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阴云生暗人行暗事3敬真,你入戏太深……
那人的声音甜如春风下透着光的风铃,字字声声,落在敬真耳中,却叫他陡然乍起满身的寒毛。
这一瞬间,他脑中被强制隐藏起来的某些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扑来,将他灌得满身冰凉。
他不能发出一个字,只有脚下不自觉的步子,悄无声息地朝后撤了一步。
“你这些日子,过得挺好呀。”那人缓缓转身,虽仍与暗夜融在一起,但清浅月光勾勒出的朦胧轮廓,已经颇具威杀。她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怎么,当她的弟子,这么叫你开心吗?”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巷子里那片漆黑的空地,敬真僵着身子梗了半天,只得抬步朝里走去。
“师伯此来,”他难以启齿,只能咬着牙逼自己出声,“是为何事?”
明月果然嗤笑一声,“为何事?”她冷笑道:“你脑子当真坏掉了?”
“敬真不敢。”
毕竟此刻不便暴露身份,明月也懒得看他周旋,“我那好师妹,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好事啊。多谢你,有你帮她,她才能得此正义威名。”
敬真仓皇跪下,不敢吭声。
“我叫你做的事,你可还记得了?”
引诱她,拉下她,毁了她,杀了她。
敬真深深将俯下去,抵在地上。
许久许久,地上那一团暗红才传出低低一声,“弟子,正在努力。”
“那你这努力得也太慢了。”明月轻笑一声,“起来,我教你个好法子。”
依言起身,敬真手中被抛进来一个小瓶。
“把这个想办法喂给她吃,”说到这儿,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这可比你慢慢努力,来得快得多
啦!”
敬真拿着那小瓷瓶,犹如握着一把烧得通红的火炭,“这是什么?”
“嗯……”明月佯作思考,而后娇笑着点了点敬真的额头,“自然是好东西!”
敬真的脸一瞬惨白,顾不得许多,当即跪倒在明月脚边,“师伯,师尊是师伯的亲师妹,你们自小一处长大——”
说到一半,对上明月陡然转过来的目光,敬真顿时哑口无言。
他尝试着张了张口,明明没有闭口诀,却难能在那道冷沉沉的目光中再继续说出一个字来。
明月轻扬眉心,居高临下地看着初长成的少年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状似无意地轻轻抚上他的脖颈。
“师尊?”她轻挑地笑着瞥他,“敬真啊敬真,你入戏太深啦。”
少年的身子一霎时如枯木死僵。
收了手,明月漫不经心地将手在斗篷上擦了擦,依旧背过身去,“你放心,她可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至亲师妹,我怎么忍心让你取走她的性命呢。”
“我既然说了,便不会骗你。那可是遍寻三界都难能一遇的好东西,不仅不会伤及她的性命,还会叫她得享人间极乐呐!”
敬真不敢接话,只低头看着手上那瓷瓶,动也不动。
乌黑斗篷一卷,明月的身影如烟一般消失不见。暗不见人的巷子里,只留下一句冷冷的吩咐,
“把事情做得干净些。”
清月高照,影印万川。敬真独自一人站立在小巷里,被高墙深树牢牢笼罩在无尽的黑暗里。他沉默着把那瓷瓶收了,仰头看向朦胧的夜,忽觉自己仿佛那井底的蛙,注定难以照到疏朗的月。
罢了。
他转身朝外走去,走到小巷与长街的交界处,看见那落在青石板上的清亮月色,却迟迟难以迈出那一步。
他本是自无尽深潭中挣扎出来的污泥,本就上不得台面。如今月色好容易照在了自己身上一次,叫他也感受到曾经遥不可及的光亮,得知这世间并非薄待于他。
当真,当真要将这一切,拱手丢掉吗?
可是。
他后退一步,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
屏息一瞬,闭目捏诀,他的身影霎时自小巷中消失不见。
再睁眼,他冷冷地看向贴着墙角往回走的施婧,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对不起”。
可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现在不该,刚刚,更不该。
见着前路上猛然闪现的人,施婧紧贴着墙面的身子豁然一松。她抱起双臂,单脚点地,绣花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扑扑”声。
“喂,敬真,这么晚了,出来见谁啊?”她好整以暇,想看看他要如何为自己辩驳。“这么亲密的朋友,不跟我们介绍介绍吗?”
然而敬真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根据之前施婧的表现确定她并非自己的对手,便想要速战速决。手上凝灵,释放出以往藏蓄着的力量,一道银蓝色的法灵眨眼睛疾速朝着施婧打去。
施婧万万想不到敬真竟直接出手,她仓皇间闪身躲避,一道末了却见一道又直直袭来!
那法灵落空后撞在墙上,浓郁强劲的灵力扭曲了墙壁的空间。施婧见着,便知敬真没在开玩笑。她怒而反击,一道法灵射出后厉声怒斥:“敬真!你疯了吗!”
敬真不语,仰面躲过后他顺势又连发三道法灵,逼得施婧不得不翻身跃在空中躲避。
见她果然升空,敬真右手狠狠一攥,施婧当即察觉不对。她低头看向自己心口,果然见那里一点银蓝光芒闪烁。下一秒,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控住了,四肢僵硬,五脏充胀,一颗心仿佛被人死死攥在手里!
瞥见敬真眼中翻滚的狠厉,施婧惊慌起来,“敬真!你岂敢杀我!”
她奋力挣扎,敬真一只手控制渐渐便有些吃力,他将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攥着,才将施婧牢牢捏在手中。
施婧再动不得一下,心底的恐惧骤然升腾。
她虽未曾经历过,却也知道他使出的这是什么招数。师尊曾告诉她,在当年三界归位之争中,明雪仙尊曾以悬山崩硬控妖界五位大妖,炸死两位,重伤三位。当年那五位大妖无一不是妖族佼佼者,放到如今来看,只怕是比息女殿中那位风绫大人还要厉害的角色。
如今这被人强控的感觉落在自己身上,施婧不由得方寸大乱:“敬真!我师尊是太浮宫元辰仙尊,你杀了我,我师尊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敬真仿若未闻。
“我师尊和明雪道尊是多年好友,你敢杀了我,明雪道尊也绝不会放过你!”
师尊……
敬真听见“明雪”二字,面容才有所改变。他微微仰首,看向被自己控在半空中的施婧,眼中似有不忍在挣扎,然而不消一个呼吸的间隙,他的目光又变得阴戾。
“疯子!疯子!!”
心口处骤然加重的挤压感叫施婧终于崩溃,她咬牙切齿地冲着敬真嘶吼:“我师尊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眼不见心不烦。
收回目光,敬真偏过头去。
掌心法灵疯狂凝汇,他紧紧攥握着的右手猛然张开,那半空中悬着的少女的咒骂声便戛然而止。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扑通”声,沉寂的月色之中,地面上的灰尘被撞击得震荡一瞬。
起风了。
敬真拨开扑在眼前的红色发带,仰头看了一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树巅。
如今四月了,长寿城中绿树成荫,叶片伴着风飘摇间发出细微的“哗哗”声,可终因过于细微,末了也不过是伴着风声渐渐消隐在寂静的夜里。
低下头,他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一团粉白相间的身影。蹲在施婧身边,确认她当真已死时,敬真心中猛然一抽。
她死了。
这一刻,敬真忽然记起来,施婧她,其实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姐。
她爱笑爱闹,总是和俞俞一起比赛放风筝,逗得师尊开怀而笑。她曾指点过他该如何更有效地吸收灵力修炼功力,也曾在危险来临之际将他护在身后,
更重要的是,她是师尊早年就相识的朋友,师尊很喜欢她,很愿意宠着她。
她们认识的时间比他长得多,她们之间的情谊也许比他和师尊更深厚一些。若是师尊知道她死了,师尊怕是会很难过吧……
搭在施婧脖颈上的手蓦然一顿,敬真看向施婧那双仍旧大睁的眼。那双竭力瞪大的杏子眼,仿佛在挣扎,仿佛在呼救,更多的,是不甘与愤恨。
深深喘息几下,敬真伸出手去,将她的眼皮抹了下来。
“对不住了,施师姐。”他低低道,“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多事。”
天早已黑了,好好在自己房里睡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听见他的动静跟出来,为什么非要躲在暗地里偷看他的秘密?
他不得不这样做。
高台明月已经将月色照在了他身上,已经允许他侍奉于身旁,不论是为着什么,他都绝不允许,有人将他的不堪揭露在那月色之下,
尤其是,施婧她是元辰仙尊的首徒,她的话,远比他一个明雪道尊新收的弟子值得人相信。尤其是,施婧她,一直和师尊有很好的关系。
纵然他相信师尊会信他,可他不愿让师尊为难。
更不想,给自己埋下这么大一颗雷。
“安心去吧,施师姐。”敬真缓缓起身,“我会好好为你祈福的。”
月儿圆,风儿轻,影儿长。
敬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甚至明雪都听到他推开客栈房门、走入房间、解衣躺在床上的声音了,她都没有动一动身。
她不能相信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她宁愿自己刚刚看到的都是朱塵为了迷惑她而造出来的幻境,宁愿自己已经被朱塵迷惑住,宁愿自己已经深陷其中然后被朱塵一掌击伤。
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无法说服自己去正视发生的这一切。
敬真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第42章 阴云生暗人行暗事4她决不能叫他出事……
敬真下楼的动静很小,明雪并未当回事,以为他不过是要下去方便而已。
直到施婧蹑手蹑脚地跟上了敬真的步子追出去,明雪才慢半拍地坐起身来。
她以为是阿婧又要闹着玩,担心敬真会被她逗弄得不知所措,便无可奈何地穿衣起身。
不料她寻过来时,却见着敬真将施婧牢牢控在半空里。
她本该立即出面呵斥敬真叫他住手的,可是她心底不知哪根弦猛然一动,竟叫她朝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身子完全隐匿起来。
她忽然觉出一种尤为新奇的感觉,她仿佛神魂脱体游离在外,不受控制地看着自己站在不得见人的阴影里无动于衷,直至敬真杀死了施婧,又渐渐向远处消失。
风声渐渐停息,夜又归于平静。
明雪缓缓走出那片阴影,沉默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施婧。
阿婧不能死。
她知道。所以她刚刚趁着敬真被骂得走神之时,往施婧心口上弹了一道保护屏障。
可是,
明雪缓缓在施婧身旁蹲下,轻轻将小姑娘面上凌乱地覆着的鬓发拢到耳后。
掌心覆在施婧心口,银紫微光自嫩粉衣衫后亮起,那是屏障生效的证明。
哀寂地叹一口气,明雪低垂下眼眸。
可是,为着自己的私心,她现如今不能叫敬真陷入危机之中。
倘若施婧醒来,她一定会将此事告到明殿,届时敬真必要受到三道天劫刑。然而以敬真如今的身体,莫说三道天劫刑,他连半道也受不住。
敬真是师姐留下的唯一的弟子,她决不能叫他出事。
深深闭目,明雪随手捏了个虚假的记忆,将施婧脑中那些刚刚发生的那些记忆替换出来。
她看向掌心中那一小团记忆云珠,那云珠中正不断重复着敬真击杀施婧的场景。她不忍再看,索性直接将其捏碎。
云珠碎为流烟,自明雪指缝中如流水一般漏下去,不用风吹,转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对不住了,阿婧。
待日后敬真的身子修养好了,一定叫他亲自去太浮宫向你赔罪。
少女经受的毕竟是悬山崩,虽保住了性命,肉身却实在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明雪看她一时半刻并不能醒来,便盘膝坐下,守在她身旁。
她心中此刻很有些纠结。仰首看一眼已经西沉的月,她的心也同那渐渐沉落的月一般缓缓低沉下去。
她是不信敬真竟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她也无法接受敬真确实如此了的背后代表着的东西。敬真是师姐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这是她私心的来源,这私心第一时间攫住了她,叫她做出很多现如今冷静下来之后再看已深觉不妥的事情。
但是,敬真是她为昆仑墟挑选的下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继任者,倘若敬真并非仁善,那说明昆仑墟的将来在她手中陷入了危险的未知境地。她已经当过一次昆仑墟的罪人了,她不能再当一次。
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敬真他,是否当真如他之前那些日子表现得那样是一个温良慈善的好孩子?
久久闭目遐思,明雪心中如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
她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师姐在昆仑墟上持剑杀得满身血污的模样,不断的,一次又一次浮现出那双明明一点也不甘心,却满是绝望和伤痛的眼。
她在怨她。
怨她没有及时拉住她的手,怨她竟然这么狠心就选择大义而将她抛弃。
静坐着,她忽的浑身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哆嗦着打了一个寒颤。
这片不断蔓延的冷意之中,她的心口猛然灼烧起来。
一双手紧紧攥握了起来,她睁开眼,眼尾已然染上了莫名的赤红。
不可以的,她已经做错过一次了,这一次,她决不能再轻易丢开那双手了。
她转而看向沉沉昏睡着的施婧,眼底的歉疚被执着取代。
敬真毕竟还小,小孩子做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不过是以往没有人教导他,才叫他凭借着自己的心意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已。以后有她来好好教导他,他会慢慢走上正途的,他会摈弃人性天生的恶意,慢慢长成一个温善谦和又能力出众堪担大任的好孩子的。
那既然这样,待阿婧醒来,也不必叫她和敬真再见了。
一念心定,明雪细微而深长地喘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道尊?”
躺倒在地上的少女懵懂地捂着后脑勺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茫然问:“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啊?”
施婧轻轻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轻声“嘶”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由得细细去回想,“我好像,是跟着敬真出来的。敬真呢?他不在吗?我怎么……”
明雪将手覆在她额顶,一面为她灌灵疗伤一面道:“刚刚出了点事,你和敬真都受到了波及。我虽然赶到,却疏于对你们的照顾。”
“出事了?”施婧一听,当即关心道:“道尊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敬真呢?他怎么样了?”
她问的这一连串,叫明雪灌灵的手不由得一顿。
阿婧是个好孩子,办事正直无私,为人和善体贴。明雪心中作痛,她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好孩子,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欺骗她。
呼吸微滞,明雪忙镇定心神。
事已至此,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为了能让施婧安心回太浮宫,明雪特意没有将她的身子完全疗治好。她收了手,道:“阿婧,你受到的伤害有些大,我的法灵来自于昆仑墟,略寒凉一些,不好为你持久灌灵疗伤。我已经通知了你师尊,你需要即刻回太浮宫去静心修养。”
“啊?”施婧吓了一跳,往自己心口摸去,果然摸出来一阵又一阵不太自然的灵力波动。她焦急起来:“不行啊道尊,我师弟的事我还没有查清楚,我怎么能就这样回太浮宫呢!”
还有这件事……
明雪略一沉思,抓着施婧的手叫她:“阿婧。”她神色严肃认真,“柯玉于人界留设仙缘这件事我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现如今可以断定的是她已经勾结了朱塵,但是我更怀疑,她在天界勾结的另有其人。”
“道尊的意思是……”
“你的身子经不起后面的折腾,回太浮宫好好养着是正道。”明雪恳切地看着她,“我们会去灵华山,一定会彻查此事,将你师弟所牵涉的一并查清楚。而你,我希望你能在天界帮我留心有哪些神仙暗地里与柯玉走得近。”
“此事如今已经牵扯三界,阿婧,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明雪的话说得合理而真诚,施婧也感知得到自己确实身体抱恙,思虑片刻,她重重地朝着明雪点了点头。
“道尊,那我师弟的事就拜托道尊了。”施婧自地上爬起来,向明雪深深躬身,“如果我师弟做了什么有违道义之事,还望师尊及时通知我,我一定尽快赶来,好生管教他。”
“如果是我师弟果真是被柯玉迷惑得不辨是非,也请师尊尽快告知与我,我一定,”她咬牙切齿,“叫那人付出代价!”
心神一荡,明雪笑笑。
那笑略显心虚,她自己察觉到,便也一瞬收起,正色道:“好,我答应你”
心口微微发紧着疼,施婧料得自己不能再多行逗留,她想了想,又道:“道尊,我就不回去了,你帮我跟俞俞说一下,我欠她的裙子,下次见面一定买给她。”
想起两个小姑娘在湖畔笑着跑着放风筝,明雪的唇角勾了起来,“好,我告诉她,一定不许说你欠了债就跑的滑头鬼!”
“道尊惯会打趣我的!”施婧撅着嘴佯作怒容,月色下倒显得尤为娇俏。明雪心头的那点愧意,不由得再次放大。
好在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施婧转移走,“对了,道尊,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她情绪转换得很快,明雪跟不上,见她陡然肃正了神色,还以为是自己替换记忆露出了马脚。心下不由得一阵惊慌。“……何事,你说。”
施婧却嗫喏起来,难以启口似的。
明雪意识到她要说的不是今晚之事,心中缓和些,劝道:“若不是什么大事,
不说也没什么的。”
不承想这一句话反倒壮了施婧的胆子,她定一定神,凝眸望向明雪,“道尊,我觉得敬真他,可能怀揣着不太干净的心思。”
她斟酌了许久,才将此话委婉地说出来,“道尊不如……带他入了人间,早日习得人伦大道,不叫他误生出来些不正常的心思才好。”
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明雪此刻情绪初平,乍然听她这番言论,竟一时间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阿婧是说……?”
“……就是,就是,”道尊竟然不能明白她的意思!施婧急得几乎要张牙舞爪。可她却也不好将自己的猜测就这样向她言说
——那毕竟没有证据!
她扶额细想,好半晌,大口呼吸一下,换了个法子向明雪问:“人间有个寓言故事,叫做东郭先生与狼,道尊可曾听闻?”
话头怎么突然转到这里来了?
明雪虽怔愣,却也接下去,“有所耳闻,怎么了?”
“东郭先生救了那狼,那狼却反而要吃了东郭先生。道尊觉得,这狼如何?”
“自然是忘恩负义,贪婪无度,想来不会有好下场。”
“道尊聪明。确实如此。”
顿一顿,施婧想起人界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无为其所不为。她忽然一笑,心中想通了之前纠结的事,便觉舒然阔朗。
因果有定,她实在无需犯他人因果。离别之际,她转身又说了最后一句,
“我希望,道尊能有东郭先生一样的好运,能好好保全自身。”
第43章 净魔气神女宽心意敬真入魔了?!……
明雪微微颔首,目送她踏云而去。
待施婧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明雪才转回身来,心念微动,眨眼自原地消失,移身至客栈之内。
她本想着悄悄回去,趁夜深寂静好好向敬真问上一问,审探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料刚落地,却见客栈内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林观渡带着俞俞站在客栈门口,他身后,是探头探脑想看又不敢看的几个客栈内的人族。他身前,法灵指向尽头,是倒地昏迷的一团红衣。
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明雪见着那草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登时心底一凉。
那暗红色的血渍之中,一条鲜红的发带坠落其中,沾了血的部分脏污不堪,还引着血污不断顺着布料纹路缓慢而持续地向上蔓延。
那发带便被浸得湿哒哒的,贴在敬真脸上,黏出狰狞的红痕。
“敬真?!”
明雪大惊,落地不稳便要朝敬真奔去。
林观渡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住,一只手仍往敬真那边传输着法灵,一只手紧紧拉住了明雪的苍烟绿衣袖。
他分身乏术,忙向她解释:“阿雪别急!敬真是受到魔气侵扰,如今我在为他洗神净心!”
明雪蓦然一愣。
林观渡刚刚说什么?
魔气?
她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心底豁然开朗!
不是敬真心狠手辣不分是非善恶,他是受了魔气入体侵扰心神才会做出那等错事!
明雪心底一瞬大喜,可欢喜之意还未盈面,她又想起自己刚刚对于敬真的恶意揣测。她心中不免泛起些悲哀的酸辛来,既为敬真委屈,又深觉自己之可恶。
敬真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自己怎么可以那样怀疑他!
早知如此,倒也不必非送阿婧先一步回天界了!
青光笼罩在卧地昏沉的少年身上,林观渡眼见着差不多了,便收手回身。看见身畔的女子神情有些怪异,他心下一紧,当即上前一步凑近关怀:“阿雪,怎么了?”
林观渡的声音叫女子迅速回神,她佯作无事,转头看向敬真,那里俞俞已经扑过去将他扶起了。
她舒心一笑,“没事。”复看向林观渡,真诚道谢:“多谢你,林观渡。”
她的谢意诚恳得过分,林观渡深觉不自然。他别扭一霎,“没有,身为长辈,这都是应该的。”
见她折身就要去帮着俞俞扶敬真,他低低又道了一句,“你不必,如此生分。”
不过他这一句实在太轻太轻,轻到他都不能确定明雪是否听见了。
如一团绿雾自身边飘过,明雪早已急急过去扶住了敬真另一侧。林观渡侧身回望,眉眼低落一瞬时,复又扬起笑颜。
他招呼着身后看热闹的一群人族,劝说如今已然夜深,请他们及时回去休息。人们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明明身子已经在发出困倦的不满,可一颗好奇心还是高高吊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被两位姑娘拖扶着的红衣少年。
那人似是十六七岁,初初长成的一个少年郎,因浑身疲软头颅低垂,人们并不能看出他是有多高。但见一双长腿跌跌撞撞地在红袍间若隐若现,便也知他总不能是个小个子的。
因见到了林观渡和明雪的神通,百姓也知这几位怕都是神仙那一挂的。于是几个妇人的好奇心更浓起来,纷纷侧歪着身子自下朝上瞅,想看看这入了魔的少年长得什么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像那话本里说的,入魔的男子都俊俏得很!”
“这头都勾到胸膛里去了,能看见个啥啊?!”
“哎呦你们急啥,这几个神仙是在这里长住的,想看明天再看呗。”
几个妇人连连点头,一边抽身往回走,一边约定明天一定一起来看看这小神仙的模样。
搀着敬真往楼上慢慢走的明雪和俞俞:……
早知道干脆用移身术回屋了。
后半夜,敬真悠悠转醒。
明雪询问具体事宜之前,特意问了一句,“敬真,你怎么会到外面去的?”
敬真神色茫然,在三人的目光中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从师尊那里回屋后就睡了,再醒来的时候,就见到林山主了……”
看明雪的目光转向自己,林观渡道:“我于半夜听见外面有灵力震动的声音,便起身查看。不料刚下楼,便见到敬真他双目通红地朝客栈冲来。他奔袭的速度很快,我见他不对劲,便赶在他来到之前对他发招相控。”
顿一顿,他又解释,“敬真来的时候,宛如一头疯牛,横冲直撞,将客栈的前门楼都撞塌了。”他无奈道:“要不然客栈里住的人族也不会半夜起来凑这场热闹。”
那这事情就很明了了。
敬真被魔气侵扰,于无知无觉中伤了施婧,回头又想来伤旁人,好在林观渡及时阻拦,才没有继续酿下大祸。
明雪心下有了数,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
她心情好了,语调也轻快了一些,“魔气怎么会突然侵扰到敬真呢?”
林观渡低头略想了想,这几日与他们相接触的人也不算多,便轻而易举地想到了朱塵,“朱塵自彼泽销职后便入了妖界。地界四方相通,若是朱塵……”
转头见敬真有些萎靡,明雪一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一面向林观渡道:“这个好办,干脆直接同舒疏通个话问一问。”
林观渡略显为难,“此刻夜半,就算是魔都只怕也都睡了吧?”
颔首一瞬,明雪果断地并起双指,“我如果记得不错,舒疏此人最爱看话本,尤其爱深夜时分挑灯夜读。”
银紫微光闪烁片刻,果然听见一道万分不耐的声音凭空响起:
“谁啊?!”
明雪右手捏着指尖微光朝空地处一投,虚虚一面尘息灵镜便立了出来。灵镜那头,果然一盏豆灯在罗帐之中昏暗摇曳,一个以怪异姿势倚靠在床头的女子身影正投在那罗帏上。
魔都都主舒疏夜半时分看话本子正起兴,忽然半空里一道声音吓得她手一哆嗦,争点将那一页给扯烂。她气急败坏地披衣坐起,刚围上外衫便察觉到罗帐之外有人在窥探。
一阵怒风自罗帐之内拔地而
起,吹得素白罗帐纷飞如花朵绽放。
银红衣衫半披在身,罗带松松挽系,艳冶女子赤足从床榻上走下,一双藕玉般的纤纤长腿掩在裙摆之中,轻盈摇曳,缓步而来。
俞俞看得痴了,半张着小嘴惊叹到说不出话来。
敬真倒实诚,美人现身,他反倒偏头避开了视线。
“明雪?”那人轻敛衣袖,凤眸一沉,冷若冰霜的眼神隔着灵镜直直射了过来。“你、有、事?”
明雪视若无睹,灿然一笑,“有。”
“你们魔族的人,在人界犯事了。”
她还当多大的事。
舒疏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还有呢?”
明雪依旧和善地笑,“还伤到了我的弟子。”
“哦。”舒疏挑眉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幽微的光亮下,似乎红蔻丹色泽不够鲜亮。她啧啧两声,似有不满,“还有吗?”
“没有了。”明雪微微拱手,“深夜叨扰舒都主实在抱歉,还望舒都主帮忙查查,是不是有哪位魔族小友生了不当心思。”
左手看完,女子又伸出右手来看,“有查询方向吗?”
“有。你可以先寻查魔族之中谁与朱塵往来密切。”
舒疏微顿,“之前给天界干过活的那个朱塵?”
“是她。”
朝指尖吹了吹,舒疏站直了身子,“朱塵是妖界的,你要找,该去妖界找。”
“但是我弟子是被魔气侵扰而伤。”
闻此,舒疏抬眸看向灵镜上斑驳模糊的女子,“你什么意思?”
“我怀疑是朱塵同魔族之人勾结。”
妖族同魔族同属地界,明雪怀疑朱塵能同魔族勾结是很正常的事。可是舒疏自前任妖界界主白苑死后,便一直没有再和妖界有过瓜葛。连带着,妖界和魔都也没再有过往来。
明雪这句话说出,舒疏便不再关注她那染得艳丽的指甲,“好,我知道了。”她扯了扯裙摆,“还有别的事吗?”
见明雪摇头,舒疏便点头朝前走了两步。走到灵镜正中间,她轻轻扬手,灵镜便闪烁着微光摇动起来。
“这件事我会去查,查到了自然会通知你。”冷艳美丽的魔都之主冷冷瞥着那一方尘息灵镜,“这东西是几百年前小舒留在这里的,今日我废了它。日后,你们若有事,请走正规途径。”
话毕,不等明雪这边有甚反应,舒疏一道法灵弹出,尘息灵镜便无声炸裂,悄然碎成满地银尘。
明雪浅笑低回,不以为意,“到底是我扰了她的清净,她生气是应该的。”
林观渡神色古怪,“阿雪,你怎么会能同魔族那边连通尘息灵镜?”
事已有定,明雪放了很宽的心。面对林观渡的疑惑,她笑道:“当年三界归位时,鬼城城主唐熙被姒夭糊弄,成了地界四方中唯一一方要真刀实枪跟天人两界对抗的倒霉蛋。为了处理这事,九越大人曾命我前去联系舒都主和白界主,故而我能联系上魔族和妖界的尘息灵镜。”
只是如今看来,这等便宜行事的权利,日后怕是再没有了。
不过也无碍,只要此事得以解决,以舒疏治下的性子,怕是日后魔族再无一个敢随意外出惹事的了。
屋外夜深沉,远处传来几声辽远的打更声。
明雪起身,温言安慰了敬真一番,便叫他早早休息。
转念又想到刚刚那几个妇人的“准备”,她沉默一瞬,转头向林观渡道:“早点收拾东西吧,待天一亮,便叫上窈窈和陆小道友,我们赶早出发。”
敬真脑子慢了半拍,坐在凳上呆呆地问:“师尊,我们要去哪啊?”
明雪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的发带捋顺,“我们向北走,去灵华山。”
第44章 梦飘摇折枝赠簪星他赌她会为他而来……
夜深如水,随波流,似叶浮沉。
脑袋昏昏沉沉,如铅坠地,似山崩摧。她头脑发蒙,眼睛酸涩,悬溺于海中,眼前唯有不尽的东流之水。
看不清。
耳畔只有时而朦胧时而清晰的水波声。
她想,自己是要死了。
坠在澄溟海里,漂往天地渊去。
澄溟海极南尽头,是风沉水寂之地,此地幽幽地闪着乌紫的光,如一双觊觎的眼,时刻准备着将人拖拽下去。
明雪能感受到,她已经离天地渊很近很近了,近到,她四肢都已被那戾气穿袭贯伤了。
很疼,比生拉硬拽的撕扯还疼。
她闭上了眼,任自己朝下坠去。
然而,她手臂上忽然一阵温热了。
再转头,她看见一个稚嫩的少年的脸紧紧贴近自己,他大张着口,似乎在喊什么。
那阵温热来源于他的手。
他在拽她。
他在喊她。
师尊。师尊。
明雪蓦然惊醒,自海中腾跃而起,却见那紧紧拉拽着自己的少年,竟只剩半截身子!
他下半身已然不知何踪,狰狞可怖的伤口告诉她那是海中妖兽撕扯啃噬的结果。他背后仍咛着无数尖牙利齿的肉食性小鱼,正一口一口地咬吃着他的血肉!
鲜红的血淌了满海面。
明雪只觉自己身子轻盈得很,不住地朝上升去。
可底下,她明明看见自己被那个少年拉拽着,溺死在了海里。
升,升,升!
升到天上去!
“敬真——”
她猛然坐起,死命睁着眼,深深喘息。
月光清浅似一地碎银,将屋内衬得如牛奶洗过一般朦胧。
明雪一手扶住膝,一手深深将额头捂起。
是梦。
可是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嗒。”
什么声音?
“嘀嗒。”
扶着膝的那只手上忽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似的,凉津津,黏唧唧。
将手收回,她愕然。
手指上似被雨滴打,开出了鲜艳的花。
客栈漏水了吗?
怎么会漏红色的水?
她迟疑着抬起头,心脏猛然收缩,屏息滞在当地。
一根鲜红的发带,自上垂落,鲜血爬过浸透了的布料,在末端凝出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朝下坠,坠,坠落。落在她膝上,炸出一朵暗红的花。
那发带的尽头,是毫无生气的一颗头颅。
断头处鲜血淋漓,尽数倒流,汇聚在发带上,染出刺目的红。
明雪浑身悚栗,她仰头,盯着那双僵硬地圆睁的眼。
她想叫一声,她张了张口,嗓子却如刀割一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阿雪……”
“……阿雪!”
林观渡握着明雪的双肩不住地摇晃,口中一声紧似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却无法将深陷梦魇的人唤醒。
连声呼喊没有用,薄汗满额的女子双目紧闭,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喊自己的小弟子敬真,似是在无意识呢喃。
林观渡心急如焚,眼见着明雪的脸色一分白似一分,他顾不得许多,握住她的手便要入她梦境。
两手相握的瞬间,林观渡蓦然一怔。
阿雪手上为了掩盖盟心誓反噬的莲纹覆了层薄布,他如今交握着,怎的掌心之中一片滚烫?
这布料总不能自己发热?
他心下陡然一空,呼吸不由得凝滞起来。
他没傻到那步田地。
那是盟心誓在持续反应。
可她如今,口中念着的……
不。
林观渡慌忙截住自己这念头。
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阿雪是什么人?敬真是她的弟子,她从来都只把敬真当做她的弟子。就算有别的想法,也不过是因为敬真他曾经是明月的弟子而已。
可盟心誓……
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想错了。
“敬真——”
床上的女子忽直直坐起身来,她如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她欲以手捂面,牵动左手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攥握。
明雪骇然转头,看向林观渡的眼神充斥着惊悚与质疑。
林观渡?
他怎么在自己房里?
明雪来不及反应,脑中拖着这未解的疑惑僵硬地转头朝上空看去,待不见那可怖的敬真头颅,才以手抚膺深长喘息。
夜依旧,月如水。
说实在话,明雪并不很能分辨清楚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挣脱林观渡的手,凝灵在掌朝自己心口送去,要以辨心来判断真假。
林观渡慌忙拦住她,“阿雪,你做什么?!”
辨心是鉴别是非真伪的法子,向来直白有效。可这毕竟是被创造出来逼供的法子,被辨心者经法灵临心,多多少少都会给肉身带来伤害。
明雪知道,可她更不愿深陷无边梦魇。
对上明雪警惕的目光,林观渡猜到她的担心。他伸手将她凝灵的右手按下来,温声道:“别怕,阿雪。你已经醒来了,这不是梦。”
“那你……”
“我是听到了你这边的动静,担心你出事,才贸然闯入你的房间。”林观渡耐心解释,“你若不信,可以用人族的法子来辨,不必非要使用辨心。”
人族的法子……明雪想起来了,似乎是掐一掐肉身,看看是否疼痛。
疼,则是现实,不疼,则仍旧幻梦。
见女子当即就要掐自己,林观渡忙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掐我的吧。”
明雪狐疑地看向他,没有搭话。
只是绕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在自己手腕上大大拧了一把。
“嘶——”
还真挺疼!
林观渡忙拉过她的手腕,看见那迅速青紫起来的手背,他既心疼又生气,“你轻点不行吗?”
轻轻按揉,他不满道:“让你掐我也不肯,怎么,还担心我会骗你?”
明雪尴尬笑笑,“没,我只是……”
只是太害怕了罢了。
她垂下眼睑,深深呼出两口气,劝诫自己不要再去想。
只是梦而已。
深蓝的夜空下,一声鸡鸣打破了寂静。
陆陆续续响起的虫鸣与狗吠,叫明雪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真实。
她定一定神,道,“林观渡,谢谢你。”
林观渡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忽忆起昨夜的事,明雪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依旧揉着明雪手腕,林观渡算了算,“大概是丑时末,这是鸡叫头遍。”
明雪当即翻身下床,并把自己手腕自林观渡手中收了回来,“那我们收拾东西走吧,省得遭人围观,徒生烦恼。”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但明雪既已起身收整,林观渡便不好再待在此地。
临走之际,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想了想,看着她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左手,还是没能说出口。
终了,也不过说一句:“好,我去叫他们。”
走到门口,他心中的酸涩却突然放大了十倍不止,叫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横着心问了她一句:“阿雪,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披着杉绿外衫扬手绾发的女子身形微顿,似是在回忆,又似是逃避。
见她久久不语,林观渡忽生出来些悔意。阿雪她仿佛挣扎不止,显然不会是一场好梦。他如今复提起,岂不是叫她重温那场噩梦之苦?
罢了罢了,何必如此。
林观渡待要开口,明雪却已然放下了绾发的手,“近日敬真多遭苦厄,许是我担心太过,便做了些不太好的梦。”
顿一顿,她说,“我梦见敬真死了。”
林观渡吓一大跳,忙走过去扶着她宽慰:“梦境都是相反的,敬真这孩子心地纯善未行恶事,不会的。”
明雪笑笑,“我知道。”
她不愿再多说,便朝后撤了一步,“快去收拾东西吧,此去灵华山,少不得劳顿。”
窗外虽仍旧墨蓝一片难见朝晖,然而犬吠声声,早已有村民起床劳作。
客居的妇人记挂着昨夜那个腿长腰细的红衣小神仙,纷纷赶早起了床坐在楼下等着小神仙出来。不料等到日头高过三竿,仍不见楼上有那一抹红影出现。妇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待抓着客栈小二问得那一行人已经早起离去,纷纷扼腕叹息不止。
“哎呀,我就说嘛,昨天晚上就应该凑过去好好看的!现在好了嘛,人走了!”
“真是,这神仙也这么小气啊,看看都不给看!”
“昨天我看那个穿绿衣裳的女的,她肯定听见我们今天早上要来看小神仙了!”
“你什么意思?”
“肯定是她不想叫我们看见那小神仙的英俊,才故意早早带着他离开的!”
“咦~~哪有这样呃人耶~”
“啧啧啧……”
七嘴八舌,纷扰不断。
闲谈声或高或低,夹杂偶尔一声拍案,惊得窗外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远飞而去。
天高云淡,许是鸟儿也厌倦了人间嘈乱的聒噪声,故意高高飞远,向着北方的群山渐渐遁隐身形。
敬真被俞俞拽着飞在云端,惊奇地看着鸟儿自远方飞来,绕着自己啾啾几声,又扇动翅膀渐渐飞远。
俞俞的胳膊渐渐发酸,偏敬真还要扭着身子乱动,她只得双手拽着敬真的胳膊叫他:“敬真,你稳着点儿!再晃我就带不动你了!”
敬真拧着眉撇嘴,“自己不行干嘛非要逞强?!”
明明他可以跟着师尊一起走的,偏偏俞俞非要出头逞强,硬拉着他就踏空而去!她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那不是,大人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嘛!”俞俞费力地将他往上拽拽,“你要还跟着大人,大人又得多操心,你都不知道体谅体谅大人的吗?!”
敬真啧了一声,拿眼斜着瞥了她一下,不愿再理她。
也是怪他,都二百多岁了,却还不会御气。今早林观渡叫醒他们要赶路时,他们御剑的御剑,踏云的踏云,连俞俞都能御气飞行,只他一个,啥也不会。实在是很给他们增添负担。
况且俞俞观察的不错,师尊眼下一痕浅浅乌青,神情稍显委顿,确实是神思倦怠之态。
俞俞二话不说就拽着他飞走,虽看着是逞强,却实在是好意。他不该怪她。
悄悄回头,敬真想看一眼跟在后面的明雪和林观渡。不料他刚一扭身,就听俞俞急忙斥他:“哎呀敬真!”
“好了,我不动就是了。”
敬真心知无理,只得回过头来,不再动弹一下。
刚刚他一撇头,看得并不真切。
但云头上一蓝一绿二人,身影交叠,时而说笑,却是实实在在映在了他眼里的。
他忽然恨起自己来。
怎么这么笨,竟然连个飞行也不能自己悟到。明明上一次师尊带着他自弟子殿飞到过昆仑墟,怎么就没能趁当时学会了。不然,师尊身边站着的……
忽然身旁一声小小的惊呼,敬真只觉自己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两下。抬头看去,只见俞俞一只手在脸前来回甩打,小脸紧皱,连声“呸呸呸”。
“喂!”拂干净了,俞俞朝着前面御剑飞行的陆弗承和秦窈窈大喊:“你们飞高点!带动的花瓣都要把人眼睛迷住了!!”
声音远远送去,秦窈窈侧身支耳:“什~么~”
俞俞以手掩在口畔,“我说——飞、高、点——”
秦窈窈听不真切,但她调头看去,确实陆弗承正低空飞行穿过一片绚烂无垠的海棠花海。剑气激起层层风浪,划过花树摇曳不止,带动花瓣翩飞似海面波浪飞旋。
二人说话的这么个空档,一大片粉白相间的海棠花瓣又伴着片片熏风迎面扑来。
俞俞忙伸手挡在眼前,左右摇晃之际,右手上一空,整个人瞬间一阵轻松,瞬间自那一片飘摇而来的花瓣雨中脱身腾飞。
俞俞畅快不已,双手上下打甩几次,轻盈无比:“嗯,还是这样飞得高些比较好!”
“嗯……”她忽
然一怔,“怎么突然就这么轻松了呢?”
因陡然失去向上的力而直直下坠的敬真:……
如断翅的小鸟,敬真倒折向下坠落。这不断下坠的过程中,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师尊在后面一定看到自己跌下来了,那她会赶过来把自己救起吗?
虽然刚刚他比着俞俞御气的模样学了三分,大致能将自己自不断下坠的势头中拽回来,可他一点也不想去用那本领。
大不了就狠狠摔下去,摔在下面的花树林子里,摔在土地上。
他想要看看,师尊她,会不会抛下正在说笑的林观渡,为他而来。
风声很大,叫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倒坠而去的势头使得风狂烈翻滚了他的衣衫,布料翻飞摩擦的猎猎声此刻也寂然消泯,耳畔呼啸的风声也在此刻停息,他闭着眼,静静地等着那一抹微凉的松木寒香。
他的心在跳,很快地跳。
咚,
咚咚,
咚咚咚——
来了。
独属于她的微寒气息兜头而来,那股似春末未消的薄雪的淡淡凉意将他笼罩,一只微凉的手掌自他腰间穿过,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拽入怀中,向上飞去。
他睁开眼,果然见那一抹青山云雾在自己眼前,乌黑的鬓发被风缭乱,慵懒而惬意的随风飘着旋儿。
“师尊。”他叫她,叫出这一句,又忽然后悔。
他并不知道此刻想要说向她什么,他只是想叫一叫她。
但他此刻已经开了口,将他拽在怀里的女子已经回过头来看向他,“怎么了?”
敬真只能佯作自责:“师尊,都怪我,又叫师尊担心了。”
穿过花海云层,明雪微微一笑,“怎能怪你,徒不教,师之过。你早年身在僻远,如今我又没能将御气之法教与你,该是我的不是才对。”
敬真攀着她的手臂,欲反驳,眼角余光瞥见林观渡已然踏云而来,便低低将头埋下,“师尊,我一定好好跟在师尊身边,再也不离开师尊。”
明雪愕然惊奇,没明白他怎么接了这样一句话。不过想来此次他坠下去也是因为自己没在他身边,他若是如此想,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明雪托着他的腰将他扶正,“好,以后你跟紧我,就不会再出事了。”
林观渡已至,听见二人对话,稍沉默一瞬,便转而问向俞俞:“怎么回事?”
俞俞自知犯错,心虚地低着小脑袋。她不敢抬头,只不住地偷眼看向受害者,“是我被花瓣迷了眼,松开手,敬真才掉下去的……”
她的手不停地抠着衣角,“敬真,对、对不起嘛。”
敬真顺势依偎在了明雪身后,他此刻心情正好,听见俞俞道歉也不放在心上。
明雪自然也知道俞俞能力有限,拽着敬真飞了这好远一路其实已然很了不起。她含笑揽过俞俞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俞俞不要自责呀,你已经做得很棒啦!”
秦窈窈御剑而来,见此情景,知道是刚刚陆弗承掀起的花浪导致此事,连忙过来也抱住俞俞:“俞俞对不起呀,都怪我们飞得太矮了!”
搂着一个俞俞还好,又扑过来一个秦窈窈,明雪便身形有些不稳。
敬真下意识伸手要扶,却见林观渡长臂一伸,已经将明雪的肩膀稳稳扶在了手里。
陆弗承紧跟其后,一边将秦窈窈往后拽拽,一边向俞俞和敬真道歉:“实在对不住,是我一时冲动,见着那花开得好,便想去亲近亲近。不承想只顾自己不够旁人,才叫俞俞姑娘和敬道友遭了难。”
他深深拱手躬身,诚恳得很。
俞俞很不好意思,扭捏着点了点头,互相客套:“也是我不对嘛,我应该飞得高点的……”
本也不是大事,几个孩子在这里你一句不好意思她一句对不起的,倒叫明雪和林观渡哑然失笑。他们拦住三人话头,催促着继续前行,才算转移了这话题。
见秦窈窈同陆弗承又御剑而去,敬真紧紧攥住了明雪的衣袖,“师尊,我跟着你走,好吗?”
“好。”明雪点头,心想正好趁着此遭教给他有关御气的基本知识。
临行,又担心俞俞刚刚被吓到,便请林观渡帮忙去陪着俞俞一道前行。
见几人陆续出发,而自己却和师尊一起落在了后面,敬真便知师尊许是有事情要说。
果然,牵着小弟子的手没飞出多远,明雪便开始细细向敬真传授该如何御气。
说是御气,实则是御灵。
将天地灵气化为己有之后,法灵蕴在体内,便可以任意调用。除了御气飞行,更有以灵御物,行飞剑,取万物,皆以御灵为基础。
这东西不难,敬真早已自学得三分奥妙,经明雪讲解示范一次,他便完全将此法掌握。
敬真御灵在体内游窜,本想向明雪展示一番好得一句夸奖,却忽然听明雪吩咐:“你学会就可以自己御气了,日后也不必非要跟在我身边才能飞行。”
敬真听了,默默将随意控制的法灵撒开,任其在自己体内胡乱游走。眨巴眨巴眼,少年心虚地开口,“师尊,这个好难,我好像控制不住……”
单挑眉头,明雪明显不信,“当真?”
他连悬山崩都能迅速学会,却学不会一个小小的御灵?
被明雪一瞅,敬真一霎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忙又改口,“不是,是我好像、好像有点不太熟练。”
刚学,又没有练习过,自然会不太熟练。
明雪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熟能生巧,我看着你多练几次就好了。”
山水一程,花海又一程。
敬真跌跌撞撞,在云端摔下去又被明雪揪上来,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能稳稳飞起。
明雪正要欣慰地夸赞他,却见少年脚下一歪,又直直掉了下去。
明雪:……
难道敬真他天生对此道不通?
第45章 梦飘摇折枝赠簪星2师尊,我又不是小……
叹息一声,明雪自云端飞下,去寻那掉下去的小弟子。
敬真穿过层层海棠花枝摔在地上,他仰面看着铺天盖地的海棠花。那海棠枝叶交叠,娇嫩的花朵映着滴翠的绿叶,经风吹拂,飘摇起伏,宛如一片糜艳的海波。
好看。
他的眼一转不转,深深望向那花,和那花枝后自云端飞下的人。
直到明雪飘然落地,挑着眉狐疑地看向自己,敬真才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
“师尊,师尊!”他欢快地跑过去,站在低垂的海棠花下,乖巧地微笑。
明雪顾不得欣赏这少年赏心悦目的笑容,她略感不解,“敬真,你当真觉得御气比旁的更难学一些吗?”
当然不是。
敬真心虚地转了转眼睛,坦白道:“师尊,其实我已经会了。师尊刚刚带我练了好几次,我已经学熟了。”
“哦?”
他知道她在等他说完,“我刚刚,是不小心扭到脚了。”
扭到脚了?
这是什么荒谬的借口?
敬真慌忙又补充,“弟子的意思是,我刚刚在御气的时候,不知为何脚上忽然一疼,这才扭到脚,摔下来的。”
此事倒是真的,敬真据实相告,诚恳非常,明雪不能不信。她蹲下身来,将他的袍角撩到一旁,掌心凝灵进行鉴查。
看着明雪在自己身前蹲成一个小团,敬真忽然手足无措了起来。
“师、师尊……”
他慌忙着,想也矮下身去与她平齐。
可明雪又冷又平静的声音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响起,
“别动。”
敬真只好僵在当地。
他屏住呼吸,低头去看腿边的人,心中忽的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催迫他,数次叫他心中凝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原来师尊,也只有这么小小一团。
他若是俯下身子伸出双臂,应该、应该能将她紧紧圈揽在怀中……
这一刻,他以往总是需要仰头,或者下意识抬眸才能看得到的月,如今就屈身蹲于自己身畔。不似从前那般遥不可及,甚至,他觉得可以轻易就将她俯视。
他忽然一个激灵,浑身都汗毛都顺着自己这怪异的想法立了起来。
师尊。不,师尊就是师尊,是呵护他爱护他的师尊,永远都是他的师尊!
敬真慌忙将那
荒诞的念头甩去,惊慌迷乱之际,甚至没有听到明雪叫他的声音。
直到女子复起身与他并肩,他才慢半拍地张开口:“师尊。”
明雪的眉头蹙着,叫敬真心中蓦然一慌。
虽然他清楚极了,明雪她断不可能肉眼辨得他心内想法。可即使如此,他心里还是惴惴,总不敢认真去看她的眼。
“是魔气有残余。”明雪见小弟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受惊,便不忍多说惹他无故忧怖。她拍拍他的手臂,缓声道:“别担心,敬真,只余下一点。因未能及时注意到,才会偶尔叫你疼痛一下。刚刚我已将其压制,短时间不会带来伤害的。”
“是。”敬真顿一顿,看似被吓着,说与做都慢了半拍。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仍有一半心思留在刚刚的迷思之中,难以自拔。
一遍宽慰他莫怕,一边半推半引着带他朝外走,明雪道:“你林师伯擅长此手,待会见了他,叫他帮你看看。”
海棠低垂,敬真的头不留意便被花枝勾住。
他正唯唯地应着,忽然发顶猛然一紧,头发扯着头皮狠狠一拽,他口中连连称着的“是”顿时断成半截。
明雪稍矮一些,又走在外缘,听他惊呼忙回头去看,见着了,不由得噗嗤一笑。
“敬真,花儿也欢喜你这一头秀发呢。”
她本欲伸手去压低花枝叫敬真将头发疏解开来,不料那海棠一朵粉嫩欲滴别在敬真发间,实在可爱得紧。她再看向敬真,只见他皱缩着一张小脸委屈巴巴。鬓发眉间被海棠染了,俨然一个穿花弄草惹得一身潦草的孩童模样。
不知为何,明雪忽然想起昨夜要赶早围观敬真的几个妇人。她忽然忍俊不禁,不由得停住了压低花枝的动作,很不好意思地掩着脸别开了头。
“师、尊!”敬真又恼又羞,拖长了音调叫她一声。可偏偏这一声他又不忍太气恼,落在明雪耳中,便宛若婴孩撒娇。
明雪强忍着,心想徒儿受苦,她为人师的这般笑实在不像样子!不可,断然不可!
可敬真又道:“师尊你还笑!”
明明是在生气,可发言者说出此话时心内甜意点点叫他不由得弯着唇角难以放下,听此语者便在这似抱怨又似逞娇的语气中放开怀笑出了声。
花枝如她笑意不止的身子一般簌簌而动,不经意间抖落的花叶如雨一般又落了敬真满身。
明雪笑得够了,捂着胸口连连道:“好了好了,都怪师尊,师尊不该笑的。”
说着,踮起脚尖将压低的花枝折了下来,再帮着他把被花枝勾住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解下来。
花枝缠在发顶,明雪不得不扬臂踮脚。敬真看到,便悄悄将身子矮了矮。
明雪自然注意到,她一边解着头发,一边轻笑道:“我们阿真也长大了,都比师尊要高了呢!”
少年低着头颅,没有接下这句话。
花枝取下,将花瓣枝叶清除,敬真的头发也乱了。明雪想着反正也无事,干脆就将他的头发散开重新扎起。
解下发带交给敬真,明雪用手指粗粗梳了梳他的头发,“阿真不要乱动,扯到头发会很疼哦。”
低低絮语如哄小孩儿一般,敬真握着手中的发带,略感不满,“师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将发拢起,又取过发带来扎住,“在师尊面前,不管多大,都是孩子。”
扎好了,明雪捧着少年的脸细细端详,“还行,不歪。”
抬手摸了摸刚扎好的头发,敬真小心翼翼地问:“师尊以前,给旁的人也扎过头发吗?”
把发带捋顺,一根放在胸前,一根搭在肩后,明雪满意地点点头。
“很久之前了。”她松开手,“给一群小孩子扎过,所以也算是得心应手。”
给小孩子扎头发跟给他扎头发怎么能一样?敬真心中嘀咕几句,扁扁嘴倒也没说什么。他抬起头,顺势向明雪发上看去,便看见她用碧玉簪子随手挽起的一个单髻。
很简单,简单到潦草。
唯一称得上是首饰的那根碧玉簪子,也不过是一根再简单不过的玉棍棍。只是将顶头磨圆了棱角,不至于簪发时划伤头皮。
他怔一怔,鬼使神差就伸手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来。
将那花枝拿在手里,他想,这花好看极了,可它不该开在枝头,它应该开在师尊发间。
女子已经走出好几步,少年忙紧赶着追了上去。
听得身后的动静,明雪应声转身,待见到他手中拿着的那枝海棠花,不禁笑问:“阿真喜欢这海棠花吗?”
敬真低头看自己手中的花,赶着小步子走到明雪面前,将花捧向她:“师尊,阿真没有金银珠玉,如今见到这花好看,便想折一枝赠给师尊。”
明雪眨一下眼,微微一怔。
敬真生怕她不收,忙又道:“师尊,师尊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寻一枝更好的!”
明雪哑然失笑,“敬真,海棠娇嫩,送给俞俞或是窈窈最是合适。”
“可是,”敬真将花又捧得高一些,几乎要送到她手边,“既然适合她二人,怎不能适合师尊呢?”
“傻孩子,师尊都多大年纪了。”明雪不得不把那花拿在手上了,她捏着那花枝轻轻转动,看花瓣如蝶翅震动,“这花好看,师尊喜欢,谢谢敬真。”
她将那花收在手中,只一路夹在指缝中观赏,并无簪在发间的意思。敬真知无计可施,只得悻悻作罢,随在她身旁一同离开这铺天盖地数百亩海棠花林。
穿越层层花叶,豁然开朗之际,明雪见得林观渡正单手负在身后,静静等在云头。
见他们二人飞来,便抬步迎去,“阿雪。”
敬真紧紧跟在明雪身后,抬眸看一眼林观渡礼貌道了声好,便不再开口。
微笑着同敬真打了招呼,林观渡便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身上,“怎么突然下去也不说一声,我走到半路一回头,还以为你们出了事。”
明雪朝后退了半步,抬手欲推拒:“不必如此,我并不感觉冷。”
但林观渡坚持,按下她的手执着地将外衫披在了她的肩上。“人界虽已入夏,但毕竟我们自云端行走,风和温度都比下面要凛冽些。你身子弱,受不得冷。”
闻此,敬真的眼睛朝林观渡身上落了一瞬,很快转移到明雪身上,最终定格在那件灰蓝色的外衫上。
云随风行,不多时便追上了前面慢慢前行着的俞俞和秦窈窈等人。
几人问候一番,便继续前进。
敬真绕到一旁,抓着俞俞稍稍落后一步。
俞俞眼看着明雪离自己渐行渐远,她恼上眉头,“你干嘛?!”
敬真不理,只是问她:“你先前跟师尊睡一起,可见到师尊的披风去哪里了?”
披风?
俞俞脑子一卡,登时定在原地,如断了弦的木偶:“啊?不知道啊。要披风干嘛?现在天又不冷。”
对上少年凝视过来的警告目光,俞俞的小脑瓜飞速旋转,“是不是大人收起来了啊。不对,大人披着山主的外衣呢,那应该是不在了……怎么会不在了呢?”
忽然,小鱼妖惊呼一声,“哦!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大人跟我说施婧回太浮宫了,想必是担心她,所以把披风给她了吧。”
施婧?
敬真心底猛然一紧。
施婧,施婧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46章 豆汤甜相恨怨相见罪魁祸首楼沉庚……
敬真的手松开了,俞俞便挣脱出来,不再管他,自去追上明雪他们了。
远远望着不远处的一行人,敬真心底一分冷似一分。
他记得不错,施婧已经死于
自己之手,而且他相信自己的悬山崩。先前以此炸死了银珏,如今——
敬真脑海中猛地划过银珏死的那一瞬间,他虽然也随即力竭倒下,可当时他看到了。银珏被炸成碎片,血雾四下弥漫!可是,可是施婧为何肉身仍旧完整?施婧为何是那般寂静地失去了呼吸与命脉?
难道——
他身上忽如一阵寒风吹过,四肢百骸都浸着泠泠的冷意。
俞俞并不知晓此事,更没有骗他的必要。她说是师尊告诉她的,那就是说,师尊她……
“敬真!”
一道娇俏的呼喊声忽然自前方响起,这欢呼的劲儿不禁叫敬真想起那个整日欢天喜地的小神仙,直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敬真!快过来!”
抬头看去,敬真的心才如蒙大赦一般缓缓落下。
俞俞站在明雪身后,一边摇手一边喊他:“灵华山到了!快过来呀!”
她身后的绿衣神女亦微微笑着看向他,似乎在示意他快跟上来。
敬真长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含笑应了一声,缓缓追了上去。
他们来的巧,正赶上灵华山逢庙会。自云端看下去,山上山下密密麻麻全是人,偶有一丝烟火翻腾上来,是各色小吃糕点的香气,俞俞和秦窈窈早已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手牵手朝下飞去。
明雪怕突然现身会吓到赶庙会的人族,特意嘱咐了一番,于隐秘处落入山林后,才放她们欢蹦乱跳地离去。
陆弗承朝着林观渡和明雪深深躬身致谢一番,也转身追着秦窈窈跟了上去。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了,明雪才反应过来,她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敬真,“你怎么不去啊?”
敬真轻轻摇头,“师尊,我不喜欢人多。”
林观渡插话,“敬真,人族的庙会很有意思的,美味可口的点心,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正是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们喜欢的。”他望向那烟火人间,“更有一点,你之前孤居在澄溟海,只身一人未免寂寥。如今合该入得人间多感受感受才是。”
然而少年无声朝旁边避开了一步,离林观渡更远了一些,“多谢山主,我不寂寥,我有师尊,我很好。”
敬真脚下一撇,蹭到明雪身旁,似个小狗儿求抚慰一般紧紧依偎着她。明雪顺势抚了抚他的胳膊,含笑道:“不愿去便不愿去,怎么样都好。世无定矩,自己觉得好便可以了。”
转头又向林观渡道,“他还小,先跟着我们吧。”
林观渡倒也不是非要敬真跟着俞俞她们去,既然明雪都这么说了,他便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朝山外走去,明雪本欲寻个清净的客栈先住着,待在灵华山仔细观察一通之后,再去见柯玉询问。
无奈这番庙会实在太盛,已经久久走出好远,大街小巷中依旧人满为患。
生怕自己会跟丢了似的,敬真一直紧紧拉着明雪的衣袖角角。明雪偶尔要伸手一下,便要被牵扯一下。如此几番,着实有些不方便。但回头见敬真小心翼翼的神情,明雪言未说出,神色便已软了三分。
罢了罢了。
明雪暗叹一声,伸手牵住敬真,既不叫他再害怕,也不至于屡次被衣袖牵扯。
林观渡落后半步,侧眸而望,正看见敬真一双眼不看前路却只紧紧盯着被明雪牵着的那只手的模样。他眼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清霜,往日的某些杂念,此刻又被提起。
人潮熙攘,正午的太阳普照凡间,渐渐地就升起温来。明雪自长寿城中出来时穿着的缎子衣衫已经显得有些厚重,煦煦暖阳持续照拂,她渐渐就走出一头的薄汗来。
恰巧此刻敬真微微拉了拉明雪,轻声叫了住她:“师尊。”
明雪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怎么了?”
停下脚步,敬真道,“师尊,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歇。”他指着前面树荫下卖凉茶的小摊贩:“我们去喝点水歇歇脚吧。”
顺着少年的手看过去,只见路旁一株繁盛浓荫的桑树下果然有一位卖凉茶的小贩。桑树荫下靠着墙根儿摆了几张桌子,如今虽零零散散坐了些许几个人,倒还空着两张桌子。
小贩支在一旁的茶水架子上高高搁着好几只木桶,其中一只敞着盖,便幽幽地顺着风向四处散发着绿豆的清香。
“绿豆汤最是解腻消暑,我记得阿雪之前很爱喝这个。”林观渡也笑起来,“那咱们去坐一坐,饮上一碗绿豆甜水。”
明雪颔首应允,牵着敬真跟在林观渡后面朝小摊走去。
一碗绿豆甜水下肚,伴着从桑树枝叶间漏下来的缕缕凉风,明雪渐觉清爽,浑身黏腻的燥意也缓缓褪去。
坐在小板凳上,她向四处观望,看见路上欢笑成群的姑娘和小伙儿,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放下碗,林观渡见她笑便知她意,缓缓开口:“其实柯玉飞升后,玉黎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几百年间,因受着柯玉的庇护,数任女君都做得极好,远远超出了历任男帝曾做出的贡献。我自花苑朝过来,便很能感受到这种差别。”
况且,因柯玉飞升而带来的玉黎国女子当权现象,大大摈除了昔年男子为尊的种种陋习。如今男女共同致力于玉黎国的发展,自然比只重用男子的花苑朝要强得多。
明雪赞同道:“她治下,确实也算得上的海晏河清,百姓和乐。”
林观渡执壶为明雪添汤,“若是长此以往,人界大概也能一统天下,不再有裂地共治之象。”
道了谢,明雪又饮一口,“是否一统对于人族百姓来说意义不大。正如三界,只要各方稳定互不干涉,便能六合安定。”
“人族百姓关注的其实并不多,他们的要求也很低,只要能吃好喝好过好这一日,便比什么都好。一统天下什么的,那是野心家的游戏。”
“挺好的。”敬真忽然接话。
对上明雪的目光,敬真道:“就像我,只要能陪在师尊身边安安稳稳地过好每一天就已经觉得很好了。”他的目光转而看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不要功名富贵,不要滔天权势,只要能和心爱的人携手并肩,这日升日落的每一日,便都有意义,便都是美满。
明雪的目光亦转向路过的人群,看孩子举着风车朝母亲欢呼,看男子为女子挑一支美丽的发簪插入鬓间。
林观渡的目光落在明雪脸上,看她眉眼淡淡弯起,看她明明在笑,可眼中却总是泛着哀哀的底色。
阿雪。林观渡心内默默叫她。阿雪,阿雪。
往年的阿雪,也像频频这路过的无忧无虑的少女。喜欢在太阳下欢呼雀跃,喜欢对着阳光翩翩起舞。那时,她的笑意通达内心,从不像现在这样,仿佛与真实的自己隔着厚厚一层膜。
他缓缓低垂眼眸,“阿雪。”口中不自觉叫出了声。
他的声音杂着淡淡的哀愁,叫明雪一怔,“怎么了?”
林观渡蓦然反应过来,忙扯出一个笑来,“没,我觉得,敬真说的很对。”他仓促将目光转向敬真,“敬真果真是个聪慧有灵性的好孩子。”
敬真没接话,但他挑起的眉头和藏不住笑意的嘴角都在昭示他的开心。他心内想,我是师尊的弟子,自然行动言语像师尊,和师尊一样的好!
明雪见敬真高兴,也欢喜他的愉悦,看他的目光颇含长辈对晚辈的认可之意。
她心内想着,敬真果然还是个孩子,被人这样简单的夸一夸,就开心成这样。转头看去,恰好撞见林观渡看过来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各自不言。
“呦。”
忽然间,微风送来突兀一声,一道慵懒散漫的
嗓音在桌前响起。
明雪抬眼看去,唇角未散的的笑意瞬间凝固。
“你们这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嘛,”桌前站着的锦袍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向林观渡与明雪,“早年还跟我说什么‘天下男子尽是腌臜泼才,万不可与之亲近’,怎么,现如今,是知晓男子的好处了?”
林观渡脸色巨变,等不及唤来人一声,便见身旁坐着的女子猛然起身扬手,毫无预警地飞掷出一道冒着寒气的冰刃。他连忙拦住明雪的手,“阿雪别急!”
境况陡转,敬真不明所以,但见明雪往日一向温和柔善的一张脸如今遍布寒霜,便知来到他们桌前的这个锦衣男子并非善类。他当即挺身而出,直直拦在明雪身前。
“师尊小心!”
楼沉庚挥袖间将那道法灵兜入袖中化解了,听见敬真如此言论,不由得嗤笑,“呦呦呦,小朋友,该小心的是我才对呀。”
他看看被林观渡拽着手揽着肩拦住的明雪,又看看将明雪护在身后的少年,不由得笑问:“咦?小朋友,你师尊是哪个啊?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还是你师伯呢!”
敬真眼眸暗沉,冷冷相视,并不答话。
明雪愤恨不已,她怒而甩开林观渡。上前一步,先将敬真推入林观渡怀中,转身扬手便欲直接以悬山崩控住楼沉庚!
楼沉庚见她一言不发只是出手,此刻更是不顾旁人直接发动悬山崩,忽而哈哈一笑,手上折扇摇得更加猛烈:“明雪啊明雪,你杀了我无所谓,伤到这许多人族,你要如何自处呢?”
这话有如静夜鸣钟,深深撞在明雪心头,叫她不得不停下手上的举动。
转眸四望,待见着躲在一旁惊慌不已的人族百姓,她手上已经凝成的初势,也只得缓缓收下去。
楼沉庚折扇掩口,笑吟吟道:“这才对嘛,故人相见,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第47章 旧年恨今朝挑新仇有人要杀你啊,明雪
女子的肩膀还在轻微起伏,表明此刻她依旧怒意缠身。
敬真慌忙自林观渡身边挣脱,急急跑到明雪身边以助威势:“师尊。师尊莫气伤了身子。”
本坐着吃甜汤的几个人族反应满了半拍,林观渡回身看一眼,手上一道青光挥去,便叫心惊胆战的人群恍然遗忘刚刚之事,渐渐自茶汤摊边四散而去。
处理好了,他才叹息一声,叫那人道:“沉庚,你这是做什么?!”
楼沉庚丹扇轻摇,仿佛并不准备以它来获取更多凉风,而单纯是拿它在手中把玩似的。他听林观渡如此责怪,面上一皱,仿佛很是伤心一般,“观渡你这么说,我可就要难过了呀。”
他毫不见外地坐在那桌上剩下的一个位子上,又给自己叫了一碗绿豆糖水,“店家,记在这位公子账上。”随后向林观渡又道:“怎么说我们这都是分别了几百年的好兄弟,甫一见面,怎的就怪起我来了?难不成,”他挑眉,“观渡你一点儿也不想我?”
林观渡怕明雪再猛然发难,忙扯着她强按坐在凳子上。待听得楼沉庚依旧泼皮无赖一般的做派,不由得十分头疼:“沉庚!”
楼沉庚饮一口甜水,挤眉弄眼道:“我在呢!”
他又看向敬真,拉着他往凳子上坐,“小朋友,干站着做什么?快坐下一起吃些绿豆甜水,如今天气越发暑热,这可是解暑圣品呢!”
敬真:……
这个人好莫名其妙。
但是,听林观渡叫他“沉庚”,敬真便也能记得起这人便是明雪口中引诱了明月师伯的罪魁祸首楼沉庚。敬真依着明雪朝他狠狠瞪一眼,并不理会。
楼沉庚不觉尴尬,反而指着敬真仿佛见到什么颇有意思的东西,哈哈大笑:“观渡,这定然不是你的弟子!你瞅他那样,倔的跟头驴一样,可不跟明雪她一模一样!”
林观渡无奈至极,“楼沉庚,你来此地,莫不是单为了惹我们生气?”
“啧啧啧。”被指责罢,楼沉庚不满得很,“你定是跟明雪在一起时间长了,竟越发像她这般无趣了。”
说着,他大为感慨,“这还没和她成亲便如此了,若是日后你同她成亲,我岂不是再也没办法同你一起嘻游天下了?”
明雪手上的茶碗在桌上狠狠一顿,碗中的浅红色茶汤激荡在碗壁上,飞得过高溅出去的部分,便如一颗颗钉子一般钉在木桌上。
楼沉庚见着,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啊,明雪,你有话就说,这么毁坏店家的桌椅是做什么?”
明雪忍无可忍,单手按在桌上,自掌心中瞬间迸发出无数森森寒意。
眼见着这寒意要瞬间扩散,楼沉庚忙折扇一收点在她掌前:“且慢!我来是有正事的!”
明雪眼眸半抬,寒意暂时凝滞,却并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楼沉庚知她此刻给他留出说话的时间并不多,不再插科打诨,只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有人要杀你。”
明雪眉头微挑,掌心寒意立时朝外散布,小小一张木桌瞬时变为一张冰桌!
楼沉庚慌忙补充:“是明月找的人!”
迅疾蔓延的寒霜登时如潮水一般退散,明雪的眼神一瞬转变,如鹰隼一般死死盯着楼沉庚:“你再说一遍?”
要杀明雪的人何其多,光是昆仑墟上叛乱者的遗属便不计其数。
可师姐早已神陨,他怎敢在此刻污蔑师姐要对她下手的?!
楼沉庚的眼神十分低回婉转了一番,仿佛回忆起什么很伤感的往事。末了,他的眼神似有意无意地朝敬真那边落了一落,“我也前些日子整理月儿的东西才发现的,当年月儿实在做错了些事,也合该受到那些惩罚。”
明雪的眼神阴狠一瞬,掺杂杀意的字句有如刀钉,“我师姐如何,轮不到你这个渣滓来评判!”
“是是是,是我当年做错了事,我这不是正在努力悔过嘛!”楼沉庚态度罕见的好,“所以我发现月儿她给你留了一道致命的攻击便赶紧找过来提醒你了嘛!”
“……你什么意思?”
“具体的事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从月儿留下的东西可以得知,她在你身边安排了一个人,那人会毁了你,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杀了你!”
“她在独自逃亡的那段时间,精心为你量身打造了一个杀器,并且安排好了你们的相遇,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将你拖入无尽深渊,感受尽这世间所有苦痛,最终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能翻身!”
“胡说,”明雪轻启薄唇,“胡说八道!”
“你爱信不信咯。”楼沉庚收回折扇,“反正我是已经痛改前非,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实在不该被美色迷乱做出种种错事——”
“闭嘴!”
明雪骤然大怒,反手一道法灵直直飞出,银紫灵光瞬间将楼沉庚裹挟其中,二人的身影立时消隐无踪。
敬真腾地从板凳上跳起,四下张望,“师尊呢?!”
林观渡扶额长叹,缓缓起身,“别着急,他们是找了个无人之处打架去了。”
神仙是不允许在人界打架的。不论是天界还是地界,普遍都有非凡神力,相斗之时带来的伤害对于人界来说是百十年间难以恢复的。万一要是伤到人族,那更是无可挽回的罪责。
所以天地两道若要打架,要么在自己地盘打,打成什么样子都自己承担。要么,各自捏个幻境,在里面放肆打砸都无所谓。
明雪并不擅长行幻境,林观渡推测,她估计是找了个无人的隐秘之处去了。
他安抚焦急的少年,“别急,待我寻一寻就赶过去,不会出事的。”
林观渡并起双指,以明雪的气息为引,在指尖渐渐凝出青紫两道灵光。然而敬真等不及,他抬起左手手腕,心念微动,腕上一抹鲜红乍然闪过,少年的身影登时消失不见。
林观渡:……
“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掉了?”
其实林观渡的速度并不慢,他踏空赶到的时候,敬真也才刚刚追到明雪身边。
他看向那个将女子护在怀中的红衣少年,心中某种感觉越发强烈。
——敬真他太着急了。
也许他应该这么着急,可林
观渡就是觉得,他这着急,并不正常。
银紫微光将楼沉庚带到灵华群山之巅时,楼沉庚简直莫名其妙,“我冒着被师尊责骂的风险下山来提醒你,你怎么这般不识好人心!”
明雪手上提着轻絮,满眼怒意,“你以为我师姐死了便可以对她随意编排吗?!当年到底是谁引诱谁,是谁居心叵测不怀好意,是谁巧言令色侜张为幻!”长剑脱手,她幻冰为刃四面八方朝楼沉庚攻去:“我师姐死了,我还没没死!”
轻絮伴着冰刃袭来,楼沉庚折扇作剑横挑躲避,转身偏闪之际见明雪已持剑欺近身旁。剑气激得狂风肆虐,楼沉庚心知明雪因怀揣着旧日恨意此一击直上最强等级,断不可轻易应对!
他化扇成剑,竭力上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满山的海棠并着梨花如海浪一般催折而去。
寒霜乍溅,剑气横肆,山下逛庙会的人们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地动山摧的一声震响看去。只见满山遍野的花瓣被阵阵狂风席卷,在山巅汇聚成一个粉白色的巨大花团。百姓惊疑纷纷,正待向身旁人呼喊,就听有一声雷震之声,那山巅云底的花瓣轰然炸开!
烈烈寒风翻滚,人们纷纷扬袖遮面,才没被铺天盖地飞落的花瓣砸到脸上。
“……”
“怎么回事啊?”
“灵华山上出事了吗?”
“是公主殿下吗?”
“往年公主殿下散福也没这么大的动静啊!”
“许是因为今年是公主殿下八百岁寿诞?”
“不知道……”
花落入人间如雨,卷入云端则凛冽似刀刃。
林观渡来到之时,正见敬真紧紧将明雪抱在怀里,整个人如一张红色屏障,为她挡下片片花刃。
楼沉庚去得很快,他的声音伴着花瓣影影绰绰,隐隐约约。
“我好事做到这里,如何对待身边之人,那是你的事。”
“日后被知心人狠狠捅一刀的时候,勿谓言之不预呀……”
弯腰将明雪护在身下,敬真顾不得背上是否伤痕累累。
楼沉庚的那句话,敬真听得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的眸光恍惚着,最终落在身下的绿衣女子身上。他扶起面色不虞的明雪,嗫喏着叫了一声“师尊”,便不敢再继续开口。
师尊会听信此人吗?
或者,师尊,会怀疑谁呢?
一道蓝影迎风而来,敬真先一步抬眸看向林观渡。
他满脸担忧,抬手扶住明雪便欲责怪:“阿雪呐,你又何必如此!”
敬真心念一动,松开了搀扶明雪的手。
明雪不搭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继而挣脱了林观渡来扶的手。
他们。敬真神色微动。
师尊和林观渡之间,到底是有着不美好的回忆的。
果然,林观渡仿佛被针刺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看向明雪:“阿雪,你怀疑我?”
明雪眼眸低垂着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林观渡苦笑连连,“我同沉庚的关系你并非不知,若真是我,沉庚何必前来拆穿我?”
微微昂首,明雪冷冷道,“你同楼沉庚?”她继而冷笑一声,不再讲下去。
林观渡心里冷了一半,待要分辨,却听得云端忽一阵清灵乐声。转目看去,只见翩然风起,一阵梨花香气顺着那风,将浩浩荡荡一队彩衣仙师送至此地。
为首一人彩衣加身,风飘飘间彩帛如画,她恭谨地朝着明雪与林观渡致礼:“见过道尊、山主。”
明雪站正了身子,因眼角余光瞥见敬真似有惴惴茫然之意,便将手向后伸了伸,牵住站在自己身畔的少年。
“有何事?”
那人含笑道:
“公主命我等前来恭迎道尊与山主。”
第48章 嫌隙生灵华遗长恨你如今竟想再骗我一……
灵华山自养护了前花神若轲之后,仙植灵药便如报恩一般在灵华山次第而生。柯玉飞升后主动接管了灵华山,为广善人界,特设二十年一历的灵药大会,以供三界众生前来寻访所需灵药。
今朝灵药大会在即,恰逢灵华山山主柯玉仙尊八百年寿诞,故而规模便更比往年更盛大一些。为贺此次灵药大会,柯玉仙尊特放下话来,灵药大会中新晋小辈佼佼者,可获清明万叶一株。
三界听闻此等消息,各怀心思,纷纷前来。
郑乔哲带着江清霖跟着明道宗大部队前来参会,自进了灵华山界,便颇感与众不同。
灵华山境内似有一道屏障,不管山外风霜雨雪暑热交加,山内自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终年下来,无一处红衰翠减之色,尽是葳蕤春色。
究其原因,郑乔哲也听说过。似乎是这位灵华山山主还未飞升之时,曾受困于一处寒霜幻境。彼时她仍未得到,面对那铺天盖地的浸骨寒意,自是防无可防,差点冻死在其中。所以她所在的地方,便绝不允许有半丝寒冷存在。
郑乔哲经年苦修,自是不畏寒苦,入得山来只觉灵气浓郁身心舒畅,并未察觉到这等温和的魅力。江清霖感知更敏感一些,她自山下烈烈暖阳之中入山,一过灵界屏障,瞬间感觉舒服极了。
这时再看身上厚重端庄的明道宗弟子服,便不浑然不忆刚刚在山下的火热难耐。
刚经由明道宗大师兄顾长迟拜见灵华山主事,同九川宗、一源宗、万剑宗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共坐一处,郑乔哲端着精致的描金错彩珐琅小茶杯饮下据说很有益于人体的灵华山茶水,还没细品,便听闻殿外忽然一阵躁动。
刚刚还在向他们殷勤介绍的灵华山主事,听说是叫作青禾的那个女子,急匆匆把手中事务尽数交代给了旁人,自己则快步而出,神色郑重非常。
郑乔哲跟江清霖彼此对视一眼,瞅了一眼旁的几个宗门中也有不少纷纷起立朝外走去看情况如何的,便也跟着门内其他弟子一起向外走去。
站在广殿廊下,郑乔哲跟着众人一同向馥郁香风传来之处看去,不由得怔愣当地。
那一队彩衣环绕而来的人,不正是之前在小渔村里遇见的明姑娘和敬道友吗?!
郑乔哲下意识回身望了一眼师妹,见江清霖同他一样的震惊,二人复又齐齐转头,目光紧紧跟随在明雪与敬真身上。
他们身边少了那个叫做俞俞的小鱼妖,反倒多了一个看起来面色不畅的年轻男子。郑乔哲不由得好奇,那是谁?
俞俞呢?
彩衣队伍行至殿前广场,青禾主事恰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她并无避讳,当着左右上下众多围观好奇的人族修炼者的面,向明雪和林观渡恭谨下拜。
“不知道尊山主下降,有失远迎,实在失敬。灵华山主事青禾率灵华山众小领前来见过道尊、见过山主。”
数十人齐齐下拜,异口同声,明雪的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她本无意亮明身份,此次前来灵华山一是为了秦窈窈试炼境出事一事,二是为了来灵华山采摘清明万叶与箐红引。她本欲悄悄而来,无声无息地解决了此事之后继续西行。但如今灵华山如此作为,看起来倒像是有意在众人面前显露她的身份。
她们没存好心,她也懒得同她们虚与委蛇。
淡淡扫了她们一眼,明雪问:“你们山主现在何处?”
语气冷淡,话音清寒,声调平得简直生出几分不耐烦。青禾隐隐打了个寒颤,忙回道:“山主今日本确实要来山内散福,无奈繁事缠身……”
头上绿衣女子“啧”了一声,青禾连忙改口:“道尊莫急,山主听闻道尊与山主降临,已传下话来,命我等速速前来,好生招待了几位,切不可轻易怠慢。”
瞥她一眼,明雪知她不过是奉命行事,也不打算拿柯玉的过错来为难她。“且带我们前去。”
虽那人语气并未缓和,但话语中已表明态度。青禾忙起身,先前一步带明雪三人往天界来访者招待地走去。
一行人渐行渐远了,郑乔哲收起来震惊与好奇之心,再和师妹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皆沉默着回了殿内。
几人坐回原位,只听上首轻轻一声茶杯顿桌,刚刚溜出去看热闹,此刻又讨论起那神秘女子的几人纷纷绷直了身板。
果然,前面传来了大师兄的轻声斥责:“行出在外,我们代表的是明道宗的脸面,这般心浮气躁行动无状,像什
么样子!”
几人哑口无言,皆低下了头,如鹌鹑一般缩着脖子聆听教诲。
旁的宗门有听见的,有的亦觉不妥继而教导门下众人,有的颇嗤之以鼻。
一源宗的几个年纪不大的弟子听见了顾长迟的言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阴阳怪气:“切,拿着鸡毛当令箭!师弟师妹们,咱们可不是那等拘束天性死板固求的门派。灵华山主事大人说了,不必客气,咱们爱干嘛就干嘛!”
郑乔哲瞥一眼过去,见是一源宗早年托关系入门的几个弟子,便也见怪不怪。
他拱手致礼,向顾长迟道:“大师兄,我等知错了,今日回房后就面壁思过两个时辰以自罚。”
点头应允,顾长迟示意几位师弟师妹坐下。
他坐正身子,目光在出言不逊的几人身上扫视一遍,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早在出发之前,师门长老就告知过他,一源宗出了个天之骄子,此次灵药大会若是遇上了,千万要小心为上。
现在虽不知这位大名鼎鼎的天之骄子“仰司”是何等人物,但见一源宗这群弟子如此无礼行事,宗内竟无人出面训斥,便可浅浅窥探个中一二。
天之骄子,仰司。
顾长迟手指搭落在手背上,轻轻叩击,眉心不自觉微微上扬起来。
群鸟翻飞,将殿内嘈杂混乱之声抛于身后,震动青翅,鸟群向着灵华山东飞翔而去。
天地两界来的人很杂,有为了炼药材料而来,也有为了在人族修道者中挑选佼佼者以收用的。柯玉飞升后对于天地两界诸等关系体察得甚是清明,故而安排众人方位甚是合理。
哪怕是明雪这等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也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明雪出身昆仑墟,这一方小院正在灵华后山悬崖边,屋后有修竹千竿,院前有云海雾绕。山林中的泥土气息伴着潮湿的云雾翻滚上来,正让这小院比旁的房屋更清冷一些。
这等地方安排给昆仑墟人,再合适不过。
青禾带着明雪到此,转身复要带着林观渡再去另一个地方。
林观渡与明雪交换了眼神,二人不语,心下已有了分辨。林观渡便道:“不必了,我同道尊住在一处便好。”
青禾闻言,花容略略失色,但她镇定得极快,“是。”转而笑道:“往日便听闻道尊与山主曾于花苑朝旧游,二人情意非同一般。我们山主往年还不信,现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山主思虑有缺了呢。”
她说完,并不见明林二人神色有所缓和,心内惴惴着纳罕:难不成自己这马屁没拍对?
林观渡淡淡扫她一眼,“不必多言。”
青禾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临走之际,她又道:“听闻道尊还带着几个小友同来,敢问道尊,可否需要灵华山前去迎接三位小友?”
明雪眼底寒光乍然一瞬。她轻轻昂首扬唇:“这是自然,替我多谢你们山主了。”
青禾连连点头,倒退着迅速离开了小院。临走,还不忘把门关了。
顾念着明雪刚刚同楼沉庚一战,敬真担忧明雪会累,便寻了个板凳搬过来扶着明雪坐下了。
不料刚一坐下,林观渡便哪壶不开提哪壶:“明雪,你当真还怀疑我?”
敬真怒横他一眼,“林山主,师尊累了,需要休息。”
可林观渡偏偏此刻执拗得很:“倘若真是我,沉庚何必特意来此现眼?难道我同他上千年的情谊便如此不堪吗?!”
“你同他上千年的情谊与我何干?”明雪亦冷冷扫他一眼,神色语气全无往常的温和柔善。
“我的意思是,沉庚既敢来向你言说,那断然不可能是我!你有怀疑我这份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在你身边都有哪些突然冒出来的人!”
敬真脸上微白,他的手掌在衣袖中攥成了拳头,面上还要故作焦急地劝阻:“林山主!你不要再同师尊吵架了!”
明雪伸手将敬真朝后揽了揽,坐在椅子上抬眸看向林观渡,“你同楼沉庚,当年已联手骗过我一次,现如今,又想再骗我一次吗?”
她声调缓慢而沉重,“敬真和俞俞都才是孩子,你如此祸水东引,究竟意欲何为?!”
林观渡不禁浑身震悚,他万万想不到明雪竟一直带着这仇怨看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哀声道:“我早知我不对,已经如此这般前来求你原谅,你为何半点儿机会不肯给我?”
那人冷冷开口:“是你来求我的谅解,并非我求着你来。林山主也请自重身份!”
“好,好,好。”
林观渡心内大恸,无论是心气还是情感都不能再叫他待在此地。他留下最后一句话,“我无他言可辨,是非自在人心。”转过身,他忍不住再回头看她一眼。
可那人闭着眼把头偏了过去,只留下半张冷俏的侧脸。
心中那句关怀终是不能再说出,林观渡拂袖,转头踏云而去。
敬真呆呆地站在明雪身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记得林观渡是这等被言语轻易一激就怒上心头拂袖而去的人啊,怎么这……
他逡巡许久,试探着问:“师尊,林山主他……”
明雪疲倦得很,她深深掩眉,“不必提他。”
停顿许久,她才又说一句:“敬真,去收拾东西,待会儿去接俞俞她们过来。”
敬真只得应好。
院内的声音顺着山风朝外吹拂,带出来绿衣女子慵懒的声音:“敬真,扶我回去休息。”
那少年的应好声再次响起之后,山林间便再度恢复了静寂。
一双织金绣彩的绣鞋自清脆的竹竿边悄悄后退,裙裾翻飞,眨眼便没了踪影。
第49章 谋不善小友遭难意要“好好”招待她们……
卖糖糕的阿嬷说,今年是飞升的小公主柯玉仙尊八百年整寿,故而今年的庙会比往年盛大热闹的多。
卖漂亮头花的阿姊说,今年是五百年一遇的清明万叶成熟时期,所以今年来灵药大会的各位仙家特别多,所以这庙会才如此摩肩接踵。
卖甜酒的阿公说,今年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年,灵华山上海棠开得早,桐花也开得早,百花齐放,这是当年在灵华山休养生息的花神在显灵!
俞俞和窈窈支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买来的小吃吃完了也不觉得无味,眨巴着大眼睛听他们东拉西扯。
陆弗承去买新鲜小吃回来了,还见二人听个不停,便将小吃递给她俩:“我们还不去找明姑娘她们汇合吗?”
俞俞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羊肉串,被咸香可口的肉糊住了嘴也拦住发言的欲望:“不用峨眉去找他眉,嘶哈,大仁会老到峨眉的!”
这模糊得不成字句的话惹得秦窈窈哈哈大笑,见转头看见陆弗承近乎黑脸,捂着肚子向他解释:“俞俞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知道明姑娘她们现如今在哪,与其我们去找她们,不如就在这里等她们来寻我们。”
陆弗承无语地绷直了嘴角,“那她刚刚说的,那是什么?”
秦窈窈托着腮想了想,强作镇定地重复了一遍:“不用我们去找他们,大人会找到我们的。”说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俞俞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攥成小拳头去锤她。
卖零嘴小吃的阿嬷阿姐们见这几个孩子欢嬉笑闹,心中也生怜爱之意,不仅没有觉得他们在此吵闹阻碍了自己做生意,反而还笑呵呵地给她们免费送去一些新做好的零嘴吃。
这般欢闹一时,竟连灵华山中来了人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为首的青葛小领先开了口,才叫热闹非凡的小摊位上安静下来。那穿彩青色衣裙的仙师盈盈下拜,恭谨有礼:“敢问三位可是秦窈窈
、陆弗承和俞俞小友?”
少年的欢笑声戛然而止,俞俞见她们周身气度,便知是不是人界之士。她躲在秦窈窈身后,用手摸了摸眉心的避气纹,此刻很有些害怕。
秦窈窈不知为何,但见俞俞这般,二话不说就伸手将她护在了身后。陆弗承轻轻瞥她一眼,没说话,但脚步朝前一迈,将两个姑娘稳稳挡在了身后。
他转而正视来者,“你们是谁?”
旁边的几个小贩认出来了这是灵华山的仙师,惊喜交加之际纷纷以手掩口,不敢发出声音来打扰到她们。
青葛面上端着得体的微笑:“昆仑墟道尊明雪大人已同彼泽山主一同进入灵华山安顿,道尊挂念几位小友,特命我等前来接三位进入灵华山。”
秦窈窈上下打量她,“明姑娘进了灵华山了?怎么可能,她们要去哪里会跟我们说的。”她警惕道:“莫不是你们诓我们?”
自试炼境回来那晚,陆弗承跟她简单讲述过此事。她虽半信半疑,但总归对于灵华山没有了太好的观感。
陆弗承更是直接:“莫说我们不信你,你若当真是明姑娘派来的人,那拿出证据来。”
青葛面色微怔,显然是没想到这几人竟然对于直接被接进灵华山这种好事竟然一点也不心动,更没想到这几个人族少年,竟然面对神仙也这般无礼!这跟她们往日遇见的人族太不一样了,她一时倒也难能妥善回话。
顿一顿,青葛诚挚道:“我等下山匆忙,确实未曾向道尊寻求一方证明身份的物件。但三位请勿担忧,我是灵华山小领青葛,有灵华山为证,我们断然不会对几位有害。”
卖珠花的阿姐忍不住也开口,“阿妹啊,别害怕,这些人真是灵华山上的人的!我们可以作证的!他们都是神仙的!”
一个开口,旁边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小贩开口作证。还有几个劝他们赶紧跟着仙师进入灵华山,都说那灵华山上宝贝可多了,光是在那里面待着都能增长修为!
“就算你们那个明姑娘她没去,你们到时候再下来也一样的嘛!能上一趟灵华山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呀!不去白不去啊!”
俞俞抓着秦窈窈的衣角,撇着嘴,并不打算理会。
然而秦窈窈和陆弗承被这一番言论推搡着,心中到底是有几分心动的。陆弗承转头同秦窈窈商量:“我们此来,也确实是要进入灵华山的,早进晚进都是进,跟谁进不都一样吗?”
秦窈窈只想着明雪的嘱托,有些迟疑。
青葛见机插话:“三位请放心,在下可以以灵华山起誓,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自天界除名,永不能再入天界。”
嚯!这么狠的誓?!
三人对了对眼神,心中都有了主意。俞俞努努嘴,“反正有大人在,就算我们出事了,大人也能把我们救出来!”
秦窈窈抿紧了唇重重点头,“那我们走吧!”
陆弗承拎起刚刚买回来的一堆东西,同二人一起转身,向青葛道:“那就有劳仙师带路。”
青葛被青禾派出来寻找三个小孩子接入灵华山的时候,原是十分的不乐意。虽然青禾是灵华山主事,可实则她们青字一辈的几个人都曾是跟随柯玉的旧仆。
当时因柯玉飞升在三界归位之争的动乱之中,天界折损了很多神仙,对于柯玉将手下十几个仆人带上来帮忙处理事情之事便没遭到多少阻拦。
这十数个婢女之中,有颇有机缘受柯玉点拨逐渐也修炼起来的,比如青禾,也有天资匮乏,不过比寻常人族多活了十几二十年就死掉的。青葛属于不上不下那一类,虽不能修炼得道,但终归靠着灵华山的滋养和柯玉分发的仙丹,也活了这七百余年。
既然都曾是一样的人,青葛自然不甚服青禾的管教。上次青禾前去平复试炼境动乱未能完美了结,回来后还被青葛好一顿揶揄。如今青禾指点着叫青葛下山做这等零碎小事,青葛不得不怀疑这是青禾在有意针对自己。
然而青禾却说,“刚刚公主殿下传下信来,已查实明雪道尊因楼沉庚同林观渡山主生了龃龉,如今二人愤而分离,明雪道尊她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青葛意识到不对,便收了小心思,“公主是什么意思?”
“试炼境五百多年都未曾出事,偏这位明雪道尊一到长寿城便出了事,焉知不是她蓄意为之?”青禾俊眉横挑,“公主殿下为此事都两夜未能安睡了,偏偏她还要追到灵华山来,也不知是想要干什么!”
“听闻她与她们师门大战多日,又在澄溟海上漂了近百日。莫不是她受了伤,想从我们灵华山寻些灵药来医治?”青葛一顿,若有所思,“那她直接来找我们公主要不就得了,干嘛还要这么坏我们公主的事?他们这些天界的天生神族,哪个来要灵药的我们小气过?”
“那昆仑墟乃神属外地九化界内最正大光明的一方,历来被看做天界正道审判者。她若是为了一己私利来灵华山肆意索要灵药,岂不是有损她们昆仑墟的清誉?”如此想来,青禾更加气恼,“她若是借我们灵华山有错前来查探,岂不是正好能揪我们的错处,为她夺药提供一个光明磊落的借口!”
青禾的话叫青葛义愤填膺,“既如此,我们还得好吃好喝供着她们?”
“莫急。”青禾安抚道,“本来想着,明雪道尊她毕竟能力过人,虽然受了伤恐怕我们也难能抵挡她。更别提她身旁还有彼泽山主林观渡一直陪着。”冷冷一笑,青禾说:“可如今既然彼泽山主已同她愤而分别,那她就算再强,总也抵不过我们倾尽全力相抗。”
说到此,青葛便想起了前几日接待的几位仙家,“我记得,予瑶仙尊、道海仙尊、聆璧仙尊,都曾是在昆仑墟供职过的吧?”
拂拂衣袖,青禾起身,“那可不,予瑶仙尊同道海仙尊的亲人,还都死在了明雪道尊和明月仙尊的手中。”她轻轻一顿,面上露出残忍的微笑,“看来,三日之后,可有好热闹看了呢。”
青葛领悟其意,“那我去安排一下,顺便也给那几位跟着她来的人族修炼者,寻一些‘好朋友’。”
笑意盈盈的步伐轻快如斯,引着秦窈窈三人穿过灵华山灵界,进入山中。待走到山前大殿,青葛转身向三人笑道:“三位小友,灵华山已到,此地便是山前大殿,将来一应比试赏药皆在此地开展。”
秦窈窈顺着她的胳膊四下张望,一边看一边点头,“好,多谢你。”看完了,她转而问道:“明姑娘现在何处,你先领我们前去见明姑娘吧。”
青葛和蔼一笑,“明雪道尊如今正在处理事情,恐暂时无法与三位相见。不如三位先在此地歇息歇息,待道尊处理完了事情,我等便令人前来引三位前去可好?”
明姑娘在处理事情?秦窈窈微微皱眉,她转头看看陆弗承,又看看俞俞,心中的不解渐渐浮了上来。明姑娘不是让人来接她们吗?哪有接人接到一半撂在半路上的?
待要询问,却见有一位穿彩红色衣裙的女子轻移而来,莲步如风,裙摆似波。那女子同这位青葛小领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青葛转过身来,歉意非常:“三位小友请见谅,山中有些杂事需前去处理,还望三位先于此地等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秦窈窈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不对时,青葛已经领着那一队仙师走得不见踪影了。
她转头看向俞俞,无奈又无助,“俞俞,你可有法子能联系上明姑娘啊?”
俞俞呆愣地摇头,“我只能感知到大人和敬真如今很安全,没有危险,别的就不知道了。”
长长叹
息,秦窈窈只能同俞俞一起寻了个位子坐下。
陆弗承试了试指路灯,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存着明雪或者敬真的气息,指路灯没有方向,也成不了事。
灵华山毕竟是那位柯玉神仙的地盘,她们也不好随意乱转瞎走。
只能先等着了。
虽百无聊赖,但好在俞俞和秦窈窈之前在山下买了很多零嘴。此地又百花盛开,海棠、晚樱、桐花、玉兰、月季、蔷薇等不一而足,皆肆意绽放花团锦簇,实在美不胜收。如今在花下嗦零嘴,倒也不十分无趣。
俞俞瓜子磕了一地,窈窈鸡骨头吐了一地,陆弗承无可奈何,只好用了点灵力将满地垃圾收集起来,待她们吃完再寻个地方扔掉。
不料忽然廊下一道阴阳怪气的讥讽隔空传来:
“呦,这是打哪儿来的一群乡巴佬啊?竟在灵华山此等境地如此粗俗无礼地吃这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窈窈闻声望去之时,手上还拿着半只没啃完的鸡爪。
那廊下之人见了,纷纷哈哈又笑起来。
秦窈窈怒,将半只鸡爪塞进袋子里放好了,腾地一下跳起来,指着几人怒喝:“乡巴佬说谁呢?!我们又没有乱扔垃圾,管你什么事!”
那几个男子待要开口,忽然身后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轻声训斥着几人:“住口,舒先。”
被叫作舒先的男子转身见到那女子,乖乖地闭了嘴,嬉皮笑脸地让出来一条道:“姜师姐。”
那被叫作姜师姐的人清凌凌将目光落在檐外的秦窈窈身上,笑意清浅,“舒先,你可不能无礼了。这位,可是我们少殷国的安阳郡主呢!”
说着,那人向着秦窈窈甜甜一笑,“你说是吧?安阳郡主?”
第50章 谋不善小友遭难意2你好倒霉呦,怎么……
“也就姜师姐人美心善,还记念着给她留面子。”姜吟身后又挤出来一个女子,她态度十分轻蔑,浑然不似姜吟和善,“她哪还是什么安阳郡主?她一个短命鬼倒霉货,早就被她爹娘赶出家门,从宗族除名了!”
姜吟笑意不减,只是道:“锦茹,再怎么说,她也曾是我们的姐妹,不可这般。”
风锦茹却道:“姜师姐,话可不能这么说。退一万步来说,若是不叫大家知道她的身份,万一有谁同她走得近些,被她传染了可怎么办?她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瘟鬼呢!”
说笑间,风锦茹看向陆弗承,好心劝说:“这位道友,你怕是不知道吧,这个叫秦窈窈的人,不仅是个活不长的短命鬼,还是会把自己的倒霉短命传给身边人呢!你最好早点离她远远的,不然,被她染上了,可要和她一样的短命啦!”
秦窈窈听得这些话,欲反驳,却牙口紧咬,怎么也翻不出一句话来。她双拳紧握,恨他们,又恨自己不能反唇相讥。
忽然,陆弗承感觉到自己兜着的垃圾袋里忽然一阵搅动,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鹅黄一道身影窜在自己身前,小手狠狠一样,一堆瓜子皮鸡骨头便如疾风骤雨一般砸向廊下站着的一群男男女女!
陆弗承愕然看去,只见俞俞叉着腰站在秦窈窈身前,小小一个身躯将秦窈窈挡得严严实实,捂着口鼻向陆弗承问:“陆弗承,你可闻到一群臭气熏天的垃圾?”
陆弗承脑子还在宕机,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啊?”
俞俞转回身,又向秦窈窈道:“窈窈,待会儿那个叫青葛的人来了我们可得好好跟她说,这里如此华美的宫殿廊下竟然有一群乌烟瘴气的垃圾,真是大煞风景。还好我善良机智,那堆鸡骨头肯定就给他们消消味儿啦!”
秦窈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手揽上俞俞的肩膀,“好,我们俞俞最能干了!”
被叫做垃圾的檐下众人被刚刚丢过来的一兜子瓜子皮鸡骨头砸得满身,怪叫未停又听俞俞这一番言论,气得话都说不畅快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耿舒先尖叫着冲出来,闯下台阶,又站在原地,似是不愿离秦窈窈太近。“你们可知我们是谁?竟然敢这般对待我们!”
俞俞叉着腰啐他一口,“管你是谁!”
秦窈窈伸手将她拉在身后,目光绕过耿舒先,直直看向台阶上面有怒容的姜吟和风锦茹:“我们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旁人!你们如今有大宗傍身又如何,成为大宗弟子便能仗势欺人了吗?!”
风锦茹抢在姜吟前头开了口:“一源宗不要你是你自己的问题,怎么,如今见不得旁人加入一源宗成为宗门弟子了?竟有脸说出这等话来!”
秦窈窈无语。
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了跟人说话依旧牛头不对马嘴的?她懒得再理会她,抬眼看向姜吟:“姜吟,你想做什么?”
姜吟的目光从秦窈窈身上划过,落在了陆弗承身上,“这位道友,我们窈窈年纪小不懂事,道友一路上陪伴窈窈想必受了不少委屈。”顿一顿,她略整理仪容,“今次出门前,我师父曾向我提及过一源宗今年秋季招生的问题。我见这位道友气度不凡,不知道友可有意愿加入我们一源宗?”
将正在争吵的话题搁置,并转移到对方身边人身上,以激起对方更大的怒火,来彰显对方的无理取闹与小心眼。这是姜吟惯常用的手段,秦窈窈如今又见着,白眼都要翻上天。
她知道姜吟在等自己跳脚,可她偏偏连看一眼陆弗承都不带看的。
陆弗承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朝秦窈窈看去,见她只转身跟俞俞说话,仿佛并不在乎自己的选择。他撇嘴,将秦窈窈和俞俞刚刚吃着的零食放好,才向台阶上的姜吟礼貌笑道:“这位姑娘不如问一问窈窈,我一向听窈窈的,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此话一出,姜吟脸上白了一瞬。风锦茹只顾着阴阳怪气,并未注意到伙伴的状态,“呦,那这位道友你命可真硬啊,跟秦窈窈在一起这么久都没被她克死。”她抱着双臂上下打量陆弗承一眼,“那你俩可还真是天生一对!”
秦窈窕耸耸肩,满不在乎。陆弗承倒是飞快地低下了头,脸上一瞬绯红。
姜吟冷咳一声,不再多说,径直切入主题:“窈窈,灵华山不是你这等人该来的地方,此地鸿儒聚集,你来此,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多屈辱。”她面上露出柔善的笑容,“虽然不知你是怎么混进此地的,但我作为姐姐,还是劝你早些回去吧。”
俞俞的一颗小脑袋从秦窈窈腰旁冒了出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向秦窈窈,“咦,窈窈,她是你姐姐?你好倒霉呦,怎么有这样的姐姐?”
秦窈窈抿唇,无奈地摊手。
俞俞撇嘴,向姜吟道:“喂,你还没有她会说话呢。”俞俞的下巴昂向风锦茹,“不行就回家吧,没人在意你们那个一源宗。”
此话落地,廊下阶前忽然一瞬静寂。
被怼的姜吟竟也没有开口反驳,几人只齐齐瞪大了眼,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一步。
因着这一步,那站在几人身后的一个男子,便露了出来。
那人冷冷抬眼,目光如冬日寒霜射向俞俞,“姑娘好大的口气,竟如此评说一源宗。”
这人的气场不对,俞俞瞬间感知到了,她连忙站直了身子,示意秦窈窈和陆弗承后退一步。秦窈窈不明所以,尚在观望,陆弗承按照俞俞的指示拉着她往后撤了撤。
俞俞肃正神色,“你是谁?”
三人的反应叫这人很满意,他唇角微勾,缓缓上前,“一源宗,仰司。”
虽未曾听闻过此人名号,也并不知人族修道者之中这个“一源宗”是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但灵尾鱼天生的感知能力叫她不能掉以轻心。俞俞简单在心里过了一下,很快发觉出不对,“你是人族?”
仰司点头,“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
他看得出来这个嫩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并非同类,但他到底并未得道,看不清她的真实身份。但此次灵药大会中来访灵华山者不乏天地两道的人,他想,也许这是哪位仙家的小仙童也未可知。
这人如此恭敬,俞俞却并不理会。她眉头紧锁,心中百般不解。
嗅其灵息,俞俞感知此人有异。他是人族,可在他身上,又有人族绝对不可能会有的东西。更诡异的是,俞俞竟还感知到一丝似
有若无的熟悉感。她又看一眼仰司,问:“你当真是人族?”
“你这话什么意思?!”耿舒先一听此话,像个炮仗一样立时炸开,“难道你不是人,难道你是什么好东西?!”
也许他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这话说出口,确实很有些难听了。
仰司待要训斥,忽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身畔响起。仰司愕然转头,却见耿舒先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手不受控制一般,转瞬间又扬起来,朝自己嘴上狠狠抽了一掌!
“我、我……有鬼啊!!”
耿舒先鬼哭狼嚎,哭喊着躲在同伴身后,“救命,救命!大师兄救我!”
仰司掌心聚力,银光初现,便听檐外一声欢呼。
“敬真!”
俞俞欢呼雀跃着跑到负手而来的红衣少年身边,拉着他的衣角问:“你们真的来灵华山了!大人呢?怎么不见大人来呀?”
将被攥皱了的衣角从俞俞手中抽出来,敬真低垂着眉眼抚平衣角,“师尊有些累,正在休息。我来接你们过去。”
一听明雪状态不对,俞俞半点吵架斗殴的心都没了,她跟着敬真走到秦窈窈陆弗承身边,着急不已:“啊?那、那还等什么啊?我们快走吧!”
敬真白她一眼,“师尊要休息,你现在跑过去吵吵嚷嚷的像话吗?”
秦窈窈本同俞俞一样焦急起来,但听敬真如此说,便只得罢休。
刚被操控着自己抽自己的耿舒先见檐外四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走不走的事,捂着脸怒火中烧:“走?你们想打了一源宗的弟子便走吗?!”
姜吟淡淡眸光扫过,也开口:“如此术法,我看着倒像是傀儡禁术。”她走向仰司,“大师兄,这等腌臜污秽之术,我们断不可轻易放过!”
仰司倒没那么多心思,他好奇地看向突然冒出来的红衣少年,借着耿舒先的话头往下问:“敢问,刚刚是这位道友出手吗?”
敬真半抬俊眼,并不理会,只是淡淡道:“他恶语伤人,合该掌嘴。”
风锦茹冷哼一声,“那你是没听见你身边那人刚刚说的话,更难听,你怎么不打她?!”
敬真瞅她一眼,没说话。
仰司又道,“不论如何,他是我一源宗的弟子,阁下如此出手伤人,是否深为不妥?”
顿一顿,他又道:“况且,阁下的手法……”
本不想同他们多说,但敬真听他说了句“我一源宗的弟子”,便学着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我昆仑墟的弟子”。他心下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催促着他叫他顾及着礼仪微笑回应:“我的手法是我师门功法,并非你们说的傀儡禁术。”停一停,他又对于仰司的前一句进行回应:“你们对我的同伴无礼,我只是训诫一二,并不能称得上不妥。”
想了想,他又补充,“人族似乎有一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既然他无教养,我代他父亲行教导之事,他应当感谢我才对。”
耿舒先:……他说的好像有道理,但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难道我真应该向他道谢??
仰司轻笑,“道友玩笑了。”
他笑,敬真也以笑回应。
仰司叹息一声,“说到底,确实是我这几个师弟师妹有错在先。这位道友说的对,我是该尽一尽师兄的责任才对。”
他既要停息此事,敬真自然高兴。他从前未曾处理过这等事,有人帮忙收拾摊子自然是好。他转身,叫俞俞她们:“走吧。”
仰司又出声,“道友留步。”
敬真知他说的也许是自己,便转身回头。
那白衣少年长身玉立在廊下,衣袂飘飘,甚是仙风道骨。他轻笑问:“敢问道友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他这般问,耿舒先便露出洋洋得意的笑来。姜吟望向秦窈窈和陆弗承的目光也变得怜悯起来。
——他们这位大师兄一旦如此问了,便是打算在某个正规场合将对方打到不省人事了。
敬真丝毫不觉,他只是觉得,此人穿的这个一身白衣倒挺好看的。他既问了,敬真便道:“昆仑墟弟子,敬真。”
仰司微笑颔首,不再言语。
敬真转身离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不,我也买个白衣来穿穿?
若是穿得好看,师尊见了一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