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想不想
◎【xx品牌旋风杯使用体验反馈.doc】◎
险些忘大事,叶青溪手脚麻利,从钉钉上把文档下下来,转给他。
这个人,效率高到可怕。
翌日上午刚到公司,叶青溪就收到他返回来的文档:【xx品牌旋风杯使用体验反馈.doc】
刚要点进去,想起先前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叶青溪决定看在他这么守信的份上,当一回正人君子。老老实实下下来,转发给康姣姣。
对方立刻回了个惊讶的表情。
康姣姣:【不是,这么快?哥们是不是早就准备好,就等着你要了?】
叶青溪:【……你就看看行不行吧,哪里需要修改或者补充的,详细跟我说,我也没看】
康姣姣:【okk,等我等会儿看完找你】
叶青溪也就没当回事,继续整她的行业规划。
安成弘本来被安排在她旁边工位上,正在熟悉后台系统,这时陆向文过来,敲敲他桌边:“有空吗,成弘?咱俩聊聊?”
安成弘便跟着去了。
一上午的时间再加先前的累积,叶青溪总算把行业分析和消费者分析的部分写完,下午打算一口气把客户分析和竞品分析一块做完。
结果午休时,陆向文带着安成弘从会议室里出来,招呼她:“白酒组就算正式成立了,中午咱们一块出去吃个饭吧。”
叶青溪答应一声,拿了手机同他们一起往外走。
电梯边上,适逢薛总带着一个今天刚从北京过来的高层领导任总过来。
任总算是整个内容事业部的老大。
大家纷纷同他们打招呼。
叶青溪没去过总部,对这位大领导一直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如今一看,瘦高个,看上去有点年纪,挺威严的样子。
这间电梯里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公司同事。
薛总便趁机跟任总介绍了下在场的几位打算做细分行业的同事,有搞咖啡的,还有宠物的。遇到叶青溪和安成弘时,他手绕了一个弯,跳过她,指向初来乍到的安成弘。
“这位是我们刚招进来做白酒的老师,安成弘。在这个领域里工作超过十年了,很会喝酒。”
安成弘连忙道:“任总好。”
任总点头微笑:“可以啊,这个行业很有搞头,靠你了。”
要出电梯门时,又想起什么似的,提点他,“我记得老贾也很喜欢收藏酒,你好好做,做好了他肯定最高兴。”
老贾是整个集团的大老板。自从公司上市实现财富自由后,把公司交由职业经理人打理。他自己则往返于雾岛和旧金山的私宅之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陆向文插话道:“贾老板藏的酒那肯定不一般,我们这小打小闹,搁他面前贻笑大方了。”
众人哈哈笑起来,轿厢里其乐融融。
而夹在其中的叶青溪像个透明人。
叶青溪也无所谓,低头刷手机,乐得清闲。
social不过小事,她一向不屑参与,职场如战场,她秉信凭实力说话。
*
下午康姣姣亲自来找她:“青溪!你那个什么朋友的使用体验,写得也太好了吧!老天,这么细致入微吗?我给商家发了,人家特满意,说下次还给我们寄。”
说着就要捧电脑给她看文档。
“别别!别给我看!我跟他没那么熟!”叶青溪战术性躲避,“你自己看看就好,有用就行。为这事儿我老脸都不要了,我跟你说,重给我一次机会,我打死也不这么干。”
康姣姣一脸姨母笑,合上笔记本,捅一下她胳膊,压低声音:“哎,说真的,这么思维条理、硬件又好的男的,你就没想试试吗?咱不谈也行,高低吃一顿也不亏啊。”
看叶青溪表情不对,匪夷所思道,“难不成是长得太丑的虾系男?没关系,关灯都一样,去头可食。”
“食你个大头鬼,别胡说八道。”
“我真……哎,服了你了,你不觉得对方敢把这么私密的文档都发你,难道不证明你在他心里地位不一般?”
那自然是不一般,毕竟差点就成他弟妹了。
叶青溪腹诽。
“行了,还不是为了供你你这尊大佛,满意了就好,可别再折腾我了。”
“哎,别介啊,下回来新品,必须叫他啊。”
“……”叶青溪假装没听到,转移开话题,“对了,你行业规划搞定了吗?”
康姣姣的脸立马拉下来:“别提了,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怎么写,你有谱了吗?”
叶青溪摇头。
康姣姣唉声叹气:“你说这啥也没有,跟盲人过河似的,也没个借鉴,愁死个人。”
“可不是么,这周末估计也泡汤了,都得花在这事儿上。”
康姣姣再没了调侃她的心情,抱着电脑郁郁走了。
叶青溪又抽空找安成弘聊了聊。
她发现聊具体的东西,比如品牌、酒厂、产品,安成弘挺侃侃而谈的,但一聊到抽象一点、上升一点的,如消费趋势、行业未来发展方向、传统经销商之外的零售体系搭建,他也挺迷茫的。
叶青溪心里大概清楚,便终止了谈话,请安成弘去品鉴几款近期商家寄来的样酒。毕竟品鉴也算他的强项。
叶青溪本来只打算叫他分辨一下品质,看看后续选择推哪些酒款。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方面还欠缺,干脆搁置下别的事儿,也跟着品尝学习。
田秋双开完会回来,往工位走时闻到浓浓酒气,看到这一幕。
于是笑道:“可以啊青溪,这还没到下班点,小酒就喝上了。日子过得不错。”
“没办法,都是为了工作。”叶青溪端起杯子,朝她虚虚一敬,“要来一点吗?”
田秋双嫌弃地捂住鼻子:“不要不要,这酒太味了,不是一般人能喝得了的。”
叶青溪笑笑。
田秋双伸长脖子问安成弘:“安大哥,这酒好么?”
“挺一般的,就是个普通纯粮酒,都没什么余味。”
田秋双了然,同情地瞥一眼叶青溪。
但见她皱着眉头咽下去,给呛得不行:“好辣。”
“对,很刺激。”安成弘掂量一下,沉吟,“这酒值不了20块钱。”
就这么七品八品的,等下班时分,叶青溪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完全没能耐再赶文档了。
于是决定早点回家。
傍晚时分,天边残阳敛去最后一丝光亮前,她在楼下花坛旁必经的台阶处,遇到了蹲坐在那的陈轩南。
很奇怪,但她一眼就看出来是他。
在那之前,她正边往上走边接电话,是林幸香打来的。
对方连跟她周旋的耐心都没有,上来就道:“你确定跟小陈黄了*吗?”
“怎么了?”
“我就问你啊,你直说就行。你妈能接受。”
叶青溪有点警觉:“黄了怎么着,没黄又怎么着?”
“上次你们老总不是给你安排了一个相亲吗?我记得说是个医生。你要不去问问?医生好啊,要真谈成了,以后咱家也算在医院里有人了……”
“……妈,这都过去多久了?人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那你别管,问一句又不会掉块肉。”林幸香耿直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问……”
“妈,能不能让我消停两天?我最近忙得要死,而且你现在就算问了,我也没空谈。”
“嘿,你这孩子……”
“你就别操心了,遇到合适的我自己会……”
说这话时,她抬眼往前往瞄了一下,目光接触到沉默的陈轩南,声音戛然而止。
“我这边有点事,妈,先不说了。”
果断挂了电话。
*
高处的围栏上被盛开的丁香花占满,浓郁的香气在晚风中散开,似刚刚熬出的糖,浓稠甜蜜,扑鼻而来。
男人随意披了件Polo领的白色亚麻衬衫。
能看得出真的是胡乱穿出来的,因为连扣子都没系,就这么敞着怀。里面什么也没穿。
他低头蜷着时她还没看出来,等两人视线相遇,他抬起头直起身体,健硕身躯便从衬衫的布料中毫无防备地袒露出来。
从喉结到锁骨,再到紧实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腹肌,如果不是路灯昏暗,视觉冲击更强。
大约是酒意作祟,叶青溪感到胸口涌起一阵热气。
“陈轩南,你在这干什么?”
她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到他脸上,才发现根本看不清。
他还戴了顶黑色棒球帽,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线条利落的下颌线。
“没干什么……看看花。”
他看她一眼,立刻低下头去。
“鬼扯。”叶青溪向上一指,“天都黑了,这里路灯又不亮,你能看见个什么?”
“这边的花很香。”
这倒是。
叶青溪无语,半晌点头:“那你继续欣赏吧。”
与他错开,扶着栏杆上行。
“你知道丁香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问。
“嗯?”叶青溪回眸,有点不耐烦,“这我哪知道?矫情什么,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的。”
“纯洁与初恋,思念与哀愁。让我想到你。”
他有点哀怨地说。
她站在台阶上停了片刻:“所以?”
他不说话,低眉垂眸,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大拇指按在突出的踝骨上,轻轻揉捏。
更多的热意自肌肤相贴间传递过来。
叶青溪忽然觉得有点口干。
他手背与小臂上有微微凸出的青筋,那胳膊看着就蕴含劲力,修长结实,似乎轻轻一圈,就能将她轻松挟过来,扛上肩头,直接扛走。
但他没有。
他克制着自己,只是放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以她喜欢的方式取悦她。
“你不理我,我干什么都没意思。”
他说得很小声,“想你理理我,又怕我打扰你。”
“我很忙。”
“我知道。”他动动鼻尖,“你喝酒了?”
“嗯。”
“在公司?”
叶青溪直直看着他:“这跟你有关系吗?”
“可你胃不好……我给你找点药吧。”
“不用,”叶青溪吐出一口热气,“我现在好得很,没有哪里不舒服,麻烦你放开吧,你手心好热。”
陈轩南不情不愿地松手,人也跟着站起来。
大高个一下子超过了她。
叶青溪脑子乱乱的,莫名联想起北极兔站起来的搞笑场景。
遂扯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不再看他:“好了,再见。”
长臂就在此时不偏不倚,从身后将她一整个儿圈住。
她感到他沉沉的体重压过来,而他的脸埋在她后颈处,依恋着不肯离开。
呼吸似若有似无的飘带,将她缠绕。
“宝贝,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叶青溪没有回应。
她抓着他的胳膊,手指微曲。看不出是在抵抗,还是在挽留。
陈轩南轻声呢喃:“那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想我?我看你脸有点红,是不是想……”
“小南,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72☆、当骑士
◎你放了人家鸽子,钓了人家弟弟,这么快就忘了?◎
波澜不惊的语气叫她如梦惊醒,挣扎着从陈轩南怀里挣脱出来。
陈轩南有点不甘心,不情不愿收了手,转过身来:“哥。”
下方的陈轩北,西装搭在臂弯里,仅着衬衫,似乎是一路疾行而来,胸口微微起伏。他没看叶青溪,而是一脸平静地将目光聚集到陈轩南身上。
“妈说这两天打不通你电话,有点担心。”
“你给我发个消息就是了。”
“还有吃饭,你这两天作息不规律,妈让我监督你好好吃饭。”陈轩北朝台阶处靠近两步,松了松脖颈间过紧的领带,似乎想把脸上的倦意一并扯走。
“走吧,何况青溪小姐也说她最近很忙,还是不要任性打扰了。”
陈轩南还欲再说什么,叶青溪已经顺势走上去,慌慌张张的,也不看兄弟两人:“嗯,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兄弟俩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同时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一阵,直到消失在尽头。
陈轩北率先移开目光,对陈轩南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陈轩南有点欲哭无泪,下台阶来:“哥,好端端的,你突然跳出来干什么?本来她都动摇了,要是我趁热打铁,这一回跟她……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和好了!”
“还在这做梦呢。”陈轩北皮笑肉不笑,手插裤兜里,走在前头。
“跟你说了,她现在需要时间和空间,你非不听。你当上床是万能药?有问题来一发就好了?”
“小矛盾也许行,但不适用于你这种情况。”
陈轩南若有所思,见哥哥走远了点,忙跟上,迟疑道:“那我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不是跟你说了吗,在她忙的时候不要随意打扰,只在她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陈轩北的声音,穿过灌木幽丛茂密的小径,显得断断续续,“不要当她的累赘,去做她的骑士。”
“可……”
“小孩子才会一味索取。我能不知道你从小那一套?撒娇、卖惨、装乖,叫人家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这对家人行得通,因为家人都会无底线包容你,但她还不是家人,她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义务总要围着你转,所以,你不要太想当然地拿那套手段对付她了。”
陈轩北话至此处,回眸:“有一天她受够了,会把对你仅存的喜欢消耗殆尽,腻掉的。”
陈轩南不说话了,一味闷头跟着哥哥走。
这些话毫无疑问刺痛了他,但陈轩北说的一点也没错,这就是他仅有的笨拙但奏效的方式。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也过得顺风顺水。其实,在之前跟叶青溪的相处中,他觉得对方也吃这套。
至少她的反应总是很温柔,哪怕是发脾气,也显得温柔,让人知道她没真的生气。
她最终总是会被他逗乐,笑得眉眼弯弯。
所以他才会得寸进尺,想偷偷试探她的底线,观察她的反应。如果没事,那就进一步得寸进尺。
但陈轩北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他感到警醒,随即是没来由的后怕。
是啊,他们上次分开时,已经说了要当床伴的狠话,如果这次再这么进行下去,无疑是把床伴的身份坐实。
他不想成为第二个阮锡。
叶青溪回到住处,没开灯,径自合上门,靠在门口,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兀自还在砰砰作响。
闭上眼睛,方才那副诱人的身体似乎还历历在目。
哪怕以前再熟悉,算起来也有三五天没吃了。人在压力大的时候,微醺的时候,都会有种想要发泄享受的欲望隐隐作祟。她方才,又受到他可怜兮兮、做小伏低的引诱,差点就没把持住。
心里的想法很简单,也很自私。
不是要和好的意思,只想跟他做一次,疏解心底的那种焦躁与痒意。不是做恨的那种,她相信他这次会有良好的服务态度。
但……那就真成了纯粹的性伴侣。
从男朋友,到性伴侣,是否对他来说太残忍?又或者,会让他误会有机可乘?可她最近太忙了,暂时还不想继续梳理这段关系,她得把大部分精力放到应对工作上,这是独属于她的关键时期。
也幸好陈轩北把他拉走了,不至于让她头脑发热,变成欲望的奴隶。
*
接下来的几天并周末,除了基本的吃饭睡觉之外,叶青溪一心扑到搞行业规划上。
终于在周日晚上临睡前,她把最后一个字敲定,把笔记本往地上一撇,沉沉睡去。
行业规划的汇报时间被安排在周一下午1点半开始,共计一个小时。
参会人员除了叶青溪外,还有薛总和陆向文,一共就三人。
早上是成人组汇报,康姣姣是一脸紧张地进去,一脸麻木地出来。那时,叶青溪还在钉钉上小窗她问感觉如何。
康姣姣答得咬牙切齿:【薛总的毒舌还是发挥了正常水平。决定了!下次我一定要逼他成为我的小玩具试用人选!】
……所以叶青溪也没报太大希望。
但精神上还是紧张的,毕竟来公司两年半,这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跟更高层的领导汇报工作。
陆向文已经提前看过她的文档,也没给出什么具体点评,只叫她一定要充分准备,因为薛总“非常不好糊弄”。
果然在会议室里讲文档时,对方的脸色一直都没变过,严肃、凝重、充满审视意味。
叶青溪犯的第一条大忌就是——
“前面的市场分析部分过于冗长,砍掉至少2/3,汇报要卡在10-15分钟之内。”
薛总率先点评道。
“还有,你的规划搞得规模太大,五年十年跨度太长,目前来说不现实,你重点应该把一年期规划先做好。”
他说完,叶青溪就忍不住看了陆向文一眼。
这跟陆向文先前传达给她的意思南辕北辙,按照陆向文的说法,这是跟领导们画大饼的绝佳机会。一定要把远景有多光明讲清楚,并且要把整个规划的调性拔高,让领导看到她是站在更高的视角去做的一个完整布局。
陆向文眼神都不带变的,附和点头:“薛总说的对,你的一年期到底要做什么,篇幅太少了。”
薛总继续道:“还有,自有商城?你开玩笑的吧?知道酒水类经营执照有多难拿吗?你研究过吗?这就跟门外汉似的张口就来,说的异想天开。”
——先前的陆向文:“不要害怕野心,要敢想,要比任何人都想得更远。先提出目标,再说可能性。”
叶青溪低头操作:“好,我把这部分先取掉。”
往后薛总又皱着眉头,陆陆续续提出更多问题。诸如目标设定不明确,实现路径不清晰,整体思路偏向于交付,实际对行业的理解不够等等,基本一无是处。
“所以,我的核心问题是,你到底懂行吗?小叶,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出去,拿着这份嗯,商业计划书拉投资,能拉来钱吗?谁能被你说服?”
薛总托着腮,一脸沉重地看看她,又看看陆向文。
“向文反正是一直向我大力推荐你,我也愿意相信他,看好你。但就这份东西,反正我暂时是没看出什么诚意来。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热爱,眼里有光的人去做事。你做到了吗?”
叶青溪被他的问题问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气,越憋越难受,低头看着笔记本不吭声。
这时陆向文的手机响了,是商务部那边找他。他朝薛总解释一下,出去接电话。
会议室的门被带上。
之前为了投屏,天花板上的灯棍都被关了。一直没人说话,整个房间里显得昏暗压抑。
少顷,薛总拿着电子烟抽了一口,忽然状似随意道:“听说你跟你那个男朋友分手了?”
“是我妈又找您了吗?”
叶青溪愣了愣,立刻解释,“不过薛总,这件事没有影响我的工作状态,我这些天不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都有百分百投入工作……”
薛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道:“行,你先去吧。再有别的反馈,我会让向文传达给你。”
*
稍晚些时候,陆向文来工位找她。
职场的会议室全都被占满,他只好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跟叶青溪沟通。
“不要气馁,今天每个人收到的评价都不高。刚开始做,也属正常。”
叶青溪道:“我知道,可我不觉得……”
陆向文抬手,往下一压,示意她不用辩驳,自己都知道。
“你对这行毕竟还算是新人,能做到这些,已经实属意外了。毕竟我记得你之前是一点白酒都不喝的。”陆向文语气依旧温和,“你这样,今天薛总跟你反馈的问题,我看你都一一记下了,按照这个方向,再去改。记得要精炼,放到文档的一定是最关键的信息和有效的要点,剩下的留到你脑子里就好。”
叶青溪点点头。
“然后,还有个事儿我想跟你知会一声。”
“好,你说。”
陆向文特意打量她一眼,慎重道:“安成弘不是刚进来吗?老是跟着你,我也看不出他的斤两来。这样,接下来我会有侧重地交给他一些工作,让他独立做做试试,你还是正常做好你的事即可。”
他说得好听,但叶青溪怎么听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舒服。
待到午休时,旁敲侧击问了一嘴安成弘。
果然安成弘道:“陆经理跟我说叫我准备出个什么行业规划来着,我这两天有在写。不过还没搞好。”
叶青溪那个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但她没找陆向文,而是等到下午上班点一到,直接怒气冲冲去敲了薛自明办公室的门。
“进。”
叶青溪推门而入,见薛总伏案正在看电脑,压着气道:“薛总,您现在忙么?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薛总抬眸,嗯了一声,但看她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饶有趣味。
叶青溪稳了两秒,稍微组织一下语言。
“白酒组的行业规划,我问了下安成弘,发现他也在准备。是您的意思吗?”
薛总点头:“啊,怎么了?”
“我之前有跟陆经理聊过,我可以接受公司的新挑战,但是有个前提是,这个团队必须是我主导。这点他有跟您说过吗?”
薛总继续点头:“提过啊,我给他否了。”
叶青溪:“……”
薛总看着她一脸懵的样子,有点好笑,拿指节敲敲桌子:“小叶啊,你别太天真了。你站我位子上想想,觉得可能吗?”
“公司里都是凭实力上,况且你半点行业经验都没有,虽然说学习能力很强,先前工作也算出色,但我也不能立马就拍板定你啊,你说是吧?现在有新人进来,你也总得给人真刀真枪和你比一次的机会,才能服众吧?不然怎么着,直接外行领导内行吗?”
叶青溪咬住嘴唇,差点骂出声来。
看他们这一系列操作,那叫给人一次比试机会吗,那分明就是给她找了个领导。
“薛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这样,我怎么替公司尽心?”
“小叶,我教你个道理。如果你想要说服别人呢,要诉诸利益,而非诉诸理性,更不能打感情牌。公司不是这样的地方。”
薛总说完,站起来伸个懒腰。
“就像你上一回随随便便就推了我给你的安排,是不是也没想到,还能有今天这一出?”
“不过没关系啊,反正那兄弟俩也跟你没关系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不对?陈轩北这场子,我不也替他找回来了么?”
叶青溪本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有点难以置信:“陈轩北?”
“是啊,陈轩北,不认识了?”薛总把窗户开大了些,点了颗烟,站在呼呼风中深深吸了一口,匪气十足,“我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你放了人家鸽子,钓了人家弟弟,这么快就忘了?”
73☆、投降吧
◎女士乐福鞋的鞋尖轻轻向前,碾住一条眼镜腿。◎
这写字楼伫立在CBD之中,宛如钢铁森林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棵参天大树。
不知何时,对面干净如洗的玻璃窗反射着太阳光,白晃晃地照过来,刺入叶青溪眼中。
她稍稍挪开半步,深吸了一口气:“认得,怎么不认得。只是没想到,在薛总这里,公私原来是一家。”
薛总哈哈一笑,朝窗外抖了抖烟灰。
“谈不上,犯不着,我对你没那么大恨意,非要说,顶多算一点小成见吧。不过这事儿既然两清,在我这就算过去了。还是那句话,公司里是凭本事上的,我对你们的工作一视同仁。小叶,做与不做,做成什么样,其实我说了也不算,一切全在你。”
叶青溪反问:“凭本事上的意思,是说关系户稳坐闲差,我们这些通过招聘正常进来的被迫接受挑战?”
“不,你错了,小叶。”薛总将烟蒂掐灭,坐回老板椅上,“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关系户都没法避免,但上升通道永远是给真正有能力的人开放的。公司不蠢,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大任,但问题是,小叶,你是这样的人吗?你有这个魄力吗?”
叶青溪本打算当场提出口头辞职。
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付出,全都被侮辱了。
最好还能在提辞职后大骂薛自明一顿解气,就跟《半泽直树》里的堺雅人似的,面目狰狞,揪着他的衣领吼一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说,给双方保持了体面,一言不发离开办公室。
她也没再找陆向文,陆向文也没来找她。完全没有必要,没有了这个传声筒,薛自明也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下午剩下的时间,她把手头上的日常工作做好整理。
去茶水间洗杯子时,遇到刚从厕所出来的田秋双。
对方同样进来泡咖啡,一见她就问:“哎,你还真要接白酒啊?多难啊,我看内容组现在都是诗婷挑大梁了,你就这么放心?”
“她不是干得挺好的么?”
叶青溪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马克杯上。
“是吗?我听说她也是走关系进来的,她爸跟老贾认识。”田秋双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还挺走运的,至少诗婷还算给力。我这边这个少爷,哎,真是指使不动……你说一个学表演的,不好好回去继承家业,跑过来上什么班啊,真是的。”
冲杯子的动作顿了下,叶青溪顺口道:“不挺好的么?少爷虽然懒点,但长得帅,摆在身边当花瓶,工作累了看两眼,也算公司福利。”
田秋双哈哈笑起来:“是啊,也就这么个优点了,这小子别的不行,小嘴还算甜,不然我早就不甩他了。”
叶青溪跟着笑笑,没事人似的走了。
这天她难得掐点下班。
给祝佳音发了条信息,想约她出来喝点东西聊聊。
对方的回复姗姗来迟,说自己还在上海出差,等回来一定补上。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叶青溪已经坐上地铁有一段时间了。
地铁里照样挤挤挨挨,比肩接踵。她在人群之中,抓着地铁的手环,像随波逐流的海浪,任身体左右摇摆。
车窗里,映出一张苍白又了无生趣的疲惫脸庞。
她麻木不仁地看着那张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也看着她。
一号线正好抵达中途一站,其实远没到她的目的地,但在滴滴答答的开门提示音中,她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于是跟着人流下了车。
*
炽热的夏天刚刚开始,而雾岛的夏夜才是它最有魅力的时刻。
晚风的温凉与海水的潮气交汇,让闷热逐渐消散,使清爽成为主流。
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男女老少衣着清凉,笑声不断。
叶青溪不断与陌生人擦肩而过,心思却全然不在周遭事物上。
她有想过把陈轩北约出来,质问并斥骂一顿,但事已至此,又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劲来去做这件事。
她一直在想的问题是,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
两年半的时间,什么也没做成,就这样黯然离场。
要知道进入这家公司前,她还曾暗自许下诺言,绝不能再碌碌无为下去,再苦再难,要有提升,要至少干到经理级别再说。直到今年初看不到希望,她本来都要打退堂鼓了,考虑辞职了。好不容易事情看到了转机,却没想到……
如今看来,真的好难好难。
真正的人生难题跟上学不一样,跟解题也不一样。上学时,她有的是耐心跟每一道搞不明白的题周旋。她不怕失败,搞不定的时候,她也会抓狂会发疯会大哭,会把本子撕烂,但哭过之后,还是会擦掉眼泪,捡起来继续做。
练习册里的一道题不会做,有很多重来的机会,可以用无数次尝试去硬闯。
但在人生里,难题复杂多了,不仅超出她的能力范围,有时甚至苛刻得多,而且还没有重来的机会。
叫她手足无措,心灰意冷。
他们叫嚣着,质疑着,冷眼旁观着,冷嘲热讽着。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她认输,在她耳边如恶魔低语:放弃吧,投降吧,低头吧。
然后虎视眈眈如同豺狼鬣狗一般,等待一哄而上分食她辛苦打下的猎物,乃至她自己的残躯。
叶青溪双手抱胸,感觉眼眶里一阵酸涩的热意在涌动,她低了头,一路就这么沿着海湾公路走了快一个小时,走到小区门口。
春和景明小区的南门旁边,是一座口袋公园。
这时有不少小孩在里面荡秋千,玩跷跷板。笑声一阵一阵地传来,引得她驻足围观。
*
黑色奥迪RS7似一道幽灵,从川流不息的车流中陡然转弯,在口袋公园旁边局促的临时车位上停下。因为这个车位紧邻小区南门的车道,保安注意到了,上前来敲车窗询问。
车窗下行,车主同他说了几句话。他点点头,又回到站岗亭里。
陈轩北下车,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朝坐在花坛边的叶青溪走去。
“原来你在这里。”
叶青溪抬头,但见他脸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
今天仅穿了件真丝亚麻混纺的米色针织polo衫,搭配条直筒西装裤,肩宽背阔,格外随意休闲。举手投足间,优雅得体,一看就是那种修养良好的精英。
她低声骂了句:“关你屁事。”
他并没生气,反而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我正要找你,上次和你说了……”
叶青溪猛地起身:“你少来挨我,离我远点。”
两人位置一对掉,这回仰头的变成了陈轩北。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语气依旧稳定:“谁惹你了?”
其实按照她的性子,应与他周旋几圈套出更多有用信息才对。但这事儿实在让她呕心难忍,便径自冷声道:“陈轩北,我想要一个真相,你能给我么?”
他看着她,收敛起先前的随意与亲近:“你说。”
“薛自明说,之所以把我调去搞白酒,再找人挑战我,是为了帮你报复我,就因为我跟你弟弟曾在一起,得罪了你,有这回事吗?”
“……”陈轩北定定看着她,“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就问你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一切都是你的意思吗?”
分明旁边的嬉闹声还在,但周遭一切好像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变成了默片。因为陈轩北迟迟没有回应她。
其实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叶青溪心下了然,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转身就走。
“如果我说,事实不尽如此,你信吗?”
她停下脚步,忍着心中怒气翻腾,用那双冷清的狐狸眼看他。
陈轩北依旧坐在那儿,顺手从花坛里揪了根杂草的细叶,拿在指间揉捏。
“我有提过,希望你们两人分开。那时你不听,还挑衅我。所以我说,希望你不要后悔。”
“所以,这是真正的威胁?”
“我不希望这件事收场得太难看。因此,我是曾建议薛自明给你更多历练机会,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在工作上很有追求的人。我也相信一旦事关你的前途,你肯定会让我弟靠边站。”
“但具体听不听,以及怎么做是薛自明自己来判断,根据你们公司情况来定,我左右不了这些。”他极慢但极有条理地说,“事实上,如果你没法胜任,他也压根不会考虑。”
叶青溪点头:“我知道了。”
“至于后来他怎么做的决定与安排,我也不清楚。我以为,无论如何,他应该不会……”
“所以还是为了拆散我们俩。”她打断他,“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分开了,为什么还要报复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陈轩北摇头:“我没有再报复你的意思。”
“陈轩北。”
“嗯?”
他那个嗯还没说完,叶青溪一耳光已经干脆利落地扇过去,将他左脸打偏。
这是她第二次赏他巴掌。
这次她没有留情,比上次力道还重,甚至将他的眼镜打飞。
旁边的过路人不少,猝不及防见证这一幕,有人惊呼出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围在一起看热闹。
他只愣了一瞬,就低头去寻找眼镜,仿佛刚才那一耳光只是错觉。
而她站在旁边,就这么漠然地看着。
“在背地里搅弄风云,随意折腾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心里很爽吧?”
“我就这么招你恨吗?恨总也得有个名堂吧,怎么就恨上我了?”
陈轩北没说话,低头兀自寻找。
花坛里没有,花坛边上也没有……
“在你眼里,我的那些努力,那些勤奋,那些折腾,是不是都特好笑?叫你茶余饭后跟自己那帮高贵的朋友们当谈资,当笑料,好跟你们那些成功人士的光辉人生当对照组——是不是?”
她面带轻蔑地,近乎无情地,用一种戏谑口吻模仿起来。
“你看那个女人,好像条狗啊,她那么努力,还那么失败。”
“她还敢跟我叫板,跟我挑衅,哪来的勇气?信不信我动动手指头,就能叫她跌个粉身碎骨,再也抬不起头来?”
找到了。
他终于从地上发现那副脏了的眼镜,弯下腰,伸手去够。
女士乐福鞋的鞋尖轻轻向前,碾住一条眼镜腿。
陈轩北抬头,她的轮廓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拢着一圈圣光,但她是笑着的,眼角含着光,晶莹剔透。
“陈轩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待他努力想分辨出那点闪光是什么之前,她甩出了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回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垃圾。”
74☆、不低头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着跟我道歉。◎
叶青溪一路往上疾行。
越走越快,最后竟开始不顾一切地跑起来,她跑得气喘吁吁,跑得不顾形象,跑得双脚生疼。
最后她跑到那片有紫藤花花廊的小花园里,精疲力尽地停下来。
这时天色渐晚,她把自己缩在花廊的最深处,于一片黑暗中双手捂脸,坐在那里喘粗气。
她攥着拳头,越攥越紧,越攥越疼,脸上表情越凶狠。
突然之间,她听到外面传来的悉悉唆唆的声音,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碎石子,想也不想就使劲砸去。
“滚!”
那石子闷声砸在了来人身上,随即落到他脚边。
夕阳将那个影子拉长,斜斜的,映入她眼帘。
高大修长的身影沉默着停下脚步,站在离她三米开外的地方,像一座静止的雕像,手扶着花廊的圆柱,面对她。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见镜片微微一反光。
“对不起,青溪小姐。”他说,“为我的多管闲事,傲慢自负。”
“我实际,今天是为了来恭喜你的。早先听说你转岗后就想送你一份礼物了,只是,那时候以我的身份并不太合适。”他犹豫了一下,“我发誓,我没有要操控任何人人生的意思。你是自由的,无论何时何地。”
“如果我先前伤害了你,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那并非我本意,请你……务必知道。”
叶青溪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面,直到夕阳西下,路灯渐亮,他的影子模糊成一团。
“一切都因你而起。”她终于开了口,“我的生活本来很好,全部顺遂,平静快乐,就因为你,一切变得一团糟!陈轩北,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听见了吗?”
“……好。”他干脆地答,“那礼物你会收下吗?”
朝她示意手中的礼袋。
“不要,带着你的礼物滚。”
“哦,那你扔了吧。”
他将礼袋放到地上,平静转身。
……但没有走。
“我可以跟薛自明再聊一下。”他背对着她忽道。
“聊什么?”
“看看怎么弥补你,不论是你放弃,想要离职争取更高的赔偿,还是换一份安稳的闲差。”
叶青溪语气微妙:“你还能做到这些?”
“做不到,但可以试着想办法说服他。”
“替我求情?”她冷笑,“相信你会真心替我着想,还不如相信薛自明会突然性情大变。”
陈轩北不说话了。
“以为我会因为你的施舍而感激涕零吗?”她继续道,“不,我会更讨厌你。讨厌你们高高在上的态度,随便开口说几句话动动手指,就决定旁人的生杀大权。”
“我没这个意思,我做不到这些。我只是在关心你的下一步。”
“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这都跟你没关系。”
“要是……我想有关系呢?”
叶青溪不禁皱眉:“什么意思?你还想再给我找事?”
“不会了,”他回身,安静望着她,“事已至此,总得挽救不是?你打算如何?”
“说的真轻松啊。”她面色不善。
但是事实。
不管眼下如何一团糟,她必须考虑以后怎么走。是就此离开*,还是留下来啃明知有坑的硬骨头。
单就表面来看,离开似乎是更容易顺势做出的选择。
留下来,很明显要再难千百倍。
可……离开就代表认输了,就真让他们得逞了。
是就此被吓住,从了他们的心愿吗?
叶青溪心底隐隐有一股不服气的劲头在憋着——她不想让这些瞧低她的人笑得太猖狂。
曾几何时,她喜欢过一首叫做《关于我爱你》的歌。
里面唱道,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这句歌词在初次听到时便击中了她——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写照。
她本会像任何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里那个不受宠的长姐一样,被忽略着长大。然而视若珍宝的弟弟没了,恰好父母因为身体或是别的原因,再也要不了别的孩子,于是她幸运也不幸地重新收获了父母的爱。
她本可以像大多数她认识的在仙源一道长大的同伴们一样,在熟悉的小城里随便找个三千块的工作一直干下去,或者考个基层公务员,早早地结婚生子,然后泯然众人地待一辈子,反而不会有人说她什么。毕竟大家都一样。
即便是来到雾岛这样的大城市,如果她肯低头,在她最好的年纪,不是没有别的更轻松的选择。
就好比,若她现在主动给陈轩南发个消息,或者打个电话,她相信不超过一刻钟,对方就会欢天喜地地来接她。他不介意养她一辈子,他甚至求之不得,毕竟他可太不喜欢她这份工作了。
可这代表着什么呢?
代表着她叶青溪向命运屈服了,向人生投降了。从今以后,跪下去,就抬不起头来了。
而她从小到大,最讨厌被摁头的认输。
她不想要这样向下的自由。
“陈轩北,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打算。”她咬着牙发着狠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着跟我道歉。”
就像《半泽直树》里的大和田那样,屈辱、愤怒又无可奈何地跪在她面前,涕泪横流、郑重万分地道歉。
没想到对方却认真地嗯了一声。
“我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因为那天天太黑了,他又是背对着光源站在花荫里,所以她统共没看清他的表情。
但这奇怪的语气却令她印象深刻。
这是一种乍一听冷静无情,却又包含着深意、甚至格外郑重其事的微妙口吻。
她把这理解为,他应下了她的挑战。毫无疑问,这激起了她更深层的斗志。
*
陈轩北这天回去,白皙的左脸颊上一片红晕好半天未消。
右边大臂上也有一大块淤青。
他本来已经从药箱里取出了红花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正要涂抹,脑海中忽然划过她眼角的那一点晶莹。那微弯的、上翘的、细长的眼角,那种柔和又美丽的弧度,带着微微颤动之意。
每当他为她的脆弱与柔弱感到怜惜时,奇异的是,她复又变得比之前更加凶猛且生机勃勃。
鬼使神差地,他又将红花油的盖子盖上,把它搁回药箱。
只是拿手接了一捧冷水,猛泼到自己脸上。
巴掌印在水珠的映衬下越发鲜明,似乎又闻到了她身上飘来的那种若有似无的、令人酥麻的香气。
陈轩北轻吐一口气。
他搞砸了。
终于,在后知后觉中,他意识到心底被掀起的一串密密麻麻的疼痛。
它是那么清晰,那么准确无误,提醒着他,对方有多讨厌他,有多反感他的过分干涉。
——他知道他越界了。
由不得他开口再说出半句辩解。
他任由水珠滑下来,打湿衣襟,径自从洗手间走出来,把药箱提回楼下。
正巧碰上陈轩南拿着锅铲慌慌张张上来,见到他先是眼前一亮,又是一惊。
“哥,你怎么了?又被小患者揍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加个又字,陈轩北懒得细究,没有理会,从他身边经过,下楼。
“哎,哥,快快,过来帮我试试菜。”
陈轩北把餐边柜的抽屉合上,随他进了厨房,但见他正在炖牛腩,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翻滚个不停。
他瞥一眼墙上的时钟,接近21点。
“这个点,你做的是什么饭?真等能吃上得10点以后了吧?”
说着拿长筷夹起一小块,晾了晾,送入口中。
“肉很柴,根本咬不动。”他直白道,“你冷水焯肉了?还是提前加盐了?”
陈轩南眼见着冷汗就从额头上冒出来:“都不行?我照着菜谱做的啊。”
“你从第二步开始就自由发挥了吧?”
陈轩南无法反驳:“那那还有办法能补救么?我这锅弄了一晚上了,打算明天给青溪带呢……”
“……”
陈轩北望着那口沸腾的砂锅出神。
“哥?”陈轩南小心翼翼觑着他脸色,“我是不是又操之过急了?只是觉得上次见到她,好像瘦了一点。要是做好吃些,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毕竟之前的爱心午餐确实管用。”
陈轩北回神,嗯了一声:“我来想办法吧,你先关火。”
陈轩南忙不迭照做。
陈轩北拿了车钥匙出门。
*
不过翌日早上,陈轩南在小区门口扑了个空。
直到9点都没在人群中看到叶青溪的身影。
并非叶青溪躲着他,而是她比平时走得更早。她今天早上7点就出门,8点已经在工位上坐定,打开电脑,把行业规划调出来。
正式开始之前,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
叶青溪,你要心大一点,耐造一点,迟钝一点,不要把这些有的没的太当回事。
你可以的。
然后,她新建了个文档,将旧文档及汇报反馈放在一旁,全部清零,重新开始。
她沉浸在其中,几乎不知疲倦,也不管外界如何变化。
所以没看到陆向文又把安成弘叫进会议室里,两个人在里头待了一上午。又是写白板又是讨论。
更没看到稍晚点薛自明进来时,视线落到她身上,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微惊诧的表情。
直到中午接近12点半,乔诗婷拎着自己的外卖上来,有些激动地跑过来摇她胳膊。
“啊啊青溪姐,我刚在楼下遇到你男朋友了!说是给你带了爱心午餐,还不快点去拿!”
叶青溪晕晕乎乎地抬头。
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或者意外,而是,不会是陈轩北在背后整什么幺蛾子吧?
“还不快去!”乔诗婷一脸粉红泡泡,比她还激动。
关于自己跟陈轩南的感情动向,叶青溪还未跟公司同事们提及过。这时更不想再说什么。
她缓缓起身,有点意犹未尽地合上电脑:“我去看看。”
75☆、小心思
◎【完了,你们兄弟俩真是彻底没救了,气死我算了】◎
陈轩南单手提春天小熊的饭盒,站在写字楼楼下,一脸忐忑地看着进进出出的职员。
他在看别人,别人也看他。
班味很重的人在遇到看上去朝气蓬勃的惹眼帅哥时,都不免会在心里稍稍感慨一下。特别是帅哥一看就是特意精心打扮过。
那看上去自然不费力实际却精致到头发丝的短侧分,鲜少男人会敢于上身的祖母绿亚麻针织衫,打褶宽松版型的海军蓝休闲短裤,混搭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神奇的时髦质感。
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让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性感的嘴唇,和线条锐利的鼻峰上。
有人窃窃私语,还以为是哪里的模特来这边取景。
直到叶青溪匆匆从写字楼里出来,鞋跟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微喇长裤搭配中跟鞋,高腰紧身T,她本就瘦高,这一下个子又往上窜了一截,气势更足。
风风火火出现时,反倒看得陈轩南有点移不开眼。
“谁叫你来的?”还未等站定,她就问。
陈轩南将墨镜轻轻上提,架到自己光洁的额头上:“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刚才遇到你那个姓乔的同事,想让她把饭盒直接给你的,她死活不同意,非说要去叫你。”
“我不缺口吃的。”
“我知道,就是看你最近都忙瘦了,想帮你补补。”他双手捧着饭盒,有点尴尬地笑,“特地炖的牛腩,拿上去尝尝吧,不喜欢吃的话就分给同事们,没关系,我不在乎的。”
是小小声的恳求的语气。
叶青溪仍然瞪着他,脑子里却在想,要不要把他哥先前的无耻行径全都与他和盘托出。
可这事儿实在耽搁她功夫,她现在连吃饭的时间都欠奉,更不想浪费心力在这种事上。
还在犹豫间,一群人突然浩浩荡荡从他们两人身旁经过。为首的那个个头不高,身材适中,迈着四方步,穿着最不起眼的老干部风夹克,留着最寻常的平头,不是薛自明,却又是谁?
双方的眼神在这一刻正好交汇,薛自明不由自主停下来,哟了一声。
叶青溪如往常一般同他们客气地打招呼:“薛总,向文。”
薛自明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的陈轩南,就这么来来回回看了足有两秒之后,才同她后面的陈轩南一点头:“小南,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就自己那摊子事儿。”
“最近又在股市里大杀四方了吗?”
“谈不上,”陈轩南笑笑,“赚点小钱而已。”
“谦虚吧你就。”
叶青溪又感到了那种被无视的不适,好在陆向文这时跟她搭话:“吃饭了吗青溪?”
“没啊,一时忙忘了。”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到陈轩南手中的饭盒上,尤其是薛自明,脸上表情相当微妙。
但他依旧不死心,继续问陈轩南:“你这是来干什么?找我喝茶吗?”
“明哥别闹,我来找我女朋友求复合啊,很难看出来吗?”
陈轩南眼瞅着靠近叶青溪的陆向文,面色不太好看,语气也有点不耐。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寂静了。
叶青溪也听到了,干脆顺势对陈轩南道:“都分开了,做这些干什么?还是拿走吧,省的我再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
想了想又补充,“哦对了,还有先前你送我的手链,之前就想给你来着,这两天我也会同城快递给你。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既然分开了,也没必要留在我这儿。”
陈轩南捏着饭盒的手都开始用力泛白。
“别这样,青溪……”他勉强笑着,“我想通了,其实我们一切的矛盾都在我,是我太心急了,急着跟你定下来,急着推进你我强行融入彼此的家庭。我总是有太多小聪明和小心机,去逼你向前更进一步,总是侥幸地想反正你会包容我,但这是不对的。”
“从今以后,你暂时不想结婚,我也不会再逼你。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尊重你对未来的规划,只求你别抛下我,好不好?”
两人对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没避开任何人,听得薛自明一行一愣一愣的,简直如同白日见鬼。
叶青溪无奈:“陈轩南,你……”
陈轩南有点急了,他就压根没把周围人当人看,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把盒饭塞到叶青溪手里。
“我不管,这个牛腩你必须吃了,不然我现在就跟你上去,站在你工位旁哭去!”
叶青溪:“……”
薛自明:“……”
陆向文:“……”
叶青溪忽然抬眸看一眼薛自明:“薛总,你看……”
陈轩南感觉莫名其妙,也跟着皱眉去看薛自明,眼神写得很明白——关你屁事,你在这里抢什么存在感?
“哦哦,那你拿着就是了,既然小南都这么诚心了。”薛自明轻咳一声,一言难尽地摆手,“那什么,我先走了,突然想起来有个会……”
*
叶青溪回到工位上,打开饭盒。肉香混杂着饭香,热气扑面而来。
肉蛋蔬果主食一应俱全,甚至还贴心地备了一盒健胃消食片。
乔诗婷发出比她还夸张的惊叹声:“好香啊,这牛腩看着炖得这么烂,一看就是花了不少时间的。男朋友这么帅还这么贤惠,青溪姐好幸福!”
叶青溪神色复杂,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好在这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
周四,安成弘下午从会议室里出来,破天荒主动过来找她。
“青溪,你那个行业规划,能借我一看么?”
他不好意思地笑。
“怎么了?”叶青溪庆幸自己手快,把文档最小化得及时。
安成弘有点苦恼地挠挠后脑勺:“我今天跟薛总和陆经理过了遍我的规划,被痛批了一顿。他们说我写得像散文,格式和展现方式完全不对,需要大调。”
“那我给你个格式模版好了,我也是在网上找的,这就发你。”
“陆经理的意思是,叫我向你学习一下。”
叶青溪盯着他,笑容渐渐消失:“陆向文叫我把我的规划拿给你学习?可我的也被他们毙了啊,学什么?学失败经验吗?”
“哎,不是,集思广益嘛。”安成弘憋了半天,“要不你看看我的,帮我提提意见也行。”
“我也不专业,你还是以薛总和陆经理的反馈为主吧,我再给你一说,更乱。”
安成弘还想再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一脸惆怅地回到自己工位上,打开电脑。
“安大哥。”
过了一会,叶青溪盯着屏幕,忽然出声。
“怎么了青溪?”
“我的给你发过去了,你看吧。但是,”她特意嘱咐,“千万不要参考我的思路,因为都被否了。”
安成弘立刻喜笑颜开:“好的好的,没问题!”
*
在叶青溪发文件的档口,薛自明趁两个会议的间隙,在办公室里给陈轩北打了个电话。
但没打通。
猜他可能在忙,便在微信上留言。
【完了,你们兄弟俩真是彻底没救了,气死我算了】
因为叶青溪行业规划受到他挑战的事儿,陈轩北前两天居然破天荒跑他家里去了一趟。
薛自明本以为自己摆了叶青溪一道,也算替他出了口恶气,还打算得意洋洋跟他邀功,没想到一通骚操作却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好端端的,你难为她做什么?”
陈轩北当时直截了当地问。
给薛自明差点整不会了。
“不是你一直嫌对方纠缠你弟的吗?那时我说我有法子让她忙点,你不也没说什么?她现在不是既忙活起来,也跟你弟分开了?这皆大欢喜啊,你到底有什么不爽的?”
陈轩北难得脸上出现了一丝阴霾。
“那你也不能不尊重人吧?她对待工作认真,你给她一个机会,我不表示反对,是因为我觉得这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你不给她机会才显得奇怪,你现在刁难她,我更是不能理解。”
薛自明:“是她告诉你的?行,我承认我嘴巴是刻薄了点,一来想断了她在感情上不切实际的幻想,好踏踏实实做事,我见过太多女孩子,因为感情或者婚姻而放弃专注工作,在事业上更进一步,不能说有错,但肯定不是我作为一个企业管理者想看到的。”
“二来,咱们得就事论事,就算她再优秀,进入新领域也得先得拿出点东西来证明自己吧?你觉得我对她不公,那我还觉得我站在为公司负责的视角上,公平得很。”
陈轩北面露不豫之色,正要再说,薛自明坚决道:“别说了,这是我的公司,我的员工,平时开开玩笑口嗨一下就算了,但做事我该怎样就怎样,心中自然有数,不能因为你是陈轩北就破例。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但我需要的是能带兵打仗的将,这事半点胡闹不得,不然岂不成了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
谈话就这么僵持在这里,两人互不想让,只好对坐着干喝茶。
良久,陈轩北搁下茶杯:“算了,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也没提过吧。一个友情提示,薛自明,再不改改你这张臭嘴,以后二婚还是会崩,没有女人喜欢你这么会说话的。”
“你……”薛自明简直气笑了,上下打量他,“不会吧?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对小叶存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走了。”陈轩北置若罔闻,起身,一脸冷漠地同他告辞。
薛自明啧啧有声。
“我的北啊,你就压根没想过么?对方可是差点成了你亲弟妹,就这样的关系,你还肖想什么呢?谁能接受?真当自己是A片男主啊?”
“我说了,你这嘴巴不想要可以不要。”陈轩北冷冰冰地抛过来一句话,“我可以帮你割掉,不收费。”
76☆、熟睡鸟
◎那颗小痣又在他眼前晃动起来。◎
陈轩北下班回家时,难得发现陈轩南居然不在家。
还以为他去打篮球了,但直到晚10点,也没见要回来的动静。
自己这两天心情不算太愉快,本来不打算管他,但其实今晚回来还是有一点隐隐的小期待的。
比方说,可以从他口中得知叶青溪对于改良版的炖牛腩到底喜不喜欢。
再比方说,如果陈轩南还打算继续送爱心午餐,他已经想好下顿帮忙做什么。虽然弟弟总是在想着用这种小心机与她缓和关系,但他不认为她近期会那么容易妥协。只要没有实质性的互动发生,比方说,上床,他就还能接受这种现状。
但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厨房里一片干净,冰箱里的食材几乎没动过。
他随便应付着煮了点面吃,一个人在餐桌前呆坐了好一会儿,起身挽起袖子,去厨房舀面粉开始和面。
和面是很需要耐心的一件事,稍有不慎,面的柔软度就达不到刚刚好的状态。在他还小时,第一次摸索着和面,他凭借本能和过往观察父母亲和面的过程,稀里糊涂把面和得很硬。
父亲告诉他,不要加太多鸡蛋。而母亲则在最初的扑哧一笑后,大大地夸奖和鼓励了他。
后来长大了些,父亲跟他私底下吐槽,说母亲对于厨艺的贡献就是一张嘴。母亲则悄悄向他传授,如果不想做一件事,那最好的方式就是于这件事上不要钱地夸你的同伴,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他自然就会心甘情愿、甚至兴高采烈地去做了。
母亲的偷懒与狡黠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他却没有因此讨厌做饭,正相反,他很喜欢做饭。
他发现自己恨享受这个专心致志、什么都不用去想,只需要关注手底下食材的过程。而厨艺这件事,则是最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就可以看出成果的事。
牛肉香菜的水饺,等到已经铺满篦子与案板时,陈轩北看了一眼手机,依旧没有收到陈轩南的任何讯息。包括自己9点发的询问信息也都石沉大海。
母亲曾说他这个做哥哥的是天生的劳碌命,总有操不完的心,总要去被迫去承担,总注定要考虑更多。
连喜欢的厨艺,都是照顾人的爱好。
他将篦子上包好一层保鲜膜,整个儿放到冰箱冷冻层里。
像平常一样的作息,当他躺到床上,大脑却异常的清醒,思绪不断活跃,翻来覆去都是摆在面前的这摊僵局。
以及薛自明那种理所当然的,叫他趁早打消这种念头的神情。
明明现在的状态,对他来说更有利不是么?
从前做梦都在是她恢复单身的这一天,可真等这一天来临了,他把自己架到另一种两难境地。说起来也当真讽刺,分明是他先认识她的,怎么到头来他却成了他们之间的第三人?
*
她的发厚实浓密,如弯弯曲曲的水草,在水中散开,柔软地飘动。
她身上未着寸缕。
那颗小痣又在他眼前晃动起来。
赤色的,像一滴血,又像一粒红宝石。艳得让人无法逼视,偏偏离他太近,几乎要挨到鼻尖。
在雪白的,像牛奶一样细腻的皮肤上,它如此惹眼,又如此无辜地微微起伏着。
与之同样开始摇晃的,是那坡度柔和的小丘。
在张爱玲笔下,形容“白玫瑰”时,曾说她“握在手里像睡熟的鸟,有它自己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琢着他的手……酥软的是他的手心”。
作为中学时期的课外拓展读物,起初他读它时,是纯功利性质的。但读到这一句,却觉得分外形象,无端悸动。
自从不小心见过叶青溪的之后,不知为何,他总是会联想起这一句。
不同的是,这次他是真的伸出手,像握住一只鸟儿那般轻轻握住。
他因此听到自己响亮的心跳声。
那些总是躲藏于深处从来不敢声张的阴暗终于在此刻猛烈地冲出来,如洪水猛兽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呼吸急促,将鼻梁附在上面,若有似无地滑过,感受着那种萦绕鼻尖的香气。
随后,他贴着那小小珍馐,温柔对待,小心伺候。
他像弹奏一件乐器那样,放任视线在这件华美瓷器上移走。
他耐着性子,缓慢而悠长地欣赏过每一处风景,也咂摸过每一道滋味,这才扶着两边,把她轻提起来,小心托举到自己上方。
——她说过她喜欢在上面的。
而他喜欢她的喜欢。
陈轩北如愿以偿听到她悦耳的声音。
她很少会出声,大部分时间,她是安静又克制的,用理性压抑着自己。这样的时候,她显得无懈可击。
但很偶尔,她会被某些东西突破那所谓的理性。
他喜欢她被不可言说的东西纠缠时,脸上涌动着难捱的、似痛苦又似享受的红晕。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作为走错片场的看客,借着漫不经心的一瞥,一边心动着,一边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所以在这一刻,与她合为一体时,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灭顶似的快乐。
很温暖,被紧紧包裹着。
没绷住,一下子就迸发了。
然后……他醒了过来。
意识到床上除了他并无第二人,而自己的内裤脏了。
这种现实与美梦之间巨大的落差让他感到好一阵空虚和失落,因此呆呆盯着天花板,缓了好一阵才起身去清理。
然而路过弟弟房间时,他发现房间门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半掩状态,干脆把廊灯整个儿打开。
——都凌晨2点了,陈轩南居然还没回来。
陈轩北正要给他打电话,却发觉自己手机上有个半小时之前的未接来电。
正巧是那个不可描述的梦做到最高-潮之时。
是叶青溪打来的。
陈轩北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不假思索,立刻回拨回去。
“陈轩北,你弟弟喝多了。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我在陪他去医院的路上。”不知为何,对面的风声很大,显得她的声音飘忽不定,“你快些来,就去你们医院的急诊室。”
*
叶青溪觉睡到一半被电话惊醒时,就觉得挺离谱的,毕竟她手机开的是睡眠模式。
后来想想,好像也是因为之前有次晚上忙忘了,没有及时回应陈轩南的消息,自己才特意在网上搜了教程,给他开了白名单,如此这般安抚了他。
两人现在分开并不算太久,很多事情还都处于暂时搁置状态,并未完全做切断处理,其中也包括这个。
甚至叶青溪至今还未来得及把他的聊天框从微信中取消置顶。
她只是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过程,从慢慢冷却到慢慢适应,再到完全和对方剥离。
而电话那头,陈轩南已经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了,只是不断在念叨:“我不要,我不要,不要……”
至于到底是不要什么,她搞不清楚。
她尝试去问了,还没等对方说出个所以然来,电话那头,已经又换了个人回应她。
在人声鼎沸、音乐嘈杂的背景音中,那个嗓门显得格外大。
“hello啊,我是万崇,南哥今天心情不好,喝的有点多,你方便来接一下他吗?”他大着舌头解释,“我也喝酒了,搞不了他。”
“他哥应该在家,你跟他哥说好了。”叶青溪不为所动,“我一个女孩子,也搞不了他,更何况我也没车。”
“哎,青溪是吧?”万崇笑得有点阴阳怪气的,“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闹脾气也得有个限度吧?我南哥哪里对你不住了,你这么吊着他,还动不动就说狠话闹分手,像话吗?”
叶青溪:“我们不是闹分手,是已经分手了。大半夜的找前女友撒酒疯,我觉着也不合适。”
万崇自是不愿,不依不挠也不肯挂电话,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非要在电话里跟她理论清楚。
叶青溪不想跟一个醉鬼啰嗦,兀自挂断电话,想了想,还是决定通知一下陈轩北。
结果这通电话还没打通。
一来二去,半小时折腾过去,她也根本睡不着了。
刚才吵架时,万崇跟她提了嘴他们喝酒的酒吧名字,她倒是还记着。
再想起,陈轩南白天给她送饭的饭盒还干干净净地躺在自己的厨房里,说没有点触动也是不太可能的。
牛腩很好吃,软烂入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酸,因为里面放了几颗山楂。
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牛肉和山楂放在一起煮,觉得很神奇。这点小巧思,若不是他们两个现在互不搭腔了,放到平时,她多少都会问一嘴陈轩南用意是什么。
叶青溪坐在床上犹豫了三分钟,不过挣扎一小下,还是决心起来去看看人。
她还是有点担心的。
毕竟陈轩南酒精过敏是实打实的。
夜间网约车不算难打,她在光怪陆离的酒吧里,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跟刚认识的妹妹凑在一堆打情骂俏的万崇,以及趴在旁边桌子上不省人事的陈轩南。
桌子上一整瓶absolute已经空了。
叶青溪登时心凉了半截,推他好半天,人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毫不犹豫,拧着万崇的耳朵把他从一众美女间拽出来,吼着他和自己一起把陈轩南弄了出去。
77☆、花见你
◎他只是微笑着、长久地看着她,不闪不避。◎
陈轩北抵达医院时,远远就看到叶青溪与万崇坐在急诊区域的座椅上,一个这头一个那头,互不搭腔,这场面不算好看。
但他没功夫同他们寒暄,径自去找值班的内科医生了解情况。
不过对方还是吓了一大跳:“喔唷,我还以为是刚才的患者突然痊愈了呢!”
三甲医院医生众多,陈轩北又初来小半年,认识的人有限。不过急诊医生还是多少知道他——“邱主任的得意弟子嘛,X大口腔的,知道知道,重点是长得帅,邱主任都不经意地提过多少次了,久闻大名。”
听他解释过患者身份后,微笑着摘下口罩。
“你弟是过敏性休克,还挺危险,过敏又中毒的,这种情况恶化起来进展很快,他喉头还有点水肿,按理说应该立刻拨打120的。不过还行,送他来的人处理得比较得当,他呼吸气道还算畅通,来得也算及时,总算没什么大事。”
“该做的治疗都做了,肾上腺素肌注、补液、纳洛酮静推、维生素B1……现在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了,接下来会带他去洗胃。年轻,身体挺抗造的,放心吧,但以后千万别让他冒险了。”
陈轩北对同事道谢过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这才回去找叶青溪与万崇。
万崇也在醉酒的后遗症中,歪头靠在座椅边睡得正香,呼噜声震天响。
唯有叶青溪胳膊肘撑在大腿上,捂着额头,不知道是困得难受,还是在沉思。
她还穿着那种最俗气的碎花7分睡裤,上身一件米色无袖背心,长发都没怎么好好梳过,有点乱,还有点毛躁。他猜她出门时应该挺匆忙的。
陈轩北顿住脚步。
他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温过的矿泉水,这才走到她身边,递过去。
矿泉水在她光裸的胳膊上轻轻一贴,她像受惊的小鹿似的颤了一下,才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来。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他说。
她接过水,径自拧开,狠狠灌了一口:“人没事就好。”
陈轩北坐到她身旁。
“急诊医生夸你处理得不错,哪来的经验?”
“没什么,我爸喝酒就有瘾,我妈跟他吵不过,有时气得离家出走,没人管他,他更高兴。大半夜喝得东倒西歪才回来,还得我照顾他。有一次我听着没动静,就感觉不对劲,去看了一眼,幸好多看了这一眼。他把床上吐得一塌糊涂,整个脸埋在呕吐物里,人差点没了。”
陈轩北嗯了一声:“你那时候多大?”
“十六七吧。”
叶青溪的语气很平淡。
她没说那段时间是家里最困难的时期。
没有钱,没有弟弟,父母不停吵架,整个家庭摇摇欲坠、分崩离析。对于弟弟,他们倾注了太多心血,也寄予了太多厚望,所以在他意外走后,似乎也将父母的大半灵魂带走了。
其实她后来隐隐有猜想,老叶当时可能真的有点不想活了。
这不过是他逃避痛苦的一种手段。
但她不敢相信,宁愿认为那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事故。
怎样的父母,会忍心抛下自己羽翼尚未丰满的孩子,就这么决绝地选择离开?
她只能变得更懂事、再懂事一点,让他们脸上有光,让他们能尽快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
但这些事不足与外人道。
*
陈轩北还在观察她时,叶青溪仓促起身:“你既然已经来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先走了,麻烦你照顾好他。”
“你知道他今晚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吗?”
先前万崇已经当面指着她说了许多,叶青溪心里隐隐有猜测,但她不想多事,只摇头:“不知道,你要不直接问跟他一起喝酒的那位吧,他应该最清楚。”
陈轩北看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感觉到她浑身散发的倦意,心念一动。
“上次……他给你送的饭,味道怎么样?还合你胃口吗?”
同样一句话,问的人和听的人心思各异,解读出来的意思也南辕北辙。
叶青溪脸色不好:“你想表达什么?说话可以不用拐弯抹角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他边说边将衬衫扣子悉数解开,脱下天然纯麻的轻薄衣衫,露出里面的土色打底背心。大地色系似乎格外适合他,宽的肩,瘦的腰,颀长身材引得周围人侧目。
他将那件尚带着自己体温的衣服递给她:“外面凉,你披上,别生病。”
叶青溪没有接,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别叫他再送了,真的不合适。我感觉……有点像道德绑架,众目睽睽之下,接也不合适,不接也不合适。其实他送完当天,我就有跟他发消息说,但他根本不听。他好像总觉得,只要够努力,这件事就会有好结果。”
陈轩北反问:“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叶青溪低头看自己鞋尖,沉默了一会儿。
“你看,我在工作上都这么努力了,有什么好结果吗?”
“可能还没到时候。”
“嗯,”她抬眸,与他对视,眼中是不同于先前的云淡风轻,“就像我跟他的感情,还没到时候。”
“说实话,可能拜你捣乱所赐,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好胜心作祟,我觉得我现在心思根本不在爱情这件事上。你说的对,谈恋爱对于现阶段什么都不是的我来说,更像是一种负担。”
这些日子来,很偶尔的闲暇时候,待她冷静下来,回头去复盘他们这段激情上头的关系,越来越觉得它更像是她头脑发昏时的出格一步。
一想到一旦恢复,随之而来的是耗费更多精力去应付这段关系,不断向对方妥协、照顾对方,竟会让她觉得有点累。
如果说陈轩南在她这里,吃够了爱情的苦,那她在陈轩南这里,则是吃够了人生参差的苦。
肩头突然一暖。
陈轩北那件带着松木清香的汉麻衬衫到底还是落在了她肩头。
叶青溪一怔,想要推拒,却感觉他的手结实又有力地隔着布料按在她肩头:“你工作正到关键时刻,早起晚睡很容易影响免疫力,但你还不能倒下。”
“还关键时刻,进展都停滞了,我做的东西都交出去了,可能下周就要主动请辞了。”
她轻嘲。
*
手术室的门豁然从里面打开,医生出来喊家属,很快便是陈轩南的转运床跟着被推出来,陈轩北与叶青溪相继跟上,一起跟着转运床,乘电梯往住院部去。
陈轩南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仍然睡着。
他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发全都打缕了,面色白得像纸。眼缝周围细看全是水痕。
绕是前面叶青溪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此刻心也不由得被揪起,感觉完全不是滋味。
趁陈轩北去办入院手续,她独自坐在他病床边上,一只手握着他有些冰凉的手,另一只则拿着纸巾,时不时帮他擦擦脸上,想尽量让他得体一些。
他额头上布满细汗。
叶青溪仔细擦过,碰到左边那个几乎看不出的、有一点点泛白的细长疤痕时,不由想起先前两人那次因为他额头受伤而莫名其妙和好的契机。
那时候,他受伤了,第一反应就是给她打电话。
他像个乖乖的小朋友那样,任由她领着,在医院里跑来跑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被照顾的待遇。
可怀念着怀念着,叶青溪却越来越觉得,今天这件事,好像不是那么对劲。
虽然乍看上去非常夸张。
但一个清楚知道自己酒精过敏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小心”喝下那么多酒。总不至于是万崇掰开他的嘴硬灌的吧?
所以,难以置信,但未尝不可能是他为了恢复感情而搞出的又一伎俩。
利用她的心软,利用自己的惨状。
要是这样……就实在太过分了。
叶青溪心里有点发冷,慢慢将手从他手中挣脱,想拿出手机,催促陈轩北快些回来,自己好赶紧离开。
那双宽大又熟悉的手就在这时,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
陈轩南虽然还未完全清醒,但手指的力气很大,隔着眼皮,她能看到他眼珠在快速移动,干裂的嘴唇也在翕动,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陈轩北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叶青溪好容易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有点狼狈地起身。
“唔,天都快亮了,我真的得走了。”
陈轩北走过来,把缴费单等往床头一放:“辛苦了,谢谢,你走吧,我现在分身乏术,没法送你,上车后给我个车牌号,到家后务必告诉我一声。”
叶青溪忙不迭走了。
走的时候有点匆匆忙忙的,甚至都忘了身上还披着他的衬衫。
前脚她刚离开,后脚陈轩南就在睡梦中皱着眉头,费劲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轻声呢喃:“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
然而倾诉的对象早已换了,陈轩北坐在方才叶青溪坐过的位子上,不露声色地望着弟弟。
“易冲动,不要命。”
他如此评价。
叶青溪后来又给陈轩北发了条消息。
除了问他陈轩南的恢复情况外,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爸妈肯定会知道吧?你会跟他们告我的状吗?】
陈轩北回:【告什么状?】
叶青溪:【不知道,就像那个万崇,添油加醋来几句他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变成这样的,我好像也难辞其咎】
陈轩北:【你很在意这个吗?】
叶青溪:【虽说虱子多了不愁,但我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中国好哥哥居然头一次没整幺蛾子。
【我没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因果联系,酒不是你硬灌给他的,那跟你就没关系,说实话,在我看来,追究万崇和酒吧的责任都比追究你来得有意义】
叶青溪望着这条消息,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个永远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死对头,突然开始撑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说不上来,只觉得五味杂陈。
周五这一整天的班,虽然她几乎是靠又浓又苦的黑咖啡续命,但竟也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陈轩南还在医院修养,可能仍没被允许使用手机。
正好叶青溪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那天早上,在拥挤一如往昔的地铁里,她迷迷糊糊地戴着耳机听着每日推荐的歌曲,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
“花还没能见你,约定地点只剩下它自己,
我总看轻想念它的威力,扼住我的喉咙,花朵失去鼻息……”[1]
她坐在人群之中,默默低着头,想起很多旧事,心头颤动,眼眶一下变得湿热热的。
那些拥抱,接吻,触碰,悸动,欲念,纠缠,至多纷乱,仿佛开始被倒放的默片,一幕幕,一张张,飞快后退,定格在篮球场上那段几乎被遗忘的开场。
没有任何惊心动魄,他只是微笑着、长久地看着她,不闪不避。
但已经足够美好。
无形之间,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清晰地感觉有什么东西随之流走了。
【作者有话说】
歌词《花还没能见你》
78☆、死对头
◎即便这个人与自己曾经的恋人长着同一张脸,但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人在谷底呆久了,会由先前的狂躁、焦虑、郁闷、无法接受,慢慢转为平静。
叶青溪已经过了那种站在汹涌人潮中不管不顾放声大哭的年纪。
所以在内心极度感性的那部分随着水汽从眼眶中退却后,转眼间,她和过去的无数天一样,又精神抖擞地坐在工位前,继续搞那份极为棘手的难题。
她恨自己的理性与冷漠,也不得不承认从中受益颇多。
回到工作。
就她所知道的情况,康姣姣那边经过两次修改,基本已经没太大问题。甚至最后一版在汇报时,还得到了薛自明的亲口夸赞。这点着实很难得,要知道依照薛自明那臭脾气,给别人说句好真是比登天还难。
而且有一点叶青溪很佩服康姣姣的,是姐们真的很敢。
她口嗨敢说是全公司出了名的,她有种神奇的能力,随时随地能把被调戏变成反调戏。以至于虽然人长得甜美性感,却无人敢当真占她便宜。哪怕难搞如薛自明,屡屡在周会上都被她的大胆发言搞得无言以对,灰溜溜的说不出话来。
对康姣姣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能把自己当个女的么?真是什么都敢说。”
“薛总,鉴于咱们公司这种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的良好作风,以及我本身的行业属性,我一向把自己当双性的,可男可女,不然怎么共情咱们广大男性消费者?”
康姣姣一脸正色,“不过您不要跟我扯这些,就说这个圣女与修女的产品,为什么你不能帮我试用?我还特意准备了这种背德感强的,还是双通道,不一样的刺激,还能欣赏臀波,您怎么就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呢?”
薛自明当时那个面红耳赤,差点连茶杯都没捧住,给摔了。
陆向文看自己的老板被搞,连忙帮腔想给他留点体面。没想到康姣姣邪魅一笑,把战火波及到他身上。
“向文,你也喜欢是吧?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表面上戴个眼睛斯斯文文的日系男,背地里肯定懂得比谁都多,其实是什么越变态就越喜欢。你这样,我也给你预约一个星野爱丽丝的,包你一次满意……”
所以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叶青溪怀疑薛自明可能就是欠骂,当初她真该劈头盖脸给他骂一顿,说不定人家听爽了反而不会那么嚣张。
而宠物那边更不用说,他们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汇报就很顺利的,听说几乎没有大改动。
现在基本就剩下白酒了。
安成弘每天仍然都很忙,只是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反正叶青溪也没再给他布置什么任务。
至于他的规划,她也未能有幸看到过。虽然对方的显示器就在自己旁边,稍微侧目就能瞄到,但叶青溪还真不屑于这么做。
下午她又通读一遍相当于重新写过一遍的白酒行业规划,把细节都完善至臻,觉得已改无可改,给薛自明和陆向文各发了一份。然后合上笔记本。
径自去楼下便利店买了杯低因的奶茶。
她已经太久没有休息好了,打算哪怕今晚就是世界末日,哪怕下周又要重新找工作,也无论如何要早早上床,好好睡个懒觉。
*
坐在烈阳照耀下的花坛旁边,感受着热风拂面而过。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好好晒过太阳了。上次见到这么正儿八经的阳光,还是跟陈轩南哥俩一起去滨城音乐节的海边。那时候,阳光、沙滩、海浪、帅哥、快乐,她好像什么都不缺。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多月过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人到底为什么要工作呢?
又辛苦,又累,还要牺牲很多,还不快乐。
作为一穷二白的小城姑娘,为了挣个钱,真的付出太多,有时候多到会让人怀疑它是否值得。
叶青溪把自己想象成一株植物,闭着眼睛假装在进行光合作用,希望能借此恢复一点元气。
人生有些阶段,就好比在跑马拉松,你分明知道自己已经累得不行,濒临极限,快要坚持不下去,但不知为何,还固执地吊着一口气机械地坚持着。其实那种时候,连自己最初的目标早都忘记,之所以还在跑,纯属肌肉记忆,不为了什么别的,只是单纯的不想认输。
但人得玩公平的游戏啊。
连后来祝佳音得知她的情况后,也在劝她。
如果连规则本身都是歪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青溪垂头看着花坛里盛开的月季,头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离开了。
这时候,她收到了一个加急消息,来自陆向文:【在哪?找你聊个事】
还是那间会议室里,还是眼前的人。
陆向文穿着件格子衬衫,手插在裤兜里,长腿向前交叠伸着,坐在会议桌的边缘。
她进来时,他视线落在地毯上,正在出神。
“向文。”
他点点头,扶了扶眼镜:“你那份新的规划薛总和我都看了,因为时间缘故,没有再找你专门过一遍,但是这份比先前的有进步。”
“待会儿我把我们批注过的版本发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思路的连贯性不够,每个部分的关联逻辑不强。如果能把这些串联得更好,你这边基本就差不多了。”
叶青溪疑惑:“差不多的意思是?”
“白酒这边的行业规划,还是以你为主,后面的汇报依旧交由你负责。”他脸上闪过一点笑意,但转瞬即逝,“但是这只是第一步,下周三是向郑总和其他vp级别的领导汇报,留给你的时间非常紧张,一定要好好准备。”
“你的意思是,薛总通过了?”
“是啊,不怪你,这个行业确实比较特殊,不好搞。薛总最终还是认可你,我也算放心了。”
陆向文拧了拧眉心,疲惫地叹口气,“安成弘那边的东西我们看了,实在是……算了,他毕竟传统行业出身,年纪又大了点,思路不灵活也正常。但是这个人往后要怎么用才能发挥他的最大优势,你可得想好了。”
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叶青溪瞥了一眼薛自明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心头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好像整个人,连同灵魂都跟着轻了两斤。
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毕竟像陆向文说的,道路还漫长。
她只是觉得,好像又能再多坚持两天了。
虽然意味着,这个周末还是不得好好休息。但对她来说,被承认和认可比任何事情都来得意义重大。
*
下班后,她破天荒给陈轩北主动打了个电话。
“青溪小姐?”
对方接得很快,反倒令她愣了愣,一时间还没组织好语言。
“那个……你知道了吗?”
“什么?”对方声音不大,似乎在什么安静场合,“你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也不确定该怎么回答。”
叶青溪有点将信将疑的:“我这边的事儿,就是,我的行业规划,这回薛自明松口了。是你跟他说了什么吗?或者又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这个电话打得冲动,问题也问得冲动。问完她自己也觉得荒谬。
这就相当于问一个骗子你最近又骗人了吗,谁都知道骗子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矢口否认。
两个人都愣了愣。
“好事。”他很快反应过来,“不过我也刚知道,从你这里,谢谢你来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终于妥协了?”
这话问的,就好像她拿枪逼着薛自明似的。
叶青溪自是不服气,立刻道:“我能做什么?我自然是给了他一份更牛掰的规划呗,哦对了,还有,对手实在拉胯,烂泥扶不上墙。”
“是啊,你都这么厉害了,还需要我再插手什么吗?”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慵懒与轻松,好像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实际上,薛自明在这件事上极其固执,根本不容许旁人插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这个项目同样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是他升vp的敲门砖,半点大意不得。他会这么要求手底下的人,一点也不意外。”
叶青溪若有所悟。
陈轩北道:“不提这个了,周末庆祝一下吧,我请你吃个饭,既为了祝贺你这个阶段性的小小胜利,也想感谢你昨晚及时出现,救我弟狗命。”
“不用。”她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上次你们帮我搬样品,与这件事就算相抵。我周末还有的忙,也没时间。”
“哦,原来我弟这一条命,还不如你职场那些酒重要。”
叶青溪失笑:“没那个意思……他这不还在住院,急着请客做什么?”
“你好像听错了。我说的是,我请,跟他没关系。我父母已经知道他喝酒喝进医院这事儿了,等周末出院肯定要强押他回家休养,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会放他出来。”
他嗓音温凉,说话不紧不慢。
“再者,你不是也短时间内不想见他么?”
叶青溪没吭声了,她确实也没办法反驳。
陈轩北继续道:“你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好去订。”
“真不用。我们两个更没一起吃饭的必要。”
对面沉默了一瞬。
“你还生我的气呢?”
不,那怎么能叫生气呢?
生气的前提,是某种亲密关系的建立。可她跟他从来都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熟人。
算不上朋友,也就比陌生人更近一点的熟人。
甚至大多数情况下对彼此都有敌对情绪。
即便这个人与自己曾经的恋人长着同一张脸,但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跟死对头的骂战、斗嘴、互撂狠话,以及死对头惹自己生气,都属于常规操作,她要的不是对方哄小孩或情人般的无奈退让,而是对方真心实意地跪下来哭喊爸爸我错了。
跟性别无关,更与其他亲密关系搭不上界。
于是她嫌弃道:“不用半途开香槟,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还有,上次你扔在花廊的那个礼物,叫你拿走你装听不见,太贵重怕给捡破烂的大爷收走,我给拎回去了。明天我抽空给你送过去,就这样吧。”
她说完,不等他再回应,直接挂断电话。
79☆、在门外
◎南叔叔哭得好伤心。◎
陈轩北那天顺手放在花廊石砖上的礼袋是个橘色的。
那天在气头上,叶青溪也懒得细看,拿回来在玄关的角落里搁了一阵子,才注意到上面的logo原来是LV。
长方形好大一只同色系礼盒,里面装的包她虽然没有拥有过,却并不陌生——经典的黑武士。柔软羊皮革,表面纹理细腻,光泽度良好。这款包的英文名叫carryall,顾名思义,是很能装的中号手袋。
3万块的包,叶青溪怀疑里面装了炸弹,否则怎会叫陈轩北乐意主动送给她?
还有种可能,叫做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可惜她叶青溪肚量不大,心眼更小。巴掌是要打回去的,甜枣是断不肯吃的。
周六早上,她早早起床出去买早点,顺道去送包,却吃了个闭门羹。
陈轩北居然不在家。
气得她直想把这包从院子外面给他扔进去算球。
礼袋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到底没舍得。
人不是好人,但东西可是好东西。这小羊皮金贵,回头再摔坏了,万一被他倒打一耙,岂不雪上加霜?
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拎了回去。
这一天过得很快,快就快在,她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把整体的内容更紧密地串联起来。
脑子好像经过这一段时间紧锣密鼓的压榨,已经空空如也。
她盯着自己的文档,一看就是一个小时,无论如何,连一个有效的字符也添不上去了。
越焦急就越没思路,越没思路就反而更焦急。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转眼到了周六傍晚,还没什么进展,心中的烦躁上升到最高点。
病急乱投医,她给老叶打了个电话。
老叶接起来得很慢:“什么事儿,闺女?找你妈吗?我帮你喊她。”
“不是,爸,我找你。”
这倒是令老叶倍感意外:“啊……哦,你找我干什么?”
“爸,我问你啊,你平时喝酒都关心什么?”
“关心什么?”老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还能关心什么,关心酒好不好喝,价格够不够好,别买到假酒呗。”
这是比较常见的消费痛点。
叶青溪琢磨着:“别的我都理解,价格够不够好这点,怎么说?你都是怎么判断好不好的?”
老叶乐:“我就是酒厂出来的,那我肯定用舌头一尝就知道了啊。还有啊,我跟你说,一般厂家鸡贼得很,制定价格都很任性,张口就来。同样的酒质,有人卖50,有人卖100,还有敢卖500的呢!”
“这么夸张?那消费者不会抱怨吗?”
“坑的就是不懂行的人!现在大品牌垄断市场,你说他们真就那么好吗,还真不一定,人家赚的钱里,少说有一半是牌子的广告费!”
一说起酒,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叶突然话多起来。
“要我说,不少小酒厂其实酒也酿得很好,就因为全国市场上没啥名气,只能在本地服务一下街坊邻里,很可惜喽,论名气竞争不过大牌子啊。这就叫做,酒香也怕巷子深!”
“那你怎么确定一款酒的合理价位?”
老叶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白酒有个市售价,还有个市场流通价,那些烟酒店的老板都门清。肯定不能厂家说啥就是啥吧,酒友大众能接受的价码,才是它最终的合理价码。”
叶青溪思忖:“也就是说,爱喝酒的人有自己的一套流通价格表,按那个买酒实际上是性价比最高的。而不懂酒的人如果临时需要买酒,大多数情况下,因为获取这方面信息有困难,就只好承受高昂的、不匹配品质的市价?”
“是啊,生客熟客肯定赚法不同嘛,都那么透明了怎么玩?”
直到挂了电话,叶青溪还在思考他的话,感觉自己隐隐好像触及了某个问题的关键。
这时陈轩北在微信上回了她的消息:【抱歉,因为弟弟的缘故,昨晚直接回家住的,没赶回来】
叶青溪本来不想搭理他,忽然意识此人好像是典型的资深酒水用户,于是立刻又发过去消息。
【问个事,你平时都在哪买酒?线上还是线下?喝酒又是在什么情况下?】
陈轩北:【样本调研吗?我线上线下都会买,但线上会比较慎重,越贵的酒造假售假越多,没经验的话不好分辨。喝酒的话,那就多了,朋友同事聚会、私人应酬、偶尔自己也会喝点】
叶青溪:【你喝酒有什么偏好吗?单指白酒】
陈轩北:【这些年反而更愿意去淘一些小地方的特色酒款,像是青海的青稞酒,桂林的三花酒,理由我先前也同你说过】
叶青溪回忆先前陈轩北以苏格兰威士忌为话头,与自己聊起的酒的风味和地域之间的关联,一时有些恍然。
在这两位分属于不同年岁的资深酒友的反馈下,她于脑海中像毛线团一样纷乱的思绪之中,似乎隐隐约约发现了一根线头。
人类为什么会在吃饱的情况下,开始选择喝酒呢?
真的是专属于大人的恋苦吗?
她不这么认为。
说到底,大约还是对幸福与快乐的追求。
哪怕知道此中愉悦不过飞蛾扑火,但为了这一刻的体验,也情愿咽下一些辛辣、刺激、苦涩。
就像有毒的爱情。
偏偏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动物——不快乐,毋宁死。
叶青溪不眠不休,不知饥饿地坐在床上不停地打字,在纸质的笔记本上不断地写写画画。一个姿势累了就换另一个姿势,直到眼前一片模糊,脖颈僵硬,两眼昏花,才停下来。
她潦草地洗漱完毕,把自己扔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然后在醒来之后,继续重复这个过程。
看上去很难熬,但实际上,进入心流状态时,她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时间过得很快也没有痛感。
等后来完成后,才发现自己增加的字数其实很有限,不过是多添了几张图表,提炼了一些更形象的说法。但毫无疑问,不得不承认在整体思路的呈现上,更加一目了然了。
*
周日下午,感觉死了一万条脑细胞的叶青溪终于把电脑扔到一边,瘫倒在小床上。
此时此刻,了却一桩难事,虽然头脑发昏,但她心情轻松喜悦,只想对着天花板大叫。
考虑到可能会扰民,还是忍了。
她去洗了个澡,这才感到一股巨大的饥饿朝自己袭来。
叶青溪不想浪费力气再做饭,打算去小区门口买份炒面应付时,接到一个意外来电。
陈轩南打来的。
接通后,对方迟迟不说话,只能听到电话那头轻轻的呼吸声。
叶青溪便主动开口:“身体好些了吗?出院了吗?”
他却答非所问:“我听你最新发在朋友圈里的那首歌了。”
叶青溪嗯了一声。
他声音听上去有点哑哑的,但还算平静稳定,看样子恢复得还可以。
“我想见你。”
“我这两天有点忙,在赶着一份很重要的工作……”
“要是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种一整座阳台的花,我想它能见你,就像我也想见你。”
他一开始挺正常地在说话,但到后面,不知为何,竟哽咽起来。
“宝贝,我听说你不愿意来看我。那晚我喝多了,你也不愿意留下陪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要我了?”
叶青溪的心微微抽痛。
“陈轩南,你还在病中,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好好养病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当着我的面。”他执拗地说,“我就在你门外。”
叶青溪心头一跳,猛然坐起,朝门口望去。
原本因为缺觉和劳累导致的头痛尚在作祟,可她却无法狠下心来坐视不理。
他轻轻叩门,极有礼貌的,极为克制的,一下一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叶青溪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口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微微佝偻着,倚靠在门边,身上还穿着夏日里短袖短裤的格纹睡衣。
她留意到他苍白仍显病态的脸色,和脚上的室内家居鞋。
忍不住仰头问他:“你偷跑出来的?”
陈轩南不说话,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微微颤动一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伸手搂住她。
他搂得这样紧,几乎要将她纤瘦的身躯嵌进自己的胸腔里,两条长臂环在腰际,脸埋在她的发间,只能听到费劲的吸气声。少顷,有一些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颈子往肩胛流下去。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皱成了一团。
不知何时,小玉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正站在楼道里呆呆看着这一幕。
“南叔叔哭得好伤心。”她说,“青溪姨姨,你带他去看好看的动画片吧,我最近喜欢小马宝莉,那个好看。”
他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要放在平时,承受一个他叶青溪自然不在话下,但这阵子与她来说,不论身体和精神都是一大考验,所以,差点腿一软被带倒。
好在她后退一步,及时扶住了玄关的柜子。
叶青溪冲她笑笑,一手拍着陈轩南后背,另一只手费劲够到门,把门合上。
“你先冷静一下。”她安慰他,“身体还没好,先坐下来,别累着。”
说完将他推开。
却见陈轩南双眼紧盯着玄关台面上那个扎眼的礼袋,表情凝重。
80☆、八爪鱼
◎他们最终接了一个充满血腥暴力的吻。◎
但他没有立即发作,转过头来与叶青溪对视,原本就红彤彤的眼圈更红了。
叶青溪无视这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与他刻意拉开一点距离。
“去客厅吧,沙发上还舒服一点。”
“我坐不住,想躺着。”他委屈地说着,忍不住望向她卧室的方向。
“可卧室有点乱……”
话音未落,就见陈轩南已经迈着虚弱的大步径自往那边去了。
叶青溪叹了口气,默默跟上。
他十分自觉地将她的笔记本电脑挪到床头,自动自发地在床上躺好,枕着她香喷喷的枕头,盖着她柔软的布满花卉植物的小被子。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小腿以下突兀地露在外头。
没办法,这小床本也不是按他的尺寸来设计的。
被她的味道包围之后,他面上终于松快一些,满意地喟叹一声。
这一切被跟过来的叶青溪看在眼里。
他就是仗着自己生病了,她一定不会硬起心肠拒绝他,才这么为所欲为的。
“好受点了?”她斜着眼问。
“没有,头还是好晕,肚子也不舒服。需要有人亲亲才能好一点。”他有气无力地哼哼,还不忘露出一丝眼缝瞧她。
“矫情得要死。”
叶青溪冷哼一声,顺手从床头靠垫上取下一只毛绒哈士奇,往他唇上轻轻一碰。
结果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抽不出来。
“放开。”
“不要,你说你不生我的气了,我就放开。”
无辜的哈士奇被丢在一边,他将她的手放在胸口,小心拢住。
“……我没生你的气。”叶青溪更正。
“怎么没有?你都多少天不肯跟我好好说话了?”
“我那是忙。”她仍然尝试转动胳膊,“再说,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陈轩南脸上一僵,笑容慢慢退却,手上也卸了劲,任由她从自己手中挣脱。
叶青溪活动一下手腕,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道:“你吃饭了吗?”
“你还在意这个?”他勉强勾了勾嘴唇。
“因为我饿了,我……”顿了顿,她才继续,“我去做点饭。”
其实她本想点个外卖来着,又累又饿,实在没精力再做。但她还记得陈轩南刚洗胃完不久,应该只能吃点流食半流食的,而且任何生冷辣热的刺激性食物都不能碰。
基本杜绝了点外卖的可能性。
说完不等他回答,转身往厨房去。
冰箱里还剩了点小白菜、西红柿和先前炒好的肉末。叶青溪又拿出两颗鸡蛋,龙须挂面,开始在水池旁边择菜洗菜。
不一会儿,正在切菜时,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又有新的追求者了,是不是?”
叶青溪头也不抬,面不改色:“没有。”
“门口的礼物,难不成是讨厌你的人送的?还是阮锡?他最近又来纠缠你了吗?”
“问这么多做什么?”
叶青溪把切好的西红柿块放到碗里。
其实这件事她应该跟陈轩南说清楚的,但一想到牵扯到陈轩北,和一大堆先前有的没的没完没了,她就头疼。她现在精力不济,实在虚弱,没力气跟他们扯这些。
在她转身去拿西红柿在灶台上煮汤时,陈轩南反坐在餐椅上,垂着头,双手交叠搁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对方的反问是在提醒他,如今你哪来的身份去质问这*些。
她就算是有追求者,就算是收了人家的礼物也实属正常,不过就是代表她已经翻篇了,开始走出先前两人的情感纠葛,开启一段新生活而已。不过就是说明,这段新生活已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而已。
陈轩南渐渐感觉又看不清眼前的画面了,好模糊,好酸涩。
于是叶青溪回过身来去面条和鸡蛋时,看到他时,给吓了一跳。
“好好的,你怎么了这是?”
她手忙脚乱去抽餐桌上的纸巾塞他手里,却被他躲开。
偌大的男人背过身去,抖着肩头闷声道:“没事,就是一时有点想不开。”
叶青溪盯着这一幕看了片刻,但没说话,转身继续将面条丢进去,又打荷包蛋。
老旧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格外大,掩盖住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包括他的抽泣声,她假装对此一无所知,心不在焉地继续煮面。可总是频频出错,一会儿火太大了水差点没过锅边,一会儿又忘了加肉末放调料。
“吃饭吧。”
一刻钟后,她把面条盛出来,一人一碗,分别端上餐桌。
*
陈轩南红着眼没有动,只盯着那碗面傻看。
叶青溪饿得眼冒金星,自顾自埋头吃起来。
她吃完面还不够,连汤都一气儿喝完了,这才抬头看他。直到那碗面冷掉,他也没动。
叶青溪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伸手过去叩一下桌面:“你到底什么毛病?就喜欢自虐么?”
“你是因为有了新欢,所以对我这个旧爱没兴趣了吗?”
“你又开始自我假设,给我提前下结论。”叶青溪双手抱胸,冷冷地说,“你觉得我一天天的,很闲吗?除了谈恋爱就是谈恋爱,不是围着男的打转就是男的围着我打转?”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轩南急道,“只是你一直不给我句准话,我心里空落落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我给你什么准话?你要我给你什么承诺?”
叶青溪起身,瞪他一眼,把自己的碗筷和他面前那碗已经放凉了的驮面条收回水池旁。
这才回来,一面擦桌子,一面没好气道:“陈轩南,你什么时候能够成熟一点?站在我的视角考虑一下问题?”
“我要工作,我得挣钱,得吃饭,我年纪不小了,我还没混出什么名堂来,我压力很大的。我不是生下来就像你一样有那么厚的家产要继承,那么开明的父母家人呵护着,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总有人替你兜底。”
陈轩南:“这些我都知道,可它们跟我说的这件事没关系……”
啪的一声,是叶青溪把抹布砸到桌子上。
她盯着他,唇线绷紧,眉心紧蹙。
“怎么没关系了?”
“你整天跑我这里卖惨,说实话,我都不明白你到底惨在哪里?”
“是,你酒精中毒了,你额头受伤了,那不都是你自找的!你自作自受!为什么总跑来找我要呵护,要照顾,要安慰?陈轩南,我欠你的吗?就因为我善良,我有道德,我就活该这样吗?”
她本没觉得有什么,但越说心底一直以来积压的怒火燃烧得越旺盛,连声音都比先前拔高了几度。
“所以为什么?陈轩南,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享受的那个,被爱的那个,只要你觉得不满意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向别人索取?你是不是习惯成自然了?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就觉得这才是对的?”
她气得来回踱步,脸颊也染上几分愠色的绯红。
陈轩南眨巴着眼睛,又惊又惧,张口结舌:“我……”
“你闭嘴!”
她大吼一声,单手叉腰,指着他。
陈轩南脊背一下子挺直了,根本不敢吭声。
“我告诉你,陈轩南,不管你以前认为这事儿有多么理所当然,这就是不对!我没有义务惯着你!更没有义务被你以爱之名绑架!”
“你跑我这来装可怜,哭,哭得我心烦!我已经很累了,为了生活,为了工作,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我用尽了全力!”
叶青溪说到此处,这些时日憋闷的无数委屈仿佛突然间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如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分明仍在气焰嚣张地对他怒目而视,泪水却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眼中红血丝交错,带着残红。
她恶狠狠地拿胳膊抹掉,一如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以后,躲在人后会干的事。
陈轩南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手足无措:“青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
“我不原谅你!”她大声说,“我不原谅任何让我为难的人和事!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原谅?凭什么世界总指望我是那个最有道德最有气量的人?”
陈轩南撞歪了椅子,朝她疾步冲来,慌里慌张地想去抱她,被她一把推开。
他更害怕,更用力去搂,却遭到她更激烈的抵挡与推拒。
当然,男女力量悬殊,最终还是陈轩南占据了上风。
她全身被他像八爪鱼似的捆住,根本动弹不得,他企图去亲吻她,却被她低头避开。
“陈轩南,”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喊出他的名字,“你算了吧,我们算了吧。我建议你,找个立志嫁个有钱人当贤妻良母的姑娘,她可以天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你嘘寒问暖,以满足你的需要为人生第一目标。你们可以过的很好。”
“虽然我很喜欢你,但对不起,我志不在此。而且改不了,我就这样,我就只能分给你这一点有限的感情。我说了,我们不那么匹配。”
他流着泪,拼命去捕捉她的嘴唇,试图把这些扎心的话堵在嘴里,反而激起她更大的反抗。
他们最终接了一个充满血腥暴力的吻,他咬伤了她,她也咬了回去,他却甘之如饴。
是他偏要勉强。
“青溪,是我错了,我们换种方式好不好?你给我一次机会,看看我的改变,我们再磨合一下好不好?”
他仍在哀求。
这讽刺的一幕让他不禁想起那个夜晚阮锡的狼狈模样,没想到这么快就换成了自己。只是他一向骄傲,长这么大,除了哥哥以外,从不曾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人生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并没有换来任何改变,只有全线的溃败。
这令他心碎。
所有人都在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美好的女孩子多的是,更合适他的也肯定还有一大把,只是尚未碰到而已。
可她不一样。
她是他任何意义上的第一次,是他长久以来注视着的仅有的那朵野玫瑰。
他那时还不明白她的魅力到底源自于何。
但在很久以后,在一个很火的帖子里,他无意中看到的一位美国演员兼导演、制片人朱迪-福斯特所说的话。
“女性最棒的特质就是一种智慧,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力量。有时候表现为某种形式的疯狂。”
这样的形容,叫陈轩南一下就想到她,也只能是她。
她是他永远也猜不透的下一步棋。因为猜不透,所以必须一直全力注视着,才能勉强跟上。
叶青溪拿那双波光流转的狐狸眼瞅着他,蓦然后退一步,当着他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面的声音很熟悉,冷静又低沉:“我正要找你,小南是不是在你那儿?”
果然不等她说,陈轩北已经猜到。
“是,”她注视着眼前的陈轩南,沉声说,“过来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