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竞仙缘化骨夺灵运3师尊,我怕…………


    “就算你知道我是妖现下就要杀了我我也要说!她不是窈窈!我敢肯定她一定不是窈窈!”


    说到后面,俞俞的声音不再发颤,已经转变为激动的坚定。


    紧握着秦窈窈的手腕,陆弗承的眼眸一瞬低沉。


    刚刚俞俞说出她是灵尾鱼的时候,他心底确实杀意翻涌。


    他早就觉得她不对劲,在海边小渔村里,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知道那么多海兽海妖的事?在海里去救窈窈的时候,她怎么在水里那么自如?在海上跟海妖打斗之时,她又是犹豫又是迟疑的表现,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气息跟明雪敬真不太一样,可却又与妖完全不同。他看不出来,只是心中存疑。


    如今她自我揭露,实实在在是个妖,他的杀意一瞬腾涌却又一瞬平息。


    他微微沉首,声音克制而低哑:“你凭什么借助你所谓的预感就说窈窈她是假的?证据呢?”


    他的目光冷冽如刀,俞俞不由得踉跄一步。


    敬真见明雪想去扶俞俞,


    连忙先她一步移到俞俞身后按住了她不稳的肩膀。


    “俞俞说她不是秦窈窈有理由有根据,我们信。”红衣少年昂首挺胸直直看向冷鸷的散修,“倒是你,既然你信这人就是秦窈窈,那你拿出证据来。”


    陆弗承哂笑一声,“我既信了她,又何必非要你们信?是我没有强求你们相信,我何必要来自证?”


    这话似乎没有问题。


    陆弗承要他们帮忙救秦窈窈,他们来了,他表示了感谢。秦窈窈回来了,他愿意相信这就是秦窈窈,愿意与她一同离去,这件事结束得很顺畅。


    无论是陆弗承秦窈窈,还是明雪敬真一行人,都不必再操心劳力,又为何非要纠缠不休?


    明雪的思绪被打乱,她赶忙停止了从陆弗承的角度去思考,跳脱出来,重新审视此事。


    冷眼看了半天,施婧忽然又想起来之前的揣测,她看向陆弗承,又问:“陆弗承,你不怕拉回去个假的秦窈窈吗?”


    “你和秦窈窈如此情深义重,你难道一点都没担心过万一这个秦窈窈真是假的,那真正的秦窈窈该怎么办吗?”


    明雪心头忽如天光乍现,她扶额笑叹,感慨自己果真是年纪大了,居然一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奇怪什么——陆弗承不应该如此轻易就相信了的。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眼前人真的就是秦窈窈呢?


    “罢了罢了。”明雪摆摆手,“陆小道友,不论如何,窈窈也是我的小友。我既插手了此事,便不得不确保她的安危。”


    忽视陆弗承游移不定的眼神,明雪伸出手来,作势要施展术法。


    林观渡自她身后而来,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按下,“你身子弱,我来吧。”


    有人愿意代劳,明雪乐意之至。她嗯了一声,主动朝后退了一步给林观渡留出来足够的施展空间。


    “此为鉴灵,能将人彻底根照。”


    怕陆弗承会担心伤害到秦窈窈,林观渡特意解释了一通,“只会照见本真,不会伤人身体。”


    那道浅青色法灵即将落在秦窈窈头顶之时,她忽然抱着头急急后退,失声尖叫着拒绝:“我不要!我就是我!你们凭什么这样污蔑我!”


    她拽着陆弗承的手带他一起向后躲,“弗承我们走!他们不待见我们我们也不必非要同他们一道!”


    林观渡发出的那道法灵温和,飞出后见目标抗拒至极便停滞在半空没有再逼近过去。只是这样仍没有使秦窈窈稳定下来,她紧紧牵着陆弗承的手向后跑去,似乎是想躲到仙缘试炼那边。


    好奇怪。


    施婧托着下巴看不明白,疑惑着朝他们喊:“秦窈窈,等一等!”


    少女的脚步没有停下的意思。


    明雪和林观渡意识到不对,扬手送出法灵的同时向着秦窈窈追去。二人神色已然凝重,口中呼唤的对象已经改变:“陆弗承!快停下来!”


    变故突生,几个小辈慌乱无措,眼见着两个前辈已经追出去,当即拔腿也跟了上去。


    敬真朝着秦窈窈远远看去,只见她握着陆弗承的手业已十分用力,看上去已经不像是拉手,倒像是秦窈窈在将陆弗承生拉硬拽。


    半回身,敬真找到俞俞:“你看见什么了?”


    俞俞抬头朝远方的流光溢彩的试炼境看去,心下如打鼓一般急促:“窈窈,窈窈她被人吊起来了!她没有出来,她被人抓起来了!”


    海棠春盛酒色浓。万千株海棠花忽然迎风而舞,深深浅浅的粉嫩和青绿一霎时恍若一片艳色的海洋,翠风伴滴红蜿蜒起伏,花林像是被一只大手搅动,登时纷飞出漫天的花雨来。


    敬真来不及反应,忽见眼前五彩缤纷的霞光一闪,一道如水似波的光幕便铺天盖地般挤来。


    他下意识挡起双臂,却忽然被一阵呼啸的风声兜头吹过。眼前明暗交错只在眨眼之间,刚屏住呼吸要抵挡,却忽然发觉自己落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花林还是那片花林,只是此刻,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试探着拨动眼前的花枝,枝上的海棠花随着他的抖动簌簌而落,敬真愕然松手,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太安静了,一丝声音也没有,刚刚花枝震颤回落,花叶互相摩挲,竟也没有半点声音!


    他抬头,只觉天上是一色的白,生硬得吓人。


    ——这不是刚刚的海棠花林!


    “师尊!师尊!”


    敬真慌乱起来,他环顾四周未见得半个人影,慌忙朝前方找去。


    扒开层层叠叠被压得低垂的花枝,越过翩飞的花落,敬真大声呼喊,企图在翠红如雨的世界里寻到那一抹清浅的绿。


    “敬真。”


    平淡温和的声音自斜前方响起,敬真拨林寻人的动作蓦然一顿。


    “师尊?”


    一只纤长素洁的手自繁茂的花叶中轻轻伸来,向旁边轻轻一拢,浓红翠绿之后,一抹清浅如晨雾的绿便穿花度林而来。


    明雪拨开眼前的海棠花枝,看向两手扒开枝叶的红衣少年,不由得一笑,“是我,怎么急成这样?”


    敬真一怔,慌忙丢开手中的花枝,匆匆低头整理了衣服上沾着的花与叶。


    耳畔一声轻笑,带着淡淡轻寒的松木香气顺着苍烟绿的衣袖扑面而来,敬真下意识停下了动作。


    抬手将挂在少年发间的花瓣与叶片轻轻摘下,明雪顺手又帮他把因奔跑而松散的发带系紧了一些。把两根发带捋平顺了放在少年身后,明雪才开口:“瞧你,弄成个小花猫了。”


    敬真羞赧低头,手上不自觉地扣弄着衣带:“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俞俞她们都不见了,我怕……”


    轻拍敬真的肩膀,明雪宽慰他:“别担心,这里是仙缘异境,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


    少年的眼神似有一分落寞,顷刻又被藏起。他问:“师尊,仙缘异境是什么啊?”


    此地花林比凡境要茂密得多,身处其间渐渐就有要被淹没之势。明雪反手抓住敬真的手腕,带着他向远处开阔方向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解释:“仙缘是天界之人为人族留的机缘,也隶属于人界的秘境,所以会有防护机制。仙缘试炼算是秘境中最高的等级,对于外来入侵者的抵御自然也更机敏一些。”


    “可我们又没有要攻击那个试炼。”


    “假窈窈是试炼分出来的,我们察觉到不对要对她进行控制,试炼便将我们当做攻击对象了。”


    顿一顿,明雪拨开身前的花枝,“这一道仙缘是柯玉留的,自然不会对我们产生攻击。所以这个异境只是用来迷惑我们的。但问题是,仙缘试炼为何会分出来一个假的窈窈?”


    “师尊,那个假的秦窈窈也太像真的了,要不是俞俞能预知,怕是我们都不能察觉。”


    前方的身影停了下来,敬真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明雪抬眸看向层层叠叠的花林,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重。她心头忽的闪过一个缥缈的念头,这念头一经成型,明雪眼中便多了几分冷冽。


    她握紧了身旁敬真的手腕,想了想,又朝前挪了挪紧紧扣住他的手。她回身郑重叮嘱:“敬真,跟紧我。”


    敬真嗯了一声,任身前人将他牵起向前带走。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脚下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他看不清前路,看不清脚下,眼中只有那一双紧紧交握的手。


    直到走出密林,那只手将他的手松开,他才蓦然回神。


    收回那只残余着微微凉意的手,敬真默默将手背在了身后,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放在上面,默默地感知着似有若无的凉。


    海棠密林之外是玉前川,宽阔平稳的河流寂静无声地流淌着。縠皱波纹不断,却不见有风自水面吹来。


    明雪对此视若无睹,她扬起手臂,指尖银紫微光闪烁,很快就传来不甚清晰的声音。


    “明雪?是你吗?”


    “是我,林观渡,俞俞和阿婧在你那边吗?”


    “……在,你在哪?”


    得知两个小姑娘在林观渡那边,明雪放下了提着的


    一口气,“我和敬真在一起,在另一个异境。”


    “我能过去吗?”


    “不知道。”顿一顿,明雪道:“你不用过来,帮我照顾好俞俞和阿婧就好了。柯玉留的这道仙缘有问题,你们要小心。”


    那边稍微迟疑了一下,而后,施婧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道尊,我们被裹进来的不是寻常异境,这里的环境能探知人心,可能会出现一些幻境。”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异境会根据我们的心魔制造相关幻境,再借着幻境,对我们进行绞杀。”


    “绞杀?”


    明雪眉头紧锁,“防御体系分出的异境都是驱赶性的,怎会对我们进行绞杀?!”


    施婧的声音十分坚定,敬真在一旁听着都能想象出她冷脸蹙眉的模样。


    “我早就觉得柯玉这个人不正道,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她这道仙缘只怕压根儿不是留给人界修道者的,我看,这就是她借着散布恩泽的名号在利用仙缘夺取人族的灵运!”


    第32章 竞仙缘化骨夺灵运4师尊没事儿,别怕……


    “阿婧!不可妄自揣度前辈!”


    林观渡斥责的声音自那边传来,明雪的眉一分一分的压下去。


    敬真朝前小小挪动一步,探身过去:“师尊,出什么事了吗?”


    摇摇头,明雪先向敬真笑一笑,示意他不必害怕。而后她叫了林观渡一声,嘱咐道:“她们两个都还小,你在那边帮我多多照顾她们。”


    林观渡沉稳的应允声传来,总归是叫明雪稍稍放心一二。


    其实施婧的话没错,包括明雪在内,天界略知晓当年之事的,都不太能对柯玉这位飞升上来的小公主有太多的好感。


    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飞升成仙,便合该遵守天界的规则,做好分内之事,好好为善人间。明雪虽不怎么喜欢这个靠别人才飞升上来的小姑娘,但终归不能相信她会做出这等天诛地灭之事。


    她更觉得,柯玉,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折身回望已经复归于平静的海棠花林,明雪心中有如石坠。


    不管是从搭救秦窈窈这一角度来看,还是铲除妖邪维护人界和平来看,明雪都不能将此事轻轻揭过。


    她深深吸了一口略显冷冽的空气,心想,既已入局,便是天意。


    管他什么神仙鬼怪,总要叫她将其击破,见一见这真面目,问个清楚。


    想定,轻絮便随心意而来,扬臂接剑在手,明雪回身准备向敬真叮嘱。


    转身,一阵微风拂过,撩动她的衣袍翩然翻飞。


    寂静的世界忽然闯进来一阵清脆的鸟鸣,潺潺的流水自远方奔来,带来碎玉撞击的悦耳声响。又一阵风吹过,明雪的鬓发一瞬缭乱,覆在眼前,叫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青山苍翠,云雾缭绕,竹海如云,藤蔓如织。山林间涓涓细流如星河倾倒,闪烁着向远方奔去。


    河边站了一个人,那人的衣摆被风微微吹起,摇曳着细碎的弧度。


    这是幻境。


    她知道。


    可那人回眸一笑,她便再不能挪动脚步。


    “阿雪,快来!”


    银铃似的笑声惊飞了溪畔群憩的蝴蝶,呼啦啦一阵翩跹,荧光下照,那人的身影沿着边散发出朦胧的光亮。


    她向她连连招手,“快来!”


    明雪忽然一笑,收了剑,抬步朝她走去。


    “这里就是誓水山,在这里许下的誓言就叫盟心誓,受此山林庇佑,可真了呢!”


    那人语笑嫣然,双手合十,虔诚地许诺。


    许到一半,还要偷偷抬起半边眼皮悄悄看向明雪这边,“阿雪,你要双手合十,这样才显得诚恳!”


    她一笑,顺从地学着那人的模样双手合十。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偷偷看她,“阿雪!要闭上眼睛的!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啊!”


    明雪静静地看着她,眉眼弯弯,却不肯将眼闭上。


    那人似是恼了,转过身来伸手蒙在她眼睛上,抹着她的眼皮叫她闭眼:“快把眼闭上!”


    那人手伸来,明雪便听话地任她将眼皮抹下来,她收手,她又将眼睛睁开。


    如此反复几次,那人气鼓鼓地抱起双臂,“不理你了!连师姐的话都不听,你是想做什么!”


    明雪无奈,只能含笑拉拉她的手,闭上眼睛,示意她自己愿意听她的话。


    那人哼了一声,娇声嘟囔道:“哼,哑巴了你?连句话也不说!”


    但见明雪还算听话,她复折回身闭眸许诺。


    “昆仑墟弟子明月在此许诺,我永远爱护我的师妹明雪,永远是她最亲近的人。如违此誓,愿受……”


    誓言还没许完,那人的手忽然被人拉住,她睁开眼,却见明雪笑着将她的手压了下来。


    她怒目而视,“我还没说完呢,你干嘛!”


    明雪只是笑,只是笑着看着她。


    那人撇撇嘴,干脆转身问她:“你有誓言要许吗?你许了什么誓啊?”


    山风阵阵,蝉鸣虫叫中似乎混杂着一些突兀的声音。


    “……师尊……”


    那人凑近,追着她问:“快告诉我呀,你许了吗?”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明雪只是笑,不肯开口。


    那人佯作生气:“话都不肯说,哼!你有本事以后再也别理我!”


    明雪别不过,只能轻轻开口,声音如梦一般飘渺,“许了的,师姐。许了的……”


    那人欢喜地拍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她明明离她这么近,却忽然听不清。


    “……师尊,师尊!”


    突兀的声音反倒越来越清晰。


    明雪心底凉津津一片,她慌忙伸手去抓那人的手,却忽然扑了个空。


    她错愕地低头,看着空荡荡的双手,目光霎时慌乱无措。


    她不该说话的,不该说那一句的。明明早就知道这是幻境,明明早就知道不该开口,为什么非要说那一句!


    “师尊!师尊!!”


    一只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


    她茫然低头,一时间不能反应过来。


    那只手忽然大力向后拉,她觉得自己仿佛一只长在淤泥中的藕,被人这样生拉硬拽着,脱离了自己的故乡。


    耳畔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出水声。明雪心神不定,怎么,她觉得自己是个莲藕,自己就真的是个被拔出来的莲藕了?


    “师尊!”


    熟悉的声音陡然炸响在她耳边,明雪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敬真的声音。


    她的眼神一瞬清明,雾霭一般蒙在她眼上的东西像是见了光的黑暗四处逃窜,她伸手欲抓,生生扑了个空。


    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明雪看见敬真满脸担忧地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正大力将自己从水中朝岸边拉。


    少年浑身湿透,鬓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发带湿哒哒的,一根贴在他脖颈上,一根黏在他耳边。他眼睛红通通的,只怕是刚刚还哭过了。


    明雪心中不禁大恸,身子如浸了水的棉花一般沉重又无力。她低低开口,唤了声小弟子:“敬真。”


    拖着人奋力向岸上游的少年闻声慌忙回头,惊喜交加:“师尊!师尊你醒了!”


    他一激动,便停下了游动。这水仿佛有黏性一般,敬真停下游动的同时便将他二人往下拽。明雪忽觉神思困顿,挣扎着活动几下,发觉效用不大,便知自己恐已受幻境侵扰。她用力握住少年拖拽过来的手,“敬真,先到岸上去。”


    腿脚上仿佛有十数只手在拽着人往下沉,这感觉叫敬真心里直发毛。师尊的吩咐虚弱地传来,他忙收敛心神,集中精力继续朝岸边游去。


    水中阻力巨大。敬真年纪毕竟还小,从明雪没入水中之地到岸边不过十几步路的距离,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拖着明雪的手臂爬上岸的一瞬,敬真精疲力尽,也在脱水的一瞬间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轻松。异常的沉重与异常的轻松叫他站立不稳,带着明雪一齐摔倒在沙石河滩上。


    河滩上多是尖锐的小石子,别说摔下去,穿着鞋走在上面都硌脚得很。


    倒地瞬息之际,敬真大着胆子将胳膊伸了出去,紧紧圈在明雪腰间,将她搂在怀


    里。自己腰身奋力一扭,仰面摔在河滩之上。


    嘶——


    很疼。


    敬真五官扭曲起来,死死抿着唇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来。待听见怀中的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他慌忙又咬着牙坐起身来:“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浑身湿透,衣上发上水珠不断滚落,渐渐就在身边聚成一小摊水渍。明雪顾不得这些,撑着地面坐起身,她以手扶额,闭上眼慢慢回神。


    合着眼眸,明雪声气有些虚弱,“我没事,别怕,敬真。”


    抿抿唇,将满肚子的话咽下去,敬真轻声嗯了一句。


    他乖巧地守在明雪身边,见她来不及处理身上的湿衣服和湿头发,便学着她往日的样子默声念了道净衣诀,替她烘干了衣服。


    只是净衣诀只能用在衣裳上,并不能用在身上,明雪的头发依旧湿哒哒的,水珠一颗赶着一颗往下落。


    捧着额深长喘息,明雪闭紧眼眸难以自刚才的幻境中轻易抽身。


    当年在誓水山许下盟心誓的根本不是师姐和她,甚至,师姐并没有和她一起前往誓水山。是她自林观渡口中套出来这消息,悄悄跟上去的。


    师姐不会同她许盟心誓的。她当年许下的盟心誓,是孤芳自赏,是自以为是。


    这幻境如此拙劣,漏洞百出,可依旧能将她紧紧攫在其中,无法自拔。


    她明白,她走不出的,是自己的心魔。


    身后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明雪的心神渐渐随着这细碎的声音回复。


    深深呼吸,她挪开手,转头去看那声音的来源。


    侧身回看,明雪蓦然一怔。


    “敬真?”


    少年浑身湿漉漉的,两根发带和凌乱的头发混在一起黏在耳后搭着,他浑然不觉,只一心一意地拿着一块儿不知何处来的帕子正握着她的一缕湿发细细擦拭。


    听见明雪喊他,他才抬起头来,微微撇着双眉道:“师尊,我不知道怎样能让头发变干……”


    伸手接过他手中已经被染湿的帕子,明雪面上含笑,伸出一只手指,边教边施法:“同净衣诀一样,不过是改个名儿罢了。这叫净身诀,能将湿身干爽,脏污褪去。”


    讲述间,极淡的银紫法灵自她指尖溢出,绕着敬真身子游走一圈下来,却只使得少年衣衫半干,湿发半洁。


    明雪落寞地笑笑,“幻境搅扰心神,暂时束缚了我的力量。”她拍拍敬真的肩,“你自己试着把衣服烘干吧,春意阑珊,春风夹寒,小心不要着凉。”


    说完,她捡起刚刚被敬真搁在地上的碧玉簪子,拢起湿发准备随便挽一挽。


    刚抬手,便见敬真陡然伸来一只手拉住明雪的衣袖:“师尊,湿着头发挽会不舒服的。”


    说完,少年并起双指,指尖寒光轻闪,明雪的头发迅速轻松蓬软起来。


    寒光绕着乌发游走一遍,敬真见效果显著,才开心地收回了手。


    明雪既欣慰他学习的神速,又满意他的细心体贴,简单将头发挽了,便准备起身带他破此幻境。


    不听身后有甚声响,只觉忽有一阵寒意铺天盖地而来,明雪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玉前川里的河水不知何时化作了万千冰棱,如今尽数腾空张立,如蓄势待发的箭矢。


    而目标所向,正是河滩上刚脱水而出的师徒二人!


    第33章 竞仙缘化骨夺灵运5师尊……快走…………


    来不及躲闪,冰棱袭来不过在转瞬之间。


    明雪竭力控出所有法灵结出一个冰障,却在冰棱飞速射来之时迅速被撞出密集的裂纹——她的力量被封锁了大半,她支撑不住!


    明雪一手前撑,一面回头喊敬真快走,口中尚未将敬真的名字喊出便听见冰障破碎的声音。


    如玉磐穿林,似玻璃碎地。


    清脆悦耳,却叫人遍体生寒。


    明雪躲闪不及,下意识挥袖抵挡,只觉眼前天光忽的一暗,一条湿哒哒的红色发带忽然自眼前无声垂落。


    那发带轻轻一晃,又垂落两分。


    伴着飘摇的红影,明雪耳畔猝不及防插进一声闷哼。


    “敬真?”


    少年单膝跪在她身前,伸展着胳膊,如一只护崽的鸟,为她挡去了不断袭来的无尽冰棱。


    冰棱如刃锋利,少年肉身成盾,很快就支撑不住,唇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红血迹。


    他艰难地开口,“师尊……快走……”


    话不能说尽,身子便倏然软倒,朝前跌下。


    明雪心底蓦然一片冰凉。


    她木然伸手,将少年接在怀中。


    再扬眸,已目眦欲裂。


    一瞬通红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她发狠地盯着敬真身后的冰棱群,右臂横出,轻絮飞速向前方旋转而去。


    许是心念彻底转移了,也许是敬真拼死为她激起了她心底的一丝涟漪,明雪胸中热意如火翻涌,几乎是转瞬间就将幻境束缚烧得一干二净。


    她一手穿在敬真腋下将他圈揽,一手上扬抓控。配合着轻絮的飞袭,她沉默着弹指轻挥,只听一声憋闷的“啪擦”响起,连带海棠花林在内,此异境中的一切尽在这一声之中悄然化为飞烟。


    轻絮飞回,明雪单手持剑,对着惨白无色的天空默念一声折境令,直直劈划下去。


    随着轻絮划过,天空如剥皮褪相一般自中间恢复原色。几个呼吸间,只听得阵阵碎玉之声,这异境便破了。


    收回轻絮,明雪定睛看去,怀里的少年此刻已陷入昏迷。


    就近找了个平整的所在,明雪将人放下,细细查看他的伤势。


    冰棱刺入血肉带来的创伤可以直接依靠法灵修复,棘手的是那些冰棱上携带的气息。扶着敬真盘膝而坐,疗治好他背后的伤口迟迟无法继续下一步。


    那气息属于朱塵。明雪静心探查了方圆百里,并未发现朱塵的行踪痕迹。她眉心紧蹙,目光渐渐转向奔流不息的玉前川,意识到此地大概是有妖兽被朱塵影响了。


    朱塵的法灵吸收自彼泽,明雪若要直接为敬真灌灵疗伤,只怕会有不良影响。想了想,她并起双指,试着呼叫林观渡。


    好在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阿雪,你们在哪?”


    抬手送出一只归飞鸟,明雪道:“我在归飞鸟上标记了灵息,你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用移身术直接出了异境。”


    她向来少有如此直接,林观渡迅速意识到她话外的意思:“好,你别着急,我很快就赶来。”


    不知林观渡那边遭遇的是何等幻境攻击,明雪隐隐有些担心。施婧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但确实能切到点子上,柯玉这道仙缘本就不是多么高深的东西,由此衍生出来的异境按理来说也不该能轻易把她和林观渡困住。


    想了又想,明雪只能将朱塵算在相关因素之列。但是这样一来,只怕就变得麻烦了。


    朱塵要找她的麻烦,她并不觉得如何,可若是朱塵为了找她的麻烦同柯玉联手利用仙缘试炼来针对她,那她就很难自脱其罪。


    昆仑墟有明文规定,绝不允许有昆仑墟门人仗着己身能力高强对人族发难。三界归位之争后,此等禁止恃强凌弱的律令被天界引用,已渐渐成为天界第一铁律。


    而仙缘试炼又牵扯到人族……


    明雪闭目静思,只期望柯玉不至于如此胆大。


    青光微漾,林观渡带着俞俞同施婧悄然落地。


    俞俞眼尖,一眼看见敬真此刻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当即自林观渡身边跑来:“敬真!敬真!”


    扑在敬真身边,俞俞抓着他晃了几下没见人醒,担心得不得了:“大人,敬真这是怎么了?”


    自俞俞手中接下敬真,明雪轻轻拍了拍俞俞的肩头,“别担心,俞俞,安静等一会儿。”


    说完,她朝林观渡走去,向他简要说明了情况。


    “灌灵疗伤我可以,但敬真体内有朱塵留下的侵扰气息,我担心……”


    林观渡虽生在白圣山,但他自幼在彼泽成长,故而灵力同朱塵几乎是一脉而来。林观渡明白她的所求,不等她将话说完,便主动开口:“敬真也是我师侄,我不会置他于不顾。你别急,我来帮他。”


    垂首静立的那一瞬间,明雪心中闪过去很多东西。


    她知道他急急


    打断自己的话的原因,她知道他是在顾及她的颜面与自尊。


    别开目光,明雪将身转过,低低道谢:“多谢你。”


    温热的手掌落在肩头,明雪怔然。她抬眸看向林观渡,却见他微蹙着眉心瞧着自己。


    沉沉叹息一声,林观渡颔首一笑,再抬起头,已处理好了情绪:“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手上轻拍,不等明雪回复,他已经拔步朝敬真走去。


    明雪落寞地敛了敛眉眼,纵有千种心绪,也只好先暂时按下。


    忽然间,温温热热一只手悄悄攀了上来,明雪愕然回看,施婧正站在她身旁笑吟吟地看向双目紧闭的敬真。


    小姑娘的手娇软温热,此刻像是安抚一般反握着,给明雪传递了些许心安。


    “敬真倒也挺有本事的哦。”


    小姑娘撇着嘴跟明雪嘀咕:“跟在道尊身边都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也是很佩服他。”


    明雪知她有开解之意,便挂了一丝笑回应,“阿婧,敬真是为我挡冰棱才受此伤的。”


    施婧调笑的神情一滞,神色古怪地撅了撅嘴,又说:“那也不应该嘛,既然是弟子,就该有做弟子的自觉!道尊看我,我跟在我师尊身边从来出手不用操心。哪有弟子在师尊面前逞强的啊,真的是。”


    随意附和了两句,明雪心中悄然叹息:是呐,以后,也该跟敬真好好讲一讲为人弟子的道理了。他这等遇事就不要命地往前顶的脾性,该好好改改了。


    半炷香的时间,林观渡收手,敬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回复到正常状态。


    俞俞守在旁边,见敬真没有要醒的意思,仰着头问林观渡:“山主大人,敬真他怎么还不醒啊?”


    林观渡起身之际朝俞俞笑笑,“他体力耗得精光,如今需要好好休息呢。”


    俞俞长长地哦了一声,复转身趴在敬真身边守着。


    敬真情况稳定下来,明雪算是放了心。看俞俞有一直守在敬真旁边的意思,明雪便同林观渡一起走开了几步商议此事。


    施婧悄咪咪地跟了上来,举手说自己有发现。


    “我们现在就在试炼境内,但是我探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秦窈窈的气息。”她神色十分认真,“虽然我同秦窈窈相识不过一天,但道尊山主知道,我识人能力还是可以的,我能肯定秦窈窈不在此地。”


    明雪同林观渡一齐点头,元辰的弟子他们还是信的。


    只是——


    “俞俞不是说秦窈窈还被困在此地吗?”林观渡半回身瞅了一眼歪坐着的小鱼妖,“灵尾鱼的感知能力向来不弱,俞俞虽年幼,但不至于出这么大岔子。”


    眼珠一转,施婧脑中灵光一闪,“有没有可能,秦窈窈是被试炼境圈禁到另一个地方了?所以实质上她还是被试炼境控制,但也确实不在此地了?”


    “若是如此,那必有一个能操控试炼境的存在。”明雪神情肃然,“柯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怕是……”


    想到玉前川中陡然化为冰棱的河水,几人不得不将朱塵同柯玉联系在一起。


    “若真是朱塵在帮柯玉,那她是为了什么?”


    倘若是朱塵要借这一道仙缘来针对明雪,那朱塵怎么肯定明雪一定会经过此地,怎么肯定明雪一定会插手仙缘试炼的事?


    明雪并不觉得自己值得朱塵如此大费周章:“柯玉守着灵华山,是否是灵华山中有什么是朱塵需要的?”


    因当年前花神若轲曾于灵华山养伤,故而灵华山得受天地独家恩惠,由一座人界凡山渐渐成为天材地宝灵药仙植的集中地。灵华山中不乏活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若是朱塵想要复活银珏……


    不对。


    此念甫出,明雪便当即摇头否定。


    银珏是被敬真用悬山崩炸死的,悬山崩一旦成功,死伤者绝无恢复的可能。


    施婧在小脑袋瓜里飞速搜刮,记忆掠过一个角落,她猛然惊醒:“我想起来了,相传玉黎国与花苑朝交汇的一条名叫玉前川的河里,曾被云合大人丢进去过一株箐红引!”


    刚说完,她想起箐红引的功效,立时又蔫了下去:“可是箐红引是用来治疗命绝症的,朱塵应该不需要它吧。”


    听施婧说到箐红引,明雪的神色近乎大变。她脑中电光乍现,一瞬明白了朱塵的意图。


    扶额叹息,她更不能理解,朱塵是如何得知敬真患有命绝症的?如今知晓此事的,除了她和俞俞,便也只有悬弥。


    悬弥与她经年情宜,纵使口上称说老死不相往来,但绝无泄漏此事的理由。


    见明雪如此,林观渡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刚刚灌灵之时,我遍查了敬真的身子。”


    得到明雪点头回应,他便道:“若是敬真曾落入朱塵手中,那她应该也能得知敬真患有命绝症。倘若这推断成真,那她便是有可能要用箐红引来诱你。”


    明雪仔细回想,也只摇头:“敬真未曾落入过朱塵手中。”


    顿一顿,她沉着昂首,“但她若当真要那敬真来挟制我,我也不能轻易叫她得了手。”


    一心顾念着敬真,明雪气血渐渐翻涌。


    掌心忽然一点刺痛,宛如针扎入肉,猝不及防地叫她哆嗦了一下。


    林观渡上前一步,接住她甩出来的手,“怎么了?”


    蹙着眉,明雪自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细细查看。


    掌心依旧如故,并未有任何不妥。


    翻来覆去看了多遍,明雪惊疑不定,“没事儿,但是怎么突然疼了一下?”


    未翻看明白,忽然天边一道彩光划过,直直朝几人站立的方位飞来。


    清风翻扬,彩光落地,一道轻柔娇婉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明雪道尊。”


    第34章 竞仙缘化骨夺灵运6好尴尬的表演呀~……


    那人彩衣飘飘,端着恭谨非常的笑容莲步轻移,来到明雪和林观渡身前盈盈下拜:“道尊大人,山主大人,公主察觉仙缘试炼有异,特命我前来相助大人。”


    是柯玉的人。


    明雪心下了然,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你们公主知道她留的这道仙缘有问题?”


    小仙师含笑道:“公主先前并不知晓,如今试炼境内异动,公主本欲亲自前来,无奈灵华山事务繁多,这才叫属下前来。”


    两个大人还没开口,施婧先拖长尾调“哦”了一句,挑着眉瞥向那小仙师:“你家公主可真忙呀,都关系到这么多人族了,这等大事也不能请的动她吗?”


    小仙师笑容依旧,“仙子言重了。”


    施婧抱臂斜站,“那等她忙完了,会到这里来吗?”


    小仙师不改其笑:“公主之事,属下不敢妄自揣度。”


    啧了一声,施婧嫌弃不已:“说到底就是不敢来呗!”


    小仙师的笑稳定得近乎诡异:“仙子实在言重了。”


    没趣。


    施婧撇嘴,抱着双臂不愿再搭理她,转身迈步朝敬真那边走去。


    明雪笑笑,也不准备说些好话:“此事事关重大,我的建议是你回去叫柯玉亲自来一趟。”


    那小仙师道:“来之前,公主已经告知与属下,若是此地有妖邪作祟,请大人不必顾忌公主,依律斩杀即可。若是有妖邪吸纳公主留下的这道仙缘而增大作祟,那更是罪大恶极,斩立决即可。”


    林观渡听着这平稳得过分的语调,只觉后背发毛。单手轻扬,鉴灵飞出,他脸色立时变了。


    凑近一步,他向明雪低声道:“跟假秦窈窈一样,是塞了三分灵息的代偶。”


    天界之中以代偶来充当小仙师的也


    不在少数,图的就是一个简单方便。那种代偶都是法灵堆起出来的,除了会消耗一些灵力之外没有半点损伤。但灵息不同,无论是天地人三界哪一方,灵息都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是己身的象征。灵息一经剔出便无法塞回无法修补。


    拿自己三分灵息造个代偶?明雪不禁冷笑一下,笑完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便收了笑复看向那个诡异如傀儡的小仙师:“那你待如何相助我们?”


    那小仙师面上的笑容收了,变成寻常模样,端正非常。只见她朝着明雪和林观渡微一躬身,便抬步朝玉前川畔走去。


    自怀袖中掏出来一只成色极古朴的铃铛,朝着玉前川上一抛,那铃铛便直梗梗地悬停在川流不息的河水上方。


    小仙师口中念念有词,那铃铛便无风自动,铜舌飘摇几下,撞击在铜壁上,清凌凌发出两声“叮当叮当”响来。


    随即,玉前川中宛如被一只大手搅扰,迅速翻滚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只听得一阵虎啸龙吟之声,波涛翻滚的漩涡之中盘旋着飞出一只硕大的黑鱼。那黑鱼在半空中翻腾两周,眨眼间化成一个半人半兽的怪模样来。


    那妖物吱哇乱叫,冲着小仙师就是一道迅猛的水柱。


    身形微动,明雪下意识就要出手相帮小仙师。


    绿裙摆摇曳之际,林观渡伸手虚虚在她身前拦了一下:“且等一等,看她如何应对。”


    自己这脑子!


    明雪笑自己这份泛滥的慈爱心,依言住了脚。


    灵华山来的小仙师稳重得紧,她轻轻挥袖,那道水柱便如入无底深渊,再没了踪影。那小仙师盯着妖物厉声斥喝:“大胆鱼妖!此乃灵华山主所留仙缘试炼之地,岂容你撒野放肆!”


    黑鱼妖怒喝一声,待要分说,只见小仙师手上不知掐了个什么诀,那铃铛陡然变得巨大,瞬间将鱼妖笼罩在其中。


    小仙师道:“今日你既已伤了人族修道者,犯下大错,山主特令我前来将你收服!”


    玉前川上山风掠过汹涌的波涛吹拂在小仙师身上,撩动起她的五彩霞衣,衣袂飘飘,十分仙风道骨。伴着她肃然的话,颇显得正义凛然。


    在俞俞那边说了几句闲话,及见着敬真已经转醒,施婧便又踱着摇摇晃晃的小步子蹭到了明雪身边。


    她同明雪的目光一齐落在玉前川上,看那黑鱼妖在铃铛内横冲直撞,又看小仙师奋力压制。啧啧两声,施婧收回目光揉了揉鼻尖:“道尊。”


    她刻意睁大了眼睛显得俏皮又滑稽,待明雪应声转头看向她,她才扁扁嘴道:“好尴尬呀~”


    古怪的模样逗笑了明雪,可那小仙师还在努力同妖物斗争,明雪深觉此刻不应该笑。然而施婧的模样实在滑稽,明雪拿她这幅样子实在没办法,只好举袖掩口偷偷地笑。


    边笑,她扬起指头来戳了戳施婧的眉心,“你呀你呀!”


    施婧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那笑容中透着天真的嘲讽,“我还小嘛,从没见过这等表演,实在是忍不住呀。”


    林观渡亦忍俊不禁,不由得咳了咳,才压下嘴角的弧度:“你师尊是得费了多少心力,才养出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小姑娘傲娇地负起双臂来,“这可不干我师尊的事儿,他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哪能懂我们女儿家的心思!”


    明雪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是,我们阿婧可是天赋异禀呢!”


    几人说笑,施婧被夸得舒心,见着敬真晃悠悠地走来了也没去逗弄他,只顾着自己美。


    跟着施婧的目光游走,明雪见到敬真急匆匆赶来,忙迎上去两步扶住他的肩膀,“怎么就起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敬真摇摇头,乖巧得很,“没事了师尊,我已经好了。”


    然而小鱼妖匆匆跟过来的表情却表明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


    俞俞在他背后叽叽咕咕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法,气得两腮鼓鼓,“大人!敬真他刚醒就跑过来了!我给他找的水他都不肯喝!我好不容易才找了片好大的叶子兜过来一杯水的!”


    被告了状,敬真慌忙解释:“不是的师尊,我真的好了,我不需要喝水。”


    明雪无可奈何,看看俞俞又看看敬真,叹气道:“敬真,俞俞是为你好。”


    红衣少年神情一怔,低垂了头颅,声音变得闷闷的,“是,我知道了。”


    说完,他又转身过来,对着俞俞道:“谢谢你俞俞,我听你的,现在就喝水。”


    俞俞看傻子一般目瞪口呆,气得跺地,“我都把叶子水杯扔了!你现在跟我说要喝!”


    旁观者看不下去了,含笑着也拍了拍敬真的后脑勺:“敬真,下次别这样就好了,你师尊也不是要你现在就找俞俞要水喝的。”


    敬真低声嗯了一声,顿一顿,不动声色地往明雪那边挪了一步。


    林观渡抚在他后脑勺上的手,悄悄落了空。


    抬眸,年轻的山主轻若鸿毛地看了少年一眼。见那少年似乎浑然不觉,便满不在乎地将手收回,同明雪一起看向收服黑鱼妖的小仙师。


    正巧这时那硕大的铃铛金光闪闪,随着小仙师的举动眨眼间又恢复成一寸见方的玲珑铃铛。小仙师转身过来,见身后站着的二人如今骤然变成了五个,脚下慌乱得几乎错了步子。


    明雪笑笑,视若不见,“敢问仙师,妖物既已收服,被仙缘试炼错误囚困的人族修道者们如今现在何处?”


    小仙师收了铃铛,抬手拭了拭额上莫须有的汗水,笑道:“有缘人被这鱼妖以幻境迷失,囚禁在玉前川底。如今鱼妖收服,有缘人已经回到仙缘试炼之中了。”


    明雪不放心,转身看向施婧,请她前去寻找一下秦窈窈。她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因关涉到我一个小友,故而不得不劳烦仙师多等一会儿了。”


    “小友”二字仿佛是针,扎在小仙师耳中,叫她神情一瞬仓皇。“道尊的小友……”


    她勉力笑笑,“天界之中都是一家人,道尊有小友来此试炼,何不早早告知公主一声?这样岂不显得我们更亲切一些。”


    明雪随意笑笑,“既是仙缘试炼,自然公平为上。”


    “道尊说的是,是属下见识浅薄了。”


    再随意言谈几句,明雪不再能调得起兴致。林观渡顺势接了话头同那小仙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才不叫场面太过尴尬。


    不多时,施婧便搀着秦窈窈回来了。


    两个小姑娘走在前面,陆弗承面色复杂地跟在后面。一向爱笑爱闹的施婧此刻神色端庄持静,三人一道而来,竟是庄严肃穆得很。


    明雪与施婧对了个眼神,确定没有问题了,方转身向小仙师道:“今日之事烦扰灵华山了,仙师收妖辛苦,改日我等定然前去灵华山面见柯玉山主,好好向她道一场谢。”


    她这话说得郑重,哪怕是面上仍旧挂着温和良善的微笑,也叫小仙师心内惴惴不安。


    强笑着躬身谢过了,小仙师转身踏云而去。


    顾不得许多,明雪先去看了秦窈窈。俞俞最是担心,拉着秦窈窈的手上上下下问个不停。


    可秦窈窈却挠了挠头,十分疑惑地说自己没事。


    “被选中的时候我只感觉一阵霞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然后就到了一个全白的地方。上下天光一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俞俞着急地拉着她问然后呢,秦窈窈更觉奇怪:“然后我就听见施姑娘在喊我,转过身就到这里来了。”


    俞俞怔愣当地,难以置信。


    施婧半侧过身子,让出来身后的陆弗承,“他可是追到我们那边,说你进去了十几天都没有动静,急得不得了。”


    “十几天?”秦窈窈震惊,她看向陆弗承,“我进去了十几天??”


    试炼境内时间流速不同是正常现象,明雪叫过来秦窈窈,让林观渡为她鉴灵。查探之后,对上林观渡的眼,二人心中皆是微微一沉。


    察觉到明雪神色不对,秦窈窈一颗心提了起来,“明姑娘,我……有什么问题吗?”


    转眸沉思,明雪默然一笑,向秦窈窈安慰:“没有,窈窈,你没有问题。”


    相关记忆被抹去,身子也已经被修复如初,明雪能猜到掩盖此事之人的目的。但是秦窈窈的灵息已经被剔去三分,欲盖弥彰之人无法修复如初,明雪也知此事无可挽回。与其此刻说出来叫她难过,不如就此按下。


    明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改日去一趟无方山,看看悬弥那边有没有能弥补的法子。就算


    不能修补如初,能补偿一点是一点吧。


    折腾半天,日头已然西斜。


    施婧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感慨一声,“道尊,这事儿应该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后面怎么办?”


    明雪回身叫了叫敬真,牵着俞俞的小手准备向回走。听得施婧这般说,不由得放慢脚步,“之前那些都是猜测,并无十足证据。如今柯玉又推了那只黑鱼妖出来顶锅,就算闹到明殿,只怕也难。”


    施婧忿然,“就这样叫她推脱过去了?!”


    “阿婧。”林观渡随在身后正色开口,“既没有证据,便不可如此言论。无论如何柯玉都是在息女殿登记造册过了的神仙,与你师尊位属同辈,你不可如此放肆。”


    努了努嘴,施婧不服气地别开了眼。


    回身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秦窈窈和陆弗承,明雪心中亦不能就此安然放下。“先这样吧,待休整一番,我们上一趟灵华山。”


    照如今的情势来看,柯玉是断然干净不得的了。玉前川中夹杂着的朱塵的气息,更叫此事复杂三分。


    自三界归位之后,天地两界虽认了两方平等无高下好坏之分,但终归是阵营不同的两方力量。朱塵如今隶属妖界,她伙同天界的柯玉一同对人族修道者出手,实在是将三界都搅在一锅粥里乱炖了。


    但是……


    转念一想,虽然那小仙师“收妖”之事滑稽得可笑,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柯玉她当真不知此事呢?万一她真的只是想留一道仙缘帮助天界修道者呢?


    就好比,虽然当年柯玉是骗了那个叫作乘舟的女孩子的眼睛才顺利飞升的,但在她骗得眼睛之前,也确确实实是在严严实实地保护着那个女孩子。


    阳光只能照在叶片的一面,但温暖却能将反面也滚烫。明雪忽然深深自责起来,她怎么能这样以全部的恶意去看待此事去揣度柯玉呢?


    眼只能观前不能窥后,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她岂可仅凭已知的片面信息就随意给人定性?


    自责的愧疚如水一般渐渐将她淹没,歪曲了她的观点态度也不觉。她沉默地闭上了眼,企图以片刻的自我逃避来回正自己的态度。


    敬真在她身边感受着,眉心与她几乎同步蹙了起来。他知道她此刻心思很乱,但自从被冰棱猛击之后,他错过了很多事,并不能清晰得知她为何而烦恼。


    少年的手悄悄向前提起,慢慢攀上了明雪垂落在身畔的衣袖。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想向她说两句话,叫她不要太自难。


    许是他拉拽的动作太小,明雪没有察觉到,也许是林观渡突然想起的声音太大,叫明雪分了心神。女子苍绿的衣袖随着她半转的身子自敬真指缝中滑过,一个呼吸,少年手上便空空如也。


    “阿雪,别想太多。”


    林观渡的手搭在了师尊肩上。


    “到时候去了灵华山见到柯玉,一切就能证实了。”


    林观渡说话的时候离师尊很近很近……


    “好。”


    师尊,并没有躲开他的手……


    “哦,对了。”


    明雪脚下忽的一顿,她蓦然想起了一件事,“玉前川里那株箐红引!”


    林观渡的目光随着明雪的话落在敬真身上,但见少年懵懂无知,并不知晓箐红引是为何物,他只一味随着明雪的停顿而停顿,仿佛一颗心全然随在明雪身上,并无自己一点意见。


    眸光暗然,林观渡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他转身先安顿了施婧先带秦窈窈几人回去,再伸手拦住了立即要往玉前川边走去的明雪。


    “我来。”他将她向后揽了揽,微笑着让她不要担心。


    “林观渡。”


    明雪叫了他一声。


    待他回了头,却忽然嗓中一滞,不能再说出别的话来。


    她想说你别去,我自己可以。


    可是她忽然想起来一些很久远的事,同时也想到,自己迟早是要下去找师姐的,届时若能留一个值得托付的林观渡在敬真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林观渡不能想到她如此跳脱的想法,他以为她又在自强,不肯叫旁人代手,便笑着开解她:“昔年明月也嘱托过我要好好照顾你。”


    如此一言,明雪便不能再继续将他阻拦。


    天渐晚,日暮苍山远。风渐渐如啸,吹动明雪苍绿的衣袍翩飞若蝶翅震动。


    敬真不肯跟施婧一同离去,明雪便允了他跟在自己身边。


    如今师徒二人站在河岸边,夕晖斜照,将二人身影拉得长长。


    许久不见林观渡上来,敬真心下存疑,悄悄看向明雪,不见她有担忧之色,方稍稍舒心。


    他问:“师尊,林山主怎么还不上来?”


    明雪望向那一川深邃的河流,解释道:“玉前川是一条古河,水底情况复杂。且那株箐红引又是云合七百多年前丢下的,恐怕道行更深,更难以捕捉。”


    “哦。”敬真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待会林山主出来,我们要好好谢谢他。”


    听弟子如此说,明雪欣慰地点头。


    只是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玉前川上,并不能看见小弟子的眼睛,那隐隐沉浮着莫名情绪的一双眼,一直黏在她的身上。


    水面忽然一阵水浪翻滚,明雪下意识朝前一步。


    敬真的眸光似有所动,眼皮极浅地抖动一下,他立刻跟了上去,“怎么了吗?”


    那水面似乎不太对,不是有人要从水中冒出之态,倒像是有东西要趁着那水滑行而来。


    眼角余光一闪,明雪看见敬真侧着半边身子拦在自己眼前,不等他站定,她立刻伸手拽着少年的腰带将他提到了身后:“别瞎闹,好好站在我身后!”


    敬真委屈巴巴,“师尊,那水好像有危险!”


    明雪不语,只是伸着左手将蠢蠢欲动的弟子按在身后。


    灵识铺天盖地散开的一瞬间,那水迅速聚拢而来,在半空中聚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浅笑声声,明雪散布出去巡查的灵识被霎时撞击回来。


    “明雪。”


    透过水形,朱塵言笑晏晏,居高临下地看向河滩上的二人:“好久不见。”


    第35章 临幻境盟心誓不成我已经蠢到连自己师……


    不等明雪回复,朱塵便单手轻挥,玉前川内的河水陡然间尽数被她持起,在半空中渐渐聚成一只张牙舞爪的水龙模样。


    “朱塵!此地人族众多,你岂可如此使水灾泛滥!”


    明雪怒斥,同时右手聚灵,企图将翻涌而来的水龙压下去。


    两厢灵力碰撞,朱塵的笑声隐在巨大的水波破裂声中,似是回荡在二人耳边,侧耳细听之际,转瞬又消失不见。


    水龙崩裂,河水自半空中瀑布一般朝着明雪与敬真兜头落下。


    二人躲闪不及,明雪迅速转身扬臂挥袖,将她与小弟子一同护在淡淡绿光的灵罩之下。


    水倾如注,转瞬即逝。


    明雪屏着的呼吸在水尽之时松开,如释重负。


    收袖直身,待看清身前之景,明雪猛然一愣。


    身前空空如也,刚刚被护在怀里的红衣少年此刻连半点人影儿也不见!


    敬真呢?!


    明雪脑中霎时如雪一般白,寒意自脑渗到面上,混杂着惊心动魄之后的潮红,显出夜鬼一般的僵色。


    顾不得许多,她当即散放灵识,欲寻敬真踪迹。


    抬手覆在眉心之际,明雪心中蓦然一沉——怎么没有反应?


    灵府依旧充盈,表明法灵依旧存在,并非被耗尽。可此刻确实也使不出来。


    旧年同朱塵交手大伤之后,明雪被关在须弥洞里的那段时间,曾查阅过彼泽这一方地域。根据那地域的独有特征,明雪得知朱塵有一个极危险的能力:创建回溯境。


    在此境中,时光回溯,


    使人于无知觉中深陷,一旦混淆现实与虚假,便会被回溯境吞没,永远成为异境的一部分。倘若意志坚定不被侵扰,则会被整个异境攻击,直至身死。


    简言之,那是一个被随意设置的世界,时间与空间随意扭曲。回溯境中到处都是虚假,唯有生死为真。一旦于回溯中死亡,现实中亦顷刻身死。


    明雪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立刻意识到朱塵想要做什么。


    回溯境怕是自玉前川的水灌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但明雪至今仍旧清醒,说明她并没有被回溯境影响。


    可是敬真已经不见了。他年纪小,修为低,回溯境不一定能困得住明雪,却是一定能困得住敬真!


    深深呼吸以稳定情绪,明雪先拭了拭,好在还能将轻絮接在手中。可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朱塵限制了回溯境,也不知是所有人都受制不能使用法灵,还是只她一人如此。


    提着剑,明雪定一定神。


    不管如何,如今先找到敬真是最要紧的事。


    灵识探查无法施展,归飞鸟也唤不出来,想遍了,也只能深长叹息。无奈之际,明雪眼角余光划过自己手腕上隐隐约约的一丝红痕,立刻犹如天光乍泄,重燃希望。


    捋起袖子,明雪握紧拳头,心中念着敬真的模样,静静感知。


    手腕上松松垮垮的红丝线逐渐现了形,明灭之际,明雪心头一动,眼前立刻闪过一个山谷中的小院落。


    未等定睛看去,掌心之中忽然又是一点针扎般的疼痛,惊得明雪蹙着眉睁开了眼。


    张开手掌,掌心红润细腻,并无不妥之处。


    明雪翻掌收袖,暂时顾不得许多,将轻絮背在身后便朝着刚刚感知到的地方赶去。


    山风阵阵清如许,明雪走了好一程,方远远看见山谷中袅袅的炊烟。


    料得应该差不多快到了,她给自己打气,争取一鼓作气直达!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惊飞了絮絮低语的林鸟。


    “你是谁?”


    少年一身红衣烈烈如火,乌黑的头发被一根发带简单系住,清风拂过,发带肆意飘扬,像极了两只迎风翩飞的红色蝴蝶。


    明雪愕然转身,见着敬真,如释重负,“敬真,你居然就在这里!”


    她欣然而笑,“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走一程山路了。”


    少年上下打量拦在前路的绿衣女子一眼,沉默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女子的亲近。“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敬真不认得自己了?


    明雪怔在当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你……不认识我?”


    敬真却一脸不解:“我为什么要认得你?”


    他转了转挑着一兜子瓜果蔬菜的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朝旁边错了错步子,准备绕过此人继续前行。


    明雪沉吟一瞬,出声叫住他:“你等一等。”


    少年脚步不停。


    明雪只能大步上前,将他拦在身前:“敬真,你等一等。”


    隽秀的眉头锁在一起,敬真后退三步同明雪保持住距离。他取下剑上挑着的菜蔬,“唰”一声亮剑出鞘,冷冷指向身前女子:“你想做什么?”


    明雪知道这是回溯境扰乱了敬真的记忆,导致他此刻不能认出自己。伸手压下敬真伸来的剑,她耐心解释:“敬真,我是你师尊,现在我们在朱塵的幻境中,我需要带你出去。”


    看见少年凛冽的眸光投来之时,明雪便知道,他没信。


    明雪伸手压下剑的那一瞬,敬真宛如受了惊的兔子,不等明雪将话说完,他已经划剑而出。


    锋利的剑刃掠过掌心,留下鲜红一道血迹。


    扼腕后退一步,明雪震惊地看向敬真,满眼难以置信。


    就算他不认得自己是谁,也不必如此莽撞就出手伤人吧?!


    拇指抹去剑上血痕,敬真冷峻的眼斜觑向明雪,“我难道已经蠢到连自己师尊是谁都不认得的地步了吗?你们这些邪门歪道的家伙,真是恶心!”


    他有师尊?


    明雪脸色大变。


    倘若朱塵这一遭只是回溯时间,并未改变其他,那此刻敬真的师尊该是——


    明雪抬眸,试图透过弥漫的山雾看清山谷中藏着的小院落的一切。


    她心底掩埋的欲望如火一般烧了上来,那多年以来死死压在心底的思念与委屈,此刻混杂着汹涌而出。她顾不得眼前的少年人了,当即就朝云雾之中的小院落奔去!


    情况陡转,敬真比明雪还要慌乱。他眼见着这个奇怪的人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家奔去,慌忙捡了瓜果袋子就撵了上去。


    “喂!你站住!”


    明雪充耳不闻,只希望能在这心知肚明的虚假中再见一次师姐。


    一路追着赶过来,敬真气喘吁吁,也顾不上扛剑挑菜了,弯着腰扶膝大口大口急急喘气。


    气未喘匀,便见这古怪女子转了一圈急匆匆又来到自己面前,


    “你师尊呢?”


    她这话问得急切而真挚,敬真纵然深感怪异,也好声好气回答了:“我师尊自然在昆仑墟。”他拧着眉看了明雪好几眼,“你到底是谁啊?!”


    明雪顾不上回答他,只是问:“在昆仑墟?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师尊自然就回来了。”顿一顿,敬真执着地问:“你究竟是谁啊?你来干什么的?你是来找我师尊的吗?”


    你来干什么?


    明雪如清夜闻钟,陡然晃过神来。


    她深深扶额,叹自己执念过深,更恼自己居然又被人侵扰内心。


    放下手,浑身警惕的少年映入眼帘,明雪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你……”


    如今师姐既然还在,那她自然不能算是他的师尊。明雪顿一顿,才道:“我是你师叔。”


    “胡说八道!”敬真长剑挺立,剑尖直直指向明雪,“我师尊只有一个师姐,从来没有旁的同门,你是我哪里来的师叔?!”


    电光火石间,明雪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身子不由得一僵,“你师尊,是昆仑墟明雪?”


    敬真昂然挺胸,“自然!”


    骄傲完了,他复颔首肃立:“快说你是谁!来此地是想做什么!”


    明雪眨了眨眼,“我说我就是明雪,你怕是不会信?”


    敬真冷笑,“你莫不是觉得我年纪小,便来此地拿我寻乐?!”


    明雪无奈地耸耸肩,“可我确实就是明雪。”


    “待你见识过我昆仑墟的剑术,便知早早将真话吐露的好处了!”


    说完,敬真右手挽了个剑花,清脆嘹亮的剑吟响起,他云剑在胸,当机立断斜刺而来。


    明雪心中很乱,她看了一眼刺剑而来的敬真,并不躲闪,只是掐指细细算一算此刻的情况。


    算完,只见眼前剑尖寒光闪闪,明雪弹指轻挥,少年手上失力,一屁股跌倒在地。


    吞了吞口水,敬真喉管上下艰难地滑动一下。他眼睛眨个不停,显然是没能想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


    这怪异女子的弹指姿势,回击力度,怎么和师尊一模一样?!


    可,


    敬真眉头深锁,可他记忆中明明师尊不是这个模样的啊!


    他仰起头颅朝那人看去,声音渐渐发虚,“你……你是谁??”


    明雪心中大致有了数,她抱着双臂蹲在敬真眼前,不答反问:“敬真,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疑问重重,我能解释。但是解释之前,你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看敬真迷茫得很,她又补充:“这件事很重要,关乎到你和你的师尊。”


    这般说,敬真果然认真起来。


    明雪停了停,深长而悠远地呼吸一口,仿佛在给自己壮气。


    她问:“你可还记得,你师尊,她往日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敬真眼珠上下乱转,最终落在眼前绿裙绿鞋绿玉簪的女子身上。他细细回想一瞬,道:“我师尊,她没有特别爱穿的颜色,平日里什么鲜艳颜色都穿过,都好看得很。”


    是了。


    明雪闭起眼眸,哀哀叹息。


    她直起身子,朝坐在地上的敬真伸出手来,“走吧,带我去见一见,你这位‘师尊’。”


    第36章 临幻境盟心誓不成2杀了她,变成她,……


    敬真懵懵懂懂,任由眼前人拉住自己的手腕将自己拽起,又跟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屋子。


    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自己天生就该如此信任她。


    可她明明是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怪人。


    朝后挣了挣,没挣开,“我师尊不在这里,你进屋干嘛?诶!谁让你进我们屋里了!站住啊喂!”


    敬真就差去掰明雪攥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了,可木门无声打开,看见桌前端坐着的白衣女子,敬真挣扎的动作僵在原地。


    “……师尊?”他又惊又奇,“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着,他就要向白衣女子身边走去。走出两步,手臂上一阵朝后拉扯的力将他撴在半途,他怒而回头:“你还不放开我?!”


    明雪瞥他一眼,深知此刻向他解释也是无用,干脆放开了手。


    她静默地看向端庄沉静的白衣女子,唇角忽的一扯,“明雪?”


    那女子亦笑,“正是在下。”


    敬真躲在那女子身后,大眼睛滴溜溜来回转,“师尊……认得她吗?”


    那女子安抚他,轻柔地拍拍他的手,“别怕,敬真。她一定是个好人,只是来此山中不小心迷了路罢了。”


    是这样吗?


    少年显然不信,可既然师尊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放下对来人的敌意。


    那女子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向敬真问:“菜蔬可都买好了?”


    敬真点头,“都准备好了。”


    “好,那敬真先去厨房备菜,待我同这位姑娘说完话,便一起去准备晚饭好吗?”


    “好,我听师尊的。”


    支开了敬真,那女子指上轻挥,小木门无声关闭。


    明雪冷然相视,一言不发,只待她先开口。


    女子低低一笑,抬手斟了杯热茶,推到明雪身前,“行路迢迢,先坐下喝杯热茶吧。”


    明雪不理。她低眸瞥一眼那热气氤氲的清茶,淡淡道:“好本事,连我日常喝的什么茶都能复制得分毫不差。”


    抬眸,眼前白衣女子灿然而笑,映着窗子透过来的清亮天光,堪堪正是明雪的模样。


    一般无二。


    白衣明雪努了努嘴,“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假的,何谈‘复制’一词呢?”


    想了想,她又道:“不敢你既然来了,那便是客,昆仑墟断然没有粗鲁待客之道。我以礼相待,你何不坐下好好饮一杯茶呢?”


    面对着一张与自己完全一样的脸,明雪喝不下这杯茶。将茶杯朝前推了推,明雪转而问她:“敬真为何不认得我?”


    白衣明雪仿佛听见了笑话,“他为什么要认得你?他是我弟子,自幼由我培养,见到你,自然只当是个生人。”


    冷了脸,明雪沉声道:“你既喜欢敬真做你的弟子,那你大可以捏一个出来,为何非要拉他来充当你的弟子?沉迷于回溯境有多大的危害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若是真的疼惜敬真,便不该将他困留此地!”


    “你这叫什么话呀?敬真就是我的弟子,我何需捏造何需困留?!”她衣袖掩口,佯作怒容,“你再这么说些颠三倒四的话,我可就生气将你赶走了!”


    见她言之凿凿,并无觉悟之意,明雪之间拔剑出鞘。


    剑光游弋,折射在屋内木板上,透出一块又一块凛冽的寒光。


    剑尖平平指向眼前之人,明雪一字一句清晰地向她申明:“我要带敬真走。”


    泫然一笑,白衣明雪袅袅起身,她轻轻抬指,压在轻絮剑尖,“你这性子如今怎如此急躁?”


    指尖发力,轻絮被压下去一截,“今天晚上师姐和师尊要来,你不见一见吗?”


    明雪眼底波澜渐起。


    “师尊觉得敬真是个好苗子,特意提前结束了闭关,同师姐一道下了昆仑墟。”她摇了摇手中的空茶杯,“刚刚师姐还来信了,说是去给敬真买礼物了,不消多时便能到达。”


    向外看了看天光,她热情地向明雪伸出手邀请:“好不容易来一趟,好歹吃个饭再走呀。”


    师姐,和师尊……


    明雪偏头避开那人看过来的目光,闭目静心,企图压下去渐渐涌上来的贪念。


    别信她、别信……


    “师尊说,要将昆仑墟承继给师姐,今日好像就要说这件事呢。”


    她在诱引你,不要信!


    “师姐悄悄跟我说,不光是敬真有礼物,我也有呢。”


    一道幽微黏腻的声音爬在她耳边轻轻响起:“不过就是一顿饭,能耽误得了什么?”


    “师尊和师姐在这里依旧和睦,这么好的事,你不想看看吗?”


    “明早再杀了她将敬真带走,也是一样的……”


    耳中骤然一阵针扎遽痛,明雪捂着耳朵深深皱眉。


    耳鸣如隔,她用力甩头,方渐渐回复正常。


    坐在木桌对面的白衣明雪添了新茶,递在明雪手边,了然一笑:“喝吧。”


    顿了顿,接过那温热的瓷杯,明雪寂然仰首,一饮而尽。


    夜来得很快。


    细草空林,冷雨丝丝,伴着夜风片片,有如鬼哭。


    明雪静坐在饭桌前,手中拿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筷子,久久不敢抬头。


    刚刚师姐伴着师尊一同来到,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如一盏明灯,闯入凄寒湿冷的院落。


    师姐站在师尊身后,笑着问明雪是谁。


    明雪鼻尖一酸,近乎哽咽。她强笑着,向师尊点头,向师姐微笑,“我姓明,偶然路过此地。”


    师姐哦了一声,随意看了看她,向师尊附耳过去,“师尊,这人有些像阿雪呢。”


    她的声音并不太小,是她一贯的性子,即使说的是悄悄话,也不肯悄悄地说。


    将师尊和师姐笑着推入屋内,白衣明雪陪在明雪身边,低低道:“我和你不同,我拒绝了楼沉庚,及时解决了他对于师姐的引诱。师姐纵然伤心难过,但很快便明白他的到来是有目的的。”


    “师姐免于灾祸,师尊自然也安然无恙,相应的,昆仑墟当然也安好无虞。现如今,师姐同我共同培养一个敬真,敬真会在师尊师伯的关爱中健康成长,直到成为下一个最强者。”


    她脸上露出残忍的善意,“所以你看,你也是企望这些的,对吧?”


    房门被风吹得开合,烛火伴着风摇曳。


    白衣明雪自敬真手中接过新炒好的菜,怜爱地抬手将他的鬓角掖好:“敬真,早点来入席,大家都等着你呢。”


    敬真眉眼弯弯,笑着向桌上人道:“师祖师伯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又转头看向白衣明雪:“师尊莫急,我还做了师尊最爱的梨花酥,马上就好了。”


    捏捏敬真柔软细嫩的脸颊,白衣明雪溺笑着点头:“好,师尊等你。”


    门又被带上,门缝里溜进来丝丝缕缕的风吹动火烛似有若无。白衣明雪将菜在桌上放下,招呼师姐和师尊先吃。


    师尊说让敬真这么乖的孩子吃剩饭不好,便要大家一起等他来到。师姐表示赞同,拉着白衣明雪坐下说悄悄话。


    她们仿佛没在意明雪,却又时不时朝着她笑笑,抱歉地请她不要见怪。


    明雪手中把玩着一双竹筷,在欢声笑语中渐渐将头低垂。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师徒三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可耳畔有一个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都要钻进她耳朵里,贴在脑子上。


    “……多好啊,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凭什么她有机会重来一次得到这些?”


    明雪蓦然一惊,手中的筷子“啪嗒”掉落在地。


    骨碌碌,竹筷一路向前,滚落在明月沾了些许灰尘的绣鞋边。


    呆滞一瞬,明雪慌忙弯腰去捡,却见着一双洁净的素手自蓝袖中轻盈垂落,在


    她眼前将那只筷子捡了起来。


    明雪的目光随着那几乎泛着淡淡荧光的手,就着微蹙的眉弯,第一次毫无克制地落在蓝衣女子身上。


    过路人的目光很热切,烫得明月帮捡筷子的手微微一抖。她将筷子放在手中拿软巾细细擦拭了放在一旁,看绿衣裙的过路人还在盯着自己看,不觉一笑:“明姑娘,你看着我作甚?”


    明雪不答。


    白衣明雪倒是拽了拽明月的衣袖,掩口戏谑:“师姐,人家看你好看多看两眼还不行了嘛,真是小气~”


    明月脸上飞红一瞬,娇笑着瞪了师妹一眼,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根本不懂你和师姐,朱塵弄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对师姐好?”


    “这世间只有你才知道怎么对师姐好,你忘了吗?”


    明雪抬眸,看见那白衣女子和蓝衣神女笑作一团,一个躲在师尊身后,一个追着要扬拳打去。


    “……杀了她,这些就都属于你了……”


    “杀了她,反正这里是回溯境,杀了她也没关系的……”


    摇头。


    晃不去黏在耳边的声音。


    再摇头,


    那声音像无尽蔓延的潮湿青苔,附着在她已死的心上,复又开始低吟。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一颗心如打鼓一般急促地跳起来。


    她死死按住,告诫自己:不要信,她在骗你,她在骗你……


    那声音自血脉中生发出来,从血肉中长出无尽根须,将她紧紧攫困其间:


    “杀了她吧,成为她,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不可否认,明雪心动了。


    只是她没想到,只是这一念心动,只在这一瞬间,在朱塵的回溯境中,竟能被立刻捕捉无限放大。


    门口“咣当”一声,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明雪持剑蓦然回首,屋外电光闪烁,敬真一张脸惨白无色。


    雷声辗转而来,轰隆隆响彻天地。


    少年肝胆欲裂的嘶吼声被淹没在不绝的雷雨声中:


    “师尊!!!”


    第37章 临幻境盟心誓不成3你还我师尊!……


    仓皇扑向屋内,敬真跪倒在地,哆嗦着手将浑身血污的白衣女子搂在怀里,“师尊,师尊!师尊你看看阿真,你看看阿真啊!”


    他哭喊得撕心裂肺,却唤不回渐渐散去的尸体余温。


    敬真怒目横视,扬臂将剑直直指向绿衣女子:“你都干了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血腥气太浓,经雨丝风片吹拂,兜头扑过来,熏得明雪一个激灵。


    她蓦然回神,待看清屋内,脑中轰然一声长长的嗡鸣。


    木然垂首,她看向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难以置信。


    她、她怎么会——


    她怎么可能会伤害师姐和师尊!


    雷声炸响,明雪的泪水扑簌而落,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不敢再动。


    她不敢扑过去跪伏在师尊师姐身边,不敢去放声哭一场,仿佛只要她再动一动,这一切就成了真了。


    暴雨如瀑,滚滚而来的除了震响山川大地的雷声,还有铺天盖地的昆仑墟门人。


    昆仑墟宗祠雷电淬火,长门大殿警钟嗡鸣,所以昆仑墟门人尽被惊醒,纷纷跟由指示赶来事发之地。


    雷电劈闪之际,众人见到那小院落之中残灯比豆暗,一绿衣女子持剑而立,剑身血迹斑斑。


    而她身前,是尚未瞑目的昆仑墟道尊同她的弟子明月。


    血迹遍地,还有一个少年,跪坐在地,痴愣愣地垂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屋内那人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来,惊雷落地,那张众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冷淡又漠然地在众人眼前展现。


    群仙之中,忽听一个女子愤然发声:


    “明雪仙尊!是你杀了道尊和明月仙尊的吗?!”


    众仙哗然,惊疑的目光透过雨幕齐齐落在明雪身上。


    明雪惶然抬眸,看见质问自己的那人不偏不倚正是予瑶,不由得心神一荡,难能开口。


    屋内,敬真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缓慢而僵硬地将头扭向站着的绿衣女子。他的眼慢慢变得狠厉,“你把我师尊,弄去哪里了?”


    打一开始,他就觉得她有问题。


    但师尊说她是个好人,他愿意相信师尊,愿意相信她没有坏心。


    可她却在师尊为她设宴款待之时,将师尊师祖师伯一并杀害!


    如今,


    敬真目眦欲裂,他的嗓音因过度伤愤而干涸沙哑:“我、师、尊、呢!”


    如今,她杀害了师尊犹嫌不够,竟又使了妖术将师尊的尸体变做不见!她竟然又当着他的面,变成了师尊的模样!!


    敬真愤然起身,单手朝后接出自己的剑来,咬牙切齿地朝她心口狠狠刺去!


    明雪本不欲反抗,看着满手的鲜血,她宁愿死在这里。


    至少,在这里能躺在师尊和师姐身边。


    可轻絮不受控制地飞舞起来,不过瞬息,便将红衣少年击退在五步开外。


    敬真却绝不肯后退,哪怕轻絮剑气凛凛,一道道划破他的衣衫,割出血肉,他也要硬顶上去:


    “你还我师尊!!”


    院中门人似乎明白了一点。


    但绿衣女子转瞬之间又消失不见后,他们又愣在了当地。


    予瑶冷笑连连,走出来,她看向因扑了空而跪倒在地的敬真:“敬真,你这是要包庇你师尊吗?”


    敬真不明所以,只知这人语气不善,似乎在诋毁师尊。他怒目横眉,愤然而出,“刚刚那人杀了我师尊师祖并师伯!你们为什么不阻拦她!”


    夜雨如织,敬真破烂的衣衫被风吹得咧着大嘴直忽闪。


    即使如此,他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对面很多人的敌意。


    “真是那个人杀了你师尊师祖和师伯吗?”予瑶轻挑眉心,“还是说,是你师尊残害同门,欺师灭祖,又要你来配合她演这一样一出可笑至极的戏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敬真愕然震悚,万万想不到旁人竟会这么看待此事。“此人闯我山谷杀我师尊,这难道不是一眼看见的事实吗?!我师尊尸体尚有余温,你们不随我前去杀敌就罢了,岂能在此地胡言乱语辱我师尊!”


    “那你师尊呢?”予瑶侧头看向他身后,“那里躺着的,我只看到有道尊和明月仙尊。既然你说是那个人杀了你师尊,那你师尊的遗体呢?”


    转动手中长剑,敬真恶狠狠地盯着阶前的雨花,“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杀了我师尊又把她带走了!”


    “列位听听,这不可笑吗?”予瑶嘴角一咧,“既然她杀了你师尊,那为何又要将你师尊的肉身带走?为何又要变成你师尊的模样佯作无辜?”她感到十分好笑,“难不成,是这人天生喜欢变成自己杀死的人的模样吗?”


    她讥嘲地笑,敬真心里百般不服与愤怒,却无法言说。他知道,他如今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了。


    予瑶的言辞比他的要有号召力得多,他忿然说了许多,他们却只能听得到自己想听的。结合着予瑶的话,他们已经在心里下了定论。


    灼灼目光在不绝的大雨中显得尤为可怖,敬真被重重的敌意压着,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他年纪小,不能明白此刻一步也不该退。


    退出去这一步,便是往后无数步的开端。


    众人见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便更加觉得他是心虚,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明雪走火入魔,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如今这十恶不赦之人已经逃逸,无法寻踪。昆仑墟门人相视片刻,齐齐出剑,将剑尖指向了廊下的少年!


    既然他师尊跑了,那没关系,师债徒偿,杀了这孽障的徒弟来告慰亡者,也是一样的。


    正待动手,忽见东山一道白光闪过,云头上扑棱棱滚下来几个人。


    予瑶看去,却正是留在昆仑墟看守的人。


    那几人皆身负重伤浑身血污,急匆匆赶来向众人禀报:明雪仙尊刚刚突袭昆仑墟,对留守昆仑墟的门人肆意杀戮!昆仑墟上如今已经没有活人了!


    电闪雷鸣之际,家眷亲朋留守昆仑墟者几近崩溃,纷纷抽剑回身,跌跌撞撞地向着昆仑墟奔去。


    小院里已剩下不多人,零零散散十数个,纷纷提剑在手,怒发冲冠。


    明雪站在廊下,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她不觉,唯有眼中映着乱雨跳珠的光亮。


    阴风一阵,明雪凄惶抬头,看向院中咬牙切齿相互谈论的人。


    她好像明白了。


    那道黏腻潮湿的声音顺着山风又吹了过来:“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


    “当年师姐经历的,你如今也一同经历了,这样,你就和师姐一样了。”


    她忽的一笑。


    没错,是她自作孽,是她不可活。


    是她生了恶念,杀了拥有幸福的明雪,妄图取代她,成为她,接手她拥有的幸福。


    可是做错事情的人,在没有被原谅的前提下,是不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


    所以,这些都是代价。


    她顶了回溯境中明雪的身份,被师姐做过的错事加身,自然,也要承受当年师姐承受的一切苦痛。


    她看向敬真,看向那个如今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的男孩。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眼睛因塞满了蒙冤的委屈与失去至亲的愤恨而变得灰蒙蒙的,不再有往日的光彩。


    少年目光的尽头,是被雨水打湿的十数个昆仑墟前辈。他们刀枪斧钺尽在手,蓄势待发,只等予瑶一个口令,便要齐齐前攻而去。


    被迫隐身的明雪走下台阶,来到予瑶面前,见她根本感知不到自己的气息,便存着一点侥幸,举剑朝她心口扎去。


    ——若能解决了他们,先解了这一晚的危机,那她便总有法子能叫敬真醒悟过来,明白此地不过是一场幻境。


    然而予瑶持剑前指,整个身体自明雪身上穿过,带着十数个同僚朝廊下站着的敬真发起了进攻。


    雨地里,明雪终于明白,朱塵这一方回溯境,就是要她眼睁睁看着敬真死在自己面前的。


    朱塵深知她不能将明雪困在此地,亦难能于直接相抗中取胜。所以她将矛头对准了她身边的弱者。


    早年,明雪叫朱塵亲眼看着青蛟不顾生死替她挡下一剑,生死垂危。后来,她身边的那个小孩又亲手杀了银珏,叫她再次经历了一遍死生至亲之痛。


    这师徒二人,倒当真是一模一样的叫朱塵牙痒痒。


    那道阴冷潮湿的声音终于清晰熟悉起来,


    “你想明白了?那更好,清醒着看吧,这可比你浑浑噩噩地经历要痛得多了呢!”


    朱塵的笑声回荡在她耳畔,她木然转身,向身后看去。


    庭院中,予瑶一马当先,先一步与红衣少年缠斗在一起。虽予瑶年长,但敬真师承明雪与明月二人,一时间倒也难分难解。


    旁的人见了,怒喝一声:“明雪都不顾同门情谊做出这等事来了,我们还做什么君子!大家一起上!至少要杀了这个孽障!”


    余下几人附和声声,雨地里登时围着敬真开出十数朵银光闪烁的剑花。


    敬真挡一人犹自艰难,更不用说十数人齐齐围攻。


    一剑飞刺,敬真闪身相避。双刀夹击,敬真顶剑格挡。十剑围袭,敬真腾空躲开。落地无处,敬真于半空被众人围堵,神兵自四面八方齐齐袭来,将他包了个圆。


    无处可逃。


    敬真身上尽是被剑气刀光划破的血痕,血肉翻白骨,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剑。


    将口中的血混着碎牙一道咽进肚里,敬真死也不甘心:“你们疯了,那贼子杀了我师尊师祖你们不管,反倒过来杀我。”他绝望地笑,“你们疯了,你们疯了!”


    予瑶冷笑,“你放心,自有人前去捉拿你师尊,无尽途上,总要叫你们好师徒有个伴!”


    剑横起,银光游弋,似雪如电,将少年围困。


    明雪飞扑过去,眼见着一道道刀剑穿过自己落在敬真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她心中直比自己受伤还要疼。


    她明知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得,明知此刻前去也不过是更近距离地面见生死,她依旧不能叫自己停止。


    十方刀剑对袭而来,明雪将敬真紧紧拥在怀里,用整个身体将他包起。


    轻絮应念而来,在她身周旋转飞舞。


    没有用就没有用吧,明雪苦笑,好歹,也别叫她深愧己心。


    风乍起,闪电划破夜的死寂。


    一阵刀剑相撞的当啷巨响在身后响起,明雪瞬间意识到,自己能出手攻击了。


    不等她起身,果然听见予瑶的厉声怒斥:“明雪!你这混账东西!还敢在我等眼前现身!”


    深深喘息,揽着怀中少年的肩,明雪面上不自觉挂了几分笑意。


    这笑意落在众人眼里,更叫他们激怒。


    “她还有脸笑!这等欺师灭祖的孽障!列位!我们一同将她击杀,给道尊报仇!”


    迅速将衣衫脏污破败的少年揽在身后,明雪伸手接回轻絮,“我犯下的罪孽,我自会承担。”她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沉默的少年,“敬真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


    你们万不可以我之罪伤及他。


    半截话断在嘴里,明雪木然低头,茫然看向自己胸前。


    那里凉丝丝的一阵寒意,渐渐自心口向周身蔓延。一柄白刃洞穿而出,滚滚血珠,正一颗赶似一颗地沿着匕首尖向下滑落。


    第38章 临幻境盟心誓不成4掌心盛开的红莲,……


    少年阴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去、死。”


    明雪迷茫着转身,一双眼满含不解。


    待看见敬真仇意似海深的眼眸,明雪蓦然一怔。


    她忘了,此刻在敬真眼中,她是一个莫名其妙杀了他至亲的恶人。


    指骨森然的手朝着明雪肩上轻轻一推,敬真冷漠地盯着她。看着她身形不稳,看着她朝后跌仰,看着她坠下云间。


    再转头,正欲对予瑶等人言说,敬真忽然眉头紧皱,捂着心口直直跪倒在地。


    胸中一阵翻滚,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梗,喉头一阵腥甜,来不及反应,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的眼睛一瞬暗沉下去,脑袋发蒙,看不清眼前一切。


    很疼……脑袋很疼……


    很吵……


    什么声音……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手暖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我比任何一个人都相信你能行。”


    “师尊没事儿,别怕……”


    师尊?


    敬真捧着头,深深抵在地上,眼角的泪疯狂涌出,他却分不清到底为什么。


    手腕上忽一阵滚烫,他转眸看去,只见手腕上一道鲜红的丝带时隐时现,伴着不尽的雷雨夜,越发显得诡异可怖。


    而那丝带的尽头,蜿蜒辗转,直入云下,不见踪影。


    情况突发急转,众人见师徒二人依次重伤几近陨落,不由得皆后退了一步。


    待反应过来,彼此相视一眼,又持刀提剑分两路走近前去。


    “你们去下面找,一定要找到明雪的尸体,确定她死了才行!”


    “我们去看看情况,敬真这小子是怎么了,说着要为他师尊报仇,怎么突然又攮他师尊一刀?”


    “难道真是他说的那样,是有人假扮了明雪……”


    “小孩子的话你也能信?我看他就是为了给明雪开脱!你看那一刀扎得狠,到底能不能危及性命还两说呢!”


    “……反正是要他们死,他扎不死,再补一刀不就行了。”


    ……


    敬真眼耳朦胧,渐渐昏厥,再不能动弹一下。


    予瑶带着四五个人将他围起,只冷眼相看,再不发一言一语。


    朱塵的幻境果然精妙无双,如今一击即中,不仅叫明雪感知了一遍当年她丧失至亲的疼痛,更叫她和她护着的这个孽障一同身死。


    她唇角微勾,手中长剑对准了敬真的心口,狠狠下扎。


    忽然夜幕一阵“哗啦”乱响,夜雨骤停,雷电静止,云上云下陡然一片白花花的光亮刺目而来。


    予瑶被闪得眼前一花,手中的剑


    不自觉就收了回去。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阵狂风扑面而来,直吹得众人衣摆乱飞,鬓发横扬。


    予瑶口中怒喝一声,待扬袖定睛,只见一个石青衣袍的男子一手抱着昏死的明雪,一手持剑上扬。剑尖青光闪烁,直逼向无尽苍穹。


    予瑶大惊,心知若是丢了此次机会便再难能将明雪敬真击杀。顾不得暴露自己,她横剑而来,直直朝着林观渡袭去!


    林观渡不理,掌心灵力迸发得更快,只眨眼间,苍穹便如片片琉璃崩碎,哗啦啦如雨散落。


    回溯境破了。


    予瑶被回溯境牵连,身不由己,只能随着回溯境一同消失不见。


    胸口一梗,林观渡闷哼一声,脚下踉跄,几乎站地不稳。拄着剑,将昏死过去的明雪平放在地,林观渡顺势在明雪身旁坐下,静心运转灵息调整状态。


    朱塵毕竟是前辈,破她回溯境对于林观渡来说,有法子,少力量。


    今次奋力一试,虽破了回溯境,自己却也遭到不小的反噬。


    回眸看一眼灵息尚存的明雪,林观渡轻轻舒气。


    还好。虽则代价不小,但好歹救下了阿雪。


    再转头看向不远处倒地无声的红衣少年,林观渡疲惫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动身。


    阿雪还活着,那敬真就死不了。


    且叫他先歇歇吧。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明雪醒来时,已近夜半时分。


    回溯境中的伤害遗留在了肉身,纵然林观渡及时以法灵止损,也难能叫她安复如初。


    坐起身时,胸中一阵热意翻滚,在林观渡的搀扶下,她狠狠呕出一大滩乌血。


    “怎么会这样?!”林观渡紧紧攥着她的肩膀,上下关切,“我不是已经止住你的伤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明雪笑笑,伸手抹了唇边的血迹,“没事儿。”闭目自我探查一番,她宽慰道:“不过是积年旧伤,一并发作罢了,现如今一口老血吐出,倒比往日更觉轻快一些,”


    林观渡不信,把着她的手腕替她遍查全身。


    这期间,明雪四下观望,待见到敬真伏地不起的身影,心中一惊,急急推开了身前的林观渡:“敬真?他怎么样了?!”


    林观渡愤然将她拽回,怒声道:“你还管他!你可曾想过他在回溯境中一把刀扎下去会害死你!”


    “敬真并不知道那是回溯境,更不知道回溯境中生死为真啊!”


    “那他总认得你是他师尊吧?!他怎敢往师尊身上攮刀子的!”


    明雪哑口,无法再说下去。只是低垂眼眸,道:“林观渡,敬真他不知道的。”


    她如此,林观渡心中抽抽地梗得慌。责怪的话再说不出,只能扶着她将她按坐下,“你不用操心他,他不过是受契约链与你共生死了一次,没有别的。”


    定了心,明雪抬手拍了拍林观渡的手背,十分真挚道:“多谢你冒死来救我们。”


    林观渡偏头避眼,闷闷的,“没有冒死,回溯境难破,也不至于……”


    话未尽,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明雪掌心中一点红艳。


    心头一跳,他以为是有什么伤口被遗漏了,慌忙抓住她的手来细细查看。


    待看清她掌心中那点红艳是什么,却怔愣当地。


    明雪转眼看去,看见自己手心那朵如豆大的鲜红莲纹之时,顿时如遭着一个雷劈,浑身震悚起来。


    二人几乎同时抬眸,皆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仓皇与震惊。


    白皙的掌心之中一点红莲绽放,那是盟心誓反噬的象征。


    盟心誓是有情之人许下的诺言,受誓水山庇佑,倘若许下盟心誓的人违背诺言,便会被盟心誓反噬。初时于掌心开一朵红莲预警,后随着背叛愈深,红莲开得越盛。直至开至心口,立时扎根心脏,将人裹挟致死。


    明雪自然知晓当年自己在誓水山许了什么诺。


    故而她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开始背叛这诺言的事实。


    她什么时候没有爱护师姐?


    她怎么可能会不再爱护师姐了呢?


    先前她忍痛杀了师姐的时候曾想过盟心誓可能会反噬,可静待了三天三夜,盟心誓没有丝毫反应。


    如今,她未曾与以往有过半分改变,这盟心誓怎么可能反噬?!


    “你——”


    看着那掌心中鲜红一点许久,林观渡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痴愣地看向她,难再继续下去。


    不管她当年在誓水山许下的是什么诺言,是与谁相关,现如今这痕迹已然表明,她改变了心意。


    林观渡的眼眸渐渐明亮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中,多出很多以往他不敢奢想的念头。


    明雪怔愣许久,猛地将手掌紧紧攥握,好把那掌心中的纹样死死藏匿起来。


    她别开头,侧过身去,徒留一个背影给林观渡。


    “等一等,”她低低道,像是在对身后的林观渡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等一等,等一等……”


    等一等,叫她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半晌过去,不见女子再有声音发出,林观渡便有些担心。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阿雪?”


    不见回应,他干脆转至她身前,“阿雪。”


    女子掩面无声,指缝里漏出的发丝映着溶溶月光,游弋着如银的光亮。


    沉闷的声音自纤细的手掌后传来,明雪缓缓将头抬起,眼眸微抬,疲惫不堪。


    “罢了。”她自我嘲笑一声,“事已至此,我又何必纠结这些东西。”


    摊开手掌,她淡漠地看着那一朵红莲,“开便开了,盟心誓而已,又能代表什么。”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永不背弃的话。


    林观渡扶着她的膝头仰首看向她的眼睛,深挚如斯的眼睛有太多话想对她说,可念及她如今身子虚弱,又恐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只能缓缓又将头垂下。


    “好。”他随声应和,“不想那么多,不给自己太大压力。”


    多等一等。


    她心意已经松动,这说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林观渡心内劝慰自己,再多等一段时间,等她习惯了,慢慢的就愿意接受了。


    敬真自回溯境中被众人围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不计其数,虽然出了回溯境会将境中伤害尽数消泯,可他毕竟还小,多少是受到了波及的。


    尤其是他扎进明雪心口的那一刀,在契约链的影响下切切实实地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林观渡背着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敬真依旧昏迷不醒。俞俞大惊失色,不明白敬真怎么刚刚才好就又受了伤。


    在明雪的授意下,林观渡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说,并未提及朱塵的回溯境。宽慰俞俞不用担心,敬真他多休息些时日便能好了。


    问及秦窈窈并陆弗承,施婧说二人已经先睡了。


    “消抹记忆的痕迹十分明显,”施婧眉头微蹙,“我寻思柯玉就算再不济,也不能不济到这个地步吧?”


    回想起白日里秦窈窈的状况,明雪亦有同感,“既然东窗事发之时知道去找一个替罪羊来顶锅,那她怎么能如此潦草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呢?”抬眼,她看向秦窈窈卧房的位置,“只怕是里面还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施婧点头,“这样看来,灵华山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明雪笑笑,“阿婧,此事本与你无关,灵华山你可以不去的。”


    柯玉不可能做不到了无痕迹地消泯记忆,她既有意如此,便是想让她们前往灵华山。若是如此,只怕这一趟不会是平安之旅。


    施婧到底不是非要去灵华山不可的,明雪朝她劝道:“窈窈被剔去三分灵息,纵然无法修补,我带着她向柯玉讹一些仙


    植灵药还是很理所当然的。敬真的病也需要灵华山上的药。阿婧,你不必非要蹚这一趟浑水。”


    往日灵动活泼的少女罕见地沉默一瞬,往怀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来,施婧神色变得郑重。


    “我得去的,道尊。”


    “我在试炼境里,看见了我师弟。”


    第39章 阴云生暗人行暗事大概是因为,道尊喜……


    少女手上一只翠绿的玉蝉,静静栖卧。


    “这是我们进入太浮宫之时师尊赠予我们的礼物。师尊说他先前游历人界之时,有一首很喜欢的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他赠予我们玉蝉腰佩,希望我们能不借外力,自成一方强者。”


    “太浮宫一共就我和师弟两个弟子,这玉蝉我一只师弟一只,我断不可能认错。”施婧抬眼向明雪认真道:“道尊,柯玉飞升之事我和我师弟都是知道的,无端端的,我师弟不可能会和灵华山扯上关系。”


    她顿一顿,“我怀疑,是柯玉她对我师弟做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明雪不由得扶额长叹。


    细细算来,柯玉在人界留这一道仙缘引发的事,牵扯到的人,已远远超出明雪预料。


    一开始,她只以为是柯玉鬼迷心窍,妄图夺取人族的灵运来养护自己。哪怕后来朱塵牵扯进来,也不过是想借柯玉的手来对付自己而已。


    可如今太浮宫的人也混在其中……


    静思片刻,明雪伸手抚了施婧的肩,“别怕,阿婧。柯玉不是万事不顾之人,就算她胆子大到敢对天界弟子下手,应也不会伤害太浮宫的人。”


    然而施婧并不认可,“昔年师尊同那位承舟姑娘的关系甚好,柯玉夺了承舟的眼,在师尊看来就已经同往日断绝关系。柯玉她未尝也不会如此想。”


    “更何况,当年师尊还痛骂了她一通……”


    “阿婧,大人之间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林观渡低低一笑,劝慰道:“柯玉不会因为你师尊大骂她一顿就记恨他,也不会因为你师尊如何看待她和乘舟之事便轻易断绝往来互视为敌。柯玉她毕竟已经飞升成仙在息女殿供职,无论是你师尊还是她,都要顾及着的。”


    小姑娘还是不肯放心,“顾及是顾及,可人性如海深,我不信她。”她向明雪郑重道,“道尊,我一定要去的,我师弟的安危我不可能不顾!”


    “这是自然。”施婧的话在理,如今她又急躁上头,明雪只好顺着她,“待安顿好,我们便一同前往灵华山。”


    这一夜,风寂寂月沉沉。


    施婧挂念着师弟没能睡好,明雪操心着敬真也睡得不安稳,林观渡想着盟心誓,自然也不能安睡。


    鸡叫头遍,明雪听得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知道是附近的百姓开始了劳作,便干脆起身。


    穿衣之时,她看见掌心中那异常夺目的红莲,不自觉咬住了唇肉。


    昨夜她试了很多遍,几乎用尽了她所知的一切术法,都不能将此痕迹掩盖。于是她便明白这盟心誓的厉害。


    往后的事她不便多想,更不肯相信自己一颗丹心竟会轻易改变。


    然而如今要日常见人,这痕迹便不得不想个法子遮盖住。


    想了想,她低头抽出来自己外袍的腰带,一层一层地缠在了左手上。


    缠好了,又觉得这样太过显眼,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扯下腰带,狠狠心,明雪拿出碧寒刃来想往手心扎,打算扎出来个血窟窿好将那莲纹模糊过去。


    刀刃悬在手心一分,她寂然叹息。


    哪有神仙能为肉身疮伤所困的,这等托词未免太牵强些。


    罢了。


    捡起丢在一旁的腰带,她绕在手上一层,看着能盖住了,便依着掌缘截断,好使那布带能干脆利落地贴合在自己手上。


    剩下的,依旧束在腰间。


    待开门要出去,却见房门外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人。


    “敬真?”


    把着房门,明雪几乎被门外这一团身影吓一跳。入目见着那鲜红的发带,她慌忙伸手去扶敬真:“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


    敬真不肯起身,他仰起头颅轻轻将明雪伸来的手推拒回去,“师尊,弟子做错了事,该来向师尊认罪的。”


    她知道他大概是为着回溯境中的事,拉他不起,便矮下身来蹲在他面前道:“敬真,那是幻境。你年纪小不知如何抵挡,被人搅扰心绪是很正常的。”


    敬真只低头不语,明雪的手缓缓落在他头顶,“更何况,你在幻境之中也是为了我才有那些行径的,你忘记了吗?在你看来,难道不是一个陌生人忽然闯入并将我打杀吗?”


    对上敬真抬起的眼,明雪道:“你并没有因为行凶者幻化成了我的模样就放弃对行凶者追杀,反而一心一意要为我报仇,你做的很好。”


    敬真委屈地抽噎一声,“师尊哄我,我知道。可是师尊,是我没能勘破幻境才害得师尊受伤,我还、我还……”说着,他又深深将头颅低垂,“总之,是我不好,是我做错了事,是我害得师尊受伤。我该向师尊请罪的!”


    无可奈何,明雪只得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好,就依你的话来。”


    师尊愿意接受自己的请罪了!敬真当即就要超后撤着磕头,明雪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肩膀,才没叫他磕下去。


    明雪又好气又好笑,语重心长道:“既然你是来请罪,那是否要听师尊的?”


    敬真一愣,呆呆地看向她。


    明雪使了点力,将少年自地上拉起来,“既然你说是来请罪,那我接受,可好?”


    敬真疑惑着点头。


    “你来请罪,我接受。要如何罚你,并不由你来决定,你可懂?”


    敬真似乎预知到了她的意思,着急忙慌就要开口。


    明雪抬手止住他,“停下,师尊话还没说完。”果然见他定住,便又道:“你是因年少功力浅薄才被幻境困住,故而为师要罚你。罚你自今日后勤学苦练,万不可懈怠修习。早日成为一个优秀的昆仑墟弟子,方能避免日后再出现如此情况,也能叫我脸上光彩。”


    “可是师尊,一码归一码,修习我自然是要更加努力。但此遭害得师尊受伤,师尊若不罚我,我——”


    我心中实在难受。


    敬真咬着牙将几乎要说出来的话咽回去,躲闪着眼又接上刚刚的话:“我怕我日后会再次疏忽。”


    微凉的手掌伴着清浅的寒松气息轻轻抚在脸侧,敬真瞳孔微微皱缩,半抬着眼欲看却不敢看那抚摸的来源。


    “敬真。”明雪怜爱地摩挲着他的脸颊,顺带着将他脸上的泪痕抹去,“别说丧气话,师尊一直都相信你可以。”


    雷电交加的那个夜晚,暴雨滂沱,他捧着自己的头深深抵在云上,耳畔回响的,便是这样的话语。


    他的眼眸深深的将眼前人映了进去,他想,从此以后,他怕是再也难能回头了。


    晨光自客栈的明瓦照进来,楼上楼下渐渐有了动静。


    再看一眼被朦胧清浅的朝阳笼罩的少年,明雪轻笑着收回了手,“走吧,我们下去叫店家准备饭食去。”


    不再执拗,少年点头应允。


    他的目光紧紧随着那只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待她落下,便轻而易举地发现她手上缠着的布带。


    “师尊?”他心中一紧,忙抓住那手急急问道:“师尊的手?”


    明雪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略带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背在身后,“没什么。”她随口扯了个谎,“昨夜叫蚊子咬了,有些痒,又不好一直挠,便用东西盖着。”


    这般拙劣的借口,敬真自然不能信的。他索性借着刚刚的委屈劲儿撇了嘴皱了眉,“师尊不肯同我亲近吗?”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似乎过了,耳上飞过一抹绯红,忙又改口,“师尊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我也担心师尊……”


    楼上楼下进出的人渐渐多了,明雪不想再多说此事,便拍拍他的肩,笑着带他往楼下走,“好,我当然知道敬真是关心师尊,师尊都知道,都记在心里的。”


    看少年似有羞赧之意,她话


    音里不免含了点笑意:“好啦,你如今是我唯一的弟子,倘若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不同你说,又要同谁说呢?你林师伯昨天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去看看店家今日备了什么好吃的,好好为他安排一顿可好?”


    说着哄着,敬真便知她不愿意向自己说了。心内叹息一声,他面上依旧端着笑,“好,我听师尊的。”


    待得饭毕,林观渡伴着明雪一同与秦窈窈陆弗承谈话,敬真便没有跟上去。


    他朝后看了看,俞俞躺在逍遥椅上晒太阳,自不必理会。看向施婧,她一个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树荫下,手中拿着一只绿绿的小东西一直看,想来是有心事。


    远远看向湖畔说话的四人,敬真悄没声儿地挪到了施婧旁边。


    因还记挂着师弟的事,施婧罕见地走了神。待敬真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直吓了施婧一大跳,几乎要从小板凳上跳起。


    她慌忙将手中的东西藏起,柳眉倒竖就要呵斥。敬真怕她声音过大会引得明雪回头,忙开口拦住她的声音:“施师姐!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是有事情想向施师姐请教。”


    在一旁晒太阳的俞俞被他二人动静惊动,扬起眼皮瞅了一眼,见无甚事,又合上眼将帕子搭在脸上继续睡觉。


    清晨微凉的风吹过,刮乱了施婧额前的鬓发。她伸手拢了拢,不甚乐意地问:“你有什么事?”


    说完,她扭转身子回正坐姿,口中嘟囔道:“你倒有意思,有事情不向道尊问,反向我问什么?”


    敬真陪坐在旁边,稍显局促,“我想问一下施师姐,是否知道我师尊的手,是如何受的伤?”


    师尊虽不肯说,但他大概也猜得到。怎么可能会是蚊虫叮咬所致,敬真只怕,是自己在那幻境中的所作所为留下的伤处。


    施婧眉头一挑,稀奇道:“就这事?”


    少年点头,万分诚挚地看向她。


    在他诚恳灼热的目光中,施婧不好再捉弄他,扁扁嘴,她道:“你说道尊左手上那个莲纹啊,昨天晚上我看见了,也不是什么伤,那是盟心誓。”


    “盟心誓?”


    “嗯,应该是道尊先前曾在誓水山同谁许过盟心誓,但时过境迁,道尊不再喜欢那人也是正常的。”


    “这……同师尊手上那有何关系?”


    “哦,你不知道。”施婧瞥他一眼,向他科普,“许下盟心誓的人要遵守诺言,倘若背弃了许下的诺言,盟心誓会反噬。最开始的表现就是在手心中长出一朵红莲。”


    “……这反噬,会对师尊有所伤害吗?”


    “盟心誓反噬……好像还挺严重的。”盟心誓反噬的例子不多,施婧也记不太清,她努力想了想,“好像是最后会在心口上开一朵花,然后那花会吸收命火,然后将人裹挟致死。”


    说到这儿,她倒吸一口凉气,“啊,这样的话那道尊现在很危险啊!”


    听到“裹挟致死”,敬真的反应比施婧更大。他腾地跳起,紧皱的眉下,一双眼紧紧望向远处湖畔的女子。


    “不行,师尊她——”


    话未说完,施婧便大大舒了一口气,“啊,是了,没事儿,不必担心。”


    “什么?”


    施婧复坐回原位,悠然道:“我师尊同我讲过这些,说是道尊当年在誓水山许的盟心誓是关于明月仙尊的,大概就是希望她们姐妹二人能相互扶持彼此友爱。如今道尊不是为了大义不得不杀了明月仙尊嘛,所以盟心誓才会有反应。”


    “那怎么能说没事呢?!”


    “你急什么嘛!我话还没说完!”斜眸丢了个白眼,施婧继续道:“因为明月仙尊已经殒身,所以盟心誓就算会有反应,也不过是皮毛而已。毕竟人已经死了,这是没法子的事。”


    “那师尊为什么还会被反噬?!”


    厌烦地瞪一眼敬真,施婧的目光转落向远处湖畔的身影上,“这个啊,大概是因为,道尊的心意被林山主打动了吧。”


    第40章 阴云生暗人行暗事2师尊发誓,永远不……


    敬真痴愣半晌,好半天才开口问出一句:“什么?”


    施婧神色怪异地上下看他一遍,漫不经心道:“山主同道尊往年一同游历,早有旧日情分在。如今山主千里迢迢来寻道尊,日夜陪在身侧,处处关心体贴,道尊被打动也是正常的事。”


    说罢,她支颐沉思,忽然意识到不对,“那按理来说,明月仙尊既死,道尊转而喜欢山主,这应该不会再引发盟心誓反噬了啊。那怎么……”


    敬真忽然头皮一阵发麻,脑中如被人灌了一海碗浆糊般发蒙。


    师尊被林观渡打动了?师尊开始喜欢林观渡了?


    他脚下有些软,几乎站不稳身子,望向湖畔的眼睛上似蒙了一层荆纸,看一切都不清。


    他听不明白,更想不通,师尊,师尊怎么可能会……喜欢林观渡呢?


    身旁坐着的施婧猛然站起来了,她本是惊疑不定,但见敬真比她还惊疑不定,便不觉就抛开了自己的疑惑,饶有兴致地问敬真怎么了。


    敬真不敢看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自己的心绪,口中说着“没什么”,便匆匆转身跑开了。


    摩挲着下巴,施婧忽然一乐。


    啧啧,道尊这个弟子,果真是与众不同。


    乐完,她微微昂起下巴,心想,倘若敬真他只不过是在这方面上心思有异,虽然十分可耻,但确实比她之前的担心要强得多。


    只不过……


    这孩子心思不怎么干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道尊呢?


    努努嘴,施婧扬眉撇嘴,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表情后,心情大好起来。她欢快地绕到俞俞身边,一把掀开小鱼妖脸上盖着的帕子,挤眉弄眼地邀请她:“我们去比比看谁风筝放得高,好不好?”


    俞俞想起先前的屡战屡败,还有屡败屡被她嘲笑的场景,她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施婧拉着她从逍遥椅上起身,一边拽着她往外走,一边威逼利诱:“走嘛走嘛,你要是赢了我给你买好看的裙子好不好?不赢也给你买好吧?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用法灵逼你走了哦~”


    俞俞哭丧着一张脸,只能被她拖走了。


    玩闹一日尽。


    晚饭间定好了去灵华山的日程,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明雪刚脱下外袍准备解衣,就听见房门上“叩叩”两声。


    她一顿,捡起刚脱下的外袍披上,向门外问:“谁?”


    门口静默一瞬,响起了敬真的声音:“师尊,是我,敬真。”


    门扇自内打开,碧玉发簪松松绾发的女子关切地问:“敬真,有什么事吗?”


    敬真点头,“师尊,我有话想跟师尊说。”


    见他神色郑重,明雪便让开半边身子,“好,进来说。”


    屋内有些暗,明雪又点燃一盏油灯放在桌上,“怎么了吗?”


    少年坐在木桌旁边,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明雪放在桌上的左手,被烫到一般,又极快地收回目光,落在桌上那盏火苗微微跳动的油灯上。


    斟酌少时,敬真抬眸,“师尊,我很担心你。”


    “……啊?”


    明雪迟疑地怔愣一瞬,显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按下心中的波澜,敬真缓缓道来:“昨日我同师尊一道前往试炼境,却无端端遭受了两次幻境。我并不知道师尊先前的经历,不知道师尊有什么事难在心里,所以遭遇幻境的时候我不知该如何帮助师尊。”


    铺垫了这许多,他才嗫喏着开口:“师尊,我想听师尊讲一讲以前的事。关于,师姐,师伯,和……林山主。”


    柔和一笑,明雪推辞道:“敬真,你不必思虑过多。纵使当真出了什么事,也自有我们顶在前面。”


    定一定,她将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第一次向小弟子讲了:“我已经如此,并不再有过多的期望。但是昆仑墟不能在我手上没落了。所以敬真,”明雪认真地看向他,“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出事。不管发生多大的事,你都不可以再横冲直撞抢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明雪不由得心神一瞬游离。


    她脑中什么东西飘忽一下,眼前仿佛又晃过了那一条湿哒哒的红色发带。


    定一定神,明雪继续:“你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带着我的那份责任好好修习,将来承继昆仑墟,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昆仑墟道尊。”


    这话说的未免太长远,也未免太大。敬真听了,慌忙起身跪伏在她身畔,扶着她的膝急急拒绝:“师尊!师尊岂能如此说!若师尊因为我生出这样的想法,那弟子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师尊千年万寿,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是昆仑墟最好的道尊!弟子只有师尊一个亲人,弟子愿永远侍奉师尊身畔!”他的头深深伏在她膝上,“弟子什么都听师尊的,但请师尊不要再有如此想法,不要丢下阿真!”


    不知是他话中哪些字眼触动了明雪的心,她忽然鼻头一酸,不觉就闭上了眼来止住眼中的热意。


    静下心神,她扶起腿边的少年,“敬真,师尊没有要丢下你。”


    少年不肯起身,听声音似乎是是在抽泣,她心中难免也跟着难过。敬真实在还是个小孩子,早年又无人关怀,过着些餐风饮露的孤寂日子。


    他并不曾拥有过多少温暖日子,她实在不该这么早就同他说这些事。


    好生埋怨自己一顿,明雪托着敬真的肩膀将他拽起,向他承诺,“师尊不会丢下阿真,永远都不会丢下阿真的。”


    任自己落在明雪手中,随她上下,敬真只仰着脸盈盈一双泪眼看着她:“师尊当真?”


    见明雪点头,他又伸出手来,“那师尊同我击掌。”


    眼圈红红的少年将手举起,明雪看着,渐渐就同当初在澄溟海上那个嘻嘻欢笑的少年重起影来。微微一怔,她欣然扬起右手,同少年的手掌轻轻撞击在一起。


    “好,”她耐心道,“击掌为誓,我永远不会丢下阿真!”


    烛火轻晃,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地上,亦轻轻摇晃。


    明雪扶着敬真坐回原位,收回手时,左手掌心忽的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刺痛。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被布带缠住的地方,装作无事发生,悄悄将手背在了身后。


    这动作虽细微,但敬真看见了。


    想起那被盖着的东西代表的是什么,敬真低了低头,咬着牙将先前的问题又问了出来,“师尊,我是师尊的弟子,我不想这些有关于师尊的事情,外人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这孩子,怎么今日这般执着?


    可敬真泛红的眼真挚得很,直叫明雪拿他没办法。低低叹息一声,她浅浅回忆,将过往之事娓娓道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明雪微微侧着头,缓缓陷入沉思。


    一千多年前,明涯道尊在昆仑墟东山上先后收下了两个天地自然诞育的孩子。年纪大的那个取名叫做明月,年纪小了几百年的那个,取名叫做明雪。


    经历了三界归位之争,明涯道尊认为她二人虽学得了悬山崩与碎万沙,成为一方强者,却在心性上缺乏些。故而叫她二人结伴同行,一起前往人界历练。


    在人界历练之时,有一个叫楼沉庚的不轨之徒有意接近她们。因二人不懂得人心险恶,便被此人趁机而入,轻易叫他赚走了明月的芳心。


    后来明雪发觉不对之时,那人已经哄着明月同他一起前往誓水山许下了盟心誓。明雪逼问楼沉庚的朋友林观渡得知消息,匆忙追赶过去,却始终晚了一步。


    此事被明涯道尊得知,道尊震怒,斥令明月明雪二人立即返回。


    回到昆仑墟明雪才知道,原来楼沉庚是夙积山楼素尘的弟子。当年楼素尘与明涯积怨,又不敌明涯,故而怀恨在心。因得知明涯受了情伤后勒令两个弟子不与男子往来,便故意在明月明雪姐妹二人下界历练时,叫自己的弟子楼沉庚前去引诱,企图以情爱毁掉明涯的两个弟子。


    虽然后来明雪及时醒悟,可无奈明月已经深陷其中。明涯和明雪越是阻拦,她便越是逆反,最终在楼沉庚的蛊惑下走火入魔,做出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事来。


    明涯化逝之际,将昆仑墟道尊之位传给明雪,嘱托她无论如何断不可叫昆仑墟凋敝没落。


    明雪只得跪地承继,应下了师尊的托付。


    后来明月同楼沉庚一起搅弄得昆仑墟内乱,一部分门人愤然辞离,一部分门人反叛倒戈。明雪只能狠下心来,先追着明月斗了百余年,终于一剑刺去,大义灭亲。后又同反叛者大战三十三天,肃清门内叛乱。


    说到此,明雪扶额深叹。


    “你师姐,是我两百年前,昆仑墟还没有叛乱之时,上澄溟海替你师伯寻药时遇见的孩子。她那时刚从澄溟海上诞育出来,我见她非属澄溟海息女一族,孤零零一个娃娃可怜的很,便动了心思,将她收入自己门下。后来昆仑墟动乱,我无暇顾及她,只好又将她送回澄溟海避乱,本想着平息动乱便去接她,不料……”


    “也怪我,要是我能将她带在身边,不管怎样,总比她一个人待在那孤岛上好得多。”


    “师尊,”敬真知她心中定然难受,忙忙的贴近两步,“师尊不要自难,当时之事,师尊也不能未卜先知。”


    他的手伸出去,想去握着她的手给她些力量,可伸出去一半,又这举动太过逾矩,生生又放了下来。“师尊也是为师姐好,师姐不会怪师尊的。”


    他干脆贴在她身侧,将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师尊,阿真在,以后阿真会替师姐陪在师尊身边。”


    永远,永远陪在师尊身边。


    夜深沉,连风也停息,窗外只偶尔一声犬吠虫鸣,再无其他。


    敬真问得了想要的东西,得知林观渡当年同明雪不过是同程一遭而已,心中不由得松减了很多,渐渐就要睡去。


    迷蒙之际,耳畔恍惚一声风铃玉碎之声。


    敬真登时睡意全无。


    默然出门,经过明雪门前时,他停下听了听门内动静。


    很安静,只有沉稳有序的呼吸。


    师尊睡得很好。


    他放了心,理了理衣襟,泰然出门而去。


    街上鬼影也无,沉寂得很。


    敬真听由那铃音指示,渐渐行至一个巷口。


    巷子里,听见脚步声停在身后,黑沉沉的斗篷下忽然一声轻笑,


    “敬真,你来得也太慢了,可叫师伯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