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共处一室 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枕边人……
青衣要寻的菩提树枯萎了。
白岐本想去看看, 却被掌柜告知,岛中心附近已封闭,需等大衍三千开启, 才能过去, 她只好作罢。
青衣究竟是何身份?
这问题始终绕在白岐脑中, 直到“吱呀”开门声响起, 她思绪才蓦地拉回来。
“两位道长,就是这了。若有什么事儿,桌上有传音铃,您敲响唤我就好!”伙计热情介绍完,便噔噔噔跑下楼继续忙活。
雕花精巧的门框在白岐眼前晃了晃, 她这才想起, 两人要共处一室。
虽就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枕边人, 但那只是失忆后的意外。如此想来,此番同处,未免有些尴尬。
她脚下略显局促,语气迟疑:“现在似乎还挺早,我看太阳才刚下山。”
垂在身侧的手缩了缩, 佯作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 又理了理外袍下摆。
楼烬雪站在她身后, 看不到神情, 只觉那双眸应在沉沉凝望她。
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欲再说点什么, 楼烬雪才缓而悠地开口:“的确,街上还挺热闹,既到蓬莱, 可四处走走。”
白岐含蓄:“有道理。”
天色渐晚,月露清光。
蓬莱佛修居多,佛门讲究入世,这里便少了许多修界疏离,多了几分红尘喧嚣。
街上接连亮起各式灯笼,如流火般延绵至街巷深处。盈盈辉光下,商贩走卒临街叫卖,往来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白岐饶有兴致地逛了圈,行至一处摊位空地,脚步顿住。
楼烬雪落在她身后:“怎么了?”
“嘿嘿,人这么多,”她边说边从储物袋往外掏东西,“不摆摊就太可惜了。”
话落,一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不准不要灵石”的卦旗已支棱起来。她又熟练摆出矮桌木凳,不过半刻钟,摊位便支好。
待坐好,她才反应过来,还有个人在那直愣愣站着。
没多余凳子,她也不愿让出身下这个,只得商量道:“要不,你先回去?”
楼烬雪顿了顿,便径自站到摊位后,双臂抱剑,语调清淡:“不用管我。”
白岐本想打消他念头,可对上那双眸,落到嘴边的话又转个弯:“随你。”
不耽搁她做生意就行。
她是这般想的。
生意的确不错,可接二连三,顾客全是结伴而来的女修是怎么回事?
面带春光,含羞带怯,边问她姻缘,眼神边往她身后瞟又是怎么回事?
她也是需要尊重的!
含笑送走两位恋恋不舍的女修,收好卦钱,白岐恨恨起身,手都在抖。
楼烬雪抬眼,无辜看她。
“好得很。”白岐指着他,语气激动,“看到这凳子没,你坐。”
但可以用灵石尽情羞辱她。
他简直是块天然活招牌,只需往哪儿一站,就有源源不断的灵石送上门。白岐甚至自我反省,是不是她的态度还不够谄媚。
楼烬雪:“……”是他想多了。
“不用。”他余光似瞥见什么,眸光微动,“我去走走,晚些再回来。”
“这么快?”白岐讪讪笑了笑,又跟着一屁股坐下去,“那你早些回来。”
颇有些赚不到灵石的沮丧。
“好。”
果然,自他离开后,生意一落千丈,连愿多看两眼的人都没有。
白岐百无聊赖单手撑脸,余光偶尔看向人群,嘴中低低念叨:“灵石来,灵石来,灵石四面八方来……”
“你在说什么?”
一道难以形容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那声音混合年轻与沧桑,夹杂清越与厚重,似带着数千年的分量,悄无声息落入她耳中。
白岐一下转过头,便愣了下。
不知何时,她身后站了个少年人。
街市长灯的光晕似模糊了他的眉眼,白岐看不清,只觉他那身几乎拖地的青白长袍,实在太过古老。
少年对她的探究,似毫无察觉。
他自然拿起桌上散落的铜钱,好奇问:“你是命师?”
命师,外人对巫族的称呼。
白岐手指掐紧,唇边却带笑:“你又是谁?”
“我?”少年歪了歪头,眼底彷佛没有半分情绪,“你可以叫我青衣。”
青衣。
白岐瞳孔缩紧,她脱口而出:“你是蓬莱岛心那棵菩提树?”
少年似乎有些迷惑,茫然眨了眨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直白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认识不羡仙的青衣吗?”她下意识用了无灵之地曾经的名字。
少年眼中划过丝迷茫,依旧摇头,固执问白岐:“你是命师吗?”
白岐不明白,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人,为何对这问题格外执着。
她摇头:“我只是普通卦修。”
“那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少年慢吞吞放下铜钱,声音由重变轻:“我想找命师,救一个人……”
白岐张口,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那少年忽地抬头,向她身后看去。
她下意识顺着他目光望过去,灯火阑珊处,白衣剑修缓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白岐眸光亮了亮,见他走近,笑容不自觉绽开,抬手指向身后。
“他……”声音夏然而止。
身后,只一片空寂墙面,暗影绰绰,再不见方才那少年。
白岐愣住,转身四下瞧了一圈,也没发现半点能藏人的空隙。
那个少年,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就像是她产生的幻觉。
“你在找什么?”剑修语调平静。
“有个奇怪的人……”白岐说着,目光不由落在楼烬雪手中的东西上。
他手心捏着根糖画,是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在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焦糖的香混合甜味一点点蔓延到她鼻间。
见她视线落在糖画上,楼烬雪另侧垂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他递过去。
“给你。”
他目光不自觉瞥向人群中,轻描淡写:“路过时,摊贩送的,我不爱吃。”
耳尖却悄悄泛红。
白岐愣愣看着那糖画,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之前劫境中,幼时的她,买到了同样栩栩如生的龙凤糖画,耳畔是小白岐振振有词的胡编乱造——
“我,女孩子,就很喜欢。”
“那些仙人追求喜欢的仙子,就会特意来凡间买龙凤糖画……”
砰砰。
砰砰。
砰砰。
心跳似乎变得急促,白岐一时分不清,这是她的,还是楼烬雪的。
怎么可能,定然是她想多了!
她呆呆接过糖画,直勾勾看着那只眯眼小狐狸:“那摊贩还挺热情。”
身旁恰悬几盏朱红纱灯,融光落下,她面上似也染上三分颜色。
“嗯。”楼烬雪目光落在她颊边,又迅速移眼,“天热,早些吃,别化了。”
“噢。”
相对无言,连近在咫尺的喧闹声,似也蒙上一层纱,变得极为遥远。
白岐只觉这种氛围太过奇怪,也太过难熬,连思绪也变得迟钝。
他难不成给她下了什么蛊?
异动,就在此刻突生。
白岐身上瞬间散出护体灵光,戒备到极点,楼烬雪也握紧吹雪剑,护她身前。
整个西洲的无妄海都在摇动,似有庞然大物苏醒,要将整个蓬莱群岛连根拔起。
而后一道青光从蓬莱岛正中心猛地迸发,像一把利剑,破开天际,直贯云霄。
极其清幽的草木香气在空中沉浮,又霸道钻入四肢百骸,占据每个人的心神。
无边寂静中,不知谁说了句:“大衍三千的钥匙要出现了……”
话音未落,几乎掩盖天际的庞大菩提树虚影,以蓬莱岛为中心,在上空缓慢成型。恍惚间,似有道青白身影在树影间掠过,又极速消失在青光之中。
这异象太过惊心动魄,白岐心底升起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青衣所言“故人”,目的已达到,她本不欲在蓬莱过多停留。
可这里给她的感官太过奇特,若不留下一探究竟,日后恐会后悔。
待一切平稳,周围变得热闹起来。
“钥匙出现,那三日后,大衍三千便要开了,也不知道哪些人能得到机缘。”
“恐怕又是那些佛修吧,百年一次,哪次不是那些佛修占了大头,毕竟是佛门至宝,也就这些呆和尚,会把这天大机缘分享出来。”
“他们这些和尚清心寡欲的,还要度什么红尘,不如多超度些邪魔邪修……”
白岐收回看向菩提树虚影的目光,心底久久无法平静。
听到那些人的谈话,她不由好奇:“这机缘是什么?如何才能获得?”
旁边有个热心修士闻言,乐呵道:“新来的吧,这机缘谁也不知道是啥,等到大衍三千开启当天,自然就知道了。”
所以,他们才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半点不担心是否有人会半途抢夺机缘。
还真有点佛门的作风。
自钥匙出现,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大衍三千上。白岐见状,索性收了摊,只在收起卜卦铜钱时,又突兀想到那奇怪少年。
他又是谁?青衣?还是那菩提树?
白岐只觉迷雾一团接一团升起,思绪如乱麻,纠缠不清,难以分辨。
直到“啪嗒”一声,剑放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她才如梦初醒,看向眼前景象。
雅致客房内,楼烬雪侧对着她,盘坐在靠窗位置,闭目打坐,他微微垂着头,恰有几缕发丝落下,遮掩了他的面容。
夜间无风,白岐忽觉闷热。
修士惯常不用睡觉,房间很大,也足够二人打坐修炼。
她从屋内另寻了个蒲团,盘坐在距他稍远的位置,也打算跟着巩固下修为。
时间推移,或因不太习惯有旁人存在,她半天都进不了状态。
再三尝试,还是失败。
白岐恼怒看向窗边,心中憋着一股气,凭什么他就能这般心安理得打坐!
既然修炼不下去,似想到什么,她嘿嘿暗笑两声,打算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从储物袋中悄咪咪摸出块空白玉简,凉嗖嗖盯着对方侧脸,脑中思绪翻飞。
[她握着剑,细而薄的剑尖,隔着外衫缓慢划过青年身躯,引起阵阵战栗……]
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
白岐开始卡文,这新话本她还未正式写,只偶尔记录些片段灵感。
如今素材就在眼前,更何况,自无灵之地出来,她还想验证某些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秒,楼烬雪冷不丁地睁开眼,侧头看她,眸色沉沉。
“你,在做什么?”
第32章 任人欺辱 期待着,想让他哭的更厉害………
“我?”白岐偷偷将玉简拢进袖中, 茫然眨眼,“当然是在修炼。”
“楼师兄怎突然这样问?”
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每当心虚或阴阳怪气嘲讽他时, 她便会喊他师兄。
楼烬雪并未立刻答话, 黑眸无声落在白岐脸上, 眸底暗潮涌动。
半晌, 他才缓缓开口:“无事,只是听到你那方似乎传来些奇怪异响。”
“那可能是你听错了。”白岐暗自观他的神色,沉静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弯起眸,似笑非笑:“原来楼师兄如此容易受干扰, 不过嘛, 我修炼时向来不太安分,若有打扰, 您不如出去?”
“未曾。”
他深深看她一眼,再次阖眸。
白岐盯着他看了会儿,掩在袖中的指尖,不自觉抠动玉简上的花纹。
刚才只是凑巧,还是……
再试一试, 不就知道了。
似心有所感, 这次, 她用玉简刻录神思时, 下意识运转灵力,灵府内命石流光闪烁, 她的神魂,似也随着这流光飘转,越来越轻。
直到重新落回实处。
预料之中, 眼前场景变了。
这感觉太过熟悉,她曾经历过两次,但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入。而这次,她似乎摸索到一些窍门,能自由控制进出。
“你玩够了吗?”隐忍中又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音色熟悉,还带着些微青涩。
白岐思绪瞬间回笼,这才打量周围境况,看清后,她握剑的手不由抖了抖。
没错,她,握着把剑,吹雪剑。
她身处一间客房内,装潢与云隐客栈有些类似,只是,房内床榻未免太大了些。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榻上躺着一个人。
是个身着玄色劲装,生得过分漂亮的少年。他眉心带颗红痣,鲜艳得仿若一滴血。这模样本该显得妖异,但少年周身冷意萦绕,以至于多了几分圣洁纯粹。
让人不由生出,想将他弄脏的欲望。
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除开那粒红痣,这模样,完全是楼烬雪的少年翻版。
白岐:“……”她竟如此无所顾忌。
此时此刻,她正做着方才话本所写的动作,用他的本命剑在刻意戏弄他。
她想到当初对这话本的预设。
按设想,女主是混入仙门的魔门细作,却意外与男主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同时,还撞破他竟对同期入门的小师妹,存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可天真的男主不知道,那个单纯柔弱的善良小师妹,其实也是她。
她玩心大起,看中男主那身道骨,以此要挟,逼迫男主供她玩乐。日复一日,男主不堪折辱,终杀死她这本就打算放弃的身份。
话本结局,便是在男主分不清爱恨情仇,道心几近崩溃时,她又以小师妹的身份,温柔救赎他,在他快要解脱时,又恶劣告知他所有真相,男主终是堕魔。
而现在,是她灵感乍现的场景,时间线正处于女主折辱男主的阶段。
这片段太过仓促,但不知是何原因,人物、场景似乎都在按照她的设定自动补全,从而让她的所有感知都显得极为真实。
这是什么写话本的新方式?
既是她所创作的话本,进入话本世界,她穿入女主的身体,理所当然。
但这与楼烬雪生得几乎一致的漂亮少年,又是谁?是具被她的意念所操控的空壳,还是藏着某人的灵魂?
她眯起眼,用剑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少年脸颊,语调恶劣:“当然还没玩够,怎么,这才刚开始,你就忍不住了?”
如她意念所想,少年恨恨盯着她,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他却没动作,只侧过脸,隐忍闭上漂亮的眸,眉心红痣愈发艳丽。
实在是,太过勾人心魄。
白岐喉间不自觉滚了滚,耳根发烫,那个人,应不会做出这般姿态吧。
她看着这张脸,又想到在话本中的身份,心念微动,有件事她想做很久了。
她本欲喊少年名字,可嘴张到一半,才发觉还没来得及给主角起名,只得清咳一声掩饰尴尬,佯作戏谑道:“喊声师姐来听听。”
少年似乎还藏不住心事,猛地睁眼,咬牙切齿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依旧在按她的思路发展。
白岐挑了挑眉,不知从何处翻出块留影石,捏在指尖把玩,语调轻慢:“你也不想让她看到,你这副躺在床上,任人欺辱的模样吧。”
“这样的留影石,我还有很多,你说,我该送她哪一块呢?”
几乎霎那,少年脸色惨白至极,眸底光亮变黯,整个人有种极致的破碎。
他缓缓闭眼,苍白的唇颤了颤,声音低得几成气音:“师姐。”
“没听清。”
“师姐。”
“还是没听清。”
“……师姐。”声音稍大了些,那颤动的睫羽,似也氤氲出一层水雾。
好像快把人欺负哭了。
白岐心中蓦地生出种负罪感,却又隐秘地,藏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期待着,想让他哭的更厉害……
可对上这张脸,她又不由有些发怵,担心自己玩得太过火,到时不好收场。
她收起剑,扔回少年身侧,打算回去继续试探下那位冰清玉洁的大师兄。
“放过你,这次就到此为止。”
不料,少年在听到她这话后,僵了一瞬,而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下,抖着手,缓缓脱下外衫,动作间带着强烈的屈辱。
不是,他这是要做什么?
她脑中空白,倏地想到部分设定,好像似乎大概,每次在女主玩够离开前,都会让少年主动讨好她,也就是……那啥。
淦,这该死的自动补全的之力!
事到临头,白岐比这少年还慌,在心底疯狂默念要回去,可不知是不是没经验,又或是太过紧张,命石半天不见反应。
不知何时,她的手腕已被少年抓住,那双蒙着层水雾的眸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眉心艳红似血,如一只诱人堕落的精怪。
白岐脑子发懵,被勾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轻易被人扯到了床上。
眼看那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正欲凑上她的唇。灵府中,命石总算有了反应,强烈的拉扯感传来,将神魂抽离。
她蓦地松下一口气,眼前画面变淡,也没注意到,少年在她离开瞬间,疑惑歪了歪头,似在确认什么,而后随意松开手……
呼——
总算回来。
白岐放下玉简,心有余悸地睁眼,可下一秒,刚平复的心跳又剧烈跳动起来。
方才那张脸,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难不成,她还在话本世界中?
她吓了一跳,不由后仰,稍稍拉开距离,才看清眼前人一身雪白。
是楼烬雪。
靠那么近作何!
正欲发作,对方比她更快开口:“你没事吧?方才你周身灵力乱得厉害。”
白岐狐疑打量他,发现对方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关心她,不见其余异常,悬着的心悄悄松了下来:“没事。”
她又问:“我灵力乱了?”怎半点感觉都无,甚至经刚才那事,还隐隐有了提升迹象,难道这也是种修炼新方式?
“嗯。”楼烬雪颔首:“无事便好。”
话落,他又折回原处,行动举止间克制有礼,无半点逾越之举。
似又回到二人不太熟时的疏离。
白岐总觉奇怪,又说不太上来,方才那事,他是知情还是毫无所察。
难道是她猜错了?
在她的预想中,在这之前,对方或因某种原因,被拉入她的话本世界,才会做出那一系列在她看来是“刻意找茬”的行为。
甚至,在他问出她在做什么那刻,她都以为,她的猜测没有问题。
可现在……她又不太确定了,楼烬雪的表现,太过寻常。
也有些反常,分明今晚,还在送她糖画,可自打回来,又换了个人似的。
他又在使什么手段?
忽冷忽热,让人想不通,亦猜不透。
反让她生出种跃跃欲试的探究欲。
她摊开手心,玉简还带有余热,神识探入其中,里面文字多了许多,恰好是与那人相处的场景,最后停在:[少年的吻,落在她唇上。]
耳根热意尚存,真实还是虚妄,她也有些分不清了。
她这会儿不敢再做尝试,待缓上几日,将思绪理清些再说。
经这段插曲,她心境反倒平静下来,很快进入状态,修炼水到渠成。
晨光熹微。
光线洒在脸上时,她不耐烦地遮起眼,缓慢从修炼状态抽离。
她下意识偏头看向窗边,已不见楼烬雪踪迹,心中疑虑,却没多想。
只开门下楼,余光瞥见那跟着上楼之人时,惊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看起来,他应是刚刚练完剑,身上还带着朝露的潮意。
白岐惊讶的是,他换了身玄色的新衣裳,还特意将往日懒散半拢的头发高高束起,甚至垂下的高马尾中,还能隐隐看到,藏着几根用深色细绳编起的精巧小辫。
整个人显得利落又招摇。
这实在太反常了。
她僵在原地,不上不下,暗暗警惕,怀疑他是不是被心魔夺了舍。
没想到,楼烬雪瞧着心情不错,见到她稍稍愣了下,便主动打招呼:“早。”
白岐偷瞄一眼窗外的天,确认太阳从东边升起,才尴尬点点头。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你怎换了身衣裳?”还特意梳了头发。
“你说这个。”楼烬雪一步又一步上楼,声线沉缓,“之前的脏了。”
何时脏的?
白岐神思游移,待回神,楼烬雪已站在她下一阶的位置。
视线几乎平齐,距离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铺洒在她鼻尖。
“这样,不好看吗?”
第33章 如你所见 “你看,他很喜欢你。”……
脑子空白一瞬, 白岐陡然清醒。
不对劲,他果然不正常!
她不动声色往旁挪开半步,下颌线收紧:“你是谁?心魔?”
楼烬雪目光动了动, 淡道:“不是。”
这神态腔调, 应是本人没错。
观他眸色, 似还隐隐藏着丝期待。
他这是在……
电光火石间, 白岐恍然悟了。
她早听闻,那些容貌愈盛者,反愈在意外貌。看来,就算是光凭美貌便可制敌三分的剑峰大师兄,也逃不过这定论。
他竟如此信任她的眼光。
他们关系已比之前缓和许多, 他既愿主动问, 她也不好拂人兴致。
白岐绷着的脸放松下来,思索一瞬, 认真回答他方才问题:“以我个人角度来看,袖摆太宽,下摆层数过多,特别是腰间那几串配饰有点多余,不利于跑路或打斗。”
对方似乎不太高兴, 她又立刻找补:“今早练剑肯定挺不方便吧。”
尽可能做到客观公正。
“现在, ”楼烬雪长睫微掀, “我不用跑路, 不用打斗,也没练剑。”
白岐:“?”
行吧, 他说的也有道理。
“既如此。”白岐轻轻摩挲指腹,直白问,“你是想让我夸你?”
楼烬雪抿了抿唇, 垂眸:“并无。”
说完,绕过白岐,径直朝楼上走。
“好看啊。”
白岐索性倚在扶手处,看着他瞬间僵住的背影,慢悠悠道:“你走路时,那些配饰撞得叮当响,就像一只……”
“故意招蜂引蝶的漂亮小孔雀。”
这话说得相当轻浮。
又相当的真情实意。
她脸上嬉笑,心底却暗暗警惕,担心对方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剑攻过来。
没办法,有时这嘴就是闲得慌。
看他第一眼,便想这样说了,她又不是故意的,这不对方主动来问嘛。
她都想好了,若一会儿真打起来,还得乘机再多说几句,不然吃亏。
“你是这样想的。”语调平铺直叙,半点没出现白岐预料中的场面。
他背着身,头稍稍转过来,晨光恰好打在他侧脸,勾出极流畅的轮廓。
白岐还没来得及多瞄两眼,就见他似乎笑了下,就头也不回地转进客房。
那关门的动作,莫名仓促。
搞什么?
白岐在原地待了会儿,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回事,干脆下楼打算吃个早饭。
掌柜见她,吩咐伙计从后厨端出盘吃食,接过后,热情放到她桌上。
“道长,您起得真早,您道侣刚才还托我先将这糕点存放着,等您下来吃。”
没想刚放到后厨,她便下来了。
那位怎不直接拿上去。
或许这就是年轻道侣间的小情趣吧。
白岐扶额,这掌柜似乎误会颇深,她无奈解释:“他不是我……”
看清桌上糕点后,她话又转了个弯儿:“冰皮桂花糕?”
“对呀,咱蓬莱岛仙点斋的糕点可是一绝,每日开门就抢购一空……”
剩下的话白岐根本没注意听,她耳畔嗡嗡作响,甚至有些发懵。
记忆中,阿雪总会给她带冰皮桂花糕。
甚至今日,他又特意穿了身,阿雪惯常爱穿的玄色衣衫。
他还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顾不得掌柜在身后的念念叨叨,她快步冲上楼,只是稍稍碰到门,门就自动开了。
像在特意等她前来。
白岐看到楼烬雪背着身,站在窗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门在身后关上,白岐站在他背后,思考了一下,才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
楼烬雪沉默良久。
他的心魔并没消失,甚至在经过昨夜之事后,有了想将他取而代之的倾向。
白岐不知,如今,他进入她所创造的话本世界,已能自主掌控身体,若他不多做干扰,那具身体便会按她的意识来行动。
而昨日进入的,是他的心魔。
心魔似乎非常乐意,同她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戏码,那些情绪与快感,又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影响他的行为。
做出一些,与那个阿雪相似的举动。
昨夜,他一边冷眼看着心魔玩得不亦乐乎,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起身走到她身前,想要做出,同心魔一样的举动。
想要亲吻她。
庆幸又可惜的是,她醒了。
她并没察觉到异常。
她似乎很喜欢,也很难抗拒他那副漂亮的、带着些脆弱少年气的模样。
他分明已过了这个年纪,鬼使神差,他又那么做了。
穿上嫌弃太过繁琐的衣衫,挂上几个叮当作响的配饰,甚至连头发,也生疏编了几根辫子,想尽可能显得……年轻一些。
他年纪比她大了那么多。
连她喜欢的阿雪,也是年轻又漂亮。
而他,终日与剑为伴,沉默寡言,古板无趣,连讨人喜欢也做不到。
他一直知道,她讨厌他这种模样。
这些话,并不是那么好说出口。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背后的人突然出声:“心魔还在,对吧?”
“那我该叫你阿雪,还是楼烬雪?你这状态明显有问题,看在近日还不算讨人厌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但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帮。”
她意思是,心魔若还存在,那就早点解决,免得他总做出些让她误会的举动。
一般来说,心魔因何而生,便能因何而灭,正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她在让他,坦白所有缘由。
楼烬雪问:“你就这么想知道?”
白岐只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心魔应和自己有关,但具体缘由,她的确好奇:“想。”
楼烬雪微微偏头,冲她伸出一只手,弯起唇:“手给我。”
白岐迟疑一瞬,还是依言走过去,手顿了下,才搭在他掌心,刚想问接下来要怎么做,便又听他说:“闭上眼睛。”
怎如此神神秘秘。
心中疑虑更深,她还是照做了。
独属冰灵根的寒意,从相触的手心传来,冻得白岐打了个哆嗦。但她没动,隐隐意识到,这应是某种通感之术。
可下一瞬,一种令她头皮发麻的触感传来,似有什么人在身后,紧紧贴住她。
“睁眼吧。”
白岐几乎是在他话落瞬间,就猛地转头看去,只看一眼,便脱口而出:“阿雪?”
这是阿雪,也是他的心魔。
心魔似乎意识到,她能看到自己,竟然恶劣笑了下,趁着白岐转头失神刹那,轻佻俯身,极虔诚地吻上了她的唇。
白岐脑中一片嗡鸣。
同时,耳畔响起楼烬雪平稳至极的语调,落在白岐耳中,却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你看,他很喜欢你。”
随他话音落下,心魔缓缓抬头,看向白岐,跟着一字一句道:“喜欢你。”
一前一后,同样冰寒的气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白岐蓦地生出种强烈的战栗。
她想要立刻抽回手,那只手的主人却捏得更紧,不容置喙道:“继续。”
紧接着,那心魔蹭了蹭她的颈窝,便化为了一缕红烟。白岐那口气还没来的及松下,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那缕红烟,又幻化成了她的模样!
这时候,那心魔不再看她,反而弯了弯眸子,在白岐震惊的目光下,亲昵靠在楼烬雪怀中,甚至那手也不老实,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全然一种引诱的姿态。
白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怎可能做出如此下流的举动,还是那种表情。
像是感受到她的想法,心魔居然直接脱掉了外衫,只留一件轻薄里衣,弧度若隐若现,仰着头,轻哼出声,似想要向她攀附在身上那人,索取更多……
再看不下去半点,她抬起另只手,一掌拍向心魔,可攻击却半点不管用。
她不由恨恨抬眼,看向楼烬雪。
这才发现,不论心魔在他身上做出何种动作,他都未曾投去半分眼神。
从始至终,他都在看她。
他放开她的手,眼前一切瞬间消失。
“心魔,如你所见。”
白岐嗤笑出声:“冰清玉洁的执法堂首座,剑峰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剑修,你的师尊长辈,你那些师弟师妹,知道你的心思如此卑劣龌龊,如此令人……”恶心。
这词在舌尖绕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楼烬雪的脸色,在她的恶意讽刺中,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闭了闭眼,尽可能地平复心情。
可在知道他心魔究竟是什么东西后,刚升起的一丝好感又沉寂下去。
她现在,有些抵触与他接触。
她宁愿不知道这事儿,可看着楼烬雪这模样,她又开始头疼,只想尽快解决他的问题,也是解决自己的麻烦。
总跟着她,也不是个事儿。
时至此刻,她再迟钝,也开始回过味来,楼烬雪对她动了情。
但这个情,很大可能是受到心魔影响,可他自己似乎不这么认为。
就像在之前在话本世界一样,他将自己和阿雪、凤烬划分得很清。
以他现在状态来看,他已经受到影响。待时间一久,修为倒退不说,还很可能陆续做更多刻板化类同心魔的行为。
可他本人是完全意识不到的,甚至还会给这些行为套上合理的解释。
白岐只觉得这人实在太傻。
他执念太深,在不自觉改变自己,甚至在主动抹消他本身的存在。
若她置之不理,等待这个人的,只会有一个终点——堕为邪修而消亡。
一切因她而起,也理应由她解决。
否则,不仅是他的心魔,她也会被因果缠绕,万劫不复。
她需要帮他,找回他自己。
让他认同他本身的存在。
而不是,因她的喜好而存在。
她以一种审视的姿态,冷漠看向始终沉默的楼烬雪,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再回答。”
“你是不是,能进入我的话本世界?”
第34章 苦海无涯(一) “你也不想让她知道吧……
满室寂静。
隔了好久, 楼烬雪才生出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白岐。
他半张脸被窗外晨光笼罩, 另一半隐在阴影中, 有种泾渭分明的割裂感。
“你, 要做什么?”
“这就是你的回答?”白岐垂下眸, “你不说,那我便用自己的方式。”
她走过去,忽地抚上楼烬雪的脸。
再抬眼,那瞬的眸光,竟让楼烬雪生出种, 她对他用情至深的错觉。
“我可不是心魔。”
她是白岐。
楼烬雪垂下的睫剧烈颤了颤, 任由她靠得更近,勾住他脖子, 呼吸蹭在他颈间,和记忆中,她想亲吻他时一样。
她说:“让我帮你,好不好?”
犹如蛊惑,情不自禁。
“好。”
下一瞬, 神魂被熟悉的拉扯牵引, 浮光掠影, 光景转换, 入目已是雪山颠。
这是白岐对这身份所处宗门的设定,无涯宗, 坐落在终年绕雪的昆仑山脉。
暗藏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之意。
楼烬雪被上个世界的心魔所困,所困缘由, 不过是对她的求而不得。
解决心魔的方式,无非两种:
其一,满足他,得偿所愿;
其二,毁了他,破而后立。
她的想法简单粗暴,双线并行,只要能达到其中一条,就算成功。
这样做风险很大,若他道心不够坚定,可能就此堕邪,若是过了,便是坦途大道。
这个未成型的话本世界,一切都会按她初定的框架自动补全。
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恰好同时满足破除心魔的两个条件,一个是他珍爱的小师妹,而另一个,是极尽折辱他的师姐。
尽管楼烬雪没正面回答能否进入,她的直觉却在说,不会有错。
可她不能确定,这人是心魔还是他,所以进来前,便用了些引诱他的小手段。
让他心甘情愿,进入这个世界。
现在情况未明,先找到他再说。
或因创造者身份,那些似蒙着雾的信息,在她思索间逐渐完善,传入识海。
无涯宗,以内外门划分。她既是以卦入道的内门二师姐,也是同楼烬雪一起入宗两年的外门小师妹,都是她的分身。
大致感应好方位,她便将大部分意识,沉入内门这同名之人身上。
刺骨的寒意扑面,冻得她缩了缩脖子,将毛绒大氅拢得更紧些。
这分身剥离魔气后体质羸弱,禁不住寒气,好在卦修不看根骨,只看天赋。
宗门对她的称呼,便是那个性格孤僻,手段狠辣,病弱却天才的二师姐。
她径直朝外门弟子院落走,路上偶尔碰到些小弟子,只敢战战兢兢唤她一声,转眼便溜没了烟儿,生怕被她找麻烦。
白岐挑了挑眉,对这状态很满意。
如今时间线应在中后期,兴许不久之后,少年楼烬雪便会对她动手,在这之前,她要尽可能地折辱他,加速他的恨意。
毕竟,这具身体也快不行了。
外门院落稍显破败,好在,楼烬雪入门近两年,剑道天赋初露,单独分了个院子,不用和其他弟子挤一块儿。
当然,这里也藏着她的手笔。
为了方便她的私欲而已。
月色渐起,她到时,院门未锁,院中也无人,隔着窗户纸,能看到些模糊影子。
屋内亮着灯,有人影端坐在案前,垂着头,手中执笔,似在画什么。
笔尖一重,墨洇在宣纸上,楼烬雪才倏地回神,他刚才,是在走神?
他缓慢眨了眨眼,目光聚焦在案桌上,看清纸上那人,才想起,他是在为小师妹画像,明日是她的生辰。
这会儿画已被墨液浸毁,他愣了下,打算收起来,重新画一幅。
可有只手比他更先拿起那幅画,随之而来,是令他如坠冰窟的声音:
“你在画什么?”
白岐轻飘飘地捏着那幅画,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哦,是她。”
他眉心艳红更盛几分,比上次看起来大了些,是介于少年与青年的模样。
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不动声色的内敛。只是此时此刻,在面对她时,那些伪装的平静,又变成了外显的愤怒。
“还我。”
“别急。”她神情散漫,边说着,边抬起手,在他愈发冰寒的目光下,慢悠悠将画撕成两半,扔到地上,踩了上去。
“喏,还你了,自己捡。”
话音刚落,就见他搁在案上的手猛地攥住,下颌紧绷,死死盯着那幅画。
而后,他的目光自下而上,一点点攀爬到她的脸上,变为死寂。
他平静道:“这是在宗门内。”
白岐呆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因无涯宗坐落在雪山上,她不太喜欢,所以每次他们都会下山。久而久之,便默认在宗内,她不会强迫他做那些事。
白岐有些迷茫,楼烬雪到底有没有进来,怎他的行为举止,都和话本设定一致,他演技能这般好?还是说,他藏起来了?
不管了,试试再说。
“楼烬雪。”她试探说了句。
对方没应,只睫毛颤了颤,明显是听到,但不愿搭理她这没头没尾的话。
看来,她没找错人。
她俯下身,轻佻抚上他的唇,按了按,轻慢道:“我知道,但我不高兴。”
他身体瞬间僵住,良久,才滞涩开口:“你想要做什么?”
白岐震惊,白岐目瞪狗呆。
已被她调丨教得如此乖顺?
既如此……
她收回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向他:“先把衣服脱了。”
他似乎对这要求没半点意外,像做过无数次。玄色的外衫、稍浅的中衣,最后是里衣,他手指在衣带处僵了僵,慢慢扯开。
层层叠叠的衣衫,滑落在他脚下。
白岐忍了又忍,没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实在是,太过漂亮。
身体雪白得晃眼,并不瘦弱,反因长时间练剑,身上覆盖层匀称的薄肌,腰腹线条极为利落,再往下,只一条轻薄的亵裤……
对此,他应早就习惯才对。
可此刻,白岐那种带着欣赏与好奇的目光,刺得他不太自在。
他瞥过头,镇静道:“够了吧。”
动作间,那束在脑后的高马尾也跟着晃了晃,有大半搭在微微绷紧的肩线上,又缓慢往后滑。
眼看只剩一个发尾尖儿,白岐手比脑子快,捏住那缕发丝。
她也没觉多用力,可那束起头发倏地散开,如海藻般披散在那身雪白之上。
白岐讪讪松手,她不是故意的。
可在对方看来,肯定会以为,这是她刻意玩弄他的新把戏。
索性将错就错,白岐重新抓起他一缕头发,绕在指间把玩:“说起来,看你作画,我也生出些灵感,可这里有墨有笔,独独缺了合适的画纸,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不待对方回答,她又继续道:“我倒有个好想法,你要不猜猜?”
“白岐,你别太过分!”
想来已经猜到她的意思,对方气得不轻,都开始直呼姓名了。
白岐歪了歪头:“很过分吗?”
楼烬雪又沉默了。
其实,比这过分的她做过不少。
只是,这是在宗门,而他的院子,与小师妹,仅一墙之隔。他不愿在离她那般近的地方,和这个人,做这种荒唐事。
这倒提醒了白岐。
她想到什么,恶劣弯起眸子,除笔墨外,一掌将所有东西全拂了下去。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很快,门口传来敲门声,紧随而来,是道乖巧的女音:“楼师兄?你在吗?”
白岐垂眸盯着他,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他瞬间煞白的脸上游走。
待欣赏够了,她才戏谑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气音道:“你说,若我现在开门,让她看到你这幅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门外的声音又响起:“师兄?”
“你也不想让她知道吧?”
他眸中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几乎是祈求地看向白岐,求她别这样。
白岐意有所指:“你知道该怎么做。”
门口敲门声变得愈发急促,楼烬雪在原地怔愣几息,终是缓缓动了。
他沉默起身,曲起身子,趴伏在案桌上。因身量太高,案桌下的腿只能呈半跪之态,更显得那稍稍内陷的腰线愈发清晰。
这是种极其屈辱的姿态。
案桌是深沉的乌黑,衬得发丝间露出的颜色愈发雪白,黑白极致的对比,让人更生出强烈的欺辱之欲。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看不到身体的起伏。
白岐的呼吸,也不由变得轻了。
她手指蜷了蜷,从他身旁拿起笔,用笔杆拨开那些披散在他背部的发丝,所过之处,引得皮肤阵阵战栗。
待拨弄得差不多,便提笔蘸墨,以他身为画纸,顺着光滑雪白的脊骨,一路往下。
不知何时,敲门声已经消失。
整个屋内落针可闻,只余墨汁偶尔蘸动的声响,还有,愈发浓重的呼吸声。
隐忍的声音响起:“你还要玩多久?”
白岐有些恼了,这哪儿是玩?
她分明在真情实意的作画,不过就是画了些胖兔子、桂花糕、小酒壶和两个张牙舞爪的小人,其中一个,正压着另一个打。
不过的确差不多了。
她收起笔,起身时,故意往他肩上咬了咬,听到对方闷哼出声,这才放人。
楼烬雪起身时,没向她投去半分眼神。白岐也不在意,悠哉看他穿衣服,从最初的慢吞吞,逐渐变快,最后几是手忙脚乱。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的表现,似也符合她的设定,可她总觉这壳子之下,应藏着另一个灵魂。
若他始终不愿出来,那就很难办了。
还是得用些更极端的手段。
待会儿她还得再做一件事,不适合继续留下,只能暂时告别。
楼烬雪见她有要走的意思,似松了口气。可惜,白岐才没打算放过他。
她幽幽开口:“明日去山下。”
“不行。”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顿了顿,才用商量中带着卑微的语气道,“我答应小师妹,明日要陪她过生辰。”
“我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让我见到你,或者是,让她见到你那些留影石,你自己选。”
说完,她便走出他的院子,却没走远,只寻个隐密安全的角落坐下,意识抽离大半,又融入另一具身体之中。
楼烬雪在原地呆立了很久。
他只觉自己太过奇怪,一面是几近控制不住的杀意,另一面,却隐隐有些期待。
似在期待,明日与她见面。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极致的恐慌从身体蔓延,像有什么东西在脱离控制。
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他喜欢的,是小师妹才对,他应该杀了那个人。
“咚咚咚——”
楼烬雪如惊弓之鸟般,目光倏然刺向门敲响的方向,落在窗纸上的身影纤瘦,隐隐绰绰,他又缓缓放松下来。
是小师妹。
他打开门,笑容勉强:“阿遥。”
阿遥,也就是白岐怯怯抬起头,眸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师兄,你还好吧?”
第35章 苦海无涯(二) “太晚了,我来接你。……
“方才我听到响动, 担心你出什么事,敲门半天没人应,可我看好像有人……”
“没有人!”楼烬雪突兀打断她。
察觉语气太过生硬, 他又缓和几分:“我没事, 只是不小心弄翻了案台。”
“师兄没事就好。”
白岐佯作探了探头, 嗔道:“那你也不回我一句, 害我担心半天。”
“地上还那么乱,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说着,就要往屋内走。
可刚跨过门槛,就被柄横插而来的剑鞘拦住, 她疑惑抬眸:“师兄?”
楼烬雪不敢去看她的眼, 小师妹心思纯粹,又那么单纯。他不愿让她去接触那些荒唐之物, 也不敢伸手碰她,他太脏了。
“阿遥。”他艰涩弯起唇角,脸色白得极惨,“没事的,我自己来就……”
嘴中的话顿时滞住。
腰间环来一双手, 轻柔抱住了他。
白岐把脸埋在他胸口, 声音很闷:“师兄, 我很担心你。”
“我总觉得, 你心中像压着什么事,你别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
良久,白岐感觉被自己抱住的人身体开始放松,反客为主, 紧紧搂住她。
他身体发抖,像只挣脱无路的困兽,在压抑某种极致的痛苦。
她听到他似带哭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遥……阿遥……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白岐贴在他胸前,温柔拍了拍他的背,眸中泛起愉悦的光。
“我是你师妹呀,若不是有你在,我差点就死在了入宗试炼中。师兄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亲近之人,不会说这样的傻话。”
搂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不说这些了。”白岐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眸中,似只装进了这一人:“师兄,明日是我生辰,你不是问我想怎么过嘛。”
“我想好了,我想下山!到时我们先去买身新衣裳,再去千味楼吃招牌菜……”
白岐喋喋不休,丝毫没在意身前人越发僵硬的神情,直到——
“阿遥!”
他音量稍大,急促而惶恐。
白岐像被吓到,委屈巴巴:“你好凶。”
“抱歉。”楼烬雪松开她,侧开脸,不敢与她对视,“我可能……”
“师兄不能陪我了吗?”
白岐又怯怯看他一眼,眸中委屈快要溢出,声音很低:“我知道了。”
语气听起来,难过得快要碎了。
这是她期待好久的生辰。
“没有。”楼烬雪想抬手揉揉她沮丧垂着的头,伸到一半,又落了回去。
他语气轻缓:“我答应过你的。”
“真的?”黯淡的眸又亮了起来。
“真的。”
“那太好了!”白岐的脸一下变得有些红,带着少年人的羞涩。
“那你一定要来,我,我到时候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说完,像是不敢听到他的回答,手指绞着裙摆,小跑出去了。
楼烬雪愣在原地,心跳的节奏有些混乱,小师妹对自己……
想到这,不由想到那个人,他又觉心中像堵了块石头,闷得快喘不过气。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想要杀了那个人。
这样,小师妹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事,他就还是她心中那个温柔、干净的师兄。
他翻身到院墙上,隐在黑暗中,凝视着那道踩着欢快小碎步的身影。
她看起来很高兴。
甚至还在房门前蹦了两圈,还揉了揉脸蛋,像在期待明日的到来。
他的心也一点点软下来。
快了,很快就能结束了。
一直等她回了房,熄下灯,楼烬雪才收回目光。余光却瞥见不远角落处,似有人缩在那,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到那毛绒绒的领口。
整个无涯宗,会被冻得披毛绒大氅的,只会有一人。
她怎会在那里?
……
白岐发觉自己情况不妙。
先是同时掌控两具身体,又接连扮演两个角色,神识消耗太多,脑子开始发懵。
她快生出种精神分裂的错觉。
更没想到,那人竟还是个阴湿变态,以为藏在院墙上她就察觉不到吗?
在他眼皮下,她还得继续伪装,直到熄灯,那令人发毛的窥视感才渐渐淡去。
又等了会儿,确认那人离开,她才悄悄抽离意识,打算回另一具身体去。
没办法,那身体还在外面冻着呢。
熟悉的寒意浸入四肢,还未睁眼,白岐就察觉到身前站了个人。
那人身上,带着冰寒的杀意。
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白岐暗叹不妙,本想起身,奈何这身体状态太差,头脑缺氧,她的意识还未完全融入,只能作罢。
她搭着眼皮,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开腔:“你来了。”
楼烬雪紧紧盯着她,握剑的手紧了又松,又紧,往复几次,才出声:“你怎么了?”
“如你所见。”白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地面,散漫道,“不太好。”
她抬起眸,好以整暇地欣赏着他的表情,看那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她缓缓笑了:“机会难得,不杀我?”
楼烬雪没立即动手。
他想到近来那些传闻。
修卦之人,天赋越高,受到反噬越大。自她前段时间为宗主卜卦后,宗内便流传出,她可能快不行的小道消息。
她这是,快撑不住了吗?
他应为此感到兴奋才对,可看到她这副不把命放在眼中的姿态,又觉格外刺眼。
还在宗门内,他不能动手。
再忍一忍。
他紧绷的肩缓缓松了下去。
他走近两步,背身蹲在白岐身前,语气平静:“我送你回去。”
没意思。
看来今日是没戏了。
白岐也懒得走,索性倾身勾住他脖子,下巴搭他肩上:“那慢点,我头晕。”
对方没搭话,起身动作却轻柔,白岐只觉眼前一晃,视线就变高许多。
“我醒来前,为什么不杀我。”白岐摸上脖颈,还残留着被人掐过的余痛,她合理怀疑在意识没回来前,这人想先掐死她。
搂住自己腿弯的手僵了僵,白岐继续添油加醋:“对我因恨生爱,舍不得了?”
“白、岐。”楼烬雪一字一顿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这人作风无耻,行为恶劣,言语轻浮。自打那次秘境的阴差阳错,她便盯上了他。
她将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所珍视的一切都狠狠踩在脚下,未留半点余地。
他恨极了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冷汗浸湿背心,连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痛楚,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将她挫骨扬灰。
当看到她毫无防备的模样,他脑中兴奋,待反应过来,手已掐上她的脖子,只需再用一点点力,他就能彻底逃脱这无边梦魇。
可察觉到她快醒来的迹象,他又慌了神,惶恐、怨恨、惊惧……她的存在,像柄高悬在头顶的利剑,她只需轻轻瞥一眼,他那刚生出反抗,便瞬间溃不成军。
他恨她。
可他杀不了她。
他怕她。
他还想,报复她。
她怎能如此轻易死去。
“那你得快些。”白岐随意抓起他一缕头发把玩,“再慢点,我就先死了。”
“我会亲手杀了你。”他又重复道。
听到这话,白岐放下心:“那我等着。”
生怕他对自己的杀心不够坚定,她又慢悠悠补充:“别忘了明日。”
对方脚下顿住,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答应她了。”
“就这一次,后面……”像下定某种决心,他艰难开口,“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呢。
白岐眯了眯眼,眸底一片寒意:“你想去就去,我又没拦你。”
“那些留影石……”
“放心。”白岐扯扯他头发,催促道,“你停在这不走,是想冻死我吗?”
对方似乎想没到她如此好说话,呆了呆,才加快脚步,迅速朝她的院落赶去,空气中传来声很浅的气音:“多谢。”
白岐趴在他肩头,笑意加深。
还真是个,傻子。
翌日清晨。
白岐精神抖擞,敲响隔壁院门。
为符合人设,她还特意装扮一番,鹅黄襦裙、俏皮双髻,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更符合小师妹那娇俏天真的模样。
这身体经过改造,比那病秧子舒服多了,不怕冻不怕寒,吃啥啥香,身体倍儿棒。
院门很快打开。
楼烬雪看起来心情不错,眉眼含笑,衬得眉心那粒红痣愈发艳丽。
“阿遥,生辰快乐。”说着,他递上一卷画轴,“送你的。”
“谢谢师兄!”
白岐欣喜接过,迫不及待打开,本以为会是昨日看过的那副近态肖像,哪料,画上竟是她蹲地上逗蚂蚱的模样。
……高兴不起来。
算了,敷衍一下吧。
她佯装羞恼:“师兄!你故意的!”
楼烬雪看着她,笑:“很可爱。”
所以没忍住,就画了下来。
“你竟如此没诚意!”她转身作势要走,一只手又从后面拉住她袖子。
“走吧,下山带你买喜欢的。”
两人通过宗门小型传送阵到了山下。
山下城镇无名,原是昆仑山脉脚下的交易集市,久而久之,便热闹起来。
二人先去了成衣铺。
白岐头回见楼烬雪穿除黑白外的衣裳,一时新奇,又拉着他试了好几件,最后给他挑了件与她同色系的鹅黄便装。
刚穿上,那鲜活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她在旁盯了半天,直到楼烬雪害羞,忍不住想换掉,她才作罢。
后一路闲逛,又按计划吃了千味楼的招牌醉蟹和各种新品糕点。
白岐惯常爱吃甜食,觉得滋味不错,临走还打包了几样,边走边吃。
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逛到夜幕降临,直到贯穿城镇的河中亮起河灯,二人脚步才缓了下来。
白岐看着随河水漂流的盏盏光亮,眸中似也被染上一层颜色,她轻巧转身,仰头看向楼烬雪,轻声喊他:“师兄。”
楼烬雪似在走神,直到白岐又喊一声,他才强颜应声:“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了?”白岐指指点点,“总要我喊你好几次,你才有反应。”
“有吗?”他笑得勉强。
白岐气呼呼盯他,不说话。
楼烬雪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或是今天太过美好,也太过顺利,他总感觉,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那个人,她又在做什么。
“师——兄——”刻意拉长的音调将他思绪拉回,“你看,你又走神了!”
楼烬雪:“抱歉。”
“算了,今日生辰,我原谅你。”
白岐脸红了红,羞怯看向他,声音变轻许多:“你还记得,我昨夜的话吧?”
她昨夜说,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楼烬雪耳根似也有些发烫,他点点头,却又害怕听到她说出那些话。
他现在这副鬼样子,又怎能,心安理得接受她的心意。
她又凑近些,轻轻拉起他衣袖,仰着头,声音有些抖:“其实我……”
“阿遥。”
“师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也同时打断了少女未尽的心意,她脸色蓦地惨白下来。
她后退几分,慌乱看向那道漫不经心走近的身影,呐呐出声:“二师姐。”
阿遥向来怕她。
楼烬雪瞬间挡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么?”他声音发紧,如临大敌。
白岐稍稍定了下心神,才重新挂起笑,慢悠悠朝那两人走去。
她看也没看旁边“阿遥”一眼,轻飘飘拨开剑尖,手柔柔地抚上他的脸。
“太晚了,我来接你。”
她语调平静,他却觉一股彻骨寒意从脚底升起,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阿遥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师兄,原来你们……是我打扰了。”
话落,逃似地向传送阵方向跑,路上摔了一跤,又委屈爬起来抽噎跑远。
楼烬雪眼睁睁看着一切,直到再不见她踪影,那压在身上的桎梏才消失。
他猛地转身,抽出剑直直向刺向白岐,可预料中被她挡住的情形并没出现。
“噗呲”一声,吹雪剑轻而易举,从前而后,贯穿了她的肩。
他怔愣看她:“你为何不躲?”
白岐一把攥住他想收回剑的手,又握着那不断颤抖的手,将剑狠狠往里送了几分,她唇边鲜血溢出,却始终带笑。
“楼烬雪。”她眼中带着丝讥讽,“难道,这样不好玩吗?”
第36章 苦海无涯(三) “你喜欢我还是他?”……
“我不明白, 你在说什么?”
他僵在那,脸色苍白得吓人,如昆仑山巅被风吹透的雪花, 没半点血色。
“不明白。”白岐低笑出声。
似感受不到痛般, 白岐借他手将剑缓缓抽出, 看他脸又惨白几分, 心中讽意愈盛。
很快,她肩头渗出鲜血,在浅色大氅上洇开,红得刺眼。
她只随意看了看,便收回目光, 平静道:“还要再来一剑吗?”
话音落下, 如惊雷贯耳。
楼烬雪蓦地回神,突兀后退两步, 眸中全是混乱与惊惧。
“受伤的是我。”白岐逼近他,语调玩味,“你又在怕什么?”
“不要这样。”他声音很低,“求你。”
真是可怜,又可悲。
自昨晚他没杀她, 反而背她回去, 她就察觉到, 原来的方式大概行不通了。
今日扮作“阿遥”, 和他演了一天“相亲相爱师兄妹”的戏码,也让她更确认这点。
她决定换种方式。
不再看他, 白岐按住伤口,径直往前,察觉对方乖乖跟在身后, 又笑了。
直到一路回宗,行至她房前,她才缓慢转身,道:“跟着我做什么?”
半晌,他低声开口:“你受伤了。”
白岐讥讽:“不是你刺的?你在这演什么苦情受害者?再说,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再往下一点点,就可以直接贯穿……”
“别说了!”楼烬雪打断她,眼眶通红,抖着唇,“你别说了。”
“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
“演……什么?”他眸中一片惶然。
他这是真没觉醒,还是入戏太深,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白岐不仅伤口疼,连头也疼起来了。
得想办法,逼他出来。
“进来,给我上药。”
房内常年放置暖石,体感温度恰到好处。白岐解开大氅,慢吞吞坐到榻上,冷眼看门口那人进来,拾起她乱扔的大氅,熟练挂到一旁衣架上。
等这些做完,他又从储物袋中拿出止血药瓶,沉默走到榻前,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愣着做什么?”白岐不满。
“衣服。”他这才敢看向她肩头,鲜血几乎染红大片衣裳。
看清后,捏住药瓶的手又抖了抖。
白岐眯了眯眼,理所当然道:“你伤的,还要我自己动手脱?”
他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弓下身,半跪榻前,抖着手掀开她衣襟。
白岐稍稍后仰,方便他动作。
衣服只褪至伤口下,周围的血早已凝固,只是翻开的皮肉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随意看了眼,没什么感觉,小伤而已,不过是她故意设的苦肉计。
可身前人的呼吸却重了几分,白岐侧头看去,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
他这什么意思?生气了?
白岐不介意给他再添把火。
“是不是后悔没多捅两剑,毕竟,你那天真的小师妹都被我吓跑了,还摔了跤。”
“疼吗?”
“我怎么知道她疼不疼?”其实疼死了,当时刚抽离意识,还没掌控好身体。
“对不起。”
“和我说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这个人,怎么总是哭。
当阿雪的时候哭,现在也哭,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总这么爱哭吗?
白岐凉凉开口:“要不让我捅回来吧,让你哭得有理有据些。”
下一刻,吹雪剑平稳放在她眼前。
她垂眼,看向半跪在地的楼烬雪,低眉顺眼,看得她心中火气蹭蹭直冒。
近日来的不痛快涌上心头,她也不客气,接过剑便毫不留情地贯穿他肩头,与她伤口的位置分毫不差。
楼烬雪不避不闪,只在剑尖刺入那刻,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那身新买的鹅黄衣衫,也很快洇满鲜血,蜿蜒而下。
“有病。”白岐扔了剑。
对方却像终于释然般,轻轻笑了起来,看得白岐毛骨悚然,只觉这人实在不正常。
“师姐。”他幽幽开口。
他平日绝不会这般主动叫她,白岐搞不清他想法,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师姐。”他又喊一声,似要听到她的回应才作罢。
白岐只能不咸不淡“嗯”了声。
这声回应就像某种默许。
楼烬雪短促笑了声。
白岐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阴影垂下,两侧床榻一沉。那半跪塌前之人,便与她靠得极近,连呼吸也近在咫尺。
是将她圈禁在两臂间的姿态。
“你做什么?”白岐声音发紧。
“我在讨好你,师姐。”他歪了歪头,轻声道,“你不喜欢吗?”
是打击太大,自暴自弃了?
白岐撇眼:“我不喜欢太主动的。”
楼烬雪唇边的笑几乎快维持不住,声音发涩:“那就像以前那样,你的要求,我都听。”
白岐闭眼:“现在没兴致。”
“那我主动一点,我可以……”
“别玩了。”白岐睁眼,冷冷打断他,“你是他的心魔吧,他人呢?”
“什么心魔?”
还在装。
白岐懒得和他多掰扯,索性凑上前,主动亲了亲他,趁他愣神间隙,在他耳畔很轻地撒了句娇:“阿雪,别忘了我的桂花糕。”
“好。”他下意识回道。
话落,两人同时沉默。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阿雪也不装了,反而凑得更近,搂住她的腰,头贴在她腿上。
“现在。”本来不确定,方才只是灵机一动,没想真给诈出来了。
阿雪:“……”
“他呢?难道还没进来?”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你就这么想让我消失?”
白岐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他的心魔,也是她的阿雪。可这也不是她记忆中的阿雪,是多段痛苦记忆叠加下,所产生的意念结合体。
如楼烬雪当初所言,他是不该存在的心魔,他的存在,定会让两者共消亡。
可他又是因她而生。
“抱歉。”白岐只能这样说。
她似乎又听到声很轻的叹息。
“你永远不用和我说抱歉。”阿雪很轻地笑了下,“你知道我因何存在吗?”
白岐迟疑:“因为我?”
“因为你。”
阿雪搂住她腰的手紧了紧:“我最初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成全你。”
为了成全她的离开。
不管是故事的开篇,还是结尾。
像有团棉花哽在喉间,白岐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半句俏皮话。
“抱歉。”她只能再次重复这句话。
“别哭啊。”阿雪又叹了口气,像记忆中每次的无奈妥协一样,“这次我不骗你,不是我不走,是我没法主动消失。”
白岐愣住。
阿雪继续道:“他虚伪得很,明明喜欢你,还总怪我头上,活该他成现在这鬼样子。”
谁喜欢谁?白岐每个字都能听懂,连一起就不太明白了。
“放心,他现在听不到。”
阿雪哼笑两声:“他被这个世界那小家伙的意识困住了,才没精力管我。”
白岐只觉脑子都不够用了,什么又叫这个世界的意识?这不是她的设定吗?
阿雪看她神情,默了下,才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心魔吧?”
“什么?”不是心魔,那又是什么?
阿雪突然意识到,她似乎搞错了某件事。
“我不是心魔,我就是楼烬雪。”
白岐不解:“那我之前看到的心魔,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我,又是什么?”
“……是我。”说起这个,阿雪看起来有些火大,“这就是我没法离开的原因,他能控制我,你所看到的,也是他潜意识中想让你看的,我才说,他就是个虚伪的疯子。”
一团乱麻,这都什么跟什么?白岐尽可能从这些信息中找到关键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你还有这个世界的楼烬雪,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又意外融合在了一起,让他误以为,你们都是心魔?”
阿雪:“可以这么理解,在我那个世界,这种情况,更像主神识与分神的关系。”
白岐:“他就是那个主神识?”
尽管不愿在她面前承认,阿雪还是很轻地哼了两声。
白岐做下结论:“是你,哭就正常了。”
也就阿雪,与她相识时年纪不大,又爱故作成熟,实际是个会偷偷抹泪的哭包。
阿雪:“……”
“这样好玩吗?”问的是他躲在这具身体中,假扮她“师弟”这事儿。
“不好玩,在剑刺入你胸口之前,我可没控制他,他真该死。我就想看看,你喜欢的这个世界的楼烬雪,又是什么样的。”
白岐反驳:“谁说我喜欢?”
阿雪笑:“你不喜欢就更好了,他俩一个老疯子,一个小疯子,还是我最好。”
“……”无法反驳。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消失。”他撑起身体,直勾勾看着白岐,“在消失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岐瞧他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心头一软,不由认真起来:“你问。”
“你喜欢我还是他?”
白岐移眼:“你们的脸我都喜欢。”
“我不是说脸!”
像要争个名分,阿雪对这问题格外执着:“我比他年轻,比他好看,比他精力旺盛,比他会做饭洗衣赚钱,还比他会讨你喜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白岐狡辩。
说完,脸就红了。
伴随一声得逞的轻笑,她唇上落下道温热的触感,盛满了缱绻与温柔,没带任何情欲的味道,只是单纯的亲吻。
半晌,唇上的温热才散去。
“我也喜欢你。”
白岐只觉心跳有些凌乱,心尖像被根羽毛拂过,有些痒。
她不由抬眸看向阿雪,才发现他眸光涣散,连带声音也轻了许多。
“他要醒了。”阿雪靠在她肩上,像只小兽般,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原谅我,总是在骗你。”
“你该多捅我两剑,一想到待会儿醒来的不是我,就恨不得你将我碎尸万段。”
“他现在状态很差,快失去自我认知了,还是别管他了,但你肯定舍不得吧。”
“那就让他意识到,他的存在,同样重要。”阿雪的声音彻底低了下去,“再见,我的小蘑菇。”
白岐心口沉闷,半天都缓不过神。
直到一道冰冷的嗓音响起:“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第37章 苦海无涯(四) “我和你的阿遥,就是……
这次醒来的又是谁?
白岐平静收回抚摸对方头顶的手, 调侃道:“如你所见,你在讨好我。”
紧箍在腰上的手,瞬间缩了回去, 动作间扯到伤口, 白岐还隐约听到吸气声。
楼烬雪捂住伤口, 起身迅速后退两步, 警惕盯着她:“我怎么会在这?”
他分明还在山下,这人突然出现,小师妹误会离去。他只记得,吹雪剑贯穿了她的肩,之后的事, 怎么也记不清。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看向她伤口处, 已上过药,周围血迹被细致清理过。他手中还捏着止血药瓶, 这是,他做的?
他怎可能为她做这些。
“你又对我用了什么手段?下药还是下蛊?”这种事她之前不是没做过。
白岐真服了他的想象力。
她之前到底做了多少事儿,才能让他生出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她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给你下了蛊, 让你像条狗一样, 硬要跟着我回来, 还哭着忏悔, 非要我捅一剑回来才安心。”
楼烬雪沉默了。
再厉害的蛊也达不到这效果。
他抿了抿唇:“你不是已经答应过我,为何会出现, 还在她眼前做那些事?”说那些刻意暧昧的话,做那些越界的行为。
“我何时答应你了?我只说过不会拦你,我也没给她看那些留影石。”
楼烬雪气得胸前狠狠起伏了几下, 不再看她,转过身,径直朝门外走。
“谁允许你走了。”白岐意味不明盯着他背影,“回来。”
那双推门的手僵了僵,又缓缓落下。
门终究没被推开。
白岐垂下眼眸,撑起身,忽地到了他身后。楼烬雪没转身,只问她又想玩什么把戏,回应他的,却是只指骨清瘦的手。
她走了过去,手指先触到他的后脖颈,很轻地点了点,之后那手便落到他外袍领子上,襟上用银线绣着几片雪花,是她今日特意挑的。
“楼烬雪。”
她其实极少叫他名字,多用“你”来代称,除此之外,叫得最多的,是“师弟”。
楼烬雪始终知道,她是个薄情寡意之人,可当她认真唤他名字时,又觉这冷冷淡淡的音色中,似含着数不尽的缱绻情意。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几乎以为她被魔夺了舍,可他知道,她不是。
“你要做什么?”他声音有些涩。
白岐轻笑一声:“礼尚往来。”
“什么……”剩下的话,又突兀消失在白岐紧接而来的动作中。
她的手指顺着衣襟,很自然地滑到他身前,轻轻一扯,那身外袍便解开了。
白岐很清楚,她在做什么。
她只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谁,或者说,他还记不记得,他自己是谁。
从他睁开眼说出那句质问时,白岐就意识到,这人绝不是她的“师弟”。
她话本设定中的“师弟”,在这阶段,只会用沉默来表达一切情绪。
阿雪说,他已经快失去对自我的认识。那现在,白岐便是要他直面最不愿面对的情形,逼迫他清醒,清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知道,他抵触她,却又抗拒不了她。
不过是在话本世界而已。
“过来。”
她手指勾着他衣带缓步前行,带结松散,欲坠不坠,可行动间,却没生出半点拉力,那人轻易就被她压到了榻上。
“我不喜欢你这身衣裳。”这般说着,她便俯下身,用嘴衔着缓缓往下扒。
先是那件鹅黄的外袍,其次是雪白的内衫……在她的唇碰上那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时,楼烬雪终是伸出手,拦住了她。
“不要这样。”
那拒绝的话更像一种乞求。
“你说哪样?”白岐撑起身,唇上还沾染着他的血迹。
她伸出手指擦了擦,又按在楼烬雪的唇瓣上,涂上同样颜色,才笑出声:“那这样呢?”
楼烬雪的睫剧烈颤了瞬,不知这人为何心血来潮,还如此主动。
他知只要她来了兴致,便躲不过,可潜意识中,却不愿看到她这副模样。
他脑中率先浮现的,是小师妹看向他时,那双盈满倾慕的眼,可那眼又逐渐变得冷漠,与一双狭长的薄情眼重合。
这双眼的主人,永远只会用那种高高在上、俯瞰蝼蚁般的眼神看他,眼底是数之不尽的恶意、嘲讽、戏弄,以及漠然。
她眼中从未放进过任何人。
可他刚才,又从那双眼中,看到自己那卑微的、摇尾乞怜的影子。
她只需轻轻勾下他的衣带,他便又惧又怕、又无法抵抗地,跌进她的诡计。
可他亦不愿遂她心意,于是便抿紧了唇,闭眼不再看她。
白岐按在他唇上的手,不由重了几分。
她刻意引诱,本意是想尽快将他逼出,没想这人竟铁了心不愿面对。
她有些分不清对楼烬雪的心思,只想速战速决,不愿和他再多纠缠。
可见到他这模样,她心中又腾地升起股强烈的胜负欲,以及凌丨虐欲。
与他相触的手心开始热起来。
她没拿药瓶,反伸出手,撕开他伤口上那刚结出的一层薄膜,鲜血瞬间溢出。
尤不满足般,那手又顺着血涌处探了进去,血肉在指尖绽开,血珠顺着她的手指渗出,划过他的肩胛骨,再淌落榻上。
这种尖锐的、连绵不断的疼痛,也只让楼烬雪稍稍皱起了眉,却依旧没睁眼看她。
“呵……”伴随声轻笑,那只手缓缓从伤口抽离,又轻轻撑在他身上。
楼烬雪依稀感受到衣料在身上划过的动静,而后是坠地声,再归为平静。
白岐脑子是清醒的,在做什么,也应是清醒的,或也不太清醒,或是心之所至。
此情此景,她想这样做,便做了。
她俯下身,两人温度便重叠在一起。
她用唇贴在他伤口处,发狠似的咬了咬,含糊道:“你在怕什么?”
那种黏黏糊糊的语调,从白岐喉间溢出,让楼烬雪的心跳蓦地快了几分。
他手指颤抖,尽可能无视身前人的存在,心中不断强迫自己回想小师妹对他说话的模样,依赖他、看着他的模样。
他曾发誓,要永远守护小师妹。
可他早已背叛了小师妹。
无数的夜晚,他与他最厌恶之人,一次又一次沉沦于深渊。他都快分不清,这些厌恶中,又潜藏了多少阴暗滞涩的情绪。
她问,他在怕什么。
可未等他说,当白岐的手,放到那两片不断颤抖的唇上时,她就有了答案。
她用那沾满了血渍的手指,生硬挤进楼烬雪口中,顺着齿壁,搅弄他的舌根。
感受到他的颤意,看着他那被迫承欢的姿态,白岐心弦一绷,体内那飘飘摇摇的热意,终是升了起来。
欲念在一点点燃烧她的理智。
白岐是跪坐在他身前的。
她一只手在他唇间搅动,另只手又顺着胸膛一路往下,便很自然地便发现,对方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她压下身,俯在他耳边,讥讽出声:“楼烬雪,你怎如此虚伪?”
白岐握住了他,楼烬雪身体瞬间绷紧,额上已经开始溢出了汗。
他恨她,他恨她,他好恨她……
可他又在她这种近乎讨好的主动下,输得溃不成军,忍不住……动了心。
“睁眼,看着我。”
楼烬雪的眼皮颤了颤,终于还是睁开了,于是,眼前的景象,瞬间击溃他心底最后一丝防线。
目之所及,是层薄得几近于无的纱衣,顺着往上,白岐颊边泛红,那双眸中摇曳着某种惑人心智的灼热。
她唇瓣上,还染着他的血迹,而那微微张开的艳丽之下,是隐隐勾动的粉色舌尖。
她双腿并拢,跪坐在他两膝之间,瞧他看来,她的手又恶劣动了动,嘴中不忘调侃:“你说,你那小师妹,会不会也喜欢你这副模样?”
这句故意戳他痛处的话,如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他那刚升起的悸动。
这人所表现的一切,都是伪装,她的底色依旧恶劣,他不该生出别的念头。
他怎会天真的以为,这人也是动了心。他不过就是她兴之所至、能随意丢弃的玩物,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他的眸,又缓缓闭上了。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刻意逃避的模样,白岐忽地有些不太舒服。
她的确在强迫自己做一些,不愿做的事。她在逼迫他出来,也在,骗他。
他的执念是她,那便用最极端的办法,依着他心魔所化之景,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然后,再尽数毁灭,让他彻底放弃她。
这样,才能断得干干净净。
白岐松开他,没理会楼烬雪是什么表情,身子覆上去,吻住他的唇,厮磨、啃咬、纠缠。
在即将沉下之时,她伏到他耳畔,很轻地吐出一句话:“我想给你说个秘密。”
不知何时,楼烬雪已睁眼,眼波沉静,似乎身体的反应,并未影响到他的理智。在她说出这句话时,他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下一刻,白岐唇边弧度倏地扩大,绽出一个盈满恶意的笑容。
她舔了舔楼烬雪的耳垂,极其平静道:“我和你的阿遥,就是同一个人。”
“我和她,同样喜欢你。”
第38章 苦海无涯(终) “那就吻我。”……
她在, 说什么?
不过云淡风轻的两句话,便在楼烬雪波澜不惊的心底,再次掀起巨浪。
白岐撑起肩, 用那种淡静的目光与他对视, 口中说出的话, 却极尽缱绻, 她说:“楼烬雪,我喜欢你。”
话落,她垂下眼,缓缓坐了下去。
这样的语气、神态、顿挫……
于是巨浪惊天,于是风狂雨骤……
血腥气自喉间溢出, 楼烬雪识海一片翻腾。无数相处的片段、无数张属于白岐的脸在他眼前闪过, 最后重叠在一起,化为她说出的那句:我喜欢你。
这个人, 是他恨透了的师姐,极珍爱的阿遥,是那只小蘑菇精,是巫山的少主,也是卦峰的倒霉师妹。
她是白岐。
他本以为,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于白岐而言, 不过是干扰大道的阻碍, 她从不在乎他。可这样一个薄情冷心之人, 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她眸中, 似乎装进了他的影子。
她的身体,也装进了他。
初时滞涩,她眉心只轻微皱了皱, 便因二人无数次的契合,而一点点舒缓起来。
动作间,白岐又俯了身,咬了咬楼烬雪的下颌,惩戒他的走神。
楼烬雪的目光,便自然地落在白岐脸上。她微着阖眼,力道很轻,咬他时的神情,就像是完全动了情的引诱。
感受到那再度发生变化的跳动,他身体重新升起的战栗,白岐满是欲色的眸中,又一点点阴郁起来,但她隐藏的极好。
“……楼烬雪……师弟……抱我……”
只这断断续续几个字眼,楼烬雪心中那根理智的弦,“啪”地断了。
眼前的白岐,她正在做的事,她说出的话,这些只敢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念头,全部真切展现在他面前,她不是心魔。
那飘荡而抽离的灵魂,又在她的蛊惑下,极速坠落,与身体融合。
于是,身体的欲念,彻底侵蚀了神识,他脑中全被同一个人填满。
白岐、白岐、白岐、白岐……
她哄他,说喜欢他。
她诱他,要他抱她。
原来,她同样对他,动了情。
难以言喻的情感涌来,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垂在榻上手,终于缓缓动了。
白岐模糊呢喃,主动牵着他的手掌,游走于身上每一寸皮肤。
初时,他的手与人一样,如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却在轻揉慢捻的升温下,逐渐消融,最后化为一滴滴灼热莹润的水珠,与她的温度反复交织。
她知道这样的姿态,过于不知轻重,但她这会儿已没多余心思想这些了。
理智不断沉沦,再度清醒,眼前晃过映照无数光影的雪花,最后变得支离破碎。
她目光落在楼烬雪脸上,那张容色极盛的脸上,尽是茫然交织的迷离,眉心红痣艳得惊人,他始终在看着她。
像某种执拗的确认。
白岐眯着那双狭长的眼,目光流转间,是说不出的风情。她故意将自己轻软细碎的声音,吹进了楼烬雪耳中:“喜欢我吗?”
“……喜欢。”低而哑声音从楼烬雪喉间溢出,他睁大着漂亮的眸子,小心翼翼抚上白岐,再次重复道,“喜欢你。”
“那就吻我。”
楼烬雪眸中光亮一点点扩大,又在达到极致时,迅速用长睫掩盖。
像是终于被她蛊惑了一般,他仰起头,青涩的、微凉的、颤抖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很轻地碰了碰白岐的唇。
这是个没有任何欲念,只裹挟着无数欢喜、确认、试探的吻,纯粹又虔诚。
白岐的动作忽地停住了,她脸上被本能侵袭的表情,有了片刻凝固,又在转瞬间,被更深的战栗刺激,他对她竟如此……
她心底蓦地有些可惜起来。
她将讽笑藏在唇间,动作间却是愈发暧昧,她用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眉间的红痣,声音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低喃。
“我喜欢你的亲吻,也喜欢你。”
话音未尽,柔软冰凉的舌将她唇齿撬开,整个过程异常缓慢,又不容阻挡,是种极强势的攻城略地,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两端的动作维持着同种频率,先是轻柔的挑弄,又在她渐渐适应后,蓦地激烈。白岐忍不住呜咽出声,生出退意那刹,舌尖又被楼烬雪咬住,进退两难。
楼烬雪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碾磨着她脸上每一毫细微变化,由从容变得震惊,又化为不可置信的空茫,他才将自己的舌缓缓收了回来。
相连之处一片湿濡。
水色洇开,气息蔓延。
白岐压抑着那近乎灭顶的酥意,垂下眸,看着楼烬雪眸底那终于彻底化开的暖意,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她缓缓起身,在楼烬雪热烈纯粹的目光中,拉起他的手亲了下指尖,而后无情松开,任由他的手坠下,平静道:“骗你的。”
不过演戏而已,不过偿还因果而已,她又怎可能,真的会对他动心。
修士一生太过漫长,她自有自己的大道要走,或也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生出,但也不足以让她挂怀。
她是在还债。
这个词让她蓦地不太舒服。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
这个世界也该结束了。
可她那嘲弄般的三个字,却恍若一柄利剑,瞬间贯穿了楼烬雪的心脏。
他的神魂剧烈颤抖起来,整片识海不断翻涌,带着毁天灭地的混乱。
他用一种很难以描述的眼神看向白岐,看着她那双毫无波动的薄情眼,眼底空荡,依旧,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楼烬雪忽地失去了所有挣扎的气力。
只连绵不绝的鲜血自唇边溢出,淌下,混合肩上翻开的伤,融成绝望的死寂。
白岐眸底带了几分怜悯,这种目光,刺得楼烬雪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无。
余韵过去,白岐已然清醒。
她不再投给那人半点眼神,径自下榻,赤脚站了起来,有东西顺着滑下,又淌到地上,她也懒得擦,反正快出去了。
她走了几步,边运转灵力,边弯身捞地上的外衫。却不想,意识即将勾连命石那刻,身后一只手冷不丁伸出来,一把钳住她脚踝,用力往后拉。
白岐被这力道扯得重心不稳,瞬间跌跪在地。她猛地往后看去,才发觉不知何时,楼烬雪已站在她身后。
她此时,是种双臂外加单膝撑地的尴尬姿势,而另只腿往后高高抬起,被楼烬雪垂下的一只手,牢牢桎梏。
白岐骂咧:“放开,你发什么神经?”
她这话说完,对方就松了手,可还没来得及松气,身后就被阴影覆盖。
“你……”
话未落,楼烬雪伸手在她身上连点,瞬间封住了她的灵脉。
她震惊望过去,才看清楼烬雪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双眸中再无半点光亮,仅余一片浓郁黑沉。
莫名的恐慌一点点攀爬上来。
灵脉被封,压下的余韵再度侵袭。白岐挣扎不过,只能被楼烬雪强硬抱起,缓步走到榻前,毫不留情地将她扔了上去。
紧接着,冰凉的剑意升起,楼烬雪用吹雪剑压制住她,不让她翻身。
雪花再次落下,顺着她的脚一路往上,就着还未流尽的润泽,反复沾染、再消融。
这一次,再未留半点情面,只余残酷的冷意。
“……楼烬雪……住手……”
白岐疯狂调动体内灵气,尝试冲破封禁。可此情此景实在太过惊悚,她一时气急,被余波反噬,便蓦地吐出口鲜血来。
不对不对不对,怎会这样?
楼烬雪既然知道她骗他,认清她的真面目,就该彻底死心,相互断个干净才对。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一声似含着无尽空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师姐。”
“师姐,我恨你。”
“我真的,好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不爱我。”
为什么叫她师姐?他现在又是谁?
她张开嘴的疑问,下一刻,瞬间转了音调,在一下又一下的起伏中,再无踪影。
他就那样沉默动作,就像某种报复,没半点消退迹象……
白岐已快分不清日夜晨昏,连出声的音带也变得嘶哑,只有那个人,不知疲倦,不知满足,一次又一次……
直到一声叹息响起:“小崽子,你伤到她了。”
那双手温柔将她抱起,轻轻放在怀中。白岐眸光亮了亮:“阿……雪……”
“是我。”阿雪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可接下来的那句话,瞬间让白岐如坠冰窟,“你当时说喜欢我,也是骗我的,对吗?”
“我……”剩下的话再没机会说出。
白岐只觉自己醒了又睡,再醒,体内始终连着那物件,几乎已成习惯。
再一次醒来,身上被清理干净,只一双冰寒的手,压在她喉间。
“你要,杀了我吗?……楼师兄。”
她的话,瞬间将楼烬雪惊醒。
他已彻底清醒过来,那些心魔,更像他的分神意识,他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这一切,都与白岐有关。
这个人,满嘴谎言,不爱人也不爱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也不会怜惜。
她根本从未爱过他,她的存在,就是自己所有痛苦的根源,她一直在骗他,他就该杀了她,这样彻底一了百了……
他手不由收紧几分,在白岐看他如看死物的眼神中,又一点点松了下去。
就是此刻!
白岐猛地挣开他的手,翻滚落地。有血自唇边溢出,再顾不得其它,她用积攒的所有灵气冲破封禁,体内命石疯狂发烫。
天地转换,神魂抽离。
白岐还未睁眼,便有无尽灵力从她手心溢出,幻化为手中杀机凛冽的剑。
该死,她分明好心帮他,却落得个这般下场,这人简直不知好歹。
带着漫天杀意,她紧握着剑,迎面刺向楼烬雪的眉心。
第39章 求缘得缘 她欠下的债,已还清了。……
最终, 还是停住了。
剑尖贴在楼烬雪眉心,僵了许久。
他现在还未醒,剑只需再往前递一分, 便能刺破屏障, 摧毁识海, 永绝后患。
白岐之前被他压着做的时候, 看不清他面容,只觉这人异常凶狠。
可这会儿,他闭眼靠坐窗前,一动不动,又成往日那清心寡欲的冷淡模样。
白岐忽地有些迷茫起来。
所有变化似都源于那句“骗你的”。
她想到楼烬雪口中说出的话, 说恨她, 恨她骗他,却不爱他。他应是恨极了她, 可那压在她咽喉上的手掌,最后还是松了。
这人还是个痴情种不成?
经过此事,他应已彻底清醒,再不会困于真实与虚妄,管他后面还会不会出问题, 若真出问题也不过是自作孽, 不可活。
她欠下的债, 已经还清了。
她弯唇笑了下:“道不同, 不相为谋,最好就这样断个干净, 再也不见。”
说完这话,她收起手心的灵力化剑,最后看他一眼, 推开房门,径自离去。
房门关上刹那。
楼烬雪平缓睁眼,眸底沉静,一片清明,不见半点初醒时的茫然之色。
他的手缓缓抬起,摸向眉心,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凛冽的杀意。
她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再也不见吗?
倒也不见得-
“此次求缘,竟如此多人。”
“事关大衍三千,谁不想来碰碰运气?我可听说,有当场就得了机缘的。”
“害,大妹子你也是个可怜人,为求个见亡夫的机缘,竟横跨两洲,此番情意,定能感动上苍,我祝你求缘得缘,心想事成!”
“多谢,借道友吉言。”
身着寻常灰色道袍的女修,佯作伤心地抹了抹眼角,轻声回了那热心修士一句。
自话本世界出来,外界刚过两日。
白岐离开客栈,一时迷茫,遥遥见蓬莱岛中心附近,聚集不少人在排队。
毕竟不太了解西洲情况,四洲口音也有差别。为多打探消息,她索性掩去修为,胡乱编了个身份,顺利融入排队人群。
别人问起,她便说自己自东洲来,听闻大衍三千那些世界,皆为过去往事,当然,这也是刚偷听到的。
她编了个想进大衍三千,再见亡夫一面的痴情身份。外加演技精湛,筑基修为毫无威胁,很快博得周围几位女修同情。
想在众多红尘中,寻到对应世界,对应时间段,和对应之人,几是渺茫。
连进大衍三千的机会都难,她们不忍打击她,反都为她鼓气。
她的融入,也就轻而易举,不过混迹小半天,便摸清了这方情况。
求缘,是蓬莱岛百年一次的传统。菩提虚影现世,岛心开放,不论修为,都可去参拜一番,说不定就得了机缘。
这与凡间那些临科考的学子,在考试前天,特意去上香拜佛是差不多的意思。
主要是求个心理安慰。
没想都修仙了,竟还如此迷信!
日常迷信卜卦的白岐啧啧两声,对此种行为指指点点,并决定自己也要试试。
前方人群攒动,白岐看到不少佛修,生出好奇:“大衍三千不是佛门至宝吗?怎那些佛修也跟着一起排队?”
前方热情女修回过头,笑:“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你看到那群穿月色佛衣的没?正中那个没剃发的,是归梵宗佛子。”
自来西洲,一路上,白岐便听不少人提起归梵宗,说是西洲最大的佛门圣地。没想,连他们的佛子也来了。
“不剃发,也能做佛子?”白岐嘴中念叨,只随意看了眼,那人背身看不清模样,只觉有种从内而外的玉色光泽,倒真有几分佛性。
这不过一段小插曲,随着排队之人越来越多,有声音质疑:“这求缘真能有用?大半天都不见一个得了机缘的。”
“不信就别在这瞎嚷嚷,你是第一次吧?我上次排队,有人当场就入了大衍三千,那人据说还是东洲的什么天才……”
东洲天才?白岐立起耳朵,刚想仔细听听,忽地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古朴青光,从上空菩提虚影落下,飘飘摇摇,落入岛心正中。
人群瞬间兴奋起来。
“天,这是……机缘!”
“是梵音宗的佛子!”
“竟是菩提叶接引,梵音宗又要出一个大能了……”
不少人都兴致冲冲往前挤,神色看起来,比自己得了机缘还要热切。
白岐周围几个女修,被气氛影响,也拉着她往前凑,白岐脸上没什么表情,脑中却是惊诧。
进入大衍三千的方式,据那些人所说,可分两种。其一,提前来岛心求缘,得菩提叶接引进去,可自由选择进入的世界;其二,则是开启当日,岛心附近会有青光落下,直接将有缘人送入随机世界。
前者,无疑是芸芸千万择其一。
人群汹涌,她根本看不清正中心是什么情况,只依稀听见些吸气惊叹声,最终随那道青光淡去,而一点点沉寂下来。
白岐眯了眯眼,梵音宗的佛子吗?直到此刻,她才真对这人生出些好奇来。
“……大妹子,快去,到你了!”
白岐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这才陡然回过神,她们已经走到了队伍最前端。
前一个同行女修没得到机缘,也没恼,笑呵呵冲白岐做了个鼓气的动作,神情中满是对她的怜爱。
白岐:倒也不必。
她抬眼望去,这才看清,岛正心原来还有棵菩提树,但相比空中那几乎遮去半个天的虚影,显得尤为渺小,两棵菩提间,有丝线般的青光牵引。
她根据一旁佛修指引,伸出手,轻轻放在岛心菩提树干上。
一息、两息……无事发生。
行吧。
这也在白岐意料之中,毕竟,她没觉自己能与佛门有何缘分,但她心中,难免还是生出股无趣之感。
她刚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她的手牢牢粘在树干上,完全动不了!
“你因何而来?”
飘渺悠远的声音自虚空响起,白岐下意识环顾四周,才惊觉,人群已无踪迹,周边变成片空茫无际的海,正中一片孤岛,只余她和身前菩提树。
怎么回事?
也没听说有这种情况啊!
她毫不迟疑:“我要变强。”
那声音停顿半天,又响起:“功利过重,毫无怜悯救世之心,你不适合。”
救世它祖宗。
白岐眉心戾气横生,冷笑道:“你把我拉进来,就为专门说这些废话?”
“你身上,有青衣的气息。”
白岐第一反应是无灵之地的掌柜,而后想起,那是因为她经年着一身青衣,众人便这样唤她,她真名并不是这个。
那这道声音说的青衣……
是之前摆摊遇到的神秘少年?
下一刻,她腰间的龟壳竟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彷佛有只无形的手,随意捏起龟壳,又从中倒出一枚铜钱,在空中旋转。
是那个少年拿起过的铜钱。
白岐似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这么多年,他还未放弃……”
“既然他选中了你,那你便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什么?”
青光瞬间将她笼罩。
白岐尚未反应过来,脑袋便“砰”地砸落在地,摔得她眼冒金星。
她在地上趴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忍着四肢酸痛,挣扎爬起身。
在心底将那声音来来回回问候个遍,白岐才恹恹抬起眸,观察四周情况。
越看,她脸上表情越古怪。
这附近地貌,怎和东洲那边如此相似?难不成,给她送回来了?
现下身处一片峡谷之地,白岐之前从魇村回宗路上,曾见过片和这差不多的峡谷。
但这峡谷深处,遥遥似有人声传来,她抬头望向天,几乎紧成一线。
白岐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决定先去探探情况。
她放轻脚步,沿山壁往深处走,走了约一刻钟,忽听到前方有声音,便顿住脚步,往旁边山壁夹缝躲去。
“你怎么总惹麻烦!”一道冷肃的女音响起,语调中夹杂着不满。
白岐挑了挑眉,总觉这声音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
此刻情况未明,方才情急,她只是本能躲了进来,若这会儿再出去,恐生变故。
她只得按捺住冲动,继续偷听。
“有你在,我怕什么。再说,这算什么麻烦,毕竟在这一道……”懒懒散散的女音响起,说出的话却是狂傲,“我是个天才。”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白岐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得极大,这个人她是——
“宋青吾!”冷肃女修斥责道,“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遭到反噬。”
这话一出,沉寂蔓延。
隔了好会儿,白岐才听到宋青吾开口。
“那又怎样。”她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姜玄,若真有一日,我走错了道,你就亲手杀了我。不过现在……”
不急不缓的声音,在白岐耳旁炸开:“这位道友,这墙角听得可还满意?”
白岐慢吞吞转头,正对上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那眸中兴味盎然,半点不见被人听了墙角的恼怒。
这人生了张和宋青吾同样的脸,观其根骨,比她那师尊年纪小了百余岁。
她这是,来到了百年前的东洲?
这时,她还没出生呢。
她又看了看旁边那抱剑女修,竟是年少版的剑峰峰主姜玄子。
她俩关系,原来曾这么好?
白岐不尴不尬侧身出来,学着宋青吾那老神在在的模样,笑道:“还行。”
宋青吾目光扫过白岐的脸,又顺着落在她腰间,含笑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这卜算的龟壳,你从哪儿来的?”
白岐垂眸,看着宋青吾腰间那如出一辙的龟壳,眸中笑意愈盛。
“一个没脸没皮、成天欠债、摆烂买醉、毫无爱徒之心的老东西给的。”
第40章 大衍三千(一) 不会这么巧吧?……
这话一出, 宋青吾又恢复初时懒散样,轻飘飘“噢”了声,转头招呼姜玄:“走吧。”
“……”这厮还是那么欠。
“你不好奇, 不再多问两句?”
白岐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她们都着归元宗弟子服, 年纪修为也和自己差不多, 难怪初见面时, 宋青吾唤她道友。
宋青吾头也不回:“不感兴趣。”
姜玄拧眉,冷冷扫过这奇怪女修,明显是冲宋青吾来的,又看当事人毫不在意的模样,没再多说什么, 只握剑的手紧了紧。
她们不问, 也不管她,白岐不再多说, 亦趋亦步,跟她俩身后。
又将方才来时的路走了遍,快接近峡谷入口,白岐才问:“你们要去哪儿?”
“无聊,闲逛。”
宋青吾转个弯, 又朝里走。
白岐:“……”她果然是故意的!
“宋青吾。”白岐快走几步, 挡在她身前, 执拗看她, “你都知道。”
宋青吾顿住,似笑非笑:“作为徒弟, 你就一直这么直呼我名字?”
“这是重点?”
宋青吾绕过她:“我不在乎未来会发生何事,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狂妄、自大。
直到此刻,白岐才对宋青吾的天赋有了真切认知, 不问根由,只短短几句话,便料到她的身份与来处,甚至对她的突然出现,也毫不意外。
她实在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宋青吾变成后世那德行。
她蓦地想起那个传闻。
百年前,宋青吾算错了卦,自此之后迅速消迹,而这个时间点……
白岐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姜玄说你又惹麻烦,你做了什么?”
“你说这个。”宋青吾拢着袖子,偏过头,漫不经心道,“不过是给药神谷那刚满月的少谷主卜了一卦,算出——”
“他活不过三月。”
白岐只觉嗓子发紧,下意识问:“那个少谷主,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跟他爹姓魏吧。”
白岐忽地松下气。
还好,这个少谷主,与她后来认识那人,并不是同一人。
这片峡谷,是药神谷。
药神谷历来避世,而近日,正逢镇谷树九虞成熟,便开谷邀众宗英杰前来参礼。
据传,这株九虞曾染神血,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五百年成熟。炼化增益修为是其次,主要在于,其中蕴含一丝天道之力。
果实仅九枚,而此次,药神谷竟愿拿出八枚,只为庆贺少谷主满月之喜。
而宋青吾这厮,当着人家东道主的面,说他家少谷主活不过三个月,药神谷没将她赶出谷,已是修养极好。
但明显也不受待见。
连带白岐跟着她俩入谷,也被归为同类,遭了沿途药神谷弟子诸多白眼。
“我不会卜错卦,提醒而已,他们不愿相信,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宋青吾回到临时院落,颇不在意,还不知从哪儿掏出几个橘子,剥一块皮,抠一瓣橘子吃。
白岐自来熟坐到另一边,看不惯她那磨磨唧唧的剥橘子方式,索性从她手中摸过来,囫囵带丝全剥干净,又扔回给她。
“那也不该,没经人同意便擅自卜卦。”宋青吾可没这样教过她。
不过才见面不久,两人却自然而然,成了惯常的相处模式。
宋青吾哼哼两声:“我乐意。”
“你不改改这性子,迟早会惹大麻烦。”姜玄没坐,看着那俩瘫在椅子上,几乎如出一辙的懒骨头,头疼。
白岐暗暗点头,却没主动提未来之事。未来早已注定,她只是过客,不论提不提,都无法改变,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
她更想知道的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她偏偏来到了这里。
他们坐下不过半盏茶,院门忽地响了,紧接一道声音:“宋道友,谷主有请。”
宋青吾兀自吃着橘子,眼皮都没掀,隔着门,懒懒开口:“告诉你们谷主,最好早点给你们少谷主准备后事。”
院门外的动静,又很快远去。
白岐听得目瞪口呆,这话也过于难听了些,难怪宋青吾如此不招人待见。
她好奇:“就真没什么法子?”
“有啊。”宋青吾看着白岐稍稍睁大的眼,脸上挂笑,语气却一点点冷下来,“只要换命,他就能活。”
换命,人为交换两人命数,有违天和,就算有幸活下来,也注定活不长久。
药神谷作为东洲三大宗之一,定不会做这种事。这话题又很快落下。
白岐其实对九虞比较感兴趣:“我一路过来,看到擂台赛,你们不去?”
宋青吾:“我只是个柔弱的卦修。”
姜玄:“他们太弱了。”
白岐:“……”好好好,是她冒昧。
闲来无事,白岐有心打探这百年前的往事,打过招呼,跟着出了门。
此番来人颇多,她一身普通灰色道袍并不显眼,没有宗门标识,许多人都将她认作世家子弟,也没多管她。
这还是白岐第一次进入药神谷,之前只知大概方位,没料走过那片峡谷,进到深处,里面却是天光开阔,别有洞天。
谷内地势平坦,四处种各类灵植,皆设灵力防护罩。白岐不过稍稍眼馋,就在药神谷弟子愈发不妙的眼神下,讪讪离去。
她随着人群来到擂台附近,稍加打探,便将消息摸得差不多。
这擂台赛,仅限三宗四派各世家年轻一辈参加,有九虞压轴,各家也顺带添了些彩头进去,倒成了临时的仙门小比。
比赛一共三日,设有八个擂台,以守擂方式进行。只要能在最后一日守住擂台,便能夺得九虞。
约定俗成,前两日,来打擂的多是些天赋一般,又想乘机出风头的弟子。
待第三日,那些真正的天才会出手,之后便没那些普通弟子什么事儿了。
今日便是第二日,白岐自第一个擂台沿途看去,倒也获得不少感悟。
直到最后一个,人瞬间变得多起来,她连谁在守擂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片玄色衣角。
“自昨日开擂起,他一直守到现在,未有败绩,剑修真是恐怖如斯。”
又有人感叹:“几百年过去,楼家终于又出了这样一个天才。”
剑修?楼家?
不会这么巧吧?
白岐拍拍身侧弟子的肩,礼貌问:“请问道友,里面是何人在守擂?”
那弟子容貌姣好,转过头时还面带红晕,显然是激动的。
他打量一番白岐,面色古怪:“你是哪家的?怎连他都不知道?”
白岐打个哈哈,含糊道:“前两日和师姐在院里呆着,这不才出来转转。”
“原来如此。”那弟子以为她是哪宗天骄的师妹,态度好上许多,“守擂那位,你定然听过的,楼家的剑道天才,楼烬雪!”
“什么?”白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他叫楼烬雪?”
“对啊。”那弟子点点头,又听里面一阵欢呼,再顾不得白岐,疯狂朝里挤。
身侧欢呼声一阵比一阵高昂,白岐呆愣原地,脑中翻来覆去,都是楼烬雪。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按时间线,他这时候根本还没出生。
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进了大衍三千?或只是重名而已?
白岐本想进去当面确认,奈何人越来越多,实在挤不进去。
但她还是从人群攒动的夹缝中,看清了那张熟悉的、无法忘却脸。
她重回院子,寻到姜玄:“你可知楼烬雪?”你未来的亲传弟子。
姜玄目光凛了凛,出奇认真,身上战意盎然:“楼家那个剑修?他很强。”
宋青吾也在旁搭腔:“我也听过这人,你今日去看他擂台赛了?”
这个人,就像本存于这个时间线,而不像她这个外来者,格格不入。
那百年后的楼烬雪,又是谁?
白岐头皮忽地麻了一下。
她蓦地想到个问题,楼家,在百年后,她为何从未听过。
那时只余三宗鼎立,四派轮替,世家隐退,几乎已成历史尘烟……那些世家,似乎在短短百年内,便迅速销声匿迹。
若没记错,沈师妹也属某个世家,后意外灭族,只她一人逃出生天。
这些世家,到底还留存多少?
这种大规模事件,让白岐不由联想到魇村、云京城的变故。
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白岐只觉脑子快炸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都在发抖。
她问宋青吾:“你可有姓沈的世家朋友?”
宋青吾不明所以,瞧白岐脸色不对,本想嬉笑糊弄的脸又敛了神色:“算有吧,沈樾,巧了,也是个剑修。”
沈樾,沈师妹的爹。
白岐:“那你为他算过卦吗?”
“他那种一看就福寿绵长的面相,有什么可算的,不过倒是帮他算过姻缘。”宋青吾咂舌,“烂桃花多得很,几百年不断。”
所以,按照既定的命数,他亦不是该死之人,可他还是死了。
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而在两个时间线都存在的,只有一人。
说来可笑,分明前不久才说再也不见之人,她现在又要去主动找他。
还真是,孽缘。
“道友,就是这了。”
药神谷弟子给白岐领完路,又忙着招呼其他宾客,见过礼,迅速离去。
她并不知楼家临时院落在哪儿,便寻了个面善的药神谷弟子,佯作迷路,那弟子似对此见怪不怪,很快给她领了路。
她抬眼,看着这和宋青吾那几乎一致的院门,暗暗吐槽两句。
这谁能分得清。
也不知楼家来了多少人,除开这会儿还在守擂的楼烬雪,她半个都不认识。
不管敲门还是擅自闯入,都有些不妥,她想了想,决定先暗中观察一番。
她翻上院墙,寻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树梢阴影处藏好,打算守株待兔。
这一等,便等到月上中天。
遥遥地,她便瞧见几道身影朝这走来,正中最高挑的那个,正是楼烬雪。
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些,瞧着与后世没什么区别,只他身上少了些冷意,多了几分活人气,还会同周围同伴搭两句话。
几人很快进来,说话的声音便近了。
“楼师弟,你真是太厉害了。”
“那可不,有师弟在,定能拿到九虞,这样家主也能多一线生机。”
“嗯。”楼烬雪弯了弯唇,状似不经意朝院墙上瞥了眼,“你们早些休息。”
“也是,你这两日辛苦了。”
白岐总觉他那眼似乎看到了自己,又很快打消这念头。这位置隐匿,再加她特意敛息,对方修为和自己差不多,绝不可能发现她。
她将气息收敛得更紧,暗中观察那几人,判断他们身份,应都是楼家族人。
他们修为其实并没楼烬雪高,但这些世家称呼,都以辈分来定,并不看修为。
这样看起来,楼烬雪应是这些人中,辈分最小的那个,那他现在……
“你在做什么?”
“在……”白岐声音戛然而止,冰寒剑意抵在后心,她缓缓转头。
月色下,玄衣剑修站在院墙上,手中持剑,目光冷厉。
美则美矣,但杀意过甚。
“你是谁?”楼烬雪眯起眼,打量她,“你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
这厮直觉怎如此敏锐?
很好,对方完全不认识她,那能让她操作的空间,可就太大了。
她得有个正当理由,接近对方才成。
想到当初为混入求缘队伍编的身份,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极轻。
“你是说我吗?”
白岐目光一点点变得哀戚,似掩着数之不尽的悲凉,再抬眼,已是泪光涟涟。
“阿雪,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真的好想你。”
剑修握剑的手,蓦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