中只有那一个人。
可,能与他对抗并明显两厢均衡看不出孰强孰弱的,怕是也只有天界的那些小神仙了。
顾长迟心念一动,他看向刚刚话闲回来没多久的郑乔哲,心中忽然又浮现出那个红衣少年的模样。
敬真没想和仰司这么早就交手。
虽然这浩浩荡荡的的人潮中能和他交上手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
但是当姜吟和风锦茹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他们休息盘算的地方的时候,敬真大概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俞俞和秦窈窈拉着陆弗承把姜吟和风锦茹按在地上好一顿揍,仰司欲阻拦,敬真只能出手。
太正常了。
正常到不正常。
仰司和敬真各自发出一道灵力对袭之时,其力度使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淬蓝和银紫的光亮将两人笼罩,敬真看着他,似是疑问,但更多是陈述:“你是故意的。”
仰司瞥了一眼被揍得哀叫连连的姑娘,颔首称是,“她们被我操控,只是来寻一个由头。”
“你为何要找我打架?”
仰司似听到笑话,“此山之中,我只有一个对手,那便是你。”他看向他,“我说了,我要清明万叶。”
敬真明白了,反手凝灵将他顶开,昂首朝他道,“那来吧。”
不知姜吟和风锦茹身上被仰司塞了什么东西,她们同俞俞秦窈窈等人互殴的间隙,一股异香渐渐飘散开来。荷凌荷瑗看着热闹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等敬真和仰司分立两边之时,几人已尽数昏倒在地。
仰司好心指着地上的人道:“你我之争,我不伤他们。”
手腕一翻,昨日那柄神兵便赫然在手。
敬真心下了然,扬眉看向他,“你想要我死?”
心思被戳破,仰司的目光一霎时阴沉下来。转动手中的若微,他低低笑,“倒也不是,只不过,你
若是非要跟我争清明万叶,那你便只能死了。”
敬真无剑,单手背在身后,依旧气定神闲,“你不怕你我二人鹬蚌相争,使得渔翁坐得其利?”
仰司低了低眸,轻笑,“他们不敢。”
这坚定的语气,叫敬真心中陡然闪过一道灵光。“灵华山?!”
横剑在前,仰司抱歉而笑,“现如今,便不是我要你死了。”剑身寒光一闪,“是你自己,不得不死了。”
话音未落,其剑便如龙乘风一般飞袭而来。敬真仰面倒转,堪堪躲过。
他的手动了动,想去唤来轻絮。
可他心念一顿,却压制下这一想法。
轻絮一动,师尊便会知道他在此境中遇难了。
不行,他不能叫师尊担心。
凝灵成刃,敬真冷眼瞧着仰司手中那把剑,手上渐渐改变了原有的攻势。
既然他要找死,那他倒也不必客气。
若微直刺而来,敬真肉身无法抵挡,只得偏身躲过。仰司虽听说了敬真至今没有自己的佩剑,却也担心他会像昨日那样凭空叫出来别人的剑。所以打斗一开始,他便朝山外放了一道灵力屏障,隔断了此山头与观战区。
没有神兵在手,哪怕他如今能驱动体内的法灵,仰司也不觉得他是自己的对手。
青禾早已叫人传信给他,将这个叫做敬真的信息尽数告知与他。于是他便明白,虽然这叫敬真的是天生的神明,但他到底年纪小,先前也一直处于独自生存的境地,并没有接受太多教导。
——青禾明确地告诉了他,放开法灵与灵力的限制,敬真他压根儿不足为惧。
同时,青禾也向他传递了柯玉仙尊的一个“请求”。
“公主在做的事,怕是已经被他们知道了。”青禾的声音尤自响在耳畔,叫仰司的眼神愈发坚定。
“清明万叶你要赢得,同时,那个叫敬真的,你要想法子除了他。”
他的剑来势汹汹,神兵毕竟不同于寻常利剑,光是潋滟婉转的剑气,便将敬真的衣角片片削落。
剑剑猛攻,仰司压根儿没给他留余地。
敬真连身躲避了几次,渐渐便有些力不从心。他也烦躁得慌:总这般被人压着打算什么?!
矮身翻滚避开一剑,敬真脚下踩空,一步迟钝,半边手臂便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得了手,仰司不停,趁势急攻。
敬真反手甩出一道寒光,只听一阵雷震之声,仰司被迫持剑倒退三步。
银蓝浅光游弋,仰司定身,抬首看去,却见一只小小的匕首浮在半空中,正刀尖直直指着自己。其威势凛然,丝毫不亚于他手中的若微!
敬真捂着手臂站直了身子,掌心凝灵欲止住那伤势。仰司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平声提醒他:“没用的。”
敬真斜眼看去,微蹙眉尖。
“若微是神兵阁的剑,神兵阁的剑跟人族的剑不一样,你用法灵是修复不了的。”他顿一顿,“况且,我在若微身上下了毒。”
毒?敬真下意识朝伤处看去,果然见那伤口上殷殷鲜血中混着一道隐约朦胧的紫气,影影绰绰,似乎还有要继续蔓延的意思。
仰司倒持若微,持身静立,“你和你的师尊,不该插手灵华山的事。”
手臂上的伤口果然止不住,鲜血淋漓,黑紫色的雾气不断盘旋蔓延。敬真静静地看着,忽然间眉头一挑,扯唇笑了起来。
“既如此。”他面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我便得多谢你了。”
仰司似是没听清他的话,不由得“嗯”了一声,疑惑之意浓郁。
他的话没说明白吗?他们要他和他那个师尊死啊。
他怎么还多谢自己??
敬真伸手,碧寒刃便飞速化为一抹白光隐入他的掌心。
他朝仰司颔首,“多谢你,让我免去了顾虑。”
五指伸开,掌心银蓝色的光芒幽微。
仰司只觉迎面一阵似有若无的微风袭来,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便陡然觉得浑身紧绷了起来。下一刻,他看见自己的手朝前伸去,做出了进攻的样子。
进攻的方向,却是刚刚倒地不起的一众人等!
他大惊,多次调动体内的灵力,却没有丝毫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将若微直直戳进了荷凌和荷瑗的心口。
再抽出来,光洁明亮的若微剑身,已血污斑斑。
这时,他周身忽然一阵针扎的刺痛,整个人软倒在地。身后脚步声一声一声逼近,仰司心中大骇,冷汗淋漓,“你、你——”
他看着敬真逐渐逼近的衣摆,心中冷意森森。他看着这个红衣少年的眼睛,不明白:“你早就要杀他们!你为何——”
敬真不语,只是垂眸冷冷地俯视他,“不是我,是你杀了楼颜仙尊的弟子,是你重伤了鹤辞仙尊的弟子,是你伤了我。”
手上一软,撑着地的胳膊失了力,仰司倒摔在地上。
这时,他也发现,自己已经于不知何时摆脱了这敬真的控制!
他迅速调动真力,朝后撤去的同时掷出手中的若微,直直朝着敬真的肩头刺去。
他自然知道这一击不可能得逞,便只存了要脱身的念头。
可身后忽然一声惊呼:
“敬真!”
仓皇逃离之际,仰司愕然回首,却见若微竟洞穿了敬真的肩头,将敬真刺倒在地。
而敬真身边,却多出来一群穿着明道宗弟子服的人。
为首的,正是郑乔哲和顾长迟!
遁去身形,收走若微,仰司在一片嘈杂的混乱之中隐去了身形。
他用的是梦中神女教他的法子,明道宗这些人族修道者无法看出他的踪影。
他站在灌木丛后,对上敬真阴冷沉静的目光。
二人相视无言,只余下敬真嘴角撇出一抹极浅,却得逞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