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蘑菇精(终)三合一 那个人,怎么不……
满意?
要怎样他才满意?
白岐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 潜意识却说,应不是什么好事。
眼前光线被牢牢挡住,阴暗笼罩, 她有些不自在地捏紧袖口。
“你要什么?”
众叛亲离, 修为几近于无, 如同个废人。她自认没有值得利用的价值。
满室寂静,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楼烬雪心底迷茫痛苦愈发放大。为什么?明明她看那人时,满目依恋欢喜。
那个人,怎么不能是他?
想困住她、亲吻她、侵占她,让她沾染他的气息, 涂上他的色彩……无数欲念在脑海翻覆, 可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时,他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她眼里没有他。
燎原般的念头又戛然而熄。
他就像搁浅海边的鱼,渴求水源,可等他竭力翻身,才惊觉身后根本没有海。
一切挣扎在此刻显得毫无意义。
“不知道。”他垂下眸,又突兀笑出声, “这是该你考虑的问题。”
白岐:“???”她怎会知道?
难不成是她错觉, 这人明明在笑, 身上危险气息却愈发强烈。
她抬头, 尽可能眯起眼,聚焦视线, 想分辨他的情绪。可惜,光影明暗交界,她只能看清他背着光分割出的轮廓。
她又问出那个压在心头, 重复过无数次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又是沉默。
她以为又会是次无果的问话,他开口了,答案让她差点破防。
“不知道。”
这对吗?
总不能这也是该她考虑的问题吧?
“名字、身份。”白岐的语调变得咄咄逼人,“你总该知道一个吧?”
“这重要吗?”
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稍稍俯身,凑到白岐眼前,眸中幽光闪动:“也许,你和我做一次,就有答案了。”
啪——
白岐忍到极致,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他头偏向一边,鲜血顺着唇角蜿蜒流下,他却低低笑起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白岐气得发抖。
“在想你啊。”他语调缓慢,长睫掩下眼底乍现的危光,说出的话让她头皮发麻,“我想要你。”
他低下头,含住她下颌处嫩肉,舌尖先勾了下,又转为轻轻啃咬。唇角溢出的鲜血顺着她细白的脖颈往下滑,直至她的衣襟被染成同样光景。
暧昧水声将白岐惊醒,多日积累的情绪瞬间爆发,再也顾不得其他。
她蹭地起身,乘他晃神间隙,一把拽住他衣领,猛地将人推倒在身侧矮桌上。
又快速掐诀,将近日积攒的所有妖力幻化成灵丝,紧紧缚住他双手。
她半压身,将他手按在头顶,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警告道:“老实点。”
对方的确很老实。没多余动作,也没反抗挣扎的意图,只他的视线,就那么粘腻游走在她身上,刺得她浑身发麻。
一时僵持,屋内静得出奇。
两人呼吸很重,气息来回交织,甚至能听到对方愈来愈急促的心跳声。
“你最好……”白岐想继续威胁,滑到嘴边的话又蓦地变调,眸睁得极大,不可置信看向他。
还真是毫不见外。
这厮怎如此狡诈!
她黑着脸,想立刻起身,怎料背心一沉,她被不知何时挣开的手牢牢按住。
事发突然,她脚下不稳,只能顺着这力道往下撞,硌得她直皱眉。
耳畔传来声压抑的哼声,吃痛中居然还混杂着零星愉悦,听得她太阳穴直跳。
这也行?他是变态吗?
挣不开桎梏,她嘴下骂骂咧咧:“你不能管管?能不能要点脸?”
“抱歉。”他往下看看那个位置,没半点尴尬,语调平静地对白岐道:“面对你,它忍不住。”
话落,甚至又微微起了几分变化,明显得不成样,直接在两人衣物间撑起片空隙。
到底是谁没忍住?
嘴中说着抱歉的话,动作是半点不见外。分明是极冒昧的行为,白岐却蓦地生出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偷偷给自己喂毒蘑菇了?
不然她怎会生出这种想法。
“那你先放开我。”再谈其他。
“不要。”按住她的手又紧了紧,声线哑得不成样,“让我抱一会儿。”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白岐不乐意,想尝试其他法子,又听他蛊惑:“抱一会儿,我告诉你我是谁。”
白岐欲挣扎的动作滞住,想从那模糊的脸上,看出些熟悉的影子。
约莫半盏茶功夫,白岐耐心几近消失时,他缓缓开口:“我不是凤烬。”
果然,所以他是……
似看穿她想法,他又恶劣笑起来:“很遗憾,我也不是你的阿雪。”
“我的名字。”他稍微动了动,双臂环绕住她,是种极具占有欲的姿态,身下反应却在一点点消退,“叫楼烬雪。”
可他也不再是曾经的楼烬雪。
他终日沉迷于那些不属于他的回忆,在欢愉与痛苦中挣扎。曾一心剑道,澄明通透的道心,在层层记忆冲击下,溃败得不成样。
他早分不清自己是谁。
他想,他只是个卑劣的、躲在暗处、偷走原主人生的小人。
她看向他时,是不是在透过这张脸,回忆另一个人。若撕开这道掩盖真实的纱,她又会用怎样的目光看他?
恨他也好,厌恶也罢。他自暴自弃地抬眸,想将她所有的情绪收入眼底,可看清她神色那瞬,他又愣住。
恶念如潮般迅速褪去,他不由松开手,有些慌乱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语气僵硬:“哭什么?听到不是他,你就这么伤心?”
她哭了吗?
白岐缓慢眨了眨眼,布满迷雾的识海中似划过一道光,嗡鸣阵阵。
楼烬雪。
楼烬雪。
楼烬雪……
她在心底将这三个字来回默念无数次,最后化为一句:“原来你叫楼烬雪。”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又是那种在看某个人的眼神,楼烬雪撇开眼,扯出个无力的笑,手慢慢垂下。
何必自欺欺人。
“嗯,你说的都对。”
白岐稍稍撑起身,没立刻离开,只道:“我想再摸摸你的脸,可以吗?”
“我说了,我不是……”
微凉的手主动抚上他的脸,从眉骨至下颌,一寸又一寸,速度很慢,竟让他生出种,她对他用情至深的错觉。
他没能阻止她。
直到她摸够,慢吞吞收手。
他侧过脸,疏离道:“你压到我了。”
这人本性如此颠倒黑白?
方才无赖按着她不让她走的是谁?现在坦白后,做出副抗拒姿态的又是谁?多金贵一张皮囊,多碰碰也不行?
算了,看在脸的份上。
她爽快起身,拉过椅子坐下,半点没注意到在她离去时,对方僵了一瞬的身体。
她问出另个问题:“我的孢子去哪儿了?怎会有两个?”
楼烬雪躺矮桌上发了会儿神,才慢悠悠撑起身,目光没再落在白岐身上。
“不想说,不知道。”
白岐:“……”还真是坦诚。
俩问题都答了,俩答案都没用。
她又换个话题:“那凤烬呢?”
这张脸是他没错,但里面的灵魂却不是。这个人更像是,在最初相遇前,那个没有失去记忆的阿雪。
只是他似乎固执认定,他和阿雪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真是头疼。
“消失了。”顿了顿,他又嘲弄反问,“也许还在身体里,你要杀了我吗?”
杀了他?
她思绪放空,只觉自听到他名字后,那些刻入骨髓的恨意与痛苦,似被蒙上一层薄纱,显得朦胧而遥远。
她又想起那些奇怪的画面,那部烂尾的话本,画面中她只当客套的一句“后面补上”,就是将她拉入这个世界制裁?
再后面呢?又发生过什么?
她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
还有楼烬雪的意外坦白,他分明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思维变得无比清晰,似挣脱某种束缚——两个陌生的灵魂,在同个异世相遇,这是属于闻岐与凤烬的话本世界,还是……
想到某种可能性,那颗久久死寂的心又开始热烈跳动,她眼眶有些发酸,艰难开口:“归元宗?”
楼烬雪倏地看向她:“你是谁?”
“卦峰。”她认真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宋青吾座下,唯一弟子。”
对方沉默良久:“剑峰,大弟子。”
白岐本以为,这会是异界老乡互通有无的开始,没料,对方下句话就冷冰冰打破她的美好幻想:“诈你的。”
完蛋,他似乎入戏太深,出不去了。
她垂死挣扎:“不可能。”
对方敛眸:“这种烂大街的人族宗门峰头名字,谁不知道?”
她再次狡辩:“那我说,这个世界,可能是因某部话本而衍生出来的呢?”
半晌,楼烬雪轻哼出声:“你就这么想离开?”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关系,他早不在乎了。
白岐哑了声。
离开吗?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尝试过许多办法。可历经数次失败,在她的潜意识几近投降时,她遇到了他。
陌生、新奇、熟悉、眷恋。
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有了锚点。
可故事发展总是充满戏剧性,陌生的力量推着她不断向前,回忆深入骨髓,又在她察觉到不对劲时,又一点点淡去。
她很难描述此刻心境。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不。”她凑近他,在他怔愣中,轻柔吻住他的眸:“我想带你一起走。”-
想象极为美好。
现实却给她当头一棒。
她惊恐发现,这位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愿离开。不论她如何试探,他都咬紧牙关,未透露半点信息,她想离开的计划陷入僵局。
她尝试友好沟通,对方沉默;
她试图撒泼打诨,对方沉默;
她开始美色诱惑,对方吻得她头脑发昏,双腿发软,又在最后那刻不解风情,给她拢好衣服,沉默离开。
近日因她多次骚扰,他还在刻意回避,连家也不愿回,总是偷偷出门。
比如此时此刻。
她化为原型,钻进地里,只留下方便看清目标的伞尖尖,暗搓搓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他熬的什么药,近来她五感和妖力都恢复得差不多。若非如此,她还察觉不到,他总在半夜乘她熟睡后出门。
他定然有问题!
白岐躲在落叶阴影中,跟着他一路往密林深处走。之前他不让她往这边凑,美名其曰太危险,可瞧他这轻车熟路的姿态,显然极为熟悉。
随他穿过片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入目一道潺潺溪流,溪流旁山体处,居然还有个隐蔽的山洞。
他拂开山洞前遮挡垂落的藤曼,没有丝毫犹豫,弯身进去。
搞什么?这么神神秘秘。
白岐在山洞前犹豫一瞬,还是跟着钻了进去。进去那瞬间,她不由舒服地深吸一口气,暗暗感叹,这里不论温度还是潮湿度,都太适合菌族修养了。
有如此好的地方,之前居然瞒着她,就为困住她,不让她尽快恢复?
果真是诡计多端的人类!
眼看他在洞内小道转了个弯,背影几乎快消失,她又加快速度跟过去。
可转过弯,她又懵了。
人呢?
正当她疑惑时,背后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戳,紧接着,又被戳第二次。
有完没完!
她恼怒转身,想给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来点颜色瞧瞧,没料,正对上两朵和她生得一样的红盖白杆小蘑菇。
左边那朵蘑菇问:“你是谁?”
右边那朵撞了下它,声音恼怒:“坏东西,你好笨,这是娘亲!”
“我不是坏东西!”左边蘑菇似要哭了,“爹爹说过,我不是坏东西。”
“哼,你就是坏东西!抢娘亲!”
“……”
她居然瞧见两朵小蘑菇精在吵架,它们吵的内容也过于魔幻。
白岐果断打断它们:“有没有种可能,我不是你们娘亲。”这俩小家伙虽是同族,但气息并非她同源。
这气息更像是……
“你还是跟过来了。”
白岐窝在原地,没动。她只是一朵阴暗的蘑菇,蘑菇是听不懂人话的。
可另两只小蘑菇没半点眼力见,一口一个爹爹就往她身后窜。
“爹爹,娘亲也来啦!”
“爹爹,我们要回家了吗?”
世间怎会有如此吵的蘑菇。
她的伞盖被人温柔碰了碰,随后是声叹息:“你暴露了,小蘑菇精。”
半刻钟后,两人两菇四角对坐,开始大眼瞪没眼。
白岐:“你为何把它们藏在这?”
对方依旧沉默,不愿多说。
她又问:“那何时开始的?”
楼烬雪:“神台岭。”
“你当时来魔渊找我,是为了给它驱除魔气?”白岐做下结论。
“不全是。”楼烬雪垂下眼,“它们身上气息一致,本应一体才对。可它分化成了两个极端,一个至纯,一个至恶,我在尝试将它们融合。”
白岐不解:“你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道,或是某种预感。”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些年一直没成功,后来我又用神息做介质,似乎彻底改变了它们的体质。”
神族本就气息霸道,所以,白岐没能第一时发现它们与她气息的相似处。现在细细感应,倒能隐隐察觉出些微联系。
问题又回到最初:“那为何会存在两个孢子?”她无比确定,只有一个。
楼烬雪安静看她,没说话。
白岐被他盯得心虚,脑中思绪却愈发清晰,难道是因为,她烂尾?
一个是烂尾的世界,而另一个,是她和楼烬雪重新开启的世界,截然不同的选择,达成不同的结局,当两个世界融合,许多疑问便有了答案。
他说因预感而这样做,那是不是说明,只要两个孢子融合,他们便能回去?
“所以,”白岐眸光亮起来,“你偷偷做这么多努力,是想和我一起离开,对吗?”
可惜,她没等到答案。
对方似不愿在这问题上打转,话音一转:“它们并不愿融合。”
白岐索性一手一朵小蘑菇,拎到身前,凶巴巴胁迫:“老实交代。”
“我不喜欢坏东西。”
“我才不是坏东西!”
“你就是,你抢走娘亲!”
“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我娘亲,我娘亲……是谁?”
左边那朵小蘑菇开始痛苦颤抖,在菌丝、雾气、蘑菇的形态中来回切换,似陷入某种虚无,甚至身上隐隐显出些黑色魔气。
变故突生,白岐下意识划破手腕,掐诀,正准备引出精血。
下一刻,就被人狠狠攥住。
“你在做什么?”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之前就是用这种方式,压制它身上的魔气?”
白岐想抽手,无果,恼怒升起,嘴下不留情:“关你何事?滚开!”
对方没放开,另只手溢出缕缕炽热的真火,绕开她,一点点燃尽它身上魔气。它逐渐停止躁动,最后又稳定成蘑菇状态。
一切归于安稳。
他似乎已这样做过无数次。
凤族至阳,生来便克制阴邪魔物。她曾做那些努力,此刻对比就像个笑话。
手又被人抬起,金色神光闪过,手腕上伤口瞬间恢复如初。
治好后他也没放手,只钳住她,一步步往山下走。他步调极为平稳,却带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路上,白岐受不了他这种阴阳不定的脾性,正想甩开手,就听他沉闷开口:“你既如此关心它,为何还想离开?”
“这只是习惯。”白岐也这般对自己说。
“只是习惯?”楼烬雪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兀自笑出声,“那你和那个阿雪在一起的时候,被我吻得合不拢腿的时候,也只是习惯?转眼就能抛弃?”
“你看,这么久了,也没见得你又多担心你的孢子。”
“啪”的一声,她的手猛地甩在他脸上,没留半点余力。
这一掌蕴含的情绪太多,连带近日的不安与惶恐,全都宣泄其中。
手掌震得发抖,她眼眶也跟着红了。
“楼烬雪。”她看他被打得偏过半边脸,发丝垂落在脸旁,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良久的沉寂。
“你真的这么想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她毫不犹豫,“我们根本不属于这里,迟早会离开。”
“我已经没法离开了。”
白岐犟着脸看他,没说话。
直到回到小院,也没人主动开口。
经此一事,他们的分歧再无法调和,两人间似横着道无形的利刃,将这段日子的短暂平和彻底割开。
白岐搬回了山脚下原来的家。
楼烬雪这次没再阻拦,他只站在门口光影交界处,沉默盯着她收拾东西,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第一年,二人相安无事。
第二年,不知闻晏从哪儿听到消息,来到落霞村,说要带她回菌族。
她坐在房檐下,喝着桂花酒,看了一整夜的圆月,最后答应了回去。
闻晏没多问,只是看着她眼底的浓郁青黑,偏过头悄悄红了眼。
离开那日,白岐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他。
回到菌族,生活走上新轨。
历经魔渊之乱,妖族势力彻底大洗牌,菌族居然是留存较多的种族。战乱后,在闻晏带领下,有了欣欣向荣的趋势。
父王母后身体也日渐康复,见状,索性撂下担子,相伴四处游历山水。
安稳日子过了好几年。
闻晏近日被族内事务压得头发直掉,连带看悠闲的白岐也不顺眼,开始给她张罗亲事,来族内的青年才俊快踏破她的门槛。
白岐不支持他这种一意孤行的嫉妒行为,但莫名可怜他的处境,拳头紧了又紧,最后选择忍气吞声地跑路。
她没有目的地,只在妖族各处瞎逛,最后来到深谷幽处,这里有片梧桐林。
白岐在这遇到了桑朝。
自魔渊一别,二人再无联系。
如今再见,恍如隔世。
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润如往昔。却再没提曾经的婚约,也没提后来在魔渊,白岐坦白自己并非原主后,他当时的难堪。
“好久不见。”他只道。
白岐坦然:“好久不见。”
她在梧桐树下短暂停留,和桑朝交流过两族近况,便打算继续她的旅途。
离开前,桑朝又喊住她。
“也许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他面带苦笑,“神山那位,他留在族内的命火,几乎快熄灭了。”
白岐不知她是如何离开的,她脑中空白,来来回回都是桑朝那些话。
“几年前,他来找过我。”
“他只说要去做一件事,若失败,便拜托我好好照顾你,我拒绝了。
“当时他状态不太好,却不愿多说,但我能感觉出来,他在害怕。
“神山主君,从不会畏惧死亡,或许他怕的,只是没法再见到心底那个人。
“后来他又去了菌族。”
怪不得,她当年一意孤行,执意要护孢子,和闻晏闹得断绝关系。闻晏又怎会突然知晓她踪迹,还要带她回菌族,甚至回去后,也半句未提魔渊之事。
妖族本就生命漫长,当时,她只以为这是历经时间后的和解。
没想,一切都是楼烬雪在暗中安排。
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寻不到答案,只能四处寻找他踪迹,想让他给自己答案。
来到神山,那些凤族对她怒目而视,痛骂他们主君因她而失踪,后又恳求她,求她救救他们主君。
可她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在各种谣言中,她又接连去了妖族腹地、神台岭、魔渊……依旧毫无所获。
心底不安一日比一日强烈。
鬼使神差,她又回到落霞村。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她的心又一点点平稳下来。
落霞村平静如往昔,只是空中燥意极重,让她回想起那段反常灼热的日子。
那时,她初来这个世界,尚存排斥。或许,在她对此毫无察觉时,阿雪却比她更为敏锐,他掩盖得很好,将所有不安,都掩在日常平静之下。
可那时,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在不安之下,便提前觉醒了部分天赋血脉。
凤属神族,来到凡世,无刻意收敛,必引天地异动,所以天气才会异常灼热。当初分离那个夜晚,他所言那个仙人,或也因他而来。
他们的纠葛,因这场灼热而起,也将因这场灼热而终结。
一切重回记忆初始之地。
越靠近他们曾经的家,热意愈盛,空气中还有接连不断的火星炸开。
她本就惧热,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开始有了枯萎迹象,裂开一片又一片,像被炙烤得极速凋零的花。
她没后缩,也没掉一滴泪,只推开门,坚定走近那道气息几近于无的身影。
院中伏着一只金色的凤凰。
很漂亮,体型很大,却紧紧蜷缩在院中,凤羽小心避开所有会被灼烧的物件,就像在守护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极微弱地挣扎了下,却连睁眼看她也做不到。
她跪下身抱住他时,手心血肉模糊,被凤息灼得几乎露出白骨。
这一瞬,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边哭,边将妖元源源不断渡给他,然两人本源差距太大,这样做不过杯水车薪。
她没气馁,不知疲倦,只抱着他,固执榨尽妖核中每一滴精元。
唇越来越苍白,眸光变得黯淡,脑中昏沉,她似乎又听到声眷恋的叹息。
透明得彷佛一戳就碎的身影,缓缓在她眼前浮现,他俯下身,轻柔抚了抚她的头顶:“这是谁家迷路的小蘑菇精?”
“别怕,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话落,院中霎时金芒大盛。
不要。
白岐惊恐睁大眼,跌跌撞撞扑向那道身影,却直直穿过他,无措摔在地上。
她转过头,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在她面前砰地碎成万千星光,又一点点笼在她身上。她的灵魂被道极温柔的力量托起,不断浮向上空。
未知的恐慌在她心底蔓延。
不要。
她不走了。
她要留在这里。
她伸长手,竭力想挣脱束缚,可那力量将她束得愈来愈紧,她只能无力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坠下凡尘的凤凰昂起头,发出清越凤鸣。两团溢着金光的小蘑菇从他身下钻出,飞旋在他身周,不断吸收他身上散溢的神息。
他最后一缕神息殆尽时,两团金光瞬时爆发出强烈共鸣,天地震荡,四野同鸣,它们终于开始融合。
世界在她眼前片片碎裂。
接连不断的碎片在她眼前浮现——云京城的异状,古怪的黑气,从二人尚未认识时,重新开启的故事……
最后定格在很多年前,落霞村深处山洞中,那团黑气在凤息中不断挣扎,一遍又一遍重复它的怨恨,又化为最阴毒的诅咒。
“我恨你,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了娘亲?她从未入魔!”
“我爹爹早就死了,娘亲也死了,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只要你还存在,她的魂灵永不安息,你怎么还不去死!
“凤烬,永生永世,你别想逃离这里!”
她又看到那个原本的话本世界。
世界千疮百孔,只一团黑气在数之不尽的魔物中麻木前行。
直到一道与她同源的气息划破黑暗,黑气便顺着那气息,来到她的世界,又带走她,为她构造出一场真实的虚妄。
属于她的完整记忆瞬间回笼。
她全都知道了。
她与楼烬雪,失去部分记忆,回到二人尚未相识时,一起进入这个话本世界。她始终是她,可楼烬雪在层叠的记忆下,早辨不清真实与虚妄,他唯一记得的本能,只有成全她。
她又记起那日,良久沉默后,他说的那句,他已经没法离开。
她只当是他沉迷此间,不愿妥协的托词,没想,其实一切早有缘由。
当初,在她信誓旦旦说出要带他一起走时,他又怀着何种心情?
“你真的这么想离开这个世界?”
她说:“当然!”
于是,他便代替凤烬,彻底成为凤烬,为她安排好一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走上那条与她截然相悖的道路。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的心被无尽悔恨填满。
恍惚间,她指尖被只手轻轻牵起。
是温润、细软的触感。
她控制不住地垂下头,对上双睁得极大的眸,眸光一片释然。
“娘亲,我总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最后的结局,还会是这样吗?”
“对不起,我擅自将许多人拉入这里,和我一起做了场漫长的梦。
“原来真的可以不一样。
“我很高兴,再见,娘亲。”
它身影越来越淡,最后砰的一声,散落成无数细碎温暖的光。
光芒刺目,白岐抬袖,忍不住遮起眼。
“你醒了。”不太熟悉的清冷女声响起。
白岐在地上躺了好会儿,才缓慢垂下袖口,看着万里无云的天,轻声道:“祝师姐,今日天气真不错啊。”
祝无忧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有些不忍,稍稍偏过头:“无浪与我双生同感,他先回宗修养了,我代他说声抱歉。”抱歉知道那人要去送死,却没拦他,也没告诉她。
她笑了笑,轻松道:“没关系啦,那又不是……”真实的世界。
看着祝无忧的神情,她唇边的笑有些挂不住,心跳变得极其缓慢。
“祝师姐?”
楼烬雪消失了。
定位不到灵简位置,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白岐得知这些后,没什么反应。她和众人打过招呼,沉默跟着清虚长老回归元宗,继续她偶尔被追债的平淡生活。
昭杳倒成了卦峰常客。
一方面,是来催她怎么也没动笔的新话本;另一方面,她和沈枝在吃上臭味相投,常过来投喂些新奇食物。
白岐躲在一旁,屏蔽嗅觉,冷眼看两人就“螺蛳粉”这种食物争得不可开交。
昭杳坚定:“酸笋就是灵魂!”
沈枝摇头:“不如酸豆角。”
昭杳崩溃:“这怎能一样?”
沈枝不语,只一味夹掉酸笋,又舀上一大勺酸豆角,还淋上满满的辣油。
昭杳绷不住,转头看白岐。
白岐后退半步,嫌弃意味很明显。
等两人吃完,味儿基本散尽,白岐才愿开口,和她们多说几句话。
“……说起来,药神谷那位少谷主从云京城出来后,至今昏迷不醒。”
“白师姐你之前也去了云京城,这两日我还听到些新消息,要不要听听?”
没等她应声,昭杳的话骨碌碌往外蹦:“居然还是邪魔作祟!是种叫“蔓延”的低等邪魔,据记载,它会迅速传播些恶疾。”
“只是那邪魔似受到什么干扰,能力大增,竟然生出菌类传播孢子的能力,这才导致城中人全得了孕症。”
“也是奇怪,你们进去没两天,浓雾突然消退,孕症也在一夜之间消失。”
说到这,她声音又低起来:“大师兄消失快一个月,峰主至今还没放弃找他……”
云京城伤亡过半,雾气消退后,也跟着消失了不少人。虽未直说,但大部分人都默认,他死在了邪魔的境中。
白岐始终沉默,只在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时,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还没找到吗?他真的已经……
送走昭杳,她关在房内,卜了无数次卦。最后,在某个晴朗的清晨,她第一次主动敲响宋青吾的门。
宋青吾像早知她会来,磕着瓜子,看也不看她:“剑峰那煞神早就来找过我,没有媒介,我算不出来。”
白岐不满:“你不是有问灵骨吗?”
“问灵骨也没用。”宋青吾嬉笑出声,“我早就算不准卦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找我,是有什么毛病?”
“宋青吾!”白岐向来看不惯她这自甘堕落的模样,忍了又忍,最后敛下眸,语气放的很低,“算我求你。”
宋青吾惊得手中瓜子落了一地,半晌没回过神,她这徒弟……
她清咳一声:“叫声师尊听听。”
“师尊。”
“诶!乖徒儿~”宋青吾乐得合不拢嘴,兀自笑了会儿,察觉白岐越来越低的气压,又默默敛起神色。
她看向白岐,语气依旧欠得慌:“叫师尊也没用,我说了,需要媒介。”
白岐自知什么是媒介。
卦修卜卦时,来者若非本人,则需与本人有关的东西作为占卜媒介,血液、毛发、贴身物件……沾染本人气息越多,卦象结果越准确。
说来好笑,她和楼烬雪接连经历那么多事,甚至在那个世界成了婚。
可回到现实世界,她才意识到,她和他的交集少得可怜,更遑论媒介。
连剑峰峰主也没有,她怎可能……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想到什么,取下腰间储物袋,盘腿坐地上,开始疯狂往外掏东西。
宋青吾被她这操作吓得坐不住,以为她受不了打击,已准备交代东西叛出卦峰。
她连连起身,嘴下劝道:“别冲动,别冲动,为师再想想办法。”
白岐压根儿没注意她那些胡言乱语,全副心神都放在储物袋中。
卦旗、灵石、灵材、烂法器、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她几乎将储物袋搬空,才从最底下小心捏出一缕发丝。
是她在魇村破境醒来后,捏在手心的发丝。她当时着急巩固修为,只当是自己掉的头发,如今取出仔细看,分明是他的!
她递到宋青吾眼前:“试试这个。”
不知何时,宋青吾已敛起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态,语气格外认真:“我可能算不准。”
“那也要试试!”
第23章 无灵之地 “我找到你了。”
西洲, 蓬莱。
蓬莱并不是一个宗门或势力,它是落在无妄海中,一大片接连不断的岛, 正中心最大的那座, 被称为蓬莱岛。
茫茫无际的海面, 看起来和东洲那边的无妄海没什么区别。只是礁石附近的海面下, 隐有暗流划过,昭示这片海域并不平静。
此刻,海面上遥遥驶来艘小船,惯常是蓬莱附近迎来送往的私人客船。
老船夫站在船尾划桨,动作极为熟稔, 可脸上神色却愈发不安, 连带握了几十年船桨的手也有些抖。
他小心觑向前面坐着那人,姿容不整, 太极髻歪斜,道袍洗的发白,腰间别了个算命用的龟壳,看起来像个落魄神棍。
“道长。”老船夫紧着嗓子,斟酌措辞, “那地方入口就在前面, 附近涌着暗流, 我这老伙计怕是撑不过去。”
他只是一介凡人, 若非这道长出手大方,他想为后辈多攒些银财, 仗着年轻气盛时,曾从这片海域死里逃生,这要人命的活计是万万不能接的。
就怕这道长不拿凡人的命当事儿, 这片海域虽禁灵力,可他也不可能是对手。
好在,那道长短暂沉默后,应了声。
“多谢,麻烦老伯停那礁石旁就好。”顿了顿,她又补充,“注意暗流。”
“好勒!”老船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喜,那礁石附近瞧着风吹浪打,也说明没有暗流,是难得安全的一处。
他撑着桨往那划,话也亲切几分:“道长似对海域极为熟悉?”
“嗯,还行。”
见她没继续这话题的意思,老船夫识趣闭嘴。只待船头靠上礁石,那道长利落跃身上去,他才手抚胸口,弯身做了个祝福姿势。
“无灵之地凶险,愿道长所求皆圆满,万事皆顺遂,一路平安。”
“多谢。”
白岐迎着咸湿海风,见那老船夫飘飘摇摇远去,才收回目光,脑中是离宗前的画面。
宋青吾当时应下她的请求。再开门时,眼下青黑,唇色苍白,她抖着声说了句:“无灵之地。”就顺着门倒了下去。
白岐第一次见她这种状态,良心尚存,按耐冲动,乖乖照顾她大半月。
直至又被她醒来后的欠揍德行气得头脑发昏,这才摔门离宗。
离开前,宋青吾站她身后。
“那里向来有进无出,里面大多是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你确定要去?”
白岐没答话,脚下未停。
大陆以无妄海划分十字,形成四洲。从东洲归元宗,到西洲蓬莱,横跨大陆无尽疆域,并没有直达传送阵。
一路颠簸,她接连坐了传送阵、飞舟、灵器、海船……这才抵达蓬莱附近。
可等她说想去无灵之地,方才一窝蜂涌上来揽客的船夫又吓得纷纷散去,多番加价,才等到这老船夫。
无灵之地入口神秘,只知藏在海域之下,暗涌汇聚之处。
她深吸口气,摸出从柳师姐那哄来的避水丹,含在嘴中,这才一头扎入海面。
阳光甚好,海水中是片澄澈的蓝。
继续往下深入,光线渐少,视野变暗。
灵力禁锢下,她很难看清周围情况,只能依照海水流动的变化,来判断方向。
她循着本能不断往下沉,偶尔能看到些发光水母在周围上下漂浮。
附近位于礁石群,她很快就到底。辨了下方向,她正准备继续游,又在转瞬间发现不对劲。
不待她看清,双腿猛地往后一沉,有什么东西缠着她疯狂往后拉。
什么玩意儿?!
白岐立即翻身想挣脱束缚。不料,先前还傻呆呆的水母像找到目标,疯狂朝她涌,远远看去,就像颗巨大的夜明珠。
水母的触手紧紧贴在她身上,蛰得她两眼发黑,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脑中翻来覆去只一个念头——淦!居然是带毒的!
“那群水母真是越来越毒了,看看,给蛰成啥样了?还是个小姑娘,造孽!”
“老胡,你别把对你闺女那套摆出来,你当年杀她时,可不是这语气。”
“嘿嘿,这不难得进来个新人。”
“呵,新人?能主动进这破地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也不好说,前段日子不是来了群人,跟没见过血的鹌鹑似的,一抓一个准。”
“哼,那你怎不说里面还有个煞神……”
好吵……
他们在说些什么?
白岐废了很大力气,才艰难睁眼,可下一瞬,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她灵力尽失,四肢无力,还被人用绳索捆住,胡乱扔地上。
石子硌得她生疼。
她似处于一片荒林,往上,是阴沉沉布着诡异紫雾的天。
左侧蹲着个胡子拉碴脸上有道疤的中年胖男人,想来是刚听到的老胡,而他身旁,站着个黑斗篷,佝着身,听声音雌雄莫辨。
她很快做下结论——
她已到无灵之地,但被这两人绑了。
“哟,醒了。”老胡一直在盯她,见她醒来便起身搓了搓手,“正好。”
白岐丝毫听不出“好”在哪儿,只觉恶意快从他身上溢出来。
果不其然,老胡很快嘿嘿笑出声:“那黑熊精可不乐意吃不会动的东西。”
“少废话。”黑斗篷凉嗖嗖开口,“再废话,我把你一起拿去做诱饵。”
“阴山!”老胡脸上露出些不痛快,又很快咽下话,只恶狠狠扯了扯捆住白岐的绳子,“看什么看,算你倒霉,栽在老子手里。”
下一刻,拖拽感传来,她就那么水灵灵被人拉着往荒林东边拖。
白岐:“……”这两人最好别落她手上。
她稍稍抬脸,尽可能避免脸上皮肤被地上沙石划到,可那洗了又洗的道袍在地上搓来搓去,算是废了,本来峰内道袍就紧缺……她内心恹恹,想把他们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你们,要让我去当黑熊精的诱饵?”白岐开口,才发现音色也有些变调,不知是不是被那群水母毒了的缘故。
虽被阴山警告过,老胡却是个憋不住的。他转头看了眼这被蛰得不成样的人,悠悠出声:“新人还挺聪明,死前做个明白鬼也好。”
白岐冷静道:“我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阴山顿住脚步。
老胡诶了声,也跟着停下来。
看来有戏,白岐暗暗松下口气。
阴山:“什么办法?”
“先放开我,”白岐迎着他目光,补充道,“我能主动来这,总有点保命的法子。”
“我已经搜过身了。”阴山冷冷道,意思很明显。无灵之地,灵气断绝,不仅禁锢灵力也禁锢灵识,储物袋打不开,能用的,只有身上放的东西。
白岐暗骂晦气,语气不虞:“我都说了我有法子,黑熊精最低也是一阶妖兽,在这里,想捕杀它也不容易吧?”
“放开她。”
总算松绑,白岐坐地上揉揉胳膊,暗中运转灵力,结果发现确实没半点动静。再加她处于半中毒状态,起身都艰难,才明白为何这两人如此痛快放她。
笑死,二对半个残废,根本不担心她会跑,绑着她估计还是怕她倒半路耽搁事儿。
这两人还怪好的嘞。
认清现实,白岐试图自救:“我这状态你们也知道,不说让我长久活下去,至少这次先别杀我,不然多浪费。”
“可以,你说的法子是什么?”阴山道。
白岐取下腰间龟壳,弯起手指,探入壳洞掏了掏,从里面掏出颗浅红丹药。
瞧着就不太正经。
她解释道:“一颗就能药倒一片妖兽。”还是之前在魇村,纪容师姐给的,她后来藏龟壳夹层里,就为防不时之需。
注意到对方盯她龟壳的神色,她索性将龟壳和丹药一起放手心,递过去。
“我只有这一颗,里面还有三枚铜钱,我是个卦修,不过是个吃饭玩意儿,要信不过,你可以拿去看看。”
阴山和她对视半晌,最后,只伸手拿了那丹药:“老实点,也能活久点。”
白岐翻手收回龟壳:“自然。”
“走吧,跟紧点。”
白岐别开老胡想拉她起来的手,径自站起来,紧跟在两人身后。
越往前,荒树也多了起来,打眼看去,就像从黝黑地底中探出的白骨,瘆得慌。
直到视野中出现棵大树,树干约三人堪堪合抱,靠近根部位置有个大洞,附近散落着一些骨头,想来这就是那黑熊精洞穴。
三人蹲守在不远处落石堆后。
老胡:“那黑熊精怕是出去觅食了。”
“继续等等。”阴山道。
白岐没搭话,安安分分缩在一旁。
不知等了多久,忽一阵剧烈震动传来,似有什么巨型生物从远处极速奔跑而来。
白岐瞬时绷起身,紧张探头看去。
只见约丈高的黑熊四肢落地,疯狂往这边跑,它身上还带着道透骨的伤,似被利刃划过,血液顺着伤口砸在地上。
它眸光猩红,浑身充斥着极浓重的煞气,显然理智混乱,它跑的方向……
“不好!”
白岐刚想起身,后心就被人猛地推了下,她脚下不稳,直晃晃就往黑熊精的方向撞。
淦!这俩狗玩意儿!
吼——
令人犯呕的腥臭扑面而来,随后,一只巨大的熊爪猛地朝她挥来。
她奋力扭过身,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才堪堪躲过它的攻击。
眼见下道攻击紧接而来,她咬咬牙,又从龟壳中掏出粒浅红丹药。憋住气,手下用力,丹药瞬间炸开成团团浅红烟雾。
攻击堪堪停在她眼前半寸位置,随后一声轰响,黑熊精径直往后倒去。
不愧是御兽峰出品。
白岐下意识松口气,结果不小心呛了下,也顺带吸了些烟雾进去。
“……”
天要亡她!
这丹药对妖兽效果十成,对人修也有两成,虽不至于一口倒,但放她身上,就是毒上加毒。本来是给那俩人准备的阴招!
白岐只觉脑子都不清醒了。
她目光涣散,恍恍惚惚间,她看见道雪色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
是她错觉吗?为什么那人手上滴血的剑,如此像吹雪剑……
是他吗……
她控制着身体,歪歪扭扭朝那方走,可身体不太听话,晃着晃着就往地上栽。
雪白衣角在眼前翻飞,她扯住那片衣角,脸上溢着满足的笑。
“我找到你了。”
第24章 我来找你 “这是不该存在的心魔。”……
抓住对方衣角那瞬, 杀机涌现。
白岐呼吸变得急促,连她是如何躲过那道剑光的,都没反应过来。
她瞳孔紧缩, 看向那张脸, 那张熟悉的, 曾在梦中、幻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你是要杀我?”
“你是谁?”
两人同时出声, 听到那问话后,白岐热烈跳动的心又慢慢冷下来。
“白岐。”她脑内越发昏沉,依旧强撑着,迎着剑尖,又重复道, “我叫白岐。”
指向她眉心的剑没半分变化, 就在白岐以为对方会毫不留情刺下时,剑又挽了个利落的剑花, 收了回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你。
白岐没能说出口。
无灵之地不分昼夜,天色永远阴沉,让人很难感知到时间的存在。
白岐醒来后,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没多问, 任由那剑修跟在自己身后。
剑修似乎还是那个剑修, 眉目间是惯常的疏离, 和初次见面时没什么两样。
当时醒来, 她没忍住,还是问了句:“之前的事, 你还记得多少?”
“都记得。”楼烬雪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你……”
“这是不该存在的心魔。”
不该存在的心魔。
白岐兀自笑了声,只觉好笑。
笑完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无心再去探究他怎会从云京城来到这, 后来又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恢复部分气力后,她解剖好黑熊精身上能用的东西,用熊皮裹成小包裹,背在身后。又绕了些路,慢吞吞朝有人烟聚集的方向走。
对方没阻止她动作,也没再多说,只沉默跟在她身后三步处。
不算远的距离,却让人生出种泾渭分明的感觉。
前方荒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片参差不齐的灌木。透过枝叶空隙,能看见不少由黑泥黄石搭砌的简陋房屋,陆续有叫骂、起哄、争斗的声音传来。
“临时驻地,这里能做交易。”
他在身后道。
白岐停下步子,转身看他,只觉有些荒唐:“你到底要做什么?”
既然他都记得,又不愿承认,她自认不是非要纠缠的人。桥归桥,路归路,大道各走一边,从此两不相干也未尝不可。
那他现在又什么意思?若即若离,偶尔示好,又想像那个世界一样,什么也不说,独自去上演苦情戏码?
一次就够了。
天地广阔,她还要走自己的道。
没得到回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唇边弧度缓缓拉下,托了托熊皮包裹,就要转身往里走。
“心魔。”他的语调带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困惑,显得滞涩,“我控制不住。”
“与我何干?”白岐气笑了,说出的话显得咄咄逼人,“这很好玩吗?”
他道心不够坚定,出了问题,难不成还想让她帮忙除心魔?
把她当什么人了。
“你听好。”她冷冷注视他,“曾经的阿雪已经死了,你不是他,别来烦我。”
弯身穿过丛低矮灌木,进入驻地,里面房屋没什么次序,七零八落。
白岐没再管身后执意要跟着那人,可脚下步子却越来越缓。
她被水母蛰的毒还没消完,浑身都是斑驳的红点,再加身背熊皮,血水混合的煞气还未散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吓人,能很大程度避免一些麻烦。
可是另一人——
大概在无灵之地这种地方,不会有人会穿那么身干净的雪色衣衫,再加那张脸和周身气度……总有太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探来,还连带扫射在他身前的白岐身上。
直到拐过一个屋角,白岐实在忍不了,一把钳住他手腕,往角落处拉。
楼烬雪由她动作,直到站定:“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白岐语气生硬:“你能不能换件衣服。”
“衣服怎么了?”察觉她脸色难看,他又改口,“储物袋打不开。”
白岐:“……”
“你没看到那些人的眼神?”来这少说一个月,就不会觉得麻烦?
“看到了。”年少至今,或恶意、或善意、或钦慕、或觊觎,这些眼神他早已习惯,应对方式也很简单,“若来,杀了便是。”
白岐想到有关这位的传闻,默了。
“你就非得跟着我?”
楼烬雪敛眸:“抱歉,我控……”剩余的话又默默消失在白岐的动作中。
“忍着。”
白岐放下熊皮包裹,蹲下身,从里面挑挑拣拣,从熊掌中挤出血,胡乱朝他外衫上洒。
她又伸手在地上抹了抹,蹭一手泥灰,有些报复性质地往他身上涂,触碰那瞬,对方身体僵了僵,却没多余动作。
原本飘飘皎洁的外衫,转眼间,就被她糟蹋得不成样。
最后是他的脸……
白岐皱眉,目光四处扫了圈,最后落在他手上:“吹雪剑借我用用。”
楼烬雪没动:“你要做什么?”
“毁你容。”白岐烦躁道。
“好。”剑递了过来。
“……”这人有什么毛病不成?
接过剑,她倒没干这事儿,目光只在两人衣物间来回打了个转。
她的道袍被磨得稀稀拉拉,甚至能看到里面同色系中衣,而对方衣衫完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才是在这混迹更久那个。
划拉一声,布料被割开。
白岐理所当然地,拎起那片沾染着血渍污泥的雪色衣料,连带吹雪剑一块扔对方怀中。
“把脸遮遮。”顿了顿,她不忿嘀咕,“真是个麻烦精……”
楼烬雪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明显愣了好会儿,才垂眸沉默动作。
他很快绕了个头巾半蒙面的形象,只露出中间那微微蹙起的漂亮眉眼。
明明是偏搞笑的造型,放在他身上,偏偏溢出股濯而不妖的清冷脆弱感。
白岐瞥过眼,暗骂声妖孽。
她又从身上道袍上抽出几根衣线,拧成根稍微结实点的细绳。又翻出黑熊精的牙齿,一颗颗捆上,弄成个粗糙原始的项链造型,跟着就往身上套,势必要给自己营造种不好惹的形象。
可有颗牙齿似乎有缺口,卡到她脑后头发,她刚想往后摸,一只手就很自然地伸来,帮她理了理,很快取下。
白岐只觉那手掠过颊边时,有些痒,她怔了瞬,不自觉后退小半步。
她蹲下身,默默收拾东西。
等两人再从角落出来,暗中窥视的目光明显少了大半,白岐满意了。
一路上人不多,或蹲或站在路旁,目光不善,却没贸然冲上来。
白岐心中暗自警惕,一路向前,没多久,就看到处挂着“市”字黑旗的铺面。
她犹豫片刻,掀开门帘往里走。
铺内有些黑,一眼扫去,各式各样的玩意儿都挂在漆黑的墙上。法器、兽骨、草药……种类繁多,甚至还能看到人的头骨。
柜台后坐着个青衣女子,姿态懒散,想来是铺面掌柜。
瞧她进来,后面又紧跟着个白衣剑修,那女子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稀客。”
这话明显不是对白岐说的,她疑惑往后看去,那人脸裹了大半,再加光线昏暗,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也不含糊,将包裹往柜台上一放:“收材料吗?三阶黑熊精。”相当于人类元婴修为。
本该是二阶,但似乎因楼烬雪追杀,它在奔逃过程中突破了境界,在这里面基本能横着走。可它遇见的是个曾半步化神的剑修,再加被白岐的药放倒,死得憋屈至极。
漫不经心的神色敛起,女子眸中闪着几分精光:“难得有这么好的材料,当然收。”
她视线在白岐脸上停留片刻:“新来的吧?我这有治那些水母毒性的药。”
看来到这的每个人都经历过。
她不由联想,那濯濯似雪的人,顶着一张有些肿的红斑脸……咳。
她其实不是很想治,毕竟这模样看起来比较有威慑力。但耐不住这毒还影响身体反应,浑身总有种触电的酥麻感。
讨价还价半天,白岐只留下熊皮,剩下的全换了。在无灵之地,灵石是最没用的东西,可她抵不住诱惑,换了两千灵石。
另又添上颗解毒丹,一套袖箭,并两套干净的换洗衣物。
“下次有好材料,还可以来找我。”女子轻笑,目光又在楼烬雪身上顿了顿,“这位也是,上次那批货相当不错。”
出门后,白岐心情好上许多,连带看身后那狗皮膏药也顺眼几分。
或意识到短时间内甩不掉这人,再加方才的短暂互动,她不愿给自己添堵,索性放飞自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她说的是什么?”她问。
“一些想围剿我的人。”
白岐:“……”真不愧是剑修。
她边走边埋头安袖箭,语调乍听漫不经心:“你说的心魔,是什么?”
意识到这问题有些笼统,她又补充:“你说你心魔还在,但我看你和往日也没两样,怎么也不像有心魔的样子。”
除开莫名其妙跟着她。
她说的也没错,生心魔的人,大多会被心魔控制,与平日相距甚大。
比如之前某段时间,他在话本世界被凤烬意识影响,行为极其恶劣,言语轻佻。
楼烬雪看她装袖箭,指间是狼狈的脏,动作却轻盈利落。
他移开眼,语调淡漠:“是你,也是我,心魔是我,我不是心魔。”
什么你你我我,听不懂。
但他这种情况的确不常见。
白岐装好袖箭,甩甩手,确认牢固,才继续道:“那要怎么样才能除掉?”
她可不想身后总跟个冷脸的“熟人”。
“我不知。”似乎看到什么,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红光,神色却如平常。
“你要看看我的心魔吗?”
第25章 恶意蔓延 对她做着这些不堪入目之事……
“不看。”白岐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看什么看,给自己添堵么?
她摸出解毒丹,仰头咽下。
入口带些清苦的涩, 杂质很多, 完全比不上柳师姐炼制的丹药。
不过片刻功夫, 她脸和身上的红疹就迅速消退, 露出原本的模样。
嚯,见效这般快?
她不由顿下步子,转头问楼烬雪:“无灵之地也有炼丹师吗?”怎还会有丹药?这药明显专克水母毒性,不像从外面带进来的。
楼烬雪也跟着停下,沉静看她。
此时此刻, 一缕妖红薄烟在她左侧缓缓成型, 两个别无二致的白岐出现在他眼前。
心魔又出来了。
两个白岐,都用同种略带迷茫的眼神看他。但有真实的白岐对比, 心魔就显得极为虚妄,他能轻易分辨清楚。
似察觉这次的迷惑不管用,心魔弯了弯唇,很快敛起神色。主动上前,姿态魅惑地勾住他脖子, 在他耳畔轻声吐气, 玩了片刻, 又娇笑回到白岐身边, 直勾勾盯着他。
楼烬雪神态自若,不为所动。
他垂下目光, 回答白岐方才问题:“有,灵气用不了,这些人便用凡间的……”说到这, 他又顿住,瞳孔猛地缩紧。
不知何时,那心魔又幻化成他在话本世界中“阿雪”的模样。
玄衣高马尾,脸上带着病态的轻佻。心魔紧紧贴在白岐身后,双手极具占有欲地拢住白岐,冲他露出个恶劣的笑。
白岐并不知晓他看到了什么,也感知不到心魔存在,只觉这人奇怪,怎么话只说一半,便跟着问:“凡间的什么?”
她张嘴那瞬,两根修长的手指顺势滑了进去,又缓缓抽出来,不断重复,淡色的唇瓣被来回挤压,甚至他能幻听到进出的水声。
心魔站在他面前,用和他同样的脸,对她做着这些不堪入目之事。
似察觉到他掩在平静下的波澜,心魔唇边恶意蔓延,动作愈发肆无忌惮。
尤不满足般,心魔歪歪头,似想到什么趣事。只冲他挑衅勾了勾唇,便俯下头,咬住白岐的耳垂,啃咬片刻,又伸出舌尖,不断绕着她耳朵的轮廓舔舐,再一口含入嘴中,来回吞吐……
与此同时,那圈住她的手也不再安分,从她细白的锁骨处,一点点往里探……
够了!
他眸底寒光一闪,吹雪剑瞬间弹射而出,利刃破空,直直刺向心魔。心魔带着嘲讽的笑,瞬间消散成缕缕薄烟。
空中萦绕着它消失前的声音:“虚伪。”
白岐被他这满是杀机的招式惊住,瞬间抬起腕间袖箭,暗自防备。不过很快,她发觉吹雪剑只是绕过她,刺在她身后。
她下意识往后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又一头雾水放下,心中警惕不减。
“你发什么疯?”白岐不满。
楼烬雪收回剑,敛眸:“抱歉,是心魔。”
“什么心……”她话到一半又顿住。
能让他做出这种冲动行为的心魔,白岐半点探究的兴趣也无。
她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那刚见面时,你动手也是因为心魔?”
那也不对,她那会儿中毒,连亲师妹都未见能认出来,再加上道袍脏污,破得不成样,他怎可能认出。
再说,心魔同她又能有什么关系。
没料楼烬雪承认得很快:“是,我见到你就认出来了,事发突然。”
就算当时隔很远,但她行动间那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再加腰间龟壳,就算道袍几乎看不出来原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当时太过震惊,在她扯住他衣角那瞬,心魔乘虚而入,叠在白岐身前,未着寸缕,直勾勾盯着他。他心神混乱,差点分不清眼前那个白岐,是不是心魔的新把戏。
他才会问出那句:“你是谁?”
她态度忽然的转变,对自己恶言相向,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她道心坦荡,从不会轻易拘泥于情爱,自己何必误她,但他又忍不住。
这些再没必要说。
可下一瞬,白岐却抬起头,脸色古怪,问他:“你没长嘴吗?”
白岐简直服了这厮,当时她真以为他对她动了杀心,自己来来回回,心思上下折腾一番,结果这货愣是憋着什么也不说。
果然,这种人早日远离为妙。
容易坏她道心。
情爱不是她的必需品,只是当时心之所至,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与那人告别,就突兀消失,所以她要去找他。
如今见他,连自己心思都分不清,她才不愿去做什么帮他开解的老实人。
反正她把自己开解好了。
她对他厌恶有之,喜爱也有之,但回到现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只有一点,她要变强。
咯嚓——
衣襟下的命石突然发烫,灵府瞬间破开一层桎梏,被束缚的灵脉生出刺痛,像在急切渴求什么。
她似有所感,在原地盘腿坐下,摊开熊皮,手按在那些刚兑换的灵石上。
霎时间,本不该存于无灵之地的灵气,自她手心溢出,玄妙气韵不断在她身周旋转,又一点点自上而下,从她灵台汇入……
灵气波动霎时引起驻地中所有人注意,他们全放下手中动作,疯狂朝这方向涌来。又在靠近时,被一道满是煞气的雪色刃光止在三丈之外,再不敢前进半分。
“怎么可能?无灵之地封锁灵脉,她怎么能吸收灵气?”
“她到底是何人?”
“这煞神怎么也在这里?他们是一伙的吗?之前怎没见过?”
“……”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涌来,团团包围正中两人,蠢蠢欲动,却又默契没去打断她。探究、贪婪、渴求、恶意……无数心思浮在他们脸上,最后又汇为同种情绪——欲望。
来到这里的人,无不是走投无路之人,不论他们在外如何翻云覆海,只要来到无灵之地,又会变成只能依靠肉身苟活的“凡人”。
巨大的落差逼疯了太多人,也死去太多人,若他们也能吸收灵气……
无灵之地要变天了。
白岐全然不知外面变故,她全部心神,都投在灵府之中。
灵气自经脉汇入灵府,在正中急速旋转。隐隐约约间,她看到灵府中,慢慢显出一粒同命石差不多的石头。
但这石头小了一圈,褪去原本暗沉的色泽,变得晶莹剔透,呈完全的透明状,偶尔还有金光在其间闪过。
啥?她灵府长脏东西了?
她正欲仔细研究,不料源源吸收的灵气突然断掉,她还没看清,那石头就像劣质品般闪了闪,再不见踪迹。!!!
她气得猛地睁眼,结果和好几十双盈满恶意的眼对上,吓得她手下一紧,被吸干成灰的灵石霎时扑她一脸。
白岐:“……”好烦,毁灭吧。
见她醒来,立马就有人站出来,手中拿根狼牙棒槌,指着她,恶狠狠道:“老实交代,你怎么能吸收灵力?”
其他人没说话,但也用同种眼神看她。
“关你屁事。”其实白岐也搞不清楚,但此时此刻,她心情不甚美妙,语调比他还像个恶人,“你是在找死?”
下一瞬,寒光闪过。
那出头之人握棒槌的手突兀砸在地上,像没反应过来般,还自带意识地动了动。
“啊啊啊啊啊——”
凄厉叫声从那人身上喉间发出,不过眨眼间,他就被人砍断了手!
白岐抬头看向出手那人,之前围在他脸上的头巾已散开,露出张淡漠无波的脸,垂在他袖间的吹雪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哎呀,真是多谢楼师兄。”
她能感到灵力似乎恢复了些,底气大增,连带心境也前所未有地开阔,对他的态度,又恢复往日的阴阳怪气。
听到她称呼,楼烬雪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这么快就放下了吗……
“无事。”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随他走动,那些人又忌惮往后退。
“我们没恶意,只是问问而已。”
“反正大家都出不去,不如把吸收灵石的秘密分享出来,以后日子也好过点。”
“对呀,我们这么多人,真要动起手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真是冠冕堂皇的话,令人恶心。
“那就试试。”
白岐拾起熊皮包裹,漫不经心地起身,唇边扬起核善的微笑。
动作间,属于元婴期的威压笼罩在众人上空,除开少部分肉身本在元婴之上的人,其他人瞬间被压得跪倒在地。
“怎么会?”
“你别、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这时候怎都这么客气了?”白岐颠了颠手中物件,确认都牢实。下一刻,她猛地拉住楼烬雪,带着他从人群薄弱处冲去。
“跑!”
随她话音落下,方才还萦绕在上空的威压瞬间消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衣衫破烂的女修,拉着白衣剑修朝驻地外奔去。
众人这才回味儿过来,方才这厮在装呢!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啊啊啊真是狡猾的小贼!”
白岐脚下不停,心扑通扑通直跳。
开玩笑!她那只会吃灵石的黑洞灵府,两千灵石丢进去,就跟闹着玩儿一样。
恢复的那点灵力,也就刚好够她狐假虎威几息,那也足够了!
就算楼烬雪厉害,但人那么多,全身而退谈何容易,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
她的生存准则,向来是能苟则苟,猥琐发育,报仇有的是时间。
“诶,愣什么,你跑快点呀!”白岐转过头,不满瞪了瞪楼烬雪。
阴沉的天似破开一层薄雾,斜斜打出道光,乖顺洒在她脸上。
飞扬、雀跃,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目之所及,全变得鲜活起来。
“好。”
楼烬雪反手握住她手腕,趁她愣神间隙,拉着她,往无边的地平线跑去。
“该你跑快点了。”
第26章 难以启齿 剑修体力都像他这般好?……
“这群人还真是热情。”
总算摆脱, 白岐暗暗长舒一口气。
热汗顺着颊边往下淌,她本想顺手擦掉,才惊觉手腕还被人握在掌心。
察觉她动作, 楼烬雪顺势松手。
他放得太过自然, 白岐甚至没反应过来, 她不禁边擦汗, 边用余光瞥他。
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同她两模两样,全然看不出,方才跑了近俩时辰。
剑修体力都像他这般好?
白岐不愿问, 深感挫败。
待回宗, 定要同沈师妹讨教一番!
汗擦了又擦,连手心也开始变得粘腻, 她才意识到,附近空气中水汽很重。
她环视四周,发现不远处地面腻着层黑泥,偶有泥泡浮上,咕噜破开, 溅得到处都是, 又渐渐融入黑泥地中。
甚至, 她还看到几只类似鳄鱼的巨大兽类, 在其间沉浮。
他们似乎闯入了一片沼泽地。
“这里地形好奇怪。”
有如白骨指天的荒木林,如原始部落的灌木林, 现在又是暗藏危机的沼泽地。
楼烬雪:“据说,无灵之地独立于大陆,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时间演化下,这并不奇怪,我之前还曾穿过一片沙漠。”
“真没人出去过?”白岐有种迷之自信,她不可能会被困在这里。
“至少典籍是这般记载的。”楼烬雪顿了顿,又补充,“但也记载,没有人可以在无灵之地使用灵力。”
但白岐做到了,纵观她身上最特殊的地方……
楼烬雪问:“有关命石,你知道多少?”
当时在梦境中,蚀梦说出命石那刻,在场几人都有听见,他知道也不奇怪。
但听他语气,像比她还了解?
“巧了。”近来意外接连不断,她还没来得及问沈青吾,“一无所知。”
说话间,她嫌站着累,又去寻了块相对结实干净的木桩坐下。
坐姿相当豪放,恨不能躺上面。
楼烬雪在执法堂多年,向来克己守礼,看见她这散漫姿态,有些看不过眼。
他克制住想掰正她的冲动:“你能用灵力,应与命石有关。”
不知为何,白岐本不太想同他过多谈论命石,但他似能精准勾住她好奇的那根弦,不上不下,挠人心痒。
他言语中透露的信息,实在太过明显,就差直说,他比她还了解命石。
这是在和她炫耀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
她温柔可亲地问:“你知道多少?”
“也不多。”
楼烬雪掩下有关话本那部分,将所知有关巫族和命石的信息都透露给她。
“意思是,我可能与巫族有关?”白岐半天回不过神,“那已灭族数千年的倒霉鬼?”
怎么可能!
她自认从小没什么特殊之处,除开财运差到离谱,也没发生过奇怪的事……吧?
她蓦地抬头,古怪盯着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藏着掖着没说?”
“这事关我们能否出去,你要瞒着我,那就更没出去的机会了。”她振振有词。
“没有。”楼烬雪默默移眼。
“那你心虚什么?”白岐像抓到什么线索,眯着眼,“敢不敢看着我说这话!”
道途使然,楼烬雪从不说谎。
他不愿,不说便是。
结果首次尝试,就被她看穿。
他转移话题:“你现在还能用灵力吗?”
“……”好拙劣的计俩。
好不容易抓住他把柄,白岐不可能让他糊弄过去:“你不说,咱也别好好谈。”
性子倔得出奇,楼烬雪不由再次生出种熟悉的无力感,和当初遇见小白岐一样。
他要如何说?说他被迫拉入她的话本受折辱,甚至还和她一起经历了第二次?
难以启齿。
可或是心魔作祟,又有道声音蛊惑他,你就不想看看,她在知道这些真相后,会露出什么表情吗?她还会继续下去吗?
你还期盼她继续吗?
曾经那些防备与杀意,再无踪迹。
像是妥协,他艰难吐出两字:“话本。”
“话本和命石能有……”有关系啊!
很快,她反应过来,狐疑看他:“你怎么知道话本和命石有联系?”
自突破金丹后,每写话本,命石就会发热,这个秘密,不可能有旁人知道。
她又想到,最初他分明不太像看过自己写的话本,却伪装成读者来找茬,难道他……她心底蓦地升起一种可能性。
“难道你真看过我的话本?”
天呐,没想到冰清玉洁的剑峰大师兄,私下竟有如此癖好。
楼烬雪:“……”好累。
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为何一涉及话本,她脑回路就如此不正常。
但比起让他就这事儿继续解释下去,他面无表情:“嗯,看过。”
身临其境,怎不算看过。
可白岐下一句话也没放过他,语气幽幽:“那也解释不了,你怎知这些。”
可接下来,不论她如何盘问,对方都紧抿着唇,半点不愿多说。
脸皮还是忒薄了些。
想到那两次莫名穿进话本,虽时间很短,但她能确定,遇见的人是他。
她本以为那是用脑过度,做的梦或幻觉,现在看来,定有蹊跷。
白岐心中有了大致猜测,但还不太确定,等时机合适,再诈一诈他!
她放弃挣扎:“行吧。”
“我灵府亏空得厉害,灵力几乎用不了,我需要灵石。”她又补充,“越多越好。”
见她总算不再纠结这问题,楼烬雪微不可查地松下口气。
“这有些难办。”
若是在被人知晓她能吸收灵力之前,他们还能去四处交换大量灵石。
可此事一出,恐怕所有人都会去争夺那些曾被当做“废物”的灵石。两个时辰虽短,但足够消息传遍整个无灵之地。
他捏紧吹雪剑,敛眸,身周凛着冰寒的煞意:“但也不是不能办。”
白岐在此事上,和他颇有默契,闻言,她唇边缓缓露出个灿烂的笑。
大半月后,寻那两人无果。无灵之地又渐渐流出些离奇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那对黑白双煞!”
“小声点!难道你也想被扒衣服?”
其中瘦猴脸男人双手紧张抱胸,一副黄家闺男样,“人家还是处男。”
“那你可要小心点……”
二人絮絮叨叨,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恰好路过两个打眼看平平无奇的人。
白岐忿忿:“这是对我品味的污蔑!”
楼烬雪:“……”不愿多说。
他想不通,为何会答应她做什么“江湖传说”,她是被民间话本腌入味儿了吧。
当时,他们计划伏击那些落单之人,抢夺灵石,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直到某个夜黑风高日,她不知从哪儿搞来两件斗篷,一黑一白,当场套上。
也不知她哪根神经没搭对,抢完东西后,执意要扒对方那身金光灿灿的道袍。最后,还在对方那凌乱近崩溃的眼神中,深沉说了句话。
“绝望吗?难过吗?痛苦吗?那你就记住我们的名号——黑白双煞!”
他脑内空白,差点连剑都握不稳,只想撬开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没料,她竟保留了这扒人衣服的恶趣味,雁过拔毛,连一些老道都没放过。
她已彻底沉迷于自己的艺术。
白岐为自己发声:“那些道袍一看就值钱,咱不是拿去交换了不少灵石吗?”
她也不是什么破玩意儿都要,像方才那俩一看就穷酸的,她都懒得搭理。
楼烬雪:“现在存多少了?”
“应该大半吧。”她的灵府就像个黑洞,怎么也喂不饱,但只要一用灵力,就消耗飞快,导致她最近都不敢妄动灵力。
她灵识并未恢复,没法打开储物袋,能流传在外的灵石,用一颗,就少一颗。
如今,他们已将整个无灵之地的灵石打劫得差不多,可还是不够。
既然流传说那族命石有通天地、跨时空甚至创世的能力,那她这无基础的削弱版,怎么也能有点作用吧。
她有预感,只要那类似命石的东西,能在灵府内彻底稳固,她就能出去。
她没瞒他:“那玩意儿还是老样子。”一会儿在,一会儿消失。
但她脖间那块命石,似乎在第一次发热吸收灵气后,也跟着不见踪影。
白岐怀疑它钻进了自己的灵府。
如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先让它成型。
“到底还能从哪儿弄灵石啊!”
白岐快崩溃:“能抢的都抢了,连掌柜那的存货也换光了,可恶!”
虽不知为何,当时他们分明伪装极好。但重回临时驻扎地那青衣掌柜的铺子时,对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们。
她半句话未多说,照常同二人交易。
“这批货不错,但灵石近来哄抢的人多,这次就算了,还是原来的价格。”
“为什么?”白岐问,“你不好奇,我为何能吸收灵石?你不想出去吗?”
青衣掌柜听完沉默了很久。
临别前,她才道:“我来这里太久了,出不出去,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自此,这里就成了二人常驻交易地。
“掌柜在这呆了这么久,或许她还知道些什么。”楼烬雪建议。
“有道理。”白岐伸个懒腰,准备调转方向跟着出发,余光却瞥见什么。
远处,熟悉的荒林,熟悉的人。
脸上带疤的中年胖男人,嘴中骂骂咧咧,跟在一个佝偻的黑斗篷身后。
恶意在心间蔓延。
白岐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指骨,眸中带着不怀好意的凶光。
“在这之前,不如先和老熟人打个招呼。”
她隐匿气息,脚下加速,悄咪咪摸到那两人身后,又在即将撞上时,堪堪停住。
最后她伸出手,颇为熟稔地拍了拍两人瞬间僵住的肩:“阴山、老胡。”
“别来无恙啊。”
第27章 世外之地 “一个自视甚高的疯子。”……
“落在你们手里, 算老子倒霉。”
老胡啐了口唾沫,恶狠狠盯着白岐二人,眸中淬满阴狠的光。
“你在和谁自称老子?”
一支箭从白岐袖中射出, 直直钉入他手心, 疼得他在地上缩起, 又碍于绳子束缚, 扭得像只肥胖的蛹。
“啊啊啊啊啊!”他疼得眼神涣散,似透过白岐,在看另一个人。
知道已没活路,他嘴中疯狂咒骂:“贱人,你就和那被老子杀了的小畜生一个样!她那个贱人娘和人跑了, 老子能看上她, 是她的福分,她还敢反抗, 还想杀老子,当时让你给老子垫背……”
噗呲。
雪色刃光自上而下,洞穿他眉心,他瞪大眼,身上猛地一颤, 再没动静。
“别听。”楼烬雪缓缓抽回吹雪剑。
从始至终, 白岐没阻止他动作, 她目光又移到老胡旁边未发一言之人。
“你呢?又有什么遗言?”
再见面, 身份已互转。
阴山先是怔愣,而后突兀地笑出声, 笑得身上直打颤,黑色兜帽顺势滑下。白岐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容貌极年轻的女子。
她瞳孔微缩, 心中有些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她开口。
“哈哈。”她音色由雌雄莫辨向女音转变,“你杀了他,真是,太好了。”
“来无灵之地前,他给我的神魂下了永远无法杀害他的毒咒。”
“可他没想到,我死后,竟又附身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这肉身比他强太多,我以为能复仇,可咒法限制,我连动手都做不到。”
“我假意与他合作,在无灵之地四处结仇,每天都在期待有人能杀了他。”
她声音变得急促:“我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还是死得太轻易了哈哈哈哈……”
她兀自笑了会儿,甚至带了丝哭腔:“我做过太多错事,早就回不了头。”
沉默半晌,白岐才道:“你知道,我当时给你的丹药有问题。”
阴山未答,目光死寂,安静看她。
似在说:“求你。”
白岐阖了阖眼,蹲下身,一只手覆在她眸上,另只手翻转间多了支暗箭。
手下用力,掌心下的心脏跟着剧烈震颤,又蓦地归于凝滞。
“谢谢,我生来无名,我喜欢阴山这个名字。”阴山唇间开合,用残存的细弱声音道,“这是青衣为我取的,你们想出去的话,就问问她吧,她比无灵之地的所有人,都活得久……”
他们再次来到熟悉的铺子。
青衣像早有预料般,坐在柜台后,怠倦抬了抬眼皮:“阴山死了?”
“掌柜消息还挺灵通。”
白岐客套一句,直入主题,“我的来意想必掌柜也清楚,要什么价钱?”
青衣单手撑脸,在幽暗的光线下静静打量她。半晌,她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和我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什么?”白岐愣了愣。
意识这话说得毫无根由,她又轻笑出声:“很遗憾,我不知道如何出去。”
她目光深远,似在回忆往事:“其实,无灵之地只是那些后来者的称呼,这里曾经的名字,叫不羡仙。”
白岐无法想象,这个曾经,是多久之前,青衣又在这里活了多少年。
她没打断青衣,听青衣继续往下说。
“很久以前,这里并不限出入,也不禁灵力。”青衣语调沉缓,“不羡仙本是世外之地,是那位,为族人所创的避祸之所。”
“可觊觎那族力量的人太多,不羡仙不再是桃源。后来,所有人都死在一场天罚之下,从此,这里就成了无灵之地。”
白岐心跳加速,胸中似有热意涌动,她问:“你说的那族,是巫族吗?”
青衣诧异看她一眼,视线不禁下移到她灵府位置,眸中青光闪过,又转为了然。
“流落在外的命石么……”青衣声音很淡,连带那张年轻的面容也带着沧桑意味,“已经快五千年了。”
“自那场天罚之后,世间再无巫族。”青衣看向她,像在透过她的脸,看一位老友,“你和她,真的很像。”
“她是谁?”
“一个自视甚高的疯子。”
白岐不满:“你应该是活太久,年纪大了,连带眼神也不好。”
“放心,她早死了。”像是不够,青衣还特意补充一句,“神魂俱灭。”
“噢。”真是晦气,说她和这么个倒霉蛋很像,这是在咒她?
“那你又是谁?”
“这不重要。”青衣打了个呵欠,似要赶客,“能得到那族命石,你很幸运,或许,你们可以试试那个法子。”
沼泽地,潮意湿涌。
“她怕不是骗我的吧。”白岐迟疑看向那片有鳄鱼沉浮的沼泽,脸黑的要命。
“她对你没有恶意。”楼烬雪轻声道。
其实,白岐也察觉到这点。
“她说这下面有能帮我恢复灵力的东西,等命石成型,我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她脸色恹恹,“可我觉得,她肯定知道其它路。”
言语间,全是对沼泽的嫌弃。
楼烬雪眼中闪过丝笑意,手伸向背后伪装的包裹,抽出吹雪剑。
与此同时,沼泽表面泛起层层异常涟漪,几十双冰冷的眼注视着他们。
这些鳄鱼,全是二阶妖兽。
“小心,先解决这些东西。”
话落,他率先冲了过去。
第一只鳄鱼猛地跃出沼泽,张开尖利的森森獠牙,直扑向他。
楼烬雪不躲不避,握剑直刺兽口,又抬脚,用力砸向鳄鱼头。随一声吃痛兽吼,那鳄鱼被狠狠砸入沼泽地,不多会儿,便浮出一具翻着肚白的兽尸。
可紧接着,又有更多鳄鱼扑向他。
源源不断。
白岐暗骂一声,也跟着加入战局。
她之前就尝试过,纪师姐给的丹药对这群鳄鱼不管用。还不知后面情况,灵力暂时不能妄动,她只能凭借肉身力量。
好在她久经实战,向来皮实。
第二只、第三只……白岐数不清有多少鳄鱼攻向他们。直到最后,她和楼烬雪不得不紧贴背部,才能勉强抵抗。
秘密麻麻,腥臭冲天,几乎所有鳄鱼都爬上了岸,将他们团团围住。
怎会有这么多,根本杀不完!
不管那么多了。
她咬咬牙,从腰间扯下龟壳,手中掐诀,龟壳在她手心不断变大,又缓缓腾空上浮,几乎要盖过整个沼泽上空。
她唇色发白,顾不了太多,侧身拉过楼烬雪,揽住他的腰,提气飞上龟壳。
“给我砸!”手下用力,龟壳顿时如失重般迅速往下坠,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砰——
血肉四溅,浓郁的血腥气几乎形成实质,白岐甚至觉得,眼膜都附上了一层血色。
她呕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可那双眼却亮的惊人。
“让你们嚣张。”白岐摇摇晃晃站起身,“一会儿把你们祖祖辈辈都烤了吃。”
她转身看向楼烬雪,俯身轻佻地勾了勾他下巴:“心动没?有没有被我的英姿……”
天旋地转,后面的话她再没说出。
楼烬雪半跪在地,紧紧揽住她,胸腔内,那颗终年沉稳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
越来越快……
按住胸口,狠狠喘一口气。
白岐猛地睁眼,天色一如既往。
察觉动静,她转头看向在旁生火的人,脸色古怪,“你在干什么?”
楼烬雪眼皮也没抬一下,手中吹雪剑毫不含糊地肢解着什么:“烤鳄鱼。”
“啊?”白岐脑子转不过弯,倏然,想到自己昏迷前说的话,语气讪讪,“嗯,这鳄鱼,其实也不是非吃不可。”
大部分都被压成了肉泥,忒恶心。
他身旁那些,估摸是从边缘收集起来的幸运儿,瞧着七零八落,也恶心。
“肉里蕴含很高的灵力。”楼烬雪补充。
“害,我就说,这种十恶不赦的生物,生来就该被我吃掉!”白岐义愤填膺,凑近了些,“这肉质,一看就有劲道!”
这段日子,楼烬雪对她的德行深有所感,但每次,还是忍不住震惊她的厚脸皮。
他手下动作快了些,肢解得差不多,便拿削好的木棍串起,架在临时搭好的火堆上。
白岐没去搭手,歪坐在旁,身后靠着木桩,目光懒洋洋地落在他身上。
火光跳跃着暖橘色的光,将他的脸映出一层暖色,如冰雪消融。
这张脸又一点点与阿雪的脸重合。
在落霞村时,她嘴挑,阿雪便会去山上捕猎,给她做各种吃食。
他们常在院中烤东西,也是这般,她坐在一旁,阿雪边忙活,边抬头问她。
“这次想吃嫩些还是焦一些的?”
话音落下,二人同时愣住。
白岐率先回神:“焦的。”
“好。”楼烬雪垂首,又静默翻转着烤肉。
他们再未说话,随时间推移,肉香不断溢出。白岐全部心神都落在了烤肉上,没办法,实在太香了!光是闻着,她就感觉,干涸的灵府有了回缓之势。
看着她那快馋哭的模样,楼烬雪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马上就好。”
白岐双眸晶亮,矜持点头。
终于烤好,白岐迫不及待接过咬下。表面焦脆,可咬破表皮,里面的肉质比她预想的还要细嫩,几乎入口即化。
咽下第一口后,她就感觉到,有股精粹的灵力缓缓流入灵府,比她吸收上百块灵石还管用。意识到这点,她恍然大悟。
“原来青衣说能帮我恢复灵力的东西,就是这些鳄鱼?”这也太不讲究了。
直接说不好吗?她差点以为要跳沼泽里去,真是自己吓自己。
楼烬雪没吃,又添上新的放架子上烤:“别急,还有很多。”
“你不吃?”
“对我无用。”他没法吸收灵力。
想通这点,白岐也不再客气,一串接一串,吃得满嘴冒油,不亦乐乎。
这玩意儿完全没有饱腹感,只有接连不断的灵力,她第一次生出种暴富的满足感。
不够不够还不够。
再多点,继续多点……
灵府中,灵力几乎汇聚成一团小型风暴,正中心,一颗不规则石头正缓缓成型。
不知何时,白岐已放下烤串,保持着她那歪歪扭扭的坐姿,双眸紧闭。
玄奥的符文在她头顶生成,某种奇异力量牵引下,灵气自那些压成肉泥的尸身上溢出,又接连不断,疯狂汇入她体内。
嗡鸣声自虚空响起。
天际上空,似有雷鸣作响,不过很快,又被那层诡异的紫色薄雾掩盖。
随最后一声闷雷声彻底隐去,白岐缓慢睁眼,身上气息节节攀高。
她破境了,元婴中期。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面上半点不见突破的喜悦,甚至带了些气急败坏。
她目光凉凉,落在不远处。
所以,这片沼泽是非跳不可,对吗?
第28章 你担心我 这一次,她没再挣扎。
“事情就是这样。”白岐做下结论。
她破境醒来后, 识海中有种冥冥指引,出去的关键在这片沼泽之下,具体应如何做, 还需下去一探究竟。
楼烬雪起身:“我先去探路。”
“这不太好吧。”白岐客套的话没说完, 对上对方沉静的眸, 讪讪闭嘴。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话音一转:“那你当心。”
楼烬雪点头, 将吹雪剑捆在身后,径直朝沼泽走。随他靠近,脚下泥土愈发松软,每走一步,都像大地中伸出无数只手拉他。
先是小腿, 后是腰腹……一点点下陷。沼泽上还漂着不少七零八落的血肉, 几乎触到他鼻尖,他眉梢都没皱一分, 放松身体,任由那股吸力将他往下拉。
直到最后那缕发丝在沼泽面上打了个圈儿,转眼便消失了,周围重归平静。
白岐守了好会儿,才一拍脑袋, 想起龟壳里还有粒避水丹, 忘给他了。
无法动用灵力, 万一出意外, 他在沼泽下憋死了怎么办?
时间推移下,她心中愈发不安, 怎这么久还不上来,难道真出事了?
不行,她得去看看。
确定好他消失的位置, 白岐咽下避水丹,纵身跃去。很快,强烈牵扯感一下拥上来,她忍着不适,没反抗,很快也跟着沉下去。
先是粘腻的淤泥,形成一片浓稠的黑,将她视野完全遮住。
逐渐深下去,那片黑又变得稀薄,束缚她的凝滞感也开始流动。越往下,这种感觉越明显,就像穿过沼泽,来到了水里。
水中带着些咸腥味儿,有些熟悉,和她在无妄海中的感觉很相似。
这片水域很浅,不多会儿,脚就触到什么硬物,她往下看,全被暗礁遮住视线。只能四处游动,寻楼烬雪的身影。
可没游几下,那种被什么东西缠住的拉扯感从脚踝处传来,极为熟悉。
她心头一怒,还敢来!
就是这玩意儿,把她拉进无灵之地,还被水母群蛰得满身红疹。当时灵力被禁锢,如今不同往日,她倒要看看,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假装无法挣脱,任由它拖着她在暗礁中穿行。待到一片光线稍好之处,她倏地弯身,发狠钳住那玩意儿。
入手感觉粘腻湿滑,稍微捏一捏,还挺有弹性,像什么水栖生物的触手。
手下用力想扯近些,没扯动。
白岐:“……”
那奇怪的东西像才反应过来,猛地往后缩,白岐只能跟着这股力道飘。
飘着飘着,又感觉水中伸出只手,圈住了她的腰,力气很大。那缠绕自己脚踝的生物似意识到不对劲,自断触手,一溜烟儿跑了。
白岐愣愣抓着那截还兀自摆动的断触手,有些懵。
她视线不由下移,能轻易看清那环住自己的手。袖口扎紧,只露出一小截修长匀称的肌肉线条,分明是楼烬雪的手。
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你怎么下来了?”
声音很近,白岐才意识到,她和对方贴的很紧,甚至能感受到,背心传来阵阵心跳。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我看你一直没上去,怕你出什么问题。”
“你担心我?”声音似乎更近了。
这话语调怎如此奇怪?白岐发现,他状态似乎又变得不太正常。
她稍稍用力,挣开他的手,又往后游动两步,这才抬眸看他。
瞧着还是老样子。
她松下口气:“有发现什么吗?”
楼烬雪看向她,微不可察地蜷了蜷指尖,面色平静:“跟我来。”
七弯八拐穿过一片暗礁,视野逐渐开阔,隐隐能看到,头顶有游鱼群划过。
他们停在一处生长着密集海草的上方,海草间,还有不少泛着淡蓝光晕的水母游动,看得白岐浑身发麻。
令她发麻的,不是那些熟悉的发光水母,而是那些“海草”,哪儿是什么海草,仔细看去,分明是一根根随水波摆动的触手!
长短粗细不一,有些还延伸在外,不知道伸到了何处。
她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恶寒,瞬间丢掉手中那根还在扭动的触手。几乎同时,那触手就像有意识般,直接窜进触手群,不见踪影。
“方才下来时,我被这群东西拉了下来。”楼烬雪慢声解释,“费了些功夫,才挣脱出来。”但转眼,他又看到白岐被触手缠住,还以为她着了道。
“你没被水母蛰吧?”白岐悄咪咪离远些,“这些东西太邪乎了。”
“或许吧。”楼烬雪语气淡淡,下句话,就让白岐僵在原地,“出口应该就在下面,但我打不开。”
白岐再没心思管他有没有被水母蛰,心思全在出口上面:“打不开?”
“最下面有道古禁制,看阵纹,应属于空间传送类,需要灵力激活。”
看来这一趟不得不去。
可那些密密麻麻还在来回拉伸蠕动的玩意儿,白岐光是看一眼,就觉两眼发昏,直犯恶心。
下一刻,楼烬雪的手伸在她眼前。
他何时察觉的?迟疑一瞬,她还是将手掌递过去,放在他手心。
“不去看,就会好很多。”清冽嗓音混在海水中,有种沉闷的安全感。
白岐阖眼,跟着那只手的牵引往下沉。
很快,那熟悉的牵扯感自下而上,一点点缠绕她。在她快忍不住那恶心触感时,牵自己的手稍稍用力,她便顺着那力度,撞进一个气息干净的怀中。
这一次,她没再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楼烬雪主动放开她,嗓音带着克制的平静:“到了。”
睁开眼,是一片极空旷的水域,那些奇怪的触手再不见踪迹,前方是道由金色灵力丝线勾勒的禁制,在海中寂寂沉浮。
白岐心底蓦地生出种悲凉感。
似有无数充满绝望与痛苦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又很快消匿无踪。
她下意识靠近它,眸底倒映着禁制上的古朴符文,那些符文像有意识般,轻轻闪动,与灵府内命石遥遥呼应。
她伸手在禁制之上,下一秒,她就被那熟悉的空间拉力扯了进去。
不待她有所反应,眼前一晃——熟悉的海底,熟悉的水母,熟悉的无妄海?
啊???
不是,她就这么轻易出来了?
这不对吧,这么快?
与她预想中耗尽灵力,还要与触手群大战三百回合的场面怎么不一样!
楼烬雪还在里面等她呢!
但话说回来,若还想回去,难不成她还得再被那群毒水母蛰一次?
其实吧,这人也不是非救不可。
白岐毫无心理负担,转身就往高处游。管他的,他还有那么大一个峰主师尊,回去帮忙报个平安就行,还轮不到她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修士逞英雄。
可她游着游着,越游越慢。
倒不是她良心悔悟,而是那群触手怪,又水灵灵黏乎乎缠上她辣!
来都来了,也不能白白浪费。
忍着恶心,白岐不再挣扎。好在这次那些发光水母似乎没看到她,依旧在周围傻呆呆的乱飘,显得格外眉清目秀。
不蛰她,水母好。
没水母毒性干扰意识,她很快看清触手怪的行进路线。
像循着某种韵律,触手怪拉着她绕着这片暗礁游了三圈,最后停在边缘位置。那里居然藏着个裂缝,触手怪将她往里拉。
继续往下,很快看到那熟悉的金色禁制。她心下一喜,周身灵力闪过,震开那群已经没用的触手怪,大有种卸磨杀驴的气势。
她轻车熟路游到禁制前,心中默念要回到来处,便将手按了下去。
另一边,楼烬雪还未反应过来,白岐转瞬就消失在他眼前。
想也没想,他冲过去照着白岐的动作按在禁制上,不料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忽而感觉到什么,探手握住,顺势往外拉。
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白岐冷不丁被扯住,尚不及动作,瞬间跌入一道坚实的胸膛。
“……”他们今日的肢体接触,未免有些过于频繁,这完全不正常吧!
她木着脸,想推开,不曾想这次没推动,甚至还被对方牢牢桎梏在怀中。
脸贴在他心脏的位置,白岐甚至能听到里面砰砰跳动的热烈声响。
那他现在,又是谁?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僵持了半刻钟,白岐那些残存的耐心也一点点消去。
“这次又是你的心魔?”她淡声道。
箍住她的手猛地颤了颤,终缓缓放下。
楼烬雪后退两步,与她保持在相对疏离的位置,敛下眸:“抱歉。”
白岐直勾勾盯他看了半晌,眸中闪过丝嘲讽,管他是谁呢。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她手放在楼烬雪身前,“再帮我验证一下。”
楼烬雪忍不住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向她,那双眸清醒又淡漠,还带些催促意味。
他伸出手。
白岐一把拉着他,往身后禁制游。她熟练将手按在上面,下一瞬,空间之力再度袭来,眼前场景瞬间变换。
他们成功出来了!
甚至在白岐刻意引导下,这次出来的地方,还恰好落在禁制旁边。
可喜可贺,终于没有那些触手怪了!
命石似乎就是自由进出的关键,甚至还能带人出入,那岂不是说……
她没放开楼烬雪,拉着他往回游,熟悉的操作下,他们又回到沼泽底部那片空间。
真的可以,她的猜想没有错!
她又来回尝试好几次,完全不顾身后人的感受,心中愈发激动。
直到最后一次,她再次回到沼泽地。爬上岸那刻,眸中还闪着奇异的光。
和打劫那些倒霉蛋时的眼神一个样。
果不其然,她下一刻就问:“当初和你一起来到这的,还有不少人吧?”
楼烬雪移眼:“嗯,应是空间紊乱导致,云京城不少人都被传送到了这里。”
“还活着多少?”
“都还活着。”最初被人抓走不少,他全找了回来,“现在都在安全的地方。”
白岐眸光不由变得敬佩,对他实力,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感知。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起身,运转灵力清理污泥,“我们先去找他们,然后,让他们在无灵之地散播一个消息,就说——”
“有可以出去的办法。”
“过时不候。”
第29章 跟着我念 “我向天道起誓,我要做个好……
“来, 跟着我念——”
“我向天道起誓,我要做个好人,不论贫穷或富有, 不论前事与往后, 我都将改过自新, 做个对修真界无害的人。”
沼泽旁乌泱泱一群人, 一片寂静。
半晌,一个山羊胡子老道站出来,抖着手,指着站在树桩上的女修,语调激昂:“你不要得寸进尺!”
有他开头, 其他修士跟着亢奋:“就是, 你收我们五千灵石一个人就算了,起这种誓, 待我们出去,不等于送死?”
“亏你还是大宗弟子,枉为正道!”
“……”
白岐对此早有预料,她冷眼看着底下那群人,语气凉凉:“那你们有灵石吗?”
人群瞬间熄火, 恨恨看向她。
她还好意思说, 当初扮作黑白双煞打劫他们时, 怎不多问这一句, 见面就抢灵石,完事还扒衣服, 简直无耻至极!
“我们已经打好欠条,有天道见证,待出去打开储物袋, 自会给你!”
“我们又不是不给……”
元婴期威压瞬间打断所有人。
自打命石成型,她竟能吸收天上那些紫雾来填补灵气,底气颇足。
“不想出去的,”白岐扫过这群人,“现在就可以滚。”
话落,在外圈守护的一群修士,也抬起武器,冷冷指向这群人。
那些修士,正是云京城消失之人。
他们本就是正道修士,自不惧心誓。再说,先有归元宗那位剑修师兄相助在前,后有白岐许诺,只收两百灵石,心中感动,便自发充当起她的打手。
气氛剑拨弩张,双方陷入僵持。
直到一个瘦小的黑衣女修,瘸着腿走上来,她手中拿个储物袋,递向白岐。
“我没有灵石,但里面有株万年灵参,是我早年秘境所得,价值应该差不多。”
“当初为追杀仇人落入无灵之地,如今大仇已报,我愿起心誓离开。”
白岐观她面相,狠厉中带着煞气,眸光却难得清明。
她收下储物袋:“成交。”
回宗带给柳师姐,她定然喜欢。
那女修面露感谢,主动结印发下天道心誓,便照着指引,排在云京城修士后面。
有她开头,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陆续出来,有同她一样误入之人,也有悔过自新愿偿罪重新开始之人。而那些真正心存恶念又恐惧出去被报复的,只阴鸷盯着她,恶意闪动。
白岐来者不拒,打欠条的收欠条,实在穷的就先抵法器,她怀中很快堆满,舍不得放地上,便冲身后抬抬下巴。
“帮我拿点。”
楼烬雪眸中满是不赞同,似在控诉她败坏宗门名声,手却伸了过去。
“假正经。”白岐翻个白眼,怀中空下来,又继续转头干她的勾当。
“都排好,别插队!”
无灵之地存在数千年,除开死的疯的不愿出去的,剩下的基本都聚在这里,约三百余人。愿起誓交灵石出去的,却不到百人,这也在白岐意料之中。
待处理妥当,她便指着那片沼泽:“憋好气,都跳下去。”
云京城修士闻言,毫不犹豫,率先行动。其余修士见状,咬咬牙,也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里跳。
白岐见人都跳得差不多,轻飘飘扫过那群不愿妥协之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走吧。”
她和楼烬雪落在最后,等沉到下面,已有探过路的修士领着众人,安静等在禁制旁。
他们大都是第一次下来,同样经历一番被触手群拉扯的恶心,面色都不太好看,连带看到那奇特的金色禁制,也生不出半分探究欲。
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白岐见状,心中舒坦不少,连带笑容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十人一组,手拉手牵好。”这是她尝试后,单次能带人出去的上限。
她先将楼烬雪送出去,让他帮忙看守,接下来,是云京城修士,最后才是原住民。
来回十余趟,总算将人带完。
游出海面后,她还贴心把人送到能使用灵力的地方,让他们开储物袋或灵简转账,一手交灵石,一手放人,忙得不亦乐乎。
等送走最后一人,天已破晓。
她盘腿坐礁石上,扒拉着算了又算。
除开二十余人用灵材法器抵账,其余共赚了四十来万灵石。
四十来万!她一辈子都没这般富裕过!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她简直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直到一个浪头狠狠打过来,冰凉咸湿的海水溅到脸上,她才从激动中回过神。
忽而想起什么,她把灵石全扒进储物袋,警惕看向楼烬雪:“我们之前说好的,你协助我,作为报酬,我无偿带你出来,现已两清。”
她自不会承认,这个说好,是她单方面决定的,只要对方没答,那便是默认。
楼烬雪:“……”
“你对里面的人做了什么?”他注意到,白岐进出时,神态有些奇异,就像是,偷偷搞完小动作,等着得逞的奸笑。
这段时日,他看过许多次。
见他没动手的意思,白岐放下心:“嘿嘿,送他们一点小惊喜。”
另一边,无灵之地。
确认白岐走了,剩下人群中,不知谁冷哼一声,径直往沼泽里跳。
既然她能带这么多人出去,那他们也一定能寻到法子,何必受制于她。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往下,只余少部分疑心重的,暂时没动作。
可不待多久,等在上面的人就听到一阵阵惨叫声从沼泽下传来。很快,沼泽面上便浮出一层血色,看得上面的人头皮发麻。
“害,我之前不是顺带去找了趟青衣,既然她不愿离开,作为感谢,我就帮她顺带清理一下生活环境嘛……”
她只是,顺带从水下各处,引了些没杀完的鳄鱼过来而已。
那些人的恶意快凝成实质,她可没那么大度。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如何抉择,便不在她的考虑之内了。
她起身,伸个懒腰,随性道:“我还有事,楼师兄,后会无期。”
没料出来后,这厮修为她还是看不透,估摸得了机缘,修为又涨不少。
她最恨这种突破如呼吸的天赋党,简直可恶,这师兄叫个没完了是吧,总有一日,他得乖乖跪下来喊她师姐!
“你要去哪儿?”不回宗门吗?
“关你何事?”白岐又想到近日这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灵石的份上,语气缓和几分,“去蓬莱岛。”
帮青衣寻个故人。
当时青衣说:“我听进来的人说,无灵之地坐落在蓬莱群岛外,若你真想谢我,就拜托你帮我去蓬莱岛看望一位故人吧。”
“它是蓬莱岛心最大的那棵菩提树,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早就枯萎了。”
“不用太麻烦,若寻不到,在那走一圈就好,就当打个招呼。”
此间因果太重,白岐还是应了。
她来无灵之地,也不单为楼烬雪,还有云京城那群人。他们消失,大概因她而起,她已意识到,话本世界不是虚构的幻境,而是在某个时空中,真实存在的半成型世界。
万事皆有因果。
冥冥中,她能感知,入魔后的孢子能来到这个时空,是因她那时正逢破境,实力大增。曾被她不经意创造出的那些半成型世界,也由此获得力量。
孢子执念太重,便应召前来,又阴差阳错,附身在邪魔身上。
待执念消解,世界重回正轨。在这过程中所产生的时空乱流,便将部分无辜之人,送到了与命族息息相关的无灵之地。
她救他们,也是在偿还因果。
至于那两百灵石?
自是她的精神损失赔偿。
如今因果了却,她一身轻松,连带骑龟壳飞行的路径,也极为招摇。
摇摇晃晃,飘来飘去。
她不禁双手撑在身后,半坐龟壳边缘,闭眼享受海风拂面,舒服得直想欢呼。
不料下一瞬,冷冽剑意袭来,瞬间戳住她正想往后躺的背心。
袭击突然,白岐吓了一大跳。
手下灵力瞬间攻去,又在看清对面时,转了个弯,打到虚空中。
“你有病吧!”白岐气不打一处来。
楼烬雪仔细观她神色,才恍然意识到,他似乎闹了个乌龙。
方才,他在下面看白岐招呼不打,直接飞走,结果飞到半空,似乎灵力不济,眼看就要滑落下去,他这才急忙赶来。
他向来不是这般马虎冲动之人。
“抱歉。”是他看错了。
白岐吃痛揉了揉后心:“用剑柄戳人,您可真是好样的。”
因为你不喜我的触碰。
楼烬雪唇张了张,又将这话咽了回去,怕她更生气。
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走,白岐回味过来:“你心魔还没消失?”
这段时日有她在,心魔再未出现过,可鬼使神差,他摇头:“没有。”
“真麻烦……”白岐转过身,重新调整方向,“你执意要跟,我拦不住你,但也请你能保持同门间该有的边界。”
楼烬雪主动御剑,落在她身后,唇角不自觉勾了勾:“自然,多谢。”
“别谢了,我只希望你早点滚蛋。”
楼烬雪神色未变:“我尽量。”
好烦,这人怎和最初那生人勿近的态度差如此远?
果真是男人心,海底针,难评。
想到什么,白岐又问:“你师尊他们一直在找你,你不先回去?”
她刚出来,就被通讯灵简接连不断的消息震得差点握不住。
发的最多的是沈枝对她的思念,其次柳师姐和昭杳,纪师姐也问候了几句,连带李荣耀,给她发些奇奇怪怪类似“爱情让人变得盲目,也变得勇敢”的话,看得她青筋直跳。
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无碍,我已报过平安。”他常年外出任务,只要没死,他师尊便不会再多管。
白岐突然想到,至今没给自己发过半条消息的宋青吾,心有戚戚。
这种不爽,一直持续到进入蓬莱岛。
蓬莱岛严格控制人员出入。
近来似乎发生什么大事,来了不少人,白岐二人在岛外排队半天,验过宗门令牌身份,才被放进去。
一进岛,手中就被人塞了好几张纸,似是岛内各个商铺打广告的宣传。
白岐还没来得及多问,那几个塞她纸的人就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好奇心驱使,她随意抽出一张,打开看了眼,瞬间僵在原地。
“怎么了?”身后那人也跟着探过来。
随后,是良久的沉默。
不是,谁能告诉她,昭杳师妹为她话本画的封面,怎都传到蓬莱岛了?
只见那封面上赫赫标上几行大字——
纯情仙君火辣辣,
爱恨情仇一念间。
若问追妻去何处,
就到文轩书坊来。
三流狂徒全新话本,九香画师倾情绘制,图文版首发限量一千本,欲购从速!
第30章 不和你打 “我不是这般不讲理之人。”……
“五十灵石?你怎么不去抢?”
文轩坊伙计本欲发作, 可瞧身前人修为竟在元婴之上,随即客气几分:“道友,您这么说就不对了, 这可是首发版本, 还附赠特典, 您要觉得不合适, 可以再多看看哈。”
后面排队的人也跟着急了:“你还买不买?不买别耽搁我们买啊!”
“就是,这价格还贵?嫌贵就去东洲买呗,文轩坊又不是做慈善。”
“这可是九香太太!她一副画就能炒出天价,居然选择和这什么三流狂徒长期合作,这话本, 我高低得买回去尝尝咸淡……”
最前面那女修闻言, 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百五十灵石:“给我来三本!”
“好勒道友~您拿好~”
“简直是敲诈!”
白岐抱着三卷画轴并三块玉简, 灰头土脸从人群挤出来,嘴中忿忿。
天理何在?她居然还得花灵石买自己的话本!但这可是限量版,以方才火爆程度来看,待她回东洲,估摸早就没了。
她已想好, 买三本, 一本自己看, 一本当收藏, 剩下一本,就送昭杳。
她自知是占了昭杳名头的便宜, 才如此受欢迎。酒香还怕巷子深,世间读者万千,总有人能喜欢, 这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如此想着,又有几人风风火火冲向文轩坊,路过她时,其中一人不小心撞到她怀中支楞出来的画轴,她被带得一个趔趄。
“哎我的话本……”
眼看她连人带画轴话本就要跟着往下摔,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从旁斜斜插过来,礼貌扶住她手肘,还顺带接过她怀中物件。
“当心。”声线清冽,语调平静。
“多谢。”白岐不自在后退两分,伸出手,“给我吧,我先收进储物袋。”
她现在面对楼烬雪颇有些尴尬,特别是进岛时,二人同时看到那封面,她心中犹万马奔腾,恨不得挖个洞把那些宣传埋了!
好在昭杳稍稍改了下脸,不会一眼就看出是他,但相似度也极高。
“诶,你看那个白衣剑修,是不是和特典画轴上的主角生得很像?”
“你别说,还真是,嘘,小声点,咱们悄悄地看……”
前方那两个猫猫祟祟的女修,你们声音再大点,文轩坊前的人都要听见了!
眼看探究的视线越来越多,她顾不得其他,一把扯住楼烬雪衣袖,迅速跑路,直到将那些目光遥遥甩在身后,这才停下。
白岐讪讪开口,不敢看人:“哈哈,你别听她们瞎说哈,绝对不像!”
“是吗?”楼烬雪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思,“那我重新看看。”
说着,就要打开画轴。
白岐哪儿能让他继续看,正要踮脚抢过,手心却是一沉,她愣愣看过去。
画轴和玉简都乖乖落在她手上。
“收好。”
“啊?噢。”她反应过来,松下口气,迅速接过往储物袋塞,冷不丁就听对方一句话,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握不住话本。
“你喜欢这样的?”
白岐脑子一懵,来来回回都是那双盈满欲色的眸,被唇咬住的艳红衣带,半跪在地的凌乱姿态……最后是,眼前人那张禁欲而不可攀的脸。
她不由瞥了眼对方,又迅速敛眸。
这问题于她而言,似乎超纲了。
他就那么抿唇站着,身上还带着丝丝寒意,看起来心情应该不甚美妙。
自知理亏,白岐斟酌道:“害,都是创作,这画师也真是,竟如此豪放,半点不顾旁人观感。若我提前知晓,定会阻止她这种恶劣行径!”
抱歉了昭杳师妹,坏你名声,总比我在苦主面前自爆来得好。
“不过楼师兄您放心,我对您坚决不会有这种大逆不道想法,待我回去,定去找文轩坊说道说道!”半点不提方才买话本一事。
他周身气压怎么更低了?
到底行还是不行,扰人心态!
白岐索性破罐破摔:“不行也没法,你要实在不满意,咱就打一架!”
清凌凌的眸底,满是倔气。
人群的喧闹声似变得遥远。
楼烬雪收回目光,稍稍侧过身,也不知到底想从她那得到什么答案。
初时见到那画面时的恼怒,后又跟在她身后,见她欣喜雀跃地盘算要买几本话本,他也跟着欣喜,甚至连方才那问话,也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确认。
他总归咎于心魔作祟,可当他的情绪被她一次又一次不自觉牵引,说出一些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话时,那还会是心魔吗?
从话本世界出来,他便明白,他就是阿雪,是那个剥离了所有猜疑与偏见,只剩下一腔赤诚,满心都是小蘑菇精的阿雪。
他依旧能记清,初次被迫拉入那个世界时,与“她”在落霞村的点点滴滴,而那些记忆,竟与第二次全然一致。
那是她在无意识下创造的世界。
那是不是说明,里面那个“她”,是她意志的化身,“她”即是她,所以,她从未受记忆影响,才能如此清醒抽离。
那他呢?那些“他”也会是他吗?那他为何会被拉入那些世界,沉溺此间。
他暂时寻不到答案,但有一点,他似乎开始有了答案。
“不和你打。”他弯起唇,轻轻笑了下,“我不是这般不讲理之人。”
怎突然如此好说话。
白岐纳闷,却稍稍放下心来。
“那就好。”她佯装镇定,将话本画轴一股脑收好,顺带随口乱夸,“我就说楼师兄深明大义,定不会在意这些庸俗小事儿。”
“白岐。”
“什么?”她顺嘴回道,等回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直呼她名字。
这哪像没生气的样子!连名带姓连一句同门间的师妹都不喊了!
“白岐。”他又重复一次,干净清冽的音色,像积雪消融的春水,好听得白岐头皮发麻,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找她麻烦。
哪知下一句,就听他道:“你若不喜欢喊师兄,可直呼我名字。”
这也能被看出来?
“这不好吧。”她谦虚摆摆手,嘴下半点不客气,“不过,你说的不无道理,咱都是同门,确实不用太过讲究这些虚礼。”
楼烬雪看她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不自觉又笑了笑:“的确如此。”
像某种默契,二人间气氛难得融洽,直到想寻处落脚客栈,再三碰壁。
“怎都满房了!蓬莱岛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多人,而且街上怎这么多佛修……”
云隐客栈的掌柜正坐在柜前拨弄算盘,近来生意火爆,他正打算将账本翻出来,再次核对一番,动作间,被这道女声所吸引,他不由抬头瞧去。
一女一男两位修士踏进客栈。
女子身着最寻常的灰色道袍,头扎太极髻,面容姣好,只那双薄而微挑的眸极吸引人,衬得整张脸灵动又秀气。
但他目光,很快被女子身旁人吸引,掌柜从商这么多年,还头回见生得如此出色的人物,他踏进那瞬,满室华光仿若黯然失色。
见状,掌柜连忙起身:“两位道长,请问打尖还是住店?”
白岐闻言,眼前一亮:“还有空房?”
“这个……”掌柜面色尴尬,“不好意思哈,近来人多,客房已经没了。”
见她面露失望,掌柜咬咬牙,补充道:“若两位不嫌弃,我可将我那间房空出来,道长放心,那房我没住过,与其它客房没区别,只是灰尘多了些,我定会让伙计多清扫几次!”
“不嫌弃不嫌弃。”白岐连连摆手,他们一路走来,客栈全满,云隐客栈已是这条街最后一间,她再不愿多走半步。
看来是位好相处的,掌柜笑容不由真挚几分:“那就好!两位是道侣吧,一间正合适,看在与两位有眼缘的份上,还是按往日价格,五十灵石就好。”
“我们不是……”
白岐刚想解释几句,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探出,往柜台上放了两百灵石。
“收拾干净些。”
“好勒!”见这男道长如此大方,掌柜眉开眼笑,立马招手让伙计去收拾。
他心中欢喜,等待期间不由多嘴几句:“两位是初来蓬莱岛吧,近来正值蓬莱盛会,大衍三千就要开了,若是无事,可在这多停留几日,说不定还能得个机缘!”
白岐好奇:“大衍三千?”
楼烬雪突然开口:“大衍三千,是佛修那边的说法。据传,这是座芥子空间,进去之人,可历三千世界,悟万千红尘。”
“没错!”掌柜面上自豪,继续补充,“大衍三千不看修为、身份,只看缘法。”
“凡有机缘进去的,出来无不是一方响当当的大人物!近来蓬莱岛来这么多人,全是来碰运气的,我瞧两位面善,多出去走走,说不定就能得了这个大机缘呢!”
白岐点点头,并不太放心上,她更关注另一个问题:“请问掌柜,蓬莱岛心怎么走?”她一路问了好几人,都没得到确切答案,青衣是记错了不成。
“蓬莱岛心?听着怎如此耳熟……”掌柜拨了拨算盘,像在思索。
半晌,他一掌按在算盘上:“我就说我定然从哪儿听过!道长您说的蓬莱岛心,不就是那棵能开启大衍三千的菩提树嘛!”
“什么?”白岐明显没反应过来。
“定然没错!”掌柜信誓旦旦道,“我幼时,祖母曾和我说过,她祖母的祖母的祖母曾说,那时候,蓬莱岛正中心有一颗遮天蔽日的菩提树,人们便将它称为蓬莱岛心,不过现在,菩提枯萎,这说法已很少有人提及,大家都更愿意称它为——”
“大衍三千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