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不速客
◎她竟莫名幻视了陈轩北。◎
往后的时间,她连骂也懒得骂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越骂他越兴奋,越卖力,越让她承受不住。
那张俊脸上冷感又陌生,只专注盯着眼前,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那间隙里,她竟莫名幻视了陈轩北。
这样的陈轩南,真的好像他。
叶青溪心里有点慌。
“陈轩南……你个贱人。”她一只手抵住他健壮的胸膛,企图做无谓抵抗,想逃跑。
被他顺势拉上来,倾身吻住:“我在。”
到最后,她感觉自己流下生理性泪水,大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大约如是。
翌日上班时,浑身的异样感觉还在,但不得不说,每逢压力时能有这种疏解,确实能够把人精神上的沉重涤荡一空。她像被重启动后的机器,复又显得神采奕奕。
乔诗婷一见到她,就不由感慨:“青溪你真的好厉害,每天上班都这么有精神。真的,我就没有见过你没精打采的样子。到底有什么绝招能不变成被吸走阳气、阴暗爬行的牛马啊,你教教我?”
答案很简单,吸走别人的阳气就行。
但青溪哪里敢跟个一看就还挺单纯的小姑娘说这种事,再说两人也没熟到可以讨论性生活的地步,只好笑而不语。
乔诗婷继续道:“上次清明节好不容易放个假,我就去河边钓个鱼,还得带着笔记本盯着社区。真是要萎了,被上班搞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放心好了,这回咱们社区表现很出色,上半年绩效肯定好看。”
乔诗婷却有点忧愁:“哎,我怎么听说这次618之后,公司还要搞结构调整啊,会不会还有优化名额?”
“这就不知道了。”叶青溪摇头,“不过你是主干,再裁也裁不到你身上。我建议你,辛苦一点熬过下半年,到时候拿着实绩去找陆向文争取升职,应该没问题的。”
乔诗婷乖乖点头。
这时田秋双拿着打印好的样品库清单风风火火路过,见着叶青溪端着咖啡和乔诗婷从茶水间出来,笑着打个招呼。
叶青溪问:“你们开始弄了?”
“是啊,趁老板们都不在,能搞一部分是一部分,”她朝叶青溪挤挤眼睛,“能早点回家就早点啊,我这拖家带口的,怎么好忙到晚上去?”
田秋双走后,乔诗婷对叶青溪嘀咕:“她都这么搞,我们干脆也这样吧。先把要紧的活赶完就动手,别耗到晚上了。凭什么呀人家都学精明,就咱们还傻乎乎听老板的。”
叶青溪沉吟一下,还是道:“没事,你要是今天忙,下班到点走就行。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乔诗婷:“不用不用,不行就算了,我听你的。”
这周全公司都在安排职场搬迁的事,四处乱糟糟的。周一到周二主要是技术部门搬离,周三周四留给了运营部,周五则是行政后勤等职能部门一起搬走,并负责最后的收尾工作。
程序员是大头,所以到周三这天,职场已经空了大半。
田秋双也不知道跟李哥那边如何打通的关系,但她确实非常擅长与人打交道。李哥非常痛快地就让货车改点提早了些,不到下午6点,田秋双已经指挥着两名壮丁同事分了四趟,将她那边负责的样品和其他物料悉数送上了车。
走之前,她拍拍叶青溪肩膀,笑道:“你看,我也没耽误你的事。等会儿小丁在新职场收完货,我就叫他随货车回来帮你。”
“不用,叫他到时候准点下班就行。”
田秋双狐疑:“你确定?凭你们两个女生,搬那么水估计够呛吧?”
叶青溪温和地笑:“放心吧,没问题。”
“行,反正你办事我放心,后面的交给你了。”
她说完,戴上耳机背上包,施施然走了。
*
下午6点,职场的人几乎都走光了。
叶青溪这才起身,把样品库清单打印出来,开始跟乔诗婷分头清点,差不多规格的摆到一组里,等待装箱。玻璃材质的酒瓶拿提前准备好的气柱袋分别装了。
拆开的酒瓶则用保鲜膜再做封缠。
这时她手机响起来。是陈轩南。
叶青溪让乔诗婷继续,自己则赶紧跑去公司大门口迎人。
还未走到正门,却见李哥笑眯眯又有点讨好似的笑容,领着两人往这边走。
但看清叶青溪过来,瞬间换了副前所未有的亲热神情,冲她挥手:“哎,青溪,这……薛总的朋友,说是来找你的,你看……”
技术部门撤后,职场大半区域的灯都关着,那两人并肩走来,同样的个高腿长,同样的眉眼轮廓。
叶青溪的心噌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两人今天衣着差异很大。
一个白背心牛仔短裤,红色航海鞋,方形大墨镜,勉强在外面套了件蓝黑拼色的派克外套,才不至于显得过分不正经。
他走得散漫自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还不忘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另一个则是一身素色,浅灰亚麻衬衫,搭泡泡纱的白裤子,这么热的天衬衫扣子竟然一丝不苟系到脖子最上面那颗。他也带了副墨镜,但是椭圆形的。
他身姿挺拔,步履从容,但板正得堪比天-安门前踢正步的兵哥哥,只聚精会神盯着她。
一瞬间公司仿佛成了他俩的T台,左一个阳光沙滩男,右一个清爽盐系男,一时让人有点看不过来。
“宝贝!”
“青溪小姐。”
叶青溪默默松了口气。
两人同时走到她身边,两个高大身影将她整个儿覆住。
一旁的李哥表情堪称精彩,对叶青溪道:“你们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吗?”
“哦,没关系。您不是也忙吗?我这边自己解决就行,都跟薛总打过招呼了。”
李哥有点不甘心:“没事,我这会儿正好有空……”
“真不需要,您先忙吧。把您掰成八瓣我也挺不忍心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哥只好一步一回头地含恨离去。
*
旁观者消失后,叶青溪有点吃不准到底该看谁,先对两人尴尬笑笑。
但这事儿毕竟是陈轩北的功劳最大,而陈轩南算自己人,于是她率先同陈轩北搭话,声音很小:“哥你怎么也来了?这种事情有他就够了。”
“心疼我弟,想帮帮他。还有,你礼物送的那么贴心,我也得报答你。”
“……你工作不忙吗?不需要加班吗?”
“……”陈轩北将墨镜摘下来,视线却落到一旁,“还好。”
叶青溪实在不想欠他太多人情,但是事已至此,又不好直接把他赶走,只好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那谢谢哥哥。”
陈轩南这时再自然不过,一条胳膊搭上来,圈住她脖子:“你光问我哥,都不在意我,我不高兴。”
叶青溪身体一僵。
这里可不比家里或车里那种私密场所,怎好打情骂俏?头顶就是公司监控。
她把那条沉重的胳膊卸下来,低声道:“注意场合。”
陈轩南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又提出过分要求:“那你亲我一下,这里。我就乖了。”
手指指的是自己锁骨处。
他说这话时,陈轩北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直目视前方,恍若未闻。但偏偏他也不提前两步,或者落后两步避开,就这么安静跟着。
可是……哥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了,他手握一大堆自己黑料,叶青溪哪敢造次?
“不行!要干活呢,别胡闹。”
陈轩南不赞同地撇撇嘴。
三人过来时,乔诗婷被震撼到了,嘴巴张成了个O型:“这么厉害的外援吗青溪姐?怪不得你看上去胸有成竹!”
叶青溪尬笑:“哥哥是个意外……不过既然哥哥愿意帮忙,那最好了,我们应该会更快。”
都是先前见过的人,大家也不需要太多寒暄,很快就进入状态。
叶青溪把他俩分组,陈轩南就由自己带着,陈轩北跟着乔诗婷帮忙,一切进展得有条不紊。
只是陈轩南冒冒失失的,老想跟叶青溪撒个娇卖个乖,心思完全不在正事上。手上动作没轻没重,差点手滑把一瓶葡萄酒给砸了——幸好包着气柱袋,掉在地上不过虚惊一场。
结果是挨了叶青溪一顿骂,吓得他缩着脑袋不敢吱声。
不过半小时,准备工作便做好了,开始装箱。
陈轩南为了表现一下将功补过,便自告奋勇:“我来装箱吧,我哥递酒,你们负责封箱和标记好了。哥,你说呢?”
陈轩北:“行。”
非常照顾两位女士的做法。
但是叶青溪有点过意不去的:“不用,你俩一组,我跟诗婷一组,一起装箱,这样更快些。”
陈轩南有点感动:“青溪宝嗯……果然心疼我。”
陈轩北则淡淡看她一眼:“你说了算。”
叶青溪发现自己该死的胜负欲总是觉醒得不是时候,比方说现在。
分组之后,她开始暗暗在意两组的速度更快一点。但她也不说,一味kuku递酒,诗婷装酒压根不上她的速度,于是叶青溪便边给她递边自己装,看得乔诗婷一愣一愣的。
“青溪姐今天……有点强啊。”
陈轩南还没什么知觉,倒是陈轩北先留意到了,手上动作不由自主也加快起来。
事实证明这样效率并不会高多少,甚至反而会因为同时装一箱互相打架。
叶青溪干脆直起腰来,擦一把汗:“诗婷,咱俩分开装吧。”
“啊……好。”
陈轩北也面无表情把手边的箱子往陈轩南那里一推:“分开搞。”
“这么拼的吗?”
两个人跟莫得感情的机器人似的,各自一边,手上恨不得舞出残影。另外两人被这股莫名其妙变得热火朝天的干劲感染,也跟着提升了手速。
“啊……热死了!”
不一会儿,陈轩南率先嚷嚷一声,把外套一脱,随意扔到身后椅背上。
然后发现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动作,只顾盯着他身上看,表情可谓多姿多彩。
62☆、野浆果
◎陈轩北单手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一粒粒解开了剩下的衬衫扣子。◎
陈轩南胳膊上,布满先前捆绑造成的红痕,一道一道纷乱交错。主要集中在肌肉线条匀称、体块感明显的大臂上。
明明很有力量也绝非禁忌的部位,偏偏那些深深浅浅的红紫瘀伤与勒痕存在感太强,在他光滑的皮肤上,像木村拓哉脸上的口红划痕,显得暧昧不明。
乔诗婷哪见过这种阵仗,眼睛都看直了。
旁边的陈轩北不过怔愣一下,立刻错开眼神,手上仍在装箱,脸上却晦暗不明。
最尴尬的莫过于始作俑者叶青溪。
她整个人慌的不行,啊了一声,率先一步冲上来,抓起衣服就往他身上披。整一个脸红心跳,活脱脱聊斋里被美艳女鬼调戏了的懵懂书生。
“这是职场里,光着膀子多不好!”
被陈轩南避开:“不要,真的好热,我都出汗了。而且我里面穿背心了,哪有光着?”
他还挺委屈。
乔诗婷十分想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但好奇心害死猫。她忍了又忍,默默吞了口口水才道:“青溪姐,你男朋友是受什么外伤了吗?这胳膊上……有点吓人啊。”
“哪有的事!”她连声音都高了一度,“就这两天估计气虚,去刮痧了。对,这……都刮痧搞得。他体内湿气太重,要发汗排毒。”
“哦哦,这刮痧师傅真有意思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刮胳膊上的哈哈。”
“气虚?”陈轩南提着两瓶酒,重复了一遍,不赞同地看向她。
叶青溪回以死亡凝视。
陈轩南耸耸肩,不说话了。
“气虚的话,刮痧可没用。”一直沉默的陈轩北突然开口。
三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他。
但见他刚好将箱子封好,正有条不紊拿记号笔做标记,头上没有半分汗珠,唯有袖子轻挽至小臂。
细长的眼眸垂下时,遮住幽深瞳孔,是那种随时可以蛊惑人心的美。
乔诗婷被男色击中,鬼使神差当了捧哏:“怎么说?”
陈轩北抬头,视线掠过她落到陈轩南身上。
“气虚也分好多种,你的症状无非是腰酸、乏力、出汗,明显是肾虚。得补肾气,除了多吃红肉白肉,还得规律作息,避免熬夜和过度消耗精力。”
乔诗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叶青溪老脸发烫,不敢再说话,怕越说越错,只好低头装忙。
陈轩南则无语道:“哥……”
陈轩北:“不用谢。”
打包搬运工作比想象中进行得还要顺利。
一个小时后,数十个打包箱子已被尽数运送到地下停车场。
四个人站在那一堆箱子旁等车,成就感满满。
叶青溪道:“等会儿我跟车去新职场就好了,先把货卸下来,明后天慢慢拆慢慢收拾,最难的部分搞定了,后面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顿了顿又特意嘱咐乔诗婷:“辛苦了,你准备回吧,今天还算没耽误太久。”
乔诗婷:“没事儿的青溪姐,我跟你去也行,你一个人估计卸不了这么多。”
叶青溪坚决摇头,微笑道:“放心吧,等下周没事了我请你吃好吃的,犒劳一下。”
乔诗婷欢呼一声。
不一会儿,从电梯间里又探出来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是先前在音乐节上见到过的舒天。
她今天依旧是一身黑的酷姐装。眼线描得飞起,眼影黑得夸张。
叶青溪冲她笑笑,舒天酷酷地说了声嗨,也对她身后的兄弟俩点点头。
乔诗婷解释道:“我刚跟她微信上聊天,她正好今天也加班啦,现在要走,我就说跟她一起来着,所以……”
她转头,与舒天交流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两位女生走后,货拉拉也很快就抵达,三人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迅速将货装好。
叶青溪问他俩:“你们都开车了吗?”
陈轩南:“是啊。”
叶青溪稍作思索,对陈轩北道:“哥哥,要不你开车先回去?我跟陈轩南坐他车跟着货拉拉过去。也没什么事了,不需要再折腾你了。”
“你确定?”陈轩北看着她,“不还得搬上去吗?那么多箱子,你们俩可以?”
“多搬两趟嘛。”
叶青溪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我弟气虚。”
陈轩南:“……”
叶青溪:“……”
陈轩南炸毛:“我一点都不虚好吗!不信咱俩比比?”
陈轩北:“好啊,比什么?”
说着就要单手扯开衬衫扣子。
叶青溪连忙挡在两人之间:“有这牛劲留着搬箱子不香吗?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不嫌幼稚!”
整个过程被货拉拉师傅看在眼中,对方笑得呵呵的,脸上褶子都开了花。
“我说姑娘你就别费劲了,叫这两位青年都搬了不就得了?”
叶青溪无奈:“哎呀,师傅,你不知道,这其实是我的货,我得负责……”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人影一晃,陈轩南竟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货拉拉副驾的车门拉开,径自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气鼓鼓地别过头去,任叶青溪在底下喊破了喉咙都不理,一味示意师傅赶紧发动车子。
等货车转过一个弯,消失在停车场尽头之后,叶青溪连他电话都打不通,只得作罢,回头对陈轩北道:“走吧。”
这一回头,不免一怔。
陈轩北正在看她。
不是那种平时她习惯了的漫不经心的瞥视,而是那种好像已经专门盯了她好一阵子的凝视——他是在正正经经、认认真真地看她。
但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分毫情绪。
突然与她的眼神撞在一起,他也没有慌忙移开,甚至没有被抓包的心虚表情,只是变换了一种方式望着她。那神色仿佛是在说,我准备好了,你随便跟我说什么,我都准备倾听。
叶青溪是在这一瞬,产生了一个古怪又不靠谱的念头。
哥哥或许并不真的讨厌她。
“哥哥,今天谢谢你。”她尽量装作自然,又礼貌地对他道,“那……再见?”
他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浅浅的内双,眼尾弧度微扬。但他不喜欢笑,总给人一种高冷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眼睫黑如鸦羽,眸色灿若点漆。
听见她这话,那眼中的湖泊似乎泛起一道涟漪,随即是他清冽的嗓音:“你确定?”
叶青溪听到自己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这不正常。
同样一张脸,理应早就看惯了,但为什么每每看到陈轩北,还会觉得心惊肉跳?
她勉强笑道:“不是说好了嘛,你先回去,我跟陈轩南去新职场……”
“然后让你们俩单独开车回家,路上保不齐又春心萌动,在车上或跑到你家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陈轩北面无表情说着直白露骨的话,“这次是捆绑play,那下次呢,要窒息么?还是滴蜡?皮鞭?感官剥夺?青溪小姐玩得这么开,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我弟的身体,不怕这些痕迹被长辈看到?”
“你……”
叶青溪头脑一阵晕眩,一时间信息太大她有点受不住,张口结舌半天才道:“要你管!还有,你说的那些好多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懂的?难不成……”
她才伸出胳膊要指他,却见陈轩北从善如流将单肩包从她手上拉下来,拎着往前走,根本就没打算听她后面的话。
“哎,你等等!”
叶青溪给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
*
奥迪RS7在停车场缓缓前行,偶尔有灯光从前车窗打进来,照亮两人身影。
叶青溪到底还是坐进了副驾驶。
六月的天,停车场里没有空调,也有些稍显闷热。陈轩北上车之后,单手解开两粒扣子,露出锁骨边缘,就这还嫌不够,不一会儿,又将车内的冷气打开。
叶青溪今日为了方便当壮劳力,特意穿了件高腰的紧身黑T配七分阔腿裤,图个简单省事。
先前上下来回地跑,T恤后背已经沁了一层汗,贴在身上不太舒服。这会子冷气一开,一吹,更觉得黏腻腻凉糊糊,忍不住摸索着找到调节按钮,把出风方向转到离自己远的地方。
“你冷?”
陈轩北出声。
“嗯……有点。冷气太足了,受不了。”
陈轩北将空调关上,待出了停车场上到地面,又打开驾驶室侧的车窗。
晚风带着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吉他声温柔又恰到好处地在这时幽幽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男人动情又慵懒的呓语吟唱——
"Imlookingoutofthewind*ow(我正望着窗外),
andwaitingforuatdusk(在黄昏之时等你),
lettimekeepfrozen(就让时间冻结吧),
holdonmytemperatureinyourhandlongerandlonger(让我的温度停留在你手中更久、更久一些)"[1]
窗外月光皎洁,车内万般缱绻。
叶青溪心跳怦然,假装被这旋律吸引,听了一阵,忽然问他:“这是什么歌,很好听。”
“浆果。”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他。
“歌名就是浆果。”
霓虹灯的光怪陆离之中,他飞快看她一眼。
“好奇怪的名字……”
“谁知道,随便听的。”
叶青溪干脆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果然搜到这首歌,热度还挺高。
网易云的高赞里,有人说,这首歌好奇怪,像相遇,像告白,像告别,又像重逢。
在她印象里,浆果一般是森林莓果,不够甜,总是酸涩。皮薄且多汁,需要时间慢慢变甜。
这大约是一种对感情的比喻。
叶青溪将这首歌点了红心,又转发到朋友圈里。
在她做这些的同时,陈轩北单手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一粒粒解开了剩下的衬衫扣子。
在红绿灯前停下时,他把衬衫慢条斯理地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烟灰色罗纹背心,和那单薄布料根本遮不住的隆起的紧实胸肌。
绿灯骤亮。
他将衣服一把塞到叶青溪手里:“帮我放到后座上。”
【作者有话说】
歌词引自TINY7《浆果》。
63☆、开夜车
◎怎么,我弟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他明明可以自己直接甩到后面的。
叶青溪本想拒绝,可最近在他面前总是气短两分。
再说亚麻材质的衬衫,不叠好很容易皱皱巴巴。
本着爱惜衣物的原则,还是给他稍微叠了两下才放过去。
抬眸看到他穿背心的样子,难免想起那个夜晚,他扶醉酒的陈轩南时裸-露的精壮上身。
大约是比较少做户外运动,他的肤色要比陈轩南显得白皙一点。但该有的肌肉一块也不少,一块也不小。
记得他……胸膛那两点都是粉色的,小小的,很秀气。
叶青溪对自己这该死的不放在正道的惊人记忆力感到苦恼。
周围越寂静,大脑就活跃。
提起乃至,她又不禁想起陈轩南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癖好。
他很喜欢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发达的胸肌上,也特别喜欢邀请她品尝那小小的两点。也是因为他,她才知道原来男人的乃头不只是用来区分正反面的,更是性感地带。
就不知道……陈轩北是不是……
“青溪小姐。”
叶青溪小幅度晃了晃脑袋里的豆腐渣:“嗯?”
“这次又帮了你,再加上上次,你打算怎么谢我?”
来了!又是这个问题!上次慌张逃跑,果然还是躲不过去。
叶青溪尴尬地笑:“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如果想要谢礼的话,也不是不行,但申请往后推迟一个月。”
“哦?为什么要推迟?”
“我……我没钱了。你得等我发工资再说。”
反正自己的脸在他面前已经丢得差不多了,也不缺这一个,不如据实以告。
陈轩北微微一愣,正要再度开口,叶青溪抬手打断他,斩钉截铁道:“但分手是不可能的,这个你不要再说了。我跟你弟谈得好好的,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你先前威胁我的那些东西也都不存在了,我‘前男友’的事他知道,也接受。”
她瞄他侧颜一眼,“早跟你说了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
陈轩北的重点却不是那个。
“好好的,怎么没钱了?”
叶青溪切了一声,瞪他一眼:“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捞钱女,我的每月工资都有规划,要给我家里一部分,还要自己攒一部分,更别提自己的衣食住行,再加上这个月还要准备礼物。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普通人花着花着就没钱那不是正常吗?”
“没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买这些个礼物?”
“不买怎么办?叫你们瞧低了我?”
叶青溪不服气道,“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我也不想低你们一头。随随便便送个手链就那么贵,我买不起,但能承受范围内最好的东西,我还是会尽力实现的。”
applevisionpro的头盔,aj的限量新款。
也幸好她费心去思考琢磨,才不至于在那样突如其来的场合里陷入被人嘲笑穷酸的窘境。
只是如果爱的衡量标准是金钱,那她叶青溪可能不管怎么努力都是人渣。
她不说,不过是为了维系那在有钱人看来一文不名的自尊罢了。
“可是我没有要求你送一个小一千块的飞机杯。”陈轩北轻声道,“我没有期待这个,青溪小姐。”
“没额外的意思,哥你不要误会。”她十分肯定地说,“我就是拿你开涮,我承认我行为恶劣了一点。可你之前对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
哑黑色奥迪在高架桥上一路飞驰,这时,速度于不经意间降落下来。
但因为陈轩北踩刹车踩得非常平稳,车上的乘客毫无所觉。
“我怎么对你了?”他听见自己语气平淡地问。
“你对我,很差劲。没有礼貌,毫无风度,总觉得我不怀好意,是个渣女烂人,企图把我赶走……你三番两次地贬低我,没想过我也会不开心吗?”
叶青溪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他,不复先前的心虚。
“我‘前男友’的事情澄清了,也没见你因为误会我而同我道歉。态度依旧如此。”
“陈轩南说,你们从小到大都讲究公平平均,什么都必须一样才行。所以后来我渐渐就理解了。我觉得,你可能是把我当作夺走你弟弟的对手。打破了你们之间身为双胞胎的某种平衡,对不对?”
路灯一盏盏被甩在身后,她那双狐狸眼透过昏黄灯光就这么看过来,通透明亮。
“其实你不是讨厌我,只是讨厌这种跟弟弟得到的不一样的感觉,是吧?”
“就算没有我,换作别的女生,你恐怕同样会如此,你只是……控制不住。”
“不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想方设法,掺合到我和陈轩南的恋爱中。”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
但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
她怕把他逼急了,这哥玩一手狗急跳墙、鱼死网破,搞得大家都很难看。
可是今天的他,也许是衣着的缘故,也许是态度的缘故,叫她觉得没那么难以接近,或许可以稍微说两句真心话。于是大着胆子,就这么话赶话地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说完后她就扭头看正在开车的陈轩北,静静等待他的反应。
陈轩北却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一言未发。
他依旧直视前方,手上松松握着方向盘,脸上冷若冰霜。
“哥哥?”
“不准叫我哥哥。”
他突然生气道,似是惊醒,随即一打方向盘,从岔道下来。
车沿着辅路转了一大圈,径直停到了高架桥下方的公共停车场里。
“这不是新职场吧?”
叶青溪这才后知后觉,看了一眼手机导航,显示离目的地还有200米。
晚上这边停车场里车位较为富裕,陈轩北一把倒入,将车在车位上停好,并没有急着熄火,而是把自己这边的车玻璃按到最低。
晚风已经带上了点凉意,此时呼啦一下倒灌进来,吹得她微微眯眼。
他转了转表带,偏头看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差劲?”
“就是个,离了弟弟不能直立行走的废物?”
他脸上表情依旧很淡,但说话口齿清晰,态度严肃,令叶青溪隐隐感觉不妙——他好像真的动怒了。
“……我说了,我们打平手。就……你既然都瞧不上我,还在意我怎么看你吗?”
他却笑了:“是谁给你的错觉,这件事我打算轻易放过你?”
“明知道我这么讨厌,为什么还要过来求我帮忙?还不敢亲口跟我说,只敢叫我弟来。”
叶青溪反射性地觉得心慌,这车内空间在他的逼问下越发显得狭窄,她不想再待,撤掉安全带,便去摸侧边门把手。
只听咔哒一声,陈轩北竟然把全部车门锁住。
“不止如此,偏偏选择那种时候开口,还故意让我听到那些?青溪小姐,你的报复心和分享欲未免太强了些,人也未免太自私了些。”
他施施然说着,不慌不忙戴上中控台上放置的银丝眼镜,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怎么,我弟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如果接近我们兄弟俩,只是为了玩玩,那我……”
“你闭嘴!”
他怔忪一下。
但见叶青溪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双手紧紧攥成拳:“我玩你个大头鬼!你们兄弟两个,脑子全都有包,没一个正常的!每次出现这种事,你光怀疑是我,就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怀疑过是你弟在搞事?”
“你……”
“你现在把车门给我打开!我告诉你,你再限制我人身自由,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轩北还没反应过来,叶青溪又道:“对了,那个破飞机杯,我白得的。至于怎么白得的你不用管,反正不要钱,送你刚刚好!你要不是陈轩南他哥,你对我来说屁都不是,根本不值得我多费心!”
他一瞬不瞬凝望着她,车里一瞬间静得可怕。
“原来如此。”
他冷冷道,“很好,特别好。”
他毫不犹豫将车锁按开。
“行,我都知道了。现在你可以滚了。”
叶青溪干脆下车来,脚在路面上踩定,很快就后悔了自己的心直口快。今天他毕竟是专程过来帮自己,却平白惹得这许多不愉快,其实没必要。她只是不喜欢他说话的口吻,打趣,讽刺,轻蔑。
但她知道这事出有因。
有心想缓和气氛,于是转头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今天你帮了我……”
然而对方并没有下车。
他当着她的面将副驾驶的车窗升上去,直接发动车子,马达轰鸣,扬长而去。
叶青溪在原地站了一阵子,直到看不见车尾灯,才调出步行路线,照着导航继续朝公司新地址走去。
但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坠了块千斤重的大石头。
这回可能是彻底把陈轩北得罪了。
在自己欠他一个人情的情况下。
夜色旖旎,街上行人寥寥。她边走边心不在焉地想,她可能如林幸香所说,真是一个不讨喜的姑娘。
既不懂得跟人如何亲近,也不懂得如何维护一段良好的关系。
所以这些年,朋友很少,男友倒是换过不少,没有一段能够顺利走到最后。
一开始,她也曾抱有幻想。
有人只是把她当作炫耀的战利品,有人不满意她家里贫穷还没个兄弟姐妹,往后养老负担重。有人嫌弃她不够体贴不会撒娇,亦有人笑她不知天高地厚,施舍给她一点感情却不知乖乖领情。
高中以后,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她养成了不敢跟人挨得太近的习惯。
起初是怕别人怜悯又高高在上的眼神。
后来怕人家觉得她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往后,怕人家发现,她原来都是在强撑着自尊,独自艰难度日。
——说来也奇怪,如今靠自己挣钱讨生活,居然都成了令人不齿的事情。
她也是进公司两年才发现,有相当一部分同事是靠关系进来的。人家拿着比她还高的工资,干着低级岗位的活。比她轻松了不知多少倍。
很多事情,叶青溪不是不懂。
美剧里常出现的一个高频词,叫mean,来形容某些刻薄女。
是以她时常想,在很多人眼中,她大约也是这样mean的存在。
不mean一点,怎么在社会上混?那不是给人欺负死了?
回想起陈轩北方才某种一闪而过的东西,她甚至有点茫然,好像……她把他刺伤了似的。
可她分明已经尽力去保持平衡,去满足陈轩南的心愿。
她不是不想和他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mean,形容词,刻薄;吝啬的;熟练的;小气的;平庸的;不善良;要发狂的;低劣而肮脏的;出身卑贱的;要发怒的。
64☆、仙人掌
◎装什么高冷男神,你可是她大伯哥啊。◎
那天晚上,最后还是陈轩南帮她一起善后。
搬完全部箱子后,两人坐电梯下去。
这个点已经晚上8点半,早过了下班点,宽敞明亮的电梯里并无他人。
陈轩南拿手背随意抹一把头上的汗:“所以我哥这么听你的话,啥也不说撂下我们就走了?”
“是啊,本来就只是让他帮忙说句话的,再让他出力也不太好。”
“不会是你俩又吵架了吧?”
叶青溪闻言不由瞧了他一眼,但见他面色平静,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便笑笑:“我跟他有什么可吵的,你想得未免太多。”
陈轩南嗯了一声。
这时电梯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叶青溪听到他声音从后方传来:“他这几天挺忙的,这阵子来做正畸的小朋友很多,赶着上小学前过来矫正颌面。他这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口热乎的。”
“但就这样,听说你需要帮忙,还是坚持亲自要来帮忙,可见对你的看重。要是……他这回哪里做得不好,你还是别太介意啊。”
“没有的事,”叶青溪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回头看他,只含混应了,“多亏你提醒我,肯定不会白叫你们帮这个忙,等我……抽空请你们哥俩吃顿好的。”
“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跟我客气干嘛,我哥也没要求这些,你以后对他大度一点就好了。之前我想让你给他礼物也是这么个理,我就希望你别冷落他。”
陈轩南小心翼翼觑她一眼:“是不是我有点自作主张了?”
“没事。”
叶青溪摇头。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陈轩南又道:“说白了我哥就是你哥,他是我最亲的兄弟了,我还是希望你们俩能够好好相处的。毕竟——我不在家,他就是我,只要他在,也能帮我照应好你,我放心的。”
叶青溪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以后吗?她实际十分怀疑。
好在搬样品这件心腹大患还是如期完成。这周搬职场,公司全员都是一通热火朝天的忙活,也就导致内容组的工作交接稍微往后推迟了一下。
但最晚不过下周,她的岗位角色就要真正发生变化了。
叶青溪心里既激动又有点紧张。
不过这周末,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回仙源参加闺蜜祝佳音的回门宴,这是她俩上次说好了的。这是女方主场,主要宴请当地亲友,林幸香和老叶将参加的也是这场。
叶青溪没打算带陈轩南回去。
甚至,她都没打算告诉陈轩南这件事的存在。
本来如果当初陈轩北没有冒充他的身份自作主张跟林幸香会面,她可能还会被林幸香的不断洗脑说服,勉强把陈轩南拽回去当个吉祥物应付一下。
但那事之后,短期内,想到可能会出现的修罗场,她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这回采取的是先斩后奏。
等到坐上周五晚上7点的高铁后,才给去打球的陈轩南发了个消息。
【babe,我因工作需求紧急回老家酒厂考察两天,勿念】
这个理由一开始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后来她瞄了眼自己膝头那本《酒的中国地理》,突然就灵光一闪,想起这个天衣无缝的绝妙主意。
正好她对白酒的酿造过程,一直以来都是靠书面理解,还有点抽象。
有老叶这层关系作为依托,能亲眼去仙源酒厂的酿造车间看看,也许会有更深一层体会。
退出微信前,不小心瞄到陈轩北的消息框。
两人的上次聊天还停留在对方的【已用不退】上,想起陈轩南上次把他哥形容得如此古道热肠温情脉脉,叶青溪都产生了一丝怀疑——他俩认识的陈轩北是一个人吗。
要真是那样,上次自己说话好像真的挺过分的。
不知道这两天他消气了没有,要给他发个消息再郑重道个歉吗?
叶青溪拿不准。
结果就是,想着想着,手指不小心碰到对方那只猫猫剪影头像,手机跟着震颤一下。
【我拍了拍“北”的仙人掌被扎了一手】
叶青溪:“……”
这点社死意外让她紧张尴尬了一路,要不要给他解释一下自己手滑,又觉得未免刻意。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对方压根没有回复。
*
陈轩南从篮球馆回来已经是晚上9点半。
进了门,先坐在玄关边缓了一会儿,这才留意到客厅里的落地灯开着,陈轩北一身家居服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不知道是看手机还是单纯在思考。
大约是今晚上打球打得有点格外激烈,直到此刻陈轩南额头上依旧汗如雨下,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哥,坐那干嘛呢?”
陈轩北将手机界面关上,又摘了眼镜,轻轻揉一揉眉心:“没事,你吃饭了么?”
“还没。”
“锅里有意大利面,自己热一下吧。”
他说着起身,拿起眼镜,准备上楼。
不料陈轩南却垂头道:“哎,不吃了,没心情。”
“怎么了?”
陈轩北扶着楼梯扶手看过来。
陈轩南随意拿篮球背心下摆扯起,擦了把汗,这才换了家居鞋,走进来郁郁道:“哥,你说青溪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啊?”
“怎么这么说?”
“不知道,”他耸耸肩,耷拉着眉眼,形容有点落魄,“我就感觉……她好像始终不愿意让我在她爸妈那里转正。之前答应了我两次,要带我回仙源玩的,结果这回她倒是自己偷偷跑回去了,好像生怕我要跟着似的。”
“哥……我就这么拿不出手么?”
陈轩南有点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但见陈轩北依旧站在楼梯上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忽又想起来什么。
“哦,都忘了你俩闹矛盾的事儿了……她不会是因为你迁怒到我了吧?都跟你说了,跟她态度和颜悦色一点,别凶巴巴的。这又不是还在学校里,装什么高冷男神,你可是她大伯哥啊。”
陈轩北本来还想劝他两句,但见他说话一副欠欠的语气,理也不理,转头就走。
陈轩南越琢磨越觉得在理,心中阴霾渐渐扫空,哼着歌往浴室走去。
边走边给叶青溪发消息:【那我只能甘心做一块望妻石,乖乖等小宝贝回来在一起玩耍~】
【[小狗扭屁股.gif]】
另一头的叶青溪,正好从高铁上下车,看到这条消息,心里一块大石头也随之落了地。
*
林幸香对于她一个人回来,自然是有很多不满的。
但上次在小陈面前,母女俩搞得那么不好看也是事实,她暂且不敢直接上来就拿身份压叶青溪,且叶青溪刚回来,再把人逼急了,指不定又被气走,左右不是什么良策,还是以怀柔为宜。
所以初到家的那个晚上,三人还是一派父母慈女儿孝的其乐融融景象。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又重新熟络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拾着要去参加喜宴了,林幸香一直藏在心里的不痛快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见到叶青溪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化妆涂口红,便嘟囔:“又不是你结婚,搞那么浓妆艳抹干什么?”
见叶青溪换了身修身版型的玫红色无袖礼服裙,又忍不住多嘴:“那么亮的颜色,裙摆还不到膝盖,怎么好穿得出去?”
叶青溪置若罔闻,又从化妆包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
这还是高中毕业时,用老叶与林幸香奖励她的钱买的。其实统共不过二百块,也是叶青溪生平第一次买首饰。
哪怕再朴素不好粉黛的女孩,在尴尬的青春期之后,也会想稍微装饰一下自己,不管美与丑。
她千挑万选了好久,为自己选中了这么一条珍珠项链,全珍珠,带一个小而精致的白色山茶花吊坠。不至于太老气,同时又保持了珍珠饰品的纯净之美。
当时就因为这串项链,又引得林幸香与她一翻争吵。
吵来吵去的核心大意就是,觉得这个闺女太拉垮,好不容易有点钱也不知道提升一下自己的内涵,多买点书买点教材,居然第一件事儿是买这么个浮夸的破项链,真是没救了。
从始至终,叶青溪只一句话:“这钱是不是给我了?是我的,我想怎么就怎么用,你不要插手。”
也是从那时开始,林幸香忽然意识到,这个过去对她千依百顺、让她无比省心的中国好闺女,好像变了。
她变得不再那么服管,亦不再愿意受他们为人父母的保护,她像是一心只想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鸟儿。
林幸香渐渐感到吃力,开始抓不住她。
那珍珠项链她买了后,一直贴身带着,好像生怕林幸香某天突然翻出来给她没收了。
后来等她去上大学,那项链也随她去了雾岛,再没回来。
谁成想今天又被她戴了出来。
林幸香一瞥见这个就想起旧事,嘴上也没个好声气:“花里胡哨,妖里妖气,知道是去参加婚礼,不知道以为干嘛去呢。”
这时,她看到叶青溪缓缓转过头来,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是啊,”她语速很慢,“妈,你说我是干嘛去的?”
林幸香心里一虚,知道是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也不愿意跟她示弱,努努嘴才道:“你最近是不是跟小陈吵架了?不然为什么他不跟你回来?还是……人家嫌弃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入不了眼?”
65☆、第一好
◎【谁是我的新郎~】◎
叶青溪盯着她:“是啊,要是人家瞧不上眼,怎么办呢?”
但见林幸香柳眉倒竖,就要开始跟她掰扯,径自转过身,去翻自己拖回来的小行李箱。
“哎,我还没跟你说完话呢!”林幸香叉着腰,脸色难看,嗓门也急了一分,“你跟他说,我们家以前过得也很好的!以前你妈烫头也是说烫就烫,新款的时髦货说买就买!怎么能瞧低了我们呢!”
叶青溪弯着腰不知在那捣鼓什么,林幸香越发着急,蹭蹭两步跟过去,踢了一脚她的箱子。
“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吱一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发生那件事,家里怎么会突然就一落千丈!这是意外啊!他要真想跟你好,他得体谅啊!那谁家还没个意外啊,顶多算我们倒霉,你弟他……说起来你已经算是好命了!”
叶青溪这时直起身子,抬眸与她对视,眼神凶狠。
“是吗?这么好的命,我送你啊。”
林幸香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像是被烫到一般,颤了颤身子,别过头去。
不一会儿,眼圈居然红了。
“好了,怪我多嘴。”她耸耸鼻子,“你快些收拾,得走了。”
说着飞快往外走去,跟后头有鬼碾似的。
叶青溪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新买的户外双肩包。
藏蓝色,精挑细选的新款,很轻便,多功能分区,还带个腰包。
本来打算直接拿给林幸香的,这会子也没了心情,叹口气又扔回箱子里。
受这些影响,去喜宴的路上,车内气氛压抑,母女互不搭腔。
仙源市里只有巴掌大,祝佳音选的酒店已经是市中心顶好的一个,亦跟这座城市一样透着土气与陈旧。
一路上马路边尘土飞扬,绿化带显出无精打采的墨绿色,电动车与自行车摩托车一般无二混在车流里,大剌剌地慢悠悠开着,谁也不会因为有汽车喇叭声而让开半分。
从叶青溪记事起,到她拖着行李箱离开这里的9年前,再到现在,仙源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它的容貌几乎从未改变。
说落后也不算落后,但说现代,跟那个词沾不上半点关系。
经过市里最繁华的织锦街时,透过稀稀落落的人潮,她试图去寻找自己儿时吃的面摊,但毫不意外,早就不再。
那家摊位上,有她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面。
当她还念小学时,还没有弟弟。
林幸香的身材也没有现在臃肿。还很喜欢打扮自己,烫着长卷发,带着漂亮的金项链,穿着花枝招展的连衣裙,还会偶尔骑车带她出去逛街。
是她心血来潮,头一次带着她去吃了那家牛肉面,还在隔壁摊位上买了份素麻辣烫。
那时候林幸香红唇夺目,眉眼漂亮,脾气虽不温柔但爱笑,会把多多的菜和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她,笑着说:“多吃点,你个大馋丫头。”
老板很舍得放肉,牛肉块又大又香,劲道又入味。
以至于她惦念至今。
后来有了弟弟,她大多数时间都在住校,没人期待她回去,除非父母需要她帮忙照看弟弟。
于是等夏天老板开始集中出摊时,她会精打细算凑足一顿面钱,每个星期偷偷骑车从学校出发,独自去吃一顿。
叶青溪的大脑擅自作主,把它归为家乡的味道。
*
一到喜宴现场,叶青溪自动自发就跟父母分开,单独去找祝佳音。
祝佳音今天穿的是红色旗袍,天鹅绒质感的,非常有韵味。发髻也低盘起来,戴着祖母绿的耳坠,显得整个人温婉大方。一见到她就拉着她胳膊将她拉进化妆间来。
“哎,小谢好像跟他老婆也来了。先声明,他俩不是我请的啊,估计我妈请了他爸妈,他一家子就非要过来看你的热闹。你待会儿可做好心理准备。”
叶青溪:“……那又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祝佳音诧异道:“谁不知道前阵子你俩家的母上大人当众吵了一架?这边所有人可都盯着你呢,你这回不带对象回来,指不定他们私底下又要嘀咕些什么。人家肯定觉得你骗人,你有个薛定谔的男朋友。”
“呵,管他们呢,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
叶青溪拍拍她的手,“这是你的主场啊祝姐,搞什么呢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我就是觉得,你那么帅的一个男友特适合镇场子,不应该不来……你们俩不会是有什么隔阂还没点破吧?该不会你喜欢的其实是大伯哥,所以……”
“什么乱七八糟的,闭嘴吧你,”叶青溪觉得好气又好笑,推她胳膊,“这前情有点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等你忙完这一阵子,有空我再告诉你。你就这么理解,我得做好双方工作,对齐颗粒度,才能继续向前推进。”
祝佳音笑喷:“我可去你的吧,搁这给我汇报工作呐。”
两人作势嬉闹成一片。
回门宴的流程相较于上次在雾岛的婚礼,要简洁得多。
叶青溪一家子果然被安排和小谢一家坐在一张桌上,旁边是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和近邻们。
林幸香除了不咸不淡跟小谢的妈打了声招呼外,几乎没再主动跟她说过话。小谢的妈也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她的注意力都在叶青溪身上。
一会儿瞅瞅叶青溪,再瞅两眼身旁小谢的老婆。
眼神直白不加遮掩,像在打卷面分。
倒是小谢的爹还跟老叶喝了两杯酒,两个中年男人凑在一块儿,不知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老叶还频频点头。
最激动的莫过于小谢本人。
也不知他激动个什么劲,今天又不是他结婚。
这小谢长得又黄又瘦,像根竹竿,也不算高,单眼皮,戴着副厚厚的深度近视镜,以前喜欢穿格子衫,还显得像个清秀的书呆子。现在换上机关体制内偏好的黑色plo衫,椅子背上套着个黑色夹克,越发显得老气。
他与叶青溪百八十年没说过话,叶青溪本来以为今天大约也是如此,没想到对方倒是主动先跟她打了个招呼——隔着他老婆。
叶青溪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他老婆一眼,冲他们点点头。
不得不说,小谢的老婆气质还是很不错的,珠圆玉润,西装裙配浅灰色针织T恤,看着脾气就很好的样子。
*
酒过三巡,小谢大约是喝高了,突然拿筷子隔空点她:“你那……男朋友呢?他怎么没陪你来?”
这一句话本来声量不大,席间原本的说话声却骤然压低了一个度,好多人看着好像不在意,其实都悄默声看过来,不知怀的是什么心思。
“没来肯定是有事啊。”
叶青溪放下筷子,抬头看他。
“什么事啊,比陪女朋友还重要?”他打了个酒嗝,完全不顾他老婆拽胳膊,大着舌头道,“没见过这么胆小的男的,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却畏畏缩缩,一直躲着不肯见人。丑媳妇到头来不也得见公婆?”
叶青溪面带微笑,想说关你屁事。
但深知这话一出口,桌上四个大人并他老婆五张嘴巴都要冲着她来,便道:“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再说了,这是喝我好朋友佳音的喜酒,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家要脸,都是主人亲自请的才过来,不带多余的人,也不蹭人家这口吃的。”
“嘿,怎么说话呢?”
小谢还没再开口,他妈先着急了。
“阿姨,我就这么说话的,我这脾气随妈,从小到大这么都过来的。您多担待。”
旁边的林幸香脸色涨红,怒视她一眼,扭头对小谢的妈不客气道:“就属你们管得多!我们家闺女要结婚了自然会通知,今天又不是她的场子,问那么多干什么?都说了人家小陈忙!”
“行,忙。咱就看他能忙到什么时候去。咱们就等着喝这口喜酒了。”
小谢的妈冷笑,“没事啊儿子,你不用替人操心,咱们替媳妇肚子里的大孙子操心。为别的人,犯不上。”
“哎哟,梅梅怀孕了啊?真看不出来……几个月了?”
“查过了,是孙子?不是说现在大夫都不给说性别吗?”
“小谢可以啊,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要*不怎么说人家机灵又上道呢……”
旁边的亲戚邻里们识趣地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将先前那点子不愉快给盖过。
叶青溪便趁此机会,悄悄溜出去透气。
稍晚些时候,祝佳音从敬酒中脱身,在门外的走廊里逮住她:“我听说你们刚才闹的了,别生气了,走,跟我拍照去。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姐妹拍几张美美的人生照片,不需要男人的那种,开心一下。”
“啊?那你老公愿意啊?”
“没事,他能应付。”
祝佳音趁机扭头,朝他摇摇挥手。
于飞航朝她远远比了个心,笑着转头,低头端着酒杯又是一口闷。周围一圈人都在叫好。
“……”叶青溪感觉自己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
这酒店名为杏坛雅居,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是透着书香气的风格。从建筑外观到室内装潢,全都是古色古香的设计。
两人手牵手跟做贼似的一路小跑到庭院中,就着这白墙黛瓦,碧水古松,开始互相拍照。
叶青溪觉得祝佳音这套特别适合这里,但自己的就有点太西洋化了。应该穿个汉服什么的会和谐一点。
祝佳音笑道:“什么古风西洋的,你要这么想,咱姐们儿今天在这里给它增添一道色彩,就是让杏坛雅居蓬荜生辉。”
说完示意她回头去看被吸引着看过来的客人和酒店工作人员,眨眨眼,“你等着,我找个人给咱俩拍合照,要挑个一看就很会拍照的那种人!”
那张人生照片还是注定出现了。
飞檐高悬,树影斑驳,她们学着洛阳博物馆里那对千年姐妹花女俑,左手挽右手,各自叉着腰,并肩而立,昂首挺胸,笑得一脸灿烂。
祝佳音左看右看,尤其钟爱这张。于是当天的朋友圈,除了常规的回门宴九宫格之外,还特意专门为它发了一条。
文案是:【我俩天下第一好!@青青溪】
底下自然是一片热闹的声音。
有人跟着起哄:【谁是我的新郎~】
有人简单粗暴地夸:【哇这么拍好可爱!我以后也要试试】
亦有人只敢混迹在一溜点赞大队中,一言不发。
夜晚,贺间独自躺在床上,用粗糙的手指将那张照片放大。
祝佳音神采飞扬的笑容叫他一时恍然,感觉她好像从未变过。
他愣神一阵,又不敢再细看,轻点一下退出,这才注意到这条朋友圈下方,是陈轩南的怨念。
【宝贝走的第一天,想她[心碎][花凋落]】
想了想,贺间给这位新认识的阔少发了条消息。
【[照片]】
【你没去是吧?这张拍得不错,可以睹物思人】
66☆、明月光
◎我就是不甘心你总是玩我。◎
翌日清晨,叶青溪醒得很早。
昨天祝佳音回门宴上那么一闹,她跟林幸香的关系虽说缓和了些,但总归还是担心她旧事重提。早早就跟老叶说好了,今天随他去仙源酒厂里转转。
趁着林幸香出门买早点,她麻利洗漱完毕,穿了身朴素便服,便去催老叶。
老叶慢吞吞地穿鞋,还很嫌弃:“饭都不吃好,就急着走,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养生。”
叶青溪也不惯着他,把满电的充电宝和手机一并装进包里,换上鞋就去推门。
却见林幸香和一人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脸上容光焕发,笑得合不拢嘴。抬头见着停在原地的叶青溪,惊异道:“哎,你们干什么去?没见着客人来了吗?快回去回去。”
她扭头对那人道:“快进来小陈,别在哪里傻站着。我们家乱是乱了点,但还算干净……”
叶青溪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定定看着来人,感觉手脚都被冻住。
“好的阿姨。”
林幸香身后的高大身影实在熟悉不过,穿着成套亚麻西装,素色白T,轮廓又高又瘦,露出精致锁骨。手里还拎着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豆浆油条小咸菜。
他游刃有余地同她擦肩而过,却没有与她发生眼神对视。
叶青溪心中又惊又惧,犹疑了一瞬,这是哥哥还是弟弟?
一时间,大脑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日常喜欢穿西装的是陈轩北。
但平白无故,陈轩北怎么会突然不知会一声就主动跑她家里来?
这不科学。
如果是陈轩南的话……
林幸香已经乐呵呵地跟过去,临进去前,转头催促她:“愣着干嘛?还不快点!”
叶青溪定定神,进屋将门带上,不紧不慢地换鞋。
听着他跟老叶打招呼:“叶叔叔好。”
老叶不用那么着急忙慌地被闺女赶着出门了,自然乐的清闲,摸了摸自己的圆肚皮,准备高兴地应了。
又突然意识到这位很可能是未来女婿,只好逼迫自己装出一副威严神情来,挺着个将军肚到沙发上坐下,不苟言笑道:“小陈是吧?来的很早啊,先坐下歇歇吧。她妈,泡点茶来。”
林幸香抽空瞪他一眼:“先吃饭,吃完再泡。”
老叶讪讪不语,又带着年轻客人移驾餐桌上。
叶青溪向他们走去,也已经想好了破解之法——她给陈轩南发了个表情包。
果不其然,客人放在手边的手机震了震,他拿起来看时,叶青溪正好走到他身后,跟着瞄一眼。
置顶消息框是她的头像,名字是“青溪小宝贝”。
是陈轩南没跑。
心稍微放下来了点,但在靠近他时,又不禁微微提起。
他身上有一股很明显的消毒水味,这似乎是当医生的哥哥才会自带的标志性味道。陈轩南曾提及,哥哥因为讨厌那股消毒水味,在非上班时间会使用香水稍微压一下。
但陈轩南就没这个习惯,他身上除了洗衣液的香味,就是皂香。
而且这衣服风格、款式看着就是陈轩北的。
以前被他们兄弟俩都骗过,叶青溪感觉自己疑神疑鬼的毛病越发厉害。
“闺女,过来拿碟子端饭!我烧点水,好等会儿泡茶。”林幸香的声音突然从厨房传来。
“哦,好。”
叶青溪将手机塞兜里,心事重重地往厨房去。
*
“我来拿吧,阿姨。”
下一秒,男人起身,飞也似的从她身边掠过。
叶青溪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林幸香手里极为利索地接过盛满油条的碟子,和装满豆浆的碗,目不斜视端过来。一时有点恍惚。
不多时,自己手里也被塞了一碗豆浆和一碟咸菜,伴随着林幸香没好气的声音:“你怎么跟梦游似的,又麻烦人家小陈干什么?快去啊。”
这场早餐吃得极其诡异,从叶青溪的视角来看。
林幸香不觉有异,只笑眯眯道:“上次在雾岛那边见面后,我就一直跟青溪说,当时没叫你一块吃顿饭,实在是不合适。这顿吧,又有点过分简单了,你看中午你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咱们在家吃或者下馆子都行。我知道有几家……”
“妈,你等会儿让我先跟他聊聊成吗?”
叶青溪语气有点生硬。
林幸香愣了一愣:“成啊,怎么不成,那你们聊你们的,我说的是中午的安排,又不耽误事儿。你说对吧,小陈?”
陈轩南搁下筷子,笑得很乖:“阿姨,我都可以。”
林幸香满意地点头,顿了顿,又问:“从雾岛开车过来,不近吧?路上花了多长时间?”
“还好,4个小时多一点。”他想了想,补充道,“晚上车很少,一路开得很顺畅。”
林幸香啧啧有声:“开夜车还是不安全的,想来什么时间都可以,不用急于一时。”
这话说得她好像是多么通情达理的一个长辈似的,俨然没有昨天嘀咕叶青溪时的咄咄逼人。
“没能陪青溪参加婚礼,我也很遗憾。毕竟我们之前干什么都是一起的。所以,也是一忙完工作就尽快过来找她了。”
陈轩南一边真诚地解释,一边转眸看叶青溪。
林幸香点点头,若有所思,拿起筷子夹了根油条到自己碗里,这时趁低头,轻轻剜了老叶一眼。
老叶:“?”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老叶啊了一声,清清喉咙,状似随意道:“那个……听说小陈现在是以炒股为主业?”
“对,有点类似职业操盘手,自己单干的那种,一般生活还比较规律。”
“挺挑战人心态的吧?我听人家说,买股票跟赌-博差不多……”
咚地一声,叶青溪把自己的碗往餐桌上重重一放:“爸,我吃饱了!”
老叶莫名其妙:“你吃饱就吃饱了呗,跟我说什么?我还没吃饱呢。”
“那你快点吃,吃完去洗碗。”叶青溪随意应付他一句,一把拉起陈轩南,“你也吃得差不多了吧?走,我带你去周边转转。毕竟你是第一次来,光在家里待着多没意思。”
林幸香慌忙道:“哎,你们急什么……”
陈轩南二话不说,一气儿将碗里豆浆喝完,冲二老点头一笑:“那我先不打扰叔叔阿姨了。”
叶青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匆匆从家里出来的。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扯着他袖子,两人一路出了单元楼,到了酒厂的家属院里。
门口有两位女邻居正坐在小马扎上择豆角拉家常,冷不丁见到这么一对俊男靓女,都不约而同停下话茬,打量过来。
“哎,青溪,这个是谁呀?”
“青年长得真好,是你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吗?”
陈轩南冲她们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大姨们好。”
“好,好。”邻居们连豆角都不择了,笑得跟朵花似的,“吃饭了吗?”
“我们吃了的。”叶青溪心不在焉拽着他胳膊又往外走,边走边低声问,“你车呢?”
陈轩南指了个方向。
“走,这里熟人太多了,我们上车找个地方聊。”
*
白色雷克萨斯LX570在车流中显得格外醒目。
一路上叶青溪坐在副驾,除了偶尔指点一下方向以外,表情严肃,一言未发。
平时话很多的陈轩南也反常的沉默。
这辆经典的越野王者将他们带到了老城区,在护城河的偏安一隅停下。
河堤上柳树长得正盛,水色与柳色呼应,一水的碧绿,仿若静止不动的玉带。
叶青溪径自下了车,向岸边走去。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亦步亦趋,却始终没有跟上来,也没有要同她搭话的意思。
这天的太阳很烈,日光是惨白色的。柳荫当中,她瞧见他影子与她的一部分重叠,但也只有那一小部分。
叶青溪不明白他的沉默。
但她心里很沉。
于是走了一段后,她忽然转过头来,直直与他对视。
陈轩南似乎没有预料到,同样也看向她,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两步距离,看到彼此心里。
“为什么?”是她先开的口。
“什么?”
“为什么一句话不说突然跑来我家?还有,你怎么知道的我家地址?”
“突然很想你,不可以吗?”
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可以,但那是想见我的理由,不是想见我父母的理由。”
她的声音很理智。
陈轩南双手握成拳,分明努力在笑,却比哭还难看:“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青溪,我就是不甘心你总是玩我。”
他掏出手机来,给她展示那张照片:“昨天的喜宴,不需要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开心,是不是?”
“你们天下第一好,那我算个什么东西?都不配知道是吗?”
哽了一哽,他又咬着牙笑:“阿姨说她见过我,上次在你租的房子里。什么意思呢?青溪,我怎么突然听不懂了呢?我怎么没有印象我跟阿姨见过面呢?你有吗?”
“你帮我回忆一下,好不好?”
他朝她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迷航中遇到的唯一一座灯塔。
但那手半途中却调了向,重新回到自己脸上——原来是泪水已经不听使唤,夺眶而出。
这种狼狈与不堪令他倍感屈辱,可也不想被自己喜欢的人就这么看在眼中,徒增厌恶与烦恼,只好惶惶然别过脸去。
从很多年前开始,眼泪是他在家与陈轩北争宠的必要武器,助他百战百胜。
但没想到很多年后,它变成了头一个背刺他的叛徒。
对面的女人面容姣好,白皙透亮,冷冽清丽,美得像一轮高悬的明月,唯独缺了点表情。
“你都知道了。”
而叶青溪的话像一记尘埃落定,终于将他重重砸落在地,跌个粉身碎骨。
67☆、浪荡子
◎那你喜欢我哥吗?◎
从昨天晚上发现那条信息,到决定直接开车过去找她,他几乎没有挣扎。
一夜未睡。
不想在微信上询问,或者是打电话,是不希望得到一些经过深思熟虑的编排才得出的理由。他要当面得到答案。
他向来只相信第一反应,下意识的东西是藏不住的。譬如当初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几乎已经预见到对方对自己存在天然的好感,而自己也会喜欢上她。
而她现在的反应,毫无疑问,是他预想到的最糟糕的一种情景。
不是第一次了,她选择推开他。
陈轩南感觉到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那种摧拉枯朽的猛烈,而是猝不及防间被蜜蜂蛰后的感觉。一开始只是那么一下,很快,围绕那一点,周遭的血肉跟着微微肿起,牵扯之下,都会连着疼。
可同时,又含着心疼。
她的家原来这样狭小又逼仄,在这种破败的院子里,没有绿化,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家属院当中那条笔直的路尽头是一间公厕,里面的厕所连隔间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马桶。
她家里,出于礼貌他没有明目张胆地四处打量,可依旧能感觉那种被破烂旧物塞得满满的寒酸。
这样的家里,竟然长出一个如此美好的她。
他忽然有点明白叶青溪当初那句倔强的“我家挺好,就是普通家庭”里隐藏的倔强与自尊,也渐渐明白她如此抗拒的父母见面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这就是她千方百计,不肯轻示于人的另一面。
昨晚他要走的动静被陈轩北听到,哥哥难得主动开口,喊住了他:“我建议你不要去。”
“为什么?我只是去问明个原因,不可以吗?”
“你没发现,她向来很介意提及自己的家庭吗?”哥哥摘了眼睛,带着旁观者的冷静瞧着他,“在她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前,任何贸然的接近都会被认定为无礼的入侵。小南,她跟你是不一样的人,不能以己度之。”
他没听。
他实则一点也听不进去。
犯错的人就应该接受惩罚,他有权趁她犯错的时候要求得更得寸进尺一点。这是他的正当权益。
只是……没想到这个错误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大到……令他胆寒,细思极恐。
甚至牵扯到劝他的哥哥。
——他早就预见到这一幕了,是不是?
“你还是骗了我。”陈轩南喃喃。
“是,那个周末,借口工作,没跟你见面,实际是在陪我妈,是我骗了你。”叶青溪道,“但你哥他……”
“他也骗了我。”陈轩南脸色惨白,“他怎么敢的。”
从小到大,不论任何事,只有哥哥让他的份。
而哥哥对此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至少他没看出来过。
陈轩北做事向来思虑周全,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出格。
一定有原因的。
“我家市井小民,没什么见识。我妈说话又刻薄,对你的工作百般挑剔,你哥说他早有预料,怕你受伤。”叶青溪叹口气,“他说,他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
看他神色不对,叶青溪还在想如何安慰,但见他猛然抬头,眼光如炬,直射到她脸上:“所以,你就默许了?”
一时间竟令她张口结舌。
“你就任由他自作主张地假扮,既不跟阿姨澄清,更不告诉我!这就是你的解决之道!”
“可我……”
陈轩南惨笑一声,沉沉望着她:“青溪,你到底跟谁才是一条心?我还是你男朋友吗?怎么我哥都比我更懂你呢?”
叶青溪胸口发闷,很多情绪堵在里头,沉甸甸的,出不来。
她有很多话想同他解释,但每一句都很难。
她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崩溃,心中有种茫然的悲伤。
但这么多年时光,她心里有太多太多情绪,经年累月地积攒在里头,一层叠一层,压出了实质与形状,不得宣泄。它们让她变得麻木,亦变得没办法再感同身受。
有人说很多人并不是真正长大的。别看他们现在都好像能熬过去,精神状态看起来也都正常。实际上早已死在最痛苦的那一年,只是不知何时才真正下葬。现在存活下来的那部分,不过是冷漠的残魂。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什么。
心里的雨就这么白茫茫地下着,淋湿了少时的自己,也淋湿了眼前形容落魄的男人。
于是她伸出手,轻轻抓住他西装袖子,像过去那样蹭了蹭,又向下去抓他的手,想告诉他,陈轩南,我们和好吧。
却被他毫不犹豫地甩开。
*
叶青溪没有感到意外。
她听见自己艰涩的嗓音。
“陈轩南,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当时突然出现,假扮你假扮得很好,我真的分不清。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为时已晚。等我再贸然开口,只会让双方当时很难堪,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你。”
“你这次突然来,到我家坐下,我也是好一阵心里没底。我搞不清你们两个,说实话,我甚至很害怕。”
叶青溪就这么清泠泠地望着他:“你也觉得,这是我的问题吗?”
陈轩南低着头,没有说话。
叶青溪便自顾自继续道:“我觉得,有你们的问题,也确实有我的问题。”
“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怎么能分不清你和另一个灵魂的区别呢?”
陈轩南用力摇头。
“借口!全都是借口!是你在推开我,从始至终都是你在推开我!”
他激动起来,“你骗我!不过是不想跟我更进一步!说白了你就压根没把我放进你的未来里!那你跟我谈恋爱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爽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从本质上讲,他甚至跟阮锡没有任何区别,不过都是她的玩物。
叶青溪闻言蓦地一痛。
但像她这样的人,受伤之后的下意识反应不是退缩,而是毫不留情的反击。
“你不也已经达成你的目的了么?”她反问,“你选择不请自来,不顾我的意愿强行跟我父母见面,不也是因为心里已经认定了很多事,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其实都阻拦不了你,不是么?”
“青溪!”
叶青溪闭了闭眼,缓声道:“我不过是点出了事实。”
她说完后退两步,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你干什么去?”陈轩南隐忍着问。
“我觉得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一下,再看是否能继续走下去。”
“要是不能呢?”陈轩南死盯着她。
“陈轩南,我们都是大人了,不能那么孩子气。甜甜的恋爱谈不了一辈子,总有相看两厌的时候。两人脾性不和的话,连朋友都当不成,到时痛苦只会加倍,你想我们以后变成日夜相对的仇人吗?”
叶青溪一点点转动手腕,想从他虎口挣脱出来。
“放手!”
陈轩南眼神越发骇人,手上毫无动容,越捏越紧。
“那你喜欢我哥吗?”
叶青溪还以为自己听错:“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不合适,是不是因为有更合适的人在旁边做对比?”陈轩南双目血红,“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他了,所以才看我百般不顺眼?”
叶青溪难以置信:“你是不是疯了?我在说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你扯他做什么?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陈轩南松开手,神色始终晦暗不明。
叶青溪检查了一下手腕,上面有很清晰的一排指印,泛着白,周围一圈红,有点吓人。
“你哥可能对我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一直都没的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她凉凉道,“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有个哥哥从小到大护着自己。”
陈轩南无动于衷,长腿一迈,挡住她去路。
“那你从我这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想得到什么,只是顺其自然在一起。你跟人谈恋爱,会想那么多吗?”
陈轩南低声道:“我也很想相信你的话,但你已经骗了我不止一次。所以……”
“你可以说实话的。”他靠得更近了些,微微俯身,轻柔诱哄,“青溪,没关系,你告诉我实话。”
“我不知道。”
他忽然抬手,勾住她下巴,向上抬起,有点困惑地蹙眉:“不是爱的话,那是性吗?是钱吗?”
不等她回答,他无所谓地一笑,像个浪荡子那样露出轻浮神情。
“没事,你只要说清楚就行。”
“是性吧?”
“如果是那方面的话,只是想找个床伴,为什么不直说?这年头跟人上床比谈恋爱可容易多了,你说是不是!”他唇齿贴在她耳侧,热气轰然撞过来,气势汹汹,“我就算只跟你做,一样可以幹爽你。”
“陈轩南,你……”
她的声音骤然消失,剩下的话,尽数被他吞吃入腹。
*
陈轩南似乎已与她养成一种习惯,仿佛做-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起初,她听到他的话,被愤怒袭过的同时,被他粗鲁的言辞刺激,头皮瞬间发麻。
可这是不对的。
不应该是这样。
待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大脑缺氧,一阵天旋地转后,只感觉后背一凉,身体被他不轻不重地扔到车后座上。
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关上门后整个压下来。
他逆着光,面无表情地脱掉西装,开始解纽扣与拉链。
叶青溪企图坐起来,腿却动弹不得,被他一条大腿并膝盖屈着,结结实实压住。
“陈轩南,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她急促地喘息,拍打他的腿,他腿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只拍得手生疼。
“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不爱我,听你说想跟我分开?还是,听你再骗我一次?”
他眼边犹带泪痕,脸上竟荡漾开一抹奇异的笑。
“如果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那为什么我还要听。”
他边说边动作,将她两条胳膊从身侧捞起,不由分说高拉过头顶,手腕交叉,单手摁在车窗玻璃上。
另一只手利索地把裙边向上提。
她被他弄疼,轻嘶出声。但又不肯轻易示弱,反而抱住他的腰,让自己尽量放松下来。
“这是你想要的么?”
她轻声问他,但没有得到回答。
如果爱情里所有的障碍都可以通过欢愉摆平,那她情愿千百次投身这妄念之海。
就像在这段感情里,她千百次对他的迁就那样。
唯独这次,她再也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怜惜之意。
他把他的愤怒与绝望,通过行动,不管不顾地尽数传给了她。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她偏过头去,将脸埋在发丝中,任凭泪水与汗水杂糅其间,无声无息。
68☆、双胞胎
◎两个都行,看她到底喜欢哪个。◎
那顿饭注定没能吃成。
期间林幸香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全都转为忙音,直到最后,叶青溪终于回过来,只六个字:“他有事回去了。”
往后再问什么,都是石沉大海。
等到下午接近1点,叶青溪一脸疲惫地回家,林幸香急得像热锅上蚂蚁,连忙凑上来往她身后看,没看着人。又往窗外看,依旧没人。
“你们吵架了?小陈呢?”
叶青溪摇摇头,一脸麻木。
林幸香唉声叹气:“不是,你这孩子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个看着还有点谱的,怎么又弄成这样子?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吗?”
叶青溪抬眸,看她一眼:“不是嫌人家工作不好吗?”
“哎,他跟我说了他父母和他家那个厂子,我偷偷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儿!我打算细细盘问一下他呢,”
林幸香两眼放光,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来回转悠,“这小伙子虽然够呛,但有他爹妈托底,你过去是享福的,也不是不行啊!”
“再说了,人家统共就工作这么一个事儿可以拿来说叨说叨,我们作为准岳父岳母的,还不能敲打一下了?省得他觉得我们太容易应付,不把你当回事……哎,我还没说完呢,你干什么去?”
叶青溪自顾自往房间去:“你就当没这个人吧,不用再操心了。”
“胡说什么呢?”林幸香神色一变,“不是,都谈了这么久了,就这一上午的功夫,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叶青溪跟她说不清楚,身心俱疲,充耳不闻,推开房门,合上。
林幸香还要去追,被老叶喊住:“你别掺合了!越掺合越乱,走。”
“干什么啊?我就去问问,这好不容易见着个人影了,就这么飞了,不得问清楚?”
“我饿了!午饭都没吃!”老叶推搡她,“我们先去老年食堂随便吃点。”
林幸香嘟嘟囔囔、极不情愿地被老叶拽出了门。
房间里,窗帘都没拉开,灯也没亮,叶青溪一下扑到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静静待了一会儿。
脑海里全都是自己从陈轩南车上离开时的那一幕。
她收拾自己收拾得极快,为了掩盖哭过的痕迹,刻意没有捋开挡在眼前的碎发。
穿鞋,整理衣摆时的动作带着怒气,是凶狠又野蛮的,偏偏一句话都不肯跟车里的另外一个人说,也不肯看他。
陈轩南就这么沉默又安静地背对着她,坐在驾驶座上,望着窗外出神。
——直到她拉开车门。
“我送你。”
“不需要,你走吧。”
他不说话了,而是透过车内后视镜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让她想起幼年时乡下爷爷家的那只大黄狗,每次暑假她离开时,它就是这样目送她的。
“没我的允许,离我的家人远一点。”她讥讽道,“想做我床伴,总得有点自觉不是?”
说完,使出全力,砰地一声将车门砸上。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等林幸香和老叶再回来时,叶青溪连同她的行李已经全都不在。
唯剩那只裹着透明塑料包装的崭新户外双肩包躺在茶几上,上面附着一张便签条:给妈妈。
“净花钱整这没用的,不知道少让爹妈操点心。”
林幸香一面抱怨着,一面将那双肩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翻看,看着看着,眼圈却开始泛红。
“我闺女,到底哪里比人差了,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珍惜呢?”
*
废弃篮球场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草叶落满破败的地面,树影斑驳。
每个上班日清早,叶青溪途经过那里,总觉得恍若隔世。
但她没时间感春悲秋,她最近可忙死了。
前脚食品内容的工作她全部交接给乔诗婷完毕,后脚陆向文就带给她一名新员工。
本周陆向文帮她顺利招来一名白酒编辑。
这位编辑名叫安成弘,是第二梯队白酒品牌的销售出身,自己也爱喝点。年纪虽对于互联网公司员工大了些,但既然能通过陆向文法眼,叶青溪就暂且相信他能用。
陆向文将安成弘介绍给她时,叶青溪仔细打量了一眼对方。
但见他五短身材,身穿蓝色冲锋衣,头顶已经有点岌岌可危的稀疏。人居然看着有点木讷羞涩,跟她印象中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大相径庭。
她同时收到两个任务。
一是帮助安成弘快速适应他们这个快节奏的互联网公司。
二是于本周内尽快出具一份像样的行业规划,薛总下周一等着挨个过。
更要命的是,商务小郑也开始催着她,一起去找营销部找人做白酒的整合营销通案,这意味着也需要她帮助提供站内的数据与案例支持。
忙也是件好事。
忙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更快地戒断一些习惯。
活很多,叶青溪把自己的工作时间分割开来,一个模块一个模块地推进,即便如此,脚不沾地,连午休时都懒得再离开公司,而是点外卖在工位上吃。
见她这么专注,乔诗婷自告奋勇帮她取了外卖。
两人凑头在她工位前一起吃饭时,乔诗婷忽道:“青溪姐,我跟你说句话你别生气。”
“好好的怎么了?”
乔诗婷眼神游移:“我姐们舒天上次不是咱们搬新职场的时候过来等我嘛,觉得那个画面绝美,偷拍了几张你男友和他哥当搬运工的照片。前两天不知怎么回事,被她同事们看到了,听说——有人看上你家双胞胎了。”
“……”叶青溪扒拉着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人家挺有兴趣的,辗转非要托我问问,有没有可能要个联系方式,认识一下什么的。”
乔诗婷讪讪一笑,“我也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了,我就答应帮她带个话,别的不管。那我话带到了,你别介意哈。”
“没有,这有什么可介意的。”叶青溪自然道,“喜欢帅哥,人之常情,谁能免俗。”
顿了顿又问:“看上哪个了?”
乔诗婷眨眨眼:“啊?这倒没说,反正双胞胎,长得都一样,对了,你男朋友哥哥不还是单身吗?”
“没事,两个都行,看她到底喜欢哪个。”
信息量太大,乔诗婷好半天没能消化,还以为面无表情的叶青溪是在反讽,吓得没敢再接茬,就这么含混过去了。
*
下午开完周会,成人组的康姣姣来找她,她那边也收到了成人用品的行业规划任务。
两人对着头悄悄抱怨了一通,康姣姣忽道:“上次我送你的那个小玩具,当事人用了吗?感觉如何?”
叶青溪早都忘了这茬,猛一想起来,尴尬得不行,还是硬着头皮道:“嗯……应该是吧。”
“哎?不是给你男朋友的吗?这么不确定?要不问问?我这还等着男同胞给我的反馈呢。对了,私人数据方便透露吗?匿名就行,比如测试人的长度、硬度、粗度……*”
“停!停!”叶青溪脸色渐渐变红,有点仓促道,“具体的我真不知道,这样,我到时候把他名片推给你。你说一下使用体验需要包含的维度,让他写一个直接发你就是了。”
康姣姣一边眉毛意味深长地挑起来。
“敢送给人家小玩具,不敢问他要反馈,哈?那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别瞎想,死对头。”
康姣姣犀利的目光立刻亮了,她高深莫测地摆手:“我喜欢跟我的潜在客户保持得体距离。你不知道,好多男用户就喜欢趁这种时候对我瞎jb口嗨,虽然老娘已经司空见惯了,但能避免还是避免。所以你这边,最好还是你来要,等你的好消息哦。”
说完口中哼着什么“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奇怪调调,再不理会叶青溪的挣扎,转身离开。
叶青溪手把手带着安大哥熟悉了公司后台系统,又给他发了内容组的培训材料,勉强将这第一天塞满。对方看着事事点头,但按照她的经验,对方很可能啥也没听进去。
但新人进来,就是需要时间熟悉适应,急也没用,帮不上太多忙。
是以安成弘到下班点就蠢蠢欲动想走的时候,叶青溪立马放人了。
自己则对着一堆乱七八糟要点和关键词的文档继续冥思苦想。
这是她第一次写一个正儿八经的行业规划,或者说商业计划书,说实话,头很疼。
虽然之前因为研究那个白酒客户的案例,有看过一些系统的资料,但真要从那些浩如烟海的繁冗信息中剥离出真正有用的,能直中要害的东西,很考验对行业的见解与思考。
她把这个归纳为自己的有效输入不够,以及总有点望而生畏的局外人心态。
然而这点反而最难靠短效速成。
她决定明天跟安大哥再好好聊聊。
对方拥有的行业经验,与自己的互联网背景正好形成互补。但问题是,他们缺乏一个有力的决策者,做出取舍,把两者融会贯通,形成一套真正行之有效的,既利于行业客户又对自身影响力提升有益处的线上打法。
这是一个现在市面上还没有团队做成的事儿。
毫无疑问,她的任务很繁重。
合上笔记本时,脑子都有点发飘。
她顺手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微信,扫了一眼。
也是在那一瞬间,那种沉重的感觉又重新将她包围,她又记起来,原来她跟陈轩南已经be了。
怔愣之下,心竟然不自觉地微微抽痛。
但意外的是,屏幕上显示了两条未读消息,分别来自陈轩南和陈轩北。
陈轩南:【我好想你】
陈轩北:【今晚有空吗?我们谈谈?】
69☆、狐狸眼
◎他不是她的鱼,他是最不该咬钩的猫。◎
对于前者,她回:【不约】
对于后者,她发:【如果你是来帮陈轩南骂我的,不谈。如果不是,更没得谈。并且以后麻烦不要随便单独约我,必要时请找第三人在场陪同做证明,最好这人是你弟,你这么茶肯定懂为什么的】
陈轩南可能被她那干脆的俩字给刺激到了,久久再没回应。又或者,他也可能死了,所以压根就没看手机。
倒是陈轩北很快回过来:【……也就是说,只有我带他来,你才肯跟我谈?】
叶青溪不想理他,把笔记本揣电脑包里,钥匙钱包也随意往电脑包里一塞,提溜着往外走。
出写字楼时,看到陈轩北那台该死的永远一尘不染的破奥迪时,她怎么一点也不奇怪呢。
再定睛一看,哦,原来陈轩北本人也站在外头。
大热天的,连风都是暖烘烘的,他一身黑色套西,倚靠在车边低着头,抱着胸,不知在发什么呆。
路灯光线温柔,只照得黑色皮鞋锃亮,而他内里那件V领的邦迪蓝T恤格外醒目,显得人脖颈修长,头脸很小。
叶青溪都能想象到这样一幅画面,出现在时尚男刊的内页里,会有个什么标题。
大约就是蓝调时刻、沉静如海之类的。
相较于陈轩南的咋咋唬唬,陈轩北的衣品一直很是内敛,不争不抢,却在一些细节处突然叫人眼前一亮,发觉他其实很会。
不过现在,并非是欣赏男色的时刻,见对方视线聚焦到自己身上,朝这边走来时,她心里的提防慢慢抬头。
“你来干什么?我不说了不想谈吗?”
陈轩北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
“不喊哥哥了?”
“谁爱喊谁喊,反正我不喊。”叶青溪冷冰冰道,“有话快说,要为你弟打抱不平,没必要。事情如你所料,我俩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功不可没。”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专程来笑话我的?那你可真够可以的,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小人得志,幸灾乐祸……”
“嗯。”
这个死装男居然心安理得地承认了。
叶青溪惊异于他的脸皮之厚,瞪他一眼,有点气馁地把一直往下滑的电脑包肩带提起来,绕过头,斜挎到右肩上。
“行了,你开心了,满意了。”她恶狠狠地说,“我要走了,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说着就要从他身旁错身而过。
“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他却忽然道。
“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青溪小姐?”
叶青溪回身,狐疑地看着他:“我没听错吧,陈轩北?”
“没有。”
他的额发被风拂动,整个人却像一棵笔直的雪松般定在那里,没有要追过来的架势,亦没有先前的强势与压迫。
“哦,那你要道什么歉,你哪里做错了?”叶青溪将信将疑地反问,“我可记得上一次有人还追着我要谢礼和好处,而且还因为我戳破了一些事实,恼羞成怒喊我滚。”
“你记性不好,我可是好得很。”
“所以要跟你道歉。”他从善如流道,“还有过去种种,对你的误会,对你们感情的干涉,对你的各种……语言上的冒犯。”
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大约有两三米。
他修长的眸子望过来,停驻在她脸上,显得黑润润的。仿佛有星河倒转,至漩涡处汇入,比平时多了那么一分生动。
叶青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有限时空里,陈轩北从来没有这样正正经经,像个真正的绅士般对她客客气气地说话。
在她看来,他性格阴晴不定,大多数情况对自己都是寒风刺骨。
以至于她一直认为他实在过分高冷倨傲,难以相与。
于是心里的那份疑惑不禁脱口而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今天出门,是不是脑壳撞门上了,所以性情大变?”叶青溪抿抿唇,“你平时不是最讨厌我吗?”
陈轩北轻轻皱眉:“我有说过这话?”
“算了,”她摇摇头,“我不用你道歉,我也不想看到你,就这样吧。”
转身欲走。
他突然抬高声音:“那件事,我已经跟小南澄清了。是我的问题,我冲动了。”
“哦?那他怎么反应的,他是不是连屁都不放一个,就理解你了,然后你们兄弟俩就和解了?”
陈轩北没吭声。
不免想起周一凌晨,自己被陈轩南从睡梦中叫醒并质问的情形。
想告诉她其实没那么简单。
*
当时陈轩南是扯着他睡衣前襟真想揍他,但到底没下去手。
他目光瘆人,憋了半天只来了句:“哥,你离她远点,不要掺合我们的事。”
陈轩北哪里会怕他,迎着那目光不痛不痒地笑:“小南,我们不是一般的兄弟,是血缘关系最深的那种,为了你我命都可以豁出去,更何况只是挨几句说?”
“想你那时候毛毛躁躁,只想着跟人家赶紧修成正果,一味向前推进,有考虑过她的心情吗?以你那种状态冷不丁见对方父母,也不一定就能过得了关。”
陈轩南一下就被噎住,眼神闪烁,眨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想起当时饭桌上叶父问起自己工作,他还真有点紧张,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以前连自己的父母都颇有微词。
陈轩北又道:“你不知道吧?她连给父母的照片,都是用我的,你以为是为什么呢?”
“一般给女儿相看对象的父母,谁不希望男方性格沉稳成熟一点,能更好地照顾女孩子?”
这几句话,句句戳中陈轩南的软肋。
而这些,恰恰又是哥哥最拿得出手的部分。
从小到大,陈轩北就聪明,稳重,很会审时度势。
况且陈轩南此次突袭去叶青溪父母家,也能感觉到其实跟陈轩北见过面的叶家母亲对他态度不错,印象良好。也就是说,陈轩北此举,实际上是奏效的。
想到哥哥某种程度上,反而是帮了自己,一时间心灰意冷,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也莫名消散不少。
他越发觉得自己事后实在冲动了些,对叶青溪过分急躁鲁莽,态度欠佳,还说了重话,感到后悔不迭。
他颓然撸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双手埋在脸上,长长叹了口气。
陈轩北下楼接了杯温水,回来见他仍坐在自己床边耷拉着脑袋,便递过去。
“什么都不要想了,回屋好好睡一觉吧,你眼里都是红血丝。”
“嗯。”
陈轩南端着水失魂落魄地出门,须臾数秒,又到退回来:“哥,你觉得她会原谅我吗?”
陈轩北看着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只想说,我不知道。
但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却成了:“那得看她有多爱你。”
陈轩南走后,他坐在床边,双手向后支撑,慢慢仰头,与那展翅的黄铜老鹰对视。
那老鹰雄赳赳气昂昂,伸出利爪,似是在扑向垂涎已久的猎物,正在急速下落。
陈轩北想起那惯常叫他觉得腻味的脂粉味。
后来他专门去研究并下单了那瓶曾于她化妆包里昙花一现的香水,那味道与他刚回来时,从自己枕头上闻到的如出一辙。
一开始,他以为是庸脂俗粉,还瞧不上。
如今却发现,它竟成了一味瘾,叫他鬼使神差地总忍不住随身携带,魂牵梦萦。
他稍稍倾身,拉开床头柜底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那瓶隐衫之欲。修长指节轻松捻住瓶盖,轻轻拧开。
嗅闻到的瞬间,沉寂已久的心恍若苏醒般勃然跳动起来,并勾起他潜意识里更深的更过分的一些渴求。
——叶青溪曾提出的那个关于自己生理需求的问题,他当然有答案。
单嗅闻着这香气,再抚摸着她秀发曾枕过的枕头,就能想起很多他见过的、或未见过的有关她的香艳场景。
明明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的。
石更到不行,石更到爆炸,石更到几乎要流出来。
他眼底越发晦涩,沉得透不出光。
本来已经打算放过她的,他发誓。
在他们浓情蜜意,一次又一次在他隔壁缠绵呻-吟之后。
他觉得他们感情甚笃,也许自己该放手,该祝福的。
可她……
他躺下,手腕翻转,从枕头边下摸出那只旋风杯。
脑海中闪过,却是那双迷离娇媚的狐狸眼。
古人说,媚眼如丝,大抵如此。
她长了双似情网般能够捕获人心的眼睛,秋波一投,乍一看,湿漉漉含着情,细一看,密密麻麻全是钩子。
而他不是她的鱼,他是最不该咬钩的猫。
——叶青溪,这是你自找的。
*
如今,这双眼睛就这么水灵灵地望着他。
陈轩北用尽全力才克制自己保持一副淡然形容:“小南也很后悔,我……”
“哦,没关系。”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不在乎。好马不吃回头草,正好一了百了,我也省心。”
“所以,你当真要跟他分手?”
“不然呢,既然大家都觉得我是随便玩玩,那就应该理解,随便玩玩也是可以随便退出的,不是么?”
叶青溪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些?教你再添油加醋跟他说一遍,把我抹黑得更厉害?”
“无所谓啦,我不在乎。”
“恶女的名头嘛,我担得起。”
她耸肩的样子很洒脱,但他没错过她眼底闪过的一抹怅然。
他看了一眼腕表,清清嗓子:“快过九点了,晚班地铁班次很少,回去需要倒车,你不一定能赶上最后一班。”
“所以呢?”
“就算让我弥补一点歉意,送你回家吧。”
“奇怪哦,”叶青溪眯着眼上下打量他,“我都已经说了跟你弟玩完了,你还在我身上费什么心?”
“一码归一码。”他眼也不眨就道,“跟他没关系,我确实对你失礼了,自然要对此负责。”
70☆、两件事
◎我跟小南长得有多像,你最清楚。◎
然而叶青溪看着他,一个字也不信。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肯定有所图谋,否则怎会对她无事献殷勤?
但现在没了陈轩南那层顾忌,她也不用演了,倒要看看他在这还装什么。
她煞有介事地点头:“行,我看你怎么负责。”
陈轩北瞧她一眼,伸出手来。
“干嘛?”
还要装小太监扶着她走路吗?大可不必。
他不说话,伸出食指,轻轻勾住她肩头……电脑包的带子。
叶青溪会意,愣了愣,才配合把斜挎的电脑包取下来,交到他手上:“谢谢。”
“走吧。”
陈轩北拎着包,转身就走。
叶青溪怔怔看着他拎包的背影,想起的却是陈轩南。
她与陈轩南第一次约会,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下车后,朝她走来,二话不说抢过手提包背在自己肩上的样子。
动作鲁莽又笨拙,叫她险些以为他是专业抢匪。
身材高大威猛的男生背着这么个小小的秀气的女士手提包,很滑稽好笑。路人偶尔投过来的眼神里带着调侃,他却毫无所觉,再自然不过地同她搭话,声线还带着点一本正经的紧绷。
她才知道,那可能真的是他生平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
后来,他总是这样,每每见到她,第一件事就是对她笑得露出白牙,第二件事就是帮她拿包。
她以为只有陈轩南会这么做。
但似乎……也并不是。
这个阴魂不散的陈轩北同样如此。这不是第一次他接过她的包了,如此熟稔又自然。
双胞胎果真连习惯都是相似的吗?
坐上车时,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再回忆过去,他们对对方的小习惯别太熟悉,才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大约对方与自己,不过是左手与右手的区别。所以兄弟俩才总是显得过分没有边界感。
“怎么加班到这么晚?”
“忙呗。”她回神。
“工作上,一切还算顺利?”
不提还好,一提叶青溪就有点头疼,但也不想跟他说,含混嗯了一声。然后径自摸索着向后调了座椅靠背,拿手揉太阳穴。
旁边便再没有搭话。
过了一阵,她听见音乐渐渐倾泻而出,是一首老歌。
《游走记忆的时间》。
记不清了,好像是上中学时她有一阵特别爱听。那时候mp3还是个时髦物件,老叶公司过节难得发了一个纽曼的,本来打算送给她听英语用,但弟弟瞧着新鲜,非要,不给就哭闹。
林幸香拿他没法,便擅自作主,命令道:“你把那玩意儿给你弟摆弄两天,等他腻了再给你不就成了?省得他光惦记。”
叶青溪抗争无效,含着泪,咬着唇,不情不愿地交了出去。
她知道按她弟的性子,下手没轻没重,到时候愿不愿意还回来是一回事。还回来还能不能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她在弟弟乱七八糟宛如垃圾桶的玩具箱子边上,看到了mp3脏兮兮的尸体,边角都磨破了皮,看上去死不瞑目。
她心疼不已,悄默声拿走了。又从饭费里省了好几顿,自费掏钱找维修店修好。
总算最后还能用。
后来弟弟不在了,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把它拿出来使用。她在网吧里下载了很多当时很红的流行歌曲,也包括这首,甚至这是第一首。来自一位未曾谋面的好朋友的推荐。
她一听就爱上了,这算是她喜欢的第一首外文歌。
钢琴曲很温柔,男人的哼唱同样如此。她甚至觉得,男人的声音甚至不仅仅只是歌声,而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乐器。它与钢琴与鼓点搭配,如流水曲折,婉转蜿蜒,才形成了这么美好的一部作品。
因为好听,所以她还专程去搜了韩文歌词,一句一句,放到翻译器里去翻译成中文。
“还是可以听见你的声音,还是可以感觉到你的手,
今天我也是住在你留下的痕迹当中,
还是看得见你的身影,还是感觉到你的温暖,
今天我也是住在属于你的时间里面……”[1]
原来这首歌讲的是思念。
*
她睁开一丝眼缝,瞥了眼身旁的男人。
陈轩北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下方,姿势极为放松。
侧脸轮廓在不断掠过的光影下显得硬朗分明,鼻梁挺直,唇线清晰,整个人精致淡漠得像座雕塑。
“看我干什么?”他突然开口。
“那个……”她想了想措辞,才慢吞吞道,“有两件事。”
“说。”
“先说好,不是我求着你的,我就是转述一下,随你啊。”
“嗯。”他不置可否。
叶青溪轻咳一声,视线不自主转向自己这边的车窗外:“恭喜你,上次在公司帮我搬东西,有女生又看上你了。人家要你联系方式,你看你要不要给。”
他面上一凝:“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同事的朋友的同事。我也不认识。”
“那你给了吗?”
“没有啊,这不是问问你吗?”
陈轩北勾起唇角:“行,比之前还有点进步,还知道问我意见了。”
这话听着有点内涵。叶青溪切了一声:“你就说你给不给吧,我好给人家答复。”
“你好像很喜欢给我当红娘。”
“想多了吧你?别自恋了,实话跟你说吧,上次那个希希,是要撬我墙角追求陈轩南,我才勉为其难帮你牵个线的。”
“哦,这样啊,”他故作惊讶地点头,“那这次这个呢?”
“不知道,人家可能眼瞎吧。”
“……所以,你怎么确定她要找的人是我?”他漫不经心道,“对方有指名道姓是看上我?毕竟我跟小南长得有多像,你最清楚。”
叶青溪:“……”
“我以为一人一次的话,轮也该轮到他了,”他继续道,“你说呢?”
叶青溪不吭声了,想也知道,她现在肯定不会跟陈轩南搭腔。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继而又开始放另一首歌,是她最近淘到的好歌《letmedown》。
熟悉的旋律引得她侧目,不由多看了显示屏一眼。
他连的是蓝牙音乐。
只听陈轩北又道:“那第二件事儿呢?”
“哦,上次那个礼物,”叶青溪收敛心神,尽量板着脸,公事公办道,“拿的是商家送的体验款,可能需要你的一点反馈。”
“……”陈轩北挑了挑眉,“怎么个反馈法?”
“就是……我给你个文档模版参考,里面标注了一些点评维度,你随便写写使用体验就行了。”
“写完后,交给你?”
叶青溪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废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听着有点心惊肉跳的。
“嗯,不过你放心好了,这是你的隐私,我是不会看的。到时候我直接交给需求方。”
陈轩北半晌无言,过了好一阵,才嗤笑一声。
“青溪小姐,你的礼物可真不好拿啊。”
不知怎的,叶青溪脸上也有点发烫:“是,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你要实在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大不了我再找人……”
“你还想找谁?”
他打断她的话,语气冷冷的,“回头再去找陈轩南?不行。”
叶青溪目瞪口呆看着他。
这死装男真是防她防得紧,稍微一点和弟弟复合的苗头都要给她摁死。
这一路两人再没说话,等到把她送到单元楼下,陈轩北寒着张俊脸终于开口:“什么时候要?有deadline吗?”
“呃……”叶青溪想了想,“就本周吧,周五下班前。”
“今晚把文档发我。”
对方语气有点不好地说完,再不看她,嗖一下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
这晚回家,简单煮了点东西吃完,又洗了澡,叶青溪一头扎进那几本白酒行业大部头,索性看了个昏天黑地。
电子文档上密密麻麻记了好多信息。
叶青溪发现,这个行业目前面临产业结构升级调整,同时,线上零售渠道崛起,消费者的消费能力和追求都在不断提升。它需要的不再只是统一按照高中低档价位划分的几拨产品,而是以满足消费者多样化需求为前提的产品。
而这些产品的需求,恰好存在于当代人的特定消费场合里。
活跃中老年人,偏好高知名度酒款,除了日常自饮,还喜欢收藏。
高端商务人士,把白酒当作社交符号,需匹配自身身份,偏好限量版,高档次。
新势力女性,把喝酒作为娱乐途径,更多是家人朋友共饮,人情往来,悦人悦己。
新入圈年轻人,小白用户,认知有限,更容易被某些IP营销吸引去试水……
喝酒这件事儿,除了过往的社交、应酬、欢聚、投资之外,也开始更多地给提供人情绪价值。都市人的微醺一刻,是千金不换的难得放松与休闲……
叶青溪看得起劲,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在知识海洋里肆意沉浮。
直到枕边的手机震动,分走了她的注意力。
拿起来看,是微信视频连线请求。
来自陈轩南。
手机在手里震动,仿佛手心里拢着一只蝴蝶,叶青溪能感到它的翅膀因为求生欲在不断扇动。
她却只是看着,入定了似的,直到对方挂断。
这时,她点进聊天框,看到陈轩南的信息,只是一张表情包。
【[小狗淋雨.gif]】
她盯着那只耷拉着脑袋,流着和大雨一样的眼泪的线条小狗,看了很久很久。
脑海里反复回响的,都是他曾当面对她大吼出的那句“你骗我”。
做恨这件事,原来并不美妙。
两个人以身体为武器,刺向对方。与其说是暴力美学,不如说是某种互相羞辱的仪式。
争夺主导权的两个人,近乎于互殴的竞争,疼痛是双方的。
在那时,她就意识到他们原本纯粹又干净的感情里,掺入了几分扭曲与苦涩,再也没有青春电影的甘甜质感。
——她从中感受到他像个孩子一般纯真又残忍的实质,他想把她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
这让她想起的竟是幼时与小朋友们在家属院里一同玩耍时,看到同伴企图把一只蜗牛从它的壳里拽出。
又或者是另一个,拿着削铅笔的小刀,要分尸一只蝌蚪。
再或者,是林幸香把少年时她的日记本劈头盖脸摔到她身前,然后用中气十足的声音盘问她有好感的那个男孩到底是谁。
他们的神情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叶青溪点进打字框,犹豫着,是否要给他回个只言片语。
这时,左上角蓦然多了一条新增消息提示。
她决定还是暂且放下这个难题,先查看一下。
陈轩北:【参考文档怎么还不给我?】
【作者有话说】
1,nell《游走记忆的时间》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