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隔着一扇百鸟朝凤屏风,灼冉颔首肃立。
“启禀殿下,密信已落入秦督察手中,我们派去的证人也按计划落网。督察司尚无动作。”
闻言,东方容月勾唇冷笑,黑眸沉静如深潭。
“这么大的事,督察司当然要慎之又慎。”
先前,她让人伪造密信向督察司透露淑贵妃娘家人中饱私囊,不过是抛砖引玉,为的只是让对方放松警惕,增加信任。然而秦督察到底统领督察司多年,不会轻易被功绩冲昏头脑。
如今,她故技重施,命暗卫模仿淑贵妃胞弟的笔记,假意被督察司截获。东宫与暗卫营打配合,让宫里宫外都被“女鬼”的阴影笼罩。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人们理所当然的会怀疑当年往事。
她把丰翼军的冤情栽到淑贵妃头上,再把蛛丝马迹交给礼王爪牙,也是为了观察两边的反应。既然死无对证,不如兵不厌诈,没准儿能诈出来意外收获。
东方容月无意识的摩*挲着衾褥,轻薄的丝绸柔软光滑,手感极佳。
“既然他不肯轻易就范,本宫可以帮他。”
她低语几句,言简意赅。
“属下明白。”
灼冉忽而抬眸,眸光犀利。
“驸马回来了。”
主仆二人默契的心照不宣,一个继续躺回去装病,另一个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竹星端来两碟糕点,轻手轻脚的在榻边坐下。只见东方容月一如方才那般倚靠床头,蹙着眉头闭目养神。
“殿下?”
她轻唤道,后者立即睁开双眸,盈盈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带着一丝茫然。
见对方直勾勾望着自己,不作声也无进一步动作,姜竹星暗自揣测道,“我喂殿下?”
东方容月这才点头,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姜竹星拿起一块点心,用另一只手托在底下接着,递到对方唇边。
东方容月未施粉黛,唇瓣的颜色比平日淡了些。她就着姜竹星的手,咬下一小口糕点,舌尖不小心扫到什么,迅速收回,装作无事发生。
姜竹星莫名触及一片湿/润/柔软,烫手似的缩回来。
可能是冰鉴里的冰不够了,她只觉燥热,脸上也有些发烫。
即便是病中,东方容月的吃相依旧斯文。她仅吃了两块糕点,姜竹星却觉得喂点心的过程无比漫长。
“殿下再睡会儿?”
姜竹星已经拉过蚕丝薄衾,想替她盖好。谁知下一刻,东方容月已然投入她的怀里。
“不想睡,阿星陪着我。”
姜竹星呆愣片刻,只好将人搂住。
她拿公主一点办法也没有。
东方容月像是拿她当雪花用了,动不动就要抱着,抱够了才流露满意的神情,仿佛吸猫上瘾。
如她所料,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东方容月才肯从她怀里退出来。可是这时意外发生了,她退出时正赶上姜竹星低头看她,两人猝不及防的挨上,姜竹星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侧,扰乱了一池春水。
两人一触即分,东方容月捂住被亲到的地方,嗔怪的看她一眼,眼波流转间满是羞涩。
“阿星原来是这样的阿星。”
“我不是……”
每到这时候,姜竹星就开始嘴笨。
但她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是要被公主调戏到渣都不剩。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宿主原来是这样的宿主。”
姜竹星:“有你什么事,闭嘴。”
系统指指点点:“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双标是狗。
姜竹星轻哼一声,她说不过公主,还怼不过系统吗。
在姜竹星无微不至的陪伴下,东方容月总算日见好转。四日后,李太医再来请脉,称公主身子大好,安神药可以停了。
东方容月不仅身子大好,连心情也颇为愉悦。她兴致勃勃的提议要出府逛逛,顺便还约上婉玉郡主。
得知消息的婉玉郡主受宠若惊,一大早就奔向提前约定的万福居等候二人。
万福居不仅是远近闻名的酒楼,还是可以投宿的客栈,可谓打尖儿住店一应俱全。
街市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二楼雅间内,美酒佳肴一道接一道的上桌。
婉玉郡主笑得合不拢嘴,不太聪明的样子,殷勤的为东方容月卷上烤鸭。
“他们家的烤鸭是一绝,堂姐快尝尝。”
东方容月弯唇,即便是吃烤鸭卷饼也是慢条斯理,动作优雅。
婉玉郡主嘿嘿笑两声,“堂姐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
闻声,东方容月睨她一眼,“怎么?想起你很难吗?”
“那可是太难了。”
婉玉郡主拊掌道,“这还是堂姐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
姜竹星一听,心下明了,怪不得打进门,东方婉玉就激动的不行。
听她如此说,东方容月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过去,是我疏忽了,姐妹情谊还是要联络的。”
说着,她破天荒的亲自往东方婉玉碗里夹菜。
“别忙了,快吃吧。”
“诶!谢谢堂姐。”
东方婉玉跟学生上课喊到似的,挺胸收腹,姿势端正,忙不迭的把碗里的菜扒拉进嘴里。
望着眼前姐妹温馨的场面,姜竹星会心一笑。
下一刻,她的碗里就多了两个烤鸭卷饼。
东方容月柔声道,“这里的烤鸭是不错,阿星快尝尝。”
“是啊,师父,你快吃。”
婉玉郡主跟着附和,并朝着姜竹星投来崇拜的眼神。
她心知堂姐能有这样的转变,对她和颜悦色,肯定是姜竹星的功劳。
姜竹星被两人夹在中间,什么菜都是双份的往她碗里放,不一会儿跟前的菜肴就堆成了小山,快要冒出来了。
“堂姐,师父,我敬你们!”
言罢,东方婉玉仰头,豪爽的干了。
姜竹星与东方容月相视一笑,相继饮尽杯中酒。
她们在万福居热热闹闹的待了一下午,期间,东方婉玉兴奋过了头,叭叭的讲个不停。
渐渐的,日月交替,华灯初上。三人准备打道回府,下楼时,嫣儿忽然惊呼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素来爱凑热闹的东方婉玉精准捕捉到嫣儿的反应,忙凑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嫣儿颔首,随即指着对面的走廊,“奴婢刚才看见于都尉和一名青衣女子上了楼。”
“于都尉?”
东方婉玉眼珠一转,登时想起来是谁。
“那不是淑贵妃的胞弟吗?他怎么在这?女子……没听说他娶妻啊。”
于都尉将近不惑之年,婚事一拖再拖。淑贵妃为此操碎了心,提过不少人家,都被于都尉回绝了。多年来,他不曾娶妻,也不曾纳妾。日子久了,淑贵妃也懒得管他。
东方婉玉杵在那,后边两人也下不去。一行人堵在楼梯拐角,正好瞧见于都尉与戴着帷帽的女子鬼鬼祟祟上三楼,前后钻进最右边的天字号客房。
直觉告诉姜竹星有瓜吃,哪知比她先动的是东方婉玉。
“走走走,我们跟上去瞧瞧。”
婉玉郡主来了精神头儿,一溜小跑,直奔三楼。
东方容月本欲阻拦,还是慢了一步,人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还不跟上去,别让郡主出事。”
“是!”
于是一行人等浩浩荡荡紧追其后。未免打草惊蛇,东方容月特意让丫鬟侍卫止步在三楼走廊中,仅剩她与姜竹星上前。
婉玉郡主在门外驻足,透过门缝儿往里偷瞄。这一看不得了,吓得她张大了嘴巴,差点喊出声。
幸得姜竹星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再对上东方容月不赞同的视线,婉玉郡主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暴露。
姜竹星松开她,也顺着门缝儿偷偷看上一眼,不承想差点长针眼。
房中,衣裳七扭八歪躺了一地,分不清谁对谁。抱成团的两人等不及去榻上,已经在地上滚起来。
“我看见了。”
东方婉玉小声嘀咕,“那女子是秦督察的妾室。”
“不得胡说。”
东方容月压低声音轻斥,“这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我没有乱说,我见过秦督察和他那妾室去戏楼听戏,绝对错不了。”
婉玉郡主信誓旦旦的保证。
姜竹星晃了晃脑袋,想把刚才误打误撞看到的画面甩出去。
淑贵妃的胞弟和秦督察的妾室私通,这可真是个大瓜。
东方容月皱起眉头,“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她转身的功夫,也不知踩到谁的裙角,被绊了一下,身子蓦然向前倒去。
姜竹星箭步冲上前,揽住她的腰际,将人带进怀中。
可她接住一个,另一个却顾不上了。就听一声惊叫,东方婉玉直接趴在地上,哎哟个不停。
这么大动静,里面的人不可能还听不见。
“谁!”
于都尉怒气冲冲的打开房门,誓要抓到坏他好事的人。
在房门大敞的瞬间,众人面面相觑,仿若万籁俱寂。
伴随着房中女子的尖叫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于都尉衣衫不整,大惊失色,“公主殿下!”
东方容月被姜竹星护在怀里,沉着脸色不置可否。反倒是刚爬起来的婉玉郡主气愤不已。
“真是世风日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到底是人多眼杂,不出半日,于都尉与秦督察妾室私通之事便传得沸沸扬扬。坊间再度热闹起来,将这热闹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事情越闹越大,不出所料的传进宫里。为此,淑贵妃把于都尉骂的狗血淋头。秦督察更是大发雷霆,差点提刀闯入都尉府。
事情一经传出,许多细节也被重新翻出来。于都尉与秦督察的妾室云娥原是十几年前就相好,但于家嫌弃云娥的出身,不许他娶云娥,连纳妾也不行。
后来,云娥遇见秦督察,被纳入秦府,成为秦督察最宠爱的小妾。然孽缘未了,云娥和于都尉旧情复燃,暗通款曲数年。
秦督察这顶绿帽子戴的很瓷实,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届时,距离结案期限仅余两日。秦督察双面受敌,压力可想而知,此等际遇下,理智难免被干扰。而东方容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书房中,案前的紫金瑞兽香炉上青烟袅袅,东方容月手执书卷,膝上窝着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波斯猫。
掌心轻柔的抚过猫背,雪花伸展四肢伸个懒腰,旋即在她腿上打了个滚儿,翻过身,毫无防备的露出肚皮。
注意到它的动静,东方容月低眸,唇边扬起好看的弧度,跟着揉了揉雪花的肚子,又挠挠它的下巴。
雪花舒肤得咕噜咕噜叫,餍足的眯着眼,瘫成一滩猫饼。
东方容月心情甚佳,怪不得阿星能和猫玩儿上半天,手感确实不错。
一道白影自窗子闪入,来者静立书案旁,拱手施礼。
东方容月对此习以为常,灼冉从来不走正门。
“启禀殿下,早朝后,秦督察留在宫中未出。”
东方容月并未抬头,更不曾惊讶,一切全都在按着她的预料进行下去。
“殿下料事如神,那秦督察当真冲冠一怒为红颜。”
东方容月却道,“为红颜不过是引子,他为的还是他自己。”
这些年作为秦督察的宠妾,云娥必然知晓一些内情。秦督察手里不可能干干净净,总会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原本云娥还在秦督察和于都尉之间徘徊不定,东窗事发硬生生将她推向于都尉。若是云娥背叛,抖落出他的把柄,不说是连根拔起,也得让秦督察伤筋动骨。
故而先下手为强是秦督察当前唯一的选择,不论密信和证人是真是假,他都得赌一把,用功绩掩盖过失。这也是东方容月为他准备的一剂猛药。
门外传来脚步声,这回不用东方容月示意,灼冉便自觉退下了。
白影消失的瞬间,姜竹星已推门进来。
她分明察觉到屋子里应该有两个人,可进来时只有东方容月。
某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姜竹星眼波微动,却没有多问。
“喵呜!”
不知何时,东方容月忘了抚摸雪花,雪花不满的叫唤两声,企图唤起她的注意。
东方容月浑然不觉,注意力早就被姜竹星吸引过去。
“雪花刚才还要找你呢。”
姜竹星心知她是哄自己,但就是很爱听。她快步过去,坐在公主身边,两人一起逗猫玩儿。
她拿来一根孔雀羽毛在雪花面前晃来晃去。
雪花不负众望,眼珠随着羽毛来回动,静待时机,一下扑上来。
姜竹星哪能让它轻易得逞,反应迅速的抽走羽毛。雪花不追时,她去撩拨人家,雪花追来时,她又把羽毛拿远,周而复始,玩的不亦乐乎。
雪花追累了,原地卧成一团不肯再动。姜竹星见状,立马丢掉羽毛,把雪花抱进自己怀里,揉按粉色的猫爪垫,一脸满足。
这功夫,雪花突然动了,只见它攀住姜竹星的衣衫,踩着她的腿,直起身体,一只猫愣是变成一条猫,凑过去在她脸上吧唧一口。
姜竹星一愣,顿时心花怒放,眸子亮晶晶的。
“雪花亲我了!”
她扭头对上东方容月,惊喜道,“殿下看到了吗?”
东方容月望着她,一双含情眼满含宠溺。
“看到了。”
旋即,那双黑眸变得幽深,情愫肆意生长。
“阿星开心吗?”
“开心!”
姜竹星诚实道,正欲抱紧雪花,不料被身边人拽过去,眼见那张绝色容颜无限靠近,她直愣愣的定在原地。
温润的触感在唇上一闪即逝,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刹那的悸动如同在心里炸开烟花。
等她回过神,东方容月已然坐回原处,面若桃花般垂下眼帘。
姜竹星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大声。
这难道就是小鹿乱撞的感觉?
“现在……阿星开心吗?”
怔然间,姜竹星点了下头,旋即又定住,红霞自双颊蔓延至脖颈,全都红透了。
憋了半天,姜竹星才憋出一句。
“我不是猫……”
闻言,东方容月扑哧一声笑出来,连肩膀都在抖动。她再抬头时,方才的羞意已然淡去,仅余下明媚笑靥。
“我当然知道阿星不是猫。”
姜竹星仍处在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状态,不由咽了下口水。
“人不能随便亲。”
话一出口,本人都觉得自己在冒傻气。
东方容月笑意更深,眸中多了一分逗人的兴味。
“不随便,我会对阿星负责的。”
此言一出,姜竹星活脱脱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总觉得被调戏了,一定是她的错觉。
系统怒其不争:“没出息。”
姜竹星嘴硬道:“……”
公主府内岁月静好,朝堂之上却已阴云密布。秦督察将截获密函和证人呈上御前,矛头直指于都尉。称于都尉就是当年通敌叛国的内鬼,导致丰翼军覆没的罪魁祸首。
或许其他的都不能触及君心,可通敌叛国之罪直接危及他的江山,不得不重视。
当日,老皇帝下令彻查当年旧事,全权交由秦督察负责。于都尉被请进督察司,淑贵妃和瑞王因此遭受牵连,不得不收敛气焰,低调行事。
朝野上下人心不安,谁也料不准事态发展,各方势力不得不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在此间隙,最安稳的莫过于公主府。东方容月除去惯例的进宫请安,轻易不出门。别人就算想要寻错处,都找不到机会。
朝堂风波已尽人皆知,姜竹星待在府里也能听得风吹草动。联想之前闹鬼传闻,背后主谋应当是想借机找出内鬼,替丰翼军昭雪。
这么大的手笔,同时涉及朝堂、后宫、民间,对旧事真相心存执念的上位者,姜竹星已经有了猜测。如今只看督察司能查出什么结果,她好决定下一步如何行事。
姜竹星原是带着雪花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兜兜转转走到牡丹亭。思绪纷乱之际,她抱着雪花在亭中歇脚,一坐就是半晌。
她默默抚上自己的唇,似是有所回味。
“喵!”
“嗷!”
“喵啊……”
雪花叫唤好几声,都换不回主人的注意,累成团,窝在她怀里不动了。
出神之际,东方容月在丫鬟的簇拥中步入亭内。
“阿星想什么呢?”
思绪回笼,姜竹星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眉眼,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的不得了。
“没,没什么。”
总不能说她正想着前日那个吻。
东方容月但笑不语,好似真的被她糊弄过去,同她相对而坐,望向满塘芙蕖。
“阿星觉得,当年之事是否与淑贵妃有关?”
对方突然提及此事,姜竹星紧跟着正色道,“还不能下定论,我有种直觉,应当是无关的。”
“哦?”
东方容月听后来了兴致,“为何?”
姜竹星挠挠后脑勺,“直觉嘛,就是说不清原因的。”
于都尉虽是武将,但并未掌握兵权。丰翼军出事时,这些皇亲国戚都不曾离开洛阳城,也无书信传出。也许是做的太隐蔽,她们没查到,又或者内鬼并不在洛阳城中,通敌的计划早在突厥袭击前就布置好了。
她更倾向于后者,那个内鬼是车,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弃车保帅,被保下的帅会在时机成熟时浮出水面。
可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想而已,不能服众。
水面上浮光跃金,锦鲤摆尾游弋,漾出圈圈涟漪。东方容月盯着波光,若有所思。
通敌叛国案牵连甚广,天下皆知,却在彻查将近半月后,事态惊天逆转。那封密函被证实是他人模仿的笔迹,而非于都尉亲笔所书。所谓的人证畏罪自尽,死前翻供,把所有事推到秦督察身上,声称是秦督察怀恨在心,故意栽赃陷害。
老皇帝本就被此案闹得心神不宁,听闻此等消息更是龙颜大怒,当即罢了秦督察的官职,处以死/刑,祸连亲族。礼王全程不曾出面,明摆着将秦督察当作弃子。
数日后,灼冉再度出现在公主府书房,呈上密信。
秦督察“无端”暴毙狱中,督察司再无礼王爪牙。
那个自称丰翼军旧部的假证人乃是东宫暗地里培养的死侍,家中并无亲人,无牵无挂。
东方容月仔细扫过,转手投进香炉之中。
正待此刻,门外有人推门而入,步子竟比猫还轻。
灼冉暗惊,抬眸就对上姜竹星审视的眼神。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事发突然,东方容月也未料到姜竹星回来的这般快。
灼冉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头一次闪过惊讶之色。再看东方容月这边,面色霎时苍白,眸中晦暗不明,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相较于她们二人,姜竹星显得坦然多了。她甚至还有闲工夫称赞灼冉的功夫了得。
“几次擦肩而过,今日总算是得见真容。姑娘轻功绝妙,不愧为殿下身边的人。”
这么多回,总算让她逮到正脸了。对面的白衣女子在片刻讶然后,重新恢复波澜不惊的状态,立在案侧,岿然不动,脸上的半张面具依然神秘。
“你先退下吧。”
东方容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即对旁边沉声道。
“是。”
灼冉颔首,不止人冷冰冰的,声音亦然。
她破天荒的从正门离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向姜竹星抱拳行礼。
书房里仅余下姜竹星和公主,霎时变得沉默。
东方容月侧过身去,半边身子陷进阴影中,叫人看不真切。
“阿星何时发现的?”
姜竹星斟酌一二,只道,“殿下行事严谨,不过巧合太多。”
从公主府闹鬼,东方容月抱住她不让她去追那白衣鬼影。到后来约上婉玉郡主游玩,特意定的万福居,恰好遇上于都尉和云娥私下见面。
随便挑出来一件,可能都不是大事,但串联在一起很难不让人生疑。外人还好说,特别是她这个始终陪伴在公主身侧的“内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如何猜不到呢。
闻言,东方容月轻笑一声,眸中渐渐升起水雾,视线朦胧,衬得眼前之人愈发遥远。
自初识,她便处心积虑将自己营造成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工于心计,更不想让阿星牵涉其中。背后的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来就好。她的阿星理应如同艳阳,光辉夺目,沾不得半点阴影。
可如今,她苦心经营的形象还是毁于一旦。
阿星这个人直来直去,心怀坦荡,应当是不喜别人背地里耍手段的。
思及此处,东方容月露出一抹苦笑,眸中盈满水汽,再也盛不住了。须臾,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姜竹星见了,心头莫名的跟着揪了一下。她赶忙上前,笨嘴拙舌的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彼时,东方容月缓缓转过身来正对着她,含泪的双眸已染上薄红,如泣如诉,我见犹怜。
她抬手轻抚朝思暮想的容颜,哽咽道,“我不能再忍受失去你。”
秦督察敢伤她,就必须付出代价。
“阿星。”
每说一个字,便有一滴泪跟着落下。
东方容月望着她,眼眶通红。
“你讨厌我了吗?”
姜竹星轻叹一声,明白对方可能是误会自己了。
身为当朝公主,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下场大多凄凉。
良久,她抿唇微笑,目光极尽温柔。
“殿下辛苦了。”
东方容月微怔,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仍是不确定的在她脸上来回打量。没有想象中的厌恶和疏远,仅余理解与心疼。
下一刻,她扑进姜竹星怀里,两人紧紧相拥。
姜竹星亦回抱住,在其背上拍哄。
等对方平复下来,她才开玩笑道,“殿下好像一种食物。”
闻声,东方容月慢吞吞的从她怀里退出来,红着眼眶不解的望向她。
“什么?”
“小哭包。”
姜竹星坏心眼儿的笑道。
东方容月瞬间破涕为笑,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胡乱抹了把眼泪。
“不许拿我寻开心。”
“遵命。”
总算是把人哄好了,姜竹星捧住对方的脸,仔仔细细擦拭着脸颊的泪痕。
谁知东方容月忽然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张口就咬。
姜竹星呼痛,低头一瞧,虎口赫然多了一排牙印儿,不深不浅,没有破皮,但刚好留下印子。
“殿下为什么咬我?”
她捂着手委屈道。
东方容月自觉扳回一城,偏过头去傲娇的不理她。
姜竹星暗叹,还是牙尖嘴利的小哭包。别说,牙齿还挺齐。
系统咳嗽两声:“恭喜宿主!目标人物当前幸福值为百分之六十六!”
系统不出声提醒,她都忘了。
姜竹星:“幸福值到标准了,可以开启新地图?”
系统:“理论上是这样的。”
姜竹星挑眉:“实际上?”
系统:“洛阳城还有尚未完成的剧情,除去满足幸福值,也要完成任务剧情,才能触发新地图。”
姜竹星“哦”了一声。
看来红妆粉黛的剧情还没触发。
“殿下试探出来了吗?”
她这话是对东方容月说的。
后者诧异一瞬,旋即释然。
“都不是。”
她此番大动干戈,一来是为阿星报仇,二来也是为东宫除去心腹大患。另外,她还存了试探的心思。
当年丰翼军的事,如果是礼王的手笔,他应该全力栽赃给淑贵妃。如果是淑贵妃那边干的,少不了慌不择路,自乱阵脚。可二者都没有。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现如今,仅剩下朱雀楼一条线索。
姜竹星同样纳闷儿,先前她以为朱雀楼听命于礼王,可所有的迹象又表明朱雀楼不听从任何一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洛阳城重归平静,“白衣女鬼”的传言也逐渐被人们淡忘。督察司内部大换血,礼王势力受到重创,不得不暂且偃旗息鼓。淑贵妃那边得以昭雪,却还要表现的大度得体,仍旧保持低调。
夏末秋初,微风带来清凉,花树纷纷凋落,满园落着金黄。接连数日的阴雨绵绵,人们忙添上厚厚的衣物,抵御变幻莫测的天气。
雨后的晴天,云端被彩虹穿过,绚烂夺目。姜竹星推开窗扇,翠竹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真真正正的秋高气爽。
窗前芭蕉叶上的露珠滴下清响,嫣儿带着丫鬟小厮们在扫院子里的落叶。惜荷那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全因准备围猎用的行装。
此次秋猎,姜竹星并不参加其中,但还是要陪着公主前往。
“多带两床衾被,山中夜晚寒凉,阿星身体不好。”
“把那个枕头也带上,阿星认枕头。”
“还有,李太医开的方子,需要的几味药材,人参、鹿茸、燕窝,补身子用的通通装上。”
在东方容月的指挥下,丫鬟们满满当当装了几大箱行装,堆在一起能占半间房,怕是两辆马车都装不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举家迁移。
姜竹星见状失笑,“殿下带这么多东西,要搬家啊。”
东方容月回身睨她一眼,“没良心的,我都是为谁带的?”
姜竹星上前几步,赔着笑脸,“我知道,殿下都是为了我。”
她沉了沉,又道,“但是实在太多了,我们不过是在外面住两晚。”
这功夫,她耳尖的听见箱子里有动静,声音正是从离她最近的木箱里传来的。
姜竹星靠近大木箱,缓缓打开。众多织物中蓦然钻出毛茸茸的脑袋瓜,圆溜溜的大眼睛甚是无辜。
“喵!”
雪花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
姜竹星把它抱出来,放在怀里掂了掂,点点猫头,佯装斥责。
“你肯定是不能带的。”
“喵嗷!”
雪花叫唤两声,像是抗议。
“抗议无效。”
姜竹星驾轻就熟的驳回。
挑挑拣拣,最终只带了两个木箱子。
大队人马从宫门出发,浩浩荡荡的行至九龙山,足足花费了半日时光。今年围猎,仍是淑贵妃陪王伴驾,皇亲国戚一个不少。余下的便是诸多文臣武将以及各家亲眷。
赶在天黑之前,所有人皆安置妥当,静候翌日一争高下。嫣儿将晚膳送入幄帐中,供二人享用。
帐子里点了两盏灯烛,光线昏黄,引人昏昏欲睡。姜竹星吃饱喝足后,更困倦了。
她想,这大概就是食困。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
东方容月瞥见她这副懒洋洋的样子,掩唇笑道,“现在歇息怕是要积食,不如我们去武场走走。”
武场正是给参加围猎之人练习骑马射箭用的。姜竹星一听,来了精神儿,立马拉住人家公主的小手,双双出了幄帐。
彼时,满天星斗璀璨,武场四处燃着火把,中间的篝火尤其瞩目,火苗蹿出三尺高,噼里啪啦作响。
众人围着武场策马奔腾,马蹄声不绝于耳。右侧立着数支箭靶,靶子上已经插了不少箭矢。
姜竹星左顾右盼,应接不暇,眸子里映入火光,炯炯有神。
东方容月偏头望向她的侧颜,心知阿星肯定喜欢,果不其然。
此时,嫣儿匆匆寻来,在东方容月耳边嘀咕几句。
东方容月再看向兴致颇高的某人,不忍打扰。
“阿星,我去找皇兄,去去就回。”
闻言,姜竹星转头,“不用我陪殿下吗?”
“不用。”
东方容月莞尔,抬手在她额前轻点,心里跟明镜似的。某人看的津津有味,才舍不得走呢。
“安心看你的。”
目送公主,有嫣儿和侍卫护送,她也算放心。
姜竹星转回来继续欣赏,不料不速之客又主动找上门。
“原来是驸马。”
姜竹星循声望向火光掩映中的来者,心道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身后之人赫然是左相之子穆君岂,只见他一袭玄青劲装,身后背着弓箭,双臂环抱,目光不善的盯着姜竹星。
一看就是故意来找不痛快的。
“驸马怎么自己在这?公主殿下呢?不是说公主与驸马恩爱有加,形影不离吗?”
穆君岂阴阳怪气,后几个字咬的极重。
起初,公主的婚事还是因为顺应天意,可到后来人们言谈之间显然打心底接受了这位女驸马,甚至有文人墨客以此作诗称颂这段“星月”佳话。
公主与驸马越是伉俪情深,穆君岂越是恨的牙痒痒,他当然不敢恨公主,所有怨气一股脑都投在姜竹星身上。
驸马的位置本该是他的,公主也应该是他的,都怪眼前这个乡野女子。
穆君岂眸光幽深,似是想在对方身上瞪出窟窿来。如果眼神能杀人,怕是姜竹星已经死了千次万次。
姜竹星淡然处之,“有劳穆公子费心,殿下正与太子妃闲话家常。”
穆君岂明显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挑衅半天,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换句话说,人家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可嫉妒已然冲昏他的头脑,让他无法善罢甘休。
穆君岂走近几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不会以为你这个所谓的驸马能当一辈子吧?”
闻言,姜竹星挑眉反问,“为何不可?”
穆君岂眯起眼睛,火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跃。
“女子当驸马到底荒唐。”
“陛下赐婚,我也没有办法。”
姜竹星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成功激怒了穆君岂。
“你凭什么!”
他猛的大喝一声,引来其他人侧目。
姜竹星歪头思索片刻,“凭公主喜欢我。”
“你!”
迎着对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姜竹星弯唇道,“公主喜欢谁,谁就是驸马。”
穆君岂喘着粗气,眼珠子瞪得骇人,翩翩佳公子的风度早就维持不住了。
姜竹星笑颜依旧,落在对方眼里,那笑容却很欠打。
她就喜欢别人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穆君岂突然拔出弓箭,指着姜竹星厉声呵斥。
“我们比试一场!”
姜竹星原本是不想和他比的,此次围猎,她想保持低调,最好谁也注意不到她。不承想,她往那一站,什么都不做,别人就找上门来。没办法,她只好应战了。
众人纷纷停下练习,退至旁边,为二人让出场地。
穆君岂让家丁牵来*自己的宝驹,翻身上马。
“三局定胜负!”
说着,他策马奔腾,绕着武场跑起来,同时准备好弓箭,当骏马跃过障碍时,弯弓射箭。利箭破空而出,嗖的一下正中靶心。
周遭一片欢呼喝彩,姜竹星见状起了兴致。到底是相国培养出来的,文武双全是必备。
按照规矩,她也给自己挑了一匹鬃马。
万众瞩目中,姜竹星一跃而上,身轻如燕。她抓住缰绳,夹紧马腹,骏马嘶鸣,扬蹄狂奔。抽箭、弯弓、离弦,一气呵成。待人们回神,箭矢已不偏不倚扎在靶心上。
又是一阵喝彩,声浪似乎比方才多上一些。
仿佛心有灵犀,姜竹星策马转身,朝着人群中望去。火光阑珊处,映出伊人倩影,正是去而复返的东方容月。
穆君岂亦顺着她的目光张望,片刻不肯耽搁,当即开启第二轮比试。
每一轮都会加大难度,拉远箭靶的距离,增加武场的障碍。穆君岂今日发挥超常,前两局以平局告终。他特地往武场边缘绕了一圈,如同孔雀开屏。
东方容月与太子等人未踏入武场,仅在外围远观。即便光线昏暗,她还是能一眼锁定人群中最为瞩目的姜竹星。
“还剩一局,不会还是平手吧。”
嫣儿在后边小声嘀咕,比当事人还心急。
而东方容月仅是安静的瞧着,目光追逐某人的身影,眼波沉静,毫无疑虑。
等穆君岂第三次射中靶心,阵阵欢呼声此起彼伏。姜竹星趁此间隙望向武场外围,想要快些结束比试的心思愈发强烈。
这功夫,穆君岂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比啊,怎么?认输了?”
姜竹星不予理会,反而奔马奔向东方容月。骏马停下,她低眸望进对方眼中。
“殿下可带着什么蒙眼的东西?”
闻声,东方容月一怔,如梦初醒,匆忙在身上翻找,也不知道从哪带出来一条红色丝巾。
“这个可以吗?”
姜竹星俯身接过,莞尔道,“可以。”
她返回武场中心,当着众人的面系上丝巾,蒙住双眼。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都为她此番冒险的行径产生质疑。
“她要蒙着眼睛骑马射箭?”
“这怎么可能呢?”
“就是啊,太逞强了吧。”
此刻,穆君岂已下马,满脸不屑,就等着对方一败涂地。
众人屏息以待,姜竹星忽然动了。骏马沿着原有路线一路奔驰,跃过重重障碍。电光石火间,姜竹星抽箭搭弦,偏头的功夫,耳朵微动。她调整方向,箭矢直对远处的靶子,刹那松开手。
利箭离弦而去,在惊呼声中打掉了原来的箭矢,稳稳当当的扎在红心上。
“好箭法!”
太子带头鼓掌,人们回过神来,登时掌声雷鸣。
姜竹星勒住缰绳,马儿原地转了一圈。她抬手,以弓弭挑开丝巾。
丝巾滑落的瞬间,露出英气的眉眼。姜竹星抬眸,稍稍有些畏光,不禁眯了会儿眼睛,视线由模糊到清晰。
穆君岂丢下弓箭,负起离去。家丁们诚惶诚恐的追在后头。
姜竹星翻下马背,迎着东方容月跑去。后者的眸中仅映着她一人的影子,除去柔情与信任,还有一丝骄傲。
“驸马真厉害!”
嫣儿忍不住拊掌道。
太子毫不吝啬称赞之词,“驸马的骑射之术如此精湛,为何不参加围猎?”
姜竹星回到东方容月身边,不好意思的笑笑,视线却毫不掩饰的偏向身边人。
“我只想陪着殿下。”
闻言,东方容月迎着她的目光回望,交缠难分。
姜竹星站的笔直,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表扬。
东方容月会心一笑,“我知道阿星定不会输。”
姜竹星听后,心里美滋滋的。旁人的喝彩与称赞都不如东方容月的一句话。
太子与太子妃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某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突然跑过来。
“姑姑好厉害!宁儿也要学射箭,要像姑姑一样厉害。”
姜竹星蹲下来,接住小郡主。
“宁儿长大了一定比姑姑还厉害。”
东方珞宁故作成熟的点头,把周围的大人们全逗笑了。
“你呀。”
东方容月无奈的揉了揉小侄女的脑袋瓜,实在拿她没办法。
小郡主扬起大大的笑脸,小手牵住姜竹星,另一只手又拉住姑母。
“我今天能不能和姑母,姑姑一起睡?”
“不可以。”
四个大人异口同声。
东方珞宁鼓起脸颊,气哼哼,“好吧,那我和母妃睡,劳烦父亲自己睡。”
太子:“……”
太子妃把小郡主抱回来,母女俩笑成一团。姜竹星则是和东方容月在旁看戏,忍俊不禁。最终只有太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武场中很快恢复如初,经过方才的紧张比试,更让众人铆足劲头,一争高下。
晚风微凉,姜竹星悄悄抓住东方容月的手,两人的指尖原本都有些冷,可交握之后皆暖了起来。
她们的小动作落进太子眼里,后者轻咳两声,别开视线。
母后离世,父皇亦与他离心,世上仅余下三个让他牵挂的亲人,他的胞妹便是其中之一。他原以为月儿答应这桩婚事是顾全大局的无奈之举,可兰儿告诉他,月儿对那名姜姑娘有意。
起初,他半信半疑,可后来见过这位姜姑娘数面,他不得不信。月儿看姜姑娘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其中的倾慕之意溢于言表。
如今看来,姜姑娘对月儿也抱有同样的情感,倒真像一对有情人。这样一来,多一个人护着月儿,他也算放心了。至于性别、背景,只要月儿喜欢,都不是问题。
太子与太子妃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几人在武场外闲叙家常,见时辰不早了,才各自返回幄帐。
临进帐前,一名侍卫突然来报,称有人想要单独拜见驸马。
姜竹星与东方容月对个眼神,皆是茫然。
大晚上的,谁挑这时候来找她,还是单独见。
东方容月不悦道,“何人拜见?让其来见本宫。”
姜竹星思索着,也许是自己刚才在武场太出风头引来的。
“殿下,我去去就回。此人既然要单独见我,如果有殿下在,怕是会因敬畏殿下反倒什么都不说了。”
东方容月拧眉,稍作停顿后还是同意了。
来者神神秘秘躲在幄帐之后,姜竹星绕了一圈才瞧见那人的身形,是位穿着戎装的女子,应当是朝堂武将。
女子听到脚步声,立马转身,展露真容。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那是一张充满英气的陌生面孔,墨发利落的束起,身姿挺拔,周身透着武将的肃杀之气。
姜竹星拿不准对方突然要见自己是何意图,但她在此人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
“姑娘是……”
一双黝亮黑眸定定的望着姜竹星,她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赶忙抱拳拜见。
“见过驸马!末将乔奕,燕隆军副将。”
闻言,姜竹星在脑海里搜寻相关消息,她记得公主提起朝臣时提过一嘴,原来的燕隆军主将就姓乔。
“原来是乔副将,不知乔副将寻我何事?”
问到正题上,对面的乔奕却局促起来,双唇开合,欲言又止,陷入为难中。
姜竹星见状,微笑道,“乔副将但说无妨。”
乔奕紧张到搓手,咬咬牙,还是冒险问出心中疑惑。
“驸马可认得顾熹炎顾将军?”
和她猜想的一样,对方应该也是顾将军旧识。
姜竹星没有太多的情绪流露,只道,“略有耳闻。”
乔奕仍是一瞬不移的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反应里寻找漏洞,可什么都没找到。
她本是驻守边关,难得回一次洛阳城,还是为了探望病重的祖父。回来的路上,她便听闻许多关于“女驸马”“天女”的传言,然而她最在意的还是此人神似顾将军的说法。
她原以为是巧合,没想到方才在武场撞见时,这位“天女”的容貌、气度,乃至身手,都和当年的顾将军极为相似。
曾经,她有幸去过一趟沙城,与顾将军结下一面之缘,亲眼得见其精湛箭术,终生难忘,并以此当作自己努力的目标。而这位女驸马在武场展示出的箭法,无论是姿势还是准头儿皆与当年的顾熹炎如出一辙。
种种巧合,怎么可能毫无关系?
然而乔奕最后还是没能在姜竹星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末将唐突了,今日算是与驸马结识,若来日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驸马尽管开口。”
乔奕再度抱拳施礼,旋即转身隐匿于夜幕中。
姜竹星心知对方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有些话点到为止,多说多错,剩下的留给别人猜测就好。
她掀开帷帘钻进幄帐中,彼时帐内仅点了一盏灯烛,暖杏色的烛光因她带来的凉风忽明忽灭。
东方容月坐在榻边,手里端着杯盏,正慢条斯理的喝水。即便是喝水,也能喝出品茗的气势。
“谈这么久,是哪位姑娘?”
她抬眸笑望,顾盼生姿,话里却存着调侃的意味。
姜竹星快步走近,把和乔奕的谈话一五一十尽数转告。
东方容月听后,心里有了计较。
“原来是她,她是乔老将军的孙女。乔老将军劳苦功高,值得敬重,他的后人也不会差。”
公主的话更加印证姜竹星的判断,武将们大多以武为尊,谁功夫好就敬重谁。想来当年的丰翼军主将和少将们在习武之人眼中威望甚高。
“时辰不早了,殿下安歇吧。”
说着,姜竹星拿走杯盏,继而揽住对方的腰往榻上带。
两人双双躺下,盖好锦被,弹指一挥间,仅存的烛火也熄灭了,帐中霎时陷入漆黑。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很多遍。
东方容月象征性的推了一下,心道某人怎么突然抱的这般熟练。
姜竹星仿若毫无察觉,依旧搂紧怀中人,阖上双眼。体温交融,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们就捂暖了彼此。
怀里温暖柔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她睡迷糊时下意识蹭了蹭,接着睡得更沉了。
一夜无梦,令人心安。
哪怕是在现代,她都没有这么安稳的睡过。
转天一早,旭日东升,皇帝等人浩浩荡荡的前往观礼台。参加围猎的人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蓄势待发。
待号角声起,万马奔腾,扬起漫天尘沙。
她们不参加围猎的人皆在观礼台左右等候,或品茗闲谈,或三五成群的策马游览。
姜竹星让人牵来雪燕,好叫它放放风。
通体雪白的宝驹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尥蹶子,自从被姜竹星驯服后,只听命于一人,对其他人还是那样。
“小雪燕。”
姜竹星屏退众人,亲自替它刷毛。
雪燕叫唤两声,老实了。通体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柔光,如若上等绸缎。
姜竹星摸着,也觉得手感极佳,和雪花是不一样的手感,也算是让她捡到宝贝了。
这时,东方容月缓步来到她身后,旁边,两名侍卫正牵着一匹鬃马。
姜竹星见状,瞬间来了兴致。
“殿下要和我赛马?”
东方容月浅笑,随即拍了拍鬃马,“阿星要不要和我比试一番?”
“要!”
姜竹星笑容灿烂,眸子亮晶晶的,颇有些孩子气。
到底是皇家子女,马术亦是必备技能。
东方容月上马后,勒紧缰绳,扬起马鞭,紧随姜竹星之后。
湛蓝天空下,艳阳高照,两人一前一后,时而并肩。东方容月马术算的上精湛,从未落下太远。
姜竹星回首,被沐浴在金辉中的人吸引,她头一次得见如此神采飞扬的公主殿下,与其平日里的温婉模样大为不同。
二人沿着后山盘旋而上,纵马驰骋,山风呼啸而过,好不畅快。
然而,抵达半山腰时,东方容月所御鬃马出了状况,突然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
“殿下!”
姜竹星大惊,策马紧追其后,一时间竟没能追上。
东方容月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不得不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防止自己被甩下去。
“阿星!”
呼喊声被疾驰的风吹散,姜竹星倾尽全力追赶,终于,她快要追上那匹受惊的鬃马。
再往前就是悬崖峭壁,眼见鬃马奔向绝路,姜竹星直接从雪燕上跃起,倾身拉住东方容月的胳膊往后一带,双双滚落。
顷刻,鬃马朝着悬崖跃出,连同崖边的碎石一起跌入深渊。
姜竹星抱着东方容月被甩出去,滚了好几圈,直到背抵岩石,换来一声闷吭。
雪燕来到姜竹星身边,不动也不叫,就守着她。
东方容月惊魂未定,却顾不上许多,赶忙查看她的情况。
“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姜竹星笑笑,同样在观察她的情况,确保对方安然无恙后,揪紧的心蓦然松懈。
“我没事。”
两人同时望向不远处的峭壁,如果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马为什么突然发疯?难道是礼王发现了什么,蓄意报复?还是淑贵妃那边趁机做手脚?又或者是与朱雀楼有关?
无数疑惑萦绕,纷乱复杂,理不清头绪。
东方容月扶住她的手臂,本欲扶她起来,不料姜竹星瞬间躲闪,眉头紧皱。
“哪里伤到了?”
东方容月不由她拒绝,翻开残破的衣袖,小臂上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还说没事。”
言语间已满是急切。
姜竹星却没心没肺的笑着,“都是皮外伤,回去上点药就行。”
东方容月低下头,辨不清神色。她默不作声的抽出丝帕替姜竹星简单包扎,全程沉默无言。
“我真的没事,殿下不要担心。”
东方容月叹声气,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轻声询问,“还有哪里疼吗?”
姜竹星仍是维持笑脸,“没有了。”
两人共乘雪燕原路折返,因姜竹星手臂有伤,被东方容月勒令禁止再用力,故而回去的路上都是由东方容月驾马。雪燕好像能通人性,无比乖顺,没有闹脾气。
姜竹星老老实实坐在后面,单手圈在东方容月的腰间,安心当伤员。
她贴在人家背后,低下头,下巴抵住东方容月的肩头,侧目偷看。她能感觉到公主此刻隐忍怒色,虽然怒气不是对她,可是周身气场有些吓人。
姜竹星全程乖顺,被东方容月驾马送回幄帐。落在外人眼里,此刻的她如同一朵羸弱娇花,被公主小心翼翼的护着。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马匹发疯的鬃马已坠崖,死无对证。老皇帝知道后,也只是罢免负责马匹的牧监以及当值侍卫。此事被归咎为一桩“意外”,最终不了了之。
幄帐中异常沉闷,东方容月守在榻前,不叫任何人入内。
“你把衣裳退下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姜竹星想说没有,可对上公主已然泛红的眼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配合的褪下上衣。
东方容月仔细查看,不出所料,除去右手小臂的伤,背后也有擦伤,应当是护着她时撞到岩石留下的。
姜竹星趴在榻上,将青丝拨到颈侧,背后一阵冰冰凉凉,压下原本的灼烧感。
旧伤添新伤,东方容月手中的力道极柔,生怕弄疼她。
这人怎么能受这么多伤呢。
半晌,背上的触感消失了,身后也没有动静。
姜竹星心中一沉,回头就对上那双朦胧泪眼。
怎么又哭了?
“都怪我,要不是我提议赛马,就不会出事了。”
说着,东方容月垂下眼帘,泪珠断了线似的滑落。
“阿星都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情急之下,姜竹星再一次嫌弃自己嘴笨,都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也许是我上辈子欠殿下的,所以这辈子来还债。”
她原是开玩笑,想调节气氛,不承想东方容月哭的更凶了。
姜竹星:“……”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确定了,她完全没有幽默细胞。
哪里有学习语言艺术的课程,她需要报名。
她在这搜肠刮肚不知该如何安慰,东方容月那边似是越来越伤心,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姜竹星无措的扣着枕头,自己怎么就不会安慰人呢。
“殿下,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她憋了半天,总是憋出来一句像样的话。安慰似乎起了作用,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公主殿下缓缓擦掉眼泪,果真不再哭了,只是眼睛还是肿的。
东方容月忽然正色,深深的望进她的眼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阿星,你记着,你不欠我什么。”
时光仿佛凝固一瞬,姜竹星很快懂了她的意思,莞尔道,“既然如此,殿下也不必因我自责。”
两人对视的功夫,多余的已无须再言,倒应了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
姜竹星凝望着东方容月,眼前之人双眸肿成杏仁儿似的,鼻尖微红,鬓边散下一缕青丝调皮的贴在脸侧,如雨后荷花,娇翠欲滴。
她不由自主的想要触碰,便也这么做了。
姜竹星忘记自己眼下的状况,坐起身来,将对方那缕落单的青丝别到耳后,顺势抹去其面庞的泪痕。
东方容月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随即眸光微闪,从上至下的扫视,多了些别的兴味。
嗯?
两人面面相觑,姜竹星茫然的眨了眨眼,忽觉身前凉飕飕的,低头一瞧,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锦被不知何时滑落,泄露了春光。
她赶忙拉起被子挡在身前,眼神躲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突然有点害羞是怎么回事?
素日略显苍白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粉色,落在东方容月眼中,风景甚美。
纤长的颈子,清晰的锁骨,锦被遮挡的若隐若现,以及对方难得的窘色,像是鲜嫩饱满的桃子,诱人极了。
东方容月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眼神里还存了些坏心眼儿的玩味。
她忽然抬起姜竹星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阿星是在诱惑我吗?”
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
姜竹星大脑宕机,瞳孔地震,透红的耳垂像是成熟的樱桃。
公主跟谁学的?难道私底下偷看嫣儿的话本子了?
姜竹星抱紧自己的小被子,往后缩了缩,活脱脱一副惨遭调戏的模样。
“殿下还是少看点话本子,回头我就去教育嫣儿。”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太难了!
这回轮到东方容月疑惑了,她歪头不解,关嫣儿什么事?
吃瓜的时候,系统从不缺席。
系统怒其不争:“又被调戏了,太丢人了宿主。”
姜竹星恼羞成怒:“闭嘴!”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也就跟我能耐!有本事调戏回来啊。”
姜竹星无能狂怒:“哼!”
这点皮外伤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以前当武替的时候,少不了做些高难度动作,剧组的防护措施时好时坏,擦伤是常有的事。
上药包扎之后,姜竹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陪着公主殿下前往观礼台参宴。
夜幕降临,山中的夜空灿若星河,美不胜收,寒凉的风吹动篝火,干树枝噼啪作响。
侍卫们在篝火旁翻烤着围猎果实,美酒为伴,君臣同饮,一时间仿若和乐融融。
白日里打回来的猎物皆成了席间佳肴,食物的香气混合着佳酿,无不令人垂涎。
姜竹星跟前相继摆满鹿肉、兔肉等,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她刚举起酒盅,便被东方容月拦住。
“你身上还有伤。”
东方容月不赞同道,旋即将酒盅拿远,让人换上清茶。
姜竹星讪讪的收回手,暗道自己差点把这边茬儿给忘了,她还是个伤员呢。
第一日围猎,乔副将勇夺第一,第二位是名校尉,而第三名被穆君岂争了去。
彼时,他在左相身边接受其他臣子的奉承恭贺,神气活现好似得了第一般。
这功夫,东方婉玉不顾礼王的眼色劝阻,端着酒盅凑过来敬酒。
“师父,徒儿敬你一杯!”
闻言,姜竹星回头看看,心虚道,“我今日不小心擦破点皮,不宜饮酒,以茶代酒吧。”
“什么!”
东方婉玉惊讶不已,“谁能伤师父你,严重吗?伤哪了?”
姜竹星下意识背过手去,“小伤,没有大碍。”
朝臣们推杯换盏间,涌上来一群舞伎围着篝火大跳胡旋舞,鼓乐热情澎湃,将晚宴推至高/潮。
胡旋舞之后,几位朝臣向皇帝引荐自家亲眷,其中为首的正是左相之子穆君岂。左相承蒙皇恩,他的儿子也颇得老皇帝喜爱。
穆君岂步至御前,恭敬行礼,随即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当众表演箭术。
穆家家丁背着箭靶在对面来回移动,当成了活靶子。穆君岂弯弓拉箭,引来众人聚精会神的观望。
一支箭矢射中靶子,左相立刻自豪的带头鼓掌。
别人专注看表演,姜竹星却在走思。看上去人还在,实际上脑内已经和系统侃大天了。
姜竹星:“洛阳城的剧情还挺长的。”
这么久了,“红妆粉黛”剧情仍不见苗头。
系统故弄玄虚道:“毕竟是主要地图,当然旧了,请宿主耐心等待。”
姜竹星不置可否,反正有的是耐心。
走神儿的功夫,意外发生了。寒芒乍现,一股冷风擦面而过,她鬓边的碎发轻扬。霎时,周遭鸦雀无声。
姜竹星回神,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落着一支箭矢。
气氛陷入沉寂,谁都没说话,有人是陷在惊吓中久久无法自拔,有的人则是静观其变,谁怕惹祸上身。
事发突然,姜竹星刚才又在走神,在别人眼里她面无表情,处变不惊,好似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正对面,穆君岂手持弯弓,挑衅般直视着她。
左相率先起身,笑呵呵道,“小儿无状,望驸马见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驸马不愧为天女,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我朝之幸事。”
姜竹星才反应过来,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吓死了好吗!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众人神色各异,噤若寒蝉,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东方容月拉着姜竹星前后左右的检查,确保她安然无恙,才面朝穆家父子,眸色微沉。
“穆相国不要避重就轻。”
穆左相向来圆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故而他从不正面与人发生冲突。
“公主殿下误会微臣了,确实是犬子失手,不慎惊扰了公主和驸马。”
“失手”,“不慎”,字字句句都在维护穆君岂,将此事归为一桩意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礼亲王突然在此刻开口,“不过是小孩子失手,还不快向陛下赔个不是。”
穆君岂跟着上道,朝陛下行礼。
“是臣失手,望陛下恕罪。”
老皇帝面色如常,仿佛并不在意此等小插曲,摆摆手,欲将此事压下。
然而东方婉玉却紧跟着嘀咕出声,“刀不挨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说的好听,往你脸上射一箭试试。”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
礼王当即吹胡子瞪眼,呵斥道,“不得无礼!”
东方婉玉左顾右盼,才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撇撇嘴,仍是不服气。
“本来就是嘛。”
与此同时,太子放下酒盅,碰出一声清响,唤回众人的注意力。
“王叔言之有理,不过……惊扰公主和驸马是小,御前失状,惊扰圣驾才是大。”
“是啊,穆公子的一时失手,是无心还是有心?在场的人肯定是相信穆公子的,就是不知传出去好不好听。”
太子妃紧跟着附和。
矛头重新转回穆君岂身上,顷刻,他变成众矢之的,被盯得无所适从,脸上险些挂不住。
“都怪臣教子无方。”
穆左相起身,亲自押着穆君岂到姜竹星面前赔礼道歉。
穆君岂不情不愿的向姜竹星鞠躬行礼,臭着脸道,“是我错了,望驸马见谅。”
一来二去,皇帝耐心告罄,被扫了兴致,明眼人都能看出龙颜不悦。淑贵妃离着皇帝最近,自是最先揣摩圣意,适时的出来打圆场,充当和事佬。
“多大点事儿,别扰了陛下的雅兴。”
她朝着内侍使眼色,后者立即会意,招呼乐人们重新奏乐。
穆君岂之后,相继轮到第二名的校尉和夺得魁首的乔副将表演箭术。
轮到乔奕时,鼓点变得密集,气氛随之紧张起来。只见她张开弓箭,以最稳的姿态,最快的速度连续射中靶心,引得众人鼓掌喝彩。
姜竹星是发自内心的为她鼓掌,怪不得能夺得魁首,不愧是将门之后。
待到最后一箭,侍卫背着箭靶跑向另一侧,乔奕泰然自若,仿佛家常便饭。她将箭矢搭在弓弦上,瞄准活动的靶心,陡然松手。
电光石火间,利箭离弦,换来一声尖叫。再一看,穆君岂竟然跌坐在地,面色惨白,而那支箭矢正立在他身后的古木上。
“君岂!”
左相大惊,赶忙上前搀扶。
穆君岂惊魂未定,看向左相的眼神里只剩下求助。
这时候,乔奕主动行礼道歉,“末将一时失手,望穆公子海涵。”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穆家父子,按照他们方才的说辞,眼下若是发作,等同于承认穆君岂也是故意为之,不得不暂时忍下。
姜竹星和东方容月交换一个眼神,皆未想到乔副将会替她出手。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姜竹星彻底承了乔奕这份人情。
万籁俱寂,微剩篝火冉冉。那些大人们尚无反应,东方珞宁突然哒哒哒跑向姜竹星。
“姑姑。”
五岁的小娃娃把自己团进姜竹星怀里,伸出胳膊去够她的脑袋。
她煞有介事摸摸姜竹星的头,嘴里念念有词。
“摸摸头,吓不着。”
姜竹星被她这副小大人儿的模样逗乐了。
“谁教你的?”
“母妃都是这样哄宁儿的。”
东方珞宁扬起小脸儿,骄傲道。
姜竹星抬手捏捏她的脸蛋儿,“谢谢宁儿。”
一句童言童语逗笑了大人们,缓和了气氛,顺理成章的令众人忘记方才的插曲,继续把酒言欢。仅余下穆君岂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现世报,毫无形象的反应也把脸面丢尽了。即便是笑面虎如穆左相,晚宴后半段也笑不出来一点。
次日,第二场狩猎正式开始。姜竹星安分的待在观礼台左侧,哪也不去。
大队人马整装待发,分别以乔奕和穆君岂为首列成纵队,个个身穿劲装,后背弯弓,昂首挺胸。
号角响过三声,众人大喝,齐声震天。马蹄声如雷贯耳,自观礼台下疾驰而过,扬起漫天黄沙,卷入不远处的深林。
纵观此等磅礴之景,姜竹星有那么一瞬间愣怔。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好像她以前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愣神的功夫,身边传来轻柔的嗓音。
“怎么了?阿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东方容月仍记挂着她的伤,满是忧色。
姜竹星回头笑笑,“没什么。”
待日落西山,号角声再度吹响。大队人马相继折返,最先回来的是乔副将。等到所有到齐,内侍才清点每个人的猎物,结果不出所料,依旧是乔奕稳夺魁首。
“乔副将简直就是女中豪杰!”
东方婉玉激动欢呼,“是我心中的英雄!”
她喊的太大声了,引得本尊都往这边瞧。
乔奕望着郡主,抱拳施礼,随后又朝着姜竹星微微点头。
姜竹星从那个眼神里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大概是等以后有机会要同她比试一场。
东方婉玉雀跃不已,却也没把她这个师父忘了,悄摸摸凑过来同她咬耳朵。
“师父放心,在我心里,师父永远排第一,乔副将排第二。”
一番言辞像小孩子表忠心似的,姜竹星哭笑不得。
不知是不是被昨夜晚宴的那一箭挫了锐气,第三名花落别家,和穆君岂失之交臂。
前三名分别由乔副将、窦校尉、兵部尚书之子斩获。穆君岂名声赏赐都没落着,最终灰头土脸的返回都城。
秋意渐浓,公主府的枫林园鲜红似火。而比枫叶还要红火的当属科考。
各地学子涌入洛阳城,无论是客栈、茶楼还是棋社、字画铺子,到处人满为患。
临近会试,多方势力蠢蠢欲动,企图提前押宝,拉拢人才。亦有不少大户人家为待字闺中的女儿挑选杰出才子,招为乘龙快婿。
雅轩棋社内,环境清幽,茶香四溢,才子佳人三五成群围观棋局。
姜竹星和东方容月也换上常服,混在人群中。帷帽遮掩住东方容月的真容,却遮不住与生俱来的清贵,随便站在那里,都能成为焦点。
好在大多数人是为了下棋而来,遇见佳人不过欣赏赞叹,再无其他。
人群中,一位身穿杏袍的俊俏书生尤为瞩目,他与旁人对弈,身边观棋者最多。对手更换如流水,他却始终雷打不动的坐在那,手执白子,一派泰然。
如此气度与棋艺很快吸引了姜竹星等人的注意。在第五个挑战*者以失败告终之后,俊俏书生对面的位子暂且空悬。众人议论纷纷,或赞叹或敬畏,却无人上前。
他等上片刻,正欲起身离开,却见一位戴帷帽的女子坐到了对面。
俊俏书生打量片刻,大概是看出对方来历不凡,身旁又跟着许多侍从,开口尊称娘子。
东方容月执起黑子,“我与公子下一盘。”
“好。”
书生不曾多言,两人直接开局。
旁边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姜竹星陪在东方容月身边,直勾勾的盯着棋盘,黑白双方互相厮杀,谁都没谦让。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竹星打个哈欠,视线都开始模糊了,二人的对弈终以和局告终。
书生眼前一亮,主动挽留,“不知娘子可否与在下重新对一盘。”
“却之不恭。”
东方容月略作点头,重新布局。
姜竹星吃了两块山药枣泥糕,又喝杯茶润喉。
下棋是件极其考验人耐性的事,特别是棋逢对手。
东方容月落下最后一子,黑子险胜。
“承让了。”
书生并无不悦之色,眸子里充满欣赏。
“娘子棋艺精湛,在下认输。”
东方容月端得四平八稳,反客为主。
“公子过奖,不知公子贵姓?”
书生拱手施礼,自报家门。
“在下姓何,名书意,冀州人士。”
二人寒暄之际,姜竹星再度打量这位何公子。唇红齿白,玉面书生,比旁的学子更显清俊儒雅,或者说是多了几分阴柔。
许是他与东方容月的一番较量实在精彩,吸引来更多的学子加入战局。
何书意被其他人邀请去,东方容月仍留在原位,自顾自道,“有点意思。”
姜竹星坐到对面,直言,“我也想学下棋,娘子教教我。”
“嗯?”
不怪东方容月惊奇,某人除去对习武痴迷,琴棋书画一概引不起她的兴趣。今日居然主动要学习下棋,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东方容月自不会打击她的积极性,说教就教。
嫣儿与公主府侍卫们挤进人群,团团围绕在两人身旁,不叫陌生人近身。
今儿个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姜竹星只觉自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好像她本来就会,一局比一局进步神速。到了后来,东方容月竟赢得有些吃力了。
见状,东方容月片刻恍神,差点以为对面的人记起了什么。可观其神色,却未能瞧出端倪。
应该是她想多了。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东方容月将棋子复位,半开玩笑道。
姜竹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寻思着自己难道是个隐藏的下棋天才?
彼时,棋社门口忽而响起一阵骚动。嫣儿前去探查,迅速折返回来在东方容月耳边低声回禀。
“娘子,是婉玉郡主。”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棋社门口围了一圈人,东方婉玉正和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争执不下。
对方带了四五个家丁,人多势众,气焰嚣张。而婉玉郡主偷溜出王府,身边仅跟着一个小丫鬟。
“你,撞了本公子还想跑?马上给本公子磕头认错!”
那公子哥儿也不知是什么背景,竟眼高于顶,比皇亲国戚还要威风。
东方婉玉那脾性自然不能吃哑巴亏。
“明明是你撞的我!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咱们衙门走一趟!”
听到衙门二字,一名家丁赶忙拉扯公子哥儿的衣袖,然而他丝毫不为所动。
“去就去,当本公子怕你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洛阳城东西市谁说了算。”
听到有人大放厥词,东方容月紧跟着皱了眉头。
天子脚下,这人却大言不惭的称自己是洛阳城的主宰,简直胆大包天。
姜竹星察觉身边人的不悦,刚要出手,不料被别人抢了先。
只见方才的杏袍公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二人之间,彬彬有礼道,“这位公子稍安勿躁。”
接着,他向周围的百姓们大声询问,“可有人瞧见事情全貌?到底是谁撞的谁?”
人群中议论纷纷,谁也不肯答话。蓦的有个小姑娘大喊道,“是那位公子先撞的人!”
下一刻,小姑娘就被自家娘亲捂住嘴,出不得声。但有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出来发声。矛头直指公子哥儿,明摆着是他仗势欺人,还倒打一耙。
姜竹星和东方容月对视一眼,放弃出面的念头,想要看看这位何公子如何处理此事。
何书意温文尔雅的笑道,“既然真相大白,烦请这位公子赔礼道歉。”
那公子哥儿哑口无言,却仍不肯低头,破罐破摔耍起无赖。
“你谁啊?少多管闲事。”
何书意不卑不亢道,“在下不过是来此地赶考。”
听他不是洛阳人士,又没什么家世背景,公子哥儿变本加厉。
“本公子就是不道歉又如何?本公子非但不道歉,还要带这个小娘子回府当小妾。”
“你!”
东方婉玉气愤不已,正欲直接动手,却有何书意挡在二人中间。
他始终维持风度,笑意却渐渐不达眼底。趁着对方放肆抬手的间隙,他一把擒住其手腕,将人整个扭过来,胳膊扭在其背后。
“哎哟!”
公子哥儿大呼小叫,疼得满头大汗。
家丁们手足无措的杵在那,不敢上前,也不好跑路。
何书意看上去比公子哥儿瘦弱,实际下手却稳准狠,让对方挣扎不得。
“公子若是讲道理,我自然讲道理。公子若是不讲道理,我也有不讲理的法子。全看公子怎么选。”
那公子哥儿挣扎无果,疼得龇牙咧嘴,立马改口求饶。
“讲道理!我讲道理!”
话音刚落,何书意松开他,退后一步来到东方婉玉身侧。
“请吧。”
公子哥儿灰头土脸的扭过身,朝着东方婉玉深鞠一躬。
“对不起,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原谅我!”
再看东方婉玉,注意力早已投注在何书意身上,根本没空给公子哥儿一个眼神。
她偷偷瞄着何书意,不耐的摆摆手。
“本姑娘不和小人计较,快滚吧。”
闹事的人跑了,人群中爆出掌声与叫好声。百姓们向来爱看不畏强权、除暴安良的戏码。这位何公子不仅一表人才,棋艺精湛,如今又英雄救美,免不了引来各方关注。
人群逐渐散开,东方容月低头与嫣儿耳语几句。后者立即会意,当即派人去查那公子哥儿的家世背景。
不论他身后的大树多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多谢公子出手。”
东方婉玉收起往常的性子,端得一副温婉模样。
何书意拱手施礼,“举手之劳,娘子不必挂心。”
东方婉玉不顾小丫鬟的催促,继续与何书意闲聊。
“何公子功夫这般好,真是深藏不露,不知有没有兴趣收徒弟?”
闻言,姜竹星挑了下眉,心道婉玉郡主是有收集师父的瘾吗?遇见有功夫的都要拜师?
东方容月往身边睨一眼,弯唇偷笑。
接着,她朝婉玉郡主那边扬声道,“玉儿。”
东方婉玉循声张望,不禁讶然,“堂姐?”
何书意也顺着她的方向瞧过来,原来都是熟人。
“两位娘子竟是堂姐妹,还真是巧。”
简单寒暄两句,她们得知何书意下榻在东市的逢缘客栈。双方拜别后,东方婉玉却追着何书意跑了。
“何公子,真的不考虑收我当徒弟吗?虽然我已经有师父了,但是你可以当我二师父。”
远处飘来东方婉玉的喋喋不休,姜竹星不禁捂脸。
还二师父,她是不是还要集齐七位师父召唤神龙?
离科考不剩几日了,整个洛阳城都能感受到紧张氛围。不少酒肆赌坊内开始下注,押注新科三甲花落谁家。其中,何书意的声望居高不下。
暮色四合,天边云端层层叠叠卷着缤纷色泽,池塘水面亦映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圈。
秋风徐徐,东方容月一袭枫红郁金裙,正凭栏远眺,披帛迎风飞舞,飘飘若仙。锦鲤聚集在礁石旁,嘴巴一张一合,等待投喂。
姜竹星执着两片枫叶在前头跑,雪花被她勾搭的在后面追。一人一猫穿过大半抄手游廊,踩得落叶沙沙作响。
东方容月闻声回眸,失笑道,“瞧你,风风火火的。”
说着,她朝姜竹星伸手,后者从善如流上前几步,低下头,任由她替自己整理微乱的青丝。一番动作仿佛已经经历过千百回,两人都相当熟稔。
一不留神,雪花奔着池塘锦鲤扑过去。好在姜竹星眼疾手快,回身一捞,把自家波斯猫抱回来。
“那可不是你的粮食。”
她在猫头上戳了两下,以示警告。
“阿星觉得,何书意能否考中?”
东方容月闲聊天儿似的问道。
姜竹星思索片刻,给出肯定答案。
“应该能进前三名。”
闻言,东方容月沉吟一番,“阿星对他的评价很高啊。”
“殿下还不是一样?”
姜竹星揉了揉猫毛,得到抗议的叫唤声。
她总觉得那个何书意身上有古怪,大约是对方太过雌雄莫辨,产生一种违和感。
此时,惜荷匆匆入亭,朝着二人欠身行礼。
“启禀殿下,礼王府的管家来了。”
东方容月听后直称稀奇,“真是稀客,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接婉玉郡主回王府。”
此言一出,姜竹星同东方容月面面相觑。
婉玉郡主啥时候来的公主府,她们怎么不知道?
原来近些日子,东方婉玉找找机会就往外面跑,给出的借口都一样,就是去公主府。礼王和东宫不对付,自然不愿意让她和公主府走的过近,于是派管家逮她回去。
“可郡主去哪了呢?”
姜竹星疑惑道。
东方容月略作思忖,忽而弯唇轻笑。
“我知道她去哪了。”
公主府的人连同礼王管家,两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前往逢缘客栈,把东方婉玉堵个正着。
原是她送来一食盒糕点,赖在客栈不肯离开,也不打扰何书意看书,单单是坐在旁边盯着人家。
“堂姐?你们怎么来了?”
好似做坏事被抓包,东方婉玉腾的一下起身,不自然的赔着笑脸。
何书意也放下书册出来查看情况,见是她们,脸上流露出欣喜之色。
“见过方娘子和姜姑娘,你们是来接方小娘子回去的吗?”
东方婉玉还想狡辩,不愿离开,却见管家随后进屋,一脸褶子严肃至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回头朝何书意道别,随即恋恋不舍的跟着管家回去了。
东方容月见此情形,不由叹声气。
“想来,我是要多一位妹夫了。”
面对感情的事,姜竹星都比其他姑娘迟钝不少。听公主提起,她才反应过来。
“殿下是说婉玉郡主对何公子?”
东方容月望向她,眼神颇为无奈,抬手在她额前轻点。
“呆子。”
姜竹星捂住额头,忽然有点委屈。
科考之际,时逢中秋佳节。考试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却不耽误举办中秋宫宴。
姜竹星自觉画花钿的手艺已然炉火纯青,她蘸取胭脂,对着公主的眉间仔细描绘,颇有几分作画的模样。
在她的勾勒下,一朵艳丽娇贵的梅花花钿完成了。
姜竹星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不断的打量欣赏。不料,东方容月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逐渐痴缠,时刻追随着她。
饶是再迟钝,她也能感觉出氛围不对劲儿,紧张的吞了下口水。
“殿下,画好了。”
东方容月丹唇微微勾起,“我知道。”
姜竹星被对方盯得差点同手同脚,扶公主起来时,不小心踩人家裙摆上了。
两人忽然往一侧倾倒,姜竹星赶忙搂紧东方容月,就地滚了两圈。
待双双稳住,东方容月被她护在怀里,仰头凝望,眸子水汪汪的,衣衫不知何时倾斜滑落,香肩半露,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两朵火焰纹。
姜竹星:“……”
她不是故意的。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雪白香肩与鲜艳的火焰纹对比强烈,顷刻间,姜竹星不知道该往哪看。
怀中人当前的模样,怎么说呢,就好像被她轻薄了似的。
时间仿佛静止,她们谁都没有动,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见。
直到书房门口传来嫣儿的声音,姜竹星才惊觉忘记关门了。
然而为时已晚,嫣儿已然出现在书房门前。
“回殿下,马车已备好……”
禀报声戛然而止,嫣儿不小心扫到房中倾泻出的春光,微弱的惊呼一声,旋即捂住眼睛。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姜竹星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拉上公主的衣裳。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的辩解很苍白,嫣儿显然是不信的。
回应她的仅余下关门声。
姜竹星闭上眼睛,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有人相信吗?
正当她磨蹭的功夫,怀中人挣动了两下。
“还要抱多久?时辰都要晚了。”
东方容月面庞染上薄红,嗔怪的瞪她一眼,旋即含羞般低下眼帘。
姜竹星才发现自己还压在人家上面,赶忙把人扶起来。
一通手忙脚乱,她们总算赶在天黑前出了府门,勉强没有迟到。
每逢佳节宫宴,美酒佳肴、鼓乐歌舞皆是必备。除去过年,古人最重视的节日非中秋莫属。家人团圆,对酌赏月,席间更是少不了月饼。
乐人敲击磬钟,曲乐悠扬,大殿正中歌舞升平,舞姬们身穿孔雀翠衣,环佩叮当,长袖随着舞姿飘扬,献上一曲霓裳羽衣。
雕龙宝座上,老皇帝吃下淑贵妃递到嘴边的酒,和颜悦色的欣赏着舞曲。
姜竹星吃的差不多了,又拿起一块桃仁儿枣泥月饼为本场宴席画下完美句号。
皇帝一声令下,数十车沉香被拉至宝泰殿门前焚烧,霎时,火光映照得宝殿亮如白昼,沉香四溢,久久不散。
沉香这玩意儿多贵啊,老皇帝大手一挥,一下子烧了几十车,多少有点纸醉金迷的意思了,也难怪外界怨声载道。
姜竹星随意饮下一杯葡萄酒,酒香留于唇齿之间,回味无穷。
她一连饮下三杯,并不觉得上头,再去倒第四杯,终于被东方容月逮到。
“这酒后劲儿大,不可多饮。”
东方容月夺走她手里的酒盅,又让人把酒壶拿远。
姜竹星舔了下唇,难得碰上对她胃口的酒,怪可惜的。
不多时,殿中的乐声换了调子,变得唯美轻灵。一群身着轻纱仙裙的舞姬涌入殿内,若花朵般围成环形,向外散开,模仿鲜花绽放的模样。
外圈的舞姬们纷纷下腰,中间的女子脱颖而出,粉嫩纱裙衬得她格外娇艳,手中一双羽毛扇如蝴蝶翻飞,时而遮住半张脸,一双狐狸眼顾盼生姿,妩媚动人。
老皇帝眯起眼睛,似乎对舞群中的女子很满意。
待舞曲终了,女子携一众舞姬到御前行礼谢恩。
穆左相当着众臣的面,笑吟吟起身,“启禀陛下,这位是曹御史的长女,仰慕陛下已久,特为陛下献舞。”
姜竹星终于明白穆左相为什么深受皇恩了,怕是后宫一般的嫔妃都是由他引荐的吧。
皇帝点点头,“穆爱卿有心了。”
不出所料,那位曹家娘子顺理成章的被纳入后宫,封为婕妤。
姜竹星悄悄观察东方容月的神色,发现对方面无表情,仿佛已经麻木了。
如果每到宫宴就要纳一位嫔妃,再加上选秀女,到底要封多少位娘娘?
皇帝真是人老心不老,也不是突然猝死。
姜竹星暗自腹诽,面上自然不动声色,淡定的不得了。
龙座旁,淑贵妃依旧保持着风度,谈笑风生。至于她心里怎么想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不过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人们遗忘。新的歌舞登台,群臣继续互相逢迎。
趁着东方容月和太子妃闲谈,婉玉郡主悄悄的靠近姜竹星,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的藏着什么好东西。
“师父,别说当徒弟的不孝敬你。喏!”
说着,她把酒壶往姜竹星怀里一塞,俏皮的眨了下眼睛,随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左顾右盼,怕被发现。
姜竹星低头瞧向手里的酒壶,打开塞子,翠玉壶中顿时弥漫出酒香,比她刚才喝的葡萄酒还香。
她只敢偷偷品尝一小口,怕喝多了真的要醉。
酒酿入口清甜,余味回甘,好像比葡萄酒的劲儿更小。
此刻,姜竹星还不知事态的严重性。
她像没事人似的把酒壶藏到一边,见东方容月回头看自己,略显心虚的笑笑。
临出宫门前,姜竹星被晚风吹得清醒几分,但很快,残留的清醒也开始摇摇欲坠。
坐进马车,姜竹星晃了晃脑袋,眼前一阵眩晕,看东方容月都看出重影了。
不能吧,她才喝了四杯,有这么菜吗?
“阿星,你还好吗?”
东方容月轻抚她的面庞,脸颊的温度竟比掌心还要热。再见姜竹星逐渐失焦的瞳孔,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阿星,你醉了。”
姜竹星没听清楚,跟着憨笑两声,歪头贴紧对方的手掌,好像这样就可以降低温度。
东方容月余光瞥见角落中的酒壶,巴掌大小,很容易被藏起来。
她拿起酒壶闻了闻,酒香中隐约飘着淡淡槐花香。
东方容月无奈的叹声气,放下酒壶,专心照看身边的醉鬼。
“等你酒醒了,再跟你算账。”
然而姜竹星听不懂,还在傻乐,随着马车颠簸,身子东倒西歪的靠上东方容月的肩头,把人家当成枕头。
回府时,她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东方容月和惜荷一左一右,好不容易把她扶进卧房,某个醉鬼却不肯安分。
“熬些醒酒汤来。”
东方容月在门外吩咐道。
“是。”
此时,屋子里忽然传来巨响。东方容月心下一惊,紧接着夺门而入。却见窗扇大敞,寒风直往屋里灌,哪里还有姜竹星的影子。
“快把驸马找回来!”
东方容月大喝一声,颇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公主府上下全体出动,提着灯笼寻找跃窗而逃的某人。
第60章 第六十章
秋风飒飒,树影婆娑,玉盘沉入湖底,时而被晚风揉碎,原是个静谧的夜晚。
然而因为某人跃窗逃跑,变得吵吵闹闹,不得安生。
侍卫长率领一队人马在外围搜寻,阿云和其他丫鬟沿着抄手游廊一路查找。
“驸马!”
“姑娘!”
她们喊的声音都哑了,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惜荷与嫣儿一左一右伴在公主身侧,浩浩荡荡的将后花园转悠一遍。
“阿星!”
东方容月站在牡丹亭中,万分后悔,自己刚才要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就不会有这档子事儿了。
可谁能想到一个醉得东倒西歪的人愣是跳窗跑了,还跑的无影无踪。
“殿下别急,奴婢带人再去其他园子找。只要驸马没出府,肯定马上就找到了。”
惜荷在旁劝慰道。
嫣儿点点头,“惜荷姐说的对,驸马醉得厉害,铁定没力气跑出府。”
又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东方容月蓦然回首,只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疾步向众人走来。
灼冉甚少在人多时露面,此次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启禀殿下,驸马在湖心小筑附近。”
闻言,东方容月一刻都不敢耽搁,带着丫鬟小厮们直奔湖心小筑。
姜竹星并不在水榭中,而是站在湖边的杨柳树下,竟抱着树睡着了。
东方容月寻到她时,一颗心归了原处。
“阿星,醒醒,我们回房去。”
姜竹星靠湖边太近,东方容月生怕她稀里糊涂栽进湖里,于是轻声细语的唤着她的名字。
先把人哄骗过来,剩下的回去再同她算账。
十几盏灯笼聚在一起,光亮不容忽视。姜竹星费力般掀开眼皮,被光线晃了下,迅速阖上,过了会儿,仅睁开一道缝隙。
她抱紧杨柳,嘴里念念有词。
“殿下……你怎么变得硬邦邦的?”
她分明记得抱公主的感觉是香香软软的。
东方容月:“……”
这家伙真是醉的不轻,把府里搅得天翻地覆不说,还错把杨柳树当作是她。
“灼冉,把驸马带过来。”
东方容月一声令下,打破双方僵持的局面。
影子从众人面前疾速闪过,眨眼的功夫,姜竹星就被送到东方容月身边。灼冉功成身退,重新匿至阴影中。
姜竹星被扶回主屋,公主府也归于宁静。
东方容月在榻边,低头睨向罪魁祸首。某人毫无自觉的躺在榻上,把被子抱进怀里,甚至还想滚两圈。
“殿下?”
她认出坐在身边的人,憨笑道,“你为什么不睡觉?”
还有脸说呢。
东方容月深吸一口气,起伏不定的心口渐渐得以平复。她没好气的瞪一眼床上之人,旋即愤然揪住姜竹星的耳朵,扭了两下,小惩大诫。
“以后再耍酒疯,就把你丢进池塘喂鱼。”
话虽如此,东方容月却是舍不得这样做的,不过是吓唬她。
被揪耳朵的姜竹星皱起眉头,不满的挣扎起来,欲拯救自己可怜的耳朵。
东方容月自认为扳回一城,大发慈悲的松开她。岂料她竟不知悔改,伸手一捞勾住东方容的腰身,用力带上榻,顺势翻滚。
余下一声惊呼,东方容月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时已然在榻上和某人滚了两圈,此刻正被醉鬼压制住,动弹不得。
“你……”
姜竹星醉眼迷离,忽然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边,不让东方容月出声。
紧接着,她胡乱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别闹了,痒。”
东方容月别过头,耳廓渐红。
姜竹星盯着白皙纤细的脖颈愣神片刻,继而顺着左肩的位置找到了那两朵赤色火焰。
“诶!别……”
东方容月惊觉对方企图,忙出声阻拦,还是晚了一步。
姜竹星低头,唇瓣准确无误的贴在火焰纹上。
温润的触感令东方容月心跳漏了一拍,头脑一片空白。
姜竹星却没想太多,倒像是小猫找到了爱吃的食物,喜爱的啃咬,不得章法。
她沿着美玉似的锁骨一路向上,每一处都要停留,仿佛要留下独属自己的印记。
东方容月紧张得抓住衾褥,眸中蒙上雾气,盈满了浓到化不开的情愫。
她阖上双眼,睫毛轻颤,做好准备时,姜竹星却不动了。
等待一阵,还是不动。
东方容月疑惑的抬眸,就见她竟然歪头睡着了。
暧昧的氛围烟消云散,东方容月用力把人推开,负气般扭过身去。
姜竹星毫无形象的躺在床榻里侧,睡姿四仰八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
各地学子云集洛阳城,直至殿试后,金榜公示于众,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出所料,何书意位列第三,成为皇帝钦点的探花。从古至今,探花郎向来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可避免的被当作佳婿人选。
打马游街当日,街市两侧人头攒动,百姓们抻着脖子张望,想要一览新科前三名的风采。
侍卫手持长矛在街市两侧维持秩序,中间让出一条宽阔净路。队伍敲锣打鼓,热闹非凡。骑马行在最前的乃是新科状元,何书意身披红绸,策马行在末端。
人生最意气风发之事莫过于金榜题名时。
姜竹星和东方容月在茶楼雅间围坐品茗,透过菱花窗正好将长街盛景尽收眼底。
不止她们在,对面巷子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姜竹星仔细端详,觉得那马车眼熟。
随着游街的风头过去,人群逐渐散开,街市恢复如初,铺肆继续张罗自家生意。
姜竹星瞧得真切,何书意去而复返,回来时极为低调,趁无人发现钻进了巷子。在她这个方向,依稀能望见巷口。
紧接着,马车里的人出来了,赫然是东方婉玉。
“何公子。”
婉玉郡主兴冲冲的跑向何书意,到了跟前突然止步,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莫名变得扭捏起来。
何书意拱手施礼,“方小娘子。”
至今,东方婉玉也没和人家表明身份,仍旧以方府千金的名头同何书意交往。
她从袖囊中掏出一只荷包,针脚略显粗糙,上头绣着两朵莲花,意为花开并蒂,右下角绣有小小的玉字。
东方婉玉第一次送别人荷包,也是破天荒头一遭找府里绣娘学的。她绣功奇差,绣成如今的样子已是难得用心。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接把荷包塞给何书意。
后者微怔,旋即捧着荷包细细端详。
“绣的不好,何公子可别嫌弃。”
东方婉玉盯着地面,“恭贺公子高中探花。”
何书意行礼拜谢,当着郡主的面,将荷包系在腰间。
“郡主不必妄自菲薄,绣得很好,我很喜欢。”
东方婉玉豁然抬头,惊喜道,“真的?”
“真的。”
何书意微笑回应。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面前之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和她讲话时,面上总是噙着笑意。
东方婉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似是雀跃不已,又碍于不好意思,难以表达。
“那……七日之后,我们在初见的地方再会,届时,我有一些话要同公子说。”
何书意再度施礼,“在下定然准时赴约。”
姜竹星在二楼遥望,只能瞧见两人站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婉玉郡主送给对方什么礼物,最后才依依惜别。
“殿下说的对。”
她回头道,“殿下真的要多一位妹夫了。”
闻言,东方容月但笑不语,用杯盖撇去茶水浮沫,轻抿一口。
“不过……”
姜竹星话锋一转,盯着对面已然空荡荡的巷口,若有所思。
听不到后音,东方容月追问,“不过什么?”
“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姜竹星喃喃自语。
婉玉郡主的意思倒是很明显,但那个何书意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她总觉得对方怪怪的,好像对谁都很友好,但又存着疏远。何书意对东方婉玉的态度很模糊,姜竹星脑海里莫名蹦出来三个词儿。
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
不会是个渣男吧?
一时之间,姜竹星竟为自己的便宜徒弟操碎了心。她轻轻叹息,谁让对方喊她一声师父呢。
余光往后一扫,不经意瞥见东方容月颈侧的红痕,她定睛一瞧,渐渐眯起眼睛,眼神中似是透露出睿智。
红痕不大不小,衣襟不能完全遮掩住,若有似无的展露出来。若是东方容月动作大些,便可一览无余。
姜竹星观察半晌,一会儿挠挠后脑勺,一会儿又托腮陷入沉思。
良久,她突然出声,“殿下被蚊子叮了?”
不对啊,秋天还有蚊子?
留下这么大的印儿,秋天的蚊子可真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