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那位状元郎,如若他没……


    桃叶渡就在金陵城外几十里地,是天下第一渡,无数商客、使臣皆由此入京,自是繁华。


    可谓是富贵迷人眼。


    姜宁和卫长昀在客栈安顿好,还未休息多久,便被聂丛文敲门叫了出去。


    聂丛文为人爽朗,在船上就跟他俩相处得好,心里一直琢磨能不能交个朋友。


    下船时见他俩在那儿商量,就主动找了过去。


    还好,姜宁和卫长昀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这朋友也做成了。


    “走走,先带你们填饱肚子,别的事,过后再说都不迟。”聂丛文张罗道:“别看今年是会试,往年哪怕不是会试,桃叶渡人也多得很。”


    “有时候走在街上,还能碰到别国使臣队伍从这儿过。”


    姜宁歇了会儿,精神好了不少,这会儿边听边打量起周遭,只觉目不暇接。


    真的好热闹啊,感觉街上全是人。


    之前想过京城可能会很繁华,却没想到过会繁华成这样。


    “聂大哥,你对京城好像很熟悉,以前在这儿住过吗?”姜宁无意打听隐私,只是听他介绍,不免好奇起来。


    不是会试的时候还在京城,那自然是在这里住过的。


    聂丛文点头,“我有一个远房伯父在鸿胪寺做署丞,我上一次会试来得早,住了小一年。”


    卫长昀了然道:“难怪聂大哥从京城之事如此了解。”


    “那京城什么时候会热起来啊?还有就是哪儿的住处比较便宜。”姜宁问得大方,丝毫不觉囊中羞涩是什么事。


    他们是从黔州来的,又不比其他地方。


    虽说食肆年末那一阵生意好,加上卖出去的佐料、辣椒和零嘴,赚了一些,但比起京城这地方的消费,哪够看的。


    三十两银子,可不得仔细算着花。


    “金陵可大了,要是不嫌地方远,便宜的地方还是有。”聂丛文说着话,把他们引进了一家饭庄。


    饭庄不大,更像是一个院子。


    外围一圈竹篱,里边屋子瞧着也像是竹屋,不说豪华,却也有几分清雅。


    “哎,三位客官是来喝酒还是吃饭的?”


    伙计一见人来,利索迎上前,“这会儿客还没满,有得选。”


    “吃饭的。”聂丛文摆手,“选一处稍微安静点的,能说话。”


    伙计连声答应,走在前头带他们去找座。


    姜宁和卫长昀跟在后面,打量了一圈,低声说起话来。


    “这饭庄倒是合我心意,我要是开不了三层大酒楼,弄一个这也不错。”姜宁压着声音,“像我爸妈从前开的农家乐。”


    卫长昀嘴角上扬,问:“又改主意了?”


    姜宁瞥他,“这叫审时度势和随机应变,要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本事去调整目标。”


    才不是遇见困难就退缩,有本质区别的好吗?


    “颇有道理。”卫长昀认同地点点头。


    说话间,伙计已经给他们找好了位置,等他们坐下,便有其他伙计麻利地上了茶水。


    聂丛文一看就不是第一回来,“报几道你们家的招牌,给我这两位朋友选选。”


    “好嘞,这菜啊可有讲究,看您选哪些。”


    伙计嘴皮子溜,一串菜名报完,还顺道解释了一下有的菜是什么。


    姜宁听得眼睛睁圆,一脸好奇又新鲜,听完了问聂丛文,“炖生敲和水晶鸭好吃吗?”


    “你还真会挑,就这两样招牌菜,可是闻名秦淮,尤其这水晶鸭,城里百姓经常道,无鸭能渡秦淮水。”


    聂丛文说完,看向卫长昀,“长昀,你可有什么想尝的?”


    卫长昀想了想,问道:“蜜汁藕,这个季节藕正是新鲜的时候。”


    聂丛文点头,朝伙计道:“这三道菜之外,再加松子鱼米、春满园,最后再来一壶花雕酒。”


    伙计默念后记下,“好嘞,客官稍等,这就去给您下菜。”


    伙计一走,三人便说起话来。


    “这家饭庄,我之前就来过,味道好,而且店家也好,最重要比起其他家来,便宜许多。”


    聂丛文举起杯子,“我先以茶代酒,敬两位朋友。”


    姜宁和卫长昀一起举杯,笑了笑,“我们也敬聂大哥。”


    客套的话说完,三人闲聊起其他事情来。


    都是进京赶考,话题自然绕不开不久后的春闱。


    他们抵达京城的时间正好是二月初,还有半个多月便是会试,大多数士子都已经提前进京。


    不说金陵城里的,便是刚才他们从客栈一路过来,都碰到不少一样来赴考的士子。


    姜宁第一次接触科举,尤其还是在京城里考,难免好奇,“会试和乡试差别大吗?长昀参加乡试那次,感觉怪磨人的,要是性子躁一些,在贡院里都坐不住。”


    “差不太多,一样是连考三场,早一日进,最后一日出。”聂丛文小声道:“上一回来考时,我真是恨不得晕过去,但一想千里迢迢赶来,又苦读多年,岂能认输,生生熬了过去。”


    他说话时语调抑扬顿挫明显,表情也会跟着变化,说起这些事来,比讲故事还精彩。


    姜宁忍不住笑了声,“那今年你岂不是又得熬?”


    聂丛文摇头,“那可不行,今年势必得考中了才行,不然下回会试,我都得三十了。”


    姜宁低咳一声不说话,心道四五十岁中举者都颇多,能参加会试已经是读书人里的佼佼者了。


    卫长昀一贯地话不多,偶尔插一句,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无他,是因为周围人太多,要说些其他的话,难免可能会生出一些是非来。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伙计陆续把点的菜上完。


    在船上颠簸了几天几夜,又等了一会儿的三人,这会饥肠辘辘,拿碗盛饭后,顾不上说话,先吃起来。


    “长昀年少有为,如今不过十八的年纪就参加会试,当得起一句天资过人了。”


    聂丛文吃了一会儿,望着卫长昀,不由感慨,“我像长昀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还不懂,也只有京城国子监那些人能像你这般年纪就参加会试。”


    卫长昀神色微敛,“三年前聂大哥也才二十四,比我大不了多少。”


    “哈哈哈,你这话我爱听,我也是年少有为。”聂丛文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间,饭庄已经快要坐满。


    “啧,这生意半点不比城里差了。”


    姜宁吃到一半,已经有些饱,便忍不住琢磨起其他事情来。


    一个渡口都这般热闹,那金陵城里更不用说了。


    秦淮两岸,向来都是富饶之地,更是鱼米之乡。


    这么大的地方,想要靠做生意赚钱,应当是不难。


    问题就是该怎么起家,怎么让人家来你店里。


    “聂大哥可知道金陵城里有多少食肆、酒楼、饭庄和酒馆?”


    “啊?这可难倒我了。”


    “不碍事,过两日进了城,我再跟旁人打听。”


    “这个我不知道,但金陵十六楼听过吗?光是上好的酒楼便有十六家,家家都有拿手绝活和绝不外传的秘方。”


    聂丛文道:“宫里的贵人、朝廷的官眷,不少都爱去这些地方。”


    姜宁一听,便知道聂丛文有些误会,正欲解释,忽地听到旁边传来的说话声。


    “听说了吗?大皇子跟前那位红人,竟是转投太子门下,之前多风光啊,年纪轻轻便在礼部当差,往后说不定前途无量,如今看太子监考,又与太子亲近,玩得一手好谋划。”


    “那大殿下能放过他?”


    “这哪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谁不知道那位是个清高的主,从前大殿下从旁协助礼部诸事,他在礼部自然就成了大殿下器重的人,现在礼部可不一样了。”


    “人家是年轻新贵,那年中状元时多风光啊,只是不知能风光到几时。”


    “且看吧,新人换旧人,今年会试可不一般。”


    ……


    那两人似乎也意识到妄议朝廷官员不好,说话声渐渐小了。


    姜宁支着耳朵听了一些,刚回头要和卫长昀小声八卦,便被卫长昀拦住了。


    他一愣,顺着卫长昀示意看去,就见聂丛文表情很凶,又愤愤不平,看着像是生气了。


    卫长昀轻摇了下头,示意姜宁吃饭。


    姜宁会意,倒也不好奇,低头专心吃饭,直到聂丛文表情好看些了,才重新跟他搭话。


    连日坐船到底折腾,在饭庄吃完东西,三人就打道回府,回到客栈休息-


    姜宁盘腿坐在床边,看卫长昀在那儿收拾,藏不住事地问:“今天在饭庄里,那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提起的状元郎,不会就是聂大哥那位朋友吧?”


    那也太巧了。


    什么时候碰到不行,非得是他们去吃饭的时候。


    卫长昀将包袱简单收拾,把明日要换的衣物拿出,其他的收回去。


    听姜宁问起,停下动作看他,思索片刻,“元安十六年的状元,的确是岳州籍。”


    “那看来真的是。”姜宁又惊讶又感慨,“难怪聂大哥说那年与他们一起考的人力,大多落榜后郁郁不得志。”


    每三年一次的大考,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偏生出了一个二十来岁就考上状元的,那压力成倍不说,光是心里稍稍对比,都难以接受。


    “不过那些人可真无聊,这事儿也拿来编排人。”姜宁啧了声,“人家是在礼部上班,又不是自己开了礼部,当然谁是领导听谁的,从前是大皇子,如今是太子,不就是换了领导而已。”


    打工人哪有容易的,不都是跟着领导走。


    总不至于让人家一个新科状元自个做主吧?那才是真正大逆不道。


    卫长昀被他的话逗笑,收拾完东西走过去,“想得这么明白?”


    姜宁仰头看他,“我们长昀,还是先考完会试再说,会试完了还有殿试,一步步走,总是稳当的。”


    走得踏实,后面才不会心虚。


    卫长昀嗯了声,往窗外看了眼,“时辰不早,先休息。”


    姜宁刚想答应,忽然觉得肚子里有一点空,而且想吃点东西。


    拉了一下卫长昀胳膊,“屋里还有吃的吗?”


    卫长昀正要解衣服的动作一顿,愣了愣,“饿了?”


    姜宁摇头,想了想又点头,“好像是有一点,肚子里空空的,想吃东西。”


    不自在地抿唇,“要是没有就算了,也不是很饿。”


    卫长昀重新系好衣服,“干粮一路都吃完了,我去楼下问问店小二,客栈里肯定有。”


    要是没有,现做一碗面也很快。


    “不麻烦了吧。”姜宁望着卫长昀,“而且大晚上的,吃了还容易胖。”


    卫长昀瞥眼他尚算纤细的身形,“不麻烦,我下去看看,你在房里等我。”


    又安抚了一句,“很快的。”


    姜宁飞快从床上爬起来,“我们一起去好了,这样还省点事,不然拿到房里来吃,多麻烦。”


    卫长昀站在原地,看着姜宁收拾,“这一阵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之前摆小吃摊时,戚远曾说过夜里突然觉得饿,有可能是哪里不舒服。


    姜宁边想边换好衣服,摇摇头,“没有啊,我连晕船反应都很小,感觉身体素质挺好的。”


    闻言卫长昀回想了一下,姜宁这段时间并无什么不适,便放下心来。


    京城的客栈就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晚上都还有专门的厨子和伙计守值。


    一听姜宁和卫长昀询问吃的,便立即让他们在大堂等候片刻,很快就送来。


    等候时,难免又想起了明日进城的事。


    姜宁往楼上看去,“我看经过刚才的事,明天聂大哥应该进城就该去寻那位状元郎,我们住处的事,等会儿跟小二打听一下。”


    “嗯,正好也问问明日进城如何走。”卫长昀提着茶壶,倒了一杯水,推到姜宁面前。


    此时已到亥时,能留在渡口的人,大部分都是一路舟车劳顿,休息得早,故而大堂并无什么人。


    姜宁喝着水,环顾一圈,忽地瞥见一个人从客栈外走来。


    那模样,像是谁家的随从。


    对方进了客栈,到柜台前问过伙计后,便朝着二楼去。


    姜宁若有所感,视线追随对方。


    果不其然,是朝着聂丛文的房间方向去。


    卫长昀出声,打断他的八卦,“看什么?”


    姜宁眨眼,“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但此事聂大哥不愿意多言,我们便不多问。”卫长昀失笑,“你啊,万一知道了内情,是不是又想着能帮则帮?”


    “才不是。”姜宁摇头,“我只是担心影响他会试罢了。”


    心地再好,也不会什么事都想着管,更别说是不熟的事了。


    “聂大哥不提,便有他的打算,我们不问也免得他闹心。”


    话音落下,姜宁便闻到面香,“吃面吃面,刚才不觉得饿,现在是真的饿了。”


    卫长昀目光落在姜宁身上,余光却瞥向二楼。


    那位状元郎,如若他没记错的话,比聂丛文要小两岁。


    姓温。


    第172章 大皇子啊……好大的官……


    第二天上午,姜宁和卫长昀睡到自然醒,等醒来时,春日难得的太阳已经晃了老高。


    包袱行李都是昨晚收拾好的,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出了房间,准备去叫聂丛文。


    碰巧打扫房间的伙计上来,看到他俩立即停下。


    “客官,您二位是想找聂公子吗?他今天一早就走了,还交代要是你们起了,让我跟您二位说一声他有急事,留了一个住处地址,让您二位若有事,只管去找他,改日他再向你们道歉。”


    他们一听,不由愣了愣。


    什么事值得聂丛文这么一大早的就进城?不会是那位状元真出了什么事。


    卫长昀面不改色,道:“多谢,住处我们记下了,若进城有空便去找他。”


    伙计点点头,拿上东西往刚空出来的屋子走去。


    待下了楼,坐到没什么人的大堂时,两人才对视一眼,默契地想到一起去了。


    聂丛文和那位状元郎的关系,果然是至交好友。


    在客栈里吃了东西,又跟伙计打听清楚进城要到那儿去赶车,俩人便拿着行李先行进城。


    至于聂丛文那儿,事出紧急,那么匆忙的情况下,短期内应当不会有什么时间再见。


    反倒是他们,得先找到住处,总不能未来两三个月的时间,都住在客栈吧。


    那花销也太大了,客栈一日得二三百文,哪住得起三两月的。


    桃叶渡离金陵城不过几十里,若坐车的话,原本要走小半日的路程,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到。


    车夫熟练地架着牛车,从石桥上走过来,拐过这一片林子,便能看到城门口。


    不大的牛车上,坐了七八个人。


    姜宁和卫长昀位置靠边,恰好能隔出一片相对自在的地方来,不至于胳膊、肩膀摩擦来去。


    姜宁挨着卫长昀,好奇地打量四周。


    “想不到从渡口到城里一路上都这么繁华,我还以为会没有什么人,结果连路都这么好走。”


    姜宁满脸吃惊,戳了戳卫长昀的胳膊,“你看,连路上都铺的石板。”


    卫长昀看他脸上的表情,“从渡口到城内这一段,算是外城,有许多庄子、人家,大多都是白日里在城里做事,夜里就回来住,也便宜些,只不过折腾点。”


    姜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这不就跟北漂一样,白天在四环内工作,家住在五环外,每天来回通勤四五个小时。


    这儿也差不多,要是搭上车,来回两个多时辰。


    “往后我们要是买不起城内的宅子,便也在城外买。”姜宁凑到卫长昀耳边小声道:“还清净。”


    卫长昀捏捏他的手,摸到有些凉,不由腾出另外一只手给他捂着,“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啊?”


    “嗯,都听你的。”


    姜宁抿唇笑,脑袋往他肩上枕去,心里一片平静,已经想着会试、殿试后的日子了。


    要是卫长昀有幸考中,那他们就捎一封信回去,接家里人过来。


    到时如果沈明尧也考中,肯定也会接顾苗来京城,可以一起来,这样路上大家都有照应。


    要是没考中也不打紧,他们俩收拾收拾回镇上,正好赶上夏天,领着全家人去县里、州府玩几天也行。


    赵秋和王子书也能一起来就好了。


    卫长昀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人笑,低头问:“想什么?”


    姜宁抬眼,“想你呢。”


    他希望卫长昀能考中,毕竟这么多年的努力。


    虽然卫长昀能以平常心看待,可是姜宁想得要多一些,他不希望少年折戟。


    卫长昀再如何心性稳重,却也只是十八岁的人,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不可能没有心气。


    更何况上回在州府参加乡试,那些士子瞧不上他们。


    姜宁将心比心,反正他是忍不了一点,不然也不会当场回击。


    更不可能不在意,所以他知道,卫长昀是在意的。


    无数个点灯夜读直至丑时的时候,卫长昀都是为了这一日。


    卫长昀捏着他的指尖,笑了笑-


    金陵,被誉为天下文枢。


    因古往今来圣贤、文人、朝都而闻名,又以一条秦淮河为脉,让天下皆向往秦淮两岸的繁盛。


    正逢初春时节,冬日寒意尚在,春意料峭,城内繁花似锦,人头攒动,竟是半点不见初春时节的萧瑟。


    从验完过所进城的那一刻起,姜宁眼前一花又一花,完全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原来金陵城的酒楼可以盖这么高,街道上可以这么繁华,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


    车轮滚滚碾过石板路,铺陈整齐且平坦的路面发出轱辘声。


    吆喝声、叫卖声、说话声,还有人骑马而过,或者是谁家的马车从大道中间走过。


    穿城而过的秦淮河里,还有不少乌篷船,或是停靠着的画舫。


    偌大的金陵城,街道宽敞得仿佛三架马车都能并行。


    更别说各式各样的铺子门口挂的幌子,风动旗动,完全看不过来店里卖的什么。


    姜宁哇一声,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长昀,金陵比书里写的,画里画的还要繁华,那么高的楼,可真气派啊。”


    卫长昀紧了紧肩上的包袱,环顾四周,也难免生出几分欣喜。


    只在旁人口中、书里所写的金陵,如今就在他脚下。


    “我好像有一点懂了,为何人人都向往金陵,换做是我也很难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姜宁不由感慨,“太热闹了。”


    人多,机会便多,连坐生意发家都比较快。


    闻言卫长昀看向他,“是很热闹,身处其中便觉自己不过数十万分之一。”


    姜宁一听,勾住他手指,“走了,我们去打听打听哪里比较好租屋子,得住那么长时间,可得好好看。”


    “还好聂大哥不算太不靠谱,吃饭的时候说了几处地方,我们问问便是。”


    卫长昀转头对他笑起来,“嗯,向人打听一下。”


    他并不怅然,反而觉得金陵太大,大到无需为了一些事上心。


    因为此处是京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皇室宗亲,不管如何上心,始终不可能比得上这些人。


    人贵知足,知足方能长乐。


    燕朝有自己的租房中介,譬如说牙行。


    小城镇里少见,可金陵城里可不止一家牙行,彼此竞争激烈,尤其遇到春闱这样的日子,更是争相在街上拉客。


    故而姜宁和卫长昀都不需要多打听,只在路边随口一问,就有几个人呼啦着上前询问要不要去他们那儿看看。


    姜宁险些被这场面吓到,连忙摆手,打听到了聂丛文说的那家,便和卫长昀挤开围着的人,几乎是逃一样的跑开。


    姜宁抚了抚心口,“太吓人了,看来金陵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做牙行的都得伙计到街上来拉客。”


    卫长昀望向不远处的牙行,正是聂丛文介绍的那一家。


    俩人走到牙行门口,正靠在门的伙计一看他们来了,立即打起精神,把他们往里引。


    “二位是想租房吗?一看就是来京城考试的吧,里边请里边请,要什么价位的都有,短租长租都可以。”


    姜宁被对方的话逗乐,别开脸藏在卫长昀后面。


    原来不管什么时候,推销的话都一样。


    卫长昀大概知道姜宁在笑什么,对上伙计不解的眼神,出声道:“可有月租在两贯钱左右的房子?干净、整洁就好,若能干净些更好。”


    “两贯钱啊,有是有,不过这可——”伙计看一眼两人,“可能位置偏一点。”


    “位置偏一点不要紧,在城里就行。”卫长昀看出他的打量,“这一住可能要三四个月,所以想租一个住处,比较方便。”


    说话间,三人进到了牙行内。


    牙行掌柜看到人进来,也听到了一些,从柜台后出来,示意伙计去拿登记在册可以租的租赁册子。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嫌小不做,开门迎客,不论大小那都是钱。


    掌柜道:“二位稍坐片刻,这金陵城里要租的房子,我们这儿都有,而且价格绝对公道,给的费用也低。”


    姜宁以前没租过房,不过两人在镇上买过一回房,大概算得上一回生二回熟了。


    会试虽是旺季,可再旺牙行那么多,房源就那些,可不得抢生意。


    “我们预算就是一个月两贯钱,多了有些贵,屋子干净、安静就好,得是在城里,小一点也无所谓。”


    掌柜看了眼姜宁,又看卫长昀,“是会试考生吧?其实金陵里有不少便宜的屋子,都是朝廷给修的,不过那得去官府衙门神情,紧俏得很,很难租得到,而且不少都已经被朝廷大小官员和亲戚占了。”


    “那您这儿有什么好的房子吗?我们要求也不高。”姜宁不接他的话茬,思忖后道:“要是房子看得合适,我们立即就和你们签书契,当场交三个月的钱。”


    聂丛文既然推荐了这家,那肯定是信得过,至少不会坑人宰客。


    再说,宰客这事儿,但凡是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要赚点,你总不能说人家赚了就是宰客。


    掌柜闻言一怔,而后笑道:“小公子是个爽快人,那册子也不用看了,我都记在脑子里,您二位要的房子,恰好还真有两处合适,别的要么价格贵,要么就不符合条件。”


    “这会儿已经要酉时,要着急的话,这会儿带你们去看看?”


    姜宁看向卫长昀,见他点头,便嗯了声,“好,麻烦您了。”


    掌柜摆手,“做生意可不麻烦。”


    姜宁起身时,卫长昀便把包袱拿了起来,刚要和他说话,就见他扶了下桌子。


    “哪里不舒服?”卫长昀扶住他胳膊,“是不是饿了?”


    姜宁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就刚才站起来那一下,觉得一阵发晕,“可能是中午吃太早,这会儿还没吃东西吧。”


    俗称低血糖,就会这么发晕。


    卫长昀从包袱里摸出一颗糖,“先吃颗糖,等会儿看完房子,我们就去找吃的。”


    姜宁接过来,含到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瞬间舒服了不少。


    前边掌柜也不催他们,等他们好了才跟着一块离开牙行。


    去看房途中,姜宁和卫长昀得知牙行掌柜姓吴,自小就在金陵长大,对城里城外都很熟悉。


    大概是为了让他们租房,还热络地介绍起了城内一些购置东西的地方。


    姜宁和卫长昀听得认真,偶尔对视一眼,又想到一处去了。


    要是待会儿看的房子合适,就直接交钱签书契定了,也懒得再四处去找。


    金陵这么大,要挑三拣四地找来找去,不知道要找多久。


    正说着话,忽地来了一队人,看上去不像日常巡城的士兵,反而像是什么大官自家的侍从。


    “两位公子往后退退,这是大殿下的车驾,应该是要去国子监。”


    吴掌柜提醒道:“会试在即,国子监与贡院不在一处,经常会这样。”


    姜宁眼睛一下睁圆,喃喃道:“大皇子啊……”


    好大的官。


    第173章 嗯,好像也更粘人了。……


    大街上行人纷纷让开中间的道,不过片刻,一辆车驾从路的另一端过来。


    不算疾驰,却也行色匆匆。


    待车驾离开,行人打量几眼后,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吴掌柜看姜宁还在打量,笑道:“金陵便是这样,每日不知道要遇到多少朝廷官员的车驾、轿子,有些人家的公子进出城外还喜欢骑马,你们碰到可小心些。”


    姜宁了然地点头,看向身边卫长昀,“原来还真的有人喜欢在城里骑马啊。”


    卫长昀捏捏他手心,“想学骑马吗?”


    姜宁愣了一下,眨眼看他,“怎么突然问?”


    “学会骑马的话,往后便可以日行数百里余,想去哪儿就去哪。”卫长昀道:“等会试考完,尚有一些时间,可以去问问金陵城哪里能学马,再不济还能问聂大哥。”


    姜宁听完,有些心动了。


    光是会骑马就够吸引人了,更别说日行数百里。


    一旁吴掌柜无意听见,“你们是聂丛文聂公子的朋友吗?”


    姜宁和卫长昀诧异看向他,问道:“你认识聂大哥?”


    吴掌柜抬手示意他们过桥,而后到了一处坊间巷子,里边一排排屋子,看上去倒是清净。


    “自然是认得,他在金陵时,都是从我们这儿租的屋子,不过后来住到亲戚家中,便少来。”


    “难怪你们会直接到我们牙行来,其他不少租客,都跑了别家,然后才来的。”


    吴掌柜所说,倒是和聂丛文的对上了。


    姜宁好奇问道:“租客那么多,你怎么能记得聂大哥啊?他也仅参加过两次会试而已。”


    吴掌柜笑道:“聂公子为人爽朗,又爱结交朋友,第一次来时跟你们一样,也是两个人一起租的屋子,但后来遇见,身边也出现过几个别的朋友。”


    “主要是他帮过我们牙行的忙,之前有位租客闹事,幸好有他在,不然牙行得关门一两月整顿。”


    果然热心。


    姜宁心道,难怪聂丛文一路上时不时就问这问那,然后招呼这个张罗那个。


    “聂公子能推荐你们来,那肯定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吴掌柜道:“便宜些我们这些掌柜是做不了主,都是听东家的话,但也不领你们去别处,这会儿这处宅子已经是最符合你们要求的了。”


    走到宅子前,不大的门刚好能容得下两人身宽。


    推门而入,入眼便是一座不大的院子,一棵树的树荫都能将院子遮住大半。


    不大的两间屋子,一眼便看到头。


    好在是有厨房,还能少一些支出,也算是方便了。


    “这屋子离城墙根近,过了刚才那座桥就是闹市,桥边会有一些小贩,大多都是住在城外的百姓,卖一些自家种的菜和果子。”


    吴掌柜见他们四处打量屋子,便介绍了一番,“二位公子如何?”


    姜宁里外打量了一圈,发现其他东西都有,就是床褥得自己再去买。


    好在这东西在金陵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从屋子里出来,姜宁看向卫长昀,“你觉得怎么样?”


    卫长昀左右看了一番,“嗯。”


    姜宁点头,朝吴掌柜看去,“吴掌柜,这屋子是不错,有劳你带我们来了,这就回牙行去交钱签书契吧。”


    吴掌柜一听他们这么爽快,免不得又跟他们聊了金陵城的事。


    牙行往来租客多,又有那些把房卖出去的主人家打交道,所以消息自然灵通。


    这一阵金陵最大的热闹就是会试,所有八卦、谈资全都是从会试而来。


    姜宁和卫长昀听了不少,却也都没放在心上。


    一来会试考官、监考是谁于卫长昀来说都一样,二来是这些事不是他们能妄议的,谈论来去也并无什么结果。


    拿到钥匙和书契后,姜宁把书契递给卫长昀,让他收着。


    “二位公子,慢走啊,若房子有什么事,可直接到牙行来。”吴掌柜送他们到牙行外。


    “祝卫公子金榜题名,殿前夺魁。”


    姜宁和卫长昀跟对方道了谢,便朝着城内街市走去。


    管他金陵有什么事,都不如填饱肚子来得重要-


    连着奔波了这么久,哪怕简单地休息了一日,可今日在城里走了一圈,又觉得累了。


    姜宁连逛逛的心思都没有,吃完东西便觉得一阵困倦,和卫长昀匆匆买了被褥和床铺,还有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便回到新租下的屋子。


    买回来的东西,除了晚上要用的被褥,其他的全都放到厨房,等着第二天再收拾。


    厨房的灶大约好一阵没有用,连卫长昀都生不着火。


    好在有一个小炉子,大抵是煎药用的,还能用。


    生火烧水的事交给了卫长昀,姜宁回房间去铺床,收拾行李。


    才刚把被褥铺开,姜宁便听到卫长昀进来的脚步声。


    姜宁回头,看向卫长昀,“水就烧好了?”


    卫长昀拿了一个盆装水,打算先把今晚要住的这间屋子擦一擦,“放在炉子上烧着,要一会儿才能烧开。”


    姜宁哦了声,接着把床铺好,“等明天休息好了,再去周围转一转,锅碗瓢盆虽然不用买,可柴米油盐一样不能少,光听吴掌柜说也模糊,得自己去一趟。”


    “明天醒来我们一起去,正好能买些吃的和菜回来。”卫长昀擦完桌子,又去擦柜子。


    床是回来就擦过的,担心这个天气被褥潮湿,便用干布擦了灰尘,床头和床尾用抹布擦了一遍,再用干布擦一遍。


    “反正先买要用的,其他的想起来再去买。”姜宁铺完床又打了一个哈欠。


    卫长昀看眼铺好的床,过去理了边角,“困了?”


    姜宁点点头,坐在边上,“可能是发饭晕,刚才吃太多了。”


    卫长昀低笑一声,把柜子擦好,开着门晾。


    放下帕子,他擦干手走到床边,伸手给姜宁轻轻揉肚子,“碰到再好吃的也不能贪多,这话是谁说的?”


    姜宁嘿嘿笑了笑,仰头看他,卖乖道:“没忍住,就觉得特别饿,想起来时候都撑了。”


    扯了扯卫长昀衣服,“好了好了,别气了啊。”


    “没生气。”卫长昀揉的动作放慢一些,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他后脑,“水应该烧好,我倒些出来凉了能喝,剩下的拿来洗漱。”


    姜宁又点点头,微眯着眼睛撑在床沿,“这里没有井,之后都得去河里挑水了。”


    好在河不算远,出门走一会儿就能到。


    卫长昀把包袱放到床边的矮柜上,“明天买完东西回来,先把一缸水挑满。”


    “不然要用的时候不够。”


    身上衣服在外面穿了一天,又在牛车上待了会儿。


    姜宁虽然不像卫长昀一样有些小洁癖,但也受不了穿着脏衣服在床上打滚。


    歪歪斜斜靠在床边,“明天要收拾好多东西。”


    另外一间屋子要收拾出来,看看是做书房还是吃饭待客用。


    还有厨房、院子都得打扫一遍,什么杂草、污垢,都得清洗干净。


    卫长昀走出房间时,又忍不住摸了摸他发顶,“不着急,慢慢收拾都来得及。”


    还要住上一阵,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先把要紧的打扫出来就好。


    看姜宁一脸困倦靠在那儿,卫长昀不多耽误,起身去外面拿水。


    一番动静过后,卫长昀拎着水回到房间,顺道把门关紧。


    卫长昀往床边看去,姜宁已经困得靠在那儿,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放轻动作,走过去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宁宁。”


    姜宁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我睡着了?”


    卫长昀嗯了声,拧了帕子,一只手托着他脸另一手给他擦脸。


    姜宁乖乖仰着脸,等他擦完了便眨了眨眼,“你也洗,洗完了我们一起睡。”


    卫长昀笑着凑过去,额头贴了贴,离开时在他鼻尖亲了下,“好。”


    待两人洗漱干净,又换了干净衣服,才一起窝进被子里,搂着一会儿睡觉。


    卫长昀吹了灯,刚抬手拉被子,姜宁便拱到了他怀里。


    他微怔,愣了片刻,低头望着闭眼的姜宁。


    尽管屋子里的灯灭了,可窗外月光尚算明亮,加上金陵城无宵禁,城墙灯火彻夜通明,躺在床边也能视物。


    半边脸颊正好落在光里的姜宁,眉目标致、漂亮。


    可不知道是不是卫长昀的错觉,姜宁脸颊要比之前丰腴一点。


    身上好像也是,多了一点肉。


    卫长昀拉好被子,把人搂在怀里。


    嗯,好像也更粘人了。


    过了一夜,休息够了的姜宁神清气爽,起得比卫长昀还早。


    简单收拾后,便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先把堂屋收拾出来,又去折腾事关三餐的厨房。


    等他忙完,坐在凳子上擦汗时,一抬头,便见卫长昀站在门边看自己。


    “看什么呀?”姜宁瞥他,“光站着也不来帮忙,还不出声。”


    “那我去河里挑水?”卫长昀问。


    姜宁哼哼两声,并不是真的怪卫长昀偷懒,怎么看都是才起一会儿,还睡眼惺忪的。


    卫长昀收起一身懒散,走到院子里,拎走姜宁旁边的桶。


    姜宁伸了懒腰,“一会儿我们去街上——”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姜宁看向卫长昀,后者也是一愣,放下桶后擦了擦手,径直去了门边。


    “长昀,姜宁!”


    “是我啊,聂丛文,我打听到你们住这儿,赶紧来给你们赔罪了。”


    卫长昀连忙把门栓抬起,拉开门。


    聂丛文站在外面,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真怕你们不在家,或者是醒了,我都不知道该什么时辰来,还好还好,没错过。”


    卫长昀看眼他手里的东西,侧身迎他进来,“昨日才刚住进来,将将收拾好。”


    “不碍事不碍事,有张凳子坐就好。”


    聂丛文看见姜宁,笑了笑,“你们应该还未吃早饭吧?我买了饼,还有人家包好的馄饨,你们就不用到外面去了。”


    姜宁早在听见聂丛文声音时就站了起来,看他把东西放进堂屋,喊了声聂大哥。


    聂丛文打量一圈,一个人在那儿念叨。


    姜宁和卫长昀悄悄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看来,那位状元郎应当是没什么事。


    第174章 京城遇故人。


    聂丛文突然到访,姜宁和卫长昀原本打算出门的计划便搁置下来。


    好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去街上买东西也不打紧,金陵的铺子关门时间大多都晚。


    只不过聂丛文一早赶到家里,总不会是为了特地赔礼道歉的吧。


    姜宁把聂丛文拿来的果子摆好,刚往厨房看去,卫长昀便端着刚泡好的茶过来。


    这处宅子虽不大,院子里却有一小方石桌,摆两个凳子,到了夏天倒是可以在树下纳凉。


    卫长昀把茶盘放下,便坐到姜宁旁边。


    “聂大哥是从吴掌柜那里知道我们在此处的?”


    “昨日把你们抛下,我这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聂丛文端着杯子,不好意思地挠头,“所以一大早就去了牙行,吴掌柜在的牙行是最靠谱的一家,我猜你们可以去,就去打听了下,哪想正巧了,你们就在。”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还未说话,聂丛文又着急解释。


    “牙行可不是谁的住处都往外说,是我关系近,加上你们俩也提起我,所以吴掌柜才说的。”


    “不碍事。”


    卫长昀摇头,“总归是提前说过,你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去找你的。”


    难得入京便碰到聊得投缘的朋友,肯定是要联系的。


    姜宁啜了口茶,“所以聂大哥真的是来赔礼道歉的?”


    聂丛文嗯了声,见姜宁眼里揶揄和打趣,一下想到了在船上时姜宁的机灵劲儿,不觉后背凉凉的。


    抬起手摸摸后脑,“其实……也不全是。”


    姜宁眼珠一转,默默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随后道:“那是为什么?看我们的新家,还是来找长昀一起去买书吗?”


    他身边这两位都是要参加会试的人,可不得去城里书铺转转。


    卫长昀很快明白了姜宁的意思,“正好,我们要去外面逛逛,买些家里要用的东西。”


    “还有书,之前从家里带来的不够。”


    夫夫俩一人一句,像是帮聂丛文寻到了借口,其实是在逗他。


    聂丛文越听越难受,忍不住叹了一声,“那也不是,是想跟你们说我那位朋友的事。”


    真是藏不住话,状元郎在朝堂上的事,是能跟他们说的吗?


    不过要是能对他们说,那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那位朋友之前确实惹了一些麻烦,不过都是外界误会,昨日我匆匆赶去就是为了见他。”


    聂丛文叹了一声,“安臣他——”


    “他是个好官。”


    安臣。


    温安臣便是那位状元郎的名字。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他应当不是个好的父母官。”聂丛文拿起茶杯喝了口,“身在礼部,的确也算不得父母官了。”


    那些县令、知府才是真正的父母官,日日都为了百姓办事。


    卫长昀放下杯子,道:“身在朝堂,常觉身不由己,只要不害人,无非是立场之别。”


    “我就是见不得那群人骂他,说他摇摆不定,是那趋炎附势的人,分明不是。”


    聂丛文气道:“礼部是谁管,哪由得他来定?就是听命于人而已,何苦说得那么难听。”


    “再说,太子殿下——”


    “聂兄。”卫长昀出声制止。


    聂丛文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妄议朝廷官吏还能有借口,但谈论皇室就是大罪了。


    不管是否隔墙有耳,让人听去怕是要惹祸上身。


    聂丛文垂下头,“是我失言,我只是——”


    姜宁出声道:“能理解,换作长昀或者是我在镇上那些朋友被人这般说,我何止是生气不平,要是能跟人打一架,就上去揍人了。”


    反正又不是没干过,之前在青云居,不就跟人家吵了一架。


    “对!怎么能这么误解他!”


    聂丛文附和道:“完全不了解他!”


    “嗯!一点不了解,所以他们胡说八道,聂大哥你不用在意!”姜宁道:“无需为了那些人不开心!”


    两个人举杯一碰,颇有种知己共饮的心境。


    卫长昀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眼里却带着笑意-


    金陵城的繁华,一日看不尽。


    姜宁和卫长昀忙着安置,各种采买,完全无心去欣赏,反正还有的是时间去看。


    再者,卫长昀得备考,也不能日日都在城里闲逛。


    他们入京时,已经二月初。


    等安顿下来,所有东西都置办妥当,已经将近二月初三日,距离会试不过仅剩下六日而已。


    金陵书铺众多,许多在镇上难得一求的书,在这里都能轻易买到。


    卫长昀在家里温书,姜宁陪了两日,发觉自己坐不住,便自己去外面打听各家酒楼的消息,免得打扰了卫长昀。


    他家长昀可是奔着殿试夺魁去的,可不能被他影响了。


    况且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要出门?”卫长昀抬头,放下自己手里的书。


    姜宁正抬头弄自己的头发,发带有些歪,得理一理。


    “对啊,我昨天去看了几家酒楼,觉得还算不错,不过金陵太大了,食肆、茶楼、酒楼这些店加起来四五百,我还看不过来呢。”


    卫长昀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帮他整理,“有什么主意了吗?”


    姜宁沉吟片刻,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地方太大了,酒楼里卖什么的都有,感觉我那点儿东西完全不够看。”


    不待卫长昀开口,又道:“不过我觉得是我考察得还不够久,肯定能有我那些菜容身之处。”


    卫长昀闻言一笑,“不气馁?”


    姜宁挑眉,“我谁啊,我还气馁。”


    回身踮起脚亲在卫长昀脸上,“等着吧,待你会试完,我就能找到新的合作伙伴。”


    卫长昀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姜宁:“好好在家看书吧,未来的……进士。”


    卫长昀无奈失笑,看着姜宁往外走,定了定心思,坐回书桌前拿起书来。


    科举之路,的确枯燥乏味。


    不过走到今天会试,便也不负从前努力-


    姜宁独自在金陵城里逛了半日,寻到一处歇脚的茶摊,便给了十文钱坐着休息。


    尽管早知道金陵必定比州府还要难,可连着两日都一无所获,除了被金钱刺激到外,就是被现实砸得清醒了大半。


    人脉和关系,果然是古今不变的道理。


    金陵城里寻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不难,可想要安家立业,扎根可就太难了。


    先不说贵得离谱的房价,就说这遍地是酒楼、茶楼和食肆、小吃摊,他想分一杯羹都得实力过硬。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孩,别在这里挡着,等会壶里的热水烫着你。”


    “哪家的小孩丢了?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嗳,你姓什么?”


    姜宁正盯着街上的人,心里默默感慨,忽地听到旁边七嘴八舌在说话,不由看了一眼。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们。


    周遭有的大人挨个在问,看上去也不知道是想帮忙还是不想。


    姜宁刚打算出声,忽然旁边有人走过去,直接蹲在了小孩面前。


    “小弟弟,你家在哪?要不要姐姐送你回去?”


    姜宁微微蹙起眉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偏头去看。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姓谢,是运粮到户部的,就住在齐云楼——”


    “谢家姐姐!”


    谢蕴回过头来,看到姜宁,先是愣住,而后立即露出笑容,“是你啊,你来京城,那就是——”


    “考上了?”


    姜宁点点头,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这孩子你认得吗?”


    谢蕴摇头,“我哪里认得,只不过是看其他人逗他,见他害怕,所以才过来的。”


    说着又看向小孩,“你家住在哪里,知道吗?”


    小孩大概是看他俩和善,还蹲下来跟自己说话,没那么害怕了,才摇摇头。


    姜宁和谢蕴对视一眼,心想这么点孩子,要记住自己家里住在哪是挺难的。


    问姓什么,或者家里大人叫什么还好些。


    姜宁这两年哄小孩哄惯了,摊开手,“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也不会突然把你抱走,你告诉我你姓什么,我们送你回去可以吗?”


    “……我姓傅。”


    小孩盯着姜宁,“我不知道我住哪。”


    姓傅?


    姜宁才来金陵,哪怕待了几日,对这些姓是半点弄不清,一时迷茫地看向谢蕴。


    谢蕴仿佛想起什么,打量起小孩身上的打扮,“你家祖父是不是平时会穿红色的衣服啊?”


    “而且出门很早,有时候回家都坐轿子。”


    小孩眼睛一亮,立即点头,“姐姐,是祖父,是祖父。”


    红衣服,坐轿子。


    姜宁还是一脸茫然,不过能被谢蕴记住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家。


    谢蕴了然,站起来朝小孩伸手,“行了,我知道你家在哪了,我们送你回去。”


    看眼姜宁,“姜哥儿,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姜宁起身时,忽地有些难受,不过也仅仅是一下,“他在住处看书,我嫌闷,又怕扰了他清净,便一个人出来溜达。”


    “这倒是,从前看那个人念书时,我就觉得闷。”谢蕴哼了声。


    说完又怕姜宁误会自己是不甘心找来,立即解释,“我可不是为了他来的。”


    姜宁忍俊不禁,“是是是,谢姐姐是为了自家生意来的。”


    谢蕴点点头,瞥眼被她牵着的孩子,又看了一眼姜宁,心念一转,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从茶摊去傅家有些远,好在谢蕴的马车就在一旁,乘车去没那么累。


    等马车停下,姜宁先下车时,看清旁边巷子里的府邸,不由一愣。


    谢蕴和孩子一起下车,“这就是你家吧。”


    小孩兴奋地点点头,抓着谢蕴的手,“谢谢姐姐,谢谢哥哥,这是我家,你们快跟我进去!”


    姜宁诧异看向谢蕴,见谢蕴冲自己挑眉,又是一阵迷茫。


    这孩子竟是朝廷官员家里的孩子,怕还是不小的官。


    第175章 考完万事大吉!


    姜宁蹙眉,隐隐明白了谢蕴的意思。


    正要出声说自己不进去了,便听得拉他们往里走的小孩,忽然喊了一声“父亲”。


    谢蕴愕然回头,发现一顶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子里,看随行侍从和护卫,应当是才从当差的地方回来。


    “小公子?”


    走在轿子前的侍从,瞥见小孩,又看到他身边的两个生人,不由怔住。


    “你可是又偷溜出门玩了?”


    原本一脸兴奋的小孩,立即往姜宁和谢蕴身后躲,眨着眼睛不敢说话。


    姜宁下意识护着他,往前站了一点。


    轿子稳稳停在他们面前,侍从弯腰掀起帘子,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人从里面下来。


    约摸四十岁,模样儒雅,像是个文官。


    “你又偷溜出门了?”


    “父亲。”


    躲在后面的小孩抿抿唇,不敢再躲着,磨磨蹭蹭出来,走到男人面前,乖乖地低着头。


    这位傅大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看向姜宁和谢蕴。


    “多谢两位送旭儿回来,不知如何称呼?”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们还有其他的事,就先告辞了。”


    姜宁不知道傅大人官从哪里,可直觉告诉他,谢蕴定是知道的。


    傅大人一愣,正欲再问,便被小孩拉了拉手。


    “爹!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姐姐姓谢,那个哥哥叫姜长昀。”


    姜宁:“……”


    一路过来,这孩子到底怎么听的?能劈叉成这样。


    姜长昀?


    傅大人愣了下,向二人道谢,“犬子素来贪玩,平时也有出门玩险些走丢,今日多谢二位,请到府上一叙。”


    “多谢傅大人,只是我们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先行告辞了。”


    谢蕴瞥见姜宁神情,说完,朝着傅小公子挥了挥手,“再见,下次可别一个人乱跑,城里再安全,也有人藏着歹心。”


    姜宁向傅大人行了一礼,便跟着谢蕴往巷子外走。


    二人走出巷子时,恰好又一顶轿子往里来,两人一起侧身让开。


    等轿子过去了,他们才走出巷子。


    轿子上的人低声问,“是什么人?”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侍从顿了一下,“不知道做什么来的。”


    片刻后,轿子里的人下来,等在旁边的父子俩立即上前。


    “父亲。”


    “祖父!”


    傅老摸了摸孙子的头,“又出门玩去了?”


    傅大人道:“不知道去了哪,跟着他的侍从都跟丢了,好在有人送他回来。”


    傅老想起刚才的两个年轻人,“是刚才出去的那两人?可道谢了?”


    “原是想请两人到家里坐,人家不愿意。”


    “那可问了姓名?”


    “一位姓谢,另一位名姜长昀,听口音,像是黔州那边的。”


    傅老点点头,往台阶上走,忽地反应过来,停下步子。


    “黔州?”


    傅大人嗯了声,“之前参加陆老的生辰宴,他女婿便是黔州人,听他和人说话,有些像。”


    “黔州,长昀……”


    傅老微微眯起眼,“我去黔州监考时,有一位学生文章出众,而且与以往那些学生略有不同,太过——”


    “有锋芒了。”


    “听父亲提到过,是黔州乡试第十一名那位吧。”


    傅大人道:“您回京便说起过这事,若无意外,本届会试考生里他应该也在。”


    傅老点头,“只是那学生姓卫,名倒是一样。”


    “天下重名之人众多,可能是同名罢了。”


    “只是想起了那位学生,若能在会试高中,入了殿试,不知今上能否接受。”


    “会试在即,您事务繁多,注意身体才是。”-


    “翰林学士?!”


    “嗯,京城里姓傅又当官的,就只有这一位。”


    姜宁收起震惊,盯着谢蕴道:“还好刚才没有胡乱说名字,不然就完了。”


    他说想要人脉,不是真的想要靠关系啊。


    谢蕴看他一脸紧张,“放心,影响不了你家长昀的。”


    姜宁撇嘴,“谢姐姐,你真吓人,虽说阅卷时不会知道谁是谁,字迹也有人誊抄,可到底不好。”


    卫长昀的文章内容,很容易被看出来的。


    连他上一回看了一篇,都在想恐怕整个燕朝都无人会这么写。


    谢蕴安抚道:“你家长昀有真才实学,那文章若是真写得独树一帜,这些批卷的,肯定有印象。”


    “便是无今日的事,人家也能认出来。”


    “可……”道理好像是这样,但有一点儿说不上来。


    姜宁叹了声,“我送谢姐姐回去。”


    “你们住哪?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谢蕴看姜宁一脸郁闷,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送哪小孩回家是真心的,不是为了攀附他家里。”


    姜宁诧异抬头,“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谢姐姐,你别多心。”


    “哼,你一定觉得我势力了。”谢蕴知道姜宁没这个意思,却也逗他,“官场本就复杂,如今不认识,以后也要认识的,这傅学士已经算得好的了,为人正直、公道。”


    “没有的事!”


    姜宁解释道:“我只是怕影响了长昀,他正专心备考,我……”


    他是出门来琢磨怎么能在金陵开一家酒楼,或者做点生意,可没有想别的。


    “那就别告诉他,影响他考试了。”谢蕴笑他,“你啊,半点不经逗。”


    那可是翰林学士,又怎么会因为送一个小孩回家,就影响了判断。


    这点恩情,可不足以让这些大官起恻隐之心。


    “那谢姐姐怎么进京来了?是为了送粮吗?”姜宁好奇问。


    谢蕴摇摇头,“不是,是送一批茶叶。”


    黔地多山,便于种植茶树,从古至今便盛产茶叶,亦有送到宫里的贡茶。


    “不过今年黔州有地遭了蝗灾,我家茶山受了些影响,所以这一批茶斤两少了许多,我跟着一道过来就是为了和这边的掌柜解释,显得有诚意些,正好也瞧瞧京城什么样。”


    谢蕴低咳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那么说,是怕那小孩不信我们。”


    姜宁微怔,一想又觉得这是谢蕴能做出来的事,“进京瞧瞧也好,可热闹了。”


    两人一块上了马车,谢蕴打算送姜宁回去,被姜宁拦住。


    齐云楼和他们住处并不在一个方向,要送他过去反而绕了一圈,他自己回去就好。


    谢蕴拧不过他,也只能作罢,让他小心些。


    姜宁难得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把买的菜和肉放到厨房,便往屋里看了眼。


    为了保持清醒,卫长昀这几日看书时,大多都开着窗户。


    冷是冷了点,可不容易犯困。


    姜宁从前觉得卫长昀读书辛苦,时日久了又习惯了他这么刻苦。


    毕竟,他们做生意、种庄稼都挺累的。


    可是刚才那么一遭,他再看卫长昀这般刻苦,心里有些琢磨不出原因的难受。


    算了,先解决晚饭再说。


    肚子饿起来可不等人,要思考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怎么了?”


    姜宁突然听到声音,吓一跳,回头看向卫长昀,“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卫长昀看一眼灶上的锅,把菜叶倒进去,“从回来就心神不定的,遇到什么事了?”


    在一起这么久,有什么不对劲儿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位谢家姑娘吗?”姜宁拿着筷子,犹豫道:“今天在街上碰到她了,原来她家里还种茶。”


    卫长昀看了眼锅里的菜叶,走到一旁拿出碗,用水涮过后放着备用。


    “黔州处处是山,土质不宜种其他作物,倒是茶树长得好,山里野茶树众多,不少人家都有一两亩茶园。”


    姜宁点头,而后笑着道:“其实不止茶,黔州的漆树也多,不少官窑、工匠都爱到黔州来取漆。”


    “所以,为什么突然提到那位谢姑娘?”卫长昀没让他岔开话题,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要说吗?


    姜宁想起谢蕴的话,让他干脆不说,免得扰了卫长昀心思。


    可这件事不说,往后要是被卫长昀知道,必定还会横生其他想法。


    “今天碰到谢姐姐完全是巧合,就遇到一个小孩走失,我们把他送回家,然后……”姜宁思前想后,还是把今天的事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不过那位大人应当不记得。”


    姜宁拿筷子把菜捞出来,余光瞥向卫长昀,心里难道打鼓。


    怎么一言不发的,听完给一个反应啊。


    “就为了这事?”卫长昀按住他的手,怕他烫伤,“傅大人的确是乡试监考、阅卷的人,但与我并不相识,更只有几面之缘,连话都未说过,又怎能在上千学生里记住我。”


    姜宁咬咬唇,“那万一真的记住了吗?”


    卫长昀把他拉到一旁,自己接过锅铲,把锅抬起来,另外起锅炒菜。


    动作间,看眼姜宁,“那也不只是记住我一人。”


    黔州士子赴考会试虽只有几十名,可若能记住他,那必定也能记住其他人。


    更遑论乡试里他并非榜首,前面还有十个人,文章定有胜过他之处。


    “所以不要紧的吧?”姜宁眨了眨眼问,“我只是怕你不太喜欢,万一人家因为我和谢姐姐帮了个忙就那什么,你——”


    卫长昀失笑,干净的那只手揉了下他脑袋,“且不说此事恩情大小,就是真要答谢,不也是你和谢姑娘该受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宁撇嘴,“那万一我说了你是应试考生,不就沾亲带故的。”


    “那你会说吗?”


    “不会。”


    “谢姑娘会自作主张说出我名字吗?”


    “好像也不会。”


    一问一答间,姜宁倏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绕进了死胡同里,自寻烦恼。


    人家堂堂翰林学士,二品官员。


    就算是要拉拢人,那也无需拉拢他们这样毫无出身的。


    送个孩子回家,给个一百两答谢都是大的了。


    姜宁一拍脑门,“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要一百两的?”


    卫长昀:“什么一百两?”


    姜宁:“失算了,万一傅家决定硬塞给我们一百两,我和谢姐姐分一人也有五十两。”


    卫长昀:“……”


    姜宁觑他,“你那什么表情?”


    卫长昀:“想要奋发看书,争取一举夺魁的表情。”


    姜宁啊了声,“为什么?”


    卫长昀笑了声,“怕有的人为了五十两,懊悔得夜里睡不着,所以争取早日年俸能有五十两。”


    姜宁摸了摸下巴看他,“那你加油,早日升职加薪。”


    升职加薪?


    卫长昀思索片刻,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


    是得努力升职加薪,毕竟看起来他家夫郎在京城做生意的法子,还未有眉目-


    转眼间,便到了会试当日。


    二月初九、十二、十五,一共考三场。


    考生提前一日进贡院,而后考完一场出来休整半日又要接着回贡院考。


    大考在即,哪怕陪考过一回,姜宁送卫长昀进贡院那天,仍旧免不得忧心忡忡。


    这可是三年一次的会试,要是落榜,便得等三年。


    比高考落榜还吓人。


    更别说会试的录取,听卫长昀提起,七千余考生,最后不过三四百名能成为贡士。


    卫长昀看他紧张,进去前还不忘安慰他,让他安心在家等着,夜里记得锁门,家里炉灶莫要忘了火。


    姜宁紧张之余听他叮嘱自己琐碎事,又觉好笑。


    只提前三日赶到金陵的沈明尧在一旁,习惯了两人这般相处,想起了在家里的顾苗。


    反倒是聂丛文一脸看热闹,恨不得起哄。


    姜宁难得脸皮薄,看俩人在一旁等着卫长昀,匆匆抽出自己的手,让他赶紧过去。


    好不容易看着人进去了,姜宁才心绪不宁地回到宅子里。


    一回到家,姜宁就睡了一觉。


    等到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姜宁捂着肚子,有些发怔地坐在床边,心想要不是觉得饿,他估计还醒不过来。


    金陵这地方也是怪,他来了之后总觉得困和乏,有种水土不服的感觉。


    可吃东西又挺香,半点没影响。


    要是再这么困下去,他改日得去看看大夫了。


    不过卫长昀进了贡院,姜宁也没闲着。


    这几天里一有空就在金陵城各处转转,虽还没想好怎么做生意,可有谢蕴一起,倒是多了个出主意的人。


    “你打算开酒楼?”


    谢蕴端着茶碗,有些惊讶地看他,“难怪你在州府也是在酒楼四处闲逛呢,我都听说了。”


    姜宁挠挠头,“传那么远了啊?”


    那位方二娘子也说,州府里好几家掌柜都看出来,不知他打算做什么。


    “上次很明显,这回好多了。”谢蕴半点不客气地说,“不过京城的酒楼那么多,你要怎么做啊?而且成本很高。”


    谢蕴出身商贾之家,就算不钻研,从小耳濡目染也能知道一些。


    州府那些酒楼互有竞争,平时都花样百出,就为了保住自家生意。


    虽说吃食买卖成本低,可要开店那就不低了,保不齐,每日赚的还不够花的。


    小摊小贩看着没那么光鲜,但赚的可不少。


    “还没想好,而且也不一定在京城里开。”姜宁托着脸颊,想了想,“这不是长昀参加会试,若是他高中,留在京城,这里什么都贵,总不能一家老小都靠他的俸禄,那他得多辛苦啊。”


    谢蕴揶揄道:“那你做生意就不辛苦了?你才多大点,就操心这么多。”


    姜宁努嘴,“可是能挣钱啊。”


    挣钱了,日子就能好过,日子好过了,大家才不用苦中作乐。


    知足常乐是真,可谁不想日子好多一点。


    “那倒是,你这几日说起家里事,我觉得都快赶上我祖父经商时的情形了。”


    谢蕴叹气,“那你要不试试从前在镇上的法子呢?从小摊做起。”


    “那我也得知道金陵的人爱吃什么,口味如何,不然物以稀为贵,终究只是一时的。”


    姜宁瞥向谢蕴,“我是不是又想太多了?”


    谢蕴笑起来,“也不算,做生意的事当然要思虑周全,便是扔钱到水里也得听个响吧。”


    “不过这几日也不是全然没收获,好歹摸清了一些酒楼的招牌菜,还有京中大家的口味。”


    姜宁侃侃而谈,“比如穿城而过的秦淮河,沿河两岸就大不一样,靠近皇城那边的,多是达官贵人、富绅商贾之家,故而吃食上讲究,虽也有小店,但大多雅致。”


    “靠近城墙的河岸,多是做工的人,干体力活,所以主食为主,能吃得饱就行,也更能吃辣、吃咸。”


    “你这收获可不小。”谢蕴望着姜宁,忍不住道:“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可做起来并不易,而且又费时间。”


    “要是长昀今年不中,那我们就回到镇上,把食肆开得更大一些,这样等下回再来京时,就能更富余些。”


    姜宁把剩下的茶饮尽,伸了个懒腰,“我还能偷学几道回去。”


    “那你可好好学,州府去永安镇可比来金陵近多了。”谢蕴往窗外看去,正好能看到贡院的方向。


    “这金陵可真繁华,我才待了半个月,便觉得值了。”


    “入了夜的金陵,才应了诗里所言,天下绝色尽在秦淮。”姜宁抬起胳膊,搭在窗台上。


    谢蕴嗯了声,“放心吧,卫长昀那等才学,定是能高中。”


    “往后仕途朝堂,任他施展。”


    仕途朝堂?


    听上去可真遥远。


    姜宁目光一移,瞥见了河岸旁的码头,工人正在搬运货物,妇人正在浆洗。


    还是这些近一点,日日能见到。


    翌日上午,贡院门开。


    姜宁一早就赶到贡院外,不过这回他学聪明了,没在门口等,而是站在了外围显眼处,等着卫长昀看见自己。


    谢蕴陪着他来的,见他往里张望没顾着脚下,立即提醒他。


    “长昀——!这里!”


    姜宁瞥见抱着书箱一起出来的三人,卫长昀青衣布衫,又生得好看,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过沈明尧和聂丛文亦是相貌出众的人,丝毫不逊色于那群穿着一样的国子监学生。


    卫长昀闻声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姜宁身上。


    脚下步子变快,朝着他走来。


    沈明尧和聂丛文笑了声,跟在他身后。


    “恭喜啊!”


    姜宁几步上前,凑到卫长昀面前,按捺住想抱他的冲动,“考完万事大吉!三位士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卫长昀笑道:“同喜?”


    “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聂丛文哎了声,往沈明尧旁边靠了靠,“沈兄,我怎么嗅到空气里有股味道啊?”


    沈明尧难得心里松快,少了平时的稳重和自持,“约摸是长昀和宁哥儿——”


    “聂兄,我有苗哥儿。”


    聂丛文:“……”


    受伤的人只有他?


    旁边谢蕴忍不住大笑起来,“走吧,今天宁哥儿高兴,也恭喜三位考完,本姑娘请客,找家酒楼不醉不归!”


    去他的负心汉,去他的会试,先喝了再说。


    姜宁挠挠头,问道:“我不是日日都高兴吗?”


    连忙对谢蕴递眼色,怕卫长昀知道。


    谢蕴正要说他前几日昏昏欲睡,还有吃得少时,忽然被人打断。


    几人看去,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几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马车就在一旁。”


    小厮看了眼聂丛文,“聂公子,我家主人姓温。”


    第176章 “你怎么这么好?”……


    温安臣,燕朝元安十六年的状元。


    若非会试放榜屈居第二,便是难得一见的连中三元,又在殿试夺魁的天才。


    不过少了会元之名,也不妨碍温安臣入仕后,仕途一路高升。


    如今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经是正五品官员。


    当朝多少为官者,一生也不过七品。


    熬到年迈,也堪堪才能到五品的位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温安臣晋升太快,短短三年已能从旁协助礼部操办会试,自是招人记恨。


    风言风语不在少数,也不是近日才有。


    只不过如今太子与大皇子之间暗流涌动,才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众矢之的。


    几人坐上马车,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聂丛文抓耳挠腮似的坐不住,看看其他几人,无奈道:“安臣他没来,只是让马车来,应该也是不想声张,免得被旁人做文章,你们放心好了。”


    “我上次从渡口匆匆赶去见他,也是因为此次会试的事,有人竟然混进他府里,给他下药。”


    聂丛文解释道:“不跟你们说,主要是怕牵扯到你们,我倒无所谓,只是你们——”


    会试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渠道,自然不仅仅是会写文章、心有抱负就好。


    其中门道,颇深。


    “聂大哥你别急啊。”姜宁看他一脸着急解释,“既是你的旧友,邀你吃饭庆祝也没什么不可。”


    手肘碰了碰卫长昀,“我们还是沾光了。”


    “不不不,什么沾光,他知道我们是一起的,才请我们一起去。”聂丛文看眼卫长昀和沈明尧,“他绝对没有拉拢你们的意思。”


    姜宁:“……”


    当真是掏心掏肺地爽直人,这话也是能说的?


    好在马车里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便是谢蕴,也不是多言的性子。


    “聂大哥不必担忧,温大人行事如此低调,连马车和小厮、车夫都是眼生的,已是思虑周全。”


    卫长昀出声道:“再者,即便是有人注意到我们上了一辆马车,也断然不会想到他身上去。”


    会试这几日,他们三人一向同进同出,旁人只当是同乡交好。


    更何况比起他们三人,国子监那些学生成群结队的更多。


    “长昀所言极是。”沈明尧点头,“看马车去向,应当也是远离城里各处热闹之地。”


    谢蕴听他们几个人说话,插不上,只好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眼。


    确实不像是去酒楼、饭庄,反倒像是去什么人家。


    “你们能这么想就太好了。”聂丛文松了口气,“其实我跟安臣上一次参加会试,也无多少人知道我们关系好,只知道是同乡。”


    “他那个人,性子傲,又眼里揉不得沙子,向来做事尽善尽全,也——”


    没什么朋友,都嫌他太古板,太无趣。


    聂丛文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挠挠头,“但安臣绝对和外界说的不一样,成朋友后很好相处,而且模样也好。”


    其他人面露各样表情,接不上话。


    “……”


    这当真只是好友吗?-


    从贡院离开,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马车才终于在一处宅子外停下。


    小厮在外叩了叩车门,而后跳下车,和车夫一块等在旁边。


    “各位公子,可以下车了。”


    推开马车车厢的门,几人陆续下车。


    姜宁最后一个,要下时被卫长昀扶着手腕,两人就挨到一起跟在大家后面往里走。


    “难受了?”卫长昀捏了捏他的腕内,“看你一直抿着嘴。”


    姜宁诧异看他一眼,小声道:“你观察得也太仔细了,我就是有一点晕,可能早上没吃多少。”


    卫长昀眉头蹙起,“前几日呢?”


    “啊?”姜宁装傻。


    卫长昀一看就知道,前几日估计也是这样,便道:“明日我们去城里医馆看看,你是不是太累或者别的,让肚子不舒服。”


    姜宁摸了摸肚子,又摸摸胃的位置,“还好吧,也不觉得疼,能吃的时候挺能吃的。”


    除了偶尔吃不下没胃口,别的都还好。


    “那还是要去看看。”卫长昀想起从家里出发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姜宁的确有不少反常。


    比起上次去州府,明显精力差了许多。


    姜宁刚想说话,就被卫长昀下一句截住。


    “不要讳疾忌医。”


    “好吧。”


    小厮引他们进了院子,绕过不大的花园,便是到了后面会客的暖厅。


    “几位请进,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候,酒菜稍后便上桌。”


    “多谢。”


    聂丛文迫不及待走进去,一眼看到站在屏幕前,正在看墙上字画的温安臣。


    “安臣!”


    “你怎么还有这一处地方?上回来,你都没提起过!”


    沈明尧和谢蕴走在他后面,一听“安臣”两个字,便一起抬起头。


    姜宁正在跟卫长昀老实交代这几日的事,一听聂丛文的话,八卦之心涌现,飞快抬起头望去。


    丰神俊逸的状元郎,不知道是个什么好模样的人。


    应当不会比探花郎差吧。


    温安臣早在他们进院子时便听到了动静,此刻听到他们声音,便转过身来。


    黑发束玉冠,眉目俊逸,的确当得起聂丛文的夸赞。


    温安臣脸上不见什么表情,看了一眼聂丛文后,向其他人颔首示意。


    “擅自做主请诸位过来,请勿见怪。”


    聂丛文上前走到他旁边,“大家都是朋友,你也别见外了。不过,这暖厅里倒是舒服,不会很热。”


    “对了,你今日怎么有空?我还以为会试结束,你也应该很忙。”


    温安臣看他凑得太近,不露声色地拍了下他胳膊,“坐好。”


    又找补道:“坐下再说。”


    聂丛文哦了声,立即坐好,还不忘招呼其他人也一起。


    在场的几个人里,全是尝过感情滋味的,一眼瞧出这二人关系不同,偏生聂丛文一副无所知的样子。


    沈明尧一向不擅这些事,只当看不见。


    谢蕴瞧着有趣,但也不戳破,毕竟这位状元郎看起来事业心可不小。


    倒是姜宁和卫长昀认识聂丛文更久些,对视一眼,神情里难免多了几分揶揄。


    才刚坐下,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响,便将酒菜送来。


    摆上桌,小厮便撤下,到门外等候。


    “在下温安臣,自罚一杯,先向几位道歉。”


    温安臣拿起杯子,举杯向其他人敬道:“还望见谅。”


    聂丛文刚要阻拦,便被他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卫长昀拿起面前的杯子,“从岳州到金陵,一路多亏有聂大哥照拂,他与温公子既是朋友,便不必如此客气。”


    “今日会试结束,我们本也打算一聚,多一位朋友也无妨。”


    沈明尧和谢蕴跟着拿起杯子。


    姜宁视线扫过温安臣,又看聂丛文,心中了然,只道:“温公子不用客气,聂大哥可常跟我们提起他有一位至交好友,从岳州乘船一路来时,说了许多,言语间颇为得意。”


    “今天一看,他倒是没有夸大。”


    温安臣一怔,看向聂丛文。


    平时大大咧咧又直爽的人,这会儿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聂丛文拿着杯子,“我是没有夸大,你本来就很好啊。”


    温安臣:“……”


    “我看你是醉了。”


    聂丛文:“我还没喝呢,怎么就醉了?”


    温安臣:“你真是——”


    “朽木不可雕!”


    说是为贺他们考完会试,席间便也没提起过其他的事情。


    温安臣只是温公子,而不是朝廷官员温大人。


    直至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时,席面才被撤去,围炉闲聊起来。


    几人里除了姜宁和谢蕴,都是参加过会试的人,自然有话题。


    姜宁和谢蕴虽未参加,却也都是健谈的人,话可不少。


    从午后直到暮色渐渐染红了一片天,他们才坐马车离开,由小厮送回了各自的住处。


    聂丛文在门口送他们时,已经喝得半醉,被温安臣扶着,还不忘约下回再一起喝-


    回到住处,姜宁扶着卫长昀胳膊,把人扶到床边坐下。


    “难得见你喝这么多,比过年还喝得醉。”姜宁弯腰,手撑在膝盖上,对上他眼睛,“还知道我是谁吗?”


    卫长昀嗯了声,握住他手腕,“只是酒劲上来有些晕,并无其他不适。”


    姜宁捧着他的脸,笑盈盈道:“那就好,我去打水来,收拾完早点休息。”


    考完试,明日可以睡个懒觉了。


    卫长昀目光从他眼睛移开,往下时恰好扫过他腰腹,不由一愣,“宁宁,你——”


    姜宁正欲抽出手去厨房烧水,听他欲言又止,不免疑惑,“怎么了?”


    卫长昀迟疑了下,“你最近有没有别的不适?如呕吐、恶心之类的?”


    姜宁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卫长昀说的什么意思。


    先是懊恼地瞪他,再是仔细回想。


    呕吐、恶心?


    完全没有啊,他就是偶尔犯困、容易疲乏。


    “不会吧。”姜宁摸了摸耳朵,竟然摸到了耳朵上那颗不算明显的红痣。


    卫长昀看他一脸迷茫,“不管如何,明日去医馆看过大夫,就能知道了。”


    姜宁点头,却有点心虚。


    万一真是有了,那岂不是很尴尬,他又是喝酒又是吃辣,甚至还天天在外面瞎转悠。


    应该……不会有事吧?


    “怎么了?”卫长昀看他一脸有心事的模样,“是有些突然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懵。”姜宁摇头,怕他误会,“反正明日就去看大夫,肯定能知道是不是。”


    瞎猜容易乱想,还是早些去看大夫好了。


    卫长昀并非醉得不省人事,闭目沉下心思,再睁眼时清醒了许多。


    “你待在这里,我去烧水。”


    姜宁撇嘴,“那就算有了,我也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人啊,难道要我十个月什么都不做吗?”


    卫长昀笑了声,“我是怕你生不着火,着急上头跟自己生气。”


    姜宁:“……”


    “那还是你去生火吧。”


    卫长昀起身,揉了一下他头发,“一会儿就回来。”


    小一炷香的时间后,卫长昀关好门,吹了灯回到床边,掀开被子时动作很轻,怕凉气钻进去。


    拢好被子后,卫长昀揽着姜宁,“这几日都没睡好?”


    姜宁有些困,但又想跟他说话,“是有一点,不过还好,你别太担心。”


    又不是日日都睡不好。


    卫长昀嗯了声,亲了亲他额头,忽然想起什么,“我身上还有些酒气,会不会觉得难受?”


    天气冷,加上水是现烧的,只是换了衣服,并未擦洗。


    身上难免还有一些酒气。


    姜宁仰起脸,盯着卫长昀看,“你怎么这么好?”


    卫长昀不解,“什么?”


    “能把事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姜宁笑了笑,“不会,闻不到啦。”


    他自己也喝了,所以闻不到。


    而且那酒还挺好喝的,偏甜。


    第177章 “恭喜二位,有喜了。……


    “咚咚咚!”


    “卫公子、姜公子!”


    声音从门外传来,模糊了许多,仿佛在做梦一般。


    姜宁迷迷瞪瞪翻了个身,脑袋埋进被子里,嘟囔道:“……是有人来了吗?好吵。”


    卫长昀习惯地给他捂住耳朵,又把人搂紧了些。


    听他嘟囔,便睁开眼,仔细听着外面动静。


    微亮的天色透进窗户,这会儿怕是才刚刚辰时。


    他们在京里并无什么亲戚,认识的不过昨日一起喝酒的人。


    一大早,谁敲门这么急?


    “卫公子、姜公子!”


    卫长昀眼神倏然清醒,支起身体往外看,蹙眉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动作很轻,却还是被姜宁察觉。


    “怎么了?”姜宁困得很,裹着被子,眼睛掀了一条缝问。


    伸手拿了衣服披上,卫长昀给他拉好被子,“不知是谁,但认得你我,这般着急定是有事。”


    “你躺着,我去看看。”


    姜宁半梦半醒,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卫长昀嗯了声,垂了垂眼,便披着衣服开了条门缝,快步走到门口。


    他打开门时,外面的人正欲抬手敲门,被吓得一怔。


    “卫公子!”


    小厮看到卫长昀,立即道:“可算叫醒你们了,出、出事了!”


    卫长昀怔了下,“你是……谢姑娘身边的?”


    “对!姜公子认得我!”小厮连忙道:“我家姑娘昨夜跟你们分开后,直接回了客栈,哪知道……就刚才,竟然被那个背信弃义、悔婚的人找上来,姑娘和他才说了几句就吵起来,我赶紧来找你们,怕劝不住姑娘。”


    卫长昀皱起眉,“你先回去,我们一会儿就来。”


    小厮愣住,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拉住你家姑娘,不管如何吵,别动手打人,那是朝廷官员,若无故挨打,定是要问罪的。”


    “我、我这就去!”


    小厮一听问罪,跑得飞快,生怕迟一步,他家姑娘就被抓了。


    卫长昀关上门,回到房里。


    尚不算明亮的光里,姜宁支着身子正睡眼惺忪看他。


    “可是出什么事了?”


    姜宁揉了揉眼睛,“听着怪着急的。”


    “嗯,我去一趟。”卫长昀边说边穿衣服,“与谢蕴悔婚的那人,不知为何此时找上门了。”


    姜宁下意识地点头,刚倒回去,猛然坐起来,睁大了眼睛,“谁?你是说那个悔婚的王八蛋?”


    卫长昀系衣带的动作一顿,“……”


    “嗯。”


    姜宁伸手去够衣服,“我和你一起去。”


    卫长昀没阻拦,帮着他快速把衣服穿好,又蹲下给他穿好鞋。


    “等会儿避着点。”


    姜宁哎了声,“什么?”


    卫长昀站起来牵着他,“我怕打起来,只愿不会。”


    姜宁噗嗤笑了笑,“放心了,谢姐姐也不是什么冲动的人,知道分寸。”


    就算打,那也不能露面,亲自动手啊。


    最好用麻袋套起来,扔到巷子里打,反正又没监控,死不承认就行。


    “等会正好在街上吃早饭。”卫长昀担心他一会儿饿,“这几日有发现哪家好吃吗?”


    “可多了!”姜宁眼睛一亮,“反正还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我带你去吃!”


    吃这一门道里,是他拿手的。


    卫长昀笑着答应,“好。”-


    “滚出去!”


    “嘭——!”


    姜宁和卫长昀赶到客栈时,里面正好传出声音,吓了一跳。


    卫长昀拉着姜宁,挡在他面前,不由皱起眉。


    客栈人多眼杂,虽是一大早,又是单独住的一处院子,但闹出这么大动静,难保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怎么敢在这时候上门的?就不怕被人知道,传到旁人耳朵里。


    “小蕴,我……”


    “陈轩,你要是再敢来,信不信我就将你的事公之于众!”


    谢蕴气得不轻,拿起另一个杯子就要砸过去,“恬不知耻!”


    臭不要脸、人渣、败类!


    姜宁和卫长昀敲了门,出声叫她。


    谢蕴一听,眼睛立刻扫向旁边的小厮。小厮缩了缩脖子,赶紧去开门。


    他俩进了门,扫了一圈,见谢蕴没吃亏,便对地上摔坏的杯子、花瓶无声叹气。


    “小蕴,他们是……?”


    陈轩站在一边,看着突然进来的两人,“你朋友?”


    谢蕴瞪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关你什么事?我说了你赶紧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陈轩顾不得旁人在,立即上前,“小蕴,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也不能找来京城,破坏我的家庭啊,我跟她已经成亲,孩子就要出世,你这样……”


    “你往后别进京了。”


    “我跟你只当是有缘无分。”


    姜宁瞪大眼,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今日我来,便是想跟你说清楚,你别再来京城找我了,这一百两银子,加上之前退婚时的一百两,也算还清你们当初帮我的恩情——”


    “啪!”


    杯子落地,应声而碎。


    谢蕴一拍桌子站起来,“陈轩,你算个什么东西!”


    抽出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银子,买你给我滚,这辈子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模样的,那位孙姑娘会看上你,怕也是被你骗了,往后她要看穿你的真面目,估计会后悔。”


    谢蕴不是善人,“不过,他们一家能与你蛇鼠一窝,想来手里也未必干净。”


    “你来求我做什么?都是京城里的官了,值得你攀附,什么查不到?你不会以为人家不知道你从前订过亲吧?你还是好好想想等会回去如何解释。”


    陈轩大惊,恍然大悟道:“你——!”


    姜宁早在一进门时,就被卫长昀护在一边,却逐渐被谢蕴的战斗力吸引,并且震撼。


    他就说,谢蕴身在商贾之家,不可能不懂一点儿世故人情。


    不过,还是好强。


    谢家小厮是不是对自家姑娘的战斗力有所误解?


    “谢蕴,我跟你拼了!”


    “小姐!”


    “谢姐姐!”


    谢蕴再能说,那也不会武。


    陈轩扑过去时,只能匆忙往后退,身边丫鬟和小厮立即上前。


    奈何陈轩此刻气昏了头,力气很大,直接推开小厮和丫鬟,要去掐谢蕴脖子。


    卫长昀见状,几步上前,伸手直接拽住了他后颈衣领,又钳住他胳膊。


    “朝廷官吏殴打他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是个什么东西?她的新姘头?”陈轩被拉住,想要挣扎,却没想到发现卫长昀力气这么大。


    “放开!”


    姜宁对这种撒泼见怪不怪,毕竟他在村里时,经历过几次了。


    他见卫长昀把人控制住,立即去谢蕴身边,“谢姐姐,没伤着吧?”


    谢蕴摸了摸脖子,摇头,“没事。”


    姜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瞥一眼陈轩,“幸好他退婚了,你还得感谢他不娶之恩。”


    “你说什么?她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人,没人愿意要!”


    陈轩挣扎着道:“除了我,谁愿意娶她?”


    姜宁一听,瞪他,“你真不知好歹,就你这样的还能当官,那朝廷都得完了!”


    “害群之马!”


    “像你这样的人,感谢有人愿意跟你成亲吧,人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这么烂的人,不过你也别灰心,一辈子很快的,说不定哪天你就可以投胎转世,六道轮回里的畜生道挺适合你的。”


    陈轩气得眼睛都鼓起来,“你一个小夫郎,说话如此牙尖嘴利!”


    卫长昀看眼姜宁,再回过头来时,拉着陈轩往门口走。


    “朝廷命官,性子如此这般,科举靠得再多,也测不出品行端正。”


    陈轩怒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小厮迅速打开门,等着卫长昀把人扔出去。


    太好了,他就知道得去叫人。


    卫长昀把人往外一推,松了手。


    “好自为之。”


    小厮麻利关了门,还把门拴上。


    狗东西。


    一点配不上他家小姐。


    大早上闹了这么一出,坐下来时,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姜宁犹豫着开口,“谢姐姐……”


    “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陈轩再烂,那也是朝廷命官。


    此事说出去,一是不知对方底细容易被反将一军,二是招人非议对谢蕴也不好。


    谢蕴摇头,拿着杯子的手都还在发抖,“我——”


    “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堪,当初我真瞎了眼。”


    “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可别这么说。”姜宁安慰道:“你刚才可厉害了,我都听得愣住。”


    谢蕴看向他,被逗笑,“厉害啊?你说他畜生,他估计气死了。”


    刚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眉来。


    “你们不该管的,我能应付得了。他肯定记恨上你们,日后若同朝为官,肯定故意刁难。”


    说话时,看向了卫长昀。


    姜宁一愣,而后道:“此事他有错在先。”


    卫长昀摇头,“他行事这么恶劣,便是今日不起冲突,往后真是同僚,也难以相处,总会生出矛盾。”


    “对对,长昀说的对。”姜宁点头。


    谢蕴还是有些担心,可事情已经发生,担心也无用,只好道:“这一屋子狼藉,我也待不下去,我请你们吃早饭吧,正好谢谢你们。”


    “这会儿天都才亮,让你们跟着折腾。”


    姜宁刚想答应,卫长昀却先开口。


    “今日我们还有旁的事,就不必了。”卫长昀道:“改日若有空再一起。”


    谢蕴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姜宁脑子也没转过来,看着卫长昀。


    卫长昀心中叹气,“收拾屋子,后面还要住两个月左右,看看还要添置什么。”


    如今已经二月中旬,等到放榜也就三月中,若中了,殿试四月初,是还有两个月。


    “况且离家多日,该再写一封书信回家。”


    谢蕴哦了声,“那下次好了,正好我也得收拾这一堆东西。”


    等谢蕴送他俩出来,走在街上时,姜宁才反应过来。


    “我们先吃东西,再去医馆?”


    姜宁无意识摸了摸腰腹,“我刚才那么生气,不会有影响吧?”


    卫长昀失笑,“脾气发出来了还好,憋着才伤身。”


    姜宁赞同地点头。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让别人去内耗-


    医馆。


    姜宁手腕搭在布枕上,不自在地抿唇,心跳得比平时快。


    好紧张。


    卫长昀站在他旁边,手搭在他肩上,握着另一只手,面沉如水,神色也比平时严肃。


    大夫看了看姜宁,又看看卫长昀。


    两人一怔,不免对视一眼。


    “从脉象来看,应当是有一月余,四十多天了。”大夫面露喜色,“恭喜二位,有喜了。”


    姜宁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坐着。


    卫长昀不自觉握紧他的手,心绪翻涌,又高兴又担心,强行镇定下来。


    “那脉象如何?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情况。”


    “脉象平稳,圆滑如滚珠,且气血充足,并无什么不妥。”


    大夫见他们年轻,便道:“不过往后也要注意,吃食不可太油腻,也不能多进补,免得胎儿生长太快,母体容易受累,更易疲惫。”


    卫长昀一一记下,面色严肃,“多谢大夫。”


    想了想又问:“可需要开什么食补的方子,或者养身子的药吗?”


    大夫摇头,“药不可胡乱吃,尤其公子身子并未有什么病症,照常养着就好。”


    “如今胎儿还小,生冷辛辣之物少吃,不饮酒,如此过两个月胎稳了,便能少量吃些,却也要注意。”


    卫长昀放下心,向大夫道谢后,付了看诊的钱,便拉着姜宁往外走。


    此刻街上已经人来人往,商贩和行人来来去去。


    还有不少昨日考完,在酒楼里宿醉,这会儿才回家的考生。


    姜宁和卫长昀牵着手走在街上,没人注意到他们,就算偶尔侧目,也只是打量。


    卫长昀看着姜宁,眉头蹙起,轻轻捏他手心,“宁宁。”


    姜宁啊了声,茫然转头,对上卫长昀的眼神时才恍然清醒过来。


    这一早上太多事,他脑子一下没转过来。


    “……你想要孩子吗?”卫长昀呼出一口气,拉着姜宁站定。


    姜宁睁大眼,“你怎么了呀?我只是有点无所适从,你别多想啊。”


    太神奇了,又太惊讶了。


    之前见顾苗有孕,又生了瞳瞳,他只是觉得好厉害,而且好辛苦。


    可看别人是一回事,落到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很神奇,很奇妙,可并不会觉得不应该。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妙。”姜宁回过神来,眼睛盈着笑意,亮亮的。


    他抬眸看着卫长昀,悄悄指了下腰腹,“这里啊,竟然有一条小生命在孕育。”


    卫长昀只觉攥在心头的那只手扯开,浑身倏然一松。


    姜宁歪了歪头,“放心了,大夫不是说很健康吗?只不过昨天贪杯喝了一点点,应该不要紧吧。”


    卫长昀想起这段时间来姜宁的异常,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是我疏忽了。”


    姜宁努努嘴,对着他皱鼻子,“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还能怪到你头上啊。”


    况且,比起这几日的不对劲,他觉得赶路来京城那段时间更吓人。


    日行百里,徒步走,堪比铁人三项。


    卫长昀握了握他的手,忽地露出这段时间以来少见的神情,仿佛他们刚认识那会儿,“我有些高兴。”


    心口被喜悦、担忧、庆幸占满,以至于眼眶微热。


    他们在这世上并非孤苦一人,无其他亲人。


    可这个孩子不同,是与他们二人紧密相连的,完全又绝对地关系。


    姜宁忍不住笑了,“你要是不高兴,我才奇怪呢。”


    “这可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从前姜宁未想过这一日,可真正到来时,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相反的,一种奇妙的情绪正在慢慢充斥着他的心。


    一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生命就在他的身体里。


    尽管并非是在提前期待中到来,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都会期待他或者她的降生。


    第178章 “你也俊俏。”……


    姜宁坐在床边,视线跟着卫长昀移动,左右看了看,发现他一点闲不住,不由笑了笑,出声把人叫住。


    “回家到这会儿你就没停下来过,要不要歇一会儿?”


    忙里忙外的,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擦一遍,又布置好。


    卫长昀正把柜子里的衣服收拾好,听到姜宁的话,停下走到他旁边。


    “不累。”


    姜宁努嘴,“可是我看着累啊。”


    伸出手勾住他的手指,“你太紧张了,我这又不是有什么毛病。”


    大抵是这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俩都疏忽了这孩子,所以这会儿卫长昀才紧张起来。


    可是大夫说了没事,他自己也没觉得难受。


    “我……”卫长昀语塞,思索片刻后低头。


    根据大夫说的时间,算算日子,应该是除夕那晚有的。


    这么长时间,他都未察觉,若姜宁有个什么闪失,他该如何挽回。


    姜宁歪头,凑近了去看他,“好长昀,我不会有事的。”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那还不是我先招你的吗?”


    姜宁声音放轻时,会显得温柔。


    从山涧里的清脆溪流,变成一潭水,让人听着变不自觉平静下来。


    卫长昀耳根一热,见姜宁耳尖也红着,一时看着对方都没说话。


    “我身体不是一直都不错,所以这孩子才不闹腾。”姜宁低咳一声,哄他道:“你再转来转去,我才是要晕了。”


    卫长昀抬起眼,紧张看他,却见姜宁眼里的笑意,顿时愣住。


    无奈道:“这会儿了,还有心思逗我。”


    姜宁晃晃他的手,“因为你好逗嘛。”


    卫长昀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呼出一口气后坐下,“还好会试已经考完,能有时间陪着你。”


    “不陪也不打紧,我又不是小孩。”姜宁往他脸上一靠,“对了,是不是有家里来的信?”


    卫长昀嗯了声,捏捏他的手,起身去拿信。


    他们初到金陵便给家里去过一封信,报了平安,又交代了一些琐事。


    原打算这两天再写一封回去,告知他们的情况,因为姜宁有孕的事耽误下来。


    却没想到,回到家里时正好碰到信使,到家里来送信。


    知道是家里的来信,他俩都是一怔,意外之余又有些惊喜。


    “之前总觉得家里的事离不开我们,现在离家这么长时间,发现并不是。”


    姜宁看卫长昀拆开信,“比如送信一事,我们可没有教过。”


    卫长昀点头,“是我们把他们想得太过依赖了。”


    “快看看,信上说了什么。”姜宁看他坐下,立即凑过去。


    “我记得他们还没学会多少字——”看清字迹时,话音止住。


    卫长昀:“……”


    捏了捏眉心,“回去该监督他们练字了。”


    姜宁忍不住弯了唇角,“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学生好教多了。”


    “小先生?”


    卫长昀心念一动,不由按住姜宁的手,“不要胡闹。”


    姜宁撇嘴,“才没胡闹,看信吧。”


    “二哥,宁哥哥,你们好吗?我们很好,婶婶好,周庚哥哥好,我们也好。对了,食肆生意很好……”


    通篇看完,好字倒写得不错。


    不过撇开这小学生日记一样的内容,家里能有一封信来,已是难得,至少知道家里一切都好。


    “这里还有一封。”卫长昀从信封里拿出另一张,“字迹看,是子书代笔。”


    姜宁听了,不觉得奇怪。


    他们关系那么好,王子书和赵秋肯定会去食肆、家里照看。


    偶尔帮着看一眼,就顺手的事。


    这一封信便正常许多,先说了家中一切都好,又聊了一些近日镇上发生的事,最后再问他们如何。


    卫长昀看着信,皱起了眉,“州府的几家粮行都供应不过来了,竟然要在镇上收粮。”


    不只是稻米,还有麦子、玉米。


    “蝗灾这么严重啊。”姜宁惊讶道:“是不是还有前年水患的原因?”


    那年水患正好在稻子要成熟的时候,村里的情况已是严重,但别的地方还有淹了房子、冲走人的。


    好在他们去年没碰到蝗灾,加上河水漫灌田地却没淹过房屋,所以缓了一年也能自给自足。


    可是……


    连着两年受灾,对寻常百姓来说,就是要了命。


    “既是到镇上收粮,还未向朝廷求助,应当还能控制。”卫长昀合上信,放回信封里。


    姜宁点点头,“那倒是,不过要是真到了惊动朝廷的地步,那恐怕就是路可见饿殍了。”


    姜宁生在和平年代,从未饿过肚子。


    别说饿肚子,连吃穿都没发愁过。家里条件一开始的确算不上好,但开销也少,节省下来的,不至于顿顿有荤有素,可一周七天大半是能吃上肉的。


    “到了那般地步,天下便要不安生了。”卫长昀想起在驿站的事,神色稍敛。


    那人不过是其中一个,身后不知还有多少受灾百姓。


    卫长昀边想边把书信收到柜子里,抬眼再看向姜宁时,见姜宁皱着眉,心下怔然。


    他们远在京城,又无一官半职,讨论再多也是无用。


    若在镇上,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时辰不早,有什么想吃的?”卫长昀问了一句,“不是说发现了几家好吃的店,要不要这会儿去?”


    姜宁啊了一声,抬眼望着他,“你——”


    卫长昀回到床边,在他面前蹲下,仰着头,“此事虽难,却也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顿了顿,“我想你放宽心些。”


    姜宁低笑出声,“知道了,我虽然爱操心家里事,可也知道有些事并非我能决定,能共情、能帮扶,但若说改变,自问做不到。”


    卫长昀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


    “去街上吃,还是在家我做?”


    “才考完会试,放松几天,去街上吃,正好我跟你说说在这段时间我琢磨出的主意。”


    姜宁可不是每日真的四处闲逛、游玩吃喝,而是考察。


    开店本就要先考察情况,大致摸清底细,才能尽可能少些风险。


    只是金陵太大,想要处处都考虑到,花的时间太久,这才一直没提起。


    卫长昀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好。”-


    金陵夜间无宵禁,故而每到夜里,秦淮两岸更为热闹,尤其是那些白日里停靠的船、画舫,到了夜里便亮起灯,丝竹管弦之声不断。


    周边的茶楼、酒肆更是客满堂,尽是说笑声。


    姜宁和卫长昀从僻静处出来,一过桥便仿佛进到另一个世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分明来金陵也有一阵,可多是在家里温书,或者白日出门,少有夜里来闲逛。


    此刻见着,倒是有一些新鲜。


    仿佛刚来似的。


    “那家店就在前面,店的位置不算偏,而且还在河岸旁。”姜宁指了一下,“菜好吃,而且价格不贵。”


    这段时间他在金陵里去了不少街边的店,发现地段带来的价格差异挺大的。


    大概就是所谓的黄金地段,铺面贵,店里的东西自然也要贵,否则就容易亏本。


    “生意很好?”卫长昀留意他脚下,怕他走太快绊着。


    “对啊,有时候客满想去吃,就得等不少时间。”姜宁转过头,说话时神采奕奕,“我那天运气比较好,也不是饭点,才有位置。”


    卫长昀与姜宁从州府到金陵,自然也见过许多生意好的店,但好成这样的是少数。


    “店里的菜,和其他家有什么不同?”


    姜宁听他问到点子上,笑了笑,“州府的青云居是做小碗菜,主打一个多少人吃多少量,桃叶渡的饭庄吃的是氛围加菜品,这家嘛,去了你就知道。”


    几句话勾起了卫长昀的好奇心,食肆、饭庄和酒楼,不卖这些还能卖什么。


    又穿过一条街,往里走时,愈发热闹,隐约还能听到河面飘来的歌伎唱曲声。


    “二位客官!”


    伙计在门口接客,看到人来,立即上前,“请问是喝酒还是吃饭啊,喝酒的话得等一等,吃饭倒是刚好有空桌子。”


    “吃饭!”姜宁毫不犹豫答道:“就我们两个,麻烦你引我们进去。”


    闻言伙计朝里喊了一声,便走在前面,给他俩带路。


    卫长昀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其他桌竟是不怎么看得到,都有竹帘半遮半掩,哪怕能看到桌面,人是看不清的。


    不单单是雅间或是隔断有,而是每一桌都有。


    看了一圈,他大概知道姜宁卖的关子是什么了。


    等到坐下后,伙计拿出一块板子,上面是菜名,这很常见。


    但不常见的是,菜名旁边竟是设计了一个小格子,形似卡尺,有一枚珠子恰好能滑动。


    “两位客官先点菜,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问我便是。”伙计以为他们第一次来,便道:“滑动珠子到竖槽便是点了这道菜。”


    姜宁接过板子,看眼伙计,“知道了,你稍等会,我们看看。”


    “看出菜名有什么蹊跷了吗?”


    卫长昀侧身看去,“取了一个雅名,又在旁标了用材。”


    “更清楚些,免了一些人的忌口麻烦。”


    “开门做生意,细节决定成败。”姜宁掀起眼看他,“有想吃的吗?”


    卫长昀循着他们的口味,点了两道后,就留给姜宁做主。


    姜宁一看他选的,飞快选了两道后,就递给伙计。


    候在一边的伙计拿着菜牌离开,又送了一壶茶和一碟茶点,便不打扰他们。


    “雅间其他酒楼、酒肆和饭庄都有,但这家店不大,却照顾到了客人的隐私,至少进出时不会被人瞧见。”


    姜宁接过卫长昀递来的茶杯,“再者离河边近,又不用登船还能听歌伎唱曲、乐伶弹奏。”


    卫长昀嗯了声,朝外看去。


    这家店虽不大,却视野极好,几乎都能看到河岸情况。


    “而且——”姜宁正欲跟卫长昀讲另一件事,忽然听得一声琵琶弦响,立即循着声音看去。


    “来了!”


    卫长昀听到声音,有些诧异,而后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要说的而且?”


    哪怕是京城,也并非每一家食肆、酒楼能有这样的雅趣。


    一是小门小店没地方施展,二是精通乐理之人太多,请来的人不够好,容易露怯。


    “特别厉害的一个公子,弹得一手好琵琶。”姜宁嗯了一声,点点头,“听闻和这家老板认识,所以才在这里待着。”


    小声在卫长昀耳边道:“人长得也好看,不过戴了面纱看不清全貌,就那双眼睛漂亮。”


    卫长昀挑起眉梢,“模样俊俏?”


    “那乐理呢。”


    姜宁拿着杯子,啜了口,“我又不懂乐理,哪里知道好不好,反正好听。”


    话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珠一转,“你也俊俏。”


    卫长昀不自觉扬起嘴角,“有吗?”


    姜宁认真点头,“绝对有!”


    他还挺奇怪的,按道理卫长昀的模样也不差,怎么就没人说亲呢?


    村里嫌他家境不好,那镇上总不至于吧。


    “我也不通乐理,只知道音律悦耳与否。”卫长昀接过他刚才的话,目光落在姜宁脸上。


    灯火映照,本就漂亮的脸,多了几分灯下看美人的氤氲。


    姜宁揶揄道:“是真不精通,还是为了哄我啊?”


    “真不精通,私塾里虽有乐理老师,然而我实在没这天分。”卫长昀脸上露出些窘态。


    “难得你也有不精通的东西。”姜宁托着脸颊,看了看他后,往河边看去,正好那位弹琵琶的公子也坐在那儿。


    一身月白衣裳,怀抱琵琶,怎么不是一种赏心悦目呢。


    卫长昀拿起杯子,目光也看向河边,“我不精通之事,还有许多。”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点的四道菜都上齐了。


    方才还不觉得饿的姜宁,饭菜一上,顿觉得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和碗,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你尝尝,他家这个辣椒炒肉特别好吃。”姜宁道:“用的肉特别嫩,还不是用了什么粉的口感,辣椒也不呛,最主要是辣味进了肉里。”


    别小看辣椒炒肉,要是做得不好,各是各的味道,辣味都压不住肉腥。


    卫长昀拿碗盛汤,放到他面前,“这个鱼汤里放的是黄花菜,喝着不腻。”


    姜宁唔了声,端起碗喝了一口,“你也喝啊。”


    卫长昀点头,另拿了一只碗盛汤,“所以这段时日,想到了如何经营吗?”


    “那是自然。”姜宁一脸得意,“我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开小摊,另一个就是入伙。”


    做生意无非是这两样,关键是要卖什么。


    “咱们带来的银两自然是够的,可树挪死人挪活。”姜宁咬了一口鱼肉,“往后总还要用钱。”


    卫长昀夹菜的动作一顿,“倘若这次会试并未考中——”


    并非没有自信,而是会试者数千人,他不能自负。


    姜宁做生意需要成本投入,时间和精力,要是他此番不中,那留在京城势必不容易,也会更辛苦。


    “不中就回家啊。”姜宁自然道:“身上的银两够我们什么都不做,安生过完这两个月。”


    卫长昀怔然,道:“你若想留在京城,我便和你一起,跟从前一样出摊,总会有生意的。”


    姜宁笑了声,“真的啊?”


    卫长昀:“嗯。”


    “呆子。”姜宁知道卫长昀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他辛苦这么一段时间,最后落得一场空欢喜。


    可他四处走访,也并非只是为了在京城里开酒楼,多学一些,回到镇上不一样能学以致用。


    姜宁听着放缓的琵琶曲调,“这边的人大多不爱吃辣,所以我决定把酸汤改一改,做点别的。”


    “而且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个汤底,比酸汤更容易接受。”


    卫长昀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


    姜宁摇摇手指,“先保密,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而且——”


    他端起饭碗,开始填饱肚子,“你从院试、乡试一路走来,会试虽是几千人里挑三四百人,可我觉得你可以。”


    打从刚见面那会儿,他就觉得卫长昀是个状元苗子。


    “会试要不在榜上,那也是批卷的人没眼光。”姜宁故意逗卫长昀,“是他们的损失。”


    闻言卫长昀一愣,而后扬起嘴角。


    不知为何,压在心里的石头倏然轻了许多。


    第179章 “弄疼你了吗?”


    阳春三月,春风得意。


    金陵繁花似锦,处处都是盎然的生机,街上行人大多已换上春衫。


    比起冬日、初春的寒冽,如今可谓是暖意充沛。


    平日里就热闹的金陵,因会试更为热闹。


    然而,今日不过辰时,贡院外那条街上已是熙熙攘攘,挤满了各家小厮与考生。


    周边酒楼、茶肆更是人满为患,全坐满了人,等着张榜看结果。


    其中不乏朝廷里的贵人,还有皇室的人。


    若说会试大家关注是为了凑热闹,百姓间有一个谈资。


    那会试放榜可就大不一样,这数百人中,名列前茅者,便是日后的一甲,前途不可限量。


    别说是百姓关注,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也会来挑选新的学生。


    或是榜下捉婿,为家中女儿谋一门好亲事。


    谈不上结党营私,却也不是什么秘密。


    沈明尧身边的小厮去了榜前守着,还有聂丛文那位远房伯父家的侍从。


    姜宁和卫长昀没小厮、侍从,谢蕴便差了人去守着。


    不然只一个人去守着,哪看得过来,恐怕还要被人挤出去。


    “幸好有提前在这儿订了座,否则在榜前,得挤没了去。”


    聂丛文一脸庆幸,拿着杯子难免紧张,“什么时辰了?”


    其他四人听得他的话,都往外看去。


    “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放榜了。”卫长昀听着屏风之外的议论,“快了。”


    沈明尧亦是盯着那还未张榜的石壁,无意识捏了捏手。


    姜宁难得坐不住,起身走到窗旁趴着,探头往外看,试图看清石壁上的痕迹。


    “在这儿能看到吗?”


    谢蕴更是个急性子,跟着趴在他旁边,眯了眯眼,“我好像看不清,太远了。”


    姜宁回头看卫长昀,“你呢?”


    卫长昀哑然一笑,“我也看不清。”


    姜宁撇撇嘴,心里琢磨要不要下去。还没等他试探着问,就被身旁谢蕴看出来。


    “你现在金贵着呢,下去跟那些人挤,有个好歹怎么办?”


    “我也没说要去。”


    “你眼睛都快飞下去了,这还没想?”


    姜宁立即捂住耳朵,假装听不到。


    自从身边人知道他有孕后,一个个地把他当成泥捏的,生怕热了化、冻了僵。


    闲聊了几句,时间反倒是过得快。


    不多时,一队官兵开道,手捧长卷的礼部官员信步走来。


    原本就吵闹的人群,顿时如炸开了锅,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哗然。


    只见礼部官员将长卷上的火漆揭开,而后由身边两个小吏帮忙,长卷缓缓打开,张贴在了贡院门前的石壁上。


    一声锣响,元安十九年会试放榜。


    “让一让,这会元是谁啊!”


    “快快,我看看我在哪!”


    “我中了,中了!一百零八名!”


    “这会元竟是——竟然不是国子监考生,更不是金陵籍!”


    ……


    与姜宁他们一街之隔的酒楼二层雅间内,一身贵气的年轻男人听到脚步声,便放下茶杯。


    片刻后,门被敲响,前去看榜的随从进来。


    “参见殿下。”


    “今年会试头名是——”随从顿了顿,“黔州籍考生,卫长昀。”


    太子闻言,掀起眼睛,朝身边看了一眼,“知道了,退下吧。”


    “是。”随从应声退下。


    太子朝外看了一眼,起身道:“卫长昀,原来那篇文章是他写的。”


    “本宫倒是好奇了,这人有意思。”


    “安臣。”太子往外走,忽地停下,“你是岳州籍,本宫可记错?”


    温安臣垂下眼,抬手行礼,“殿下未记错。”


    “是了。”


    太子沉吟片刻,“你可是父皇亲自选出的状元,出身岳州世家的能人。”


    温安臣一怔,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只是道:“臣不敢当。”


    太子闻言,低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随行之人立即跟上。


    然而下楼之时,太子抬头望向了对面紧闭房门的雅间。


    目光扫过守在门口的两人,瞥见腰间与手中护刀,眸色一沉。


    他那位大皇兄,也并非看上去那般镇定-


    “中了中了!”


    “公子!中了!”


    “姑爷,咱们中了!”


    接连三人从屏风外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却都一脸喜色。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一擦汗,朝愣住的几位公子、姑娘行礼。


    “都中了!”


    都中了?!


    姜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问:“都中了?!”


    三位小厮立即点头,尤其是上次来给姜宁他们报信的谢家小厮。


    这会儿看卫长昀的眼神,尽是崇拜。


    沈明尧和聂丛文听到中了,心里一松,好歹是有脸面回乡。


    再一看谢家小厮的神色,不由对视一眼,双双看向卫长昀。


    姜宁后知后觉,看一眼谢蕴,见她和自己一样,便望向卫长昀。


    平日里从不为此事露出紧张的人,此刻攥着杯子。


    姜宁挪到他旁边,“长昀,是第几名?”


    他一问,其他人立即看向谢家小厮。


    谢家小厮就等着人问,当即乐出了声,“恭喜卫公子、姜公子,此次会试,卫公子乃是会元!会试第一名!”


    会元!


    会试第一名!


    卫长昀起身,向谢家小厮道谢,“多谢。”


    不知为何,听到结果后,他反而没有预想中的兴奋或者轻松,反而有些空落。


    姜宁一喜,顾不得旁人在,直接抱住他,“长昀!是会元!”


    他喜欢的人,果然是世上最聪明、最好的人,就知道一定可以!


    “长昀,恭喜!”


    “恭喜恭喜,长昀,你这可是要做黔州第一人了啊!”


    “恭喜宁哥儿,恭喜长昀!”


    屏风外有不少人,一听会元在这,差点把屏风推倒。


    人挤着人想看,有的道喜有的攀交有的直接问他可有娶妻。


    掌柜跟伙计更是,迅速过来请他题字。


    这阵仗一下搅散几人想聚一聚的心思,连忙从茶楼离开。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姜宁和卫长昀自己都还没到家,榜前知道会元是谁的人,纷纷四处打听卫长昀住处,竟是比他们还要提前到。


    姜宁和卫长昀一看,转身就走,打算先避一避。


    “真吓人。”姜宁心有余悸,在街边一处小摊坐下,“还好他们不知道你什么模样,不然走在街上都会被追着跑。”


    卫长昀拿了手帕递给他,“有没有挤到你?”


    刚才在茶楼,那么多人围上来,一个挤一个,虽说他们都护着姜宁,可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放心,没什么事。”


    姜宁啜着茶,“我自己也留意着呢。”


    卫长昀点头,替他剥着花生,“家门口那些人,可能要好一阵才散,我们在外吃过晚饭再回去。”


    姜宁心情好,笑眯眯地点头,“好啊。”


    卫长昀对上姜宁含笑的眼睛,不知怎么,也笑起来,“这么开心?”


    姜宁点点头,“当然开心了,这可是会元——”


    特地放轻了声音,“第一名!从小到大,我都没在大考里拿过第一。”


    他顿了顿,盯着卫长昀,“能采访一下,你这会儿什么心情吗?”


    卫长昀错愕看他,笑了声。


    “高兴。”


    “也松了口气,还有一些畅快。”


    面对姜宁,卫长昀总是少一分在外的从容和稳重。


    想来,他也不过十八岁。


    “人之常情。”


    姜宁眨眨眼,“不过这天下学子众多,不少人看不起黔州学子,都觉得地方偏僻,能出什么人才,连当官都觉得是流放,毫无眼界与为官治世的本领。”


    “你这一回,可是替黔州学子正名了。”姜宁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


    “不知道当日在州府嘲我们是乡巴佬的展公子考得如何。”


    闻言卫长昀摇了摇头,不禁失笑。


    “难为你还记得。”


    “我可记仇了。”姜宁哼了声,“这段时间,咱们在城里吃东西,听的那些话,我可都记下了。”


    一个个的势利眼,瞧不起人。


    尤其是前一阵,他们碰到了国子监的一群人,不知道听见他们说了什么,知道卫长昀是考生后,便阴阳怪气的。


    “大夫说了,少动怒。”卫长昀摊开手心,把花生递到他面前,“戒急躁。”


    姜宁抓过来,吃了两颗,“大夫也不全对,气大虽伤身,憋气亦伤神。”


    卫长昀:“……”


    “你说的有理。”


    被迫在城里闲逛的两人,直到入了夜,才悄悄地回了住处。


    大抵是守了一天都不见人,所以他们回去时,已经没人了,估摸明天再来。


    不管如何,总是能清净一晚。


    待两人收拾好,回到房间里,已经是将近亥时。


    姜宁拿了衣服,回身时见卫长昀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心念一动,轻手轻脚走过来,从后面蒙住他眼睛。


    “在想什么,累了?”


    “有一点。”卫长昀这一阵也不轻松,该看的书还得看,要做的事也没少。


    今天放榜,心里高兴之外,接下来四月初的殿试,亦是不轻巧。


    姜宁就着姿势替他按了按太阳穴和眉心,“既来之则安之,莫要这般担心。”


    “嗯。”卫长昀呼出一口气,握住姜宁手腕,抬起头看他。


    姜宁知晓他意思,便绕到前面,坐在他膝盖上。


    卫长昀搂着他腰,把人往上抱了抱。


    如此一来,姜宁几乎是跨在他腿上,微微低头,就能亲到他。


    姜宁伸手,在他眉上划过,“辛苦了。”


    声音放轻了些,“这么多年,都辛苦了。”


    不只是这一两年,而是过去的那些年,都辛苦了。


    卫长昀抱着他,呼吸微促,仰起头,目光流连在姜宁的眉目间,心口被迟来的情绪挤满。


    “宁宁。”


    “我在。”姜宁答应道。


    卫长昀伸手贴在他腰后,又把人抱得紧了些。


    姜宁若有所感,微微低下头,目光相接,眼神温柔了许多,带着点宠溺的笑。


    卫长昀放在他身后的手往上,轻轻托着他后脑,往自己的方向一按,便亲了上去。


    呼吸慢慢地纠缠在一起,吻也从轻柔,变得缱绻,而后染上情欲。


    少有的,卫长昀失了分寸,亲得越来越凶,耳边出现暧昧的声音。


    姜宁有点难受,尤其他还这么坐着,什么反应都藏不住。


    他的,卫长昀的都是。


    搭在他肩上的手,终于在卫长昀的手在腰上捏了一圈后,伸手扯了扯他后颈的头发。


    卫长昀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呼吸微沉地放开姜宁。


    姜宁呼吸不稳,全靠卫长昀支撑着才不至于发软。


    卫长昀托着他脸颊,往前凑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又贴着他额头亲了亲。


    一双眼睛里,映出的全是姜宁。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看得姜宁有些脸热。


    “弄疼你了吗?”


    卫长昀的手指贴着他唇边,低声问他。


    姜宁摇了摇头,手指搭上他眉心,“心里好受了吗?”


    卫长昀嗯了声,笑了笑。


    姜宁捏捏他的手,“那等殿试后,若能留在京里,我们就给家里去信,接阿娘他们进京?”


    “好。”卫长昀搂着他,眼神专注。


    姜宁勾着他颈后头发,“不过家里的食肆得有人看着,我们还得想想办法,是交给周庚,还是周庚一起进京或者晚一点,把食肆盘出去他再来。”


    举家进京不是小事,得思虑周全才行。


    不过好的是沈明尧也榜上有名,若是殿试二甲,名次靠前的话,那后边多半也是要留在京城的。


    到时顾家父母不来京城,顾苗父子三人也要进京。


    朱红他们跟着顾苗一起进京,总是互相有个照应,能帮衬着,还有个伴。


    只是如今距离殿试半月有余,一切尚未有定数,故而要想得多些,万一中了也是外放其他州府,便又是另外一番打算。


    “镇上的宅子是想转手,还是留着?”卫长昀问姜宁。


    姜宁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卫家老宅肯定是不会动的,镇上多一个住处,往后要回乡,那也方便些。


    只是走上仕途,归乡便身不由己。


    “要是想转卖,不如卖给子书和秋哥儿,正好不糟蹋,也方便他们。”


    卫长昀提议道:“要是留下,那就放在那儿,不管什么时候回去,都有一个落脚处。”


    闻言姜宁眼睛一亮,笑道:“这不都想好了吗?不过要是转给秋哥儿他们,也得亲自见了面说,书信往来终究是不方便。”


    “若是他们愿意,娘他们进京时可以一起,这一路虽远,只是路费应当不算太多。”


    卫长昀道:“到时写信回去,可提及一二,问问他们。”


    姜宁点点头,“那这一阵我们去寻寻宅子,趁着手里还有一些钱,此处我们住还行,要是阿娘他们来了,定是不够住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尽管还未殿试,可卫长昀能中会元,那殿试一甲三个席位,多半有一个是卫长昀了。


    殿试一甲,便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不论是哪一个,最后都会留在京城里。


    第180章 “谁说我没有心上人的……


    会试三年一场,会元更是千里挑一。


    卫长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考生,并非出自大儒、大师门下,师从一个乡野秀才,更无官学经历,竟能力压几千学子,在会试里夺魁,岂能不成佳话。


    放榜当日,便已经有人打听出他的一些事情。


    知晓他在院试就曾拿下第一,乡试亦是名列前茅,便说他少年成才,往后可期。


    外界那些传言、猜测,姜宁和卫长昀压根顾不上,因为上门道贺、送礼的人太多。


    只有第一日躲过去,得了片刻清净,连着四五日,门口和门外的巷子都是陆续来拜访的人。


    各种贺礼、拜帖递上来,全被姜宁和卫长昀回绝。


    更甚者,明知卫长昀已经成亲,还托人来问要不要再娶妻,不介意他已经有家室。


    听得坐在院子里的姜宁大为吃惊,然后摇摇头,可算是知道卫长昀为何从前无人说亲了。


    大抵是村里和镇上的人,还是太保守,不如京城开放。


    卫长昀无奈,表示自己成亲一年余,且心里只有姜宁这一位夫郎,无处也无心与其他人相处,那些说亲的才作罢。


    然而那些想送礼的依旧拦不住,每日都差人送来,他们又找人送回去。


    这么忙了好些天,东西是一点不敢收,光赚了一顿累。


    直至卫长昀写了一张闭门不见客的帖子,贴在大门上,那些人才终于消停了。


    耽搁了几日,距离会试放榜已过去七八日。


    难得耳边清净,又春光明媚,姜宁拿着刚晒了两天的豆子在那里捡。


    坏的挑出来,好的等晒干了就可以有大用处。


    姜宁坐在石桌旁,叹了口气,“总算消停了,再这么下去,我都想在门外再写一条,屋内无人。”


    卫长昀关上门,走回桌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姜宁眨眼,仰起头看他,“没有。”


    “不过我们都说了不见客,你得准备殿试,这些人怎么还来?不怕我们直接赶人啊。”


    卫长昀坐下来帮他,“只是差人来试一试也没什么要紧的,你看来的都是小厮、管家或者掌柜,被拒之门外,也不丢脸面。”


    哪怕是再富贵的人家,家里小厮、管家和掌柜,也并非是人人都认得。


    吃了闭门羹,丢人也不要紧。


    再者,是被会元拒之门外,似乎也不丢人。


    姜宁一想也是,便点点头。


    卫长昀见竹筛里的豆子被姜宁捡得差不多,看看时辰,打算去厨房先把饭蒸上,再做几道合姜宁胃口的菜。


    趁着还未有大夫说的其他反应时,能吃就吃,把身子养好一些。


    才刚起身,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俩人对视一眼,姜宁无奈地笑了声,卫长昀则皱起了眉,走到门口。


    “家中不见客,阁下还是——”卫长昀话说一半,看清外面的人,顿时愣了愣。


    “聂大哥?”


    聂丛文左顾右盼,仿佛在躲什么人似的,尴尬朝他笑了笑,伸手抵在门上,飞快挤了进去。


    关门时还探头往外看了眼,不让卫长昀关,特别积极地把门关上,松了口气。


    坐着的姜宁发现是聂丛文,不由怔住,不明就里问道:“聂大哥,你这偷偷摸摸的样子,做贼还是防贼啊?”


    “难道有人在背后追你不成。”


    聂丛文不好意思地挠头,“不是不是,是这几日到我那里的人太多,我没地方去,干脆来你们这里躲躲。”


    又是一个被上门送礼逼疯的。


    不过这榜下捉婿,历来都有,像这样的都算客气,那些直接拿红绸把人绑回家,才是真厉害。


    “那么多人去你哪了,难道给你说亲去了?”姜宁眼明心亮,从会试结束那天就看出温安臣对聂丛文心意,不由打趣道:“那不是挺好,长昀和沈大哥是成了亲,不能始乱终弃,你这又未婚配,也没定亲,怎么不相看相看。”


    跟着走来的卫长昀闻言,看了看姜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一贯爱逗人。


    聂丛文一听,连忙道:“我的好兄弟,你可别乱说,万一让人听到,那我就完了。”


    “这院子里也没别人,你这担的什么心?”姜宁笑道:“再说了,你也没心上人,还怕我们去告状啊?”


    “我——”


    聂丛文语塞,“谁说我没有心上人的,万一我有了呢。”


    这下不只姜宁惊讶,端着茶过来的卫长昀也是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没明白聂丛文的意思。


    这是有了还是没有?


    听着像是木头开了窍,但只开了一半。


    “不说这个了,你们呢?这几日是不是也被烦透了。”聂丛文看他俩眼神,立即转移话题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几个人拎着东西出去,一看便是来寻你们的。”


    “自是一样。”姜宁点头,把被虫咬的豆子放到篓子里,“这两日已经少了许多,零星有人来。”


    相比较之前,口径也换了。


    不是什么攀附交情,就是单纯贺喜,顺道沾沾喜气,希望家里小辈日后也能高中。


    但这话听听就算了,压根不能当真。


    真收了东西,往后有什么事,便是百口莫辩。


    “罢了,我先躲一躲。”聂丛文一听,觉得他们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顿觉安慰。


    卫长昀看他无事,便问道:“正好家里要做晚饭,你来得巧,留下与我们一起吃过晚饭再回住处?”


    聂丛文一听,立即看向姜宁,“姜哥儿的手艺便是不赶巧,也得腾出时间过来尝尝。”


    “要你在金陵开酒楼,生意怕是要比太白楼比下去了。”


    太白楼是金陵第一楼,也是天下第一楼。


    传闻是数百年前一位大诗人宿醉于酒楼内,留下几篇佳作,故而掌柜将酒楼改了名。


    这么多年,历经朝代更迭,酒楼仍未受到半点战火牵连,屹立在秦淮河旁,成了天下名楼。


    聂丛文家境殷实,第一次入京赴考时尚且年轻,难免与一帮友人去楼里消遣过。


    要他说,那里的大厨和菜好归好,但和姜宁做的菜比起来,少了一点家常味道。


    美则美矣,失了几分灵气。


    只可惜前一阵他们忙着备考,考完了又诸多事情,加上姜宁有孕,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宁眼睛转了转,看向卫长昀,笑而不语。


    卫长昀看聂丛文一脸期待,直接道:“今日是我做,他累不得。”


    聂丛文:“……”


    他打量着姜宁,发现姜宁在笑,气色也挺好,不由奇怪起来,“姜哥儿,你有哪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大夫。”


    其实他选这个时候来,多少是想蹭饭来的。


    现在蹭不上姜宁做的饭菜,虽有点失落,可还是姜宁身体要紧。


    “长昀做饭也很好吃的,聂大哥正好尝尝。”姜宁看他表情,忍俊不禁,“我并无什么不适,只是有些闻不得油烟味,容易吃不下东西。”


    从前在家做饭,他是厨子,做完了还能吃不少,全仰仗年轻,身体需要补充。


    可如今有了身子,做饭是能做,可做完了便也没胃口,吃不下多少。


    卫长昀发现这一点后,便少得让他进厨房做饭。


    聂丛文挠挠头,打量起卫长昀,“长昀不是自幼读书,还会做饭吗?之前来这儿,要么是你做,要么是一起去外面吃。”


    关于卫长昀会做饭这事,倒不怪聂丛文怀疑。


    一则是来金陵后卫长昀的确少有下厨,一门心思都在备考上。


    二则是聂丛文家境殷实,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哪能会做饭。


    聂丛文不会,家里叔伯弟兄也无一个会的。


    顶多会烧水、泡茶,在野外打猎时烤兔子、烤鱼、烤鸡罢了。


    姜宁看了一眼卫长昀,“有的菜他做得比我还熟练,我可不如他。”


    卫长昀对上他视线,“明早给你做。”


    姜宁弯唇一笑,“嗯。”


    聂丛文:“……”


    总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有些许多余了。


    不过多余不多余的,来都来了,聂丛文无事可做,便跟着卫长昀一起进了厨房,说是打下手,实则看卫长昀怎么做菜。


    片刻后,聂丛文目瞪口呆地盯着砧板。


    “葱,上面的根须掐掉。”卫长昀看眼他手里的葱,“别捏那么用力,捏熟了味道不够香。”


    聂丛文欲言又止,而后道:“你竟是懂这么多。”


    卫长昀失笑,继续切菜,“他懂的更多,我时常在想,他若是想参加科举,未必不能高中。”


    闻言聂丛文怔然,却未接话。


    他自然看得出姜宁并非大字不识的人,也晓得他聪明,可科举又并非聪明就能考上。


    “那你们之后如何打算?”聂丛文正色,问到正经事上,“下月初便是殿试,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你不出差错,定在一甲之列,那势必会留在京城。”


    卫长昀微垂着眼,盯着砧板,“这话你与我、沈大哥说说便是,在外不可这般说。”


    聂丛文道:“我岂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我是想你们也该打算打算,毕竟还有老小在永安镇,若要接来,得提前觅一处宅子才行。”


    “我这——”


    卫长昀抬起头,看着他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但不可再托你的关系行方便了。”


    “为何——”


    “朝堂之事,你我皆是明白人,我如今中会元能被打听出家中事,你在殿试后,亦不可免,那与温大人的交情就会无处藏匿。”


    “可你如今才想与我划清界限,岂不是晚了?”


    “哪里有划清界限,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在明我在暗,不管日后如何,都不会牵扯对方,也好有转机。”


    聂丛文面露惊讶,明白了卫长昀的意思。


    待到殿试放榜,今年进士便尽数知晓。


    不管是太子还是大皇子,还是其他什么人,这些进士都会逐渐成为朝堂这棋盘里的一枚棋子。


    自是要,更为谨慎。


    “你年纪轻轻,思虑如此周全,难怪上次安臣见了你们后,那晚便问起过你们,听说你师从何人后,又松了口气,只道是好事。”


    原来,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