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疗尾伤卫所藏春意(一)
◎册兵书妲己揭暗谋◎
“嘶……”
朦胧屏风后, 妲己娇声吸气,双眼乌红嗔望向身后:“轻些。”
青女姚险些要被她撩走魂儿,手直发抖:
“姐姐,你莫这样看着我, 我下不去手。”
妲己无奈笑叹一声, 又转回去, 再三叮嘱:“我极怕疼,你务必温柔些。”
此时她衣衫半解,腿儿光溜溜晾在空气里, 尾骨上水灵灵一个泡。
青女姚一面吞咽口水, 一面很替王子等人煎熬——
好好好,不愧都是人中豪杰,竟能生生忍住妲己姐的撩拨不扑倒——
虽然也都没忍太久。
她小心拈着骨针, 抖着手为妲己将泡挑了, 用布摁住, 心疼劝道:“如此一片,一定极疼,明日又如何骑马?不若索性歇一日?”*1
妲己反而不在意, 轻声叹道:“长久不骑, 难免如此。多磨几次也就适应。”
青女姚:???刚才是谁说极怕疼?
上司姐这份事业心, 实在要令人五体投地……
次日,妲己再去练马,果然尾骨疼得钻心钻脑,不免在鞍上挪动, 时时眉头轻蹙。
而今日骑射场莫名多出许多人来, 就连外围廊内, 也有颗颗贼头贼脑在窥视, 许多还神色荡漾。
崇应彪经过时,正看到几个贵族子弟躲在廊内窗边,嘀嘀咕咕,笑声□□:
“你看她如此频繁挪动,昨夜定是……嘿嘿……嘶溜……”
“我听说她与王子欢好,可如今王子并不在大邑。”
“憨鹧,她这等姿容,怎会甘心只有一人……啊啊啊啊!”
下流的话语陡然变成惨叫,他被崇应彪拎着后襟搡出去几尺远,滚倒在地!
“彪!你发甚疯病!”这人狼狈爬起,“你、你竟敢打我!”
崇应彪笑着,洁白虎牙尖利:“唉,章,我方才听到有人嚼屎,甚臭,还当是谁,原来是你。”凌厉虎眼一转,“还有你们。”
另外三人也挤在一团,深知崇应彪不但极骁勇、还是敢同人拼命的性子,颤声道:“彪,你这疯虎,你同妲己相熟?总不会,你、你同她也……”
下巴忽被大力捏住,黑毛虎狞笑凑上问:“我同她也怎了?”
旁边人倒是知道些内情,急道:“你、你这是作甚?你不是最厌妲己?!”
崇应彪这才松手,低冷道:“她非好人,但你们又是甚好鸟?再叫我抓到你们聚众嚼屎,都滚去茅坑里品鉴!”
众人一凛,颇为惊恐。
因为彪真的干得出……
再一想到如今崇侯已为三公,自家这等偏远贵族徒有名号,实则根本不够看;
打又打不过,惹又惹不起,只得悻悻离去。
崇应彪透过窗望去,看见妲己骑马时总身体前倾,就知是尾骨被磨了。
脑中略一联想,他耳稍一红,赶紧咳了一声驱逐;再看她时,只冷笑哧了句:
“活该。”
习训再度结束,妲己仍不曾习得一星骑射之术,尾骨更是火燎一般疼。
引马回到马厩,偏又祸不单行——
彪很大一只倚在柱上,一脸观好戏的神情。
她烦躁一叹。
一见到她,彪黑眸放光,满是幸灾乐祸,大声笑道:“呦~鬼巫这是怎了?走路姿甚是奇怪,莫不是……夹了颗痔?”
青女姚气得脸发白,正要开口,妲己将她拦住,烦躁道:“彪,你每日极闲?”
“是啊,极闲。提前赏玩一下手下败将,消遣~”
“你——!”妲己咬牙,冷静已在破裂的边缘。
能将她耐心摧毁至此,崇应彪实在比毛姑本事更大!
崇应彪见她气得变了脸色,更要得意洋洋,心里还咕嘟冒起泡来,“本来就不会骑射,如今还又负伤,啧……还不如早些在宗庙养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骨瓶放在木架上:“这药极好,是滇国进贡,你拿去用着。”说完更笑,“唉,从未见谁骑马是撅腚骑的,我实在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狐狸立刻道:“彪贡献了四个时辰。”
一旦有时辰进账,妲己也清醒了几分。
也是疼痛乱了心绪,她方才竟又被激得动了怒。
当下,她心中一稳,也柔笑挑衅:“原来如此,多谢你赠药。待日后彪彪你做了我的奴,我也对你好。”
他果然反被激怒,站直了身子:“你!你骑马都能负伤,还想叫我做你的奴?荒谬!倒是该夜里早些睡,梦里万事都有!”
说完,疾风一阵,气愤离去。
“啧……”青女姚望着他的背影,无比嫌弃,“姐姐,他真是头憨鹧……”
白瞎那张脸。
妲己反而拿起那瓶药来,收进腰上荷包里,蔫蔫说道:“无妨,只要药能真能治伤即可……”
两人走出大学,青女姚正要扶她上肩辇,一个武士突然冲来辇边,急切地唤道:“鬼巫……可、可还记得我?”
妲己一怔,惊喜而笑:“嫕唐!我怎会不记得你?!难得你竟来寻我!”
嫕唐一怔,抿着唇,缩着头,反而没了言语。
“怎了?”妲己上前,“有事?”
“……”嫕唐更尿急般挠头——
平日不拜访,一来就是求人,实在叫人窘迫,她只得又冲那边林子喊,“秀,你自己来说!”
妲己诧异望去,只见金梅之中,又磨蹭站出来一个武士,一脸难堪的沮丧……
秀昨日归家,听到父亲给出的噩耗,险些当场昏厥。
她暴跳如雷,直斥獠晏的荒唐:“……是!大亚是奴出身,满大邑谁人不知!可谁人敢提?!微子也不敢!可你用杀奴威胁他,你这不是等于直说,「我知你是奴,定然不舍看一个奴平白死」!父,我好难要升小亚,你是要逼我死啊!”
獠晏苦着脸,“我不是为威胁,是为叫他收下,是为你……”
“啊——!”秀尖叫一声,真的拿了绳子要上吊。
父母忙死死抱住她,母亲大哭:“好女,你父憨鹧。可你吊死又有何用,为今之计,还是要找人去向大亚讨情才是!”
“讨情?大亚孤傲,从不欠人情分,只效忠天子!极好,我去叫天子为我求?!”
“不不,还有一人。”其母忙道,“我已探得,那日去拜访大亚之人乃是鬼巫。大亚还为她买了许多花——”
秀崩溃,“母,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绝非是我胡言乱语,南肆早已传开!对了,嫕唐!嫕唐不是吹嘘自己曾为鬼巫御车?你们情好,去求求她,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啊……同她说,我们全家欠她大情!”
此时,秀跪在地上,可怜哭道:“那奴甚贵,我家中怎敢随意打杀?明时就已经送还。只是大亚那,还求鬼巫帮我……”
听完原委,妲己不禁苦笑:“若你所言是真,也确实是无妄之灾。我可为你一试,但不一定能成。”
能叫恶来贡献时辰是一回事,这种求情则是另一回事。
秀连忙搓手,急急哀求:“鬼巫只要肯助我,我就感激不尽,成或不成,我都欠这份人情!”
嫕唐跟着一起道:“我、我也欠这份人情!”
举手之劳,却能获得两个武士的人情,还能顺便去撩一撩恶来,妲己不由心动,于是问:“大亚正在家中?”
秀狂喜起身:“在邑南驻军处。鬼巫,我领你去!”
~
大邑周遭,东南西北虽无藩篱,却皆有戍卫防护,各处设瞭望塔,旗台,哨岗休所……
戍卫从来由鄂顺负责,如今其随天子远行,恶来便少不得四翼巡视。
因其级别更高,妲己也需在戍卫所大门外等人通传。
等了一阵,尾骨越发烧灼,有些忍耐不得。
她暗暗懊恼,今日实在是不该充大,倒是该歇一日为好。
秀倒比她还焦急百倍,团团转圈:“……为何还不出来……”
又见那些武士窥视妲己,赶紧遮到她身前,只觉得这个主意无比糟糕。
嫕唐劝她:“戍卫才刚通报,你又何必太急?”
秀慌得嘴唇直抖,认定母的主意又错,正沮丧决定放弃,抬头时忽地一怔——
层层幽暗门内,正有一高大的黑影急急奔出!
“妲己……”
转眼,恶来已奔至眼前。
灿然白光照射下,阴郁的大亚也仿佛开朗了几分。
秀呆住。
大亚那一贯死气沉沉的脸上,怎会有如此欣愉又卑微的神情?
好像……母的主意,这次终于对了……
~
“……所以,秀托了嫕唐来求我。我想,这似乎也还是断事范畴,就冒昧来了。但如何决断,还是在你……”
妲己袅袅立在屋中,如是将原委说完,却看到恶来只盯着自己的嘴唇发怔。
狐狸“吱”地笑了:“他根本一句也不曾听。”
“大亚?”她试探唤他。
恶来忙挪开眼,反去挪团垫:“你、你且坐……”
妲己摇头:“今日就不坐了。”
他的手在空中僵住,又缓慢收回,语气中有些隐痛:
“所以,你只是为秀而来……”
妲己正被尾骨摧残,闻言有些恍惚:“嗯?”
恶来凝滞半跪在那,浑身散发阴郁黑气。
——你入不了她的眼。
——无有期盼,无有失落,你早该知晓。
——你怎会以为她是来看你?
——你虽是大亚,实则于她只是最低的选择,你甚至比不过公子彪……
——她只是在玩弄你……你却神魂颠倒……
——你早该下定决心断绝往来……
妲己本想赶紧回去歇下,见恶来神色怏怅,又补充:“我不白白叨扰你,那兵册不是还余一卷?不论你如何决定,我可尽数为你讲完。”
狐狸急得一脚踢在她脑仁上:“你已疼傻?他是为这个?!”
妲己“啊”了一声,这才恍然……
也怪她被疼痛折磨得心乏,所以先是被彪轻易惹怒,此时又对恶来心情感知失误。
该死,该明日再来才是……她有些气躁。
心中情知不宜久留,她只好无奈道:“大亚若犹豫,可暂且考虑一下,但我今日受了伤,需先回家修养……”
才转身要开门,一支大手猛地自身后摁在门上,急切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受伤?伤到何处?你方才怎不说?!那你为何要应允秀?!我为你看一下!”
一连串急问,惹得妲己诧异。
但她心思顺势一转,再抬眸时,已是眉尾低垂,可怜楚楚。
恶来只觉心都搅在一处。
她伸手,轻轻揪住他衣襟一点,轻声蛊惑道:“那……就烦劳大亚为我看一下……”
~
戍卫所并无休息的卧舍,恶来舍中,只有客舍一扇木屏隔绝着一张牀,权作午休之用。
此时妲己趴卧在牀上,惹得他无比焦急,“到底伤在何处?”
他方才情急,利目先扫过她四肢,并无伤处。
她将腰上崇应彪送来的骨瓶塞进他手中,萎萎靡靡道:“在尾骨,这是旁人给我的药。”
说完,见恶来似乎茫然,她伸手一指:“这里,骑马磨破。”
指完,空气中一寂。
恶来双眸微瞪,一下将手中骨瓶攥紧了……
他这才明白她方才为何不肯坐……
不,此时是该想这些吗?
“我……我为你……我去叫巫医……”他语句忽然混乱。
“巫医?”她回头,固然仍旧是一脸可怜,但眼中又折射着异样的迷光,“那不必了,我宁肯忍回宗庙去。”
果然,他又沉默了,却频频吞咽唾液。
“恶来……”她故意唤他的名,枕在臂上,另一只手在他膝内一戳,轻声开口,“我极疼……你为我看伤,我也回报你……”
他被她戳得险些发出一声低喘,但仍凝滞不动。
妲己几乎能看到可怜的大亚胸腔内正在疯狂震动,故意缓和道:“你闻闻那药,可是治损伤的?”
他怔怔将骨瓶打开,只见里面是淡黄色的油膏,散发着浓郁茯灵香气。*2
“是治损伤。”
他仿佛模糊听到自己如此说。
“那你下手时,务必轻些。”她将腰间红巾的一端塞在他手里,逗引着,“先帮我将腰巾解了……”
果不其然,他只是攥在手中,腮边肌肉绷紧,却并无余下动作。
妲己将脸藏则手臂里,只余一双眼,饶有兴味地观赏。
“狐狐,你说,他会为我上药吗?”
狐狸面容祥和,手捧一支蜡烛,“可能会上药,也可能会上你,这谁又知晓?”
妲己险些笑出声来。
正是得趣之时,她忽然觉得腰上一股拉力——
衣裤随之松散、不再紧贴肌理。
嗯?她还有些意外,竟真敢扯开……
也是她小瞧了大亚的玉望。
此时戍卫所外,光天化日,人来人往,还能隐隐听到戍卫换班时说话的声音。而一墙之隔的内舍,令人敬畏的大亚却在公事之处解人腰巾。
啧,人不可貌相。
但妲己仍觉得这地方选得不错,毕竟,他若常来处理公事,午间也要在此休息,如此不论发生何事,日后他每次来,大约都会想到……
烈火焚身时,或许还会自己……
想到那个场景,她又忍不住笑了。
果然,受伤如果善加利用,也会变成有趣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妲己:一个嘴贱,一个戏多,我好难……
~
周末施工真的好吵,本来是真想写俩的……
~
1.骨针:见殷墟出土骨筒,里面有三枚长针,也是骨头磨成。
2.茯灵:就是茯苓。
52 ? 疗尾伤卫所藏春意(二)
◎册兵书妲己揭暗谋◎
腰巾似萎靡的红蛇蜕皮, 软在一旁;衣衫被掀开一痕,眼见得皮肤被腰巾勒红,又有些衣衫褶皱凌乱印在白皙肤上。
正是:
轻拂玉案染花色,款解素衣存旧温。
尾骨的伤也随之接触空气——
但那衣衫所褪, 也仅止于此。
妲己眯着眼……
少了衣料摩擦, 疼痛实则立即就缓解了许多——
亦或许是心中热流正涌, 也就忘记了疼。
她听到恶来急急在说:“你伤成这样,怎还去骑马?!”
那语气听来竟毫无玉望,只有心疼……
妲己心中某处一软, 懒洋洋答道:“我在学骑射, 时间有限。昨日大约骑太久……嘶……”
药膏触碰伤口,她的话也止住。
恶来语气微微严厉:“你若真想学骑射,明日就该歇一日, 待伤养好再说。”又一顿, 忽问:“你在何处学?”
“在辟雍, ”说到这,她先忍不住要牢骚,“可惜……教骑射的亚极为懒怠。”
恶来默然, 也知那些射亚的脾性, 半晌才解释道:“不怪他们不肯用心, 骑射也需天赋,而辟雍之内,莫说天赋,肯苦心学来之人也无。亚妁曾被气狠, 从此不愿踏足;旁人愿意去的, 也不过是同贵族一起应付。”
妲己心中一动——
听他语气, 倒似与亚妁极为相熟?
“你认得亚妁?”
恶来失笑:“她是少亚之一, 怎不认得。”——大亚可随时接管派遣大邑各类兵卒,骑射武士也不例外。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巾帕,为妲己覆上伤口;随即又是层层衣物掩盖,红色的腰巾重束,将巾帕固定在内里……
一旦疼痛大为缓解,妲己眼中神采也活泛起来。
才要转身再逗恶来两句,一看到他,倒险些笑出来——
先祖在上,他脸怎红成如此模样?
亏他倒一直语调平稳同自己说话,她竟未听出一点异样,还真道他心无旁骛,只为人看伤……
察觉到她的眼神,恶来果然更不自在。
她望着他,故意鄣袂叹息:“唉,这可如何是好,今日欠你两份情……”
恶来侧过脸去,“无妨,秀的事,我知与她无关,不过是给其父一个教训。”
“哦……”她坐起身,尾骨有柔软巾帕垫着,果然一点不痛。
她心中更为松快,凑近向他,盈盈而笑:“你以为,我只是为秀而来?”
恶来心中一动,无法抑制的暗喜登时涌上,浇灌得心底的毒花越发艳丽……
“大亚为我疗伤,我极感激,唉……可如何回报才好?是教你习字,还是……”她仰头,“许你亲我?”
此时正是夕阳时分,红光满室,从木屏缝隙透出一道光来,映在他身上,仿佛将他从中切割成两半……
两半互相斗争,他不得不艰难提醒:“妲己,这里……是戍卫所……”
狐狸大笑:“连尻尾也看过,倒记起来是戍卫所!”
妲己见他今日穿一身玄衣,别无旁饰,仍旧只余颈上一枚淡黄色狼牙,衬在喉结之下,煞是好看。
心中一动,便抬手要摸。
果不其然,才碰到峰顶,就被捉住。
心中有一团火,不上不下,只叫人难受,恶来忍耐着再正色劝道:“莫要这般……此处……真不妥……”
本以为,按照她的性子,大约还要坚持,谁知妲己“哼”一声,反而冷淡起来,“小气。既如此,我归宗庙了……”
还未起身,腰上忽一紧,又被他铁臂勾回,大手握住她的手,已经摁在颈上——
罢了,她愿意摸,就任她摸。
反正他已该麻木。
相比之下,反而是那疏离的冷淡更令他感到折磨……
可他还是低估了她的恶劣。
妲己欣然愉悦之下,另一只手也蠕动,缓缓探入蔽膝之内……
两人如此近,她清晰看到那对儿鸢色眼珠猛地一震,随即又似乎凝固,渐渐侵染桃色……
“大亚,我实在对你极好……”她在他耳畔呢喃轻语,“我不帮你,你今日如何再见下属……”
不,你何曾是在帮我,你在戏弄我……
他近乎痛苦地闭目,深喘,却抵抗不了分毫,意识如坠深水……
~
待妲己走出时,秀已等得绝望。
一见到那抹袅娜倩影,她混似见到仙人下凡,激动迎上:“鬼巫……”又并不敢逼问,只小心翼翼道:“大亚他……他如何说?”
妲己此时朱颜酡醉,但夕阳之下倒并不十分明显,她轻笑道:“我不敢将话说太满,但大亚似乎先前就并未迁怒于你。”
秀闻言,紧绷的身子瞬时一松。
嫕唐忙说:“我早同你说甚来着?大亚不是那等不分是非之人!”
秀哽咽,握握嫕唐的手,又向妲己行礼:“鬼巫一定为我说了许多好话,大恩之情,我死也不忘……嫕唐,今日也还多亏你……”
“嘿!”嫕唐眉开眼笑,“怎还哭了?今日你要请我饮酒!也莫忘记向鬼巫赠酒……”
两人亢奋说着,一路护着妲己向外离去……
而舍内的幽暗里,恶来许久也不曾现身。
一股怪异的气息弥漫……
~
庙宇之前,属于鬼巫的贡品近来日益赠多。
先前不过是一些野果野蔬,近日还开始有了花篮、肉脯、松脂……以及秀一早送来的三坛好酒。
妲己舀来一些尝过,又叫青女姚去分给庙中众人。
她今日不去辟雍,只派了昙妧去看着,自己在写新的兵书。
小食后,昙妧回报,说今日小亚婵还是叫骑马跑围,并无教授骑射。
唉——妲己摇头。
她果然早该歇了一腔鸡血、先将伤养好为妙。
狐狸眯眼看着竹简上的字句,低声一字字念道:“入敌后深,断粮,何为……”它挠挠耳根,“如今你还需用兵册引诱恶来?我看他早已对你魂牵梦绕。”
昨日大亚那愉悦又凌乱成一片的悲惨模样,狐狸回味时也要咂嘴。
尤其他顾虑身在戍卫所,全程咬紧牙关,一点声响也不敢出,更不敢急喘;如此隐忍,狐狸中间曾一度担忧他要将自己憋死……
因着恶来被狠狠冒犯,昨日又贡献了八十个时辰,狐狸狂欢一阵,如今举手投足间颇为财大气粗。
妲己此时略作回想,也心间一热。
莫说,恶来那冷淡的眸子因青玉而变得微红且湿润,确实叫人心痒。
她按捺下心头热浪,继续书写:“这兵册非是为了恶来,而是为吊出亚妁。”
狐狸了悟:
她要故技重施,兵册故意只书一半,要换亚妁来亲教她骑射。
妲己将写好的一半绑好,又书写解答:
若深入敌方阵营,身后粮草又断,战未必能战,守未必能守,为之奈何?
此等情况,只看主将对敌方内部的防戍布局、地势、城邑分布了解几多,才能决定是突袭,还是调转后撤……
于主将而言,若早有深入直击的打算,更该提前布局,设下内应……
这是昔时闻太师答复她的疑问。
忽地,她笔尖一顿,吕尚的身影不知为何在心头浮现!
不对……
她从惑人的银玉中清醒了过来!
狐狸见她神色凝重、眉心微抬,幸灾乐祸问:“原来给自己也出了难题,不知如何破局?”
妲己只喃喃道:“吕尚为何会在大邑商?”
此言似在问它,亦像是在问自己。
“嗯?”狐狸不解,“何意?”
她语速忽而极快,“吕尚本是羌族人,千里万里来大邑作甚?”
狐狸歪着头,“此处生意好,他就来了。”
不,绝非如此。
她甚至懊恼自己被连绵不绝的美色耽误得迟钝——
她为何从来不曾有一刻怀疑过,吕尚在大邑商做屠户的缘由?
他一个羌人,为何要在大邑立足?又如何在此立足?
夔贝从何而来?屋舍谁人所买?
南肆鱼龙皆混杂,而吕尚心智远胜凡庸;若为谋生,何需蛰伏腌臜屠肆,早可在大邑谋求一官半职!
狐狸见她面容有异,追问:“依你看来,他是刻意在此?”
妲己缓缓说道:“我疑心,他早已与周原首领昌相识……”
这话说出,狐狸右眼皮一跳!“可昌远在周原,二人面也难碰。”
“你怎忘记,周原连年捕捉羌人进贡大邑,二人或许可在战中结识。”
狐狸一怔,“倒是一好猜。”
妲己脑中越发清明,继而推断:“吕尚如此心智,又识文断字,他本该是羌人吕族中的高级首领!他或许是为了令族人不再被抓捕,才提出与周昌结盟。”
狐狸:“可周昌怎会轻易同意?羌人与周人之间仇深似海,且周原兵卒,对羌人有压倒性优势,他好似未必能看上一个羌人首领的结盟请求。
“不错,若结盟的筹码太轻,周昌自然不会同意。可若筹码是天下,则又另当别论。更何况,羌周联合,是有势在的——
帝辛之祖父文丁,曾下令杀死了周昌之父季历;且吕尚其人,比我更擅拿捏揣摩人心……昌很懂得挑选能人,他绝不会错过吕尚这等助力。”
狐狸略一思索,狐眼圆瞪,“所以……若二人真的结盟,那么吕尚潜入大邑,实则是周原安插在商的间谍?!”
妲己点头——正该是如此……
狐狸惊诧:“那……昌岂不是此时已在谋划争夺天下?”
妲己叹息道:“不错,先前是我想得太浅,以为仅是鬼侯与梅伯将昌勾来。如今再看,他二人未必是单向将周昌拉拢,而是周昌也察觉了天子与贵族之间的裂痕,顺势而为的结果……
甚至于此条计谋,也极可能是吕尚所献……
“狐狐,你再想,为何吕尚之女要与公子邑结姻?
屠户之女,缘何能嫁予未来周原之主?”
狐狸恍然大叫:“筹谋甚密也!实是为了结盟!”
“无错,是结盟。吕尚察觉周昌为父复仇之心,意欲借此联合,保全族人。而双方互相制衡的筹码,便是姻亲。
此事若谋划得成,昌为王,尚为后父,联盟永结,羌人永无需再为人牲。”
狐狸震惊半晌,只问:“这其中内情,公子邑是否也知?”
妲己摇头:“我想他不知。公子邑并无城府,且他日日陪伴天子、王子,不能露出马脚,周昌应当会瞒他。”
“吁,痴儿犹以为是真爱耶?”狐狸摇头晃脑,又说,“虽是如此,此事于你我倒无影响,你不必紧张。”
妲己声音消沉,这才说出自己难处:
“非也,正是因为方才想到此事,我才察觉前路极难!
吕尚探入大邑,正是为了探知大邑内情。上至天子贵族,下至百姓情绪,甚至于查点地势、暗记轮哨、收买重尹,唔,还有他那灵慧女儿,可从公子邑处套知军内司职之人性情……
而我……我修习骑射,实则与他目的相同,不过是意在投靠周原之时,将巡防布局、诸人用兵习惯作礼奉上。
可若吕尚与周昌早已结盟、又比我更早留心收集,那么无论我再做何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又如何能令周昌另眼相待,重权以托?”
不等狐狸问她下一步计策,她眸中已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所以,吕尚必死!且需死在大邑!”
原来,即便她与吕尚同时效忠周原,也绝无和平共存的可能……
有时通往权力之路,只容一人通过。
正是:
为保亲族良计生,羌周暗结两心投。
吕尚低潜寻势起,昌君扶志为筹谋。
究竟妲己所析是否在理,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秀:鬼巫去了那么久,一定在为我苦苦游说!
妲己:你这样说,我很汗颜……[黄心]
~
晚上还有一个,这个是补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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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间谍:“用间始于夏之少康”。最早在《左传》《竹书纪年》中,已经记录了夏朝少康为攻打「过」「戈」两国,派出女艾和季抒潜入两国内,将其中的情报送出,所以全胜。后来还有了“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的说法。就是说商能够兴起,是因为商王派伊挚在夏为间谍;而周能够兴起,是因为周昌派吕尚在大邑做间谍。
53 ? 豳地之内君客相宜
◎大邑之外王臣生隙◎
书接上回。
大邑之内, 妲己欲以兵书引亚妁教习骑射,却反参透吕尚在大邑图谋,决意寻机除之;
崇应彪与妲己立下赌约,却并不认为其能习得骑射, 故而从不前去练习;
恶来受妲己所托, 当真携兵书出面, 向亚妁交换人情;
再有饥樊对青女姚虎视眈眈,时刻不忘取而代之……
凡此种种,略不缀述。
且说另一厢, 帝辛队伍浩浩荡荡, 已逐渐接近周原。
妲己一直以为,自己八世而生,多少也该有武侯潜质, 虽不至于算无遗漏, 大约也该八九不离十。却不曾想过, 世间万事总有个意外——
那日她送去的帛书,圆圈西北处上书一「周」字,又有一树梅花散落, 再无别话。
微子启毕竟不算蠢笨, 脑中灵光一闪, 心中关窍一开,意识到西北乃是大邑商的缺口,周原恰是合作关键!
妙也!先前怎未想到?!
狂喜之余,他又对鬼巫的仙力深感恐怖!
幸而, 鬼巫在为他指明方向, 似乎与他一边, 这又令微子启略为宽释。
至此, 妲己的目的本已达成一半。
偏微子启与微子衍毕竟本性怐愗愚钝,只顾商议如何试探周昌,联盟后再如何将天子制衡……竟全然不曾将鬼侯与梅伯之死,与周昌联系在一处!
微子衍还笑说:“鬼巫颇有意趣,还要画些花朵。”
此言若被妲己听闻,少不得要气得一个仰倒。
第二日,帝辛因兴致高昂,先出发向帛地去狩猎,微子二人便借口前往周原视察春种,先去了豳地。*1
二人身份尊贵,是王子、是天子兄长、更是微地首领。周昌平日所见高官贵族之人,唯有崇侯,如今见二人来,怎能不大喜过望?忙令重臣南宫邰相迎。
如此少不得先视察过农田,再引入宫中,烹羊宰猪,舞乐美酒相迎。
且说这周原历代首领,其实也有些非凡来历。
俱是轩辕黄帝之子孙、后稷之苗裔。
追根溯源,也是后稷之母来头极大,乃有邰氏首领姜嫄!
有邰氏国盛兵厉,威震八方,欲联姻者广聚。
姜嫄有孕时,又结下新的姻亲,便将腹中之子遗弃。
此弃儿得人抚养,成年后擅种麦稷,遂将名由「邰弃」改「后稷」。
如此,有邰氏方许其成家立业,得有生计。
百年之数斗转,自后稷算起第十二代中,有名亶父者,为周国一脉之源起。
只叹亶父本就势弱,更兼胆小,不堪抵抗薰育与戎狄。
臣子劝时,他倒还自创一番歪理:
“我治国是为民,今外敌侵抢亦是为夺民。
等而为民,民在我处,与在他们那处,又有何异?”
如此抵抗消极,竟至渐无土地。*
幸而此时,昔时母族,有邰氏长女太姜再度下降姻亲,
太姜乃逄国之首领,身长九尺,极擅带兵。
她亲率部族而战,方抵御侵袭。
但此地无防守之处,亶父又性格懦柔,并非长久之计。
太姜少不得再寻国土,如此辗转落脚豳地。
亶父性仁,妥将豳地治理,而太姜随后生子有三。
头生的二子可惜,皆容貌略欠,并无其父之姿。
身容嫽美者,唯有三子季历,叫父母爱喜。
季历因此野心渐长,将两位兄长狠心逐去。
可怜二子纹身断髪、流落在外,恍若蛮夷;
待季历为商王质子时,商之贵族、挚踵氏长女婴妊亦对其有心,降亲结缡。
是以有子周昌,生带祥瑞,统领众多周原族裔。
可叹!季历伐翳徒之戎,原本有功。
偏商王帝乙恐他心存反意,先授其牧师之位,又反将其赐死。
父辈之争,表面看来,俱已随风远逝。
周原数十年来镇守西北,依旧循守旧职。
周人古来在豳地穴居,可谓“陶复陶穴,未有家室”。*3
时过境迁,如今也学加盖宽屋高舍,下为地穴旧址。
于是以茅草覆之,以漆汁护之。
远远望去,屋舍井然,宫宇洁净,颇有气势。
此时,一行人绕影壁、过狭道、经中院,入大殿*4。席上,两方举杯为欢。
且说这周昌何等模样:
脸颊容长,隐见后稷亶父;高仪举止,盈彰君侯雍容。
面皮多皱,是为日下长行;双手覆茧,多因田间亲躬。
其行也顺,其态也忠。望之年岁,已抛度有七十春秋。
但精神矍铄,双目灿星,若非豪杰,便为枭雄。
看官需知:世上虽有妲己这等绝色,其实令人望之生怯,不敢亲近,反而诸行受限,更乃至惹狭隘之人反感。
而周昌却恰恰与之相反,虽生得常人面目,却眼尾下垂,唇线饱满,天然温柔带笑,言语沉厚亲和,威严时又似含怜悯,令人初见便生臣服,谈之备感亲厚。
微子启、衍固然有利益之求,而周昌容貌言行,更令两方融洽。
此时周昌身边,陪同有兄长奭与许多老臣,俱是南宫邰、太颠、闳夭、散宜生之流;侍奉又有诸多青年少年,乃是他的儿子发、旦、鲜、度等人,少不得一一为微子介绍过。
微子启、衍一一看去,只见其子嗣中,有两名青年尤其出众:
一个龙颈鹰目,扶桑临风。一个言行沉静,华光内藏。
一个神武异之,迥然独秀。一个莹玉温仪,精彩凤章。
二人面容略有肖似,却一个英武,一个儒静,各有姿貌,不分高低。
微子启见二人颇有武庚之态,不免多看了几眼,温笑言道:“此二子看来,与别个不同。”
周昌顺其目光望去,言语中颇为自豪:“微子请看,此乃我儿发、旦,乃我与太姒之子。”
“原来是邑之胞弟。”微子启频频点头,难免闲问一句:“可婚配否?”
周昌笑而摇头:“只等邑先结了亲,才要轮到他们。”
微子启微笑:“既如此,我便也为君留意,或许族中有适龄女子,倒是好事。”
周昌闻言,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忙拱手诚谢:“微子有此意,昌自当大谢。”
微子启却偏偏点到为止,又聊起占术来。
周昌何等敏慧,也不追问,神色更恭敬,奉出自己所研筮术,道:“此乃我依先人伏羲八卦所得之术,实已算到贵驾将至,特早早备下酒食。”*5
微子启听得新奇,问:“既如此,我明日便要出发去见王,你为我占上一卦可好?”
周昌也不推辞,拿出筹、策来,当即卜上一卦,占道:
“此卦甚奇,大利贞,又伏暗流,对上需言行谨慎,以免祸殃。”
说完,为微子启细细解释。
微子启听完,颇为稀罕,遂笑说:“豳地水草丰美,养育君伯此等高人,实令我相见恨晚。君伯既有此算术之技,我欲引荐与天子,不知意下如何?”
又压低声音,“君伯尚未封侯,且如今大邑三公之位,又有一尚悬,我看旁人德行谈吐,多不及君……”
周昌闻言,岂能不狂喜?忙直身而起,再跪行礼:“王子若有此恩,昌死也难忘。日后自当命子孙累世相报!”
于是其下重臣诸子也纷纷跪下叩首。
微子启见状,十分满足,与弟弟相视一笑——
周昌如今年事已高,便是感恩,又能贡献几个日头?微子启倒也并不指望其世代铭记,只要三代,便已足够。
又次夜,箕子因年事已高,车队缓行,落后不少。其前往帛地见帝辛前,亦先收到微子二人信帛,于是转至豳地。
微子兄弟相迎,将周昌宽和仁厚之事告知,又为其引见周原众人。
几人相见,又是盛宴一番,将昨日曲目再演一遍——
箕子微子不免要感叹帝辛对贵族轻慢,周昌及众子亦要表达理解依附之情。
席间换盏推杯,眉来眼去,虽一句未说联合意图,但互相已都领略暗示。
诗曰:
宴,
貌酣,心明。
夜长暗,月正盈。
珠胎暗结,祸水奔至。
启唇查有意,盼顾已知情。
奸邪何需言传,暗盟不必纸凭。
为国为家假箴言,私欲私利真叛行。
宴后,微子又将妲己所示私下示予箕子,劝道:“此乃天降旨意,叔父还有何顾虑?大约祖宗也不满天子近外人、听妇言、远至亲,要我等制衡于他。”
箕子本对鬼巫一事心中存疑,而一旦「仙迹」显灵,偏好又眷顾了自身利益,便立即信了八分。
一时,他对妲己也暗生敬畏,还要对着帛书叩拜,以显恭敬。
正是:
苟因己利被犯时,金仙公断也疑之。
若得妖邪赐鸿运,遥叩犹恐心意迟。
次日小食后,箕子颇为心动,先动身赶往帛地,果然向天子劝道:
“去日我经豳地,见周昌为人贤德,周原无人不赞。其精通筮术,会推演卦象、预知未来,王何妨前往见之?”
其说话之时,帝辛正在大帐中盘点猎物。
今日田猎,收获野兕野羊颇丰,帝辛已暂将周昌忘去脑后;冷不防箕子又提及,登时又触动了心病。
他深邃眼眸微冷,浓眉紧蹙,心中暗道:
好个周昌,藤须极长,鬼侯与梅伯阴魂还未散尽,你倒又将箕子搭上!
若说之前帝辛只有三分疑虑、更多是究竟之心,如今箕子赞美引荐,倒令他下了十分决心,要将周昌缉回!
当下,听完箕子对周昌的溢美之词,帝辛虽然笑着,语气却玩味淡漠:“那依叔父所见,昌竟非凡人?”
箕子隐隐察觉帝辛语气极怪,还欲解释,帝辛又道:“既如此,今日就去向豳地。大约我商邑国运兴隆,能人异士也多。”
箕子怔怔一息,忙道:“喏。”
待箕子走后,帝辛独自饮着酒。
良久,又忽地一笑,喃喃自语:“这鬼巫,倒有些真本领……”
原来,帝辛心机谋智,其兄长叔伯无人可及。
莫看其对先祖以牺牲相祭,实则虔诚迷信唯一半而已。
昔时,他虽接到武庚密信,却并不大信妲己是女仙神祇。
何况先祖鬼神,于帝辛而言,不过是消耗贵族的手段之一。
不错,大邑贵族盘根错节、互结盟姻,
他不能一刀切下,初时只好先将边缘修理。
先编出贵族祭天更能悦鬼神之说,将边缘劣质枝丫徐徐斩除。
再彻查其中贪腐无为之人,好将重要官职一并让出。
由外向内,旁枝末节除去大半,层层深入,
待兵权在握,他方下了狠劲,一次砍伐两颗巨树。
他既已是如此心境,又怎会轻易买账仙人瞎话?
偏妲己预言,狠狠戳中他心中痛处。
那日宣见妲己之时,他实则才看过侯虎的奏疏。
上面说周昌在周原以恩惠待人、宽释羌奴。
是以如今周原百姓黎民只知有周昌,哪知商王人在何处?
昌更暗中占卜,得到“宜建侯”、“履帝位”等不臣之语*6,
鬼侯与梅伯知晓后非但不禀报,还与之交往甚笃!
其忠心十分可疑,其言语有轻慢之意。
大邑对周原素来宽厚相济,他却祸心暗居、毫不知足。
再细说来,周昌与商王家族,在本世代就有姻亲关系——
帝辛欲以怀柔之策对待周原,选贵族美人,嫁予周昌,是以自己亲姑母的名义!
王恩煊赫之下,周昌如此行事,他怎能不恼怒至极?
幸而有侯虎忠心,又呈上证据。
帝辛先处决梅伯与鬼侯,下一步,便要抓捕周昌。
以鬼侯之女不敬为罪名,为的是不令其提防。
而实在奇怪,妲己远从有苏国而来,是如何得知他心中所想?
帝辛心中惊疑,故而才命其在宗庙陪伴先王。
要破妲己预言,其实万分容易。
只要确定周昌并无反心,便无需将其押回大邑。
至于鬼侯梅伯,杀便杀了,更不需心疼——
帝辛笃信用人唯才,刚好借机命有才之人将其代替。
谁知,这才短短几日,鬼巫预言,似是真要应验。
周昌转眼又攀附上箕子,令人思来如芒在背,如刺在心。
出神间,帝辛不免想起送嫁姑母之时。
彼时,他已见过周昌一面。
昌分明目露精明锐气,面容却柔和恭安,言行规矩,光华内敛。他会否当时就已心存反叛?
天子杀人,原本不需证供,只需疑心萌现。
正思忖间,武庚掀帘步入,恭问:“王父,明日心中可有想去之处?”
帝辛锐利眸光略向羊皮舆图,手指一点,“也该叫邑去看望父弟,明日拔寨去豳地。”
——他欲警示周昌,莫要行事不顾念长子。
——但若昌一意孤行,长子便是诱他入网之饵。
武庚不曾有疑,想到邑即将见到父母,还面露喜色:“喏,儿去命人安排。”
“且住。”帝辛沉声叫住他。
武庚乖乖立住。
沉吟半晌,帝辛端详着熹微晨光中的儿子。
禄幼而岐嶷,如今更是高大英秀,雄杰之姿,帝辛有时见他,倒仿佛见到少时的自己。*7
无怪连偏爱的容颜也如此相似……
他不免笑了一声,反而先问:“禄如何看待鬼巫妲己?”
此言一出,武庚不免眼前炸光,心头猛跳!不知王父为何有此一问。
斟酌几番,敢才慢慢说道:
“她似确有神通。”
帝辛意味不明而笑:“为何不说……容貌倩极?”
武庚猛地额头见汗,艰难答道:“鬼巫之倩美,大邑之内,人人皆向往之,想来是女仙无疑。”
帝辛点头:“不错,所以我儿也心向往之,引荐她入辟雍。”
“王父……”
武庚仓皇跪下,还欲解释,帝辛却抬手将他扶住,反而打断他言语,“进辟雍修习,是好事。她虽似略有神通,到底于祭祀礼仪还需多习。只不过辟雍之中,除却皋狼,余者师保阿衡很是懒怠,她若真有所求,反而未必能遂心。”
说完,见武庚面容惊疑不定,又笑,“何必如此?叫妣甲在天上看到,以为余对你不好。”
提及亡母,武庚眼中有泪,低声道:“王父待我极好。”
帝辛亦叹道:“禄,岂可被人一问,心思就浮于表面?你需记得,子姞虽尽心助你,但毕竟年幼,且她迟早要如子妤那般,接管你母封地。余只有你一儿,大邑一切,皆归于你。你不是余的小臣,是大邑未来之王,天下共主。”
武庚应了,忙收敛情绪,恢复沉静模样。
帝辛又道:“余叫住你,实则是为旁事。余且问你,你与邑从小一道长大,素来亲厚,可若有朝一日,邑欲将你取而代之,你当如何?”
武庚惊诧,本欲说「邑定不会如此」之语,但见王父神色严肃,似并非玩笑之语,忙低头道:
“若他有此心,便不再是我所认之友,儿定要将其……将其……处死……”
最后两字说来竟极为艰难。
武庚从不知自己是如此狠厉之人……
【📢作者有话说】
鬼侯&梅伯:昌,我们是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周昌:死鬼们,我已有了新的天下第一最最好!
~
发和旦新菜上线,小小露脸。
~
1.文王大窖出土甲骨(H11:3):衣王田,至于帛。记录了帝辛曾往帛地狩猎。箕子当时随行,由南宫邰接引。
豳地[音宾]:陕西彬州市和旬邑县一带。这里看字也知道养了很多猪,猪在古代因为多产又能吃,很受待见,许多族群还以猪为图腾。
2.亶父[音胆]:“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以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史记·周本纪》
3.《诗经·緜》
4.见文王宫殿遗址。
5.周昌的筮术,也是《周易》的初始版本。
6.《周易·彖辞》:“宜建侯”、“履帝位”、“建侯行师”等……
7.岐嶷[音其泥]:幼时聪慧。
54 ? 上庠东序皆惹情债(一)
◎梦花幼兽俱化柔情◎
帝辛满意颔首, “不错,按律若无法处置,便寻别的法子处置。需记住,种种律则, 是为约束百姓与万民。上位之人, 要无所不为。你母心肠善良, 但你不可太过柔和。禄,天家之所以孤独,是因手掌至权, 人人皆觊觎之。你且记住, 日后不论为父做甚,是在为你铺路。”*1
自大帐步出,武庚心头笼有阴霾。
总觉王父话中有话, 偏又牵扯及好友邑……
半晌, 他姑且搁置心中疑团, 正命下人安排转向豳地,冷不防一女子自斜刺里冲来,面容阴悒, 唤了一声:“叔父!”
武庚看到来人, 不免头疼, 冷肃道:“嫷,若是旧事重提,大可不必。”
日前嫷长勺擅自跟来,被鄂顺差人送还, 已叫武庚倍感棘手, 只幸而王父不曾怪罪。
偏她死也不肯归去, 硬要同往, 如今与女眷混住在一处。
武庚知她心思,无非相中了鄂顺那头健硕公狐狸,想要磨自己去说结姻之事。
嫷长勺抿唇,低声道:“若叔父帮我,我一生谢你。”
武庚无奈,又不乐被人听去,先将她拉至僻静处,方开口劝道:“嫷,你应当知晓,女子选人,要看是否心悦,男子也是一样。顺也非小国公子,天子尚且勉强他不得,我又怎好强他?”
“叔父,我不强他。我听人言,他在大邑已有心上人,那人是谁?你告知我,大不了我去学来。”
武庚闻言略怔。
连嫷也知晓了顺的心意?
这骚狐狸,怕不是在到处广而告之……
嫷长勺何其敏锐,立即问:“你知是谁?”
“我不知。”武庚扶额。
“叔父!你为何瞒我?!”
嫷貌似温柔,实则性子无比强势执拗,所要之物,俱非得不可。武庚只好再劝,语气还更加严厉,“嫷,你将来要继承封地,是为领主,要何男人不可,效学旁人,又岂能长久?你若喜顺的模样,待我空暇,携你去鄂国,百姓黎民,任你挑选,可好?”
“叔父!我岂是那等人!你以为我与妤一般荒银?!”嫷长勺面容发红,似受到莫大羞辱,一跺脚,转身跑掉。
武庚越发无奈,只得仰天叹息。
苍穹之中,阴云弥漫,却并不下雨。
无尽层层铅云,也连绵至大邑。
说也奇怪,五日前大邑还酷热难耐,今日忽又寒冷。
妲己晨起时,只见叶悬冰珠,草覆寒霜,呼吸间白雾弥漫,先前的短衣短裤,竟又穿不得。
她伏在窗边,发楞半晌,并无梳妆之意。
狐狸当然知晓她为何萎靡。
一来,她驭马技巧虽娴熟,尾骨擦伤也几乎痊愈,却至今未学到任何骑射技巧。
二来,那日被崇应彪唤作「采」「祯」的二人,似是被她迷得发了狂,好一番四处宣扬,引来许多好奇的贵族男女,不为练习,只为听说有美人出没,特来观奇。
昙妧说骑射场如今人满为患,越发连跑马也跑不开。
“唉……”妲己长叹,将颈上虎头指环盘玩。
如此下去,大约真要输予彪……
不,与彪的赌约算甚,那根本只是信口的儿戏;如何杀掉吕尚,才更牵扯她思绪。
若要杀人不沾手,且令其无处可逃,最妥帖的法子,就是让权力顶点之人下令将其绞杀
——帝辛。
但帝辛如今还在疑她,贸然引诱其杀吕尚,倘或其疑惑不允,又反被吕尚收买之人听去,还要打草惊蛇……
“唉……”又是一声长叹,倒把青女姚惹了过来。
“姐姐,可需盘发?”
她懒懒摇头。
青女姚又问:“姐姐是在为骑射之事烦忧?”
她知晓妲己的兵书已送出,却还不曾得到亚妁反馈。
妲己又是摇头,反而心血来潮问青女姚:“青女,你说,我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迷惑许多旁人?”
青女姚弱弱道:“还要多短才算短?”
她想到了王子与鄂顺死心塌地的倒霉模样。
唔,还有可怜的大亚恶来。
她原以为,似恶来这等阴郁孤僻的美男,就是紧闭的蚌、封死的螺,里面八成都是泥沙,无肉可食。妲己姐硬要撬开来尝尝,实属没有必要。
可谁料,也不知妲己做了些何事,恶来也开始暗戳戳送礼来……还颇有心机,特意混在平民供奉里。
好乱,再这般下去,下次的大混战,她大约可观赏大亚一个揍仨……
妲己失落摇头,重新说道:“我是问,如何可令许多人在短时间内对我言听计从?至少,要将我视若真正的仙人……”
青女姚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妲己捕捉到她这细微动作,笑道:“你有良策?说来于我。”
“还……还不大成熟。”
“说来,我帮它成熟。”
「唉,姐姐,你看。
狗要寻主,马要寻主。
羊有头羊,猴有猴王。
世间生物,不论种类,
若无首领,心中茫茫。
人类亦是如此。
人类立于万物巅峰,实则还是动物,若无可崇拜,便要心中虚无。
所以他们拥立天下共主,还要用鬼神仙君将自己满足。
而在我的时代,鬼神仙君亦多有消亡,唯有明星将他们安抚。
何谓明星?
或嫽美,或才雄,或有一技之长,或为一方首领。
譬如一些师亚,武力绝伦,引人敬服。
譬如一些大巫,舞姿劲美,仿若仙姝。
近时需柔谦,但不可过于柔谦。
远时需神秘,但不可过于神秘。
对于明星,众人之情也更甚赤焰。
行差蹈错,不需自我分辩,自有人护你周全。
出众成就,何需苦苦宣扬,四野早呼声震天。
追随者若可得见容颜,皆抛掷千金百里随行。
若再可近身相伴左右,更死心塌地心神俱倾。
哪怕你识字不多,他们也脑补你的美德风度。
纵然你满口谎言,他们也坚信你的单纯无辜。
不错,此等行径听来愚蠢,却正是崇拜演化出的幻觉倾慕。
而成为明星,需要契机与平台。
我私心忖度,春祭,即是那个平台。
姐姐,我虽不才,却也懂些氛围之术。
火光、月色、烟雾,
歌声、莹虫、曼舞……
既为仙人,当选轻音缓乐。姐姐嫽貌,仍需特制裳服。
申豹之舞,胜在刚劲,擅舞凶兽猛畜。
春祭连续两年如此,贵族与民众亦需要新鲜注入。
我对此略有愚见,姐姐且听来莫嫌。
我以为,新舞以柔中带刚为宜。
可将蝶、蛇、鹿、鸿之态杂糅,以求翩跹飘然、浩然若飞之气。
若有此舞辅以歌声,姐姐不但是地上星,亦是天上星。
届那时,定可下迷万民,上动天庭。」
此想法,在得知妲己擅舞时,青女姚心头就已萌生。
但因妲己已在一腔热情练习骑射,所以忍耐不曾说出。
而这在妲己听来,无异于在说:「姐姐即将封神!」
先前八世旧事,妲己印象虽已模糊,却仍依稀记得几人:
帝辛为天喜星,吕尚之妇马氏为扫把星;
费仲为勾绞星,土行孙为土府星……*2
简而言之,不论何等鬼怪蛇神、虫豸鼠蚁,皆可为苍穹明星!
而她,身入后宫、承担恶名,虽人人见她俯首帖耳,但其中有恨有怨,却并无青女姚所说崇拜之情。
她倒记得自己在有苏时去采桑,日日有一群孩童如痴如醉跟拥;
她经过何处,人们全要放下手中活计,目送她款款走过小径;
她若犯错——
不,她怎会犯错?她只需蹙眉,众人便知错的不是她。
每日,家门前都堆满吃食果花……
或许,那才是一种「崇拜」?
而青女姚口中崇拜,似又比此强烈千倍万倍,倒似敬畏鬼神?
或再有野心一点,何不借春祭同时拿下兵权与神权?
若她为大祭司,又有自己的武士,那么诛杀吕尚,也仅是一句话而已……
成或不成,皆值得一试!
思及此处,吕尚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尽!她振奋而起,再不迟疑:
先给青女姚十朋贝,命她去筹制衣裳,编排乐曲;
自己则将长发简束,叫来肩辇,要去东序将旧舞重习!
一连两日,骑射马场人声鼎沸,诸人无不翘首盼望,只想见到传说中鬼貌仙姿的鬼巫,她却并未现身。
小亚婵也发觉妲己不再来,心中暗哂。
能撑两日,实则早已超出小亚婵所料,但却果然撑不过三日——装模作样,当初还起那么高的调。
她飞快将其抛在脑后,大声喝道:“全体引马!跑围!”
众人顿时怨声载道。
马场之外,彪亦俊脸一沉,转头离去……
~
这日天温更冷,妲己晨时练毕舞从东序出来,口中呼出团团白雾。
她也极恨早起,但若想要一鸣惊人,巫的舞姿即是秘密,绝不能被任何人偷窥了去。而东序之内,也只有大食之前无人。
“彪正在四处寻你,已至上庠,”狐狸冒头提醒,“恶来也来寻你,已至大学之外。莫忘记将时辰好好收割。”
妲己舞后正筋骨松快,倒巴不得要寻人来开心;如此唇边一抹奸笑,袅娜向上庠而去。
此时上庠排排屋舍之内,松香袅袅,烟气缭绕,一派安静无声。
竹林掩映之间,舍内书简牛骨山堆海叠,排坐的众人俱在低头伏案造册,手中刻刀恨不能抡出火星
——祭祀用品造册也大多出于此。
春祭在即,各类用物、采买、人员分工等琐事皆需成册,繁忙更胜以往。
妲己对上庠好奇,四下绕了一圈,寻到一卷妇子征战羌人的记录*3,看来很对胃口,遂躲去门外竹林中细细翻阅。
狐狸又使用了一点妖力,笑问:“是先引恶来,还是先引彪?”
妲己拢了拢狼皮大氅,笑得奸诈,“后来者居上,不若看彪又要放何狠话。”
狐狸欣然应允,尾巴一摆,也不过数息之后,崇应彪的声音果然已经扬起:“妲己,你躲在这里作甚!”
林中群鸟惊起,妲己回首,倒似一只狼女,眸色清湛,雾笼花影,叫彪一愣。
心头又不争气地突突乱跳、脊髓酥酥麻麻发软……
而妲己虽状若淑女,却出言骂他,“干你屁事?”
“你——!”彪接连寻她几日不得,本就烦躁,此时更是虎目瞪圆,三两步冲上来,质问,“你不是要练骑射?为何不去?你那忠心的小奴呢?怎留你一人在此?你在看甚?《妇子遗书》?装模作样,你认得字?”
他连环发问,妲己一个不理,只看书册。
崇应彪果然更气,亦走得更近,“你怎不理我!”
妲己这才抬眼,幽润水眸潋滟一扫,青山双眉峰峦一聚,不耐烦道:“彪,你甚吵、甚烦,莫不是被犬咬过?我去不去骑射,与你又何干?”
他怪声道:“当然与我有关,我不看你练习,如何知晓你本事?况且,我、我家传指环都押给了你……”
他眼睛在她身上一转,不见指环踪影,急道,“你、你可莫要弄丢。”
泠泠清目先看他一眼,随后才抬手,从颈上拉出一根绳来,尾端正拽着那指环。
“喏,不敢弄丢。”
崇应彪脑袋一嗡。
她、她怎可把他尊贵的戒指放入那等地方!
脑中似热炭泼水,滋起白雾一片!他竟恍惚已变成了那戒指,贴着花肌香骨,更有香暖蒸腾……
妲己见他呆头呆脑、眼睛只盯着那指环。忍不住笑笑,故意又将指环捏至领口,手一松,任它坠入一片暖黑悬崖。
崇应彪顿时魂儿也跟着失重……
喉咙发干,他直觉不妙,挠头欲走,却走了没两步又舍不得,复折回来,强撑着气势冷脸喝道:“你休要耍花招!”
“哦?你怕我耍花招?莫不是……”她笑而轻语,“已在害怕自己要输?”
“我输?!你浑说!”他大叫,脸红脖子粗,竭力争辩,“你连弓箭长何样都不知,我是怕你输得难看,又要向禄告我!”
上次,武庚还专门派人去他家里斥他,令好面子的彪异常恼火。
狐狸简直怜悯:“彪这爆竹,果然被你一点便要炸出花。”
妲己只是笑他,声缥缈如雾气:“彪,不如我告知你一个秘密?”
她微微探向他,柔言轻语,“我啊,实则极穷,极吝啬,并无太多夔贝,若你给我做奴,我一条裩布也不叫你穿……”
我要叫整个大邑看你光腚。
“你!你凭甚不给我穿?!你敢辱我?你以为我不敢将你怎样?!”彪说着,一把摘下头上的兽皮帽掼在地上,头顶黑发冒烟,望之蠢得令人发笑。
偏偏这时,林中一道霜寒淬冰的声线响起:“彪,你在此作甚?”
崇应彪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鸢色眼珠,不由尾骨一紧。
“恶来……你怎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方才还龇牙挑衅的狼女,突然自身畔窜出、一溜烟躲去了恶来雄壮的身后!
此情此景,过于似曾相识,令彪子顿感不祥……
【📢作者有话说】
鄂顺:???骚狐狸骂谁!
武庚:骚狐狸骂你!
~
1.在商朝,百姓其实指的是低阶贵族,还有很多民是没有姓的。
2.《封神演义》
3.妇子:即妇好。
55 ? 上庠东序皆惹情债(二)
◎梦花幼兽俱化柔情◎
妲己一旦躲好, 就怯怯探出头来,语气泫然欲泣,眼中恶意迸发,“彪, 你可否不要再欺负我?我只是在看书册, 又不曾得罪你……”
“你?!我……我……”彪结巴了, 那表情果然又很似吞了大蝇。
恶来的眸色比寒冰更冷,语气低沉而严厉,“彪, 你便是胡闹, 也该有个限度。我百米之外便听到你浑叫。上庠岂是你恣意妄为之地,惊到国老编书,你要吃鞭子。”
“不、不……我……”他正要解释, 却看到妲己做个鬼脸。
他手指颤抖指着她:“你、你看她!”
恶来微微侧头, 正看到妲己一脸惶恐, 泪光点点,促喘微微,显然怕极——
恶来只觉心中揪痛。
他早知彪与妲己不睦, 却不曾想他奉若仙君王母般的人, 竟被彪欺负成此等模样!
眼眸暗下, 更恨不得捣崇应彪一拳!
彪子浑身哆嗦,百口莫辩——
他打从娘胎里爬出来,便未曾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这是发生了何事?恶来被千里之外的王子附体了?
毕竟一向阴郁冷漠的人,此时却温柔得滴水、一脸心疼。如此五迷三道、神经错乱的模样, 他亦在顺和禄的面上见过——
恶来对妲己沉声道:“莫怕, 有我在。”
彪子呆住, 没忍住, “哕”了一声。
再想到先前对恶来的夸赞,还恨不能抽自己两掌!
狐狸早已笑得满地打滚。
妲己瞪彪一眼,已攀住恶来的臂弯,柔婉道:“多谢……若不是你在此,我……”
樱红唇瓣一抿,没再说下去。
他低头望着她的手。
一想到如此酥柔的手曾狠狠握过他的,就不禁腰际发软,气息发沉,跃跃欲动。
彪在这脉脉氛围中更激愤:“恶来,你、你也觊觎她?!”
狐狸不由感慨:“一个「也」字,道出多少精妙。”
恶来回神,沉冷说道:“说话莫要太难听,我来寻妲己,是有旁事。”
“旁事?你骗憨鹧?!恶来,莫说我不曾提醒你,她心里之人实则是邑!再者,禄与顺是何想法你不知?她四周都快开花肆了,你还卷入进来,这对你自己又有何好处?”
恶来果然被准确说中心里隐痛,忍耐一息才涩然开口道:“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
崇应彪见他还嘴硬,倒笑了,双手抱臂:“你该知晓,妲己不是好人。她来寻你,定然是意有所图。”
不等恶来斥他,妲己已不耐烦了。她其实已隐约猜到了恶来的目的,忙轻轻摇晃他手臂,眼中难掩期待:“我们快走,你是不是有好事要说与我?”
他冷厉萧索的神色这才一融,含笑点头,又警告地看了一眼崇应彪,说道:“彪,莫要再纠缠过来,我不想出手揍你。”
这下,崇应彪是真切听到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
可他也真的一步也不敢跟上。
恶来一拳可不比禄和顺,他不想英年早逝……
~
大邑南部是陶器铸造区,在那附近有一处阔地,所有人都知,这块地属于大亚恶来。
而大邑之内人人皆有耳闻的茕营,也正落于此处。
围上栅栏,盖上房舍,分了男女,便成营区。
这里的孩童大多是孤儿,日日刻苦训练,好日后某得出路;南肆许多人家嫌弃孩子烦闹,也会掏钱将子女送来此处,并不真为学本事,只为叫他们老实,将精力消耗。
诚然,孤儿中也有人吃不了苦要离去,管事也从不阻拦,大多数过不了太久,又折回来。
毕竟在茕营,吃苦唯有训练一事,出了这方院落,便是善恶混杂兜头而来。
茕营之内也有骑射场。昔时恶来还是个刚封多亚的少年,心气过高,也试图培养个骑射营。后来养了两匹马才知开销远胜养一个季胜,只得灰溜溜作罢。如今骑射场荒废多年,新草如茵,高及脚踝,一路遥遥连绵至洹河边缘,四周还被小儿们种了蔬菜瓜果,偶尔来人,草丛里野兔先要乱窜。
今日,恶来特意将孩童尽数逐去,将场地保留,不许他们窥视。
妲己骑着追月前来,见此场景,果然喜色发自肺腑:“大邑竟还有此等妙地,怎不早些带我来?”
“你日后若想练习,皆可来此处,日中到小食,这里都无人。”恶来下马,眼神莫名闪躲:“且稍等,亚妁在东肆,过来时间要久些。”
妲己见他一路神色都有些异样,小声问脑中的狐狸:“他今日有些怪。”
“怪?是怪你!”狐狸嘻嘻叹着,“你逼得他昨日想着你自己搞出万子千孙来,今日未免就要羞愧些。”
妲己哑然失笑,又有些燥热。
也不知亚妁几时来,或许还可做些旁事……
二人一个怀色意,一个有心事,正气氛尴尬时,亚妁到了。
只见远远一骑,箭射而来,御马之人是何模样?
圆脸细眼,棕肤细腻,红光满面涌气血,肌肉成束隐力量。
身形劲细,似矫豹之盈;腿无髀肉,甚白鹤之轻。
正是:
挽弓张弦如满月,箭光疾令金乌斜。
何需粉黛添颜色,观来便知是豪杰。
亚妁纵马一跃!径直越过栅栏,只见那马左右跳跃,直被她勒得立起身来,长嘶一声,方才站定!
亚妁跳下马,先向恶来行礼,恶来便也上前为她将妲己介绍:“妁,这便是妲己,兵书正是她所造写。”又对妲己道,“这是亚妁。她本是孤竹国公主,属墨胎氏。她还有一兄一弟,夷与齐,皆为天子小臣,亦在上庠学书。孤竹侯威早已定下她为继任君侯,如今封号为凭。”*
妲己再不想到亚妁竟还是位公主!
再说这孤竹国,本是商王亲眷,为大邑供应鱼盐。
大邑之内主管盐的卤小臣,也大多来自于此国。
妲己心知,诸位质子虽也有官职在身,大抵仍愿被人唤作公子公主,彰显承侯身份,妲己有此思量,于是说道:“公主凭,久仰大名。”
“诶,不必,就唤我亚妁!”说着,她也愉悦将妲己打量一番,“鬼巫妲己,你才来大邑不久,我却已听许多人提及到你。”
或者说,她是近来大邑所有人谈论的中心。
众人谈论她的容貌、谈论她如何断事,又说起她如何预言白猿,如何被封为鬼巫,如何引得几个贵族公子大打出手……
再看眼前人,果然是香草藏羞,昙花迎月的美人,却并无一星武士模样,为何非学骑射不可。
倒该如她兄弟那般,去学书才是正经。
亚妁笑得方意味深长,摇头称奇:“若非先见到你兵书,我此时定然是另一番心情。”
说完又看一眼恶来,越发调侃笑道:“不不,或许有另一番心情倒也无错。”
无怪最不喜欠人情的恶来要亲自来求。
恶来并不擅应对人打趣,忙道:“妲己想要修习骑射,作为交换,愿将兵书下册奉上。”
亚妁笑道:“这非难事,不过,需事先约好,若吃不得苦,半途离去,我仍要兵书下册!”又看恶来,“大亚也仍欠我人情。”
妲己点头雀跃,“那是自然。”
于是亚妁也不多废话,开始教妲己握弓射靶的技巧,恶来一旁看着,心中倒先绷了一根弦——
竟有些望女成凤之心……
他固然也认为妲己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如今真的练习,又唯恐她受挫。
正满心纠结,忽地淡金一道残影略过,他未曾反应过来。
只见妲己发尾高扬,衣袖猎猎,纵马持弓——
第一箭失了准头,扎进草丛;
第二箭力发不匀,斜入沙袋;
待到第三箭,已一箭中的,直直没入沙袋红心!
地靶虽只是初级、她的力道亦有所欠缺,恶来却眼前一亮!
他也曾带过骑射之兵,一眼看出,妲己学得极快!
且其肢体控制无比精准,旁人训练一两年才有所成的事,她竟然一次便通达了!
连亚妁也怔愣,表情疑惑。
“吁——”妲己勒马,停在亚妁面前,笑问,“可还好?”
依旧是绵软软、娇滴滴的声,但此时亚妁听来,却已是柔中有刚。
她惊喜而笑,又为自己看走眼而不是滋味,“你……是特意瞄准沙袋上的朱砂?还是蒙对?”
妲己笑了:“还曾有人蒙对?”
亚妁咂咂嘴,“再去练两次!要箭箭射中才可。策马时要快些!”
妲己依言调转马头。
恶来仿若一片黑云飘来亚妁身边,很盼她夸赞:“如何?她极聪慧,我不曾骗你。”
亚妁侧头,笑容玩味而困惑,“你当真如此痴迷?”
“……”恶来一怔。
亚妁有些怜悯地说道:“唉,你不曾看到妲己的马?那是公子顺所赠的神驹。她为何能进辟雍?也是王子为她引荐。这二人先前闹得斗鸡一般,我不信你不曾听闻。我只怕对她好的人太多,她并不记着你。”
她声音压得更低,“妲己极有天赋,确实是该学骑射的;我能教她,其实是我的幸事,你我人情勾销。但……”她叹息一声,“恶来,你我自小相识,我为你着想,不得不说……你还是该尽早克制为好,你其实也看得出,她不属于你。我只怕你陷入太深,日后伤怀。”
有些鸿沟隐形横亘,一旦掉入,就万劫不复。
恶来距离师只有一步之遥,亚妁知他步步走来艰辛,不忍看他卷入这种贵族游戏里,再与王子生出嫌隙。
顿时,恶来脸色灰败更甚往昔。想要解释,又觉无力。
待到妲己又跑了一圈归来,不见了恶来踪影,好奇问道:“大亚呢?”
“他有公事,要先归南翼去。”亚妁笑着上马,“来,我教你射立靶!”
妲己兴致高昂,随她而去,并不生疑。
~
日落时分,妲己疲惫入睡,正习惯性要将狐狸抱来摸摸,却忽地发觉识海空空!
狐狸竟不见了?!
它又无有身体,能跑去何处?
正疑惑,单调的识海忽然一变,成了个奇花异果的世外桃源。不远处百草丰茂的草地上,还摆放着五个筐。
筐在左右震动,她走上前向内看去,惊诧地“呀”了一声——
其中四个筐内,竟各有一只动物幼崽?!
一只燕子的雏鸟,白腹黑背,胖圆一团,双足细细,正张嘴大叫。
一只双目泛蓝、胎毛绒绒的狼,步履蹒跚,犬牙尖利,上下扑腾。
一只浑圆的棕色鳄鱼,双目如花纹奇特的蓖麻种子,一身鳞甲油光发亮。
一只黑纹黑眼的虎崽,爪子肥胖厚实,虽小却凶,不断向另外三个哈气。
四种动物虽然品种不一,却都一般大小。
此时幼崽们一见她现身,俱发出渴望的叫声,抻头探脑,扒在筐边,恳求她抚摸!
“……”
她极为惊诧,试探伸手,先挠了挠雏鸟和小狼,鳄鱼和小虎顿时愤怒地哈起气来;她又赶紧去摸鳄鱼与小虎,雏鸟与狼又抻着脖子大叫!
先祖考妣……她并无四只手!
“个个有趣,对否?”
她闻声回头,是狐狸摇晃着蓬松长尾缓步走来。
“这……这是……已经与我接触的四人?”
“是,也不是。这是汝等情感的结晶!”
妲己双眼不禁一翻。
荒谬。
鸟、狼、鳄也就罢了,她与彪这货何时也有了结晶?
——虽然那虎崽憨态懵懂,极惹人怜爱。
狐狸走到快要爬出的老虎幼崽身畔,一抬爪将其打回筐里,吱吱笑道:“说来甚怪,彪分明才开始贡献时辰,却不知为何已经具备了入梦的资格。你如今可在四个里随意挑选一只,为它造一场油菜花颜色的梦境。”
虎崽闻言立即一骨碌爬起,另外三只也叫得更加声嘶!
争宠……
妲己头疼,如果面前是四个雄壮男人,她不但能够轻易选出一个来,还能对另外三个露出冷酷神色,此等事情,她早已驾轻就熟。
偏如今是四只幼崽,她竟心肠柔软,不大舍得厚此薄彼……
再细看来,四只幼崽实则还是有大小之分。燕子的雏鸟是最大、最身强力壮的,叫声完全盖过另外三个。
其次便是鳄鱼,浑身散发着健康的宝石光泽,肚子滚圆。
最弱小的反而是狼与虎……
不过那老虎虽然如此弱小一只,气势却最足,不但要引起她的注意,还要不断恐吓另外三只,至于狼……
妲己头疼不已——
怪哉,她与恶来接触之多,远超鄂顺;亲亲摸摸之事,更不亚于武庚,为何这狼崽子还一脸闹饥荒的菜色?
狐狸好心提醒:“可莫要感情用事,选个你有把握的,编造的梦境也要简单些。如今你我时辰虽多,到底也不过月余而已,还是要以多赚为主,切莫叫两个时辰白白打了水漂。”
妲己眯眼哧笑,“你若是要我莫感情用事,就不该端出这一窝幼崽来。”
狐狸很冤:“幼崽是自己长成的,怎么是我端?我还以为过了这些日子,你早该想好了选谁。”
半晌,妲己终于伸手,草草一指。
另外三只幼崽发出了聒噪的哀嚎!
【📢作者有话说】
彪、顺、禄:他装的!
恶来[弱小]:主人,我没有!咳咳……
~
禽类、犬类、冷血动物、猫科,种类比较齐全~
~
*孤竹国,属墨胎氏,但孤竹侯威是殷商贵族,子姓。
56 ? 上庠东序皆惹情债(三)
◎梦花幼兽俱化柔情◎
承袭鄂国侯位之后, 周遭诸国的首领也皆要纷纷前来贺拜。
鄂顺也知,这些人对他笑、恭维、一团和气,其实皆有所求——求玉石、求联合、求平事……他们看中的是鄂国强盛,而非他本人。
他宛如一个工具, 环绕之人讨他欢心, 只是为了利用起来更顺手。
明知如此, 还必须要以礼相迎,博个宽厚亲和的好名声——
这个的人情债,要挪用另一个的来还;
那个曾襄助过他的父, 如今要为子女求官;
两国之间生怨, 也要盘算是否要做第三方来斡旋……
好似一张网扑来,比十九路的棋盘还要繁复,每一颗棋皆需精准落子……
他如今心之期盼, 唯有自己那位真正的友人来访。
那位友人, 与他一般, 皆是大国公子,难得是性情也相投……与他在一处时,自己便不再似一个物件, 而又真切变为了人。
只是……
先前发生了一件事……
他早就到了议亲年纪, 父母精挑细选, 为他择了有苏国首领之女,将其外貌秉性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他却只觉可笑。
有苏国,不过是个边陲小国,弹丸之地;父母仅是随天子去盂方春猎时落脚、就一眼将其女相中, 实在有失考量。
他如今已为鄂侯, 需要的妻该是一方首领, 更要懂得如何应对纷杂情势;一个小国首领之女, 再如何出众,见识短浅,怎能担起此等重任?
但他却未想到,他坚定推却之后,好友邑却向有苏提亲,飞速将人娶走。
一想到好友之妻就是自己先前拒婚之人,鄂顺很怕对方心中有结。
但好在,如今邑还是前来访贺了,甚至还带了妻一起。
那信中辞藻热情洋溢,大约并无芥蒂。
鄂顺为此欢喜,甚至亲自率众人等候在国界之外。
周伯邑在车上时已远远看到他:
纹服蓝松,朗朗风仪,较之印象中更为成熟,线条也更凌厉。
“顺,许久不见,你实在盛容更甚往昔!”周伯邑跳下车来,由衷将他称赞。
鄂顺狐眼一眯,打量着他,倒也要纳罕,“你也是。结姻之后,竟如此意气风发?”
周伯邑闻言低头一笑,那满足模样很不似假装;鄂顺留心端详,心中这才暗暗松一口气。
想来邑对那有苏氏女该极满意……
于是二人言谈甚欢,周原的亲眷则自去落脚。
一连三日,骑马游湖,射雁猎兔,能够重温少年时光,令鄂顺好不畅快。
这夜,亲族又说要将邑宴请。鄂顺一时无事,换了衣裳亲自去邀。
说来也怪,邑的院中竟空无一人,他找寻一圈,反而听到旁边竹林里,竟好似隐隐有人在哭。
好奇被勾起,他循声入林……如此便好似入了贪嗔夜帐,风月机关。只见林中石牀卧有袅娜一道影,夜光虫飞舞之中,有近乎鬼魅的妖异。
见到他来,那人坐直身子,低声嘶哑问:“是谁?”
虫尾或明或暗之间,他看清了她的面容,忽地怔住。
那女子也打量他装扮,半晌才问:“鄂侯?”
“你……你是何人?”他心头狂跳,声中发颤。
她不答,只盯着他说:“你是来寻邑的?他不在此处……你可去湖边寻他,他在夜钓。”
他怔怔盯着她。
双耳为心中轰鸣所阻,何曾真切听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又低头啜泣。
许久,他竟不自禁上前……再回神时,已坐在了她身畔:“你为何哭泣?”
她答:“我为思念父母而哭泣。”
他脑中空白,抬手抹去她脸上泪痕,又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打……
怀中人初时沉浸伤心事里,并无拒绝,但不过一时半刻,忽地挣扎起来,将他推开一些,低声道:“鄂侯这是何道理……”
月下,腻理莹容,被泪水润泽的面容似饱浸花汁。还有她的拒绝,声线柔缓,也似乎并不真的拒绝,反而更勾得他气息不稳,只想将她拥得更紧。
脑中一热,反而低头去吻她。
先是脸颊,她推拒时,蹭得他唇上全是她的眼泪,神魂动荡之中,又急促地去含吮她的嘴唇……
毫无章法地舔啃,连克制也忘却……
他自觉也不过才亲了几口,就又被她狠心推开。
她跳下石牀,惊慌跑走……
鄂顺茫然僵在原处。
他也知自己有多荒唐,故而不曾拉她……再者,身子似泡在滚滚热水中,腰际酸软,四肢沉重无比,如何还有力气。
他不是这等人……他才刚见到她……
实是疯了……
如此也不知失魂坐了多久,直到仆从进来寻他,“嗳,君侯,怎一人在此?倒叫我们好找……”
他这才回神,恍惚中,再四下寻那女子,哪里还有踪影,倒似大梦一场。
不,绝非是梦。
那女子一身素衣,长发披散,非妇人发髻,又出现这处,许是邑的远方亲眷。
极好,若是如此,他必要央求邑来作保,求她结姻!
夜间宴上,篝火烤制牛羊,莹莹火光跳跃。鄂顺只想着如何开口,如何证明自己诚意,盯着火光愣愣许久。
此时,邑大步走来,笑道:“顺,怎在直眼发呆?”
他见了邑,眉目一弯,更觉他格外亲切,先要笑笑,心道:那人既然是你亲眷之女,日后你我倒还要亲上加亲。
周伯邑与他闲说一阵,余光见一人走来,忙道:“顺,你大约还不曾见我的妻……”
说着,将那人引来。
鄂顺心不在焉飘去一眼,呼吸却忽地一窒。
妲己并不曾躲避他惊愕的注视,反而嗔怪又怨恨地瞪他。
脑中似有一弦崩断,飞扬间凌厉抽打脑髓,他喃喃道:
“妻?”
“是啊,她唤作妲,是有苏首领之女……”说到到这里,周伯邑望着妻迷恋低笑:“你不知天子去盂方春猎时,想求娶她的人好一似春时闹鲫,也是我三生有幸,被她选中……”
鄂顺脑中一片空白。
求娶之人……春时闹鲫……
他想到母曾一遍遍劝他:“顺,母难道会害你不成?若非是好女难得,母何至于要你父去求天子做主!你若不肯,旁人只会抢走,还要笑你憨鹧……”
之后整场宴席,他精神恍惚,不可扼制地要看向妲己,身边近仆咳嗽多次,也不过是短暂将他唤醒。要不了一时半刻,目光又要飘去……
自那之后,他着魔了,不论何等事项,总要想方设法劝邑带她一同来。若来了,他就使劲浑身解数逗她笑,令她注意。
妲己总是唇角一弯,又飞快忍住、头别向一侧。
再后来,她拒绝现身,他更连失落也不掩饰。
是我的。
她本该是我的……
是邑从我这里抢去的……
数日热梦连连,自己将自己磋磨了一夜又一夜,心中却总是空缺,又疼又痒。
许是妄想太多,他竟飞快也将自己也说服,幻觉妲己对自己也是有情的。尤其某日出行偶遇大雨,自己被淋得衣衫尽湿,他看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腰间略过,又飞快避开……
不错,不论容貌、身形、家世、才学……除却琴艺,他样样皆远在邑之上,她若喜爱,他便该擅加利用才是……
这日,他又寻了个好由头要去请邑,走近却听到院中传来对话。
是邑在说:
“……顺看你的眼神,越来越令我不安,妲己,我今日要与他辞别,我们明日便归周原……”
“唔,好……”???
她怎可如此轻易同意?
邑又萧索说道:“唉,或许你不知,你其实……本该嫁给顺……妲己,你是否后悔?鄂侯他……他诸事皆在我之上……”
鄂顺一惊,浑身绷紧,心头狂跳,不知她要如何回答。
妲己笑道:“我当然知。但不论往事如何,我如今心中只有你一人。鄂侯再好,也不及你……”
周伯邑轻笑一声,低头去吻她。
鄂顺眼中猛地划过一丝异动,激烈情绪席卷而来,竟分不清是嫉妒、失落、还是愤怒、不甘……心脏不堪承受,几乎炸裂……
这夜,他借口送行,硬是要人将邑灌醉,将他拖走,又遣散仆从,只留下妲己。
她面容微醺,桃染的色泽简直令人迷醉。
他关好门,慢慢将上衣解开,丢下,转过身来。
妲己的眼神果然在他身上一凝。
绣纹华服之下,是与秀逸外表截然不符的健硕身躯,玉石莹润的肌肉起伏,覆盖宽阔的骨骼,而后忽地在腰际收窄,随着紧绷的线条没入裤裳……
妲己冲上前要去开门,却被他拦腰挡住。
他低声诱她,模样还有些可怜,“妲己,何必去寻他,我比他更好……”
“鄂侯!”她仰头望他,醉饧的眸子恼怒,又似乎也在迷乱地颤抖,“你松开我,今日之事,我只当不曾发生过。”
“不曾发生?所以你已知晓要发生何事?”他鼻尖磨蹭在她鬓发上,表情似醉得更深,“妲己,我知你也总看我……先前是我不好,是我憨蠢……我同你认错,我不求你立即原谅,只求一次机会……”
“不必,你我根本无关……”她去掰他的手臂,挠出一道道红来。
“怎是无关……娶你的人本该是我!你看看我……”他语气几近哀求,却强势抓住她的手摁在腰上,逼迫她感受,“你不想试试?我是你的,鄂国也是你的,留下来,可好……”
“不可!鄂侯,我已与周原结姻……邑还是你的至交好友,你当真已疯!”
去他先祖的至交好友!
他眼神狞厉,却反而要笑:“是,我已疯……但你若想走,方才我灌他酒时就走了……”
“……”妲己竟一时无言。
他温柔钳制住她的推阻,想到自己随后将做之事,已先禁不住粗喘一声,随即低头,吞咽去她的拒绝话语……
窗外夜深,星空似也震颤。
池塘之内,他精心豢养的鳄鱼缓缓自黑暗之中爬出,昂首嗅着空气中的迷离水汽。
这鳄鱼被养了三年,膘肥体壮,比旁的鳄鱼都要强壮凶狠,人人皆说它或许可以化龙。
它身上棕红的鳞甲闪烁如玉的色泽,条条细长脊线贯穿首尾……
当下时节:
浓香横锁春时色,浅水纵断峰峦前——
正是一年中万物复苏、草长莺飞之季,空气之弥漫的燥热令鳄鱼也饥饿无比……
主人固然有樱颗桃果可品用,但它也需觅食……
绚丽的琥珀色眼睛一眨,向前爬去,潜入水中,钻进水草丰茂里……
屋内,鄂顺将她抱坐在怀里,仿佛也变为鳄鱼,凶残,却又仰头颤声诱哄:“妲己……我同他,谁更令你欢喜?我之所至,他也能吗?”
此时,脑中好友的面目忽地模糊起来。
那人到底是谁,是邑?不,好似不是……
不过,是谁还重要吗?他只想被她认可……
黏缠厮磨中,他掂着她上下,轻声逼问:“妲己,你更喜谁……嗯?”
良久,她终于低泣般在他耳畔说道:
“你……”
【📢作者有话说】
狐狸:根据梦境映射分析,可见对邑的怨念最深。
周伯邑:根据梦境映射分析,可见他真的偷感很重。
~
小鳄鱼的梦境也可以当做平行空间看,别人都直给,没他这个复杂……
57 ? 龙生九子心有偏爱
◎人俱百态公子多情◎
身体随着她的话语一震, 万千情绪汩汩熔岩般泌出,鄂顺猛地睁眼,自梦中惊醒。
手中空空,细腻触感残留……
胸腔内狂烈的喜悦短时间内无法消除, 他立即闭目, 贪婪地想再回到梦境里。
可惜无法实现。
许久……
他终于还是翻身坐起, 无奈褪下裤子,丢进火盆……
火光一暗,随即忽地腾起, 照亮了他柔和的面庞, 他又将醒来前的一切细细咀嚼,禁不住笑而叹息。
再出帐时,迷离之色已尽消, 又是一位优柔郎君。
周原膴膴, 堇荼如饴, 田地盈目,远山在望。
帝辛的车驾到来前,先遣众戍卫已沿途布下岗哨;周昌携众人远出豳地, 亲自迎接, 先见了先遣军。
为首之人, 自然是鄂顺。
只见黑马墨光闪闪,其上公子戴着艳蓝松石頍冠,犬腰薄背,骨重神寒, 果然天子庙器, 令周原诸人无不惊讶端望。
在周原中, 发与旦便是罕见的姣美青年, 而鄂顺容貌,又在二人之上,令人见而生喜。
周昌已被提前告知是鄂侯之子,不敢怠慢丝毫,率先迎上前,仰头,笑容一派温和慈祥:“公子沿途辛苦,何不稍作歇息,下马饮酒一杯?”
鄂顺于马上歉然道:“君伯,天子等我复命,并不敢稍有歇下。”又笑,“不过,邑今日同天子大辂至,你们将可团聚。”
周昌闻言,不免大喜,连声道谢,鄂顺于是又策马离去。
又过了一阵,天子的史小臣也前来登记礼物,只见粮糖肥彘、粮草果蔬,豳之特产,一应齐全,又有数十羌人关在狭小笼中,作为人牲一并献上。
小臣胶鬲连连点头,虽尚未清点,却已见其诚意。*1
这厢,周昌对胶鬲也颇有礼,笑意盈盈,先问了名姓,再与他套近乎。
小臣胶鬲乃是鱼盐贩出身,去祀才受朝中太史辛甲提拔,有了今日之位。他因出身卑微,鲜少受上位者如此礼待,不免受宠若惊,三言两语之间,亦对周昌心生亲厚,心道:来时路上人人皆说周原领主昌宽厚温和,果然不假。*
但他受人所托,实则另有事相告。
趁着周昌低头为他展示所贡粮粟,他低声道:“君伯,吕翁托我告知,鬼侯与梅伯已被祭天。”
仅此一句,周昌脑中便似被雷劈下!
小臣胶鬲不再有旁话,抄录齐全后就离去。
周昌僵愣良久,听闻周伯邑随行之喜登时烟消云散……他虽尚且不知全貌,却已隐隐察觉邑之随行,绝非恩典……
可为何吕尚此时才派人告知?!
周遭臣子见他神色异样,面色苍白,不知出了何事,却也无人敢问。
直至商王队伍浩浩荡荡远远可见,他才回过神来。
帝辛驾至,周原众人跪拜,山呼海啸。
胶鬲奉上贡品之册,帝辛接来看毕,微微点头,这才命众人起身。
此时周伯邑也在人群之中,父子兄弟乍见,无不激动万分,暂且不表。
再说酒宴之上,帝辛虽心有疑窦,却见周昌有礼而恭侍,敛眉而顺目,极尽逢迎之能事,似纯然为求商之庇护,便也笑曰:“若论辈分,余倒该称一声姑父。”
周昌惶恐,行大礼:“昌岂敢!天子折煞我也!”
帝辛任他跪着,饮下杯中之酒,这才上前将他扶起,笑道:“姑父何必如此。你久居周原,将此处管治极佳,虽未封侯,却实则是周原之主。只叹不曾承袭侯位,倒该由我为姑父补上。”
周昌面上大喜,眼有泪花:“天子若有此意,昌必当累世相报。”
帝辛不动声色,扫见自己的兄长叔伯个个面露不安,权当不曾察觉,反将周昌携于座旁,不胜亲厚,“我见姑父,甚为亲切。姑父若不嫌弃,与我同回大邑,不知意向如何?”
此话一出,旁人犹可,唯独周伯邑忡然变色,触动心事。
他猛地想起妲己初至大邑时所做预言来:
「将有贤者自西而来,所来之处仓廪丰实,所去之处蒺藜相围。」
事实上,他虽一直怀疑妲己神通,但她做此预言时,他心中却无比犹疑。
自西而来、仓廪丰实……
实在像极了周原。
正难掩忧虑,他听到父亲已经开口:
“天子盛情,如何拒得?若能去大邑极好,倒也见些稀罕世面。”
一时间,众人齐贺,君臣把酒言欢,周昌再三表达对大邑之神往,如此将同去之事一举定下。
是夜,灯火已熄,宾客散去,万籁俱寂。
周昌醉酒被掺回家中,仆奴自打水来伺候。
他将头脸擦擦,坐直身子,再看脸上,哪还有半分酒意?
——周昌擅饮酒,有千杯之量。*2
但有时,酒不醉人,人需装醉。
不醉成烂泥一滩,谁人将你的言语轻信?
诗曰:
世道多翻覆,人言少真心。
暂寄杯中物,一樽忘古今。
醉眼并无醉,亲昵也无亲。
酒后纵诳语,逐意作真音。
此时,他的一众儿子也入屋内跽坐。
周昌放眼望去,心满意足。
帝辛自己重视后嗣,遂命诸侯送子女为质,但这反倒启发了周昌——
若邑不幸殒身,岂非后继无人?
幸好,他妻子众多,多年努力后,终致膝下侍奉有十八子。*3
在周昌眼中,世间一等好的女人便是他的大妻太姒——
太姒少时在美人如云的有莘氏中也算出众,体丰容冶,性情温顺。*4
非但如此,她还知书达理,无旁骛、无野心,对周昌更是仰视尊崇。
这极好地安抚了后稷一族被遗弃的恐惧、被压制的自卑。
次等之女便是帝辛送嫁之人,即帝辛名义上的姑母。
其族中虽与帝辛亲戚甚远,但好歹仍是贵族。
性情固然冷傲,但不惹生非,安居一隅,值得奉养。
其余之人,不可称之为妻,便不需挑剔,不过是繁衍所需。
周昌常说女人心软易变,故而所育后代中,只留子,不留女,并不关心那些女儿去处。
他亦鼓励周原民众多多生子,以备战事。
上古有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这十八子中,才貌最为出众者,当然是发与旦。
兄弟二人生来相似,年龄相仿。
细细看来:
周发眉刀入鬓,目光如炬,面有豪情,行止潇洒,且其骁勇善战,最精于骑射;
周旦则神情更为清冷,喜怒尽隐。其武艺绝不逊兄长,却更爱墨简,从来卷不离手。
列位看官也知,世上父母岂能免去偏心?昔时帝乙偏爱寿,今时周昌偏爱发与旦,又是一番轮回。诗曰:
帝乙传钟爱,三子唯属寿。
文王重发旦,凤来栖梧楼。
偏爱虽非义,情深却可温,
世间容此情,成败各消魂。
有父相重,发、旦这两兄弟自然更加亲密,又因志趣相投,感情亦好于旁个。
眼见周昌似乎清醒,反而是三子周鲜抢先开口道:“父,鬼侯与梅伯已死,其中原委不清不楚。你真欲随天子去大邑?儿只担心,凶大于吉!”
众子不语,心知肚明——
昔时季历心存反叛,被商王赐死,周昌日日惦念为父报仇,众子也被教养不可忘耻。
只可叹,仇恨虽深,求诉却无门,再加之先前帝辛刻意以结姻拉拢,故而周昌在豳地隐忍几年,还算安分。
但他沉迷筮术,自三祀前偶得一卦、且卦象显示周将代商,便瞬时触动了野心,后来太姒又梦到他为王父、自己为后母,从此越发心志坚定,不再甘心偏居一隅。
今日,他对天子委地逢迎,百般亲切讨好,不过是为消弭怀疑,故做卑微之态!
此时听到儿子发问,周昌眸色深沉,扬天长叹道:
“世间阴阳流转,皆是如此:虽是凶兆,擅用即为吉;便是吉兆,其中又隐凶。
我又岂能不知此行凶险?可尔等也见,虽是春猎,天子却携兵甚重;不但崇侯沿途护送、鄂侯之子也一路随从。再者东师顼月前忽然班师回归大邑,却不曾再清点粮草出征,乃是蓄势待战之兆。
若我当场婉拒,只怕天子就要由「请」变「擒」。那时,不但我要吃些无谓苦头,周原更无力抵抗大邑雄兵……
情势如此,我只好主动入瓮,至少看似心中坦荡,不过在凶险之中求一线生机罢了。”
说到此处,他望向众子:
“待到了周原,我会谨慎行事,一力挣得天子看重,或许封侯之后,我周原将如虎添翼……”
周鲜不免更要说:“可是,父既然要与微子、箕子联盟,如今又逢迎天子……我只恐那二人要恼……”
周昌尚未开口,一旁端坐的周旦先轻哧一声。
周鲜登时脸红,忍着羞恼低头道:“兄又有何见地,不妨说来为我等解惑。”
周旦抬起眼帘,瞥他一眼,才从容道:
“鲜,你怎不懂,父如今才是棋局之眼。天子忌惮臣子的本质,无非是难以为己所用。可若父能妥善利用天子与贵族的暗斗,虽是兵行险招,可一旦功成,既可得天子信任,也可获贵族支持,一鱼两食。”
周旦说话,一贯不疾不徐,听来如清风拂耳,莫名令人心静。
周昌惊愕大笑,眼中光彩迸发,赞道:“我儿聪慧!”
周鲜极为不忿,“可是,此举无异于徘徊于虎兕之间,稍有不慎,不堪设想。今日席上,我见那箕子、微子等人,已面有不快……”
周发也豪爽笑道:“虽面有不快,到底仍不曾撕破脸皮。且精心选择之人,又如何肯轻易放弃?以我看来,箕子懦柔无主见,微子二人颇愚钝,这些人仍会争取联合父,为了将父拉拢,甚至会提出更优厚的条件来。”
周昌抚掌,面色激红,“无错,发之所言,亦正中我心!”
一时间周昌兴致无比高涨,来回走动,快速说道:“我有周朝先祖庇护,卦象又显示险中有生路,此去定然得胜而归!若仅因一时畏惧裹足不前,他日后必将后悔!我顺应天意,天意定不负我!”
周鲜直立上身,“父,既不知大邑如何情形,我愿与父同去!”
其余众子高声道:“愿与父同往!”
唯有周旦默不作声。
周昌转身来,安抚众子,“我知汝等担忧,但我思忖来,若汝等皆往,谁来打理周原庶务?只叫发与我同去即可。”眼见众子欲言,他抬手压住,“诶,且放心,你们长兄邑为天子御子,一路随行,自会将我照拂。”
周鲜等人还要坚持,俱被周昌否决。
他摆手道:“我乏了,汝等退去,发与旦留下。”
周鲜一愣,与弟弟周度交换眼神,皆有不服之意,却只得与众人一道离去。
舍内平静下来,周昌望着两个儿子,浑身气势又泄下,疲惫先道:“旦……方才,多亏有你。”
周旦恭谨低头:“为父分忧,是儿分内应当。”
原来,周昌此去凶险,儿子们皆能隐隐感知,唯有周鲜心思浅薄、总好托大,不知轻重地点了出来。
周昌夹在诸多势力之间,是获利而退、还是身死异乡,唯有上天知晓。而周旦方才所言,不过是为了平复众人心中惊疑——
儿子众多,是保障,更是隐患。
唯有相信周昌此去能险中得大利,才能稳住众子争权夺利之心,否则,要不了几日,周原就会被他们搞得四分五裂。
而周发与弟弟心意相通,协他将局面惊险圆回。
“旦……”周昌叹气,握住他手,“我知你志向素来不在治国争斗,但我与发一道前往大邑,周原之内,就唯有靠你……”
周旦反握住父亲枯败的手,只说了一句:“父,且放心。”
也无激昂之辞,更无宣誓之语,却令人无比心安。
于是三人商议定下随行之人,又将大邑诸事分配探讨,此略不缀叙。
~
且不说周昌心意已决、从此益发将周原诸事托付于旦,自己与发则陪伴帝辛上山入河、殷勤陪猎;单说这一日,妲己又来辟雍骑射场。
“噌——!”
一箭射出,连靶子也不曾碰到。
“噗???”小亚婵笑得险些被榛子末呛到。
狐狸知道妲己有意要藏锋芒,并不管她射箭,只劝说道:“下次梦境,务必不可如此复杂。”
妲己又将箭端转向靶外一片叶子,眯眼瞄准,脑中说道:“为何?两个时辰换八十个时辰,你难道不是赚翻?”
“噌——!”
又一箭射出,准确将树叶击碎。
场外围观之人都发出模糊的惋惜低叹来。
狐狸心里暗暗赞叹一句,随即才说:“我固然欣喜,可此举过于冒险。毕竟梦境时间有限,且情绪波动如此大,极易将眠浅之人惊醒。”
幸而鄂顺的睡眠质量属于上乘。
妲己这才向它说道:“狐狐,你还没发觉?顺看似柔和温文,实则在情爱中最为强势,独占欲最强。他在梦里,软话说了一筐,人事一件不做,那就是真实的他。
若不叫他早些适应与旁人共享,他将会是我失去的第一个时辰来源。”
她又抽出一支箭来,唇边是妩媚浅笑,“你放心,旁人尽在我控制之内,横竖叫你赚到就是……”
此时骑射场外,崇应彪的仆日日盯着,总算将她等到,观摩一阵,忙回来报喜:
“公子!那鬼巫骑射并不顺利,箭箭脱靶!公子何必担忧输给她?便是我也稳稳将她赢过!”
原来彪想要知晓妲己进展,自己却也需要练习大钺,实在不能时时监视,只好叫仆代为盯梢。
那仆见了妲己容貌,又听府中说公子好似有怀春之像,哪还有不懂的?只刻意要捧彪开怀,油腔滑调说:“以小人看来,什么比试,什么赌局,许是她为了要公子在意,故意使的小手段……”
“要我在意?”
“正是,如今君侯位列三公,公子又是如此品貌,如此强壮,谁人看了不爱慕?那鬼巫定然是将公子看入了眼中,使了这个法子,要叫公子对她牵肠挂肚呢!”
崇应彪闻言,虽是不曾想到的新鲜角度,却听来无比顺耳。当下心头痒、脑中也痒,嘴角顿时难以下压,咳嗽一声,故作骄矜,“咳,我早知她很会唬人,口中无一句真话,何曾信她真会骑射?只不过……”昂首,“母教我谨慎。”
仆忙猛拍虎屁:“夫人高见,公子机敏!”
于是崇应彪虽还未赢,却已然在浮想联翩:
一时想着妲己若输,自己当然要在辟雍日日嘲笑她,叫她知难而退,将她撵走。
一时又想,倘若我宽宏一些呢?
那她不免要心里感激我……
毕竟母叫我对人和善……
于是心中还更要描摹出妲己的感动模样来:梨花带雨,芙蕖滴露。
大约也要含情脉脉看来,柔柔腻腻地说:
“彪,我竟不知你如此好……先前是我错,错把真珠当鱼目……”
倘或她过于感激、过于喜爱,大约还要哭哭啼啼抱上来……
彪心中一软。
无妨,出于安慰,少不得也要给她抱两下的……且妲己那般喜净之人,抱来定然是盈香一团……
心头怪异地酥痒,脑中一阵热浪,竟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沉浸一阵,他忽地摇头,暗自大骂:
“憨鹧,想这些作甚!好没出息!”
【📢作者有话说】
周鲜:爹,你偏心!!!
周昌:儿啊,照照镜子……
~
1.胶鬲举于鱼盐之中。
2. 《论衡》:“文王饮酒千钟,孔子百觚。”
3.周文王十八子:伯邑考(邑)、珷王发(发)、管叔鲜(鲜)、周公旦(旦)、蔡叔度(度)、曹叔振铎(振铎)、郕叔武(武)、霍叔处(处)、卫康叔(封)、冉季载(载)、郜叔、雍叔、毛叔郑(郑)、滕错叔(绣)、毕公高(高)、原叔、酆叔,郇叔。
4.盛产美女的有莘氏究竟是哪里!百科说在如今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东王乡莘里村。
58 ? 暗设局饥樊诱青女(一)
◎巧寻律妲己辩理徵◎
一直到回到宅邸, 崇应彪仍在恼怒自己荒诞的幻想。
“可恨!!可恨!!”
越想越怪,他反而发了脾气!
舞刀弄戈,又将院子搞得一片狼藉。仆奴也吓得躲远,以免被殃及池鱼。
可身体虽然疲乏, 心头却一团邪火。妲己偎来的景象, 倒好似已真实发生, 叫他全然无法专注。
再一想到她白皙的手要搂在自己腰间……乃至于轻轻摩挲……
崇应彪呼吸渐浊,回过神来时,已又不知沉浸了多久。
终于, 他燥热说了句:“沐浴。”
石钺被“桄榔”丢下, 他抬脚向浴房走,侍奉之仆奴全部团团围去。
浴房之内,雾气蒸腾, 水汽氤氲, 彪心中不快, 手上自然不会太温和,竟不耐烦脱衣,反而手背青筋一绷, 直接撕开衣裤丢去一旁!
水没过坚实的大腿、臀肌、腰窝、狗腰, 向上淹没后背成束肌肉, 直至锁骨向肩膀两端支撑起的凸起。
他将湿热巾帕盖在脸上,仰头,喉结鼓出一个明晰山峰。
房中寂静,哪有人敢多说一句。
这时, 管事已经惊叫道:“公子, 你、你的指环呢?”
崇应彪本正在心烦, 反而被逗笑了出来:“现在才问?为时晚矣。”
“公子, 这不是玩笑!是收了起来?!还是……”
他直起头,巾帕落入水中,露出顽劣的表情,“指环被我送了人。”
掌事双眼圆瞪,以为听错。
彪白牙一龇,笑容多了几分孩气:“慌甚?春祭之后就能拿回。”
“春祭?”掌事忽地联想到他今日异常,“莫非,是给了鬼巫?”
“干你屁事?”他翻了个白眼,顺势道,“刺,我也正有话要问你。你已娶妻多年,你妻待你如何?”
掌事很想继续追问指环下落,却不得不回答主人问题:“回公子,我妻极好。”
崇应彪在脸上一抹,声音忽然飘忽了几分、弱了几度,“那、那你说,女人在想些甚?她们都喜欢些甚?唔,你们都来说说。”
众人面面相觑。
崇应彪见他们个个似憨鹧傻犬,面上已挂不住,喝道:“怎不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掌事迫不得已道:“公子莫恼,世间女子,大约皆喜欢男子强壮、性情温和、有手艺能供养家中。若再有俊嫽容貌,更要有许多人悦之。”
崇应彪若有所思,又问:“那若她心悦多个,又为之奈何?刺,譬如你妻,看上了旁个,你要如何?”
刺麻了,“公子何苦咒我……”
“这怎是咒?”崇应彪挑眉,似第一次将管事细细看过,直言不讳,“你生得似个脱水萝菔,皱皱巴巴,既不俊嫽,也不强壮,你妻若看上旁人,你该如何?”
“……???”
崇应彪叹气,嘀咕:“唉,世间女人,总是这山望那山高,为何不能专一对一人?”
刺只恨身份所束,不能赠之以白眼、报之以竹杖。
还是鼠须眼珠子一转,突然洞察其中关窍,上前谄媚劝说:
“公子莫气,这世间雌物,多情挑剔,哪有专一可言?
公子看那鸟雀,见到斑斓雄性便将旧爱抛弃;
再看那犬羊,见到壮美雄性才会心仪;
更有鹿獐,非要雄性相斗,才会满意。
她们只想为强壮嫽美的繁衍后代,朝时爱悦你,暮时又变卦,确实令人生气。”
崇应彪听来竟十分对味,点头:“那依你所见,该如何处理?”
鼠须贼贼一笑,双眼俱眯:“头一样,嘴要甜,多将她夸赞。”
崇应彪在水中蠕动一下,“可若她本就……听多了夸赞……”
“次一样,心要诚,也要送些薄礼。”
“……她大约……也不缺薄礼……”
“还可诋毁其他雄性,叫她对旁人生厌。”
“哦?”崇应彪果然圆眼放光,“如何诋毁?”
“多挑其缺点,主攻其弱项。譬如这个不及公子高猛,那个不及公子之富,还有不及公子地位,不及公子俊嫽,再或者性情不好……”
鼠须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眼见得彪的表情突然变糟!
——莫非公子之敌既富且贵、既猛且嫽?
——再一想自家公子野狗般的性情,更是坏得难有敌手。
鼠须大慌:“或者,或者,肆间也流传许多巫术!若要叫她心仪,可取公子右腋毛发,与指甲一起烧成灰,给她服下。若是公子也取她二十根发烧成灰服下,她更要死心塌地……”*1
崇应彪面上写满了“再胡扯我便要砍你”的神态。
“还还还有最后一样!”鼠须忙道,“公子可死死缠住她。有道是,淑女怕缠郎。”
崇应彪闻言不免犹豫:“听上去不要脸……”
“诶~公子,越不要脸,才越有机会。你死死缠住了她,她便不得见旁人,只见到你,天长日久,也要生出三分情来。”鼠须趁机凑近:“敢问公子,是相中了哪家淑媛?”
屋中人耳朵俱向上一提,只待他说出那个诸人皆知的答案。
看公子彪自掴脸,总是充满了隐秘的乐趣。
“还不是那个……”
崇应彪猛地一顿,抬手向水面一拍,溅了鼠须一脸水,“干你屁事?!”
骂完,看鼠须湿漉漉的一脸狼狈,他又笑了,开怀莫名,“刺,给他一个夔贝,赏他。”
鼠须果然大喜过望,马屁奔涌而出:“谢公子,谢公子,公子的浴水怎如此蜜甜?不如再泼我两捧,叫我细细品鉴!”
崇应彪越发大笑,心情总算舒畅。
~
妲己每每去辟雍修习,饥樊与相多都需等候在辟雍之外。
固然,二人待遇不差,青女姚许他们偷懒纳凉,还给他们发籹糕充饥;
而其余之奴,大多要一直守在门前待命,有时晒得皮肉黑红也不得离开,饿时只好互相捉虱子来吃。
索幸今日天气转好,既无盛夏酷热,也无料峭春寒,饥樊等了一阵,自转去树荫后撒尿。
忽地!两黑影自他身后袭来,猛将其头套住、摁倒在地,一径拖着水线拉走了!
再被拉开头套时,阳光刺目,饥樊泪花泛光,隐约看到几人,又看到周遭被帛布高高围起,当中跽坐一个戴着頍冠的青年人:
他頍冠上缀着玉石,雕成牛的图腾,短发用水抹得光滑。
他短衣短裤上俱是回字花纹,手指轻轻敲击在膝盖上,其上竟戴着五六个玉指环。
饥樊心内感慨了一句「庸俗」。
此人饥樊不认得,但青女姚若见到却该有印象,正是被崇应彪大骂过的采,其为萧国国君子侄,国中因盛产艾草编席而闻名。
席子乃是大邑第一生活用具,不但坐卧皆需,婚丧之事更是赠礼必备。故而萧民以其为生,其国以其为名。
且说萧采自从见过妲己后,便混似挨了霜的春草,遭了瘟的鸡苗,活活染了些刻骨相思。他近来日日守在骑射场,就只为被妲己看到。
叹只叹,妲己那双秋水眼儿,看过了天,看过了地,连飞鸟草叶也看过,却独独不曾看他。
此时,他懒懒抬眼,将饥樊上下打量一番,语调拖长问:“你是妲己的奴?”
饥樊低着头,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人,在脑中疯狂寻找对策。
旁边的仆一脚踹在他腚上:“公子问话,你怎不答?”
饥樊忙道:“喏,是鬼巫的奴。”
萧采也不看他,悠然慢语,“我欲与你主人相好,只要你肯从中助力,这些都归你。”
说着萎靡抬手,手下人捧上一小盒来给饥樊,打开,是满满一盒夔贝。
饥樊看了一眼,并无波澜,“何为相好?”
萧采见他既无惧怕,也不抗拒,反玩味而笑,俯身道:“相好便是,明日午后,你想办法将她引来后山的树林,余等事不必你管。”
饥樊:“鬼巫尊贵,公子如此行事,只怕王子要迁怒。”
萧采一怔,确实也有些怕武庚,但终归色心压倒一切,强硬道:“有苏羊屎小国,王子又远在天边,我何惧哉?你若不肯……”
他语气威胁。
饥樊心知自己仅是个奴,纵然是天子赏赐,但被杀死也不过是对方多赔一条犬了事。当下心中算计,意识到机会到来,斟酌着字句道:“但公子也知,我主人身边有一奴,日日跟随,无比忠心,她若闹起来,我怕……”
萧采这才想起,妲己身边似乎确有一女,颇有殊色,日常影子般萦绕在妲己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他竟忘了此人!
萧采虽也勉强算贵族,奈何大邑之中贵族如麻,葛葛蔓蔓,他的身份便实在不够看,不过是被人混称公子罢了。
何况他如今身在大邑求学,而辟雍供养的那群贵族国老,平日虽并不大管细处,但其权力之盛,不可小觑。
真闹不好,要吃鞭子。
饥樊这时才抬眸,谄笑说道:“我倒是有一法,想说予公子。”
萧采挠挠下巴,有些兴起:“哦?何意?”
饥樊看看左右,道:“需近前说明。”
于是萧采令左右候在围外,任他附耳低语。
饥樊眼中闪过一道阴狠,语气极轻:“欲取其主,先取其奴……”
此时,青女姚浑不知危险将近,正陪同妲己在成均馆求乐。
毕竟,轻妙巫舞,也需伴以空灵之乐,故而选用何等乐器、乐章如何撰写、又挑选何人,也皆是难事。
成均馆馆主,名容,擅谱乐,擅舞羽,不但是大邑高级贵族,更是辅佐了三代帝王的老乐师,主管一切祭祀礼乐。
但妲己来之前已知晓了一点内情:
商容之子乃是商雒,而商雒之妻,正是鬼侯次女姣媿。
姣媿平素绝少参与政治,故而并不曾被其父波及。
但商雒的表弟,又是商圻……
此时,商容麻赖赖一张老脸上印堂发黑,显然在天子与贵族的无尽隐战中元气大伤。
听闻妲己请求,他神情微妙,冷冷“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近来听人说,鬼巫有通天听、探黄泉的本事;既会预言,又能隔空取人性命。如此仙力,何不自己招天兵来谱乐?”
妲己耐着性子,少不得说些动听马屁:“人人皆说师容之乐妙达,天音也难及,故我特来求之。还望师容不吝仙乐,降赐予我。”
商容并不买账,只冷淡看着自己修磨齐整的指甲:“鬼巫来晚一步,我已经应允大祭司,为他谱写新曲。再者,宗庙巫者不少,若个个都要我谱曲,我岂不累死?精力有限,恕难奉陪。”
“师容自然繁忙,若实在分身不得,命亚饭助我也好。”*2
“鬼巫此言甚谬,春祭乃是一年大事,如何还有闲人?”
妲己又忍耐求了半晌,见他油盐不进,只顾说些风言冷语将自己讥讽,便知其与商圻家中关联极深,并无缓和余地,于是也不再废话,转身即走。
商容不料她竟敢如此硬气,甚至连告别礼节也一并省去,更反被激怒起来,喝道:
“好生无礼之人!天子册封就可嚣张至此?王子引荐就可目无耇长?!你想要与申豹争锋,还差得远!”
又放下狠话:“我倒要看看,成均馆内,谁人敢为你谱曲!”
妲己一脸冷漠。
早在见商容之前,她就已在成均馆求过旁人——亚饭、三饭等人虽有心相助,却皆面有难色,讷讷然无一敢接下。
那时她便知,定是有人「关照」过的缘故。
大型乐器的使用,是贵族才能学到的专利;民间虽也有能人擅长用叶子、竹管等物演奏小曲,终归不成气候,更遑论在祭祀时伴奏。
若无巫乐伴奏,她巫舞一事,似乎已将胎死腹中。
也是恐她还不够糟心,下午在骑射场,又有两个面生的贵族少女在冷言冷语:
“啧,不过仗着一张脸,硬要凑来辟雍。”
“以颜色惑人,与奴何异?嘻嘻……”
妲己此时正要引马回马厩,见二人故意要她听到,反而笑起来,眉眼楚楚望去:“无怪人常说,自己无有之天资,便见不得旁人用,此话果然不假。”
那少女果然急了:“你说甚?你手段低劣,倒好意思?”
妲己更冷嗤:“好颜色恰如你的好出身,乃天赐之礼,何处低劣?你既如此愤慨生而不均,就该抛弃如今身份,改去耕田,我倒还要敬你三分。”说着,又一笑,“哦,对了,王子禄与公子顺总以好颜色惑我,你既有此心,且勿厚此薄彼,该对他二人说句「与奴何异」来试试。”
她话说完,那少女张口结舌不知还嘴,倒先有一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驳得好!姁,不若我引你去见王子,给你斥他的机会,可好?”
妲己一回头,正看到子妤自廊下款款走下,一脸王女的矜傲之笑。
两个女孩大惊失色,草草行礼后跑掉。
妲己心中惊疑不定,但仍躬身行礼:“见过王女。”
“唉,妲己,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子妤走上前来,迷恋端详着娥眉曼睩,压低声道:“你这是何表情,怕我?”
妲己无奈点头:“有些。”
“噗……”子妤捂嘴,眼睛落在她腰间玉珏上,认出是武庚之物,“你啊,生得似邪魅,却怎如此正经。放心,我今日来,绝非是为了将你拐带。”
说着,已拉起她的手,来回摩挲,“成均馆之事,已有人当趣事向我告知。啧,师容那老鹧,不分美丑高低,当真是越老越糊涂。莫说你,连我王父也时常要被他折磨得哭笑不得。只说去祀,我父前往田猎,他竟硬要携乐官一路奏乐,又挥着羽毛乱跳,说要用战曲将我王父教化,实在荒谬至极。”*3
狐狸闻言感慨:“原来师容也是热爱行为艺术之人。”
妲己想到帝辛一路骑马高高兴兴要去田猎,旁边却有商容吹着龠、舞着羽,聒噪胜似大鹅,果然十分喜感,唇角不由一弯。
子妤见她笑了,也更缓和语气,柔柔蛊惑面前美人:“妲己,舞乐之事,你怎不来寻我试试?我手下乐人,可比那老鹧的乐官强百倍。”
狐狸又插嘴:“犹善淫词艳曲。”
而妲己果然心动。
确实,怎早未想到?子妤府上乐器齐全,乐人诸艺娴熟,且其身份高贵,连商容也难以从中作梗,但——
“只怕王女并非白白助我。”
子妤一愣,旋即嗔怪一笑,双目狡黠似奸诈黄鼬:“看你,怎将我想得如此小气?你叫我看到禄的狼狈之态,已经极为有趣,我还要谢你。当然……我亦在想,禄归来后,少不了接风洗尘之宴,人少无趣,那时你也来,可好?”
说着,抬手在她面上流恋一拂。
妲己明知定无好事,但考虑武庚也不会被她轻易骗去,自然需先允下再说:“若果真如此……我倒要先谢过王女了。”
于是,子妤难得从酒色中寻了件正经事来做,不但为妲己调配乐人,选取乐器,还特意将她引荐给了师延。
师延之名,古来不变,其后代只要承袭乐师之位,皆唤作师延。
而如今这位师延,则更不一般,可谓:
拊弦琴,则地祢皆升;
吹玉律,由天神俱降。*4
且其胸怀万千曲种,竟无有不擅之曲风。
如此安排来,编乐奏曲之人皆已完备、笙龠磬钟俱为齐全,剩余压力便落到了青女姚身上。
毕竟她先前满心壮志,发誓要为妲己做出最飘飘然的衣衫!
托上古房国首领嫘祖之福,如今大邑育蚕虫、治丝萝之术已十分成熟。青女姚曾偶然见过一种丝布,轻而盈,韧而缈,无风自舞,只是不知是何处得来。
如今,妲己虽未将她催促,她自己却已先急了。
为此,她特意遣出昙妧与方姺,命二女无事时为她搜寻布料样片来看。
找来找去,各个廛肆竟都无,她难免日益心焦。
今日,妲己照例在辟雍练习,青女姚望着她表演箭箭脱靶,正等得无聊时,外面却来人通传,说是昙妧要见她!
她心中一跳,先要预判是为丝布一事,着急步出问道:“昙妧,可是已寻到?”
昙妧欣喜笑道:“无错,总算被我找到了一处,从大学外穿过树林即是几户养蚕之人。这里有人家里养一种罕见小蚕,吐出的丝极细,再用树汁煮出丝布,就好似有你想要的飘然感。只是……对方见我是下奴,并不给好脸色。”
说着,她黯然抚摸颈部镣铐。
青女姚会意,不免心软道:“既如此,我先随你一道去求,若不行,再让主人出面。”
青女姚此时并未多想。
一来辟雍旁边确有人家,时常见林中远处炊烟袅袅不绝。二来树林距大学正门并不远,更算不得浓密。
此时尚未见到布是何样,她已然心生期许,还不忘安慰昙妧:“你且再忍耐一阵,主人早说要为你等解除奴身……且你寻到丝布,我一定多奖赏你……”
昙妧只低头不语。
此时节春来已暖,树木发枝,疏疏密密,一进树林,日光也暗下三分。
青女姚正欲问昙妧那户人家如何称呼、属于哪个氏族,忽地见前面树后躲过一个人去。
她一凛,正要叫昙妧,却又看到她手指揪缠在一处,是无比心慌意乱之态。
不对!有鬼!
青女姚做奴已久,为保性命,警觉如雀鸟,当下浑身汗毛一竖!
——下奴为了更好的生活,总少不了在主人面前谣诼上奴、乃至于想办法杀掉,皆只为取而代之。
但她一直小心提防饥樊,却不料到诓骗之人会是昙妧……
她知自己中计了!
当下她脑中无比清醒,来不及想昙妧如此做的理由,扭身就跑!!
才跑了两步,就被两个赤条精光的壮奴拦住了去路。
再回头,昙妧早已跑远,甚至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青女姚脑中一阵轰鸣之声。
~
昙妧一路跑出,心中狂跳,先去了饥樊与她所约定之处——辟雍西边一条小溪旁。
这里平时修习时间无辟雍之人来浣衣,十分安静。
饥樊果然已经等在芦苇丛后,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昙妧匆匆跑过去,唇色苍白。
“她已被抓住?”他不动声色问。
“是……那些究竟是何人?!”
“不需多问,收好你的贝。”饥樊将盒子递上。
昙妧的心脏突突狂跳,想到青女姚待自己如此宽和,又说要为她解除奴身,突有些后悔,追问:“他们真要杀她?”
“你不需知晓!”
“可否不叫她死,卖去别处你也可如愿!”
“……”饥樊皱眉,对她的喋喋感到极不耐烦,索性将盒子塞给她。
妇人之仁!
“樊!你确定此事无有疏漏?若是你我害死上奴,被查出来,皆会沦落为殉奴!”
殉奴终生关在矮小笼中动弹不得,比鸡犬更惨!
饥樊冷冷道:“你丢下她才想起后路,为时已晚。”
“不……不……”昙妧摇头,后退,“我该去告诉主人,许还来得及救她!”说着,她竟转身欲跑!
——可才跑了没两步,已被拦腰抱住,不等她尖叫,饥樊另一手持石块猛地照她面上砸下!
他下了死手,连砸两下,怀中人再无声息。
其双眼圆瞪,头骨碎裂,也不知是否死不瞑目,只因面上已血糊一团。
饥樊长吐一口气。
他就知……
昙妧这人贪图安逸,又心性不坚、反复无常,幸而他早已决定要灭口。
是啊,若事情败露,会沦为殉奴,那他岂能容她去败露?
面无表情将石块丢进河里,他又将昙妧放趴在地,脑袋抵在一块巨石上,涂上鲜血。
随即再将一盒夔贝丢在她身畔——乍然看去,好似她自己不小心摔倒。
做完一切,他望着天上太阳、树梢嫩叶,心中无比舒畅:
实在是好天气啊,不愧是一年之春……
也到了该他出场之时。
【📢作者有话说】
妲己:禄,你快说,说你绝不会被妹妹轻易骗去!
武庚:……
子妤:搞个大新闻!
~
1. 见《中国巫术通史》
2.亚饭、三饭、四饭:都是乐官官职——《论语》“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
3.《韩诗外传》卷二:“商容尝执羽、籥,冯于马徒,欲以伐(化)纣而不能。
4. 前面有说过,师延做靡靡之音,史书里黄帝时期他就存在,按照日本某个家族的同名宰相的传承,应该是后世人都用「延」这个名。
59 ? 暗设局饥樊诱青女(二)
◎巧寻律妲己辩理徵◎
饥樊佯装解完手悠然走出, 忽听到数声尖叫震彻云霄,惊起无数飞鸟,听来不是女声,却是男声。
他脑中一热, 眼见人人直身疑惑望去, 忙向着树林奔去。
阴凉树林内, 血泼草地,他还以为自己看错!
——只见青女姚一身是血,手中握着一柄青铜利刃, 母狼般嘶吼:“让开, 谁来我杀谁!”
而地上躺着一人,喉管血液如泉涌出,双目圆瞪, 正是萧采!
她……竟然敢杀贵族?!
萧采的随从呆若木鸡, 竟全泥塑一般立着, 饥樊知晓,是因为萧采若身死,他们全要陪葬!
情势陡然逆转, 饥樊脑中却灵光一现, 先冲上去将两个奴扑倒, 大叫道:“青女,快跑!”
青女姚一怔,饥樊又挣扎着去扑旁人,大喝:“快跑!去寻主人!”
她忽地喉头一哽, 几乎要哭出, 攥着刀扭头奔出。
姐姐!
姐姐!
她似一只春兔, 在起伏草浪中疾奔, 身后传来饥樊的痛哼、嘈乱的脚步声、呼喊声……
幸而她连日吃了许多肉,不但长了个子,也长了力气,她一路跑出,正看到宗庙戍卫小亚带人向这里而来!
救我……
她还来不及呼喊出声,身后人已经在大喊:“擒住她!快擒住她!她杀了我家公子!”
小亚闻言,也是脑袋一嗡!
~
众人围涌,待妲己闻声赶来时,青女姚已经被死死绑住。
地上躺着萧采的尸体,死状甚惨,而青女姚脸上有血,身上亦有血,发丝凌乱。她本一脸呆滞,见到妲己才转动了眼珠。
妲己欲冲入,却被戍卫拦住。
好在其中一人似乎知晓她的身份,走过去说了几句,将她放入。
妲己冲至青女姚面前,语速快且急,手捧住她的脸:“青女,你受伤否?哪里来这许多血?”
青女姚满脸惨白,喃喃道:“我杀了一个贵族,我、我不得活了……”
妲己强迫她看向自己,“青女,你为何杀他?”
“是、是昙妧,昙妧说找到丝布,将我引来。采想对我不轨……我先假意答应,叫他遣走众人……他不知我有刀,我也不曾想能杀他……我本想威胁他,谁知刀那样利,我才一用力,就割断了他的喉管……”
青女姚自从得了那「避凶」短吕,只当做宝贝一样绑在大腿上,睡觉也要抱住,何曾真舍得用它割切物件。谁能料第一次出手,就见了血。
此时她破碎诉说完,忽地崩溃,泪如雨下,“姐姐,我将死……我早就知晓,我无论如何也在这里活不下来!”
为何连苟且偷生也如此难……
“我不会叫你死,你信我,我绝不叫你死。”
妲己的眼中,是一种令青女姚陌生的神色。
那双眼睛,会嗔视,会含情,会魅惑……但此时,同样的眼中,只有冷静坚毅,陌生地镶嵌在那张熟悉的面容上。
可青女姚并未注意,她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憎恶与排斥,慌乱摇头,“我杀的是贵族,我没有命了……我会死得很惨……”她双眼渐渐空洞,与所有奴隶再无区别,“我将死……早些死也好……”
树上子规鸟在聒噪大声着:“归,归!”
是的,不如归去……
混乱间,青女姚暂且被押入辟雍偏房由人看守,戍卫四处搜寻,很快又在水边找到昙妧尸体。
因为此事涉及贵族,戍卫特意请来了刑狱之中职级最高的理官
——此人名徵,乃皋陶后人,如今归于陶氏,祖上世世代代皆在刑狱供职。
其面目如何:
眉心深锁,生来无笑;嘴角下压,情疏意绝。
眸有厉色,无容缓之态;言多冷飒,道天地之公。
诗曰:
铁心冷面问是非,尺律孤执定去回,
青天烈阳高自许,不见苍生血泪飞。
门院之中,白日晃晃。
理徵坐主位,黑袍白巾,象征是非分明。
他查凶器、看尸首、定死因,又将萧采的仆奴传来,问明原委。结果竟只有两个仆在,余者俱逃了——
原来,饥樊拦住众人时,刻意大叫:“公子死了,尔等皆要陪葬!”
如此一来,早有那伶俐的想着横竖都是死,不如逃窜搏一线生机。
剩余仆奴并不知太多内情,只说主人相中了这个女奴,欲与之欢好。
理徵厉声问:“公子只寻了昙妧襄助?”
仆忙道:“不止,听说还寻了妲己的一名男奴,名樊。”
理徵摘下腰上签筒,递出羁押木签来:“去,将人拿来。”
戍卫早已将饥樊也绑了,很快将其拖了过来。
理徵打量饥樊一番,语气凛冽,“公子采可曾寻过你?”
饥樊察觉妲己目光灼灼落在脑后,一脸坦荡答道:“寻过。”
“是为何事,你又如何作答?”
“回理徵问话,公子采对我主人有淫心,欲买通我将主人诓骗来。然我不能叛主,只说了一个法子……主人最近很喜骑射,若他能买些骑射所用之物赠之,或许会令主人欣喜。仅此而已。”
理徵又问萧采的仆:“他所说可属实?”
萧采之仆茫然:“我、我也不知……我昨日不曾跟随公子……”
理徵沉吟一番,又问饥樊:“你既知晓采的意图,可有向主人言说?”
饥樊越发觉得脑后目光似要将自己洞穿,恳切说道:
“理徵明鉴,我主人姿容嫽美,爱慕者甚众,我又不是上奴,如何好将这等琐事告之?何况对方听完我的劝说,并未多说旁的……”
他看了一眼昙妧尸体,跌声叹气,“我并不知他又如何寻到了昙妧……我解手出来,听到喊叫去看,还以为青女遇了麻烦。青女平日对我极好,我得护她……”
理徵细细听来,倒也无甚漏洞。
饥樊微微松了口气。
幸而他足够机智。
今日之事,青女姚定然是活不得了——谁叫她胆子如此大,竟敢杀贵族!
而他,虽未能如愿攀上公子,却意外可在妲己这里先获得一席之地……
饥樊啊,你果然好生机智!
理徵略略思索,铁口断道:“如此一来,此事俱已清晰。公子采求其主不得,便欲取这奴。他贿其相熟之人引来林中,却反被杀害。而叛奴昙妧欲逃时,亦不慎失足撞死于溪边。”
言及此处,他不禁叹道:“如此恶劣之事,商邑百年也罕有闻之,”因对一旁小事官说道:“且记来!奴杀贵族,罪无可恕,依大邑律法,当伐之!”
伐——即为悬挂曝晒后砍头,再挂三日。
偏此时,一道清灵之声扬起:“理徵何故误判!”
理徵闻言,表情一冷,顿时不悦:“谁人开口?!”
妲己款款步出来:“青女姚乃我之爱奴,理徵下判,为何不问主人意思。”
理徵将她装束打量一番,眯眼厉声道:“这便是鬼巫罢,你既是主人,你的奴杀害贵族公子,当同担罪责,我不将你牵连已是开恩,你还敢跳将出来?!”
原来这理徵脾性孤介,眼中从无美丑、无贵贱、无人情,只认律法与对错;即便面对妲己,亦不假辞色。
妲己并无惧色,声音高扬:
“理徵明鉴,我并非是要干扰断案,只是理徵似乎并未遵循律法,我不服。”
理徵霍地起身,双目狠瞪:“鬼巫,莫要为了包庇小奴信口乱说,我何曾不按律法断案?!”
妲己字句清晰驳道:“理徵怎忘记,萧采欲取我小奴,是为偷盗!依大邑律法,不论何人,擅盗旁人之物者,鞭五十;盗得贵重之物者,鞭二百。是也不是?”
理徵微窒,咬牙答:“是……”
“那便好。理徵需知,青女姚并非劣奴,而是王子与周原公子邑所赠之奴,因其容貌嫽极,是我的心肝香果儿。我不舍得她带颈铐,赠她青铜利刃,给她鲜艳衣裳,又发夔贝买物,好酒好鱼好肉,如此才将她养得这般可爱模样,其中不知耗贝凡几!我说她是贵重之物,可有不妥?”
理徵:“……”
妲己浅淡一笑:“既然是贵重之物,二百鞭下来,偷者本就无可生还。故而萧采盗我上奴,本已当死,此为一。
另来,律法又有规定,若事主追讨时不慎将偷打死,并不需负责,此为二。
何况,青女并不认得采,如何知他是公子还是歹人,不过是我令她不可轻易被人盗去,才拼死反抗,此为三!
再说那昙妧,乃天子赐奴,我也爱重非凡。却只因公子采邪心诱惑,就惨死溪边。对此我尚且不曾追究,只当为他偿命,如今却又要再折上另一爱奴,天下哪有此般道理,此为四!
此四点实情,俱被你忽略,绝口不提萧采偷盗之事,怎不是误判?!”
理徵眼中隐隐有火光,“这话听来荒谬,你又怎提前知晓她会被人盗去?”
妲己叹气,“理徵明察,我这奴嫽美伶俐,远近皆知,人人见了都想同我要去。若非早有顾虑,我何必将如此贵重的青铜短吕赠之?不过是命她留着防身。”
理徵被驳得脸上发青,又问:“你、你说那青女姚是王子与公子所赠,谁能证来?”
不等妲己开口,人群中崇应彪高声道:“我可以证来。”
原来他的仆见这里生事,忙也告知了主人,崇应彪最喜热闹,听到妲己遇事,哪能不催马来看。
此时,他不客气地拨开众人,惹得大家生气抱怨,他反而更得意洋洋,叉腰而站,大声道:“我与王子出征有苏,青女姚是周原公子邑之奴,被王子要来赠予妲己。”
理徵不认得崇应彪,但见其衣着不俗,頍冠上嵌有玉石,乃是虎头图腾,便知是崇国公子,且其话中细节准确,果然不似编造。
一时间,理徵有些迟疑——
若只是公子辱奴被杀,这奴当然死无葬身之地。
但若是偷盗之罪,反而比杀死他人之奴所判还重——
这也是律法的一点漏洞。毕竟制定律法之初,无人想到贵族万物齐备,还会去偷盗。
妲己也诧异崇应彪会来作证,少不得要看他一眼。
但这一眼落在彪子眼中,显然不是寻常的一眼,而是包含情绪,感激非凡,含羞带怯的一眼!
「唉,她果然被我感动,」彪子倒些不好意思,自谦地想:「先前我对她虽凶,却架不住人格如此熠熠生辉。倘或她过于心爱我又该如何是好?有时我亦深恨自己如此优异,不给旁人留一点活路。」
一旁,小事官不得不上前,声如蚊讷对理徵道:
“鬼巫所说,确为律法所定。这上奴穿戴不俗,细皮嫩肉,再说那青铜短吕也确属贵重物品,若被一齐盗走,怕还不止二百鞭。”
理徵眼神阴沉,面子上拉不下,不愿妥协。
妲己玲珑心肝,知他此时理亏,也需一个台阶,反而可怜楚楚低声婉求:“理徵,我已有一奴偿命,不若将她伐了,也就罢了。否则如此对待苦主,岂不是人人皆愿做贼?”
她此时心中暗暗庆幸——
上庠书海之中,并非只有祭祀造册,行军记录,更有律法案籍,可随意阅之。
而妲己知晓,一国之律,从来都是游戏人间的基本规则。
若不知规则,难免失去一臂还要茫然,实在冤枉。
当然,脑中的狐狸也适时提醒了她:“你需模糊商采辱奴之事,只咬死偷盗。幸而你未解除青女姚的奴身,便可从贵重的所有物入手。”
果然,妲己此时一席话说完,周遭人也要议论。
诸位公子贵女,哪个无有几名心爱之奴、养在身畔?再看妲己连青铜重器也赠之,可见平日这奴如何独占其心!
更何况偷盗本就是重罪,贵族偷盗,更是大耻,怎可反叫主人连折两奴?倘或人人看到别人的奴好看,便要偷走,这还了得?
——贵族的贝,也非是大风从海里刮来!
一时,众人均觉妲己所说有理,再看她容貌凄然、动人心弦,而理徵却严肃古板、似焦黄枯树,支持何人,还用犹豫?顿时抗议纷纷:
“太不公也,岂不是叫人人效仿?!”
“理徵家中无奴?我也当去捉来才是!”
“原来将偷打死,还要把被窃之物奉上,岂有此理?”
正乱哄哄一团,忽一人高呼道:“王女驾至!”
众人一惊,回首望去:只见一肩舆停下,云英华盖中,走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如今监政的王女子姞。
子姞如今身负监政之权,形同天子,故而众贵族不论身份高低,皆要行大礼,跪地俯首。
她身着白色短袖筒裙,堪堪至及膝上,裙摆袖口俱有玉石流苏,绣灰色鸟纹;
其头上戴着高筒冠,颈上玉璜五层,又有松石褡襡在肩,珍珠连缀缠腰,鲜光玉明,神姿清发。*1
走过众人眼前时,足上翘头绣鞋珍珠摇晃,精美异常。
理徵早已跪下,让出主座来。
子姞礼仪周全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这才开口。其声音有些稚气,话语却一板一眼,“我来辟雍巡察,却见此处吵嚷,所为何事,细细说来。”
理徵不敢怠慢,忙将事情原委说了。
崇应彪看着子姞从小长大,并不十分规矩,于是抢道:“姞,莫听他浑说!徵,你这老贼,你怎不说是萧采偷奴在先?”
子姞垂首,藏住一个白眼,方才抬起头来,依旧端肃问理徵:“彪所说是何事,是谁偷奴?”
妲己忙上前,将事情重述。
子姞眯眼看她,半晌方道:“可否再说一遍?”
——方才竟只顾看脸……
妲己不解,只好再说一遍。
子姞这才佯装恍然点头:“我记得你,父王封你为鬼巫,你来辟雍学骑射,与彪做赌春祭,他若输了,便做你的奴,是也不是?”
妲己略惊,不料此事还传入王女耳中,点头:“确有此事。”
“那,修习如何?可有胜算?”
妲己不明白她为何关心,只好圆滑回复:“不敢妄言……”
子姞有些失望,又鼓励她:“无妨,勤些练来便是。”
崇应彪听出点怪异来,不满道:“姞,你倒也该鼓舞我。”
子姞并不理他,只转向理徵道:“我听鬼巫所言,句句在理,理徵,你方才为何不说偷盗之事?”
理徵迟疑:“也不能肯定萧采就是为将人盗走,也许寻欢后,还会放回……”
子姞歪头而笑:“「也许」?怪哉!你是理官,怎么倒还替罪人开脱?”
理徵大惊:“小臣岂敢!!”
子姞:“人被骗如林中,不是实情?不是盗窃?莫非大邑之内,如今人人皆可不问自取,寄希望于偷者「也许」归还?”
理徵忙道:“小臣绝非此意!只是,公子采毕竟身份特殊。”
“是啊,特殊。”子姞叹道:“采这人确实特殊,头颅长在两腿之间,素有恶名,叫我也听了许多风言风语。如今,昙妧是我王父赐奴,采又犯偷盗之罪,本该两相抵消。莫非,你与萧家有旧,要为他家遮掩?”
理徵一生刚正不阿,哪能听这种话?当即道:“是小臣欠缺考虑!此事细说来,确是公子采有罪在先,又惹鬼巫赐奴畏罪而死……小臣这便命人将那奴放走。”
子姞笑着摆手道:“诶~理徵也该依律断事,我非理官,不过是说些看法罢了。”
理徵面色阴沉:“非是因为王女所言,实是方才我已知有不周之处,不该只考虑身份差异。”
“那就好。我王父常赞你断事公允,不看情面、是非分明、令人信服。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子姞站起身,见众人肃立,叹道:“我今日本来想来看骑射,却偏遇到这等凶事,不得不问,好在诸事清晰,并无冤错。诸人归去后,皆需好好沐浴祭祀才是。”
说罢,起身端庄离去。
众人又跪地相送。
而妲己抬头,不免心中疑惑——
王女未免来得太巧?
~
王女之驾声势煊赫折返,有近事官菱不免上前问:“王女,这等小事我来便是,何苦亲来?”
子姞小脸严肃:“恶来从不求人,他为此事求我,我当然要亲自来,才叫他感恩,知道天家多么重他。何况,采也确实是贵族,理徵判定也有难处。”
说到这,她又笑,“不过方才听来,纵然无我主持,妲己那张利嘴大约也应付得,无非曲折些。”
菱:“但王女终归出面及时,还是叫大亚欠下这个人情。”
子姞不免哂笑:“是恶来忒小题大做。”眼珠一转,又问:“他竟真对妲己有意?”
菱低笑,“鬼巫容貌,连我为女子,也要心仪。怪不得大亚。”
“也是,连我也极爱。罢了,恶来心仪谁随他去,只要皆忠心于天子即可。”子姞摆手,又回忆着方才情形,喃喃笑道,“想不到妲己真有些本事,呵……我还从未见理徵被人驳得如此词穷。甚好,既然是个巧人,迟早能在宗庙获取一席之地……”
菱也委婉低语:“且天子厌恶那些与贵族攀近的贞人,而妲己孑然一身,与贵族无亲属关系,民众又对她爱喜,正是绝妙人选……”
子姞欢喜抚掌:“无错!我此时才懂王父安排。只要她对王父足够忠心,又能将申豹取而代之,区区一个萧国偏门贵族又算甚?死十个我也不在乎。”
菱顺毛夸赞:“王女多智,既叫大亚欠了人情,又叫鬼巫见您亲切,一举两得。”
子姞越发眉开眼笑:“去传我令,不论妲己所求何物,皆尽力为她寻来。”
~
回到宗庙,妲己让方姺打好热水,又备了一大壶热酒。
青女姚洗完澡、饮了酒,用嫩柳枝驱了邪,仍旧惊魂未定。
她仍记得自己被关在柴房之中,如待宰羔羊,但妲己冲了进来,命人将她解开。
她当时恐惧欲死,呆呆而问:“是要杀我?”
妲己却紧紧攥住她的手,笑道:“不,我带你回家。”
回家……
她躺在软和的床上,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这里已经是她的家……
妲己是真的将她看做了妹妹……
“好好睡去。”妲己轻柔抚摸着她的额发。
青女姚迷蒙道:“姐姐,也是饥樊救了我,否则我当时便要被公子采的奴杀死……”她微醺的面上极红,“我先前以为他桀骜,却再不想是个极好的人……”
“好……我自会赏他,你放心。”
待到青女姚睡去,妲己走出屋来,预备再去宗庙药房寻些安神之药。
方姺便趁机迎上来。
“主人。”方姺双手递上来一个布包,语气有些伤感,“这里……都是昙妧的旧物。我不知如何处置,想来只好交由主人。”
妲己接过。
打开来看,里面不过是几块补衣服的布料线团,一些榛果,最后,是两枚夔贝。
她将贝倒在手心里端详,随即了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子姞:哥哥,拿下她!
子妤:哥哥,拿下她!
武庚:……你俩有点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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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晚,但是很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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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鸟:杜鹃。
1. 高筒冠:见殷墟出土玉人。
2.理徵:殷末理官,因忤逆帝辛旨意,招来杀身之祸。家族面临株连危险,一起逃走。说是后世李姓的始祖(也是老子李耳的先祖)。
60 ? 造梦境妲己痛失时(一)
◎斩旖念恶来恨拒爱◎
“那饥樊有鬼。”趁她将要入睡, 狐狸火速奔来告状。
妲己倦懒一笑:“我知。”
狐狸不服,又点出来:“青女被吓得苶呆呆,倒好似还喜欢他似的。”
妲己点头,“此事我有计较, 自会去处理……对了, 那几个幼崽如何了?”
狐狸也正头疼此事, 将她引入识海:“你自己来看。”
这次,只有一个筐子晃动得最狠,妲己上前一看, 果不其然是鳄鱼。
鳄鱼好似身量长了一些, 还不知从哪弄了一个花环,自己花里胡哨套在脖上,神气活现。它喉管里发出“咕啾啾”的声音, 短短的吻部乱拱, 巴不得再被宠幸一次……
再看另外三只, 雏鸟和幼虎都还很有斗志,唯那只狼崽盘在窝里一动不动。
妲己心里一惊,忙将它捞起来。狼崽子在她怀里绵软一条, 连眼睛也不睁。
“它已死?!”妲己将它拎在耳边听心跳, 心中哀叹。
今日怎如此倒霉?这狼比青女姚还要死不活几分。
狐狸走过去, 在狼脑袋上舔了舔,“离死倒还远。它萎靡了好几日,今日忽然就如此了。”琉璃眼珠看向妲己,“它诞生之初就比别的动物羸弱许多。”
妲己苦笑。
现实中恶来能一个揍仨, 可到了精神里, 倒像是会被欺负的那个。
她无奈问:“可它病成如此模样, 我还能选它吗?”
狐狸:“你若选它, 它还可恢复一些精神。但回报可能极小,绝不会如鳄鱼丰厚。”
妲己又沉默。固然,她太想继续选鳄鱼了,毕竟八十个时辰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但恶来今日还贡献了八个时辰,拿出两个来投入梦境,似乎也不亏。
如此,她下定了决心,将狼崽抱在怀里,无视另外三只的抗议,“无妨,总不能看它就这样死掉……我、我已大致想好梦境场景。”
狐狸又警告她:“此狼甚为体弱,切莫过于复杂。”
她点点头,在脑中有略微细想了一下,点头:“我多叫他梦日常之事,你且送我入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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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来已许久不见父亲了。
蜚蠊其人,异族之相更甚于其子:深目锐利似隼,鼻子高尖也似隼,他络腮的胡子在下巴天然就簇成一个尖尖,还是像隼。
季胜那顽劣小儿,总是抱怨说他不近人情,却不知父亲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
父亲是真正的武士,心肠是青铜铸就,一颗忠心里只有天子一人。恶来明明身形如山峦,并不比父弱在何处,但在外人看来,蜚蠊无形之中给人的压迫感总是更强,身形也似乎更为庞大。
此时,蜚蠊跽坐在屋内,将所有的压迫都施加在了长子身上。那语调沉沉,冷厉中无有一丝温度:“恶来,你就是这样看顾季胜的。”
他俯首跪着,模糊记得是季胜又打了谁家小儿,惶恐道:“父,息怒。季胜无知,我自去向人赔罪便是。”
蜚蠊冷冷凝视他,像是对待兵卒一般说道:“若处理不当,提头来见。”
恶来慢慢想起来了,是有苏国的公主携亲眷来了大邑。
这公主近来是大邑人谈论的中心——
其原本嫁予了周原公子邑,后来不知为何,双方又作罢了婚约,反而是鄂侯仗势苦苦逼娶,害得其不得不携家人来大邑躲避。
这公主有一弟,唤作忿生,与季胜一般年纪,也不知如何两小儿碰了头,几句不和就打了起来。
苏忿生被打得脑袋破皮一块,发了高烧,据说公主震怒,要告去天子和理官处。
大邑律法,伤及贵族,杖二十。此事虽是小儿纷争,但对方若真告,季胜这二十杖也吃定了。
恶来眉眼越发阴郁,顶着父亲的压力、顶着季胜被打成肉馅的惩处,亲自登门来致歉。
一个瘦骨伶仃的嫽丽小奴将他引了进来,随即退去。
他独自一人垂头跽坐,深感悲惨——
季胜,你这教不好的孽畜!
不多时,衣衫簌簌声擦动,一人走到他面前来。
长裙曳地,繁复花纹缝隙中,隐隐见得一双皙白纤长的足。
足甲染着橘红花汁,看来妖异得令人眩晕。
他忙收回目光,莫名知晓这就是有苏公主。
“大亚?恶来?”那人在他面前的席子上半卧下。
“公主妲……”他俯首行礼,“我今日,正是为幼弟一事而来。幼弟愚钝,行事鲁莽,我已狠狠……”
“你要如何补偿?”她冷淡地打断。
“嗯……?”
他抬头,随即一怔。
好似魂儿飘飘窜入云端,掀云揭雪,明光淡霞……
她笑了,贝齿一闪:“空口白牙,就叫我原谅?”
他心头猛跳,看呆一阵,又匆忙低下头来,声音暗哑道:“我愿补偿十牛,望公主绕过幼弟……”
“十牛,就想买我饶他?”她凑过来,轻笑,“忿生可还在卧床。你有所不知,我这幼弟固然可恶胜似劣犬,到底与我一奶同胞……父母大哭,我也无可奈何。”
恶来这才抬头直直望向她:“公主不论要何补偿,我皆会竭力满足。”
“竭力满足?未必。”妲己唇角一勾,轻轻巧巧地说道,“季胜伤我幼弟,便是辱我和有苏,既如此,我也当辱回来。可只怕,大亚不愿呐……”
“公主……欲如何辱……”
她伸出手指,勾勾:“近前来说。”
恶来迟疑一瞬,还是慢慢凑了过去。
才一靠近,就是一股淡香袭来,他脸颊一烧,正局促非常,耳边公主的轻语却好似一声炸雷。
“你说甚?!”他震惊,浅淡的眸色都因此暗了几分。
妲己仰头,姣姣殊色与潋滟目光逼迫得他躲闪,“你不曾听错,我的要求就是如此简单。我这人,重诺,只要你照做,我就饶过季胜,如何?”
恶来呼吸有些粗重,眼中神色挣扎——
贵族荒银,他怎能不知,但她……
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她洁如轻云,本不该如此!
妲己凑上前,呵气如兰:“我这条件有时限。此时、此刻,你若允了,一笔勾销。”指尖在他下巴若有似无地一勾,“倘或等到明日,就无有这等好事了。”
他抿唇,周身气息凝滞如一座黑色冰川。
妲己放肆地打量着他的克制,反而表情悠然玩味。
他气息起伏,话语也破碎,“仅是如此,就可……勾销?”
她睫羽扇动,“公主之言,重于九鼎。放心,此处无旁人。只我一人观赏……”
他明明还根本没有应允,却已经可耻地……
“大亚,莫要再犹豫了,叫我观赏一番,就可为幼弟免去二十杖,天下也难寻这等卖卖……”
不等她说完,他已在解除腰巾。
妲己讶异地“哈”一声,抬手掩住嘴巴,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
蔽膝被扔在一旁,他又似乎挣扎许久,这才缓缓掀开袍子……
“啧……”妲己打量着,微微摇头,“原来大亚比我还期待……许多……”
恶来知道她在故意激怒自己,羞耻难耐地紧咬牙关。
“你可随时开始……”她支着头,语气缥缈。
箭已开弓,无有回头一说,他僵硬地捉住……
心情如此微妙,本该倍感羞辱,却又因为眼前人而沉沦快意……
他一开始只是闭着眼,后来总要时不时看她一眼。
也并不敢特定看向某处,但每当看过,自己当然只会更加「期待」……
仿佛沸腾的滚烫熔流,在底部咕嘟起青玉色泽的泡。
一层层,向上涌动,直至大地也似地龙翻滚,震颤异常。
熔岩濒临爆发的边缘,毁天灭地。
“好了。”妲己忽然开口,“停下。”
他茫然抬头,鸢色瞳仁泛红,动作仍旧,竟然嘶声反对:“可我马上要……”
“我说。停下。”她坐直身子,吃吃笑得顽劣,“大亚已证明诚意,我极感动,到此就好。”
好似一瓢凉水兜头泼下,他终于慢慢停住,内里一团火生生憋住,几乎要随时炸裂身躯。
妲己毫无留恋地起身,柔言款款:“我言而有信,不会去告状。还望季胜懂事,莫再胡乱妄为,免得……还要兄长来为他受过。”
经过他身旁时,她指尖一探,抹去他腮边一滴汗。
他有些迷乱地仰视着她……
忽地,妲己猛然惊醒!
梦竟在此处戛然而止!
识海里,狐狸已笑得满地找头:“啊哈哈哈哈,笑得俺腹痛也!”
妲己狐眸一眯,语带杀气,“发生了何事?!”
狐狸擦着笑泪:“我早劝你,莫要太复杂。”它愉悦地看着妲己一脸吃瘪,“恶来被惊醒,两个时辰已打水漂。”
妲己怔忪不语,再看怀中的狼,却好似活跃了一点,正在贪婪舔她的手……
她眼中猛地闪过狠厉:“继续……”
“额?”狐狸一下子翻起:“继续?你莫冲动。”
“我半点不曾冲动。”
狐狸见她如此上头,很似个迷恋奸妃的昏庸皇帝,它这个劝谏忠臣竟如何也拗不过她,只好再将她引入……
恶来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已是小食。
父亲与弟弟在等他用饭。蜚蠊见他双目呆滞,冷声问:“公主不肯?”
他低声道:“公主宽宏,已原谅季胜……”
蜚蠊扫他一眼,便知道他定然好一番求,于是问:“公主有何要求。”
他恍惚地摇头。
蜚蠊于是也难得心软,硬声安慰:“你吃了苦头。”
季胜眉眼耷拉,要哭不哭的:“兄,我根本没有打他那般重,他是装的,你别为我受委屈……”
恶来沉默坐下,先说了句:“用食勿言。”
又说:“再有下次,我断你一条腿。”
天气两三日后转寒,太行山内却发现了一处新的温泉。
事官早率人围了起来,诸多贵族都浩浩荡荡前往享受,蜚蠊也携二子同去。
恶来身份不比往昔,也可自得一池。夜里,他穿过幽长洞穴前去浸泡。
滚滚白雾里,漫天繁星、山如黑幕,只闻虫鸣,莫名叫人心中祥和。温热的水没过肌肉丰隆的肌理,以及其上的凌乱伤痕……他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又想到了妲己……
这几日,只要闭目,总会看到她囫囵一个的身影,幻觉一般挥之不去。
好在时日久了,那个身影也淡了些,或许迟早不会再将他影响。
正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泠泠破水之声响起。
他猛地回头,看到隐约白雾里一人,站在浅水之中,轻纱缓褪,白蛇一般沉了下来。
心惊之下,他竟然看呆了眼。
“公主?你、你怎会在此……”他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
水中人一怔,扭头看他,一点也无惊慌,反而怪道:“大亚为何在我池中?”
“我……”
这明明是我的池子,白日才来泡过……
他行军作战,方向感黑夜也不会出错!
可不等辩白,她已破水游了过来。
他忙看向一旁避视。
“为何来寻我……?是那日不曾尽兴?”
他不必看她,只听语调,也知她定然是笑说的,而那笑意,也必定邪恶。
她游得更近,似水中凶兽困住猎物,“莫非,回去之后,还想着我又重新来过……”
“你混说!我并非那等下流之人……”他色厉内荏地反驳,不知她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正针锋相对时,通来此处的山洞里回荡着季胜的喊声:“兄!看我抓到了什么!”
季胜手里拎着一只野兔,兴冲冲奔来,却只见池内白雾蒸腾,一人也无。
“兄?”他又愚蠢唤了一声,疑惑挠头,“明明说要来泡泉水……”
温泉山石之后,恶来将她抵在温热巨石上,湿漉漉的手指压着她唇瓣,“嘘”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季胜:哥,她是不是打你了呜呜呜,我去找她说清楚。
恶来:为什么我梦里都是给烂弟做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