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送信回乡。
金陵报喜的信送到永安镇时,已经过了快半月。
正好是食肆忙完的晌午,周庚忙着把碗筷、篮子收进家,忽地听到有人敲门,看了眼朱红,便擦手去看。
见着信使,立即明白是京城里来的信。
给了信使一些跑腿费,便拿着信往院里走。
“姨母,表哥和表哥夫来信了!”
周庚扬起书信,“捏着好厚,不知道写了什么。”
卫小小一听,放下手里的布娃娃跑了过来,“是宁哥哥和二哥的信吗?我好想他们啊!”
朱红在后面叫她慢点,别摔着。
脸上却也露出喜色,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
三个人在院子里拆开信,厚厚一叠,打开来一共三张。
卫小小兴致勃勃地拿着信,愣了一下,“好多字我不认识怎么办啊?”
朱红、周庚:“……”
他们也不认识。
信上一些字能认识,可大部分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难了。
卫小小犯难地挠了挠头,“哥!你快来,看看你认识吗?”
卫小宝从房间里跑出来,拿过书信,“二哥和宁哥哥说了什么?字——”
才看一半,他就愣住,“好多字啊。”
他瞥向卫小小,“我和你一起学的,也没别比你多认识几个字,要不去问下延舟哥?”
反正陆延舟比他们大,肯定认识更多字。
“这是家书,会不会不太好?”周庚道:“若是家书,自是不好让旁人知道。”
朱红点头,“今天赶集,秋哥儿和王家大郎应该会来,你们看看,有没有提到他们或者顾家哥儿,要是有,能让他们看。”
卫小小点点头,“对!二哥和宁哥哥知道我们不认识字,所以肯定会找人帮忙。”
多的字他们不认识,但是赵秋和王子书、顾苗的名字还是认识的。
“这里有!”卫小小指着信上的字,“这个是子书哥。”
“那等会儿秋哥儿他们来的时候,再请他们看看。”朱红松了口气,“这一阵他们放心不下,时不时来一趟,还帮了不少忙。”
不只他们,顾苗也是经常来。
生怕他们遇到什么事,无人帮忙。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赵秋和王子书就来了,还背着东西。
都是在集市上买的,要拿回家里去。
赵秋放下背篓,把从家里带的菜给朱红,诧异问:“宁哥儿他们来信了?还有给我们的?”
卫小小急不可耐点头,“对,名字写在开头,是给你们的。”
“子书,你看看。”赵秋虽然这一年半载一直在认字,可读书不是一日之功,比从前好,但也不能全认识。
王子书嗯了声,过来拿走信。
他一拿过去,其他人就围了过来。
王子书先全部扫了一遍,惊喜道:“长昀中了!会试第一名!”
围着的几人一愣,立即追问,信上还说了什么。
“长昀他们说他跟沈大哥都过了会试,要留在京城里等殿试,在四月十二,殿试上便能点出一甲,二甲也是进士。”王子书逐句解释,“还说殿试后若能留在京城,那你们要不要跟顾苗一起进京,有个照应。食肆交给周庚先看着,他晚些再入京,或者转给我和秋哥儿,但转卖一事得当面谈,我们要是进京也一起。”
王子书看着看着,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怎么了?”
“子书哥,你别吓人啊,怎么了?”
“是不是他们生病了?”
王子书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宁哥儿有孕了,算着应该有三个月。”
朱红面上表情一下僵住,连赵秋都愣住。
卫家兄妹和周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傻住了。
姜宁有孕了?
天,竟然还三个月了!
赵秋结结巴巴问:“你没看错吗?”
王子书忙道:“不信你看,这几个字你认得的。”
赵秋连忙拿过来自己看,果然看到了这一句,所以才说届时朱红他们怕是得早点进京,不然姜宁有孕,到时忙不过来。
“朱婶婶,你在家吗?我——”
顾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话说一半,看到院子里的人,再看王子书手里的心,立即了然,“宁哥儿有孕了!”
“苗哥儿?”赵秋看着顾苗,“你怎么来了?”
“镇上的信都是攒到一起送的,明尧也给我送了信,说是会试拍在了四十六名,要等殿试了。”顾苗笑了,“而且还说了宁哥儿有孕,长昀中会元的事,我就赶紧来了。”
朱红看着他,“你身子养好了吧?”
顾苗失笑,“都三个多月了,哪能不好。”
“就是黏人得很,我是趁着她睡着了来的。”
赵秋和王子书对视一眼,又问了朱红,便把卫长昀和姜宁的打算告诉他。
闻言顾苗怔了下,“你们在纠结这个啊!”
“这有什么的,我们到时候一起进京啊,我家马车坐得下,马车的话,半个月肯定能到了。”
“啊?”赵秋看他,“可是——”
顾苗对他眨了下眼,“你怕占我便宜啊。”
赵秋没说话,但这一路去,的确要不少路费,而且京城里住几日也要花钱。
“你要跟我这么客气,我要跟你生气了。”顾苗道:“你这是小看我呢?易安楼好歹是镇上唯二的酒楼,可不兴你们这么客气。”
赵秋看向王子书,也没拿主意。
他和王子书虽定了亲,可还没成亲,一块出远门,也不知家里如何想。
“你看他做什么?”顾苗道:“说不定还是朱嫂嫂和我占你们便宜,小小和小宝、今南跟曈曈都得人照顾。”
一路上这么远,要真只有他们两个大人,照看不过来。
赵秋和王子书跟着去,反而帮了大忙。
“那等京城消息传来再看看?”赵秋道:“这事还得和家里商量。”
顾苗也不勉强,知道他们的顾虑,“那你们商量下。”
“没想到啊,宁哥儿竟然有孕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旁朱红从听了姜宁有孕到现在,一直心神不宁的。
这会儿顾苗一说,更是担心起来。
虽说卫长昀肯定会照顾好姜宁,可还要考试,总归是忙不过来。
算算三个多月的话,那该有反应了-
“唔!”
姜宁坐在凳子上,忽然一阵恶心不舒服,便过头干呕起来。
卫长昀立即放下手里东西,走到他旁边,轻轻披拍着他的背,“要不要再去大夫那里看看?你这几天已经消瘦了很多。”
姜宁摇头,缓了过来。
“这是正常的,哪有天天去看大夫的,你不要这么小心。”
卫长昀不语,但明显是不放心,尤其是姜宁这几天明显消瘦的情况。
“好啦,我真的没事。”姜宁也没想到这段时间会这样,不过除了这个外,也没其他反应,应当算还好的了。
“我给你拿梅子去。”卫长昀给他倒了水,“还是想吃起其他的。”
姜宁不禁笑了起来,点点头。
他坐在院子里,望了一眼晒着的豆子,琢磨着这几天就得试一试,最好能把他们都找来。
卫长昀出来时,就看到他盯着豆子在发呆。
“在想什么?”
卫长昀把梅子放到他手边,“豆子晒好了,是要拿来煮还是炸?”
姜宁往嘴里塞了一颗梅子,“做豆米火锅。”
来了这么久,酸汤、辣子鸡和清汤都做过了,不少菜都做过,却唯独没有做过豆米火锅。
一个是豆子没那么多,新鲜的时候都吃了。另一个是其他的菜卖得还行,就留了一手。
毕竟生意还要做那么久,总得藏藏,以备不时之需。
“味道不辣,偏咸口,最重要的是可以根据口味的不同加配菜。”
姜宁想了想,“还有夏天马上到了,可以做凉皮和凉面,正适合这个季节。”
其实还可以改良一下,做成裹卷。
要不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能代替冰粉凝固剂,他还想做冰粉来着。
这一阵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推陈出新固然好,可长久经营才是硬道理。
人在吃这方面也有习惯,比如好吃的菜,虽然吃多了会腻,可你让他换口味,一点也不容易。
一时兴起去尝了别的菜,觉得新鲜好吃,但过一阵又会觉得还是从前习惯的好。
“对了,我还准备做小吃,把之前的炸土豆片和狼牙土豆改一改,做成土豆饼。”
姜宁又塞了一颗梅子,“明天叫上他们一起来吃,要是……”
温安臣也能来就好了,他在金陵待了那么久,肯定能知道合不合口味。
尽管走街串巷,又去酒楼各处打听、观望了一阵子,但金陵毕竟与黔州隔了那么远,不如黔州各地口味相似。
说真的,他心里有些没底。
“可以问问聂大哥。”卫长昀看出他的心思,“一会儿请人帮忙传话,明日请他们到家里来。”
“嗯。”姜宁点头,咬破了核,酸得眯起眼睛,“说起来,家里该收到信了吧?我们俩还有个伴,沈大哥才是,一直记挂着苗哥儿。”
说起沈明尧,卫长昀一怔,“这几日,他压力有些大,上次去买东西,正好遇到他身边小厮,说自上回一起寄信后,便一直在房里准备殿试。”
姜宁啊了声,“你要不要去看看?反正要让他们明天来吃饭,不用托人传话了,你去一趟就是。”
卫长昀:“那你呢?”
姜宁笑道:“我当然是一个人在家里睡午觉。”
闻言卫长昀蹙眉,显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姜宁看他表情,微微歪头,“长昀,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想说,他从前不会因为哥儿的身份要人照顾谦让,如今也不需要卫长昀事事迁就。
卫长昀对上他眼神,瞬间明白他话里意思。
抿了抿嘴角,“好,那我去一趟。”
“行了,别皱眉头,怎么小小年纪心事重重。”姜宁起身,弯腰伸手去摸他眉头,“早去早回。”
卫长昀失笑,握了握他的手,“好。”
第182章 “一起开酒楼?”……
小院僻静,又在城墙边上,周围没有什么铺子,即便是白天,也很安静。
除了有人进出家门,或者走街串巷的小贩、打更人外,平日里都很安静。
比起从前在小镇上的热闹,这儿的左右邻里显然没那么亲近。
不知道是不是大多都是外来人,要么在此做工,要么就是备考。
故而几位朋友来时,倒也没引起谁的注意。
姜宁和卫长昀正在厨房里忙,听到敲门声,再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看,让对方先坐下。
谢蕴还未回家,除了在这边茶铺待着,平日里无事,来得最早。
之后便是沈明尧,还带了一份糕点,按照姜宁这一阵口味买的,开胃又不性寒。
聂丛文和温安臣最后来,约摸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温安臣换了一身布衣,倒比上次见显得更年轻,不似朝廷命官,而是哪家的公子。
“宁哥儿,你这做的什么,好香啊。”
谢蕴来自黔州,口味和他们一样,闻到后立即凑到厨房,“煮的什么东西?”
“豆子。”姜宁道:“一会儿拿来煮菜吃。”
幸好这一阵还未入夏,煮着吃也不觉得热。
尤其是在院子里,加上其他几道菜,应当正适合这个季节。
卫长昀给姜宁打下手,见人都来了,准备去给他们泡壶茶。
才动作,就被聂丛文拦住。
“都是朋友,你就别客气了,我来你们这好几回,还能渴着自己不成?”
聂丛文熟门熟路找到茶壶,“茶叶在哪啊?”
其他人:“……”
也不是完全熟门熟路。
“茶壶旁边。”卫长昀提醒道。
聂丛文疑惑,“怎么放在这么近的地方?是有什么说法吗?”
姜宁看眼卫长昀,笑着解释,“聂大哥没听过一句话吗?有毒的植物旁边,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
不止聂丛文,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
卫长昀摇了摇头,知道姜宁又在跟人开玩笑了。
沈明尧与他们相识得早,算起来已有近两年,只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谢蕴一心在吃的上,懒得想。
只有聂丛文,若有所思地泡完茶,给大家倒了后,凑到温安臣旁边。
“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聂丛文道:“不过你这几日不忙吗?怎么有空来。”
温安臣掀起薄薄的眼皮,瞥他一眼,“说你是傻子。”
他一惯没什么表情,又生得清俊,说这话时,露出几分嫌弃,反而生动起来。
“……”聂丛文不满地看他,“不跟你计较。”
温安臣唇边牵起一点儿笑意,“茶壶和茶既是要经常一起用,自然是放在一起方便。这道理,和姜公子说的是一个意思。”
聂丛文细想了下,好像是这个道理。
温安臣瞥他,“你这模样,殿试当真没有问题?”
聂丛文:“……”
扭开脸,“当然没有!”
温安臣笑而不语,只是拿着茶杯,看了一眼小院。
他出身岳州名门望族,自幼便不为生活发愁,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在家里,他年幼,父母兄姐都照顾他,颇为宠爱,对他要求就只有一个,不做恶人便是。
可他天资过人,教书先生见他这样,便有心培养,连带着家中对他期望越来越高。
明明看似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可字里行间都是期望。
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路考到了京城,又中了状元,自此入了礼部为官,也依旧不敢怠惰。
不过他看得开,自小得到的多,那便不能羡慕旁人。
比如聂丛文,家中开明,从来没有压力。
可是,姜宁和卫长昀,他的确又有一些说不出的羡慕。
“想什么呢?”聂丛文看他走神,“馋了?”
温安臣:“……”
“没什么。”
与他们一起坐在院里的沈明尧,听完全程,不由想起了在镇上,姜宁和卫长昀还未互诉心意时,顾苗一脸笃定跟他分析着分析那。
想起顾苗,又望向厨房,要是顾苗也在就好了。
“久等了。”姜宁把最后一道菜放上桌,“谢谢大家赏脸,帮我试菜。”
“你快坐下吧,忙一下午。”谢蕴挪了挪凳子,“要不是你不方便,我都想天天来你这儿蹭饭。”
谢蕴不是哄姜宁,是真这么想。
天知道她这段时间在客栈里,想家乡菜想得梦里都是。
偏偏金陵虽大,但没有一家专门做黔州菜的店,偶尔有几道,味道也一般。
卫长昀伸手,虚扶在姜宁后面,等他坐稳了才在他旁边坐下。
“难得宁哥儿做了新菜,结果苗苗不在,他要是知道,又得念叨一阵。”
沈明尧看着那一锅有些粘稠的豆汤,里面放了几节辣椒,又有蒜叶,不过还放了肉丸,“这菜是……?”
姜宁拿起筷子,往里下菜,“豆米火锅,就跟之前的酸汤一样,可以煮菜吃。”
“你们面前的蘸碟,可是我试了好几种辣椒,才找到差不多的,没那么辣,比较香。”
“酸汤是什么?”谢蕴问完,露出恍然,“不会又是你自己琢磨出的吧?”
姜宁笑起来,“也不是我自己琢磨的,就是有感而发。”
他的这版酸汤已经是经过改良的,要说最开始的酸汤,估摸着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米汤发酵成的酸汤,味道太原生了,大部分人吃不惯。
“在金陵不能做吗?”聂丛文看着桌上的菜,“这些菜都是黔州特色?看着和岳州有些像。”
卫长昀给姜宁夹了一个肉丸,“两地都能吃辣,在口味上有些相近。”
“这倒是。”聂丛文点头,“金陵就跟我们差别很大。”
“不过安臣就习惯了,不知道还吃得了辣吗?”
温安臣:“……”
“桌上有不辣的菜。”
姜宁咬着肉丸,掀起眼看了下聂丛文。
他都有些同情温安臣了,怎么喜欢上这么一根木头。
不过今天的菜,的确是做了一些口味调整。
比如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干锅土豆,还有炒青菜、笋尖,再加了几道在家里才吃的菜。
炸土豆饼、卤菜、冷串串。
唯一一道算得上大菜的,就是他蒸了一条鱼,光是选鱼和调汁,就花了不少时间。
要不是他不会做松鼠鱼,就把与做成松鼠鱼了,看品相,比蒸鱼好看得多。
汁会调,就是不知道怎么切刀。
“这菜……”谢蕴吃了一口豆米火锅里的菜,“吃着好香,总觉得裹了一层豆子的味道。”
不腻,反而和菜搭在一起很下饭。
“豆子煮得软烂,碾碎后加水,汤汁稠而不腻,倒是好吃。”
温安臣从前就不嗜辣,在家里也吃得清淡。
其他的菜他尝了,也好吃,但要说能吃一个新和鲜,就是这锅汤。
“大多人应该能适应,只是汤汁如粥,若说品相,与其他酒楼里比起来,稍微逊色,有的人去酒楼或者请厨子,便是觉得卖相好。”
起初姜宁担心温安臣不便露面,心道少了一个帮忙试菜的人,没曾想温安臣能来。
一听他这么说,立即问:“品相的确差了点,但味道好就能吸引客人来,口口相传,自是长久之计。”
大厨做菜自然是要色香味俱全,尤其是达官贵人,一盘菜光摆盘就七八样,真正能吃的就一点。
好看是好看了,可味道才是最重要的。
“那日后你要开店,我一定带认识的人给你捧场。”聂丛文咬了一口土豆饼,“这是土豆做的?”
“外酥里嫩,分明是炸出来的,竟然不觉油腻。”
“上面的酱是什么?”沈明尧自问吃过不少姜宁做的菜,却第一次尝到,“是甜的,却又——”
不完全甜。
卫长昀道:“他自己调的甜酱,用面酱调出来的。”
“用来蘸烤肉、油炸的东西,能去腻。”
“还有这等好东西?”谢蕴筷子完全没停过,这一盘里夹完,又往另外锅里伸去。
姜宁吃得不多,看一桌人都吃得香,一句接一句地夸,嘴角都没压下来过。
“喝点汤?”卫长昀看他一直在笑,把之前舀出来晾着的汤递过去,“晾了有一会。”
姜宁转头看他,端起碗,摸了摸温度正合适。
“看来我厨艺一如既往的好。”
“是。”卫长昀跟着笑了笑,“不过厨子光看就能看饱吗?”
姜宁撇嘴,“知道了,饿着自己也不能饿到肚子里这个。”
卫长昀纠正,“是不能饿着你。”
姜宁眼睛一弯,余光扫过卫长昀,笑盈盈的。
平时他俩这般说话,定时要被打趣一番。
如今一桌人只顾得上吃,倒是无暇开他们玩笑,生怕筷子伸晚了,盘子里就空了。
太下饭了。
每一道菜都能搭着饭吃,不仅饭香,菜吃着更香。
谢蕴平时饭量不大,还有点挑食,可每回姜宁做的菜,她就是能吃不少,而且完全不挑。
“宁哥儿,你和我都是黔州的,怎么我在家吃饭都没这么像。”
按理说,不应该啊。
姜宁低咳一声,瞄一眼卫长昀。
这要怎么解释?
“大概是我比较爱琢磨吃的。”姜宁这话不算说谎,的确是爱研究吃的。
其实大多菜他虽看家里做过,可实操经验不多,每次在家里做菜,都生怕浪费了食材。
好在他记性好,大多都能记得是怎么做的。
“金陵虽大,酒楼数百家,可说真的,宁哥儿你这一手厨艺,我都想跟你一起开酒楼了。”
谢蕴盯着他,不像是开玩笑。
聂丛文和温安臣吃得八分饱,筷子便慢下来,偶尔喝一口酒,听见这话也只是有些诧异。
京城虽繁华,做生意者前赴后继,可真正能留下来的,与会试一般,皆是大浪淘沙,并不容易。
“一起开酒楼?”姜宁疑惑道:“可你不回黔州了吗?”
“那陈轩怪瞧不起人的,回去做他的乖女婿,借着东风上青云。”谢蕴心直口快,“可我偏不信,要亲眼看着他入牢狱。”
姜宁:“……”
好厉害的事业心。
姜宁瞥向一旁沈明尧,坦言道:“可我还有几位朋友在镇上,从前我就想着要有一日能去外面开酒楼,便和他们一起。”
他顿了顿,“苗哥儿便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位是同村的好友,不出意外应该会和苗哥儿一起来,到时——”
这番打算,只有卫长昀知道。
姜宁待朋友只有一个原则,你待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顾苗和赵秋都对他百般好,所以他要开酒楼,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们。
“算我一个嘛。”谢蕴道:“谁说一家酒楼只能有三个老板了?再加我一个,这样风险不是更低。”
四个人一块出钱,要是酒楼开不下去,还少损失一些。
姜宁啊了一声,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向来不插手姜宁的决定,只会在姜宁需要的时候,跟他一起分析,给些建议。
看姜宁一脸茫然,“那你想一想?”
姜宁转回来看谢蕴,“听上去好像是有些道理。”
哪怕分钱是少了一份,可真要赚了大钱,这一份早就能赚回来。
聂丛文倏地出声,“我觉得可以。”
“怕什么,这一桌都是未来的进士,一人推荐几个朋友,至少能每天坐满一桌。”
姜宁竟觉无言以为,亦有道理。
第183章 “也不是,只是怕压到……
入夜,送走朋友,姜宁收拾了一下,便先回房。
厨房和院子里都还有要收拾的,卫长昀收了快一柱香的时间,才擦着手回到房里。
临近四月,天气逐渐回暖。
卫长昀有时为了图方便,不只早上,夜里也会直接在水缸旁,用凉水洗漱。
能醒脑提神,还省事。
姜宁正在换衣服,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回头看了眼,转回去时道:“你又用凉水洗了?也不嫌冰。”
卫长昀关好门,走到书桌那边,“还好,这几天夜里也暖和了。”
拿起几本书,放回书架。
“你这就是年轻皮实,过几年就知道厉害。”姜宁转过来,一边系扣子一边道:“还有小半个月,你安心备考殿试,开酒楼的事我再琢磨一下。”
卫长昀放好东西,走到他旁边。
目光下移,看着姜宁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别太操心,真要开酒楼,也不是一日两日能琢磨明白的。”
酒楼和食肆不一样,投入很大,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很多。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姜宁坐下,理了理衣服,“是今天谢姐姐提了一句,我才顺着想,觉得真的可以,要是你能开起来,往后大家还能待在一起。”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伸手贴在他腹上,“和我说说?”
姜宁被他手激得一凉,不由瞪他。
不过下一瞬,又往他身上靠,等他给自己捏胳膊捏腿。
“没想得太明白。”姜宁觉得自从有孕后,脑子都没从前灵光了,“我是想,如果是四个人合伙开酒楼,从出钱上来说,可能苗哥儿和谢姐姐出得多的,毕竟我和秋哥儿没钱。”
“但我能技术入股,就是菜品我来管、我来琢磨,可秋哥儿那儿,开酒楼做生意的经验不足,我担心往后会不会因为利益,连朋友都做不成啊。”
不是都说,朋友一起做生意,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想这样,他的心思很简单,想要亲朋好友都能过上好日子。
“从前在家时,你在易安楼里拿的就是分成,按照每月酒楼盈利来分。”
卫长昀轻轻按着他的肩,“如果真要一起开酒楼,就按照你们事前的投入来分,或者——”
卫长昀顿了一下,见姜宁偏头好奇看来,才道:“赵秋不参与出资和分利,但可以作为酒楼初期的掌柜、伙计之类,拿高一点的月钱。”
“那会不会对他不公平?”姜宁知道卫长昀的意思。
只是办酒楼的初期,事情多且杂,而且还未盈利,请不了太多伙计,大多事便要亲力亲为,只拿工钱,那不就是请的伙计吗?
卫长昀嗯了声,“所以我才说是或者。”
“肩上还疼吗?”
姜宁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就是这几天睡觉压着了,跟肚子里的小家伙可没关系。”
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我还是觉得秋哥儿要入伙,哪怕是少一点。”
哪怕姜宁没做过大生意,但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啊。
合伙人和打工人完全不一样,打工再久,那都是给别人干活拿钱,合伙人就是给自己挣钱了。
赵秋身上拿不出太多银两,可以从王子书那边再凑一点。
反正他和卫长昀手里攒下的银两也并不多,把镇上的宅子卖了,加上州府和县里、镇上给举子的补贴,七七八八算下来,二百两都不到。
二百两,听着挺多的,实际上对于办酒楼的投入,完全不够看。
卫长昀往被子里摸了摸,才让姜宁先躺下。
姜宁看他支起身体去吹灯,眨了眨眼睛道:“我算了一下,要是把镇上的宅子卖了,加上别的东西,能有二百两。”
卫长昀在他旁边躺下,等他靠过来,把人揽到怀里。
“前一阵在城里闲逛,碰巧遇到了吴掌柜,就打听了下各种铺子、酒楼的租金和买卖价格。”
“吴掌柜?他是牙行的掌柜,消息灵通。”
“对,所以就算不遇到,我也打算去牙行走一趟,请他帮忙留意着。”
姜宁忍着困意,靠在卫长昀身上。
卫长昀感觉他一直在挪位置,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姜宁抿唇:“也不是,只是怕压到肚子。”
卫长昀笑了声,“那你翻个身,背靠着我就好,这样不容易压到。”
“应该也没那么脆弱吧。”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卫长昀,可这么一来,他就看不到卫长昀表情了。
打从他们俩在一起,睡一张床以来,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有点不习惯。
“大夫交代每隔一个月要去诊脉,下次再去正好在殿试考完后一两日。”
卫长昀握着他手,下巴贴着他的肩。
姜宁嗯了声,接着说刚才的事。
“吴掌柜说,金陵店铺都贵,连我们住的这巷子里,铺子一个月的租金都得五两。”
姜宁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像是太白楼那样规格的,要是盘下来,得一千多贯钱才行。”
要是一千多贯钱盘下就能开门做生意,那还好。
但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得先把缺失的桌椅添置,大堂散座、二楼三楼雅间都要重新布置。
还有厨房、后院,这可是不小的工程。
“慢慢来。”卫长昀习惯地捏他手心,“开酒楼本就不是一日两日能捋明白的。”
“况且,我相信你。”
姜宁弯唇一笑,“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能做成这件事。”卫长昀口吻笃定,“你先把想到的记下来,等殿试后,我跟你一起理。”
姜宁偏过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好啊。”-
开酒楼的事,姜宁越想越觉得可行。
这么一大家子在金陵里,衣食住行都要花钱。
不仅得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小的兄妹两个读书的事也得跟上,甚至还得把肚子里未出世的也算上。
一家这么多口人,从前在镇上就得花出去不少。
到了金陵,就得翻两倍、三倍地算。
二百两银子在手里,坐吃山空,要不了一年就得一起喝西北风。
总不能指望卫长昀的俸禄吧?
哪怕中了状元,入仕就是六品官,一个月那也才十几两。
十几两银子在金陵,撇开宅子一个月的租金,也没剩下多少了。
殿试在即,卫长昀心思都放在了备考上。
姜宁知道他压力大,担心自己太过小心翼翼,反而让他更有压力,便平日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怕打扰到他。
只不过开酒楼这事一提起来,谢蕴真上了心,来的频率都比从前高。
每回来都挑午饭的时候,这样既不怕打扰了卫长昀看书,还能蹭一顿饭。
不是她贪嘴,是离家三个月,实在想念家乡味道。
“我这几日来,不打扰你们吧?”谢蕴拿起杯子,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姜宁面前,“要不——”
姜宁喝水润了润喉咙,“不打扰。”
“别要不了,等殿试结束,不过两三日便放榜,那会儿更忙不过来。”
“那倒也是。”谢蕴放下心,又望着姜宁,不免担心,“你家长昀定是能高中,不过是等一甲三名到底能夺魁还是别的。”
“可打马游街、琼林宴……后边还有不少事,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姜宁不解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
“到时前来递拜帖的人必定不少,你这院子都挤不下,更别说其他的事情,你带着身子去忙,有个闪失怎么办。”
谢蕴直截了当道:“今天先不说酒楼的事,你那两位朋友都没来,光是我们说,还缺两个角呢。”
闻言姜宁反应过来,卫长昀殿试中了一甲,那定是比会元时还要风光。
金陵城里那些闻风而来的人,不说目的如何,光是来的人就能让他应付得够呛。
“还记得上回给你们报信的那个小厮吗?”谢蕴见他正在想,便道:“在我们家做了蛮多年,这几年一直跟着我,手脚麻利、眼里有活,让他过来给你打打下手?”
姜宁诧异地瞪圆眼,“这、这不合适吧。”
谢蕴摆手,“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当我为了开酒楼收买你的好了。”
姜宁一听,哭笑不得。
“哪跟哪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阮是真能办事,而且有眼力见,否则不会陈轩一来,便跟你们报信。”
谢蕴正经道:“你不要他帮忙,自个去选人吗?多费时间啊。”
伺候人的事,可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先不说挑选小厮、丫鬟得费一些心思,就说把人带出来,办事能和自己心意,都得不少时日。
这可不是一日之功,短则几月,多则数年。
要不是跟姜宁关系好,她也不愿意把阿阮借给旁人。
“可家里——”姜宁看了一圈,“我是怕无处给他住。”
“夜里有卫长昀在,用不上他。”谢蕴提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他早上过来,夜里回去,不在你这里住。”
姜宁心里犹豫,可谢蕴一通分析后,他明白其中道理。
“要不这一阵的月钱,我来付吧。”
谢蕴听完,瞪着他。
“你是要气死我。”
姜宁噗嗤笑出声,“谢姐姐帮我考虑得如此周全,我才不会气你。”
“得了吧,你说得好听。”谢蕴皱皱鼻子,嫌弃地看他,“至于酒楼的事,租金、菜品和选址你都打听了,我家里的生意并无这些,不过跟人打交道在行,看人选人也还行。”
“不过这之前,我还得寻一处宅子,不能总住在客栈,房钱可不便宜。”
“这就开始精打细算了?”
“当然了,做生意就得精打细算,该花的不能省,不该花的别掏腰包。”
姜宁失笑,望向外面的院子,目光扫过开着的那扇窗,卫长昀坐在那,眉头微蹙,手里的书从早上到这会儿,已经换了本。
收回视线时,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椴树。
正逢春日复苏,来时叶子凋零,如今新芽早已蓬勃,瞧着生机盎然,要不了多久,便是一片葱郁了。
第184章 对策三千字,金榜应题……
殿试,三年科举之路的最后一关。
三百余名考生自黎明入宫、日暮而出,而后由读卷官批阅,八人轮流传阅,其中择十份获评最高的考卷,进呈天子钦定,御批一甲三名状元、榜眼与探花。
一甲直接由吏部授官,入翰林院。
二甲、三甲进士若要授官,还得再经一轮朝考,择优入翰林,俗称点翰林。
其余过考者,按照成绩,分发至三省六部九卿五寺二监二院一府缺人的地方,或是各地州府、县府。
卫长昀入宫那日,姜宁听见他起身的动静,便跟着醒了。
天色尚且灰蒙,房间里光线昏暗。
姜宁支起身,看着卫长昀穿衣收拾东西,揉了揉眼睛,“你路上要小心,要是碰到宿醉的酒鬼,别搭理,离远一点。”
卫长昀转过身,看姜宁一脸困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吵到你了?下回我手脚再轻一些。”
姜宁笑着摇头,习惯地要往他身上靠,又想起今日是去宫内考试,生生止住。
只牵起他手,“这时辰本来也要醒的。”
“我与沈大哥、聂大哥约好了碰面,到时一起去宫门外。”卫长昀握了握他的手,“到了那儿,便有人安排,我们该如何入场,你不用担心。”
“嗯。”姜宁仰起脸,“逢考必过,这是我们常用的祝福,你也一定可以。”
卫长昀低头,在他额上很快地亲了亲。
“那你再睡会儿,晚上我便回来了。”
姜宁答应一声“好”,看时辰差不多,便让卫长昀快去,别耽误了时间。
外出乘车、考试,最忌讳的就是卡着时辰出门,万一碰到点什么,容易耽误事。
卫长昀嘱咐了两句,便拿上笔墨盒出了门。
姜宁目送他出去,又听到院子关门的声响,立即钻回被子里。
农历的四月中旬,怎么都得五月中旬了,怎么还冷成这样,难道是气候问题吗。
姜宁琢磨不明白,闭上眼翻了个身,心道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卫长昀他们今日一切顺利-
往日清晨稍显冷清的街上,因为殿试的缘故,热闹了许多。
马车、轿子,还有街边行色匆忙的考生。
一顶轿子从巷子里出来,穿过街口,便到了去往皇城的大街上,侍从和跟随多年的老管家跟在旁边。
轿子里的人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眼,正欲放下,忽地瞥见一道身影,和同行的两人并排走在最外面。
见着轿子时,错开身,避让开来。
轿子很快过去,因轿顶的翎子,引起不少人注意,猜测轿子里的是谁。
“刚才那名考生,你看着可眼熟?”
“回老爷,是今年会试的会元。”老管家道:“那日送小公子回家的后生,应是他夫郎。”
“知晓了。”傅老沉吟片刻,“这一阵,可有谁与他往来?”
“都是与他同样赴考的学生,还有一位出身黔州的茶商之女,并无其他人。”
“黔州考生虽不如江南、中原地区多,却也不少,只是出成绩者零星几人。”
傅老摇头叹道:“他年纪轻轻,倒是谨慎。”
“他家那位夫郎,从打听得知,是个聪明人,瞧着也伶俐。”老管家思索片刻,“能白手起家,自然不是愚笨的人。”
“少年得志者众,能心性稳定不为利益左右者少。”
傅老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卯时三刻,三百余名考生尽数到场,按照引导排在广场上。
礼部与翰林院的人,分别站在太子和大皇子两侧。
卫长昀身为会元,自是站在前排。
虽距离各位考官、监考官有数级台阶之隔,可一抬眼,便能看到那一排人,还有身后巍峨的宫殿。
饶是在金陵住了两月,此时依旧觉得震撼。
听着礼官说话,卫长昀难得分走了一二分神,想起了姜宁的话。
入了朝堂,凡事便不由自己做主。
然,为官虽身不由己,却也要守礼、守道、守正。
“辰时已到,诸位考生进殿。”
卫长昀收回神思,进殿时,往沈明尧和聂丛文方向看了一眼。
逢考必会。
姜宁这话的确实用,不过面对策问,怕是还要多加一句。
对策三千字,金榜应题名-
日暮时分,考生陆续离开皇城。
这个时辰的金陵,最为热闹。
街边贩夫走卒、食肆茶楼,叫卖声不断,一派车马喧市的情形。尤其春日回暖,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街上逛,热闹处,往来的人错身都有些挤。
以往遇到这样的大考,几个人必定是要聚一聚的。
然而这回殿试阅卷、放榜很快,他们便打算等放榜后再聚一起小酌一杯。
从宫里出来,三人并肩走了一段,就各自往住处去。
卫长昀在路上买了些点心、小吃,到家时天还未完全黑。
推开门,屋里点着的灯,光正好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让卫长昀绷紧了一天的脑子,在这一刻有了缓解。
姜宁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手扶着门,视线落在门口的卫长昀身上,不知为何,倏然松口气。
分明知道卫长昀是去做什么,也明白今日殿试,城里的士兵巡视必定比之前更严。
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直到看见人,心才算落回原处。
姜宁扬起唇角,朝他笑起来,“回来了。”
卫长昀点头,嗯了声。
他拎着东西走上前,“买了些点心、小吃,还有肚子吃吗?”
姜宁走出来,“菜都还在灶上温着,你吃饭,我陪你再吃点。”
“那好,我去拿菜。”卫长昀把点心和小吃放院里小桌,“今天谢蕴来过?”
“谢姐姐之前不是说让阿阮过来,今天就带过来认认地,顺道先习惯习惯。”
姜宁坐下,轻轻晃着腿,“阿阮倒是好苗子,办事麻利,会看眼色。”
“那还是按照商量好的,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出。”卫长昀拿帕子擦擦手,进厨房端菜,又拿了两个空着的碗。
回到桌边,把碗递到姜宁面前。
姜宁啊了声,“是这么说的,她也同意了。”
拆开包着小吃的油纸,“竟然是蜜煎樱桃,还有栗子糕、七宝饼。”
全是他爱吃的。
卫长昀扒着碗里的饭,原本并不觉得饿,这会儿却觉得肚里空空,饿得不行。
姜宁看他吃得有点急,也不拦着,等吃得差不多,才慢悠悠从旁边的壶里倒出两杯饮子。
“恭喜你啊,终于考完试了。”
考完结果如何另说,能从去年八月坚持到现在,奔赴各地考试,已是不容易。
更别提从小到大,为了读书失去过的乐趣。
卫长昀拿起杯子,放到唇边时闻到了樱桃的味道,偏甜。
他道:“谢谢。”
姜宁笑弯了眼睛,“一家人,不用客气。”
卫长昀失笑,一口喝完了饮子,囤积在心里的那些压力、担心和焦虑,在这一刻被姜宁几句话引了出去。
其实,和姜宁在一起时,他很少会有这些情绪。
姜宁眼波一转,拿起手边的蜜煎樱桃,递到卫长昀唇边,“尝尝?甜而不腻。”
卫长昀张嘴咬住,外层酥脆的皮,裹着两颗樱桃,再用蜂蜜小火煎至表面微微金黄。
因为是用蜂蜜煎的,所以不会有油味。
加上这个季节的樱桃其实偏酸,所以酸味和甜味又中和,不会甜得发腻。
卫长昀把吃的咽下去,“好吃的。”
姜宁挑眉,“那当然了,你什么时候看我吃过不好吃的东西。”
卫长昀想了片刻,神色放松,笑着问他,“药算吗?”
姜宁:“……”
真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宁吃了些东西,觉得差不多便停下筷子,手肘撑在桌面,托着脸颊看卫长昀吃东西,闲扯些别的事。
卫长昀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听着姜宁说,偶尔回应他的话。
“等过两日放榜,便得捎信回家。”姜宁算了算时间,“送到家里应当是这个月月底。”
“这么算,娘他们最快能到金陵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下个月下旬。”卫长昀放了筷子,“是不是要尽快找宅子?”
家里六口人,至少得三间屋子才够睡。
要是考虑到有客人或者其他,多留出一间空屋,那是最好。
其他的堂屋、厨房、院子,都得有,至少厨房不能小,毕竟姜宁常在用,宽敞些也会舒服点。
要是能找到和镇上差不多的是最好,一来是适应得快,二来是合他们心意。
“我已经跟吴掌柜说好了,让他帮忙留意宅子,要是有好的,就给我们留着,等殿试后,多半就是要租的。”
姜宁冲卫长昀眨眼,“买是买不起了,像以往那样攒十年二十年都买不起金陵的宅子,租倒是可以。”
金陵的房子,比他从前在历史书上看的汴京都贵点。
人家朝廷大员在汴京当差几十年,都只能在外城买一处舒坦些的宅子。
他俩算什么小虾米,做生意也不是铸银锭,想想算了。
卫长昀被他逗笑,收起桌上碗筷,“那争取早日能在城外买。”
姜宁若有同感地点头,“这个可以。”-
殿试考完的第一天,卫长昀睡了个十足十的懒觉,一觉睡到了午时,都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姜宁推开房门去看时,人还睡着,半点不像中途有醒过的样子。
无奈摇了摇头,关上门,让他睡个够。
“姜公子,卫郎君还在睡啊?”阿阮早上就过来了,还帮姜宁买了些菜。
只不过他来了一早上,卫长昀就没醒过。
“忙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考完试,让他睡吧。”姜宁走到桌旁,看眼篮子里的豆角,“饿了会醒的。”
阿阮笑起来,“你可真看得开,换作别人,早把人叫醒了。”
姜宁没好意思说,他平时睡懒觉也这样。
应该是他们一家都这样,但凡是睡懒觉,不自己醒的,都不会去叫。
顶多看一看,是不是病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有人敲了门。
已至初夏,天气好了不少,家里门大多时候都半敞着。
姜宁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的人,还有他手里的帖子。
“请问这里是卫郎君家吗?”
“是,你是——?”
那人一听,立即跨过门槛,朝迎上来的阿阮抱拳,又向姜宁行了礼。
待直起身后,便把手里帖子交给阿阮。
“这是我家主人差我送来的帖子,邀卫郎君和姜公子今日戌时,前去太白楼一叙。”
姜宁愣了愣,接过阿阮递来的帖子,打开后,上面并未留有姓名,可光看帖子质地、小厮脚上靴子,对方非富即贵。
他轻皱眉头,将帖子递了回去,“我家夫君午休尚未醒来,此事我不便擅自做主,还请你回去代为转达,这几日我们——”
等等,帖子上的金印,好像是——
姜宁眼里露出错愕,不敢让小厮发现,心里却犯起了难。
那金印的样式,是进城那日在马车上见到的。
大皇子。
“姜公子,小的告辞了。”
姜宁愣愣地看着对方离开,怔然坐下。
太急了。
不该是这样的。
难道是朝中情况有变,所以身为大皇子,才会这么急切?
可他只是想开个酒楼,卫长昀能不负多年苦读而已。
真无心参与这些啊。
第185章 打他肚子的主意,不可……
“去。”
姜宁一愣,抬眼看向卫长昀,眼里带着疑惑。
不是疑惑为什么要去,而是去了要怎么应付这事。
“大殿下既差人送了帖子,就笃定我们不能不去。”卫长昀拿起桌上的帖子,垂了垂眼,“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以为至少要等到殿试放榜,能得一两日清净。
现下来得这么匆忙,恐怕是朝堂情况不妙。
姜宁担忧道:“可是我们不知道他的意思,去了不是鸿门宴吗?”
太白楼那地方,虽说会替贵人保密。
可今日殿试才结束,多少考生都会去太白楼一聚,各类攀交更是少不了。
卫长昀中会元后,一时名声大噪,去如此扎眼的地方,必定会引人注意。
卫长昀看着姜宁,“我没想到,他会让你一起去。”
若是他自己去,那就会少受一些制擘,可姜宁一起,分明是知道如何能牵制他。
只是卫长昀不太明白,如此心切,太子那边就毫无作为吗?
对这些事是视而不见,还是暗中观察。
“你我本就是一起的,难道你一个人去了,真出了什么事,我在家里还能安然无恙吗?”
姜宁瞥他,笑了下,“一起去,我们俩还能互相照应。”
他顿了顿,把桌上的点心塞到他嘴里,“大不了,我们就装傻,反正京城里的局势我们本来也不知道。”
当今天子因病静养,太子突然插手会试,大皇子心有芥蒂。
这些事,他们可从来没打听过。
顶多就是从旁听了几句,仅此而已。
卫长昀失笑,嘴里咬着点心,说不清楚话,只含糊道:“姜老板说得有理。”
姜老板但笑不语,琢磨等会儿怎么应付大皇子。
装聪明很难,装傻也不见得简单。
怎么才能装得像,让人相信也需要费些脑子。
更何况如今卫长昀在会试里夺魁,殿试大概率一甲,这样的情形下,要卫长昀装作半点不懂朝堂的模样,就是明着打大皇子的脸了。
不站队、不攀附,不代表他们要一上来就得罪人。
尤其得罪的还是这位。
姜宁看向外面院子里忙活的阿阮,“这件事,不告诉沈大哥、谢姐姐他们了。”
牵扯到皇家,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卫长昀嗯了声,瞥向桌上那些还未收起的书。
姜宁起身,走到他旁边,“不管如何,至少没有辜负自己,不是吗?”
不为了那些积压在他身上的期望,单单只说自己,也是完成了一桩事。
卫长昀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无事,只是在想,那些书——”
他顿了顿,“正好可以留给小小和小宝。”
姜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摇头叹气,“你太残忍了。”
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事-
戌时前,姜宁和卫长昀让阿阮先回去,嘱咐他今天的事先别让谢蕴知道,免得她担心。
阿阮是个机灵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走前,还问他们明天多久过来。
明天就是殿试放榜,一甲三名,都会经传胪入宫,行钦点之礼,而后打马游街,绕城一圈后,在翰林院前停下。
所到之处,都有皇城士兵护卫,让出街道。
那些上门道贺的,自然是涌入考生住处,送礼送拜帖,生怕晚一步就落人之后。
姜宁考虑了半晌,决定让阿阮早点来。
放榜可是天微微亮就发了,多少人天不亮就去等着。
他不盲目自信,但还是要早做准备。
离戌时还有一柱香,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白日里那名小厮敲开门。
“卫郎君、姜公子,请吧。”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走出门,上了锁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从外面完全看不出什么,再朴素不过,就像是寻常人家出门似的。
小厮敲了敲门板,便道:“二位坐好了,这就启程。”
坐在马车里,姜宁反而平静了许多。
这种情况显然担心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想想如何见招拆招。
就当是提前适应。
“你说,上次寄回去的家书,要是他们回信,应当这几天也要到了吧。”姜宁瞥眼关着的门,“希望秋哥儿能答应来这边的事。”
“父母在,不远游。”
卫长昀道:“也许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不答应你也别放心上。”
“我知道。”姜宁点头,明白卫长昀说的意思。
他的确是想着有钱大家一起赚,尤其这几个朋友。
可人与人不同,他们一家是一条心,所以从村里搬到镇上,或者搬到京城,都是一样的。
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好。
但也要允许旁人不愿意远行,就想待在家乡,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娘他们来的话,我不在家时,也有个人能陪你,我放心些。”卫长昀道。
不是不放心姜宁照顾不了自己,而是如今情况特殊。
现在月份还小,行动自然方便。
可再过一两月,定是会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哪怕他见过许多能在有身子时,下地干活的人,他也知道姜宁能那样做,但他不想。
如若朱红他们不来,或者来了忙不过来,他会说服姜宁,先请一个手脚麻利、品行端正的人来家里干活。
并非是不相信姜宁能照顾好自己,而是他怕有个万一。
只是万一、可能,他也不想看到。
姜宁原本想说他能照顾好自己,可一看卫长昀表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好啊,不说别的,你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陪我说话。”姜宁笑着道:“这么一说,我都想阿娘他们了。”
离家这么长的时间,三个多月,有够久的。
再怎么快,也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见到,可不小半年么。
他俩在马车里说话,全是一些家常。
不怕人听了去,更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马车外的小厮,神色露出几分疑惑。
怎么回事?
就算不聊别的,也该紧张吧。
再退一步,聊这些家常,一时糊弄他们也可以,但怎么可以说这么久。
小厮看了一眼天,心道:这真的是能考状元的人吗?
他在金陵多年,第一次碰到这样的。
马车兜兜绕绕了好一圈,才终于在太白楼从不对外开放的后院里停下。
小厮跳下马车 ,叩了叩门。
“二位公子,请下车。”
卫长昀答应了一声,待马车的门打开,便下了马车,随后伸手去接姜宁。
姜宁被他扶着下来,小心地护了一下肚子。
看到他们的动作,小厮微怔,视线不由往姜宁腰腹看去。
肚子里有孩子,若是——
姜宁目光一凛,扫过去。
“可以前面带路了吗?”
闻言小厮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抱、抱歉,两位这边请。”
姜宁淡淡地答应,正欲往前走,手却被卫长昀拉住。
他诧异看过去,见他表情,便摇摇头。
“没事。”姜宁低声对他说。
卫长昀嗯了声,往前走时眼神暗了暗-
太白楼的天下第一楼头衔并非浪得虚名,秦淮河畔,临水而立的三层楼,一入夜便灯火通明,倒映在河面,丝竹管弦之声不断,内里更是极其奢华。
外楼三层依水而建,回廊曲折。
内楼依旧环水而立,却安静许多,只有两层楼,每一间雅室都有专门的人当值,不经旁人之手。
再往里,便是单独的院子,每个院子都有一条小径隔开。
这处地方,说是太白楼,却与外楼离了一个不小的池子,引活水为池,莲叶葱绿。
这样一来,连外楼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姜宁和卫长昀跟着小厮,一路穿过花园,又绕过石桥,终于到了地方。
院门口有人看守,看到小厮来了,先是点头,而后例行询问,向他要腰牌。
小厮出示腰牌,这才得以放行。
“你可搜仔细了,没有携带利器?”
“仔细着,一进来就检查过了。”
小厮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姜宁和卫长昀,明显态度放低了许多,“我家主人就在里面,两位进去就是,我在院子里候着,待你们出来,我会送你们回住处。”
卫长昀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他视线,“多谢。”
小厮想起刚才的唐突,不由心里捏了一把汗,“二位宽宏,刚才多有得罪,请见谅。”
一旁姜宁听见,笑了声。
“没什么,小事罢了。不过往后你恐怕得留心,那般看人,遇到脾气不好的,怕是招人误会。”
姜宁这话听着是不计较了,却也没那么宽宏大量。
他脾气好归脾气好,可不代表他没脾气。
这小厮之前都挺机灵,不然也不会为大皇子办事。
可把主意打到他的肚子上,可就太心急了。
姜宁对朝堂之争的了解,仅来源于历史读物和纪录片。
别的他不知道,唯独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争既是争,争便要争上游。
然而不论何种,都切忌一个“急”字。
心急,便容易出纰漏,让人抓住把柄。不怪古人云,三思而后行。
若大皇子连跟前的人都教不好,那他若是选明主,也不会选这样的。
小厮一听,立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姜宁没理会,只看向卫长昀,却见他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哑然失笑。
卫长昀收回视线,却分明没了刚才的低闷。
刚才姜宁那句“没事”,他很怕尚未踏足朝堂,便让姜宁受了委屈。
二人在一起这么久,姜宁自是知道他的担心和郁闷。
太过珍视,便容易计较起一些琐事。
好在,他们都能明白对方所想。
忽地,关着的门打开。
“二位,请。”
姜宁和卫长昀收起心思,循声看去,只见门边站着一人,神色严肃、五官硬朗,却体态轻盈,一看便是练家子。
对方看他们有动作,颔首示意后,退开一步,等他们进门。
俩人一块往里走,绕过屏风,便是花厅,月形镂空门正对着庭院。
院子里坐了一个人,身边站着一个侍卫。
姜宁瞥见后,压低声音道:“往后我们家里,也多种些花吧。”
卫长昀顺着看去,“好。”
“可以种些能攀爬院墙的,春夏时节好看。”
门边的人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听见这般对话,不由稍稍抬起头来。
面上讶异,却并未多看。
姜宁和卫长昀走了几步,站在月洞门前互看一眼,敛紧神色,恭敬地朝着那人行了一礼
“草民,见过大殿下。”
第186章 大不了被削去官职,回……
燕朝国姓为赵,历经几朝天子,早已稳居中原之主的地位。
周边诸国大多安定,偶有骚乱者,朝廷自会出兵平定。
算不上太平盛世,却也百姓安居无忧。
当今天子正值壮年,不过才到知天命的年纪。
膝下成年的皇子一共三人,除却大皇子和太子外,还有一位三皇子。
不过三皇子母族并不强大,更无高官,故而早早搬出宫成了家。
大皇子是秦贵妃所生,与先皇后萧氏所生的太子相差四岁。
虽已立储,然而历朝历代中,立下的储君不能顺利登基者,并不在少数。
储君更换的事,更不觉鲜少。
赵珏起身后,打量着卫长昀和姜宁,一派儒雅温文的模样,不像是位高权重的大皇子,而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
“卫长昀。”
赵珏道:“年仅十八,却摘下会元之名,名震金陵。”
他走回到雅室内坐下,看向卫长昀,“你可知这般名气,意味着什么?”
卫长昀面色沉着,不见慌张,不卑不亢道:“名和利,还有入仕的机会。”
赵珏眼里诧异一闪而过,不可置否道:“是这样。”
“待到明天殿试放榜,你就是京城里处处炙手可热的人,巴结你的、讨好你的、拉拢你的,无数人都会寻上门去。”
“不过……”
赵珏顿了下,“福祸相依,也有人想要把你拉下来,或是踩到脚底。”
卫长昀并未立即接话,迎上赵珏的眼神,不躲不避,思忖片刻后才开口。
“是非公正,自有律法判断,若有幸能入朝为官,为朝廷、百姓和天下尽一份力,长昀义不容辞,定当竭尽所能。”
他一番话,说得诚恳、真切。
不自傲、不自轻,更不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姜宁站在一旁,并不言语,然而面上和眼里,都在为卫长昀骄傲。
尽管卫长昀所学大半与他无关,可姜宁总觉得这两年里,他在卫长昀的求学生涯,并非毫无作用。
哪能不骄傲呢。
“难怪翰林院几位学士,还有朝中太傅,都对你的文章夸赞有加。”
赵珏失笑,“你今日所言,本宫记下了,希望明日过后,你在朝为官时,时刻都能想起今日所言。”
他的话一说完,姜宁和卫长昀诧异对视一眼,随后露出不解。
赵珏摇了摇扇子,看向姜宁,“这位是姜老板吧?听闻你做得一手好生意,祝你日后在京城里也有一席之地。”
突然被点名,姜宁惶然,连忙道:“多谢殿下好意,草民不敢当,只不过是图一家温饱罢了。”
“二位今日来,是本宫怠慢了,不妨在此处吃过晚饭再回家。”赵珏起身,身边侍卫便寸步不离跟上。
“本宫尚有要事在身,便不作陪了。”
姜宁和卫长昀再度低下头,向赵珏行礼,微弯着腰把人送出去。
等人一走,雅院便安静下来。
姜宁直腰抬头,往外看去,已经不见赵珏一行人的身影,只有院子外太白楼的小厮还在。
“你说,他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叫过来,还这么隐蔽,可能会暴露,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
姜宁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是在试探你吗?”
卫长昀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大概是送饭菜过来的。
拉着姜宁走到一边坐下,“嗯。”
那几句话全是试探,不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可以招揽,而是试探他会不会被别人招揽。
“所以他其实不一定要让你为他所用,只是不想你站在他的对立面。”
姜宁恍然大悟,细想下来,也明白了,“他这样倒是聪明,先和你见了一面,往后也不用你,可对方也不敢用你了啊。”
私下见面,谁知道谈了些什么。
一面之词又不可尽信,要在麾下办事,可要信得过的人。
卫长昀瞥了眼院子外,“他原本也未打算拉拢我,我一介乡野布衣出身,虽可为了往上爬费尽心思,可一家老小的性命皆系在我身上,我犯不着那么多。”
“再有可用之处,或是才华,也不如做个庸碌之辈。”
姜宁啧了声,只觉得朝堂之事,一般人还真不如不去搅混水,做个庸碌之辈,能守住眼下都已不错-
从太白楼回到住处,已是亥时一刻。
姜宁又困又累,回到家里,眼睛几乎都要闭上,全靠卫长昀扶着,才勉强洗漱完,钻进被子里。
卫长昀进房间时,姜宁还睁着眼睛在等他。
“怎么不先睡?”卫长昀掀开薄被,往姜宁身上拉了拉,“虽是初夏,夜里却还有凉意,尤其是在水边。”
姜宁往他怀里靠去,比以往还要粘人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的缘故,总之夜里挨着才觉得踏实。
“我是在想,明日要是传旨的人来,我要跟你一块起吗?”姜宁闭着眼说话,“天才亮就放榜,要是进士及第,那——”
不知道大清早多少人来。
姜宁一想就头疼,觉得不如关门睡觉来得好。
“明日阿阮会早些过来,估计谢蕴也会一起。”卫长昀轻轻给他揉着腰,“传胪是有些早了。”
姜宁掀起眼看了看他,觉得自己近来都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卫长昀发现他心思,“怎么了?”
“长昀。”姜宁瞥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想起了往后的日子,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不管你日后在朝中如何,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边。”
经历今日这么一遭,姜宁算是想开了。
事事都要算计到万无一失,大罗神仙都有出差错的时候,养出好些个天庭反骨仔。
他们是人,要这么行事一是必定行不通,二是太累。
反倒不如随心所致,先按着心意来,好歹最初是符合自己所想的。
卫长昀微怔,而后反应过来,“我明白的。”
“不论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就好。”姜宁望着他,认真说道。
“好。”卫长昀答应。
姜宁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睡觉。”
管他什么朝堂风云诡谲,大不了被削去官职,回家种地。
老房还在那儿,地也在,总归是饿不死。
第187章 探花郎。
四月十五,天色尚未全白。
一列礼部侍官,手持锣鼓、漆盘,从街口拐入巷子,锣鼓喧天,惊得四周邻里纷纷来看。
卫长昀醒得早,先把阿阮和谢蕴迎进家,才给他们添了热水,便听到了动静。
正喝水的俩人一愣,齐齐抬头看着卫长昀。
卫长昀难得愣了好一会儿,只听声音越来越近,不自觉握紧了手,提着茶壶迟迟不放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蕴,猛地把杯子放下,“傻站着做什么,阿阮你快去开门,我去叫宁哥儿起来,这事可不能错过,没第二回。”
回过神的阿如飞快去门口,把门打开,还顺道把边上的东西顺了顺。
什么箩筐、凳子,还有晾晒的豆子、菜干。
门打开后,外面的声音更为明显。
姜宁被谢蕴薅起来时,迷迷瞪瞪的,甚至走出房间都还未彻底清醒过来。
习惯地用手背揉揉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卫长昀闻声看去,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一下头发,“应当是礼部传胪的人来了。”
姜宁打了个哈欠,“礼部传胪,为——”
才说了几个字,眼神倏然睁大,“殿试成绩出来了?”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都不是微微亮了,是刚从乌漆嘛黑到泛灰白。
“嗯。”卫长昀才应了一声,便被门外的声音压了过去。
“卫郎君可是住这里,哎,中了、中了!”
“进士及第,一甲有名!”
“恭喜恭喜!”
传胪还未到,门外已经挤了一群人,全是闻讯赶来的。
姜宁看了一眼卫长昀,而后握住他的手,笑着道:“恭喜啊,卫郎君。”
卫长昀心中一松,失笑,“同喜。”
这般对话,在他们之间出现过无数次,却好似不腻。
毕竟能说出恭喜、同喜,对他们而言,一定是极好的事。
“黔州士子,卫长昀,御前钦点,元安十九年一甲三名,特赐雀翎一支、红袍一身。”
一甲第三名,便是探花。
姜宁和卫长昀默契地看向对方,心道探花也好,能得一甲,便是好的了。
传胪的侍官敲响锣声,为首的人捧着漆盘走进院子,上面还有一本批册,是当今天子御批。
卫长昀上前一步,向侍官行礼,方才伸手接过。
“有劳大人。”
“小卫大人,这就收拾一番,随我们入宫吧,这可是大喜的事,今日打马游街、琼林佳宴,可是一等一的风光事。”
“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换上衣服。”
卫长昀拿着漆盘回房间换衣服,姜宁留在院中,朝侍官颔首示意,而后想到什么,也回了房。
谢蕴看他俩进去,示意阿阮给侍官倒茶。
姜宁进门时,卫长昀正好在解衣服,他径直走到柜子旁,拉出匣子,把备好的喜钱拿出来。
“还好早有准备,还备了不少,喜钱虽不多,沾沾喜气也好。”
卫长昀嗯了声,飞快道:“今日我怕是赶不回来,要是回来得晚,便差人跟你说一声,你别等到太晚。”
姜宁拿着喜钱往外走,“知道了,你那琼林宴,可不是什么轻松场合,你当小心才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了然。
姜宁走到院子里,向侍官发了喜钱,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不恭维、不奉承更不讨好,倒是让几位侍官刮目相看。
向他道喜时,神色都更真挚了几分。
不多时,卫长昀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难得地戴上幞头,真是春风得意之时。
少年得志、金榜题名,哪能不得意。
姜宁眼里露出惊讶,对上卫长昀看来的眼神,难得地飞快移开,而后微微发热。
难怪那些戏文、话本里,探花郎一身桃花债,要都是这模样的少年意气,确是满街红袖招。
“小卫大人,请。”
“大人请。”
锣声又是一响,侍官又列队而出,卫长昀临走前,不忘到姜宁面前和他说了几句话。
叮嘱来去,无非是让他别等自己太晚、照顾好自己。
一旁谢蕴和阿阮对视一眼,替他们高兴,又觉卫长昀这样太小心翼翼。
不过话说回来,成了亲的男人,还真得这样。
连家都不顾,那成什么家。
“你快些去吧,别耽误时辰。”姜宁眼神乱瞟,低咳一声清嗓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好端端地能摔着磕着。”
“那我去了。”卫长昀看一眼刚好走到门口的侍官,“我尽量早些回来。”
姜宁耳根还发烫,一对上他眼睛,便觉得这人戴了幞头,原本就俊逸的眉目,这会儿更招人。
“知道啦!你快去!”
卫长昀微微抬眉,终于发现了姜宁的不对劲。
故意道:“那今日回来时,我还穿这一身。”
姜宁:“……”
好烦人啊。
从前的卫长昀是这样吗?
目送卫长昀离开,姜宁瞥着院子外面的人,呼了口气,“阿阮,把喜糖和喜钱发给大家,讨个好彩头。”
阿阮点点头,“姜公子放心,早理好了。”
阿阮端着盘子去发喜糖和喜钱,谢蕴陪着姜宁进了屋里,等他坐下后,便忍不住打趣了。
“真应该拿面镜子给你看看,就差把喜欢写在脸上了。”谢蕴故意道:“放心,全金陵谁不知道,如今炙手可热的科举红人,早已成亲,感情很好。”
姜宁拿手贴着脸颊,“应当还好吧。”
谢蕴摇摇头,“我看你是喜欢他,喜欢得紧。”
姜宁坦然地笑笑,不否认这话。
那当然是喜欢才会成亲的,不喜欢他们俩压根就不会在一起。
“可他那么聪明一个人,直到你这般喜欢他,当真不会以此为由,往后慢慢地拿捏你,对你不好了。”
谢蕴想起陈轩,“会变得肆无忌惮的。”
“可我喜欢他,当然得要他知道,难道还得藏着掖着啊。”姜宁不解地问:“那我也知道他喜欢我。”
不只是喜欢,还是离不开的一生为伴。
谢蕴啊了声,盯着姜宁,“我自问在这事儿上,已经稍显离经叛道,你这倒是半点不含蓄。”
姜宁口有些干,喝了点水润嗓。
“含蓄的人有啊,秋哥儿就是,开他一句玩笑,能立即脸红。”
“你这两位朋友倒是有趣,听你说起村子、镇上的事也有意思。”谢蕴托着脸颊看姜宁,“要是你去说书,那我一定日日都去捧场。”
“说书先生可比我厉害多了。”姜宁去茶楼里听过,比看书可引人入胜得多。
要不是日日去显得他混日子,他其实还挺想去。
提起村里和镇上的事,姜宁不由想到了远在千里外的朱红他们。
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样。
要是书信能再快一点就好-
卫长昀入宫后,才知道同为一甲的另外两人是谁。
算算来金陵也有不少日子,同届士子里场场考试都名列前茅的,彼此心里都有数。
状元名为齐时信,鄂州人士,二十有八
榜眼李平峥出身国子监,金陵人,去年刚过弱冠之年。
卫长昀排在一甲第三名,年纪正好也是最小的。
殿前行赏、授官,又得当今天子训教,往后便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明德帝大病初愈,并未召见他们太久。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跟着礼部的侍官一同去宫门。
一路过去,要走上一柱香的时间。
齐时信年长一些,先开了口,“我们在考场碰到过几次,今朝又一起金榜题名,往后入翰林还是同僚,也是一种缘分。”
李平峥点头,望向卫长昀,“我跟卫兄还是前后邻桌。”
这件事卫长昀自然有印象,加上李平峥的确是一众国子监生里的佼佼者。
“能与二位成为同僚,长昀知之甚幸。”
不论别的,单论齐时信与李平峥的品行和才学,做起事来,至少不会推委,或者是虚与委蛇。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会轻松许多。
齐时信笑起来,“长昀尚且年少,心性安定,倒是难得。”
卫长昀愣了片刻,而后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如我这般,亦有人觉得无趣。”
李平峥看向齐时信,“状元郎,你就别为难长昀了,他那样的,别人嫌无趣,我这样的是招人烦了。”
齐时信朗声笑起来,只觉两个人都有趣。
三人并行,跟在侍官身后,红袍加身,谈笑间神采飞扬。
单单是看,就已觉赏心悦目。
宫门前,三人依次上马,由人为他们牵马,一路护送,随着一道鼓声,街市大开,不论百姓还是官员,皆要让道。
卫长昀和李平峥在一排,骑在马背上,亲眼看看这金陵的繁华-
“沈大哥?”姜宁看着和聂丛文一起来的沈明尧,“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刚问完,想起什么,“你们成绩如何?要我想,那肯定没什么问题!”
问别人成绩之事,姜宁还真做不来。
万一考砸了,那不是戳人痛处么。
尤其眼下卫长昀金榜题名,成了探花。
要是关系疏远一点,他这么问别说戳人痛处了,都有点像是故意问的。
好在关系熟,问了便问了。
“哈哈哈哈,那肯定可以啊!”聂丛文一脸兴奋,“我可是二甲三十七。”
说完去拍沈明尧,“明尧比我厉害,二甲二十七。”
闻言姜宁一喜,连忙恭贺两人,“太好了!那你们是不是还要等吏部那边的安排?应当可以留在京城的吧。”
“当然了!”
聂丛文道:“这下在京城里,我也有不少朋友了。”
姜宁瞥他一眼,而后看向沈明尧,“沈大哥呢?是要一起寄信回镇上吗?但我和长昀还没写好,可能要夜里才能写。”
沈明尧点头,“嗯,趁着这会儿人少,先过来。”
“一会儿我们也要去琼林宴。”
“哦对!你们也是进士之身了,肯定要去。”
姜宁道:“恭喜恭喜!榜上有名,多年苦读也算是不负自己了。”
姜宁说完,想起什么。
“哎,你们等等,今日不留你们在家里吃饭,毕竟你们还有不少事情,但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没有礼物。”
沈明尧和聂丛文本来就是过来打一趟,一个是送信贺喜,二个是看看姜宁一个人要不要帮忙。
谁知姜宁还给他们准备了礼物,心里又感动又惊讶。
姜宁去拿的时候,还叫了阿阮帮着一起拿。
谢蕴也向两人道了喜,还问他们什么时候去琼林宴。
聂丛文说是申时,要一直待到快亥时。
琼林宴上千官汇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极尽奢华。
说是恩荣宴,其实是给新科进士们一个露脸的机会。
往后都是在朝为官,早些了解和认识,自是有益无害。
说话间,姜宁和阿阮拿着东西出来。
“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而且也不好送,所以我前一阵去城里逛时,遇到一家有意思的铺子,便向掌柜定制了两套文房四宝,想着比较实用,也不容易出错,你们日后办公也用得上,寓意也比较好。”
姜宁把盒子递上去,“祝你们日后仕途坦荡,为官清正,能一展自己的抱负,不负多年所学。”
姜宁向来不爱说这些话,可金榜题名意义不同,故而才想起这一事。
沈明尧和聂丛文对视一眼,连忙接下,心绪翻涌复杂。
“一生能见到你们这样的朋友,值了。”聂丛文道:“往后你们所有事,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明尧不善言辞,却知道姜宁这一份礼的意义,凝神片刻,“姜宁,一切都多谢。”
不只这个,还有殿试前卫长昀去找他那次。
“哎呀,你们跟我还客气啊,去吧,琼林宴不得准备一番,我一会儿跟谢姐姐打算去外面吃。”
姜宁笑笑,“日后多请朋友光顾我们酒楼就是。”
他可是未来天下第一楼的老板。
反正也没人规定,第一楼只能有一个。
第188章 “两位放心,我、我什……
子时将近,金陵城的热闹未退,隔着巷子也能隐约听到周遭酒楼还未散尽的喧闹。
难得姜宁睡得早,怕卫长昀回来无人开门,阿阮还特地留下来,在堂屋隔断那儿支了一张床当作房间。
才眯着觉的阿阮刚翻了个身,便听到院子里隐约传来敲门声。
阿阮支起身,仔细听了听,发现是真有人敲门,立即掀开被子,披着衣服去了门口。
拿起门上的横栓,刚要彻底拿开时,忽地留了个心眼。
“外面是谁?”
“是我。”
阿阮听到是卫长昀的声音,立即拿开门栓,“卫公子。”
喊完放低了声音,“姜老板睡着有一会。”
卫长昀身上红袍惹眼,幞头被抱在手里,一进门,身上酒气便盖不住。
往屋里看一眼,“不吵他,你去睡吧。”
“那卫公子你在院子里收拾下再进去,姜老板今天吐了一回,没怎么吃下东西。”
阿阮是谢蕴安排过来照顾姜宁的,虽说卫长昀和姜宁一样,都是主子,但姜宁得多上心。
卫长昀失笑,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阿阮不怕卫长昀跟自己计较,毕竟他这是为了姜宁好,而且卫长昀也不是那般品行差的人。
“那公子早点休息。”
卫长昀看一眼往堂屋走的阿阮,视线移到关着的门上,抬手嗅了嗅身上的酒气。
是很重。
这一路从琼林宴回来,到了附近的街上,他就下马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散去多少。
卫长昀走到水缸旁,打了水后,把外袍脱下,和幞头放在一起,拿帕子先擦了一遍身上,再刷了牙,最后用姜宁之前晒在院子里的一把香草往身上轻拍一圈。
这草原本是买来驱蚊的,味道偏淡,而且不浓烈,平时要是返潮味大,也能去味。
拍完一圈,卫长昀低头闻了闻,酒味散了些,再换身衣服应该就好。
进了初夏,天便热起来。
这个时辰吹来的风,哪怕不热,倒也不凉快。
卫长昀放轻动作,拿着东西回了房间,开门时,都放慢了速度,怕声响吵到姜宁。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姜宁的呼吸声。
卫长昀借着外面的月光,看向床上隆起的一团,眼神柔软。
看了一会儿后,才打开柜子,拿了一身衣服来换。
待换完衣服,卫长昀走到床边,看见姜宁给自己留出来的位置,正打算重新拿一床被子,就见姜宁有了动静。
“……回来了?”
“又吵到你了。”
姜宁眼睛都没睁开,只是翻了个身,而后拍拍身边位置,“才睡着一会儿,睡得比较浅。”
卫长昀掀开被子却没躺进去,“我身上有酒味。”
姜宁嗅了嗅,“我鼻子好像也失灵了,闻不到。”
卫长昀笑了声,躺好后拉了拉被子,“真的?不过我换了衣服,又在外面晾了晾,应该淡了许多。”
姜宁往他怀里靠去,挪了挪位置,“其实只有一点了。”
“怪会哄人的。”卫长昀顺顺他的背,“今天晚饭没怎么吃?”
“阿阮是你留在家里的眼线吧。”姜宁吐槽一句,然后道:“不太吃得下,但过了那阵,我自己吃了点心、果干,也不怎么饿。”
卫长昀眸色微怔,“后日就要去翰林院报到,明日我们去大夫那里看看。”
姜宁嗯了声,“正好也该去了,反正去瞧瞧也好,免得我这成日跑动跑西,还吃这吃那的,孩子养坏了怎么办。”
说完,想起什么道:“对了,写给家里的信我写好了,你明早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跟沈大哥的一起交给信使送回去。”
卫长昀:“在宴上,他与我说了这事。”
“既是家书,你写的也一样,不必我看。”
“我是怕有什么漏掉的事,多一个人看,不是多一分保障。”姜宁打了个哈欠,“你不困啊,琼林宴应酬不累吗?”
卫长昀看他脸色尚好,声音也并无虚软,放下心,“困,也累。”
姜宁捏捏他的胳膊,“那就睡觉。”
什么事儿都不如吃饭睡觉的事大,“只是遗憾,今日不能看到你穿红袍回来了。”
卫长昀:“……”
垂眼看了看姜宁,哑然失笑,“翰林院的官服,应当也是一样的。”
“那就能日日看了。”姜宁见他不上当,分明是逗他玩,结果还这么说,努努嘴,“这回真睡了。”
原本就是睡梦中醒来的,困意还在。
要入睡比回笼觉还简单,姜宁才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呼吸逐渐绵长。
卫长昀盯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才四个月,便又瘦了些-
姜宁有孕后,要早上没什么要紧的事,便会起得晚一点。
他起得晚,卫长昀也会跟着一起。
倒不是一块醒的,是醒了也会陪着他再躺会儿,这样能睡得安稳一些。
换作平时还好,卫长昀尚未进士及第,来家里的人不多。
可现在不一样了,卫长昀身为探花,又是翰林院新晋编修,事情不少。
光是差人送来的官服、物件,还有应发的腰牌和印綬、文牒,以及中探花授官后,送来的粮食。
大早上的,屋里两个人睡得沉,阿阮开门关门好几道,才终于清净了些。
幸好不是奉圣旨来的,不然也得把卫长昀薅起来接旨才行。
待到巳时二刻,卫长昀才从房里出来。
阿阮正在收拾东西,看到他后,问了一声好,便交代起今天说起的事情。
“公子,这些东西可是收到房里,这样明日换的时候就一并拿了,不会遗漏。”
“一会儿再拿进去,他还在睡。”
闻言阿阮点头,不由道:“可他这样睡下去,是不是不大好?好歹得吃点东西,我家里老人都说,早上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卫长昀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段时间是有一点惯着姜宁睡懒觉的习惯了。
晚些起不打紧,可得把早饭吃了再接着睡。
阿阮看他表情,便道:“早上做的肉沫菜心粥还在灶上温着。”
“我去叫他,你盛一碗粥送进来,再加一碟泡菜。”卫长昀交代完,便又转身折回房里。
站在原地的阿阮:“……”
一碗粥?怎么还有人记着别人,连自己忘了的。
阿阮摇摇头,却又忍不住笑。
难怪他家小姐让他过来,这二人是好伺候得很,事不多,人还心地好。
最重要的是,家里太平,不吵架。
“宁宁。”
卫长昀走到床边,坐下后摇了摇姜宁肩膀,“醒来吃点东西再睡。”
“……要去医馆了吗?”姜宁掀起被子蒙住头,“晚点再去,医馆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
卫长昀露出无奈,扯了扯被子,“不是去医馆,是吃早饭。”
“不饿。”姜宁脾气比起之前来,仿佛又回到了才来那一会儿,甚至还多了点任性。
身上那点做生意和开食肆的稳重,不见分毫。
“真的不饿?”卫长昀拉开被子,“过会儿会不会又饿了。”
姜宁撇嘴,眼睛瞪着他,“卫长昀!”
卫长昀:“……”
“在的。”
“你昨天喝酒到半夜回来,我都不与你说什么,我才睡到——”姜宁顿了一下,“现在还不到午时,晚一点起,一起吃早午饭不行吗?”
越想越觉得委屈,撇撇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吃东西,就饿着肚子里这个了?以前你也不叫我。”
卫长昀看他眼前都红了,“不是。”
姜宁:“那你说是什么啊!”
卫长昀看他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凶巴巴的样子,忍住笑意,“我只是担心对你身体不好,原本这些时日你就瘦了些,昨日又吐了一回,晚饭都没什么胃口。”
软了语气,弯腰拿额头贴着他,“早上再不吃怎么行。”
字字句句都是关心,眼睛里还都是温柔。
姜宁向来招架不住,又觉得自己刚才挺无理取闹,便闭紧嘴不说话,不想这么快翻脸认错。
他是有错,那卫长昀没有吗?喝酒喝那么晚,不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要生气,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不是。”卫长昀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主动递出台阶。
姜宁剜他一眼,“烦你,每次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那也是你愿意让我知道。”卫长昀哄他,“要是你不愿意,我还是得像从前那样猜,心绪不宁的。”
初明心意那一阵,卫长昀一头牵着道德规矩,一头早被爱慕占满。
左右牵扯中,还不知道姜宁是什么意思,夜里都辗转难眠。
姜宁低笑出声,“就你会哄人。”
昨夜是卫长昀说,今天又成了他的话。
门口刚好端着粥和泡菜进来的阿阮,瞥见卫长昀坐在床边,弯腰和姜宁不知说什么,姜宁伸手往他肩膀搂去,吓得飞快把菜盘放桌上,低着头退出去。
“两位放心,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
姜宁看着关上的门,挑了下眉,“我们又没做什么,他吓成那样。”
卫长昀握住他手臂,“可以起来吃东西了?手腕握着都瘦了。”
姜宁瞥眼自己胳膊,“我怎么觉得粗了。”
总觉得连鞋的码子都小了点。
卫长昀扶着他起来,留意着他肚子,“吃完你要是想睡就再睡会儿,等晚点再去医馆一样的。”
“起都起了,吃过东西便去,正好能早点把信送出去。”
这么一闹,姜宁早清醒了,“正好,还能去看看宅子,置办东西,收拾打扫,要不少时间。”
况且还不是一次就能看上,直接定下。
想到往后的日子,姜宁不由琢磨起了开酒楼前得盘算的事。
盘算一番,还是钱的问题。
得在那边铺子和宅子卖掉前,再挣一点才行。
第189章 “那这床是怎么回事?……
“公子脉象平稳,只是稍显气躁,许是与天气、心情有关,需得保持心情顺畅。”
大夫收回手,看着姜宁,“平日里注意就行,不必服用什么安胎、保胎之物。”
姜宁听完,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卫长昀,眼神意味明显。
卫长昀对上他视线,眼含歉意和讨饶地看他,表示自己知错了。
向大夫道了谢,两人从医馆出来。
到了中午,街上有些热。
姜宁拿手挡了一下太阳,“我们先去找人,人家明日就回去,错过了又得另外寻人捎信。”
“听你的。”卫长昀牵着他,“信寄到家中,正好月底,待他们收拾行李,再交代完家里的事过来,也要下月下旬左右。”
黔州距此两千余里地,哪怕是一路坐马车过来,也要二十天左右。
更别说有老有小,一行人赶路,总是要更慢一些。
“差不多。”姜宁点头,“不过我们这儿也没安顿好,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用那么急。”
他们要忙的事情也不少,等忙完,也要小一个月了。
卫长昀嗯了声,“等会信送出去,便去牙行看宅子。”
“要是赶上午饭的时辰,先去吃饭?”
姜宁笑了笑,“我又不会让自己饿着。”
卫长昀看见旁边整好有一间铺子,小摊上摆了几把伞,便示意姜宁站在原地,几步上前,问老板买了一把伞。
再回来时,撑开伞举在姜宁头顶。
姜宁怔了怔,而后垂眼一笑,安心躲在伞下。
半个月前还有些阴冷、潮湿的天,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由微凉的春日,变成了盛夏。
从医馆到牙行不算远,半炷香就到了。
进了牙行,卫长昀收起伞,见姜宁已经和吴掌柜打了招呼,便向他点头示意,跟着在屏风后坐下。
吴掌柜让伙计给他俩倒茶,又亲自去取了册子。
“正巧今日在店里,要换作明天或者昨天,我都不在店里。”
姜宁端起茶喝了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巧比较好。”
“前一阵拜托您帮忙看的宅子,可有什么进展?”
吴掌柜在他们对面坐下,把册子拿出来,“我帮你们看了四五处地方,月租都在你们能接受的范围。”
“说起这事,还得多亏了你想的主意,虽是麻烦了一点,可是在册子里加了一页宅子的画,生意又比从前好了不少。”
闻言卫长昀诧异地看了一眼姜宁,接过递来的册子,一下心里便了然。
这事儿,的确也只有姜宁会做。
旁人不是想不到,只是画出来的宅子未必有这么清晰,标注了尺寸和各样物件。
像是册子上这样的图,多半只有大户人家或者是朝中大臣,再往上就只有衙门和工部会这么做了。
寻常百姓,哪里舍得费这个心思。
“我也只是想起盖房子、修阁楼,不都需要类似的图,所以想着牙行那么多宅子,金陵又大,一间间地带人去看,那要花费多少时间,不如先看看图,觉得满意,那再去。”
姜宁上回来的时候,跟吴掌柜聊起,便提了一句,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落地了。
好主意从来不少,缺的是执行力。
吴掌柜笑道:“这事我不敢邀功,东家问起来时,我提了是你的主意,所以东家想感谢你。”
他拿出一个盒子,“知道卫公子高中,不便收受东西,所以略备薄礼。”
姜宁愣住,和卫长昀对视一眼。
按理说,薄礼也是不能收的。
要是被人举报,那卫长昀这官还没当几天,就得被罢免了。
“两位不用顾虑,这东西对于不识货的人来说,并不值钱,但若是——”吴掌柜点到即止,“对有眼力的人,千金难换。”
“再者,姜公子帮了牙行一个忙,这一个月来多了不少利,真要说起来,都该给你一些报酬才是。”
姜宁思索片刻,接了过来。
他打开锦盒一看,竟是一方砚台,难怪说得识货。
他和卫长昀也算是在金陵各家书铺、笔墨行当看了一圈,买贺礼时他自己又去转了一圈,却还是看不出这砚台有什么来头。
看向卫长昀,见他亦是微微摇头,便合上盖子。
“您二位先看房,这几家是我选出来的。”吴掌柜道:“每逢科举揭榜,各家都会把宅子放出来,想租给这些进士,一是沾沾喜气,二是人多好租。”
言下之意,便是就冲他们这些外地考生来的。
姜宁把锦盒放到一边,和卫长昀一块看起了册子。
月租三两的宅子,在金陵城里能选的也不多,想都能想的到在哪几条街。
无非是看看有哪些东西,布局如何。
看了一会儿,又对比了一番,姜宁和卫长昀选了两处。
“这两处吧。”
姜宁问道:“不知何时能去看?”
吴掌柜看了看册子,道:“这两处宅子,要是你们着急,最快后天能看,我今天家中有事,得出城一趟,明天城门关之前才回来。”
“或者,我让个伙计带你们去。”
“不急这一两天。”姜宁摇头,“那就定后天巳时,我们在牙行见。”
“多谢二位体谅。”吴掌柜在自己的册子上记下看房的时间,看他们起身,便跟着起来送他们。
瞥见锦盒还在桌上,提醒道:“这盒子忘了拿。”
姜宁笑了笑,望着吴掌柜,“心意我们领了,东西就不要了。”
闻言吴掌柜立即看向卫长昀,卫长昀点头。
“吴掌柜,不论长昀是学生还是官身,都不会收这个礼。”
卫长昀顿了顿,“姜宁跟你提这事只是为了方便,并非有所图。我们明白东家的好意,也知道你们并非是那等占便宜的人,这便足够了。”
吴掌柜愣住,而后一笑,“这倒是我浅薄了,那就送二位到这,两位慢走。”
走出牙行,姜宁低声道:“又想到一处去了。”
“自是不该拿的,又不是做生意,钱货两讫。”卫长昀撑开伞,给姜宁打着。
姜宁点头,“那砚台拿在手里感觉都不一样,必定是贵重之物,拿不得,要是什么吃的还行。”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吴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回了牙行。
作为金陵数一数二的牙行,安居楼家大业大,铺面自是不可能只有前边待客的地方,后院除了给伙计、掌柜休息,还有一处东家的院子。
吴掌柜绕到后院,在门外叩了叩门,听到里面答应,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坐了一个男人,看模样并不年轻,人中与下巴却不见蓄须,加之皮肤白,眼神凌厉,不像寻常人。
“东家。”
“叫你拿去的东西,他们可收了?”
“并未。”
男人看向吴掌柜,皱起眉头,“那东西在金陵都不常见,难道他们能认得?”
吴掌柜惶然道:“不是,他们并未认出,只是说不收,不论礼轻还是礼重。”
“……东家,那两位公子不像是心有算计的人,每回到牙行也与其他客人无异。”
掌柜顿了顿,“依我看,不用太过留意。”
“才短短时日,你就能替他们二人说话,这还不用留意?”男人站起身,瞥一眼腰弯得更低的吴掌柜,“罢了,再过不久便是千秋节,的确不该在他们身上花心思,正常盯着就行。”
吴掌柜额头冒出一层汗,答应了声“是”,听到关门声后,才直起腰抬手去擦-
宅子的事有了进展,姜宁和卫长昀便安了心,不出意外,最后要租住的屋子就那两间里选。
选房这事,越看越容易选不出来。
反正他们是租房,要是真住着不舒服,隔一阵再换个住处就好了。
街市又热又闹,姜宁待不住,逛了一会儿,买了些东西,便打道回府,躲回家里乘凉休息。
一进门,便见阿阮抱着一盆花,正要往堂屋进。
姜宁一脸纳闷,“过一阵便不住这里了,你从哪儿弄来一盆花?”
给卫长昀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把东西放了,过去看看。
“我家小姐送来的,院子里还有好几盆。”阿阮放下东西道:“小姐说卫公子金榜题名,给黔州争了口气,教天下学子不敢再轻视,所以得在家里摆上大红大紫。”
姜宁:“……”
好有道理,他一点拒绝不了,甚至还想再添点什么。
刚扭头,就对上卫长昀无奈的眼神,只好尴尬地笑了。
卫长昀把姜宁买的那一堆吃的、用的放桌上,挽起袖子去搬花,问他,“你看看放哪里好?”
姜宁微微睁圆眼睛,嘿嘿笑起来,咬了一瓣橘子,“要不要再买点别的?”
卫长昀闻到橘子的酸味,见姜宁毫无反应,“都好。”
姜宁并无乱花钱的打算,刚要逗一下卫长昀,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声响,下意识回头,便见谢蕴领着人搬东西进来,连沈明尧都也掺和进来。
手里的橘子忽然不甜了,他只闻到了金钱正在飞快烧掉的味道。
“谢姐姐……”
姜宁恍惚问:“你这是要搬家吗?”
谢蕴拍了拍手,叉着腰,“我搬什么家?我要等着你们选好了,到时候住你们周围,这样才方便。”
姜宁点点头,哦了声,又问:“那这床是怎么回事?”
旁边沈明尧抢在谢蕴开口前道:“是谢姑娘想着你身子日渐重了,所以特地去挑的,说是和她家表哥用的差不多。”
姜宁:“……”
他看一眼谢蕴表情,就知道拒绝不了,只好道:“谢姐姐,你花这钱做什么,留着开酒楼不好吗?”
谢蕴见他不拒绝,满意地笑笑,“你可是酒楼的招牌,当然得先从你开始照顾。”
“其实是阿阮说,看你早上醒来——”
姜宁差点把橘子扔出去,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好了,床留下,其他的我都明白。”
谢蕴一脸茫然,不太明白自己说他腰疼怎么了。
那有孕的人,自然会腰疼啊。
院子里其他人,阿阮正招呼伙计把床搬到屋子里,卫长昀从堂屋出来,看看姜宁和谢蕴,一脸不解。
“发生什么了?”卫长昀拍拍手,看地上还剩的四五盆花,“你要拿一盆回去吗?”
沈明尧愣了愣,低咳一声,“谢姑娘的好意,我就心领了,住在客栈怕是用不上了。”
卫长昀不勉强,不就是客堂差点摆不下,那还能放屋檐下、台阶旁。
他一遍忙活一边道:“金陵虽大,朋友在侧也不算形只影单。”
闻言沈明尧怔然望着卫长昀,见他抬起一盆花,看了回来。
“……我明白。”
卫长昀点了下头,抬着花盆又往堂屋去。
沈明尧站在树影里,想起了琼林宴上的情形。
有的人,天生就非池中物。
他能有幸得见,成为至交,倒也有几分运气与缘分。
第190章 入职翰林院。
晨光微熙,灯光从窗户透出。
姜宁站在卫长昀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和肩臂,不明显的皱褶和压折,都被抚平。
放下手,抬眼望着意气风发的人,眨了眨眼,“真俊俏。”
卫长昀不自觉扬起嘴角,伸手环在他腰后,半托着他。
“起这么早,就因为我是第一日入翰林院?”
“嗯。”姜宁尾音上扬,“你可得珍惜,仅此一次。”
开了一句玩笑,笑得眉目俱弯。
卫长昀低笑一声,低头贴着姜宁额头,“不管是以前还是今后,都辛苦了。”
分明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在他尚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占了正好十分之一。
然而在考场的那些日子里,脑海里浮现的,除了父母兄妹外,更多的都是姜宁。
姜宁的出现,仿佛是一眼看得到尽头的生活里,打破沉寂的那一枚石头。
砸开了平静的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怎么又在说这个。”姜宁抬手搂上他肩膀,意外发现这人竟是又长高了些。
好像不止差半个头,头顶才到耳垂位置。
四个半月的身子,其实并不算很明显,这样抱着,离得近了才会感觉到。
姜宁感觉到托在腰后的手,又收紧了些。
“说好的,不管什么事都要在一起,那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拿眼睛睨着卫长昀,“这般客气,不觉得像咱们才认识那会儿?”
谢来谢去,没完没了的。
卫长昀道:“好,那往后不说了。”
他只是怕姜宁太过辛苦,又怕自己有所疏忽,让姜宁受了委屈。
“最后一次,再犯的话,我要让你交罚款了。”姜宁搭在他颈后的手指,提醒似地敲了敲。
卫长昀诧异,“怎么罚?”
“从你的月俸里,拿点给我当私房钱。”姜宁眼神促狭,道:“正好我攒攒小金库。”
“行,就这么办。”卫长昀一口答应。
姜宁又帮他理了下官服,手绕到后面,拍拍他手背,示意松开。
好不容易理好,一会儿又压皱了。
被放开后,姜宁往后退了一步,背着手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卫长昀。
不得不说这一身红色的官服很衬人,不仅是气色,而是这种正红穿在身上,就有一股气。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这般俊俏的探花郎,入了翰林院,可给咱们长脸了。”
“人家都说,得生得俊俏、好看,才能被点成探花郎。”
卫长昀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说法,见他高兴,便也不否认。
想也知道,多半是那个世界。
“看着高兴?”
“当然了,难道你看着我的时候不高兴?”
卫长昀怔了怔,不禁笑了起来。
饶是知道姜宁的性格,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接话。
姜宁朝外面看了一眼,“还好这一阵天亮得早,要是冬天,这会儿天都还是黑的。”
说着,姜宁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翰林院是什么时辰上班啊?”
早朝是那些大官才能参加,至少得三品以上。
像是卫长昀这样的,应当只需要每日去自己办公的衙门就好。
“每日要点卯,酉时可以走。”
“卯时?那不是跟上朝的时辰差不多了。”
姜宁一脸震惊,心道做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要起这么早,下班时间还挺晚。
卫长昀拿起一旁的幞头,“不是正好卯时,是卯时二刻和酉时二刻。”
姜宁跟着他一块往外走,“那还是很早啊。”
走到院子里,阿阮已经把早饭从厨房端到桌上。
下台阶时,姜宁忽地想到一事,好奇问:“那你们休沐怎么算?”
卫长昀:“每十日有两日休沐。”
姜宁:“听起来,是休息日都很少的牛马。”
别说做官,连进京城他们都是第一次。
自是对这些不太清楚,大多都是从旁听来的。
卫长昀给姜宁拉开凳子,等他坐下后,才在他旁边入座。
阿阮习惯地坐到另一边,没对着他俩,挑了个边角的位置。
起初阿阮是不习惯一起坐着的,奈何姜宁每次看他端着碗一个人去厨房,就会叫他。
次数多了,他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跟着一块坐。
后来谢蕴碰到一回,没当面问阿阮,私下里跟姜宁说了。
一是她在家里也不怎么在意主子仆人的身份,二是怕阿阮听了心里多想。
姜宁告诉谢蕴,是他的主意。
家里本来也不大,何必要分开吃,坐一起吃还省事。
待用过早饭,卫长昀便要出门。
第一天去报到,自然不好迟了,早些到才好。
姜宁好几日没起过这么早,吃了东西,困意又上来。
他跟着走到门口,“要是过了酉时二刻你还未回来,我们便不等你了,给你留在灶上。”
“这时辰风凉,进去吧。”卫长昀将幞头戴好,伸手给姜宁拢了拢领口,“要是困,就睡个回笼觉。”
“我又不是猪,吃了睡、睡了吃的。”姜宁斜他一眼,“不过再去眯会儿可以。”
卫长昀失笑,“那我走了。”
“好。”姜宁弯弯眼睛,朝他挥手,“早点回家。”
卫长昀在灰蒙的天色里,直直望着姜宁。
仿佛过了许久,才终于收起目光,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姜宁看着他背影,忽地感觉有些奇妙。
上一回送卫长昀去院试,尽管也是这般看着他离开,可和今日一比,又有不同。
大抵是因为日后都是这般了,白日里难碰到面,夜里才能说上话。
习惯了日日都在一处,倒还真需要时间来适应-
从他们住的巷子去翰林院,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所以卯时就得出门,再晚便容易迟了。
乘坐马车、轿子会快一些,只是得花钱。
卫长昀走在街上,放眼看去,要么是入宫的轿子、马车,要么就是和他一样要去办公衙门的。
其余的,便是做早市生意的小贩、店铺伙计,推着板车、挑担匆匆而过。
到翰林院门口时,恰巧与齐时信碰上。
齐时信见到他,向他点了下头,便走了过来。
“今日正逢朝会,怕是二位学士会晚一些才回来。”
卫长昀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方的匾额,翰林院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走上台阶,“二位不在,亦有其他学士、博士与侍讲在,自会安排我们。”
齐时信一愣,看着卫长昀,忽地笑道:“是我多虑。”
闻言卫长昀看向他,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并无他意。”
“我知道。”齐时信摇头,“初来报到,我应当和你一样想才是,不该思虑那么多。”
卫长昀点点头,与齐时信说着话往里走。
进了院子,便见李平峥已经站在那儿,三人互看一眼,默契地站在主厅门口等着。
李平峥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道:“下月就是千秋节,陛下的寿辰,恐怕今日的朝会要开得久一些了。”
齐时信听他这么说,想起李平峥的父亲在朝为官,知晓这些也不意外。
“千秋节是盛典,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其他衙门,全都要忙起来,翰林院恐怕也免不了。”
“有内阁在,自然是听内阁的,其他便是从旁协助,我们只负责写好东西。”
李平峥低声道:“再者——”
“下官见过二位大人。”
卫长昀看到有人从屏风后出来,立即拱手行礼,打断了李平峥。
李平峥和齐时信匆忙对视一眼,跟着一块弯腰行礼。
还好有卫长昀眼尖,不然为官第一日就在私下里妄议朝廷大事,少说也要挨一顿罚。
走出来的两个人,看上去年纪大概四十左右,应当是侍讲学士。
“齐时信。”
齐时信连忙答道:“下官在。”
另一人看了眼李平峥,不可能认不出来他是谁,毕竟李侍郎家的公子中了榜眼,朝野尽知。
“李平峥。”
李平峥道:“下官在。”
二人看过齐时信和李平峥,在今年科举前,多少是有所耳闻,毕竟一个不是第一次参加,另外一个是朝中大员之子。
唯独看向卫长昀时,眼神多了些探究。
科举已经结束,按照规矩,凡中进士者,试卷原稿、誊抄都会送到翰林院来。
其他人的试卷不一定会看,但前三名的卷子是一定会看。
不只看,还会在闲时讨论几句。
齐时信和李平峥的答卷,的确担得起状元和榜眼的名头。
不论是文采、观点还是提出的解决之策,都做到了面面俱全,甚至还有锋芒,并未避开一些棘手的问题。
可是卫长昀的试卷不一样,完全不像是一个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的学生能答出来的。
甚至连老师都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
哪怕是打听过在私塾里上过,但那些先生便是从其他州府过去的,也无一人是进士出身。
要不是有奇人相助,便是天资的确过人。
“卫长昀。”
卫长昀听到自己名字,恭谦地向二人行礼,“学生在。”
“你们三人既入翰林,往后便是翰林院的一员,当恪守翰林院的规矩,亦不忘自己的职责,多听多看多问多写,勿多言。”
“是。”
“我与王学士同为侍讲,日后你们的公务多数由我们安排。”苏学士道:“西厢是你们办公的地方,随我来吧。”
卫长昀三人齐声答应,便跟在苏学士身后进了院子旁的西厢。
进了屋内,便能闻到很重的墨香。
排列着的书架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余下的地方,正好够放下五张桌子。
分别是给三位修撰和两位编修的。
“你们二人身为编修,位置在那里。”苏学士看着卫长昀和李平峥,指了一处位置。
不等他们应声,又看齐时信,“你的位置在那。”
一番安排后,苏学士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西厢。
三人坐在位置上,竟是同时有些迷茫起来。
卫长昀看着桌上摞起的书,还有干了的砚台、未挂起来的笔,不由得心里一松。
写东西,总是要比和人打交道简单。
他并不加入李平峥和齐时信的窃窃私语,兀自收拾起自己的桌子。
余光瞥见窗外渐白的天色,便想到了姜宁。
不知他今天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