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衍三千(二) “我是他道侣。”……
“你究竟是何人?”楼烬雪拧眉, 眸色更厉,“鬼鬼祟祟躲在……”
啪嗒。
啪嗒。
一颗又一颗泪珠,砸在剑身, 又淅沥迸溅到手背, 剑尖便那么垂了下去。
他移开眼, 僵硬道:“你先别哭。”
白岐闻言, 硬生生挤出的几滴泪,又迅速收起来:“好。”
楼烬雪:“?”
察觉她身上并无恶意,楼烬雪艰难开口:“你刚才那话,是何意?”
白岐:“我们非得站院墙上说吗?”
半刻钟后,客房内, 二人相对而坐。
白岐眼眶微红:“我有一个亡夫, 是个剑修,名为楼烬雪……”
楼烬雪打断她:“我并不认识你。”
“听我说完。”白岐幽幽看他一眼, “实不相瞒,我其实来自百年之后,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再见你一次。”
“那你已经见到了。”说着,楼烬雪起身, 冷着脸, 打算送客。
明显不信她的鬼话。
白岐急了, 这人怎不按套路出牌, 不应该顺势问她百年后发生什么云云么?
她立马起身,熟练牵他手腕, 要将人往下拉。可刚碰到,手就被甩开,对方还抽出剑, 拦在身前,一副烦请自重的贞洁样。
白岐:“?”
“这位……道友,我不知你是何来意,但这种事关清誉的话,还请慎言。”
白岐不确定这人是装的,还是真不认识,她索性摊牌:“你应听过大衍三千。”
“大衍三千只能投射意识到有缘人身上,并不能做出既定历史之外的行动,更遑论说这些话,你在撒谎。”楼烬雪确定道。
白岐懵了,怎还有这种说法?
那她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连辩解都显得无力:“我的确是通过大衍三千来的,有个莫名其妙的声音,直接将我扔到了药神谷外。”
说着,她还撩起额角碎发,指着摔在地上的伤:“喏,这还疼着呢。”
“若你不信,我可向天道发誓。”
楼烬雪垂下眼睫,良久,才收起剑:“那我是怎么死的?”
啊?这又信了?
怎一来就问这问题?她比他更好奇。白岐刚准备好的措辞,又默默咽了回去。
她含糊道:“意外身亡。”
“意外?”
“对。”白岐脑中疯狂运转,煞有介事,“归元宗那个宋青吾你知道吧,她未来是卦峰峰主,也会成为我师尊。”
“我们通过她偶然相识,日久生情,很快结为道侣。但后来邪魔现世,我们被困邪魔境中,你当时为救我,就……”
半真半假,她也没全瞎编,不过是将云京城那段经历稍稍润色一番,说得那叫个心绪澎湃、真情实意。
楼烬雪又问:“邪魔现世?”
这不是重点吧,重点难道不应该落在他们之间的“凄美爱情”上?
简直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白岐没好气瞥过脸:“嗯。”
见她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楼烬雪心头一跳,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
若她当真没说谎,那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面对的,却是他的试探猜疑,连半句关心也无,她心中定然十分难受。
“我……”楼烬雪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未来的“道侣”,只能笨拙安抚,“我现在的确不认识你,不过你放心,若我在未来真与你结了契,我定不会负你。”
白岐愣了愣。
这个人,竟出乎意料的纯情。
她压下那丁点儿欺人感情的负罪感,哼哼两声:“我骗你作何?”
她对自己的态度,的确十分熟稔,就像他们已相处过许久,并不是短时间能培养的。
没想自己未来竟还结了道侣,楼烬雪自认是个冷心冷情之人,这种事,他更是从未想过。想来,后世定然发生过许多变故。
他敛起神色,语气认真:“你叫什么名字?”
“白岐。”白岐弯起眸,“我叫白岐。”
“白岐。”楼烬雪稍稍移眼,只觉耳根有些热意,“那你现在,可有去处?”
自然是有的。
白岐摇头:“没有。”
“我才刚来这里,循声进来,恰好看到你在擂台上,可人实在太多,我才出此下计,我只是想,看看曾经的你。”
她的声音又变得很低:“你不用有负担,我知道未来既定,一切无法改变。”
“这对你而言,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可对我来说,不过黄粱一梦,我不会冲动行事,我只想让这梦,晚些醒来罢了。”
她抬起头,怯怯看向楼烬雪:“就让我,暂时留在你身边,可以吗?”
鬼使神差,楼烬雪应了声:“好。”
说完,他又觉不妥,解释道:“你安心住下,不必担心……那些事。”
白岐:“?”
这个楼烬雪,和她记忆中那人,性情差距实在太大,他们难道不是同个人?
可观他样貌和气息,的确是本人没错,难不成这人还真死了,后来又活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一切都是未知,这人是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变数”,只有先跟着他,看看情况。
既是“道侣”,自没有太过生分的道理,可这人给她的感觉,实在太过纯粹,克制守礼,让她忍不住,生出些坏心眼。
她疑惑眨眼:“那些事,是什么事?”
难道,他们其实还并未……
想到这,楼烬雪耳尖瞬间红了,他垂下眼,吞吞吐吐道:“没什么。”
他眸光稍动,从储物袋中取出个莹白瓷瓶,递过去:“你先处理下伤口。”
白岐又愣了愣,这人还真是,心善。
她没接,只稍稍仰起头,理直气壮道:“我看不到,你帮我。”
楼烬雪犹豫一瞬,便半蹲至白岐身前,轻声道:“冒犯了。”
药液从瓶口倒至楼烬雪手中时,还泛着寒气。白岐只见他手心灵力闪过,那寒气便无了踪,他这才伸出手指,稍稍沾了些。
楼烬雪动作很轻,白岐只觉额角羽毛似的挠过,有些痒。
两人呼吸很近,不知怎地,白岐盯着身前人的脸,眼前晃过这人在话本世界中,一边哭着给她擦药,一边又问她:
“疼吗?”
身前人收回手,眸中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心疼,他像是有些赫然:“我第一次给人上药,可能手下有些没了轻重。”
“疼死了。”
似没料到白岐会这样说,楼烬雪脸上暖意稍滞,只能垂下眸:“抱歉。”
下一瞬,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又很快抽离。楼烬雪的眸子瞬间睁大了些,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白岐稍稍靠后些,注视着楼烬雪,慢声道:“这样就没那么疼了。”
“习惯了。”白岐歪了歪头,佯作苦恼,“我这样做,你不会怪我吧?”
楼烬雪一时说不出话,显然没遇到过如此不知礼数之人,这不过才初次见面,她怎么就这般……不知羞。
可她说,他们是道侣。
她看起来,年纪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那未来的他,不就整整比她大上百余岁,甚至和她的师尊,是同辈人。
她还小,不知轻重情有可原,可后世那人,怎也能如此去引导她?
既然未来的他注定会死亡,那定不能让她还这般下去,否则,待她回去,若遇心怀不轨之人,又该怎么办?
“不怪你。”楼烬雪敛着神色,语气严肃,“是他教你这样做的?”
白岐:“啊?”教什么?
瞧她神态,楼烬雪心下顿时了然,他暗骂一句那人畜生,语气柔和下来:“别人为你上药,你不必如此讨好他。”
什么讨好?
白岐迟疑:“也没有吧。”
她只是被美色冲昏了头,鬼迷心窍,没忍住而已,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楼烬雪暗暗叹气,只觉未来那个自己变成那般行事作风,死也是活该。
好在他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虽不知她何时就会离开,但也能借这段时间,好好纠正一番,也算积德。
白岐全然不知楼烬雪的想法,只觉这人看自己的目光,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那种又轻又柔,像在看不知事小辈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她好不习惯,甚至有点害怕。
“那个人,不值得你喜欢。”楼烬雪试图用略微委婉的方式提醒,“你们相识的时候,你年纪尚小,他比你老太多,人心难测。”
他到底在脑补什么?难道这人绕这么一堆,是想劝她离开?
白岐自觉很必要纠正他的想法:“不是他,是你,我们是道侣,你为救我才离世,为何你会认为,你不值得?”
楼烬雪垂眸,不置可否:“或许这是我唯一做对的事吧。”
“你早些休息。”楼烬雪起身,缓声道,“今日仓促,你先住这间房,我在门外守着,若有事,你直接唤我便好。”
话落,他也不看白岐,径直朝屋外走,还贴心将门关紧。
白岐透过门窗纸,看着那道抱剑背身而立的身影,只觉莫名其妙。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怀着疑虑,白岐打坐一整夜,都没想明白。
只再抬眼时,门口已无楼烬雪踪影。
这会儿天刚亮,时辰尚早,还没到守擂时间,人去哪儿了?
她索性起身,推开房门,院中也没见到其他人。碍于礼貌,也不便用神识探查其他房间。
难不成,对方想了一夜,醒悟过来她在骗他,不管她了?
这么想着,院门忽被推开。
嘎吱响的门声中,还夹杂着昨夜某个楼家弟子的调侃声音:“师弟,你做这些,是想让我们这些师兄师姐饱饱口福?”
“……哟,你是谁?”那弟子一脚踏进来,恰好和白岐对上眼。
楼烬雪:“她是……”
“我是他道侣。”白岐抢先道。
没办法,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她是不可能给楼烬雪任何反悔机会的!
第42章 大衍三千(三) “可师弟他还未及弱冠……
沉默, 在院中蔓延。
那弟子生得一副玉面郎君样,然面色呆滞,硬生生将那好颜色减了三分。
他的脚在空中僵了半天, 缓了好会儿,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侣?”
白岐点头:“没错。”
“可师弟他还未及弱冠……”
他缓缓转头, 看向神态略微不自在的楼烬雪, 只觉天都塌了:“师弟?”
楼烬雪叹气:“师兄,此事话长,你先叫他们出来吧。”
那弟子面色麻木,晃悠悠飘走了。
楼烬雪这才走到白岐身前,眸光垂下:“这对你清誉有损。”
“可我们不是道侣吗?”白岐反问。
“那是未来, 我不会问你楼家的将来, 也不宜让他们知道你来自百年后。我本想以友人身份,带你回楼家, 也不必受太多叨扰。”
白岐疑惑:“什么叨扰?”
很快,她就明白了。
不过片刻,好几个楼家弟子迅速从各自房间冲出,将她团团围住。
“你是楼师弟的道侣?”
“看起来和师弟差不多大,你们何时认识的?怎从未听他提起过?”
白岐是个自来熟, 饶是如此, 也抗不住一堆美人的热情攻势。
楼家似是专出美人, 三个男菩萨站外圈, 四个漂亮姐姐紧紧绕着她,完美将生得最好看的那个, 排挤在最边缘。
这会儿,她再也不是那个会对楼烬雪耍流氓的“三流狂徒”,反变得拘谨起来。她长这么大, 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姐姐们眸光闪闪,一会儿摸摸她脸,一会儿凑过来贴贴,嘴中夸夸的话说个没停,哄得白岐晕头转向、招架不住。
一号姐姐:“你们认识多久了?”
白岐犹豫:“也挺久的。”
二号姐姐:“你怎会看上他?”
白岐嘿嘿:“长得美。”
三号姐姐:“楼家美人多的是,不如和我们回去再挑挑?”
白岐飘飘然:“不太好吧。”
四号姐姐:“何时偷办的结契礼?”
白岐脱口而出:“没办。”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静了。
那几个楼家师兄姐齐齐转头,盯着楼烬雪,眸中满是谴责。
怎么回事?骗人小姑娘感情呢?
楼烬雪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没办过结契礼,那她师尊怎可能同意?
难道,是他私下哄骗她的?
她对自己的态度如此亲昵,或许很多不该做的事都已做过,但她并不懂。
他也听过,许多大宗的弟子,因师门保护太好,只会沉心修炼,并不通人情世故,不像世家错综复杂,自小便会培养这些。
她这年纪,在修真界动辄数百上千年的老怪面前,实在太小了。
楼烬雪笑容凝滞,不敢看白岐那双清凌凌的眼,他轻咳一声:“先吃早饭吧。”
另几位显然也意识到,这其中怕有误会。可人都特意找上门,师弟也没否认,难道他真做了什么有损家风的缺德事?
整个楼家,师弟向来是最循规蹈矩的那个,怎会如此糊涂!
几人看向白岐的目光愈发怜爱,连连拉着她:“好孩子,咱先吃饭哈。”
白岐迷迷糊糊,被人牵着坐在院中石桌前。左边是漂亮姐姐,右边也是,这个为她夹小菜,那个喂她喝清粥,另几人堵在一旁,将楼烬雪拦住最外,全然一副严防死守样。
她弱弱开口:“……楼烬雪?”
快来帮帮她!这些人好奇怪!
“你叫白岐是吧,师弟年岁和你差不多,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可能一时糊涂犯了错,你放心,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白岐:“呃,我不委屈。”凭她干的那些事儿,委屈的该是楼烬雪。
美色当前,她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修都会犯的错。再说,楼烬雪在话本世界那样对她,她爽没爽到另说,该还的债是还清了的。
现在她又没忍住来招惹他,不过是形势所迫,她自有计较。
几人目光更怜惜了,这得多情根深种,才能如此善解人意。
他们又转头看向楼烬雪,语气不善:“那你是什么想法?”
大有种他敢说出个“不”字,就要将人拉出去揍一顿的架势。
“我……”楼烬雪敛眸,睫羽颤了颤,“我自会承担。”
看来双方都有意思,只是年轻气盛不懂事。那也好办,待回去,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一切便都名正言顺。
这会儿也不好再打扰这对小情侣,面皮都薄,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
几人对视一眼,扔给楼烬雪一个意味深长的警告眼神,这才呼啦啦散去。
白岐终于喘下气:“害怕。”
“抱歉。”楼烬雪迟疑一瞬,还是坐到她身旁,“他们脾性如此,吓到你了。他们并无恶意,只是很喜欢你。”
白岐自然能感受到,否则早翻脸了。她也想乘机摸摸底细,但这些人太过热情,底细没摸到,差点把自己全兜了出去。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她缓口气:“没事。”
过程艰难,至少成功打入内部。
见她的确没事,楼烬雪彻底放下心。最初担心吓到她,他本想上前阻止,但瞧白岐一副乐在其中、醉生梦死的模样,犹疑半晌,才没动作。
她似乎也挺喜欢他的族人。
他不由拿过食盒,从中端出几碟样式精巧,一口一个的小糕点。
白岐一看,眸光亮了亮。
楼烬雪眸中笑意更深:“做的仓促,你先尝尝,若不合口味和我说,下次给你调整。”
“你做的?”白岐脑子还在发愣,手已先捏起块桃花酥,跟着往嘴里送。
入口酥脆,内馅松软,白岐霎时香迷糊了,又继续伸出魔爪。
她腮帮鼓鼓囊囊,嚼嚼嚼……
“……喜欢……好吃……”
“这个……太甜……”
“那个……咸口更好……”
楼烬雪将她喜欢的放前,没怎么动的悄悄撤掉,眸色柔和:“慢慢吃。”
白岐吃得心满意足,不吝夸赞道:“你这手艺比仙临醉那糕点师傅还好,真可惜,也不知还能吃多少次。”
“那后面每天都给你做。”他看了看天色,敛了笑意,“时辰已差不多,我需继续守擂,你同我一起,还是?”
“你先去吧。”白岐还惦记着宋青吾,得先去和她通通气,免得露馅儿。
“好。”楼烬雪将碗碟收拾干净,又再三叮嘱,才无奈叹气,拖出另几个狗狗祟祟的“偷窥狂”离去。
白岐:“……”
总觉后面的日子不太安稳。
她呆坐一会儿,才循着记忆,去找宋青吾。可到了院子,发现没人,估摸今日是比试最后一日,她俩打擂台赛去了。
她又转了方向,朝擂台方向走。
沿途一路,弟子多了不少,遥遥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偶尔还蹦出“姜玄”、“剑修”、“世家”等字眼,震得她耳蜗疼。
人实在太多,八个擂台周围,全围得水泄不通,连半空中都挤满了高低参差的飞行法器,看得白岐满头黑线。
挤了半天,也只能依稀瞧到呼啦飘过的几片衣角,又很快被前面人挡住。白岐实在扛不住,索性寻了颗大树,躲树下偷懒。
结果刚坐下,宋青吾慢悠悠的声音,便从树另端传来:“昨晚去哪儿了?”
该说不说,还真是师徒。
白岐:“你不去守擂?”
宋青吾:“我只是个柔弱的卦修。”
白岐翻了个白眼,后世姜玄来卦峰抢沈枝时,也没见宋青吾有多柔弱。
她懒得转过去,背靠树干上,半眯着眼,懒洋洋道:“我找了个道侣,骗他说是经你认识的,我现在无依无靠,还没找到你,后面也不会来找你。”
“楼家那个?”宋青吾啧啧两声,“你和他后世有牵扯?”
白岐含糊道:“算有吧。”
宋青吾沉默。
半晌,她又开口:“我曾远远观过他的相,一团迷雾,我看不清。”
“说起来。”宋青吾像第一次对白岐的存在生出兴趣,“我当时怎么想的,会收你做徒,我给自己找不痛快?”
白岐:“谁知道。”
她思绪飘远,想来,以宋青吾干那些缺德事儿,她早就该学前两位叛峰师兄,早早改道才对。
她卦术一般,根骨也一般,全靠一身实战厮杀出的本事过活。这么多年,她对卦峰始终不抛弃不放弃,实在匪夷所思。
按理说,她拥有命石,怎么也该有点类似问灵骨的本事才对,可实在遗憾,那命石就像只能为她构建话本世界的介质,其余再无作用。
她那身修为也涨的诡异,却未根基不稳。那些力量就像被封印在体内,随她历经的话本世界越多,力量也在解封。
她都怀疑,自己难不成是那些民间话本中,有什么特殊身份的真命天女?
“宋青吾。”白岐缓慢开口,“你修这一道,可曾后悔?”
宋青吾嗤笑:“我那身问灵骨,就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
天命而已,谈何后悔。
可当宋青吾认定会发生的那些命运,在未来不断被搅乱、打破,颠覆她长久以来的信念,她还是后悔了。
后悔曾经的狂妄自大、口无遮拦,当她再不信天命,便很难继续走这一道。
未来已定,白岐没法说出口。她只想知道,扰乱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这就是把她送到这的根源。
像是默契,二人再未说话,只沉默靠坐在树干两端,看朝阳升起,又垂暮落下。
擂台赛也落下帷幕。
白岐起身:“走了,后世再见。”
临走前,宋青吾喊住她,语调听起来漫不经心:“你后悔吗?”
“也曾想过欺师灭祖。”
话落,便径直朝最后那擂台走去。
身后似传来声轻笑,白岐嘴角跟着翘了翘,脚下轻盈,前路喧闹一片。
围观的弟子渐渐散开,白岐加快脚步,很快寻到楼家几位师兄姐。
“来啦?师弟他守擂成功,这会儿领奖去了。”说话的是最早见到那师兄。
“楼煜,你别动手动脚。”另个师姐打开楼煜想搭在白岐肩上的手,自己贴了过来,“乖乖,今天去哪儿玩了?怎没见到你?”
“楼玥,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楼煜气急败坏,另几人在旁笑作一团。
白岐被他们的热闹感染,不自觉跟着笑:“人太多,只能在周围逛逛。”
她好奇:“药神谷不再设个颁奖大典么?”让胜者自己去领,过于糊弄了吧。
楼煜:“害,本就临时开设的小比,药神谷向来避世,没那么多讲究。”
另个师兄在旁搭腔:“再说,有宋青吾那话,想来也没心思办。”
“那可是宋青吾,谁不知那句‘身负问灵骨,一卦知天命’。药神谷未来的日子,恐怕艰难,谷主这么多年才有子嗣,暮夫人为诞下这个孩子,更是丢了命,果真世事难料。”
“什么暮夫人?”白岐心中蓦地升起股强烈的不安。
“谷主夫人呀,曾也是个人物,属实可惜。我这两日听说,谷主应会给这孩子取名随母姓,由此怀念暮夫人。”
姓暮的少谷主,她认识的,有且仅有那一人……她喃喃:“暮朝生。”
楼玥凑近:“乖乖,你在嘀咕什么?”
白岐勉强笑笑,摇头:“没什么,话说药神谷还有其他姓暮之人吗?”
“谷内弟子那么多,谁说的清?”
或许是她想多了,上百年呢,谷内势力更替,谁又说得清。
可那个暮朝生,一身病骨,他当时修为比她高,她并没特意探查过他骨龄。
他会是那个“错卦”吗?
她必须去亲自确认。
白岐佯作疑惑:“说起来,我们还会在药神谷待多久呀?”
楼煜:“就这两日吧,看情况。”
“咦?师弟回来了!”
白岐还在走神,闻言刚想抬头,忽觉肩被人柔柔往前推了下,脚下踉跄。
下一瞬,就与人撞了满怀。
“当心。”
第43章 大衍三千(四) “你这样,让我如何是……
听闻这次擂台赛, 世家出了不少黑马,八枚九虞,其中五枚都被世家所得, 此外三宗各一, 简直匪夷所思。
人人皆言, 各世家这些年的风头, 几乎快压过三宗四派。待未来,世家实力稳固,垄断门生,东洲势力恐会大洗牌。
明日,楼家便会跟着回族。
白岐提前支开楼烬雪, 待夜深, 便换了身夜行衣,打算去谷主别院, 一探究竟。
她已打听好,谷主对少谷主极为看重,几不离身。只每隔一个半时辰,会安排奶娘进去,这时谷主才会外出避嫌。
也是潜入的最佳时机。
别院周围并没什么人走动, 只院外有四名金丹期弟子值守。
白岐抵达时, 正碰见这一轮奶娘过来, 同时有另四名弟子换班, 几人在院外交接后,就由两名弟子带着奶娘进屋。
不多会儿, 白岐就见个削瘦中年男人出来,面白无须,相貌端正, 可面上忧心忡忡,整个人透出股悲气。
这应该就是药神谷谷主,魏满。
魏满出屋后,始终站着院中,目光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神情。
白岐施展隐身术,深深地隐藏气息,躲在高处。
他修为至少化神之上,若非在药神谷,对方几乎没警惕心。否则,她刚到附近,就会被发现,现下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她需想办法进去,探查那孩子的气息,确认是不是那人。
不过一刻钟,那两名弟子便带着奶娘出来了,行过礼,又匆匆离去。
白岐只能暗戳戳抠着墙皮,眼睁睁瞅着魏满又转身进了屋。
怎如此严防死守?可恶!
她根本寻不到合适时机进去!
还是太仓促了。
又守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进行下轮交替,她目光落在遥遥走来的奶娘身后。
跟在她后面的四名弟子,恰好有个和她身形相似的女弟子。
白岐咬牙,决定铤而走险。
脚下轻点,翻下墙头,白岐乘他们路过一片灌木阴影处时,猛地出手。
捂嘴、敲晕、再拖入灌木丛,整套过程悄无声息,不过几息时间,白岐心底念叨着得罪,手下不停,熟练扒人衣服,再套上。
值守弟子只觉身后似晃过一阵风,他往后侧了侧头,轻声口语:“师妹?”
白岐压着头,用几乎辨不出音色的气音道:“没事,差点绊了下。”
那弟子不疑有他,又转过头去,悄声说了句:“当心些。”
白岐暗暗松下口气。
她面上使了障眼法,修为比他们高,只要不特意探查,基本很难发现。
跟着这几人,她顺利走到院前,又换了班。
此行男女各两人,领头弟子指着白岐和另个女弟子:“你们一起进去。”
“是。”白岐跟着应声。
她心中警惕不减,这些金丹弟子不足为虑,主要是,要瞒过魏满才行。
白岐身上气息敛得更紧,跟在奶娘身后,行至房门外,奶娘轻柔出声:“谷主,该给少谷主喂奶了。”
很快,门被打开,魏满说了句:“有劳。”便率先朝院中走。
白岐垂着头,没任何多余动作,察觉魏满从她们身侧走过,未发现她的异常,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下口气。
她正要跟着往里走,魏满站她们身后,蓦地出声:“左边那女弟子,等下。”
她就在左边。
白岐头皮一阵发麻,脚步顿住,转过身,手心掐得泛白:“谷主。”
察觉对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尽可能地压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好在,那目光很快移开,魏满的声音响起:“方才他又吐了奶,我已给他换过衣裳,出来时,记得将脏污衣物收走。”
白岐轻声道:“好的,谷主。”
眼见魏满转身,不再看她,白岐紧紧绷着的肩,这才悄悄落下。
可那肩还没彻底放松,对方又出声:“对了,你是哪位长老座下的?”
她怎可能知道!
完了。
“我……”她脑中疯狂思索听过的药神谷长老名号,可实在不熟,正想随意编个姓氏糊弄,外面守门弟子忽出了声。
“谷主。”那弟子声色犹疑,“归元宗的宋道友来了,她说,有话想对您说。”
宋青吾?她怎会突然过来?
好在魏满不再关注她,让她跟着进去,便径直朝院外走。
白岐转身时悄悄抬眼,朝院外望去,正巧对上宋青吾那似笑非笑的眼。
宋青吾拢着袖子,老神在在站在院外,瞧白岐看来,还轻佻冲她眨了眨眼。
白岐:“……”特意来的?
不论怎样,好歹救了她小命。
不再看她,白起低头朝里走,跨进门后,反身将门关紧,这才长舒口气。
好险,总算进来了。
她转过屏风时,奶娘已坐在榻上,抱着孩子喂奶,嘴中低低哼着小调。另个女弟子目不斜视,沉默守在一旁。
“谷主吩咐,我先收拾下这些脏污衣物。”说着,白岐自若往榻前走。
另两人在屋内也听到这话,闻言没有多余动作,任由她在那忙活。
白岐弯着身,手中收着衣物,神识悄无声息探向那孩子。
不出所料,毕竟是难产出生,他身上气息,较寻常人更为细弱。
在白岐记忆中,暮朝生身上病气很重,一身病骨,这个孩子虽给她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并不能完全确认。
暮朝生是木灵根,她必须亲手接触这孩子,验明根骨,若连灵根也一致……
白岐压下心底的不安,状作随意,开始收整榻上凌乱的被褥。
奶娘见状,皱了皱眉:“你之前不是来过?怎还如此不知分寸?”
“是么?”白岐低低应了声。
“不对,你不是……”奶娘剩下的话,再没机会说出。
另个女弟子见状,正欲喝止,白岐手中又弹出道灵光,打在那弟子心口。
“唉,你们都先睡会儿吧。”
白岐揽住那女弟子的腰,轻轻放在地上,没闹出任何动静。
她也不想如此,可这奶娘实在警惕,她迫不得已,才出了手。
这里不宜久待,需速战速决。
她也没含糊,直接伸手,灵光自指尖溢出,探向那孩子眉心,引导灵识进入经脉。
他如今尚小,若无检测器盘,灵根并不易探查,需多花些时间才行。
她目光不由落在这孩子身上。
他窝在奶娘怀中,闭着眸,嘴中蠕动不停,并没意识到外界发生的变故,这模样生得,也是莹润可爱。
算了,实在太小,光看外貌,根本看不出任何和暮朝生的相似处。
白岐敛起心神,继续探查。
随灵识深入,她的眉愈皱愈紧,怎会没有半点灵根踪迹?
他父母皆为修士,这孩子没灵根的可能性,不足万一,难道真是她想岔了?
眼看时间将至,依旧毫无所获,她只得遗憾收回神识。
想了想,她又囫囵探寻一番,收尾时,忽看到个莹润浅绿光点。
咦,那是……白岐正欲再确认下,倏地,背后一阵掌风袭来,她侧过身,下意识揽住那孩子,就地朝旁滚去。
“放开他。”阴沉沉的男音响起。
是魏满!他怎会突然进来!
白岐眸光一敛,手下用力,毫不留情将孩子朝门外扔去。
“竖子而敢!”魏满目呲欲裂,高阶修士的威压爆发,飞身朝孩子掠去。
就是现在!
白岐被震得喉间腥甜,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裂开。她发了狠,燃烧全身精血,憋着气,竭力撞开窗户,在地上滚了一圈,又迅速翻过院墙,跌跌撞撞朝远处奔逃。
身后传来阵阵喧闹,白岐像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疼痛般,速度没丝毫减慢。
“来人啊,有人刺杀少谷主!”
“快追!别让她跑了!”
“是个女修,她在朝宾客别院跑!”
跑,不能回头,往前跑。
白岐根本意识不到方向,只下意识避开人群,想寻个安全之地躲避。
跑过一个院落转角时,又不小心绊到颗石子,她脚下踉跄,只觉像被什么击中,脑内嗡的一声,识海像要裂开。
快跑不动了……
白岐昏昏沉沉抬头,晃眼间,看到片熟悉的衣角,她眸光亮了亮。
神思转动,她边跑边脱衣裳,待到人身前时,身上只剩层薄薄的内衫。
再顾不得其他,她将那人猛地扑倒在地,又在他极度震惊的目光下,用力撕开他外衫,手臂顺势滑入,将身子紧紧贴了上去。
白岐喘着气:“别多问,快搂着我。”
“你……”受伤了。
剩下的话,又被人压在了唇齿间。
见人愣半天也没反应,白岐只得抽出手,寻摸上对方的,牵着往腰上揽。
手刚搭上,急促的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紧接而来,是一阵倒吸气声。
“我去,野鸳鸯!”
“胆子真大,玩儿这么花?”
“滚!”冷冽的剑意瞬间爆发,白岐只觉眼前一晃,身位就换了方向。
楼烬雪将她护在身下,侧着身,牢牢挡住了那些想看热闹的探究视线。
“再不滚,我不介意多几条人命。”
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从他身上传出,那群弟子被摄得脚下发软,忙不迭跑了。
还能依稀听到,他们往前方继续追查的声音,直到再无声息。
白岐终是卸下气力。
“多谢。”她按压着眉心,另只手推了推楼烬雪胸口,“可以了。”
半晌,对方也没动静。
她疑惑看去,想再提醒下,忽觉揽住自己的手又紧了又紧,勒得她有些疼。
“白岐。”楼烬雪声音压得很沉,让她蓦地联想到,冬日被雪压断的枯枝。
白岐莫名心虚,只敢悄悄瞅他一眼,对上那晦涩黑眸时,又迅速垂头。
她像个鹌鹑般,窝在他怀中,准备等待这人怒火。可那桎梏她的手却一点点松开,又轻柔抚上她的眉心。
耳边传来声无奈的叹息。
“你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第44章 大衍三千(五) 亲得他腿脚发软,只能……
楼烬雪沉默起身, 拾起散落在地的衣衫,往白岐身上裹。
不待白岐多说,他又打横抱起她。
身体猛然腾空, 白岐有几分抗拒, 可对上楼烬雪那紧绷的下颌, 不知怎的, 一时半会儿没挣扎,乖乖缩着。
他这是,在生气?
她来到这,自他信她那些的鬼话后,一直以为, 这人是没有脾气的。
他的怀抱和人一样, 溢满冰寒气息,白岐受了伤, 窝他怀里并不好受。
她故作轻松:“还好碰到你。”
话音一落,楼烬雪脚步顿了下,又继续往前,白岐以为他不会搭话时,他开了口。
“白岐。”他又用那种极其平静的语调, 唤她名字。
白岐听得不太自在。
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久, 他很快恢复正常, 平和道:“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此话一出, 白岐身体僵了僵。
楼烬雪将她抱得更紧,轻声问:“有点冷吗?没关系, 我熬了甜汤。”
“本想给你尝尝,可没人应声,我就在房外等你。甜汤凉了又热, 你还是没开门,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走了。”
“后来听到远处喧闹,我……”
“别说了。”白岐蓦地打断他,“你是在怪我,什么都不和你说?我们才见多久,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抱歉。”楼烬雪垂下眸,显得温和包容,“可你说,我们是道侣。”
她说,他便当了真。
白岐抿了抿唇,心中腾着的那股郁气,又一点点消了下去。
她撇过头,脸压在他胸前,慢吞吞道:“我没刺杀少谷主,只是去确认他身份。我在百年后,认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嗯。”楼烬雪边走,边帮她梳理体内混乱的灵气,“那确认好了吗?”
他的灵力冰凉,刚探入时,冻得白岐一个激灵。不过很快,那丝凉意柔和抚过筋脉,起了些镇痛效果。
白岐舒服得瘫了身子,由他动作。
“十之八九。”就算最后被魏满打断,但那灵光,是木灵根没错。
“药神谷有问题。”发觉措辞不太恰当,白岐又道,“那谷主有问题。”
倒不是因他对自己出手,这情有可原。而是他整个人,给白岐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她很难说上来。
楼烬雪缓声道:“魏谷主素有雅正之名,救死扶伤,怜济苍生。”
白岐不满:“你不信我?”
“不,我信你。”
这还差不多。
“若那少谷主真活到百年后,那只有两种可能。”楼烬雪踢开院门,却没放她下来,牢牢抱着,朝屋里走。
“要么,是宋青吾算错卦。”
“要么,有人给那孩子换了命,但换命有违天道,至多也撑不过百年。”
“所以……”
白岐声音发紧,想到那些消失的世家,想到自魇村之事后,楼烬雪曾告诉她,有人利用邪魔培养忘忧,窃夺生灵气数。
那个在幕后,引导海神祭的黑衣人,难道……也不对,就算隔了十余年,白岐依旧记得那人,他的气息,不像魏满。
到底怎么回事?
“先别想了。”
冰凉的手指抚平她紧皱的眉,楼烬雪弯身,放她在榻上,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瓷瓶,倒出粒莹白丹药,喂她嘴里。
入口即化,察觉到药力迅速修复筋脉,白岐才反应过来:“太微回神丹?”
这丹药可太熟悉了。
之前去魇村路上,他们针锋试探,楼烬雪不慎伤了她,就用的太微回神丹补偿。她当时还嘲讽,这厮人傻钱多。
不都说剑修很穷吗?
他哪儿来这么多灵石丹药?
似看出她的纳闷,楼烬雪弯了弯唇:“其实,家主是丹师。”
“我以为你们楼家人都是剑修。”那几个师兄姐,身上剑意挡都挡不住。
楼烬雪:“我后世没给你说过这些?”
白岐摇头,也不能张口就说,她都没听过楼家的存在,岂不是打脸。
果然,楼烬雪叹气,连结契礼都没办,还能期待那人做什么正经事?
“这些你也有权知道。”楼烬雪半跪在白岐身前,平视她,“楼家分两脉……”
丹、剑两脉互相扶持。
现家主与楼烬雪父亲乃孪生兄弟,各执一脉。楼烬雪父母早亡,他自小由家主抚养,家主将他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不出意外,他会是剑之一脉执掌人。
此次来药神谷,是为九虞而来。
楼家主之前炼丹时,意外出了岔子,灵府严重受创,昏迷不醒。而九虞中含天道道韵,或有一线生机。
“你放心。”楼烬雪顿了顿,耳尖有些红,他认真看向白岐,“待此番事宜了却,结契礼也会尽快提上日程。”
白岐:“???”
不是,什么结契礼?
她随口说的话,他还惦记着?
修士结为道侣,一般会举办结契礼,类似凡间成亲举办婚礼。
白岐试图抢救:“其实,你后世都死了,结契礼也不是必须的。”
楼烬雪眸中闪过丝难堪,他勉力扯起唇角:“正因我死了,不遵礼数,才让你受了委屈。你不惜跨越百年来见我,我怎能辜负你。”
“你年纪尚小,不懂这些。更何况,你又对我做了……那些事,我又怎能若无其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到底在说什么?年纪小、不懂、受委屈,分开来她都理解,合起来怎就同结契礼扯上关系?
她抬眸,对上楼烬雪认真的神态,倏然,灵光闪过。这厮,怕不是个老古板,以为那个后世的他骗她感情,现在想补偿她?
结契礼可不是过家家,在典礼上,双方需发天道誓言,得天道见证。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岐劝他:“那是后世的你,与现在的你没关系,不用勉强。”
“并未勉强。”楼烬雪稍稍迟疑,抚上她的面颊,“说来难堪,我想,我和后世的我一般,在见到你的第一眼,便会同样喜欢上你。”
他又在,说什么……楼烬雪,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她?
那些试探、针锋相对又算什么?
“就像冥冥中的注定,我总觉得,我应该在很早之前,就与你相识。”
“所以,我并未勉强。”楼烬雪腼腆垂下眼睫,声音很轻,“我既庆幸,又嫉妒。”
“庆幸你来找我,又嫉妒,陪你最久的那人,不是我。”
这个人,他真是楼烬雪吗?楼烬雪,又怎会开口,说出这些话?
白岐心跳得厉害,这人直白得过于纯粹,让她实在难以招架。
总感觉自己像个骗人感情的渣女,有些忍不下心,要不还是尽早坦白。
豁出去了!
她含含糊糊道:“那个,你先别激动,其实,我说我们是道侣,是骗你的。”
说完便闭紧着眼,不敢看人。
发怒也好,想揍她也行,的确是她有错在先,她也不是不讲理之人。
良久。
预期的怒火并未到来,取而代之,是个温柔缱绻的亲吻,落在额心。
白岐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楼烬雪一双剔透的眸,沉静看着她。从他眼中,白岐能看到,藏在底下的局促和涩意。
“你是我道侣。”楼烬雪说。
白岐:“我说了,骗你的。”
楼烬雪:“可你是喜欢我的。”
白岐否认:“你哪儿看出来我喜欢你?”
“你亲了我。”楼烬雪垂下眸,小声道,“还不止一次。”
见面还没两天,亲了就不止一次,还毫不避讳地脱衣裳贴贴,楼烬雪不信她鬼话。
定是什么都做过,她才如此无所顾忌,不是道侣,怎会如此自然地做这些?
若真是名不正言不顺,那更好。
白岐想反驳,又显得无力,她梗着脖子:“你就当我色欲熏心,见色起意。”
“你喜欢我的脸。”楼烬雪抓住重点,“让我名正言顺属于你,不好吗?”
白岐不吱声。
楼烬雪幽幽道:“你是不是像骗我一样,骗了后世的我?还不打算认账。”
白岐头埋得更低。
“后世的我,为救你都死了,我就想给自己讨个名分,不可以吗?”
这下白岐总算有反驳的地方,她挺起胸膛,理直气壮:“他才没死!”
楼烬雪语气平静:“那就是我死了。”
挺起的胸膛,又默默缩了回去。
这人肯定从一开始,就知她在骗他,还故意陪她演戏,真不要脸。
想到这,白岐自觉有理起来,说话底气都足了:“你既然知道你不是他,那还要我认什么账?”
“名字一样,长着同样的脸,可能连气息也一样,我怎么不是他?”
这也是白岐纳闷的地方,这人的存在,实在匪夷所思。
想到什么,白岐眸光一亮,哼哼两声:“我有办法证明,你不是他!”
不待对方说话,她从储物袋翻出块空白玉简,径自闭眼,神识勾连命石。
既然后世的楼烬雪,能和她一起进入话本世界,那这个人呢?
她在识海中,构建出一个庭院空间,按之前进入的方式,尝试将两人拉进去。
半刻钟过去,她疑惑睁眼。
怎么没反应?
眼前这人没进去能理解,怎么连她也进不去?难道是大衍三千的压制?
楼烬雪平和看她:“证明好了吗?”
白岐:“先别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若没猜错,楼烬雪应是从她写的火葬场话本起,便被迫拉入了话本世界,而后每个世界,它们的共通点——
时间、地点、人物、剧情……白岐构造一个又一个,具备这些元素的话本大纲,又基于大纲,扩展细节剧情。
可好会儿过去,依旧没反应。
楼烬雪又提醒她:“夜深了,要不先休息,待明日回家,再谈其他。”
这厮话怎如此之多!
白岐不耐烦睁眼,正对上楼烬雪含笑看她的眸,心中郁郁更甚。
看他还想张嘴再说些什么,白岐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在心底想了无数个,要将人嘴封上的法子。
比如,压在树下,亲得他腿脚发软,只能哼哼唧唧,再说不出半句废话……
这般想着,白岐忽觉眼前一花。
飘飘摇摇的木槿花瓣落下,洒在身下人的发间,衬得他脸上潮色更盛。
唇畔间气息交织,清清浅浅的哼声溢出,又低又欲,勾得白岐头皮发麻。
身形交缠,收紧,暧昧气息愈发明显,甚至有了控制不住的趋势。
淦!她总算知道共通点是什么了!
白岐一慌,立刻退出话本世界。
不待睁眼,忽觉后脑被人压住,方才那还未结束的吻,又轻柔覆上。
唇齿间,溢出那人低低的笑。
“原来,这就是你的证明啊。”
第45章 大衍三千(六) “可你不也,心甘情愿……
楼家那位冰清玉洁、克己守礼的天才剑修, 昨夜竟在野外与人私通。
楼煜本还不信,可等到日上三竿,才等到那两人推门出来, 人都傻了。
二人眼下青黑, 明显彻夜未歇。那些药神谷弟子所言竟是真的!
他声音都在抖:“师弟, 你们昨夜……”
楼烬雪歉疚垂首:“是有些累, 不慎睡了过去,让你们久等了。”
“嘶——”
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从院中各个角落传来。
从野外到室内,累到睡过去,这得玩了多少花样, 师弟竟如此……无所顾忌。
楼煜一言难尽:“师弟, 我懂你们年纪轻,精力好, 不易控制冲动。可毕竟在别人地盘,有什么不能回去再玩?”
楼玥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指指点点:“年纪大了,真看不懂你们年轻人。”
白岐:“?”
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觑向楼烬雪,这厮竟一副虚心认错的诚恳样, 看得她更是莫名。
白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嗯嗯, 我们都明白。”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对对对, 快收拾下跟着回去了。”
说罢一哄而散, 半点不给白岐解释机会。
白岐转过身,凉飕飕看向楼烬雪, 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楼烬雪垂眸,委委屈屈:“我累。”
白岐:“……”她居然无法反驳。
昨夜被人压着亲完,楼烬雪除开脸红了些, 心跳快了些,唇瓣分开时犹豫不舍了些,他看起来依旧平静。
只看向她的眸光水色潋滟,外加被她撕破的衣衫欲漏不漏,纯纯一副勾引人的模样。
白岐哪儿经得住这诱惑。
在人要推门,欲走不走时,白岐叫住他:“不是说给我熬了甜汤吗?”
人便这么顺理成章留下来。
就着美色,白岐甜汤也多喝几碗。
喝多了,自然也无心修炼。她便说得再测试下命石效果。楼烬雪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半推半就留了下来。
一时室内气息旖旎。
白岐连夜尝试了颇多剧情,什么红眼按墙角、捆绑强制爱、兽耳云云……
每到关键时刻,白岐跑路飞快,睁眼就见人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样。
白岐嘴上说着抱歉。
楼烬雪嘴上也说没关系。
于是从月色高悬,到晨曦初现。
不顾楼烬雪死活,白岐练就一手炉火纯青的跑路技术,修为突飞猛进,兴奋了整夜,兴奋过头,倒头就睡。
楼烬雪看白岐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这人根本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单纯。
他果然被骗了!
见人睡着,他终是长舒口气,身心俱疲,还得给人掖被子,掖到一半,也倒了。
醒来还未睁眼,毫无设防,他被白岐一脚踹下床,现在还疼。
楼烬雪眼神幽怨:“所以,你真的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白岐眼神飘忽:“我不是故意的。”
楼烬雪:“我知道了。”
话落,看也不看白岐,转身就走。
白岐呆在原地。
几位师兄姐收拾好,给她打着招呼出院门,楼烬雪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楼玥转身,见她没动作,本想招呼她快些,又被楼烬雪拦下。
白岐看到楼烬雪摇头,另几人神色诧异,转过身看了看她,却没再多动作。
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或许此后,二人再不会相见。
“师弟,舍不得怎不回去?”楼煜单手搭在楼烬雪肩头,故作戏谑。
从药神谷,走到峡谷外,只需半个时辰的脚程,生生多磨了一倍时间。
几个师兄姐不说,只沉默跟着放慢脚步,直到要御剑,也没见他有动作。
楼烬雪垂眸,不语。
几人对视一眼,完全搞不懂这两人怎么回事,刚还好好的,现在说掰就掰。
“害,去去去,说什么呢?”另个师兄打着圆场,推了推楼烬雪,“师弟,咱这次比比,谁更早飞回去?”
楼烬雪愣了下,方颔首:“好。”
他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自嘲笑笑,敛回目光,祭出吹雪剑:“走吧。”
日光高悬,峡谷那一线天也变得开阔,几缕剑光划过,耳畔风声猎猎。
那风声愈来愈大,楼烬雪蹙了蹙眉,提醒:“师兄,不要靠太近。”
“噢。”
这声音……
楼烬雪心神震荡,脚下不稳,差点摔下去,恰好一只手伸出,扶住他。
“走这么快,你不要你的道侣了吗?”白岐收回手,慢吞吞道。
“你不是……”
“我有说什么吗?”白岐盘腿坐在龟壳上,悠悠然看他,“不等我说完,就说知道了,那你说说,你知道什么?”
楼烬雪瞥过头:“你都说了,你是骗我的,我又何必强求。”
白岐:“那假戏真做行不行?”
楼烬雪:“我不是他。”
“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白岐坦然。
她呆了半天,直到人走完了,还是没想通,那不太舒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像他,又不像他。
他能进入她的话本世界,甚至与他相触的每一次,都熟悉得不像话。
她每一次刻意的接近,总归咎于,对他美色的垂涎。
那为什么,就只是他呢?
若从一开始,她和楼烬雪没那么多针锋相对,也没那么多猜忌与“难言之隐”,她似乎,总会喜欢上那些“他”。
她对楼烬雪的抗拒,源于他态度的忽冷忽热,极易坏她道心。
可眼前这人,纯粹、直白,连呼吸都显得勾人,她的确无法抵抗。
楼烬雪脚下剑停滞一瞬,平静道:“你在把我当作他的替代品。”
白岐不置可否:“那你当不当?”
沉默良久,楼烬雪才道:“他没和你办过结契礼,是他不知礼数,但我不可以。”
白岐挑眉:“你要求还挺高。”
楼烬雪眼尾微微泛起些水色。
停下剑,沉默看她。
像只高傲看她,见她凑近,又下意识伸出肉垫,施舍她摸一摸的猫。
僵持半晌,白岐嘟囔:“结就结。”
反正是在大衍三千内。
就当日行一善,帮人完成遗愿。
楼烬雪矜持点头:“你说的。”
嗯?他方才是不是偷偷笑了?
白岐迷惑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被这人下套,可她没有证据。
另几人早已飞远,白岐也不慌,悠哉游哉落在后面。
楼烬雪见状,抿了抿唇,加速往前飞,很快就没了影。
白岐:“?”
不多会儿,楼烬雪的身影,又出现在她眼前,到她面前时,气息还有些喘。
“我让他们先把九虞带回去。”她若累了,可以再慢些,他陪着。
还怪贴心的。
自答应他后,氛围有些奇怪。白岐不太适应这种相处模式,浑身都不自在。
瞧楼烬雪始终在旁站着飞,她手按龟壳上,将它变大,容两人绰绰有余。
“我累了,你来。”
楼烬雪眼睫颤了颤:“好。”
他自然收起剑,跃上龟壳时,白岐稍稍侧身,方便他上来。
待人坐下,她看向身侧,楼烬雪的耳根似乎还有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
属实奇怪。
楼烬雪上来后,周围瞬间多加了层灵力罩,白岐索性收回灵力,仰面瘫在龟壳上,百无聊赖地看他。
这人周身总带有种沉静的气息,她说累本是托词,不知不觉,却是睡着了。
风声渐小,耳畔只余清浅的呼吸。
楼烬雪垂眸看她,良久,像在自言自语:“她喜欢我。”
心底响起道冷哼。
“她在骗我?”楼烬雪唇角弯了弯,手温柔抚上白岐的脖颈,又游走至她下颌,“可你不也,心甘情愿被她骗吗?”
“大衍三千……后世之人,你话太多了,只要不去她那些世界,你觉得,你能有机会出来?和我说这些话?”
“我已经死了?”楼烬雪低低笑出声,“那就更好了,死去之人,才能被人永远挂怀。你该庆幸,你即是我。”
楼烬雪指尖动了动,心底那道声音,便像从未出现过,再无踪迹。
自昨夜进入她的话本世界,他便发觉,识海中似乎有道意识在苏醒。
随着进入的次数越多,那意识愈发明显,甚至能和他对话。
那意识,似乎是未来的自己?
他并没办法,获取关于他本身存在的信息,只能从零星碎片中,看到一个又一个世界。
每个世界,都是白岐,以及那个,败犬般的,后世的自己。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
现在,是属于他的世界。
白岐醒来时,天已至黄昏。
她睁开眼,正对上楼烬雪温和看她的眸,她呆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在了对方腿上,甚至还紧紧搂着他的腰!
白岐讪讪撒手,立马撑起身,有些尴尬:“那啥,我发誓,我平日不是这种人。”
死手!怎就如此不懂事!
下次还敢,嘿嘿。
楼烬雪抬手,帮她将胡乱贴在脸颊的鬓发,拢到耳后,轻笑:“无事。”
这人笑起来,也太过犯规。
白岐胡乱嗯嗯两声,自己又理了理耳发,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放。
直至落到下面,见一片被薄雾笼罩的深山,山中亭台水榭,隐隐绰绰。
恰逢一阵钟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楼烬雪含笑的低语:“到家了,我们回家吧。”
第46章 大衍三千(七) 好难哄,这人怎还没好……
楼家坐落于云京城外一座深山之中。
雾霭飘摇, 钟声缭绕,是处与世隔绝的清静自在之地。
这片清静,却被片嘈杂的喧闹打破。楼家数十弟子挤挤攘攘, 全跑来看热闹。
白岐落地还未站稳, 一道幽香的怀抱便环了上来, 软软乎乎。
她嘴角笑容刚挂起, 就听那人啧啧两声:“多水灵的妹妹,楼烬雪那小古板多无趣,不如跟姐姐走,带你玩点有意思的。”
美人、怀抱、香香……
白岐嘿嘿两声:“好。”
话未落,又有其他人涌上来。
白岐再次感受到美人环绕的洗礼, 一时飘飘然, 不知天地为何物。
楼烬雪静立在山门前,眉眼含笑, 却无端让人生出些疏寒之感。
几个凑完热闹的师兄,本想过来揶揄两句,见状,又讪讪缩回去。
等白岐意犹未尽挤出来,身后一片嬉闹, 活像群勾人精怪。
楼玥牵着白岐, 两人面色扑红, 她道:“师弟, 白师妹与我们颇为投缘,我就直接带她去观云台了?”
观云台是楼家女弟子居处。
楼烬雪:“不用, 她去剑阁。”
“……剑阁!”
众人面面相觑,白岐不明就里,她好奇:“剑阁怎么了?”
楼玥讪笑两声, 没答。
楼烬雪未多言,弯身牵过白岐,面色温和,语气却不容置喙:“走吧。”
剑阁位于楼台深处,遥遥便能瞧到座三层高楼阁。阁前伫立块几乎与楼同高的试剑石,石上剑痕交错,隐有剑意浮动。
“一层剑室,常有弟子修炼;二层典籍,你若无事可随意翻看;三层……”楼烬雪抬手解开禁制,“到了。”
白岐顺眼望去,愣了下。
她以为三层会与下两层相似,会与剑相关,满含肃杀冷意。
不料,黄昏柔光洒落,入目一片开阔暖色,是间陈设甚简的静室。
流云屏风、黑檀案桌,屋角三足鼎细烟袅袅。满室萦绕淡淡冷香,白岐胡乱想,楼烬雪衣服上也是这个味道。
这么想着,不由侧头看向楼烬雪。他今天换了身雪色衣裳,乍眼一看,还以为是百年后那个冷冷清清的大师兄。
对上他的眸光,白岐才惊觉,楼烬雪自进来后,便一直在看她。
楼烬雪移开眼:“这是剑脉执掌人的住所,也是爹娘,生前所居之处。”
白岐忽地明白过来,为何那些弟子会是那般反应。她毕竟第一次来,还未与楼烬雪结契,不论情理,都不合礼规。
她调侃:“师姐们都说,你最重规矩,你这规矩怎说变就变?”
楼烬雪:“你是我道侣。”
白岐来了兴致,继续逗他:“这不还未结契,哪门子的道侣?”
楼烬雪倏地抬眸,语气平静:“聊了那么久,你就那么喜欢他们?”
白岐:“?”
他继续追问:“我很无趣吗?”
“还行吧。”比后世那冰块好多了。
“那你为何一眼都未看我?”
白岐迟疑:“有吗?”
“有。”楼烬雪垂下眼,语气不咸不淡,“也是,毕竟我是个替代品。”
这人翻脸怎如此快?
楼烬雪仍不放过她,淡声道:“今天我换完这身衣裳,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方才你看着我,是不是还在想他?”
白岐刚升起的不满,又默默咽下。
她支支吾吾:“哪有,你别瞎想。”
楼烬雪低低笑了声,逼近白岐。
他身量很高,几乎将白岐眼前光线完全挡住,他问:“我现在,像他吗?”
白岐被逼急了,质问道:“是不是又如何,你不是接受了吗?”
楼烬雪抬手的动作忽然静止,垂眼看白岐,眸中意味明确,像在提醒她:是你先选择了我,你要对此负责。
身前是冷脸剑修,身后恰是案桌,白岐夹在中间,退无可退。
白岐暗暗叹气。
她索性坐在案桌上,双手捧起楼烬雪的脸,左右晃晃:“谁家醋罐子打翻啦?”
楼烬雪垂着眼皮,抿了抿唇。
不看她,不说话,也不阻止。
“原来是我家的。”
话落,白岐就着捧他手,倾身上前,笑眯眯亲了他一口。
而后,她又如小兽般蹭他鼻尖,边蹭边黏黏糊糊哄人:“别气啦,醋精。”
醋精睫毛颤了颤,依旧不理她。
“唉,哄不好,我要放弃了。”
说着,白岐便要抽手离开,却被人牢牢按住,腰上一紧,冷香自上倾覆而来。
静室一时落针可闻,偶有水声缠绵,暗香浮动,直到瓷器被打翻的碰撞声起,二人才蓦地惊醒,迅速抽离。
白岐瞥过对方被她剥去大半的衣衫,又赶紧移开,目光不知往哪儿放。
心中暗骂自己,怎如此色急。
另个当事人,似乎没什么反应。只轻飘飘垂眸,看了眼自己那身胡乱耷拉的衣裳,没管,反颇有闲情地帮白岐系衣带。
白岐试探:“不生气了?”
那只指骨修长的手滞了下,又若无其事继续动作,哪哪儿都正常,就是不理她。
好难哄,这人怎还没好!
她勾勾搭搭戳了戳他手背,提醒道:“你把中衣和外衫衣带系反了。”
楼烬雪下意识回:“没有。”
回完,才反应过来白岐在故意诈他,对上她笑嘻嘻的眸子,撇开眼:“你是不是,也总用这种方式,去哄他?”
白岐反驳:“我没哄过他!”
“噢。”楼烬雪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语气依旧淡淡,“那就是其他方式。”
“我都说了,没、哄、过!”
“那你只哄过我吗?”
这人怎总和自己较劲,白岐心累:“是是是,只哄过你。”
“你会不会烦我?”
好不容易才能沟通一点,白岐立即摇头:“怎么会?我烦自己都不烦你。”
“那你会烦他吗?”
白岐:“……”有完没完。
“你又不回我,就像你在那些师姐怀里,也不愿多看我一眼,我哪里不好看吗?”
白岐:“……你最好看。”
“是吗?”楼烬雪给衣带打完结,又扯了扯确认牢固,方抬眼看白岐,“那我和他相比,你更喜欢谁?”
白岐被他闹腾得没脾气,麻木道:“是你,是你,最喜欢的就是你。”
“再说一次。”
“什么?”
白岐看他,还是那冰清玉洁的美人样。乌发微散,被她扯开的衣衫,挂在臂间欲坠不坠,她又忍不住多瞧两眼。
瞧够了,又暗骂这厮实在狡诈。
她抬手,给他衣裳拉上去,用力裹紧:“最喜欢的就是你,醋精。”
楼烬雪那双乌黑的眸,近在咫尺,定定看她:“你说的,不许骗我。”
“……”不知为何,白岐有种必须谨慎考虑,再回答他的感觉。
她刚要再保证两句,以表诚意,忽地指尖一疼,血珠溢出。正想发作,伤口又被道凉气拂过,瞬间愈合。
白岐:“?”
怎不听她把话说完?
抬眼,就见楼烬雪用灵力裹着那粒血珠,融入楼阁禁制。
霎时间,繁复古朴的阵纹闪过,一阵波动席卷至整坐深山。
飞鸟惊鸣,楼家弟子全停下手中动作,震惊看向剑阁方位,直至波动湮灭。
他垂眼看向她,声音低缓:“此后,你便是剑阁半个主人了。”
剑阁对他乃至整个楼家意义深重,他就这么给她开放所有权了?
白岐心中难免不安。
她不得不提醒他,语气很轻:“楼烬雪,我不知何时就会离开。”
这只是在大衍三千中,他所做一切,不过镜花水月,终是徒劳。
楼烬雪转身:“那便当黄粱一梦。”
他说着和她之前哄骗他时,同样的话。只是她每句话都带有目的,而他,记得她每句话,明知骗他,还是当了真。
只想让这梦,晚些醒来罢了。
说完,楼烬雪要出门看望家主,顺与族老商议正事。白岐拒绝他的邀请,表示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
楼烬雪前脚走,白岐兀自呆了会儿,有些无聊,跟着后脚出。
她先在二层藏书阁逛了逛,大多都是些剑谱以及心得,没太大兴趣。
又到底层,刚下去,迎面撞上个赤着上半身的男弟子,浑身汗流浃背。
白岐嘴中喊着非礼勿视,眼神却直勾勾盯着人乱瞟,那弟子没见过这阵仗,以为是新来的门生,羞得直接躲剑室去了。
回味一番,白岐才出剑阁,绕着周边悠悠然溜达一圈,几无人迹,直至碰到个今日见过的眼熟师姐。
见面第一句:“吃了么?”
白岐摇头,便被她拉去不远处水榭亭台,已有不少人聚在那。见她来了,全嘻嘻哈哈打招呼:“快来,就等你了!”
迷迷糊糊坐下,直到被人喂下颗葡萄,她才问:“怎这么多人?”
“楼煜那小子午时冲回来,咋咋呼呼将你俩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烬雪第一次带人回来,我们可不得准备准备。”
眼熟师姐戏谑道:“可他看得太紧,我们都估摸没戏了。方才有眼线看他独自去家主那,我这才过来溜溜,碰碰运气。”
白岐:“……”
她算明白,整个楼家,为何偏偏让楼烬雪这同辈中最小的,来当执掌人。
眼线?碰运气?简直没一个靠谱!长老们头发都快愁秃了吧。
楼煜不知何时挤了过来,凑她身旁,嘿笑两声:“白师妹,今日那动静,我们可都瞧见了,真没想到,师弟平日冷冷淡淡的,求爱竟如此豪放。”
白岐懵了:“什么求爱?”
“剑阁同心阵啊!只彼此真心相爱之人,才能引发共鸣。前阁主当年为了向夫人表明心意,特意去归元宗请阵师设的,不仅权限最高,还……”
后面的话,白岐都没听清,茫然之后,才恍觉那人的口是心非。
当时嘴中说着不许骗他,却不敢听她继续说下去,只敢偷偷用这种方式,来验证彼此心意,再向所有人,表明他的心意。
他还真是,太过可爱。
夜色渐沉,白岐禁不住诱惑,被带着各种香气的漂亮师姐灌了不少酒。
连带手脚也不老实,这摸摸,那抱抱,颇有种酒醉花丛过,飘飘欲神仙的荒唐感。
楼烬雪过来时,水榭旁已醉倒一片,只白岐还单手支着下颌,另只手晃悠悠勾着酒壶,瞎戳壶口玩儿。
察觉有道雪白影子靠近,白岐迷瞪瞪望去,眼前一亮:“大美人!”
但这美人不太听话,立在亭台外,她伸手抓了下,也没抓到。
她不由有些恼,但美人实在勾人,她又耐着性子起身,摇摇晃晃,朝对方走去。
行至一半,不小心绊到个斜躺在地上的人。脚下踉跄,在一只手伸过来要扶她时,她一把抓住,嘿笑道:“骗到你了!”
楼烬雪叹气,随着她演戏:“唉,好你个骗子,真是无耻。”
“嘿嘿。”拉手犹不满足,白岐抱住对方的腰,“我还有更无耻的,我劝你最好从了我,免得吃苦头。”
“那不行,我是有道侣的人。”
说着,便拉开她乱动的手,弯身横抱起她,朝剑阁走。
“看来你也不太老实,有道侣还这样勾引我。”白岐窝在他怀中,手伸进他衣襟乱摸,“不过我喜欢,看在你表现良好的份上,待会儿我可以对你温柔点。”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他声音又哑又沉,胸膛也跟着话音微微震动:“那我真是,不胜感激。”
“不客气。”白岐声音忽地变低很多,小声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楼烬雪挑眉:“什么?”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对你……”
好会儿没听到后续,楼烬雪垂眼,才发觉白岐捏着他某个敏感处,醉过去了。
这人,话怎么只说一半呢?
真是个,小骗子。
第47章 大衍三千(八) 越劝,她越上头,越兴……
白岐整宿都不安分。
前半夜拉着楼烬雪, 硬要玩劫匪强取美人的戏码。后半夜将人衣服撕得稀碎,乱来够了,才迷迷糊糊入睡。
次日醒来, 天光大亮, 不见楼烬雪身影。她则被人摆成安分守己、双手搭在腰侧的姿势, 浑身不自在。
想到昨夜干那些荒唐事, 白岐想扯过被子盖头上,余光不经意瞥到指甲缝中,还有些残留血迹,天都塌了。
这时,静室外传来波动, 楼烬雪的声音, 随走动传来:“你醒了。”
白岐半张脸深深埋在被子里,露出双眼, 悄悄看从屏风后走出的人。
他换了身更飘逸的雪色长衫,整个人皎皎似月,唯独领口拢得又高又紧。
不用看,白岐都能想到,掩在那片雪色之下, 是怎样一副光景。
她模糊记得, 对方当时一直让她冷静, 可越劝, 她越上头,越兴奋。
他怎就不会反抗呢?
白岐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楼烬雪, 只能缩着闷闷“嗯”了声。
楼烬雪走到近前,弯身用手背贴住她额头,语气轻柔:“头还疼吗?”
他还这么温柔, 半点不怪她。
再躲不下去,白岐偷偷感动,决定好好振作起来,面对自己的错误。
“不疼。”边说着,她边起身,反手握住他手腕,将人拉在身侧坐下。
她拿起和衣服叠放在一起的储物袋,解开禁制,开始往外掏东西。
先是堆鸡零狗碎的杂物,而后丹药、符篆、阵盘、法器……最后忍着心痛,将之前在无灵之地赚的灵石都取出来,榻上霎时堆得满满当当。
白岐捏了捏楼烬雪手心,指着榻上那堆东西:“你有看上的,都给你,当作我的补偿。我知道,在结契前你是不愿的,当时你都哭了,都怪我没忍住。”
楼烬雪艰难扯了扯嘴角,白岐才发现,他嘴角也被她啃破了。
她不忍心看,目光下瞥,又惊觉对方手腕上也有斑驳红痕,显然是被衣带捆住留下的痕迹,心中更难受,痛骂自己禽兽。
头不由垂得更低。
楼烬雪叹息一声,掌心抚着她的头,“不怪你,都收起来吧。”
白岐一下没忍住,侧身抱住他,低低哽咽道:“对不起,你应该阻止我的,我不该酒后乱性,都是我的错。”
越说,脑中记忆越清晰,当时她乘人不备,封住对方灵脉,这才得逞。她几乎把能想到的手段,都在这人身上用了个遍。
要怪就怪后世那人,在话本世界中封她灵脉,做那些事。她睚眦必报惯了,看到这脸就来气,没想,却报复错了人。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却默默承受那么多。
“无碍。”楼烬雪低头亲她额心,柔声安慰,“下不为例就好。”
白岐心里更是内疚,暗暗保证定不辜负他,她吸吸鼻子:“你真好。”
楼烬雪揉她头:“把东西收好,我给你做了早食,吃完带你四处走走。”
白岐抽噎:“好。”
楼烬雪的手艺,与人一样,实在美味。白岐又额外拎些,边走边当零嘴吃。
楼家占地极广,楼烬雪带着她,绕剑脉这方建筑走了圈,顺路拜访长老,薅来不少见面礼。见白岐高兴,他又默默带她去丹脉那边,同样操作个遍。
回程时,白岐脸都快笑开了花。
路过观云台,楼玥本在练剑,瞧见白岐,遥遥给她打招呼,邀她上去玩儿。
白岐心动,又迟疑看向楼烬雪。
这是个醋精,连自家师姐的醋都吃。
她刚做完那些事儿,尚心存歉疚,还是会稍微考虑下对方心情。
楼烬雪却有些反常,不见半点怨言,反催促她:“快去吧,我晚些来接你。”
白岐:“没有不高兴?”
“没有。”楼烬雪摸摸她头,“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不用管我。”
如此善解人意,白岐感动得不行,主动亲了亲楼烬雪:“你回去等我。”
“好。”
白岐目送楼烬雪走远,才飞似地雀跃冲向观云台,撞进师姐们的香气中。
而本该走远之人,不知何时,又回到原地,看着观云台方向,眸光晦暗不明。
“师弟!”楼煜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猛拍楼烬雪肩膀,“在这干什……”剩下的话,在楼烬雪转身时,又忽地噎住。
楼煜眼神一言难尽:“你这嘴、还有手……我都听说了,你今日就顶着这副模样,带白师妹四处溜达?”
楼烬雪神色如常:“不好吗?”
“好什么?”楼煜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你这点伤,咱家丹师的药随便敷敷就好,也不注意下,你……”
说着,他蓦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始终没反驳他的楼烬雪。
“这是她留下的。”楼烬雪语气平淡,却让楼煜听出种悚然的荒谬感。
楼煜尬笑两声:“师弟你真幽默。”
楼烬雪背过身,语气很轻:“师兄,你说,她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呢?”
楼煜以为他初次恋爱,没安全感,安慰道:“害,人既然愿跟你回楼家,就说明同样对你有意。再说,你俩都得到剑阁同心阵认可了,别想太多哈。”
“是吗?”楼烬雪轻笑出声,“那要怎样,才能让她永远无法忘记我?”
楼煜挠头:“大概讲究个细水流长?相处久了,习惯了,自然难以忘怀。”
“那若是,其他人也这样对她,她也会习惯,也会难以忘怀吧。”
楼煜觉得师弟极度不正常,难道,他是得了传说中结契前恐惧症?才会患得患失。
可他也是个没经验的,实在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只能打着哈哈,笑两声,借口还要忙着修炼,灰溜溜跑了。
楼烬雪没管他,目光始终放在观月台方向,在脑中一遍又一遍想象,她此时,是不是又扑进某个师姐怀中,嬉笑打闹,手脚也不老实。
他早看出来,白岐瞧着是个容易被人美貌,迷得晕头转向的狂徒,可她眸底却是清醒,清醒到,能毫不留情地抽离。
他并不介意她去玩乐。只要,在她心中,他是分量最重的那个,便已足够。
他不由抬起手,扯了扯桎梏得发紧的衣襟,眸底愉悦。
这副禁欲的皮囊下,全是她留下的不堪痕迹,光是想想,就觉心动至极。
月上枝头,白岐才不舍离开。
下来时,抬头瞧见楼烬雪,她念叨着“多麻烦你”,嘴角却压不下去。
她实在太喜欢他这模样,只觉来到大衍三千,定是天道对她的补偿。
回去路上,楼烬雪牵她手:“族老已将九虞炼为丹药给家主服下,今日已有些好转迹象,待家主醒来,我们就结契,好吗?”
白岐本就想补偿他,闻言,忙不迭点头:“你来安排就行。”
日子在结契礼的筹备中流逝。
山中无岁月,白岐对时间的概念,愈发模糊,对楼烬雪的存在,也愈发依赖。
他似乎已经悄无声息地,彻底侵入她的日常。习惯他每日亲手做的吃食,习惯出去瞎玩后,他默默等待的影子,习惯他身上的气息,习惯有他的生活。
只有一点不好。
白岐盘坐在蒲团上,恹恹抬头:“你为何不愿进入话本世界?”
垂眼绣着礼服的楼烬雪头也没抬,只眉尾挑了挑:“不喜欢。”
不喜欢,只要一进去,那人的意识便会与他共享白岐,他没那么大度。
白岐看他低眉专注的模样,那本该握剑、无所不利的手,却拿起绣针,一针一线,绣起了他们结契时会穿的礼服。
她当时问他,怎不去买成衣。
楼烬雪只笑:“想自己做。”
初时,白岐看他手法笨拙,扎破好几次手指,心中不忍,想去帮忙。
结果自己比他更惨烈,在他强烈要求下,只能“顺水推舟”放弃。
现在针法倒是熟练,绣出的纹样利落又漂亮,不愧常年与冷兵器打交道,就是有经验。
但话说回来,白岐还是不理解:“在话本世界中,你能少受些伤。”
她这段日子写话本,灵感爆棚,生出不少新奇想法。但不知实际效果如何,便拉着楼烬雪,想让他帮忙验证。
结果没几次,楼烬雪就委委屈屈看她,怎么也不愿去话本世界。
白岐没法,最后楼烬雪妥协,现实世界也可以。但之前那次过后,白岐心有余悸,怕伤了他,总放不开手脚。
而且这人还是伤口极难愈合的体质,她去丹脉师姐们那哄来不少药,都没太大效果,看得她心疼得紧。
每当那时,楼烬雪便会温柔抱抱她:“我不疼,这只是在大衍三千中,我不知还能陪你多久,你不用顾虑太多。”
白岐感动得眼泪汪汪。
她想过无数次,他的存在,是否是大衍三千按她喜好,特意捏造的一个人,不然怎会哪哪都如此合她心意。
不论如何,白岐不知暗自发过多少次誓,这段时间,定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别想那么多了。”
楼烬雪剪掉线头,将礼服平展开来,白底金线,上绣凤纹图样,栩栩如生。
他又细致检查一番,确认没问题,才拿起来,走近白岐:“来试试。”
白岐不吝夸奖:“真好看。”
楼烬雪笑:“还没穿上,就说好看。”
白岐起身,展开手臂,扬起下巴:“来吧小雪子,给本王更衣。”
“遵命。”
楼烬雪脱下白岐外衫,又将礼服细细为她穿上,语调缱绻:“这样便更好看了。”
白岐特别受不住他这种勾勾搭搭的调调,想再调戏两句,静室外禁制却被人触动。
若无特别紧急之事,惯常不会有人上来,这波动急促又激烈。
楼烬雪脸色变了变,放下手中动作,给白岐一个安抚眼神,转身走向门外。
白岐依稀听到“家主醒了”、“不太对劲”等字句,而后便见楼烬雪转头看她,眸色歉疚,似想对她说什么。
她压下心底不安,笑着冲他挥手:“我没事,你先去忙。”
楼烬雪点点头,在跨出门那刻,脚步滞住,又迅速转身,冲过来抱住她。
“等我回来。”
第48章 大衍三千(九) “我,绝不会伤她。”……
夜幕渐拢, 铅云掩月。
白岐心底不安愈盛。
她拿起楼烬雪还未绣完的男款礼服,上面还有她绣的雪花纹样,歪扭又滑稽。
当时她本想拆掉, 可不知楼烬雪怎么想的, 竟留了下来, 看起来有些好笑。
可她这会儿却笑不出来。
倏地, 正北面传来阵阵钟声。
与白日报时的舒缓不同,这钟声沉闷而急促,如闷雷般,直向人耳中炸开。
钟声是从药庐方向传来的,那里, 正是家主重伤后的修养之地。
白岐越听, 脸色越沉。
她之前翻过楼家家规,钟声急而促, 三长一短,连绵不绝,是谓……丧钟。
只要有人死亡,丧钟自发而响。
可这丧钟的声响,始终接连不断, 就像是, 不断有人死去。
她再待不住, 迅速朝钟声方向赶去。
药庐之外, 赶来的楼家弟子与门生越来越多,全围在大门前, 神色惴惴不安,却没人敢贸然进去。
白岐踮脚看去,只能看到位丹脉长老守在门前, 紧抿着唇,面色严肃。
有弟子噙着泪,抖着胆子问:“长老,是不是家主出了事?”
长老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他闭了闭眼,音色嘶哑:“你们先回去。”
“长老!”
“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啊,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底下一片愤懑喧闹,却不知何时,低低的哀泣声起,而后越来越大……
白岐没见到楼烬雪,那种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他若无事,定会第一时间出来说明情况,而不是这般,只一位长老在门外守着,那其他长老呢?他们又去哪儿了?
钟声还在一声接一声的响。
白岐心跳声也越来越快,她拨开人群,几步迈上台阶,就要往里冲。
守门长老迅速拦下她:“回去!”
白岐肩线猛地绷紧,手心灵光闪过,即将攻击到对方面上时,又堪堪停住。
她压着戾气,还算平静道:“楼烬雪在里面,我要进去。”
白岐这些日子四处混迹,如鱼得水,长老自然认得她,但并不代表她能成为特例。
“族老有令,任何人皆不放行。”
“那我若以剑阁阁主身份呢?”白岐缓缓抬手,手心是楼家剑脉执掌人的契印。
长老看清后,瞳孔猛地缩紧。
没想,楼烬雪那小子竟如此草率,还没结契,就做到如此地步。
见契印如见阁主本人,长老叹了口气,退开半步:“里面情况不明,你想好。”
白岐拧眉:“里面究竟发生何事?”
长老摇头:“不知,我只奉命守在这里,钟声停,药庐开。”
即便每声钟鸣,或都代表族中某位族老的陨落,他亦不能违逆。
白岐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停留,一掌拍向药庐大门。在门张开人宽缝隙时,闪身入内,大门紧跟在她身后合上。
几名担心自家长辈的弟子见状,也跟着扑上去,却被长老拦下。那些弟子的惊怒声,也随着门,彻底关在了外面。
踏入药庐那瞬,白岐便察觉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
药庐构造,与寻常院落没两样。
只是这里太过安静,连她走路的脚步声,也像被扩大无数倍,显得惊心动魄。
可没走几步,步子便滞住。
她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尚能看出年轻时俊秀的中年男人,仰面朝上,睁着双死不瞑目的眼。灵府处血洞还在往外冒血,应是刚死不久。
那伤处细而窄,明显被细剑所伤,手法极为干净利落,一招致命。
白岐认得他,是当初楼烬雪带她见的第一位族老,笑容和煦,出手大方。
血沿着地面,蜿蜒流至她鞋尖。
寒意一点点自脚底漫上来。
这样类似的尸体,院中还有十余具,全是她见过的楼家族老。
白岐脑中一片混沌,那些剑伤,萦绕在伤处的剑气……都指向同个人。
怎么可能是他?
他绝不可能对楼家任何人出手。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岐迅速扫过院中,没有她要找的人。她忍住心底战栗,几乎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疯狂推开一个又一个房门。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就在即将抵达最远处,那相对破朽的偏房时,她身形陡然一僵。
门没有关,她能清晰看到,房内角落处,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楼烬……”
白岐迟疑往前走了一步,话未落,便听“滴答”声响,她循声怔怔垂头,才发现,原来是浓稠血液自她鞋底坠下。
目之所及,断断续续皆是血迹。
她跌跌撞撞奔向那人,手即将碰到他那刻,又猛地缩了缩。
他身上筋骨寸断,连支撑坐起来的多余力气都没有,才倚靠在角落处。
白岐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还未出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倒出太微回神丹,抖着手往他嘴里塞。
“没事的,没事的,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出去找……”可她能去找谁?
丹脉的族老们都死了。
“白、岐。”极其虚弱的声音自楼烬雪身上传来,他灵府受到重创,气息在迅速消减,太微回神丹也无济于事,只能让他短暂恢复一些气力。
他缓缓抬头,本想抬手摸摸白岐的脸,却在即将碰到那瞬,转了方向,奋力推开她。
“小心!!!”
砰——
白岐方才所站位置,猛地被击出一个大洞,紧接着,阴戾黑气逼面而来。
她翻滚两圈,祭出龟壳挡了下,才挡住那突如其来的攻击。
见袭击不中,那黑气在屋内正中收缩、聚拢,缓缓成型,一道拢在黑色斗篷的身影从黑气中缓步走出来。
他声线诡谲,辨不出情绪:“哦?躲掉了。”
见到他那瞬间,白岐的头皮瞬间麻了半边,只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是那个致魇村覆灭的黑衣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识我?”那黑衣人像能读心般,歪了歪头,“后世之人?魇村?”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在疑惑?”黑衣人低低笑两声,漫不经心道,“看在你主动上门送死的份上,自我介绍一下,吾名,摄魂。”
摄魂,传说中的邪魔之主,但凡存在神魂的生灵,皆能掌控,自然也能,控制人族。
“几千年过去,还有人记得我,真是荣幸。”说着,他轻飘飘地拍了拍手掌,像是高位者的施舍,“那就让爱你至极的恋人,亲手了断你的生命吧。”
熟悉的剑意在身后爆发,白岐只能听到压抑的闷哼响起:“快、跑。”
“你该死!”白岐猛地攻向摄魂,却被横插出来的一柄剑挡住,是吹雪剑。
楼烬雪握剑的手在疯狂颤抖,又在某种力量之下,控住不住地攻向白岐。
白岐根本不愿伤他,只能尽可能避开他动作,寻机会偷袭摄魂。
摄魂本体并不算厉害,主要强在控制之上,只要能伤到他本体……
可每当她的灵力即将击中摄魂时,便会被摄魂转移到楼烬雪身上。
她动作间难免束手束脚,一个不慎,就被摄魂控制的楼烬雪寻到机会。
就在剑尖即将碰到她那瞬,倏然调转方向,反手刺向自己的肩头。
他身上的血几乎快要流干,吹雪剑刺进去,也没溅出几滴血。
“真是不错的一把剑。”摄魂声调悠然,“为不杀族人,自废经脉灵府,这会儿都快死了,还有意志抵抗我,让我都有些舍不得,真是可惜。”
话音落下,他打了个响指。
楼烬雪身体一震,像被他控制的傀儡般,颤颤巍巍拔出剑,又要继续朝白岐劈去。
这剑,终是没再前进半分。
“我,绝不会伤她。”
滞涩沙哑的音调艰难溢出,楼烬雪灵府处迸发出强烈灵光,带着毁灭的气息。
他这是要自爆灵府。
“不要!”白岐再顾不得其他,竭力奔向楼烬雪,想要阻止他。
可还是晚了一步。
一只指骨尖利的手,悄无声息,从楼烬雪后心刺入,抢先绞毁了他的灵府。
楼烬雪的眸,瞬间睁得极大,又迅速暗淡下去,身体晃悠悠向前倒去。
“没用的东西。”
白岐踉跄前扑过去,接住他的身体,她无所适从地叫了好几声“楼烬雪”。
没有任何回应。
怎会这样?他们白天还在打着趣,试穿结契礼服,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在她来之前,他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些,再亲手杀掉族人,他该有多痛苦?
直到一道钻心刺痛从眉心传来,白岐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怔愣抬头。
摄魂的指尖,刺破了她的眉心。
“让我看看,你的神魂。”摄魂僵住,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你是……”
白岐突兀笑了声,绝望气息在她身上蔓延,几乎笼罩了整个药庐。
“你真该死啊。”
两行血泪自眼角缓缓淌下,她的眸光中,只余一片死寂的黑。
命石疯狂发烫,金色纹路不断闪动,恐怖而古老的灵息自灵府溢出。
摄魂身后,一个混乱无序的黑洞世界扭曲成型,势不可挡般,向摄魂侵蚀而去。
“死吧。”
那黑洞世界犹如专为摄魂打造的牢笼,不论逃到哪里,都会迅速席卷到他身上,每碰到他一分,他身上气息便减弱一分。
白岐没再分给摄魂半点目光,只紧紧抱着楼烬雪,嘴中一遍又一遍喊他名字。
“楼烬雪,你不能死。”
“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你礼服还没绣好,不准偷懒。”
“你再不回答我,你的道侣就要心碎掉,偷偷跑去跟别人结契了。”
“回答我,求你。”
“……”
“……求你……放过我,我能……救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白岐意识到什么,猝然抬头。
她抬手,将快被黑洞世界吞噬得只剩半边身体的摄魂抓过来,狠狠盯着他。
“怎么救?”
第49章 大衍三千(终) 她只想救一人。……
“你先答应我。”
摄魂面容隐在黑气中, 看不出神色。白岐却无端意识到,他在怕她。
“你没有谈判的资格。”白岐勾动手指,黑洞世界便在摄魂脚底成型。
她语气森冷:“别拖延时间。”
钳住摄魂脖子的手指缓慢松开。
在摄魂的小腿快被吞噬殆尽时, 他终于扛不住, 艰难道:“你不能杀我, 若我彻底消亡, 他便再没转生的机会。”
白岐缓缓笑了。
分明是个平淡无波的笑,却让摄魂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她,她不应湮灭在那场天罚中吗?
现在,她周身全是那种克制他的气息, 他连读心也做不到。
也更让他确信, 就是她没错。
他深知,这人就算失忆, 也照样不好惹,索性摊牌:“我吞噬了他大半神魂。”
原本他看这人意志坚定,神魂品质极好,打算带走做成傀儡。
“哦。”
下一瞬,不待他反应, 白岐手掌便覆在他天灵之上, 打算直接将其剥离。
此时的白岐, 仿佛天生知道该如何做。命石在灵府中自发运转, 她用那种类似带人去往话本世界的方式,将一缕泛着冰莹之色的魂息, 缓缓从摄魂身体中抽离。
楼烬雪的神魂,与摄魂已有部分融合,剥离过程无疑极其痛苦。
两刻钟前还闲庭信步, 做着高位姿态的摄魂,此时身体急速干瘪,痛苦扭曲,无声嘶吼,如条破布般,任人摆布。
而后,再被随意丢进黑洞牢笼。
白岐捧着楼烬雪的神魂,小心翼翼放在他眉心,紧张看着他。
可神魂毫无波动,就像这具身体,再无任何牵引它的力量。
摄魂嗬嗬出声:“没用的,被我吞噬过的神魂,会自动被我标记,无法得到身体认可,也再无转生的可能。”
“只有我,才能消除这个标记。”
“放了我。”
白岐搂住楼烬雪,眸底又黑又沉:“你最好不要骗我。”
摄魂:“我愿以魔灵起誓,但你也必须保证,百年之内,不能杀我。”
百年,足够他休养生息。
“好。”
钟声彻底停下了。
药庐的大门,缓缓打开。
还在门外喊闹的弟子,蓦地消了声,连向前迈的步子也开始迟疑。
他们神色凝滞,茫然、哀戚、无措,如附骨之疽,攀爬到他们脸上。
白岐抱着楼烬雪,缓步向前,没分给任何人目光。
楼玥从人群中跌撞出来,抖着声音:“白师妹,师弟还有家主他们……”
“都死了。”
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
月色从铅云中漏出轮廓,洒落而下,每张脸上,都被覆上层灰败之色。
白岐垂下眸,没再多说,紧了紧怀中的人,一步步朝剑阁走去。
有弟子想冲过去质问,又被其他人摇头拉住,终是目送她离开。
静室内,还是她走前的模样。
她走到屏风后,将楼烬雪轻放在床榻上。
他那身雪白的衣衫几乎被鲜血染透,又凝固成半干涸的粘稠状态,只是刚放下,被褥便被血色迅速浸染。
白岐的手又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别怕。”她轻声哄他,“别怕。”
榻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气息,毫无血色,看起来倒真和冰雪做的人偶没两样。
“你身上好脏,我不太喜欢。”
白岐温柔抚了抚楼烬雪被血块粘连的额发:“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擦擦。”
她打了水,脱去楼烬雪衣衫,将他抱进用灵力构筑的浴桶中,细致为他清理。
她手指抚过他身上每寸肌肤,每到伤口处,便会停一下。
那些伤口,有他自己在药庐中伤的,也有她不小心弄的,寸寸斑驳。
“我早就知道,你身上伤总是不好,都是你故意留的,师姐们都偷偷告诉我了,你才不是什么伤口难愈体质。”
“你也会骗人了。”
将人擦洗干净,白岐又抱起他,边给他穿衣裳边嘟囔:“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骗你骗得更多,想不到吧。”
她换上礼服,又将另件半成品给楼烬雪套上,哼笑两声:“让你偷懒,不继续绣好,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她边笑,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也没擦,就抱着楼烬雪,窝他怀中,恶劣往他身上擦,声音很闷:“我们结契吧。”
庭院芳菲,木槿飘摇。
无奈的叹息响起,白岐还未睁眼,半透明的指尖便温柔拂过她眼角:“别哭。”
白岐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楼烬雪怀中,紧紧环住他:“你个骗子。”
分明说好等他回来。
“抱歉。”楼烬雪拍着她背,像在安抚只炸毛小兽,“最后一次,可以原谅我吗?”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这么说着,环着他的手却愈收愈紧。
“那就好。”
“好什么?”
楼烬雪没答,下颌支在白岐的头上,呼吸很轻,就像是……快要睡着了。
“楼烬雪。”白岐喊他一声。
“我在。”
“不准睡。”
“好。”
“楼烬雪。”
“嗯。”
“楼烬雪。”
“……”
你又食言了。
可你终是得偿所愿。
“我以神魂向天道起誓,我名白岐,愿与眼前之人……楼烬雪,结为道侣。”
“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白岐在剑阁呆了很久。
她封闭在静室中,不论晨昏,始终抱着楼烬雪,与之同住同寝。
没有允许,谁也无法打开禁制。
长老、楼玥、楼煜以及她认识的那些师兄师姐,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想要回楼烬雪的尸身,好让他入土为安。
或劝说,亦或唾骂,白岐充耳不闻,只平静开口:“他没死。”
所有人都认为,白岐疯了。
直到接连几个世家传来噩耗,修为高的那辈同楼家一样,几乎死绝。
全是在药神谷赢得九虞的世家,离奇的是,三大宗同样得了九虞,却没出事。
许多世家私下流传,是三大宗在背后做局,双方关系愈发严峻。
近来,要去药神谷讨说法的声音,从楼家各处,传到了剑阁。
最上层的禁制,终是开了。
白岐下来时,剑室门口两个低声喧讨的弟子吓了一跳。
他们连招呼都没打,就跌跌撞撞往外跑,活像看到什么妖魔鬼怪,遥遥还能听到“那个疯子出来了”之类的话。
白岐:“……”
正好,免得她再去找人。
不多会儿,剑阁外便汇聚不少人。白岐大致扫了眼,才开口:“别去,是邪魔。”
她将当日情况简要说明一番,在被弟子质问,为何不杀了摄魂,还要放任他继续作恶时,白岐突兀笑了下。
“我为何要救那些人?”
她只想救一人。
她没解释,那些九虞早被动过手脚,一经服用,便会自动被摄魂留下的标记控制,不分敌我,大开杀戒。
不论白岐当时杀不杀他,那些世家的命运,已经注定。
当时照看家主的,全是楼家族老,不可能对他设防。家主醒来便发狂,好在他是个丹修,攻击力不强,还能控制住。
而后楼烬雪过去,摄魂察觉到异常,便发生了他控制楼烬雪,灭杀族老一事。
摄魂看不上那些修为低的弟子,再加楼烬雪以自毁来抵抗他,才没导致更多悲剧。可楼家,终是元气大伤。
白岐:“药神谷或许已和邪魔勾结,楼家禁不住更多伤亡。”
“邪魔出世,那我们更要将这事说出去!为族老和师弟讨回公道!”
“没错!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真的是邪魔吗……”
弟子们各执其词。
白岐见状,叹了口气:“除开我,可有其他人说过有见到邪魔踪迹?”
摄魂连域都不用开,便能悄无声息取人性命。他才苏醒不久,自然不会,傻到对得了九虞的三大宗动手。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三大宗想取缔世家的阴谋。不论真相如何,只是几个世家而已,他们的声音太小,激不起多少波澜。
人群又沉寂下来。
白岐没再多说,选择离开了楼家。
离开前,她只留下一句话:“楼家需要休养生息,楼烬雪,他会回来。”
摄魂消除标记后,楼烬雪的神魂,便被她蕴养在命石中,在她出来前日,又连同他原本的身体,自发融入吹雪剑。
吹雪剑留在了剑阁。
她知道,楼烬雪会在未来某个合适的时机,再次醒来。
一路东行,来到归元宗。
她本想再去看看宋青吾,没寻到人,反而碰到了姜玄。
姜玄:“近来世家动乱,她道心不稳,正逢大衍三千即开,去西洲蓬莱了。”
白岐蓦地想到,在来这里之前,她在求缘队伍中,听闻有个东洲的天才得了机缘,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宋青吾。
她知道宋青吾为何道心不稳。
三个月过去,药神谷那位少谷主还好好活着,而那些本该长寿之人,却突兀死在了这场世家动乱之中。
谢过姜玄,白岐似有所感,问她:“你还记得楼烬雪吗?”
姜玄点头,神色却有些可惜。
可惜这位,她唯一能看上眼的,剑道天才的陨落。
白岐:“你将来可去楼家地界走走。”
虽不理解她的意思,姜玄却知她是宋青吾未来的徒弟,还是将这话放在了心上。
分别前,姜玄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来这的?”大衍三千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能是,冥冥注定吧。”
白岐站在卦峰山脚下,目送姜玄离开,待彻底看不到人影,她才低声开口。
“你该送我回去了。”
良久,熟悉的、飘渺悠远的声音自虚空响起:“你是何时知道的?”
“这重要吗?”
“并不重要,这是你本该注定的使命,因果闭合,世界重回正轨。”
白岐笑笑,没搭话。
自摄魂出现,她便意识到,这里并未压制她任何能力。她就像凭空出现,那她所来到的,真是大衍三千吗?
她否定了这个答案。
不知缘何,只一点她能肯定,她被那神秘声音,送到了百年之前。
见证了与她息息相关之人的命运,宋青吾堕落的缘由、药神谷的背叛、世家的消亡、与摄魂的百年之约,以及,楼烬雪的复生。
回到那片熟悉的海域孤岛,白岐才开口:“为什么是我?”
“吾不知。”
“噢。”那她就自己去寻答案,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大衍三千开了没?”
“并未。”
“行吧,放我出去,我急着找人。”
眼前光影晃荡,鼎沸的人声再次在耳畔响起。
白岐抬眼,她依旧保持着手触碰菩提树干的姿势,不过现在,那阵吸力不再,她的手轻而易举收了回来。
旁边有人催促:“前面那个,没反应你就赶紧下来,别在那磨蹭!”
白岐冷冷扫他一眼,吓得对方瞬间躲进人群,不再敢叫嚣。
她这才舒坦,利落走出人群。
刚走到边缘,就被人从后面狠狠拍了下:“大妹子,你也没得到机缘啊,别伤心哈,咱明日还有机会。”
这道友属实热情,白岐尴尬笑两声,胡乱应付几句,才得以脱身。
刚脱身,她便迫不及待摸出通讯灵简,打出的字变了又变,想了又想。
最后选择她自认最有诚意的方式。
消息终于发出。
[三流狂徒:美人,来聊个五十灵石的?]
[“三流狂徒”向“吹雪”转账五十灵石。]
第50章 五十灵石 “毕竟,我也觉得,你是个骗……
半刻钟后, 也没收到回复。
白岐索性收回灵简,抬头确认下方向,朝云隐客栈走。
她心绪不平, 脚下惴惴。
脑子里有些乱, 按现世时间流速, 她出客栈也就大半天, 他不会还没醒吧?
她现在心境已然不同,在百年前待得太久,心中早将楼烬雪看作道侣。
可如今尴尬的情况是,不久之前,她还想杀了他。
她待会儿又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他?
现实表示, 她还是想多了。
云隐客栈掌柜挠头:“道长, 您道侣不是刚退房?您是落下了东西?”
白岐:“你说什么时候?!”
掌柜肯定道:“也就半刻钟,我瞧那道长独自一人, 朝码头方向走了。”
白岐又迅速朝码头赶。
好巧不巧,她刚赶到,驶向东洲的海商船便开了,她隐约看到片雪色衣角一闪而过,而后消失在船舱中。
她火急火燎地祭出龟壳, 跃身上去, 刚想追过去, 腰间通讯灵简忽地震了下。
谁没事儿这时候找她?这般想着, 她还是分出部分神识探去。
[吹雪:?]
[吹雪:你去哪儿?]
“!!!”
他这是……白岐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也没瞧见对方的身影。
[吹雪:低头。]
白岐看到消息, 下意识低头瞧去。
这会儿阳光甚好,顺着那头还编着漂亮小辫的高马尾,她对上双沉静如雪的眸。
他还穿着离开前那身繁复玄色衣裳, 面容精致又利落,无一处瑕疵、或是伤口。
是鲜活存在的楼烬雪。
白岐一时忘记了呼吸,也忘记,此时此刻,她还蹲坐在半空龟壳上面。
极猛烈的失重感传来,高度本就不算太高,眼看就要往人身上砸,她才蓦地反应过来,急忙喊道:“快闪开!”
砰——
白岐被震得晕头转向,不及多想,她迅速收回龟壳,见下面没人,这才松气。
楼烬雪他……
飘摇的玄色袖摆落在她眼前。
白岐怔怔抬头,思绪没头没尾,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全堵在心口,迟疑半晌,只敢愣愣问一句:“五十灵石?”
楼烬雪似乎对这话不太满意,眉峰往下压了压,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我就这么不值钱?”
白岐脱口而出:“那我再加五十?”
说完,她就后悔。
这是讨论灵石的时候么?
楼烬雪:“先给灵石。”
“啊?”白岐迷茫眨眨眼,又呆愣愣摸出五十灵石递给他,“你数下。”
楼烬雪从善如流伸出手。
在指尖碰到灵石时,又往下几分,干燥的手掌便极其自然地包裹住白岐的手。
“地上脏,先起来。”
“噢。”白岐心跳得很快,刚起身,便迫不及待凑过去。
哪料,对方迅速收手,后退两步,与她保持在一个不尴不尬的距离。
她略显迟疑:“你这是……”
什么意思?
“抱歉。”楼烬雪说完,又皱了皱眉,“我现在,有些不对劲。”
白岐:“?”
对于这两人的去而复返,云隐客栈掌柜老神在在,似对此早有预料。
他连客套话都没多说两句,乐呵对白岐道:“道长,您把道侣哄回来啦?放心,客房还给您留着呢。”
白岐尴尬笑两声:“多谢。”
待进门,白岐瞬间扯过楼烬雪,压在门上,牢牢盯着他:“你还记得,对不对?”
她身量几乎比楼烬雪矮一个头,手放他肩头有些不自在,便往下滑了些,落在手肘处,看起来,更像在抱着对方。
楼烬雪垂着眸,没多反抗,语调却压得有些沉:“你先放开我。”
“不放。”白岐气性上头,索性贴得更紧,“不说清楚,我就强了你!”
“不杀我了?”
白岐面色一僵,没说话。
手却是放开了。
她转过身,走到矮桌旁给自己倒杯茶,打算冷静冷静。
“你走后,我又进了你的话本世界。”
白岐握茶杯的手抖了抖。
楼烬雪保持着靠在门上的姿势,继续开口:“但很快,我又失去了意识。”
“你记得什么?”白岐下意识问。
“记不得了。”楼烬雪拧眉,“等有了意识,我脑中多出不少记忆,太过模糊,像是我的,又不像我的,我……”
他的语调越来越缓慢:“我记得,我似乎和谁说了话,是谁?”
像打开某个开关,尘封的记忆,片片破开,如潮般汹涌而来。
“不对。”他脸色渐渐苍白,声音颤抖得不像样:“我怎么会,出现在百年之前?我杀了家主、族老,楼家……我的道侣?”
说到这,他蓦地跪跌在地,双手牢牢按住头部,大滴大滴的冷汗直直往下掉。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白岐察觉到不对,再也坐不住,她瞬间冲过去,紧紧抱住楼烬雪。
刚探出神识,便被他识海中横冲直撞的灵息划伤,她喉中泛起腥甜,顾不上太多,为他一遍遍梳理混乱的识海。
她柔声安抚:“别想了,我不逼迫你想了,乖,不是你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中震荡渐平。
白岐还没来得及缓气,眼前一花,整个人忽地被双手按倒在地。
又是什么情况?
那口憋在心头的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心头郁卒,张口就骂:“楼烬雪你……唔……”剩下的话被人重重堵住。
白岐浑身灵力不自觉爆发,在触及到对方完全卸下的防御时,又突兀滞住。
几乎在她僵住的瞬间,对方同时划开她外袍,手探了进去,颇有些肆无忌惮。
白岐胡思乱想,这人怎会突然如此热情?会不会有点仓促……
想到这,对方动作却慢下来,鼻间萦绕浅淡的血腥味,她思绪回笼:“喂?”
楼烬雪脸色苍白,瘫倒在她身上。
失去意识,再无动静。
白岐:“……”
不是,这逗她玩儿呢?没见过一开始热情似火,衣服都给人脱去大半,等她做好心理准备,又撂挑子不干的。
这人怎么这样?
察觉到身上人的气息彻底稳定下来,白岐默念静心咒,好歹也平复下来。
她将人搬到榻上,担心楼烬雪中途出问题,整宿未眠,实在没多少好脸色。
到隔日清晨,楼烬雪还没醒来,白岐等得百无聊赖,眼珠转了转,索性扯散对方头发,给他编辫子玩儿。
楼烬雪的头发又黑又软,手感极其丝滑,摸着就像上品灵蚕丝织成的绸缎。
白岐爱不释手,玩得不亦乐乎。
先是全部拢起,编成单股辫,又觉太粗,散开分成两股,胸前各垂一条,看起来活像凡间那些未出嫁的大姑娘。
她被这想法逗得找不着北,就算顶着俩土气大辫子,瞧着依旧漂亮得紧。
等笑够了,她又伸手,打算在他醒来前给他解开。
手才刚拎起条辫子,手腕蓦地被人钳住:“……你,在做什么?”
白岐面不红心不跳,胡说八道:“你头发打结了,我帮你理下头发。”
楼烬雪抿了抿唇,没搭话,睁着眸子,不知在看哪儿,似在失神。
“你在想什么?”白岐问。
楼烬雪:“想你。”
白岐:“……”
楼烬雪放开她的手,撑起身坐起,靠在床头,侧头看向白岐:“我现在的行为或许不太受我控制,你别误会。”
白岐满头雾水:“啊?”
“记忆中,我似乎,很早之前就应认识你。你骗我,说你来自百年后,是我的道侣,你说,我在百年后死了。”
“咳咳咳咳咳……”白岐疯狂咳嗽,试图打断对方的话,这是要和她算账?
但对方不接她茬,还在继续说:“不仅骗我感情,还骗我身体,哄我配合你……”
做那些事儿的时候,白岐没什么感觉。但被当事人这么一说,她就有种小心思被人戳破的窘迫感,整个人都不太好。
“你不准继续说了。”
毫无杀伤力的一句话。
“你这样,阻止不了我。”
“什么?”
剩下的话,被落入一个缠绵悠缓的亲吻中,直到舌根被搅弄得发软,对方才缓缓抽离,带出道剔透的水丝。
他音调散漫:“要像这样。”
“你!”白岐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说他无耻,说他下流,说他不要脸,不论怎么说,都和这清冷禁欲的脸搭不上边。
这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和她记忆中每个楼烬雪都不一样,总觉得变得……一言难尽。
“我说了,我控制不住。”楼烬雪垂下眼皮,像方才撩拨人的不是他一般。
白岐悄悄移眼:“其实也不用控制。”
“不可以。”楼烬雪抬手,按压眉心,随意道,“他们太吵了。”
“他们?”
“嗯。”楼烬雪轻佻笑了下,而后又恢复惯常的沉静模样,看得白岐头疼。
她迟疑开口:“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啊。”楼烬雪又换了个姿势,一条长腿伸直,语调漫不经心。
“一个小疯子,骂你是个骗子。”
“另个小疯子,也骂你是骗子。”
“还有个老不死的,要和我争身体控制权,刚刚是他在吻你,不是我。”
“毕竟,我也觉得,你是个骗子。”
白岐:“???”
他果然还是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