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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江淮华运会


    ◎这场比赛，两个女孩之间并没有明显失误！◎


    乒乓球运动员，四个经常容易出事儿的地方。


    肩伤、腰伤、膝盖，然后就是现在朱淇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而扭伤的地方，脚踝。


    以前在省队打比赛的时候，朱淇就脚踝扭伤过一次。


    不打比赛不训练的时候，都是何千路买个冰糕用胶带缠在脚上止痛。


    但那个时候年纪小，恢复能力也快，没过几天就好了。


    现如今朱淇在打四强赛，围观的群众们看着感觉好像只是脚滑摔了一下，但只有朱淇自己清楚是什么情况。


    这是从小开始练跳桩步的一个通病。


    因为小碎步改善了螃蟹步的灵动**叉，也改善了螃蟹步需要用膝盖、腰部扭动的问题。


    但是跳桩步在脚步跳动的时候几乎全部靠脚踝位置发力，带动膝盖和腰部来跑动，所以脚踝一直都是跳桩步的弱点。


    何千路的两个脚丫子更是没法看，鼓鼓囊囊的跟打了玻尿酸似的，都是以前没好透的增生。


    猫猫也没因为自己拉回一局比分而高兴，她看到朱淇在地上跌了一下不立刻站起来，就感觉有问题，走过来询问。


    “怎么了？你拉伤了吗？”


    脚踝的部位很关键，扭一下不是闹着玩的。


    那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上面，要是严重的话有的时候还真得挺严重的。


    朱淇摇头说：“没事，继续。”


    “医疗暂停吧。”猫猫皱眉，打量了一下朱淇，看到她脸色如常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儿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真没事儿，继续吧。”朱淇又说了一遍。


    裁判吹了一下口哨，要求猫猫回到自己的比赛场地。


    朱淇晃了晃脚。


    感觉刚才剧痛的位置除了有些酸麻之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疼痛感。


    或许只是抻了一下筋儿吧。


    走到休息区，朱淇拿起水瓶喝了口水，老爷子也感觉刚才她摔倒那一下脸上露出来的疼痛表情不对劲，又追问一句：“你真没事儿？”


    朱淇摇头，又晃了晃脚踝。


    感觉酸痛感变实了，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反正不管怎么样。


    先把比赛打完再说。


    第五局开始。


    猫猫还是察觉到了朱淇的不对劲。


    她每一次拉球，都感觉朱淇的速度变慢了。


    猫猫劈长、朱淇抽了一球。


    猫猫侧砍，朱淇抽了一球。


    猫猫拧拉，朱淇抽了一球……


    朱淇的进攻性小了很多，不管猫猫用什么进攻球，朱淇都采用最保险的防守回应。


    别说是猫猫了，就是连旁边观看比赛的解说们都察觉到了。


    【嗯……看样子刚才暴暴摔那一下还是有些影响的。现在暴暴的所有回击都是防守，没有之前四局比赛里的进攻性了，可能是想要先找回状态吧。希望刚才只是不小心抻了一下，没摔伤。】


    【其实这个伤病对于运动员来说确实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尤其是比赛当中因为运动员全身心都投入比赛当中，一不小心摔倒拉伤也很常见。看暴暴现在这个状态……感觉好像还没缓过劲儿来。】


    【现在要看猫猫能不能抓住机会……其实刚才还是应该先叫个暂停，看看扭伤严不严重的……】


    【这两个小姑娘呀，都犟得很……】


    朱淇不想叫医疗暂停，因为自己的手感刚上来，想要一鼓作气趁着状态好的时候赶紧结束比赛。


    她也不是没有脚踝扭伤过，赛后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叫了医疗暂停，手感全无。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把这种感觉找回来。


    和高手之间的对决，一秒钟都能决定比赛的胜负。


    反正也没到完全不能行走的地步。


    朱淇握住球拍，开始频繁给左侧旋的球，让猫猫只能把球打到自己正手的位置。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这个年轻的女孩把身体向后仰了一个非常夸张的角度！


    整个人的身体后仰到犹如一把反向拉伸的弓，然后挥动手臂，像打棒球那样将球抽打出去！


    猫猫没接住。


    朱淇得分。


    众人惊呼！


    哇！核心力量好强啊！


    【第五局小比分，朱淇1：0祖天骄】


    猫猫看懂了朱淇的这个想法。


    啊。


    她是打算节省跑跳的时间，用加了转的球来迷惑自己？


    ……让自己用接上旋球的方式把球接回去的时候，球就会自动回到朱淇的正手位置。


    朱淇不仅可以掌控自己打过去的球，甚至还可以掌控猫猫打过去的球！


    在乒乓球运动当中，不同的旋转有不同的接球方法。


    上旋球现在更适合拉弧圈球、下旋球现在要用挑打或者是搓球。


    侧旋就要加一点拧的手感，根据旋转的强弱来增加拧的强度。


    朱淇预判到了猫猫接球的方法，提前在猫猫的球打过来的落点去接球！


    朱淇对球的旋转——居然这么细致入微！


    这个孩子……现在才只有19岁！


    甚至都还没有真正到一个完全成年的年纪！


    她对球的预判！


    对球的理解！


    已经完全具备冲击大满贯的能力！


    啪！


    朱淇又抽了一个高旋转的中线球！


    强行把猫猫拉到大斜角的球变线到对面中间位置！


    猫猫没有跟上，丢了一分。


    【第五局小比分，朱淇5：5祖天骄】


    猫猫感觉到了来自队友的压力。


    虽然自己拿了世运会的冠军，也拿过一次世冠杯的金王座。


    但那是朱淇来国家队之前的事情了。


    东京世运会的时候朱淇也没有参加单项。


    去年因为自己在洛杉矶做手术，没能参加珠港全乒赛，但是“三大赛”年的“米里亚姆”杯也不好拿啊！


    重中之重还得是世运会，那么主攻全乒赛的精力就肯定会被分散。


    这样来看，似乎猫猫距离大满贯还剩下最后一个“米里亚姆”杯，但实际上还差得很远。


    想要拿下“大满贯”。


    就必须赢桌子对面的这个女孩。


    猫猫感觉朱淇的球质量开始追上来了！


    第五场前十个球，朱淇在给自己刚才的摔倒找时间适应和恢复，等到脚踝的刺痛和酸涩没有那么严重了之后，她就立刻开始反扑！


    猫猫一开始还在担心，下意识不敢给大角度的球去拉扯，怕朱淇拉动脚伤。


    但是现在看朱淇又开始在球桌旁边疯跑起来，猫猫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恢复了认真状态。


    可随着朱淇每次跑动，她都感觉右脚的沉重感在加深，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右脚上缠了个沙包。


    跑一步，缠一个。


    再跑一步，又缠一个。


    没有叫医疗暂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家里人在旁边看着。


    先打完再说。


    朱淇想要忘记自己脚踝的疼痛，专注于去看球的旋转、听球旋转的声音。


    冲锋之下，朱淇得分越来越多。


    猫猫找不到冲出朱淇的弧圈球打法的办法。


    朱淇刚来的时候，是上旋球结合快攻体系，把中华队最开始的摆速流也融入到体系里面。后来改成了弧圈球体系，但现在又加入了最开始的快速摆速攻击。


    最后又加上了之前任心华训练出来的“半截球”技术。


    这可怎么办？


    这拉出来的弧圈球一个接着一个，正反手衔接的速度快到让人看都看不清楚！


    这种全台无死角攻击的方式！


    虽然力量稍欠但是速度要比男乒的大熊快很多！


    不仅如此！


    暴暴对整个赛场的空间感、以及球在空中运行轨迹的判断，也充满了掌控力！


    所有的球仿佛都受到她的指引，想要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


    【7：5】


    【8：6】


    【9：6】


    【10：7】……


    朱淇开始奋力一搏了！


    她知道猫猫应该是进入了对战瓶颈。


    从洛杉矶回来之后，猫猫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朱淇知道她的压力很大。


    想要尽快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想要跟上队伍、跟上现在队里新生代小将们的成长。


    猫猫比任何人都要拼，平时教练布置的训练任务，猫猫不仅超额完成而且还会再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训练量。


    朱淇也等待能够和猫猫来一场真正的实力对决。


    以前虽然和猫猫打过几次。


    但是因为猫猫的肩伤，朱淇总觉得胜之不武。


    这次华运会虽然在三分之一半决赛碰面，但也是猫猫回归之后第一个机会。


    左边燃起一团红色烈焰、右边飞涌着惊涛骇浪。


    两方对撞之下，白球被夹在中间。


    裁判翻动计分板的声音也很快。


    【第五局小比分，朱淇11：7祖天骄】


    【大比分，朱淇3：2祖天骄】


    第五局最后一个球打完的时候，朱淇看到猫猫露出了皱眉思索的表情。


    朱淇知道猫猫可能对自己这种衔接速度暂时没有办法。


    老爷子看着朱淇身形一晃一晃地走过来，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撒谎了，刚才扭伤的那一下肯定疼得不轻。


    “我一定要拿下第六局。”朱淇坚定道。


    这也意味着，她告诉老爷子，现在自己不想叫医疗暂停。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尽快结束比赛。


    “注意单板质量。”老爷子在这边说。


    另一边的重渝女教练跟着说：“……她的衔接虽然很快，但是是牺牲了单板质量的结果，想要提升速度，就不可能每一个球的旋转强度都给很高。”


    “小心对方上旋球。”


    重渝女教练伸手开始比画：“……发球的时候给上旋球，这样的话这个球就会很长。她就只能跟你拉正手，然后你再给点保险，让她只能拉一个不转球或者出台球。这样的话，你下一板衔接就有优势。”


    两个女孩都点了点头。


    第六局开始。


    龙争虎斗之间。


    白球迅速运转。


    对于朱淇来说，这是最后一场决胜局。


    两个女孩已经打上了头。


    前五局开始，彼此之间还矜持着得分了不叫。


    但是第六局开始，两个人都彻底进入状态把球拉得虎虎生风。


    每次得分，都会有女孩们从骨骼深处迸发出来的一声声呐喊。


    【5：6】


    【7：7】


    【8：9】


    【10：10】……


    ——Cho！


    ——Troy！


    奶凶奶凶的。


    身上的汗已经没有时间再擦了。


    猫猫状态调整得也很快。


    朱淇的弧圈球结合快攻打法，再加上半截球的加持，确实很猛很顶、衔接很快，没人跟得上她的速度。


    所以猫猫就不跟朱淇对持，想办法在前三板就结束比赛！


    但谁也没想到，朱淇在能保证衔接迅速的同时，给每一个球都加满了质量！


    【第六局小比分，朱淇11：10祖天骄】


    第二十一个球落地的时候。


    猫猫看着在地上咕噜乱转的球，无奈地苦笑。


    是了。


    也就是暴暴，能打出这种水准。


    最后一个球了。


    最后一个……


    猫猫抬头，深呼吸了一下，感受着汗水在自己身上流淌的触感。


    突然发现……冠军的领奖台距离自己居然这么远。


    另一边。


    朱淇紧盯着猫猫发球的姿势。


    看到猫猫把球再一次高抛起来之后，朱淇瞬间就明白了。


    这一次会和第四局最后一个球的高抛一样！


    猫猫想要打自己的远台！


    朱淇迅速做出反应，先行挪到远处准备接球。


    但脑海中又出现了老爷子刚才提醒的那一句——“小心对方上旋球。”


    在这一瞬间。


    朱淇的脑袋像是通电了一样，不仅明白了猫猫的意图，也知道了自己应该怎样做。


    啪！


    猫猫果然拉了一个抽底线的长球！


    而且这个球在正手大角度！


    如此一来，朱淇就只能在远台拉一个不转球或者低质量的球，否则球就会出台！


    这样的话，猫猫只需要在对面的近台位置做好姿势、准备吸短就可以了。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朱淇会按照猫猫的剧本来走、这一分很有可能会被猫猫吃掉的时候，朱淇突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艳的行为！


    朱淇把手臂伸张到身后最大角度，然后将球拍呈现出渔网兜捞球的姿态！


    恍惚间，猫猫感觉自己看到了朱淇站在国家队木桩上，握着渔网兜来回跳动捞球的样子。


    朱淇手握球拍！从右往左！在球下沉的路径里，狠狠的“削”了一板！


    整个白球突然被卸掉了所有的旋转！


    重新在胶皮上摩擦了一个角度极其诡异的右侧旋！


    然后犹如一颗运行轨迹非常夸张的！带着拐弯的！小彗星！


    白球绕着球桌外侧飞了一圈！眼看着有可能会飞出界的时候突然又像自带磁吸般飞回了球桌！然后在桌子边缘弹开！


    啪！


    搭！


    白球在桌脚上弹起！


    在空中裂成了两半！


    这、这、这两个女孩……


    把球打裂了？！


    裁判愣住了。


    双方的教练也愣住了。


    虽然乒乓球的赛璐璐材质要比网球脆很多，但也不是轻易就能打裂开的。


    只能说明这颗白球也承载不了双方这么高强度的轰打。


    全场爆发了激烈的掌声，仿佛能掀翻天花板般猛烈！


    所有人喊得不是球员的名字！


    而是中华队！牛逼！


    这场比赛，两个女孩之间并没有明显失误！


    她们都发挥出了现如今最高水准！


    【第六局小比分，朱淇12：10祖天骄】


    【大比分，朱淇4：2祖天骄】


    B区的女单结果出来了。


    朱淇成功进入决赛。


    猫猫对着自己无奈笑了笑，长吁一口气捡起了地上裂开的白球，走向朱淇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表情。


    两人拥抱了一下，一起朝着观众席挥手。


    “你的脚没事儿吧？”猫猫在嘈杂的欢呼声中，在朱淇耳边问了一句。


    朱淇晃了晃右脚，感觉右脚更沉了，晃悠的角度稍微大一点就有酸麻胀痛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是扭伤了。


    但她怕猫猫自责，还是说了句：“没事儿，晚上回去冰敷一下就行。”


    “真没事儿吗？有事儿不能憋着，你明天还得打决赛呢。”


    “真没事儿！”朱淇原地跳了两下，拍了拍猫猫的肩膀。“我没那么娇弱！”


    明天是决赛。


    A区的结果也出来了。


    阿水【4：3】赢了舒舒姐。


    朱淇要在决赛和阿水碰面。


    /


    “偶买噶，我居然和暴暴一起进了决赛。”赛后采访的时候，阿水面朝摄像机捧着脸，一脸惊讶和期待。“这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我居然能和暴暴一起在决赛会师……我现在、有点儿、有点儿激动。”


    进了决赛就代表着提前锁定了金银牌。


    作为新生代女队三个小将里年纪最小的阿水，忙内小幺，几个记者也很爱逗她。


    有个记者姐姐经常采访女队，和阿水也比较熟了，开玩笑道：“你觉得你跟暴暴，你们俩最后谁能拿冠军呢？”


    “啊？不知道啊，我觉得……我觉得……”肯定还是暴暴吧。


    但话又说话来了。


    阿水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来拿比赛嘛，肯定都是奔着冠军来的，但是我觉得最后谁是冠军还得看比赛结果，我也不会未卜先知嘛。”


    “你平时和暴暴经常一起训练，对彼此的水平肯定也有估量吧？难道你没想过抢她的班、夺她的权吗？”记者姐姐们笑成一团。


    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朱淇的水平是如日中天，甚至可能要比现役的女队队长还要强一些。


    这么说纯粹是想看到阿水苦思冥想，怎么赶紧结束采访的可爱样子。


    “我、我没想过哎。”阿水嘿嘿一笑。“反正先打好眼前的比赛，把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未来。”


    “好的，那我们没有问题了。你今天打完四强赛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记者姐姐们也开始纷纷准备下班。


    阿水很好奇：“你们不采访猫猫和暴暴她们吗？”


    “她们已经说今天就先不接受采访了，刚才比赛的时候暴暴好像摔了一跤，不知道有没有扭伤要回去休息。”旁边有个工作人员回了一句。


    阿水“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啊？暴暴受伤了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少，18点还有一章。


    72江淮华运会


    ◎她不希望队里再有人离开了。◎


    朱淇刚换完衣服准备出来，就看到阿水风风火火冲了过来，然后端着自己的左脚上上下下打量。


    猫猫在旁边哭笑不得：“你干嘛呢？”


    “不是说扭着了吗？没事儿吧？”


    “大姐，我扭得是右脚，你看左脚干嘛。”朱淇好笑道。


    “疼不疼啊，明天决赛还能打吗？要不跟比赛组说推迟一下？”


    “没那么严重……哎！你别脱我鞋啊！”


    阿水有点害怕，她不希望队里再有人离开了。


    之前猫猫离队了十个月，她就觉得够难受了。


    现在猫猫的伤还没完全康复，也就找回了之前的九成功力，明年又要打直通赛……后年又是“三大赛”年！


    一堆比赛等着她们去打呢！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再有一个人掉队了！


    老天啊。


    她之前跟老秦说万一暴暴和猫猫都不在了，真的只是随口*说说！你别什么都瞎听啊！如果非要有个人离队，那也得是她好不好！


    阿水隔着袜子，捏了捏朱淇的跟骨位置，她之前也有过扭伤的经验，知道一般扭伤的位置在哪里。


    “疼不疼啊？”


    “你怎么跟秦晌一样磨叽，不影响比赛！你别捏了！回头没事给我捏出事来，我可赖着你昂！”朱淇笑骂道。


    “那就行……哎哟，人家担心你嘛！”阿水朝着朱淇的脚底板挠了一下。


    朱淇怕痒，赶紧把脚缩回来，然后伸手把鞋捞过来套上。


    三个女孩勾肩搭背着，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男队那四个人也刚好打完比赛准备来换衣服。


    几个人打了个声招呼，宋临州和大熊明天打决赛，秦小八四强打输了，要竞争铜牌。


    “姐，听说你脚又扭了。下午混双你还能打不？”秦小八欠兮兮地过来说了一嘴。


    “当然能打。”朱淇掐了他一下：“别跟你妈说，听见没！”


    “知道知道。”


    猫猫和阿水走在前面，朱淇从凳子上起来的时候又晃了一下，右脚刚才快消失的酸麻感又从骨缝里传来。


    说疼也不是特别疼，就是酸得发痒。


    刚走进男更衣室的宋临州突然折返回来，朝朱淇走过来的时候往她上衣口袋里塞了个东西。


    朱淇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卷弹力绷带和三张泰文的药贴。


    这京队小少爷怎么连这个都有？


    “这个贴一晚上，应该能缓解疼痛，但要是还疼的话还是要去拍片子。”宋临州抓了抓刚打完比赛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瞟了一眼朱淇的脚。


    “知道了，谢了。”朱淇揣兜里，快步跟上前面的猫猫和阿水。


    /


    女单四分之一赛下午是混双赛事，下午和秦小八打了一场混双。


    对方是黑海滨省的球员，男队员是国二队的一个球员，刚来国家队不久。


    对方水平在省队等级，朱淇和秦小八没费什么功夫就晋级了决赛。


    混双刚打完，朱淇就把那个泰国膏药给揭了。


    这泰国膏药味道有点重。


    有一种泥土被火烧成炭的感觉。


    朱淇把膏药贴上不到五分钟就给摘了，感觉自己身上的味道像是在泥潭里打了个滚。


    以前何千路就因为这种事骂过她，说她瞎讲究，不爱贴有味道的东西。


    朱淇反驳说是何千路不懂，这叫嗅觉洁癖。


    秦小八还开玩笑道：“你这脚啊，太难买鞋子了，每次都穿大一号的，肯定不合脚啊。”


    朱淇的脚属于穿37码的小，穿38码的大，很难真正合脚。


    而现在国内的运动品牌还没做起来，没有量身定做一说。


    没办法，朱淇在和阿水打决赛之前，朱淇拿出弹力绷带在右脚上缠了一圈。


    现在还没肌肉贴、髌骨带这种东西，能贴在膝盖位置防止肌肉拉伤。


    就连弹力绷带都很少见。


    这玩意儿现在还挺贵，一般都用在外伤很少拿来护脚踝，因为缠三四次一卷就没了，而运动员每天都要打比赛。


    在条件艰苦的时候，直接拿个有弹性的袜子在脚上缠一下就行。


    准备就绪之后，那边工作人员开始提醒比赛时间到了。


    朱淇背着球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球服，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向决赛的现场。


    双方球员上场。


    阿水的状态很轻松。


    一进场就蹦蹦跳跳的，和现场观众们打招呼。


    今天因为是决赛，还稍微含蓄了一点，要是放在小比赛里直接给四面八方的观众们飞吻都有可能。


    “这小姑娘还挺逗。”观众席上的舅妈调侃道。“那天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可能聊了。”


    “是啊，性格还很活泼，跟咱们闺女刚好互补。”小姨跟着说。


    阿水一如既往都是如此，尤其是打内战的时候，永远都是主打一个“快乐乒乓”。


    这种状态其实朱淇挺羡慕的。


    从重生回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到完全“快乐乒乓”。


    她想要用乒乓球实现个人价值，站在所有人最瞩目的冠军领奖台上。


    每一滴流淌的汗水，都刻在朱淇的灵魂深处，让她知道自己付出的每一天都一定要有回报才行。


    她打比赛，就是为了冠军。


    这个目标从来都没有动摇过。


    可是时间久了，现在的朱淇距离大满贯还剩最后一个世运会。


    所有人都说她的未来可期。


    但当初决定了要打乒乓球的初心……她突然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这个初心说的不是自己重生回来之后决定打乒乓球的原因，而是前世跟着技校的老体育老师决定要走乒乓球之路的原因。


    那个时候中国的乒乓球已经落寞了。


    乒乓球的各种周边，什么品牌球拍、进口膨胀油、高端海绵包括一些明星球员的周边更是倒闭了一家又一家的大厂。


    当乒乓球教练其实并不赚钱，而朱淇后续的工资也证明了这一点。


    国家队很多小陪练们经常讨论朱淇。


    她们会聊当年朱淇作为省队队员勇闯世冠杯的事情，并认为朱淇就是乒乓球界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别人家的孩子”也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一说。


    赢得久了，偶尔输一局都会让教练组们觉得天要塌了。


    秦小八打完了铜牌战，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铜牌后。


    换完衣服出来之后碰巧在人群里面看到了何千路，身边跟着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何千路还喋喋不休地跟女孩聊一些比赛上面的问题，一看就是何千路最新培养的小球员。


    秦小八过去打了个招呼，然后也坐在观众席上观看女单决赛。


    两个人闲聊的时候，也聊到了那位美国的球员。


    “听说是个人妖，真的假的？”何千路问。


    秦小八耸肩：“我姐说是，但教练组一直都没有通知，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听说那人之前还是个男运动员，在欧洲赛事一路全胜，现在开始申请打世界比赛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批准。”


    何千路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叹了出来。


    真是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过得八十一难。


    解说们还在做赛前复盘，说到了昨天朱淇和猫猫的四强赛。


    【昨天的四强赛给我的感觉就已经是女单决赛了，不知道今天的赛事会不会和昨天一样精彩。】


    【是的，无与伦比的正反手冲杀，让我们看到了最高质量的正手对上了最高质量的反手。】


    【今天的两个女球员，朱淇和方淼，她们两个可以说是队内小青梅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在一起训练，能打到决赛只能说是宿命的相遇了。】


    赛场上。


    裁判立起一只手。


    女单决赛开始。


    阿水发球局。


    任心华和佛爷挨在一起坐着，单独观看这场女单决赛。


    “朱淇这两年的进步很大，阿水虽然也很有长进，但是估计这场比赛的天平会更偏向朱淇，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佛爷在比赛一开始，就进行了这句判断。


    任心华并不认可，饶有兴致：“话也不能这么说。自从去年珠港全乒赛结束，阿水跟了常红霞之后，虽然阿水是左手但也开始朝着单项努力，今年五月份的全乒混团就初见成效。”


    在猫猫手术之前，她和朱淇的状态水平其实还是猫猫更高一点。


    毕竟猫猫比朱淇大了四岁，而且在国家队呆的时间也更久。


    但是猫猫去做了手术，有了十个月的空窗期再回来，朱淇和猫猫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们两个人呈现出三七开的局面，猫猫知道自己落后很多，也一直想尽办法赶超。


    从四强赛来看。


    猫猫的水平其实已经恢复到和之前差不多了。


    但朱淇的发展太快，不仅远超于她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就连很多现役时间比朱淇更久的球员都被她甩在身后。


    任心华其实别的事情都不担心，但美国的那个神秘运动员，确实是现在任心华最大的心头大患。


    一直等着对方的出现也不合适，还是应该主动出击。


    思来想去，任心华一边看比赛一边想着今年年底的世界联谊交流赛。


    谈话间。


    朱淇和阿水的第一局已经结束了。


    朱淇【11：6】拿下自己的局点。


    似乎所有人都预料到了，阿水和朱淇的这场比赛应该没有什么悬念。


    她们两个人从四年前就在一起训练，每天都生活在一起。


    可以说是一起度过了青春期，一起长大。


    她们对彼此的一切技战术、发球方式、球的旋转、细微变动都了如指掌。


    朱淇看着阿水在球桌另一边奔跑的样子。


    虽然现在是在江淮体育馆，四面八方都是观众而不是队内的小球员们。


    但朱淇还是感觉和在国家队里平时训练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这只是朱淇自己的感觉。


    从第二局开始，阿水开始变得非常认真。


    朱淇拉过去一个上旋球，阿水用长胶拉回来一个下旋球。


    朱淇再拉过去一个下旋球，阿水用反手反胶拉过来一个下旋球。


    和常红霞最开始给阿水设定的地位一样。


    就是充分使用自己的长胶和反胶，来回倒拍，不管怎么样打回去的都只有下旋球，就是不给朱淇拉出弧圈球的机会。


    两个女孩在球桌两侧奔跑。


    朱淇弓起手臂，削了一个侧转过去的时候，阿水反手拉长胶。


    同样的旋转又被同样打了回来。


    朱淇打过去的有多转、长胶接过来的就有多转。


    有一种自己砸过去一块石头，这个石头绕了一圈又砸到自己的身上。


    【4：4】


    【6：5】


    【7：7】……


    第二局的比分突然开始焦灼了。


    阿水打顺了手，把球拍翻得像朵花儿似的，花里胡哨。


    朱淇的动态视力其实也很不错，但想要盯着看球的话，就总是会看不清阿水究竟是用哪一面击球、胶皮给球的摩擦有多少。


    四周的观众们又有上万人，光是呼吸就能干扰朱淇听声音。


    朱淇决定还是先不跟阿水打质量了，站在中台软削了一板。


    球“咻”的一声打到了对面右手区，阿水紧跟着也挑了一板，朱淇又给球加了质量，把球强行变线到阿水的反手死角。


    阿水反应非常快，居然能跟上朱淇的变线，一个滑步挺身，施展了一招猴子捞月把球捞到对面球桌上。


    哒！


    阿水得分！


    【第二局小比分，朱淇7：8方淼】


    场上传来一片掌声，还有几个距离球桌比较近的人发出呐喊声，为阿水加油鼓劲儿。


    解说们跟着赞叹道。


    【阿水的球其实比较柔和，你发现没有？她不会主动去跟你争，不会跟你抢分，但是你要想冲破她，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暴暴的球一直都是队里最暴力的，现在就属于最强的茅遇到了最强的盾。】


    佛爷赞许一声：“方淼这丫头现在反应还挺快。”


    属于敏捷那一卦的。


    “只要阿水的长胶效果能打出来，就能完全克制住暴暴的弧圈球。”任心华坐在正对球桌的位置，瞧见桌子右侧的朱淇露出了皱眉的表情，就知道朱淇要开始想办法了。


    阿水的这个两面倒拍打法，其实和昔灵恩的打法还是有一定区别。


    就是昔灵恩的防弧胶打过来的球都是不转球。但阿水的长胶打过来的球都是逆旋转球，还带有强旋转。


    平时阿水和朱淇对拉的时候，阿水用反胶比较多。


    现在频繁使用长胶，就是为了能够压制朱淇，不让朱淇主动进攻。


    没办法。


    朱淇只能先靠发球得分。


    阿水一看到朱淇右手臂往后仰，就知道朱淇要发“超底线急速奔走式”发球，赶紧绕道远台等着。


    球一飞过来。


    阿水就用反胶顶了一板，结果球接过去的时候！阿水察觉到了不对劲！


    整个球都往上面飞！


    自己拉过去的时候居然是个上旋球！


    佛爷看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发出“嚯”的一声感叹。


    解说们也有些不明白，跟着分析。


    【正常情况下来说，“超底线急速奔走式”发球都是下旋球。因为发出来的球又低又转，弹起来的时候几乎是完全贴着球桌“飞行”。】


    【因为不想要给暴暴打回下旋球，所以阿水一般都是用反胶来接“超底线急速奔走式”，结果没想到搓回去的居然是个上旋球！】


    【这就说了刚才暴暴打过来的是一个上旋“超底线急速奔走式”发球。】


    【暴暴居然能把上旋超底线球也发得这么低，这手感天赋真的无人能及了。】


    发现阿水这个小傻瓜果然上当了！


    朱淇非常高兴，立刻扯到侧台，手臂蓄力准备抡圆了给阿水打一个质量足足的弧圈球！


    佛爷沉了口气，知道这分肯定是朱淇的了。


    可谁也没想到，阿水的反应居然这么快！


    在朱淇拉出弧圈球的同时！几乎是同一秒钟！阿水倒转球拍用长胶稳稳当当接住了这个球！并手臂使劲儿！用力推挡！


    啪！


    白球砸到了朱淇的右手边角，在桌角弹开！


    阿水得分！


    【第二局小比分，朱淇7：9方淼】


    “哇——”


    场边传来赞叹声，被阿水这个临场救球惊艳到了。


    阿水越打越开心，整个人都有一种往前扑的劲儿头，虽然被朱淇追上两分，但自己也跟着连拿两个球。


    【第二局小比分，朱淇9：11方淼】


    【大比分，朱淇1：1方淼】


    任心华连连点头：“阿水的纠缠能力也不错。”


    朝鲜昔灵恩那套打法确实很适合阿水，常红霞在给阿水做系统性战术分配的时候，也参考了一些昔灵恩的打法。


    朱淇现在感觉站在自己对面打比赛的阿水，和四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跟在朱淇和猫猫身后，说打不打比赛都无所谓、能给她们当陪练也很开心的小球员。


    她的成长，在岁月史书上留下痕迹。


    未来也可以独当一面。


    /


    女单铜牌赛结束得很快。


    猫猫【4：0】火速拿下了比赛。


    和丁舒舒打到第四局，猫猫的腰部也有点肌肉反应。


    她在洛杉矶做的腰椎激光手术一直恢复得都还不错，可能是今年比赛太多。


    先打了混团全乒赛又代表重渝身兼三项，打完之后腰酸背痛的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都没站起来。


    还是重渝队医过来给她按了一会儿，放松了下紧绷肌肉才缓解很多。


    打完比赛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女单决赛这桌才刚进行到第四局。


    【大比分，朱淇2：2方淼】


    第三场、第四场的比分每一场都打到了20分以上。


    猫猫站在旁边看的时候很是担心，昨天朱淇非说自己脚伤没事，但是出酒店的时候都要扶着栏杆下楼，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现在决赛又打了半个小时，不知道会不会伤上加伤。


    思索间，猫猫看到朱淇的右脚上缠着肤色的弹力胶带，知道这个东西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但治标不治本。


    只能希望比赛尽快结束吧。


    看现在的状况，第五局应该也快了。


    朱淇在旋转上面拿不到优势，她开始拿当时打昔灵恩的套路。开始一直打阿水的正手范围，让阿水不能主动制造得分机会。


    这样一来。


    阿水就只能用正手长胶和朱淇对拉。


    看起来好像阿水不停在用长胶改变朱淇打过去的球的旋转，但实际上局面依旧被朱淇握在手中。


    【第五场小比分，朱淇10：9方淼】


    又到了赛点。


    在球飞动的过程中，朱淇迅速扯身到桌边，背脊弓起做了一个俯冲的姿势！


    她要侧身爆冲！


    猫猫提了口气，等着看朱淇接球。


    自从乒乓球改大了之后，旋转力就跟着弱了很多。


    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不太想要练侧身爆冲，因为很难得分。


    可很难得分并不代表得不了分。


    朱淇轰了一拍，阿水跟着也侧身反轰一拍！


    球又“嗖”地原封不动转了回来！


    朱淇继续保持侧身状态，伸手扬攻继续反轰！


    猫猫的表情从“阿水居然能接住”变成了“暴暴怎么还在对轰”。


    连续性的侧身爆冲，让球被打来打去、速度越来越快！


    啪！


    球被阿水拉过来的时候，直直越过球桌，先落到了地面。


    出台了。


    朱淇的分数。


    【第五场小比分，朱淇11：9方淼】


    【大比分，朱淇3：2方淼】


    解说们感叹道：【现在一次性的侧身爆冲很难再“拉”死人，但是持续性的侧身爆冲还是可以的。主要还是暴暴的平衡力和核心力量非常强，能顶得住。】


    话虽这么说。


    但是这样一来，朱淇身体的重量又一次全部压在右脚上，需要右脚顶着自己来支撑平衡。


    第五局打完之后。


    朱淇又踉跄了一下。


    猫猫心道，糟了，她就是扭伤了。


    第六局。


    简单休息的时候，朱淇看到今天来观战的球迷更多了。


    甚至有好几个还堆在最前面，冲着她喊。


    “朱淇看这里！”


    时不时还能听到舅舅和小姨父中气十足、一唱一和的助喊。


    一个喊她名字，一个跟着喊加油。


    朱淇收回专注力，看着自己掌心躺着的那颗白球。


    第一个球、第二个球、第三个球……


    朱淇开始用自毁式侧身爆冲，频繁拉开和阿水的分数差距。


    阿水的力量不是最高的、核心能力也不是最强的、神经反应速度也不是最快的。正手系统并不如猫猫、反手系统也不是朱淇的对手。


    她的每一项指标，都不是最好的。


    但是阿水人如其名，像滑溜溜的水流，永远都不知道她能把球捞到什么地步。


    好几个看起来根本接不住的球，被阿水一个跨步上前，危危险险地又打了回来。


    任心华在旁边仔细地数了一下。


    每一场大概有两个球，是必丢的分数都被阿水救了回来。


    就连解说也说：


    【其实打乒乓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上台，只要球能上台就能创造下一板的机会。阿水打球，给人一种感觉就是每一套对轰都是组合拳。】


    【对，她现在打球很讲究保险，没有失误。】


    但朱淇想要打前三板，要一击致命。


    第六局持续用侧身爆冲，打全台落点变化。


    “阿水属于直觉流球员，她手感上来之后能打得很好，但跟暴暴相比还是不太会系统性去分析自己的优劣势。”任心华抱着手臂，思索着，这一局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


    朱淇一路领先，得分率越来越高。


    汗水勾勒出背脊骨骼的形状，朱淇伸手擦了一下额前的汗水，看了一眼旁边的计分板。


    【10：5】


    最后一个球了。


    阿水还想要殊死一搏，但朱淇一个假动作，故意装作想打长球但实际上吸了个短。


    球跳过球网，在桌子最里面哒哒哒跳了几下。


    阿水反应过来接球的时候，球已经第三跳、第四跳了……阿水看着就差一分，还能扭转局面的时候，“敖唔”一声趴在球桌上苦笑着不起来了。


    啊。


    好累哦。


    不想起来了。


    在球桌上睡一会儿吧。


    朱淇长舒一口气，终于打完了自己女单的比赛，她走过去跟阿水拉了拉手。


    阿水就势整个人挂在了朱淇的身上，惋惜道：“你可得请我吃顿饭，弥补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后来这个习惯就成了她们七楼仨女孩的传统。


    只要三个人打内战，谁站在冠军领奖台上，谁就请吃饭。


    “没问题。”朱淇笑着说。


    “哗哗哗——”四周掌声如雷。


    “好球——”


    所有人站起来，高声呐喊，一片喧嚣沸腾。


    其实对于现场球迷们来说，这场比赛是内战，输赢其实都无所谓主要讲究一个重在参与。


    但获胜者是江淮人，多少在主场里能增加一点兴奋度。


    女单决赛结束了。


    【第六场小比分，朱淇11：5方淼】


    【大比分，朱淇4：2方淼】


    前三甲的成绩也出来了。


    冠军朱淇、亚军阿水、季军猫猫。


    现场支起了一面八一大队的锦旗。


    因为是国内战，不升旗，但是会在领奖台大合照的时候，由省队内部架起来一个有省队名字的红旗。


    这是朱淇第一次在自己主场打国家级比赛。


    看着江东父老们、听着熟悉的乡音，感觉确实不一样。


    赛后采访的时候，朱淇单独接受了一个记者采访。


    男记者戴着一个黑框小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身为国家队运动员，回家的时间比较短暂。听说这是你加入国家队之后，第二次回江淮省，但是今天打完比赛明天又要回朝京了，估计没有时间回家和家里人聚一聚非常可惜。这次在自己的主场比赛，我们刚才听到有很多人都在为你加油，这当中有没有你的家人呢？”


    “有，我的家人一直在看台上为我加油。”朱淇脖子上挂了条毛巾，简单擦了一下。


    她满脸都写着“快问吧，好累啊，问完我要回去休息了”。


    但这个男记者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不停问一些有的没得，什么平时喜欢吃什么、几点睡觉、几点训练、平时在队里和谁关系最好、和教练都怎么相处……


    一开始朱淇还很有耐心的回答。


    但是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朱淇就狐疑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记者。


    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这个记者的脖子上挂着的不是央视记者的工作牌。


    而是一个挂着没怎么听说过的市区记者工作牌。


    因为现在体育总局讲究“全民推崇乒乓球”，所以国内比赛对记者的要求不高，有记者证就能进入。


    但朱淇一般都只接受央视记者的采访，或者是省级记者的提问。刚才打球打累了，一出来也忘了这件事，没注意看这人脖子上挂的记者牌。


    “最后还是要恭喜你获得了比赛的胜利。我们注意到你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聊到过自己的原生家庭，听说你三岁那年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在你六岁那年和父亲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这对你成为乒乓球运动员来说，有什么间接性的影响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朱淇就懂了。


    她遇到黑记者了。


    73中美交流赛


    ◎现在女队走了一个、男队走了一个。◎.


    90年代的中国新闻界正处于转型期。


    媒体记者们的水平和职业道德参差不齐，再加上90年代人们防范意识并不强，很多记者发现手握“黑料”可以勒索钱财，属于国内狗仔的前身。


    而有一些低级点的黑记者，还会故意问一些别人会觉得窘迫的问题，以此来达到吸引人注意的话题来提升自己家版块的瞩目。


    但这些黑记者的主要目标，基本都是以个人企业为主。


    不至于盯上她一个小小运动员吧？


    而且她一个打乒乓球的，也没什么值得挖掘的东西。


    平时呆在管理中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打比赛基本上见不到她的人。


    别说是什么黑料了，就是白料也没有。


    现在也不是运动员明星化的时期，更没有什么站姐买这些黑料。


    那就只能说明眼前这记者有病，故意挑事儿。


    这种时候，朱淇绝对不会落人话柄，这种问题只要顺着他的话题回答，就会落入对方的圈套，所以就不能回答。


    于是，朱淇在这种时候就很喜欢反问：“首先很感谢你的提问，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十分好奇一件事。这位记者先生，你是体育记者吗？”


    “是的。”男记者端着话筒，不明白朱淇为什么这么问。


    但是在回答的时候，朱淇感觉到了他有一瞬间的犹豫。


    朱淇流露出非常好奇的表情：“那你为什么总是问一些跟打球没关系的问题呢？你真的是体育记者吗？你之前从事的工作不会是房地产行业相关的吧？还要盘查一下家里几口人。”


    男记者有点窘迫，笑容十分尴尬但还是嘴硬道：“我是体育相关记者。”


    “那你问我几个跟球有关的。”我看看你的水平。


    朱淇弹了弹手里的毛巾，一边叠一边像老师盯着小孩背书一样，看着男记者。


    “嗯……你最后一局和沪海队的方淼打得非常焦灼，我想知道你面对自己的同屋室友，平时都说跟你关系很好的朋友，你打赢她有什么样的技巧吗？”


    朱淇乐了：“首先，我和她的第六局并不算焦灼，最焦灼的是第五局。虽然最后一局第六局是决定胜负的场次，但是站在我们圈内人的角度来看，第六局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拉开比分差距，我之前得分太多，到了中后期阿水实在没有办法追上，所以第六局不能称之为焦灼。其次，作为一个体育记者是不能问运动员战术相关问题的，因为要防止外协的人看了采访研究自己人。”


    男记者嘴巴动了一下，好像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保持一副端庄的样子想要把话题再拉回到自己手里：“因为、嗯、因为我们这次是想要更多了解一些运动员在赛场外的生活……”


    所以说，这就是压根没有认真好好看比赛的意思吗？


    “但是我觉得你们只要关注赛场上的情况就够了，身为记者更多要注重正能量的传播而不是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我认为你选择在一个国家级赛事里提问一个和比赛毫无相关的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很滑稽的事情，难道我的成绩和努力不值得你的关注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男记者能说不是吗？


    那个男记者本以为这个小女生才19岁，看起来这么稚气又年轻，再加上自己对运动员的刻板印象就是从小在外面打比赛，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没有接受过什么社会的毒打。


    这类人涉世不深、心直口快，肯定很轻易就能套到一些有意思的话题。


    但没想到朱淇反应这么快，而且还口齿伶俐。


    男记者脑袋转了又转，想再继续询问点什么的时候，猫猫带着阿水换好衣服过来了。


    “我们休息时间到了。”猫猫指着自己手腕上的时间，拉着朱淇往门外走。“不好意思，采访结束。”


    眼看着比赛结束，运动员们开始依次离开，男记者知道这个计划不行，只能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婶子，这事儿我真帮不了。我没这么大的能力，只是一个小专栏的小记者，哪儿能去管国家队运动员的事儿……”


    电话另一端的女人十分焦急，连忙说：“不行啊大刘，我跟你妈这么多年的邻居，这个忙你一定得帮一帮……孩子怎么能不见自己亲爹呢？帮我们一家人团聚，你也是办了件好事儿啊，我跟你叔一定好好感谢你……”


    男记者也很无语。


    如果真是什么一家人，孩子怎么可能不认亲爹？


    现在看到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才上赶着认亲……这种事儿从古至今是多了去了。


    男记者有些犯愁，他确实是很想要一些“好处”，但自己的实力水平有限，唯一能接触到国家级运动员的时候就是在赛后采访。


    他还是削尖了脑袋才出现在采访区。


    连续等了七天才等到采访朱淇的机会，结果还被她一顿埋汰，说自己记者专业度不够。


    这哪儿是什么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简直就是个鬼滑头。


    算了。


    这个钱赚不了。


    男记者说着：“真对不起，婶儿，这事儿真不是我不想帮忙。她对叔叔的事儿非常排斥，估计也不可能……我觉得您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这夫妻俩的经济能力又不好，天天就知道跟自己开空头支票，许诺这个、许诺那个。谁知道到最后能给自己多少“好处”？别回头把自己的工作再搭上了。


    说完。


    男记者也不管女人再说什么，赶紧就着自己后面还有工作，赶紧把电话给挂了。


    /


    下午的混双决赛。


    朱淇和秦小八输给了朝京队，拿了混双赛事的亚军。


    男子单打的冠军是大熊、亚军宋临州、季军秦小八。男团的结果也出来了，八一队冠军、朝京队亚军、黑海滨队季军。女团赛事，猫猫作为重渝铁血单打，一路连胜喜提一块金牌和奖状，沪海女团亚军、朝京女团季军。


    八一队拿了三金一银。


    打完混双之后，随队医生给朱淇看了一下右脚的扭伤，初步判断是崴翻。踝关节外面有一片青痕和鼓包，捏着并不疼，但站的时间久了会有一些酸痛。


    医生的判断是：“扭伤的时候没有休息又加上高强度持续运动，鼓包是因为扭伤那一瞬间有关节错位。”


    如果扭伤的时候刚好是决赛，或许还有时间能休息。


    但很可惜，当时是在打四强赛。


    “不是踝关节内翻吧？需不需要拍片子，确定下有没有骨折？”猫猫蹲在旁边，看着队医在朱淇的脚上捏来捏去。


    队医摇头：“没骨折，不用拍，骨折会疼……”


    “那万一暴暴能忍呢……”阿水嘟囔。


    朱淇哭笑不得：“我没那么坚强！疼的话我会喊！骨没骨折我不知道吗？”


    队医也笑了：“骨折的话，她连走都走不了。足踝周围的韧带和周围小关节在扭伤的时候有错位，但刚才我捏了一下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小妮儿的身体素质还挺好，自愈能力还挺强。”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队医又提醒一句：“但三天内不能再使用脚踝剧烈运动，现在没错位不代表之后不会，现在是你小关节和韧带最脆弱的时候。正好这次我们队医都带了膏药贴，用弹力胶带缠脚踝行走。当然了，能不走路就不走，等三天后过了应急期，鼓包消了基本就没事了……”


    任心华走过来，又问了队医几句。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就跟旁边的徐冬说：“刚好，华运会打完大家也累了，回去先休息然后以基础训练为主。”


    徐冬连连点头：“好。”然后开始思索回去如何调整朱淇的训练计划。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朱淇加入国家队的第一次华运会圆满结束。


    打完混双之*后就要回酒店收拾东西，然后时间基本就到凌晨了，明天八点就要登上火车回朝京。


    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一分钟能回家坐一会儿的时间。


    第二天，舅舅一家人来送行的时候，几个人又站在火车口说了一会儿话。


    四个大人对着两个小孩有说不完的叮嘱的话。


    这个年头从江淮省到朝京，坐火车几乎要十个多小时。


    车马很慢。


    离开了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卡着时间点，大人们才目送着两个孩子跟上了大部队的尾巴，依次进入登站口。


    火车开动。


    车厢内晃晃悠悠着，外面的风景也跟着开始飞速变动。


    虽然说这段时间也经常到处奔波。


    也很多次地离开朝京。


    但是都没有这一次让人觉得感怀。


    其实对于运动员来说，因为长时间要在外面呆着，很多球员在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


    但这里毕竟是朱淇生活了上辈子的地方，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有些难以言明的感触。


    那个男记者的出现，让朱淇知道这绝对不会是最后跟她原生家庭有关的提问。


    还说不定自己在江淮省打比赛的事情，有可能已经被男人那一家知道了。


    随便了。


    她倒是想要看看人究竟可以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其实在刚重生回来之后，朱淇甚至有好几次做梦梦到那一家人来找自己，她会用什么样极端又极具侮辱性的样子羞辱对方。


    但是梦醒之后，朱淇又觉得这样做很浪费时间。


    因为狮子不会因为狗吠而回头。


    此时此刻今时今日，敌我双方已经不在一个咖位上了。


    也不知道自己给那个男记者甩了脸色之后，现在报纸上会不会已经开始刊登相关内容了。


    朱淇正打算问乘务员要个报纸的时候，阿水先从前车厢火急火燎跑了回来。


    猫猫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又有小道消息了。


    “哎哎哎！我刚才听说了一件事！”


    猫猫好笑道：“这次又不是大消息了？”


    “嗯……不算大消息，是个小消息，但绝对劲爆！”阿水坐在前面，转身看着后面两个姐姐。“胖虎去珠港试训成功了！现在已经是珠港的球员了！”


    朱淇一怔，忽然反应过来。


    胖虎是广粤人，到珠港也算是语言互通。


    虽然胖虎在国家队的定位一直都是陪练。


    但是珠港队的成绩一直都不是很好，胖虎如果过去的话，实力水平应该算是还不错那一队的。


    被国家队下放回省队就没有能回来的，如果还想要继续打比赛，找别的地方试训也很正常。


    运动员都是从小开始培养，很早之前就不上文化课了，尤其是胖虎这个年纪，出去上学可能也跟不上外面的进度，而且又没到大学毕业的年纪。


    如果不打乒乓球……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唐唐也跟过去了，不过唐唐打算退役，让胖虎一个人打。”阿水扒着后座，感慨道。“胖虎这是第二个离开国家队，去别的地方打球的了。”


    很好。


    现在女队走了一个、男队走了一个。


    压力平摊了。


    96年的珠港问题很敏感，处于即将回归但还没完全回归的时期。


    之后回归了，也可以代表珠港参加世界级比赛。


    但朱淇已经嗅到了即将回归的味道，因为大陆开始频繁搞两边的互动联系，包括去年珠港全乒赛也是中华队的体育总局全权操办。


    包括……


    他们前脚刚到天坛东路，后脚体育总局就打来了一通电话到任心华的办公室内。


    听了一会儿，任心华的脸上露出了皱眉、思索、发愁但最后又变成了平静，只回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这边会准备好的。”


    运动员们正火急火燎地从大巴车上，把自己的个人行李一个个搬运下来。


    因为打乒乓球的和打羽毛球的住在一起，所以这次包了两辆大巴车双方人员混坐。


    朱淇又见到了隔壁打羽毛球的阳光组合。


    她们这次一个拿了金牌一个拿了银牌，回来的时候也很高兴，拉着朱淇聊了很久。


    好不容易把东西全部鼓鼓囊囊堆在管理中心门口，准备一个一个运回寝室的时候，任心华突然过来对国乒队的人说：“两个队长来我办公室找我，其他人帮忙把他们的东西搬回去。”


    猫猫和大熊应了一声，放下自己的东西跟了过去。


    朱淇的脚受伤了，旁边男队的过来帮了个忙。


    宋临州把自己的行李箱拿过来，当成一个简易的小轮椅。


    朱淇坐在上面的时候，秦小八跟在后面推，一边推一边说：“胖虎哥现在去珠港队了，以后我们也是对手了。唉，世事无常啊……”


    之前一起朝夕相处的队友，突然有一天说走就走，然后又出现在球桌对面……


    金莉莉和胖虎还不太一样。


    前者本身和朱淇她们交际就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关系较差。所以金莉莉走就走了，走的时候甚至阿水还很高兴，差点儿在女寝门口放鞭炮。


    但胖虎和宋临州是从小一起长大，十四岁同一年加入了国二队，十五岁又同一年升入了国一队。


    如果按照胖虎离开国家队的时间来算，他跟宋临州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比朱淇和阿水她们认识的时间短，甚至还要更久一点。


    而且在秦小八来国家队的时候，胖虎多多少少也给了一些帮助。


    现在宋临州在国家队发展成了绝对主力，秦小八也在准备接住男单的棒子，而胖虎却成了被下放的那个。


    命运啊……


    宋临州跟在旁边，拎着朱淇的行李包，安静地当着拎包工的工作没有说话。


    朱淇好笑道：“有什么可感怀的？虽然他还在国家队里，你们也是对手的关系啊。”


    宋临州微微抬眸，好奇地看了一眼朱淇，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朱淇坐在行李箱上，脚翘着，右脚没穿实，露出捆着冰袋的后半脚跟。


    这个样子，看起来有些俏皮，和球场上的杀伐决断十分不同。


    “大满贯的冠军领奖台上永远都只能站一个人，哪怕是我和阿水、猫猫，我们仨之间也存在竞争关系。”朱淇说得很直接。


    这句话，话糙理不糙。


    体育竞技嘛，本身就是这样。


    有野心的人都要正面这件事。


    包括秦小八、宋临州和大熊。他们三个人可以作为中华队的男团现在世界赛场上，也会成为彼此的对手。


    这种事想开就好了。


    宋临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太对号入座，他感觉朱淇这句话好像是在对他说的，想要……安慰他吗？


    他在听说胖虎要被开除国家队的时候，情绪很低落。


    胖虎在国家队的水平虽然高不成低不就，但是作为陪练一直很尽心尽力。


    宋临州觉得自己的横板直打能这么快练出来，有一部分是胖虎经常跟自己做陪练的原因。


    胖虎也知道秦小八比自己天赋高，能比自己更快打出来，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也找准了自己在国家队里的定位就是陪练。


    可能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动了点儿凡心……


    秦小八嘟囔：“可是教练组也太不讲情面了，怎么说开除就开除？连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这是精神方面的丛林法则、优胜劣汰。”朱淇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弟弟，“如果连这种事情都控制不住，怎么可能把心思全部都放在训练上？”


    “哪儿有这么严重……”秦小八更小声了。


    朱淇心中警铃大响：“你不会也喜欢上谁了吧？怎么？你也想被开除？”


    “怎么可能？！”秦小八反驳，“我就是觉得如果当初教练组能放他们一马，或许胖虎哥就不会去珠港了，这样我们也不会多一个对手不是嘛。而且胖虎哥在国家队的时候对我也挺好——不要小看我们男人之间的羁绊啊！”


    宋临州没忍住，笑出声来。


    朱淇瞪他一眼：“神经病。秦晌，我可提醒你。你别有这些花花心思，不然的话你可别怪我大义灭亲。”


    “咋的？你还能举报我啊？”


    “你可以试试。”


    “卧槽，你不会这么狠心吧？我可是你亲弟弟！”


    “暂时是，以后也可能不是，看你表现。”……


    姐姐在前面半吓唬半要挟，弟弟在后面鬼哭狼嚎。


    宋临州跟在旁边，情不自禁笑道：“国家队里有家人在真好啊。”


    这次去江淮省打华运会，宋临州看到朱淇的家人对她这么好，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虽然他是朝京人，但也不能经常见到自己的家人。


    父母工作很忙，他每个月都要打比赛，有的时候在外面一住就是半个月。


    看着朱淇坐在行李箱上的样子，和宋临州记忆当中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最一开始，刚接触朱淇的时候，宋临州只觉得这个女孩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预示果决的刚毅。


    他以为……这个女孩是在家庭爱的滋养下长大的，所以有一种一往无前，英勇无畏的勇气。


    但是……这次去江淮省的时候，宋临州见到了朱淇家人对她的上心程度，确实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


    那个男记者采访朱淇的时候，宋临州也在不远处刚刚结束采访。


    朱淇在怼完记者离开之后，那个男记者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宋临州也全部都听到了。


    那个男记者本来打算在下午混双采访的时候，再遵守一次的。


    可宋临州提前出场，告诉那个男记者，朱淇已经打完比赛从另一个门离开了。


    那个男记者还有点儿不死心，又在采访区等了一会儿之后。


    宋临州转头直接告诉了任心华，说有个记者昨天问了朱淇一些奇怪的问题，给朱淇问得很不开心。


    任心华知道后过去跟那个男记者沟通了几句，连恐吓带吓唬，那个男记者就连滚带爬地拎着自己所有的东西离开了。


    宋临州和秦小八认识这么久，每次提到类似的问题，秦小八也表现出非常愤怒的状态。


    宋临州对别人的八卦没有兴趣，但他下意识觉得这件事对朱淇来说是一种伤害。


    他也没有办法说什么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之类假大空的话，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一点能做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把自己的现役生涯全部奉献给了这个国家。


    所有东西都搬到寝室里之后，七楼的房门时隔一周拉开，朱淇感觉里面有段时间没住人气儿变得有些空气浑浊。


    她拉开门，想要给屋子里面通通风。


    刚站在地上，宋临州就接过了她的手，问：“你要干什么？”


    “开窗户。”朱淇指着正对门的一个大窗户。


    宋临州走过去，把窗户拉开。


    秦小八站在窗边，看了一眼一楼还在呼哧呼哧拉行李的阿水，回头对朱淇说：“我去楼下帮她们。”


    朱淇点点头，扶着墙往里屋里面走，刚想回头跟宋临州说声谢谢的时候，宋临州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瓶樟脑醑。


    这哥们儿的兜里真是什么都有。


    朱淇刚在心里感慨一句。


    宋临州突然半蹲在自己面前，伸手开始摘自己右脚上的鞋。


    她愣了一下，伸手“哎”了一声，但没来得及制止。


    宋临州把瓶盖拧开，把冰袋从她脚上拿开。


    她的脚心踩在他半蹲的膝盖上，然后冰凉的药酒喷洒在朱淇的踝关节处，一瞬间浓郁而又有些刺鼻的药水味瞬间弥漫四周。


    他的手轻轻揉了揉朱淇脚踝处淤肿的位置，低垂的额发遮着他的眼睛，声音细不可闻：“我之前也扭伤过，这个好用。”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的面部表情有一种羞雅稚气，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朱淇。


    “……”朱淇。


    他袖口有一颗纽扣，很凉，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时不时拍打在朱淇的脚掌侧……


    朱淇把自己的脚抽回来，坐在床边晃来晃去：“我自己来。”


    “崴脚挡灾，看起来很倒霉但实际上是转机，因为脚踝对应八卦里面的‘坎宫’，主要应对的就是险象。”宋临州声音缓慢，和夏天挪动的光线一样慢。


    “你怎么和阿水一样？老看这些玄学的东西。”


    “这是小时候我爸妈跟我说的，我小时候很调皮，也经常摔跤。我家里人就跟我说，轻微扭伤其实是挡了一个大灾。”宋临州把药瓶盖拧上，看着朱淇一字一句道。


    “看不出来，但还是谢谢你。”朱淇伸手扇了扇残留的药水，然后重新把冰袋绑上。


    冰袋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软趴趴地贴在脚上，只能暂时起到一个缓解疼痛的作用。


    宋临州说的这个挡不挡灾的，朱淇也不知道。


    这可能就是属于中国人的某种心理暗示吧。


    但阿水和秦小八还没回来，回来的是猫猫。


    猫猫的脸色非常不好，一进到寝室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里翻了一会儿之后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中间碰到坐电梯上来的阿水和秦小八，也没来得及打招呼。


    猫猫就这么进进出出了三四次，一直都没回来。


    阿水和朱淇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看着房间里挂着的钟表显示已经晚上十点了猫猫还没回来。


    俩人打算先去食堂弄点吃的，结果路过主教练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灯还亮着，窗户半开里面传出有人在说话的声音，以及偶尔还有几缕烟丝从窗户里面飞出来。


    估计是有教练们在里面抽烟、开会。


    “怎么回事啊？大熊哥也一直没出来，他们到底在里面说什么呢？”阿水按捺不住好奇心，很想过去偷听几句。


    朱淇拉住了她：“别，这可不兴瞎听的。”


    等她们吃完饭回到寝室里，朱淇给自己球拍换的胶皮膨胀油都风干了，猫猫才从外面回来。


    一听到有开门的动静，阿水立刻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然后就看到猫猫一脸疲倦地站在门口准备换鞋。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开会开了这么久？”阿水急不可耐地询问。


    猫猫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往玄关的桌子旁边一坐，先说了一件事。


    “我们马上要迎接一批人。”


    “什么人？”阿水问。


    “云湾队的球员和珠港队的球员，说是要三方联谊，进行交流赛什么的。”猫猫给自己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咕嘟嘟喝了下去。


    朱淇和阿水对视了一眼，后者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啊，不就是我们做东宴请一下他们，然后来几场乒乓球交流赛嘛。喔！难道是因为胖虎去了珠港，教练们觉得不自在？但是就算这样不自在的也应该是胖虎不是教练们吧？”


    猫猫摇头：“不，没那么简单……”


    朱淇猜到了这个不简单。


    不会是因为明年97年7月份珠港回归，然后体育总局毕竟是体育总局肯定能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所以想要先让两支队伍进行密切沟通，来先推进两家关系吧？


    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作为离家七子，重新回家肯定要家里人去接一下。


    国乒队这两年风头正盛，珠港队也有自己的乒乓球队，两家一起协商交流肯定能够促进彼此的关系，也算是内地先抛出橄榄枝。


    毕竟体育文化交流，也很正当和直接。


    但猫猫又跟了一句。


    “……美国队的也来。”


    /


    哦吼。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碰面了吗？


    那位杰米……女士？先生？管他呢。


    朱淇竟然有些期待。


    但是教练们觉得非常棘手。


    其实体育总局想要邀请珠港队和云湾队到天坛东路进行乒乓球交流，这件事任心华之前早就听说了，也有这方面的准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美国乒乓球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这件事，也要跟着珠港队和云湾队一起过来。


    说白了，这都是中华队内部的一次交流赛。


    虽然珠港还没回归但早就已经提上日程，是计划之内早晚的事情。


    但美国队这么一掺和，整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简而言之，就从地区性队内交流，变成了国际性队内交流。


    “难道美国队的还想上门踢馆吗？”阿水怒不可遏，拍了一下大腿。“就算他们家有一个从男人变成女人的跨性别者，那也不代表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吧？再说了，那个人之前是男运动员的时候也没打出什么成绩啊！”


    “那倒不是，踢馆可能说不上，但是来试探是肯定的。”猫猫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放到朱淇和阿水面前说。“美国队递交了沙克利德斯杰米的血液检验报告，发现‘她’个人血清中的睾酮总水平不达标，12个月内不能参加世界级赛事。所以今年10月份的世冠杯她就打不了，但也不可能闲着，这不就来找我们‘玩’来了吗？”


    “那不达标就说明这小子压根儿就不可能是个女人啊！”阿水骂道。“‘她’不会还想参加莫斯科世运会吧？”


    朱淇和猫猫都没说话。


    朱淇是不知道、猫猫也是不了解美国队的真实想法。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后天就到了。


    “后天？这么快？！”朱淇讶异。


    “是的，所以任主席他们很着急。你们没有发现今天教练们都没有离开吗？因为他们要留在这里布置各种接待的东西，明天就要全部布置好一切。”猫猫说。


    朱淇听到这里的时候就明白了。


    怪不得刚才猫猫从自己房间里拿走了一堆的钥匙，估计也是为了打开训练馆后面的副馆、后勤室或者小礼堂。


    果然。


    第二天睡醒晨跑完毕，食堂准备吃饭的时候发现门口张贴了很多繁体字和英文的标注。


    大家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任心华在晨会上面说了管理中心即将迎来三支队伍这件事。


    “根据体育总局领导的指示，明天下午将会有珠港队、云湾队和美国队前来参观、交流。”


    球员们站成一排，面面相觑。


    他们还不知道即将迎来的会是什么，只是觉得在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而又无味的训练生活当中，家里来了“客人”可以作为一个调味品，让他们的训练生活多一点乐趣。


    “作为东道主，你们在接下来七天的‘中美交流周’内，要好好控制自己的口头语。所有人上训的时候必须穿国家队服，不许穿个人服装，统一白色球鞋。女孩要集体把头发都扎上去，男生头发不许过耳朵。我晚上会检查你们的个人着装，不合格的我会亲自带你们到队内理发店里推平。”


    说到这里，有一些爱美的球员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而任心华说的一句让所有人更接受不了。


    “珠港队、云湾队和美国队这次来的球员都是他们的绝对主力，三个队伍加在一起大概二十多个人。他们会跟我们同吃同住同训七天，让所有人都做好应对准备。”


    什么？什么？


    还要住在一起？


    国家队总共就这些地方？


    哪有地方给他们住啊？


    虽然国家队之前也会收一些外协派过来学习交流的球员，也会收取这些球员们所在国家的“学习费”，而且派过来的人也不多，也就一两个，同吃同住也就算了。


    这次一下要来20多人……


    偌大的乒羽管理中心突然感觉拥挤了不少。


    没办法，教练们只能腾出自己的住宿楼。


    女寝七楼有两间，常红霞和徐冬把自己的教练寝室腾出来之后，就只能先挪到朱淇她们隔壁房间住七天。


    这也相当于常红霞又回到了自己曾经是球员时居住的地方。


    本来说训练场地也不够的，旁边羽毛球队的主教练们腾出来他们的场地，先带着羽毛球队的球员们去北海集训营训练，准备年底他们的比赛。


    这样一来，场地应该够了。


    任心华又联系体育总局和附近的一些体育大学，要来了十几张球桌后把男队小孩们喊过去帮忙搬、


    所有球员刚打完华运会回到朝京连都第二天的训练都没来得及进行，就开始紧急帮助教练们打扫卫生，准备迎接“客人”们。


    朱淇因为右脚扭伤，暂时不需要做什么太繁重的工作，只是拉个凳子站在水池边，帮正在拖地的女队们淘淘拖把、洗一洗抹布之类的。


    猫猫做事认真，几乎快要把训练馆的地拖到能照出人影来了。


    朱淇在旁边帮她涮拖把的时候，发现拖把从最一开始的乌漆麻黑到逐渐发灰、最后颜色越来越浅。


    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流淌着。


    把两个女孩的心思都冲乱了。


    猫猫长长叹了口气：“感觉接下来的一周一定很难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祸也躲不过。”朱淇把水龙头稍微拧小了一点，水流稀稀拉拉落下来的时候，又咕咕噜噜落入下水道内。“不过对方能够来也是件好事，至少要先看看那个叫杰米的运动员是什么样的水平。听说‘她’一直在往国际乒联递交自己的血液检查报告，还频繁参加欧洲赛事，这就说明了这个人的野心就是奔着世界比赛来的。既然这样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我们碰上，早点遇到早点有个心理准备……也挺好。”


    猫猫听完点头：“说得也是。对了，你的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能跑能跳的。但是队医说还有点淤肿要再养一天，等明天如果能消肿就说明没事了。”


    “那就好，那个时候我要是不用长球骗你就好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比赛嘛，肯定要想办法先自己得分。运动员磕着碰着、崴个脚什么的是很正常的事情，宋临州还说了，这是给我挡灾了。”朱淇关上水龙头，猫猫开始用脚踩拖把的积水。


    猫猫一边踩，一边叮嘱：“回头那些人来了之后，你也别想着到处找她们切磋了，注意点儿自己的脚。”


    “我知道。”朱淇说。


    整个天坛东路、乒羽管理中心乒乓球分部里里外外打扫得异常整洁。


    到了约定时间，一辆承载着三家运动员的客车姗姗来迟。


    所有乒乓球队员分两侧站立，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束手捧花，面前还铺着一条长长的红毯以及张贴着欢迎标语的大牌子。


    所有人都等待着车辆停靠在旁边。


    然后，车门拉开——


    74中美交流赛


    ◎当然了，这些“自由的灯塔”是不能理解了。◎


    “怎么这么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个狗日的接总统呢。”秦小八站在第二排，一边等着一边骂人。


    第一排的女孩们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但被对面的教练们瞪了一眼之后，又赶紧把笑声憋了回去。


    大熊在后面叮嘱一句：“主席开会的时候说了，这次是四个队伍在一起‘集训’。下个月的世冠杯珠港队和云湾队都要参加的，他们的乒乓球队水平一般，让我们多帮助帮助同胞。”


    秦小八哼了一声：“珠港和云湾是同胞就算了，我可不觉得美国队的是我们的什么同胞。人家这次来了就是奔着踢馆来的，谁知道回头会不会再搞什么挑拨离间的手段？这群美国佬不就爱干这种事儿嘛？”


    大熊见秦小八哼哼唧唧的，又跟着提醒了一句：“人家一会儿来了，你可别给人家甩脸子。”


    “知道知道，教练们都说了，远来是客。要注意国际友谊——”秦小八又哼了一声。


    国一队的陪练们和国二队的小孩们觉得来客人很有意思，平时队伍里面都是这些人，偶尔来一些别的队的球员，还能互相聊聊天说说话。


    但朱淇、猫猫这种刚打完华运会的绝对主力就很不高兴了。


    下个月十月份又是两年一次的世冠杯，也是朱淇加入国家队后经历的第三次世冠杯。


    所有人刚打完华运会正累得够呛，有一些战术上的调整，还等着教练分配训练计划。


    大家都等着赶紧把内战思维重新调整成一致对外呢。


    结果还要伺候这群美国大老爷。


    真是……


    怎么想怎么烦。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承载着大洋彼岸对面客人们的客车终于缓慢而来，在红毯边缘停下。


    然后，车门拉开——


    先下来的是三个队伍的主教练。


    每个队伍都穿着颜色不一样的运动服，胸口也张贴着各自地区代表的徽章。


    美国队教练是一个光头白男，看起来四十多岁，而且身上还肉嘟嘟的啤酒肚快要撑破队服。


    这个男人看着年纪大概40多岁，脑袋上面没有毛，但是下巴毛扎扎的估计是没时间剃胡子，和佛爷站在一起，莫名有一种美欧小西天的感觉。


    他穿着一件海蓝底色肩膀处是红色条纹的运动服，看起来很像把美国国旗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前世，朱淇还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也真情实意地欣赏过一些白肌高挑眼睛深邃的日耳曼血统人颜值。


    但后来随着跟俱乐部到处打比赛，见识到了世界人种多样性之后就祛魅了。


    首先，朱淇就受不了这些人身上的体味。


    感觉就是没进化完全，汗腺太发达，尤其是现在朝京还处于夏秋交界点，正午的阳光又热又刺眼。


    美国队教练下车后，径直走向站在队伍最中间的任心华。伸手和任心华相握的时候手臂紧绷，一大片毛茸茸挂在厚实的胳膊上，引得阿水非常嫌弃的“咦”了一声。


    阿水站在朱淇旁边，小声嘟囔：“这男的胳膊好多毛啊。”


    打全乒赛的时候，朱淇和小斯诺一起去换衣服，除了聊美国队杰米的事情之外，小斯诺还特别好奇地摸了摸朱淇的小腿，问她：“为什么你的身上没有毛。”


    朱淇当时哭笑不得地说，可能是人种问题。


    她觉得亚洲人种还是不一样的，泰缅菲那边儿毛也不少，好像就只有中日韩的人身上比较干净。


    任心华虽然属于60年代的知识分子，但是英文只能算大概能听懂但沟通有一定障碍。


    队里的翻译们又跟隔壁的羽毛球队出去打比赛了，而现在很刚好，任心华想到了朱淇。


    她把朱淇叫过来，充当双方翻译。


    朱淇觉得自己前世花了这么多功夫考得四级证终于派上用场了，以前就在俱乐部里当翻译，现在继续给国家队当翻译。


    很好。


    知识果然能用到死。


    美国教练在旁边说着，朱淇就在旁边进行同声传译。


    “……非常高兴能参与这次‘中美友谊交流赛’，将要在中国乒乓球队居住一周，希望我们的出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也希望经过这短暂的一个星期交流赛能向中华队学到更多。”


    这句话说得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本来也没想带着你们美国队啊，莫名其妙你们自己要上赶着加入，


    任心华笑道：“中美这次会面，我想对乒乓球向全世界推广有重大意义，非常高兴能在中国见到你们。”


    朱淇说完之后，看到云湾和珠港两个队伍分别站在美国队左右两边。


    云湾统一鹅黄浅色队服、珠港统一素白色棒球服。


    因为天气太热，他们只穿着里面的短袖，把外套挂在腰间或者是放在身后的行李箱上。


    白色珠港队里站着一个熟人，胖虎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看昔日队友们。


    在海蓝色队伍最后面，站着一个头戴棒球帽的金色长发球员。头上的棒球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嘴巴里面嚼着一块泡泡糖，随着吞吐呼吸的速度时不时吹出一个又一个小泡泡。


    猫猫认出了这个人，给站在教练们旁边的朱淇使了一个眼色。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朱淇心里明白。


    这个吹泡泡糖的人，就是杰米。


    但美国队这次来了四个球员，除了杰米之外其他三个都是正儿八经穿着男队服的球员……但也不一定，可能还没阉干净。


    云湾队都是男生，珠港队有一女四男，加上各自带队的教练们，总共差不多也就二十多个人的样子。


    “怎么都是男的啊？就湾珠港那边有一个女孩。”阿水小声问。


    “前天开会的时候，教练们说云湾和珠港更偏向男子项目，所以可能他们女乒还没开始发展。”猫猫回答道。


    现在的人们还是更关注男子赛事。


    不管是乒乓球也好，还是羽毛球、田径、游泳……


    也就是因为东京世运会之后，朱淇拿的冠军比较多，所以大家好像才觉得女乒经常能在各大报纸上面刷一刷存在感。


    也就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男子项目竞争更加激烈，所以才会出现杰米这种竞争不过男人赛场，就觉得女子项目更容易拿金牌所以就向下试压的运动员吧。


    原本是中国三个地区的内部交流赛，忽然挤进了一群白色人种，整个氛围都变得有些奇怪。


    进入国乒平时开会经常用到的大礼堂，正中间讲台被扯了下去，改造成了“中美见面会”的会堂。


    进门的墙壁上张贴着中国队获得过的各项团体荣誉，以及历来获得过世界荣誉冠军的个人照片。


    密密麻麻的照片以及照片上张贴着各种金灿灿的奖杯奖牌，光是一打眼儿扫过去，就有一种被金色照射到刺目的眩晕感。这里全部都是前辈们用血汗拼来的成就，迎面而来的荣誉如山压迫性让其他三队的球员们纷纷侧目。


    这是任心华特地要求的，朱淇估计就是为了摆给美国队看的。


    而美国队一进来，就朝着整个大礼堂最中心的位置走。如果不是一开始在座椅后背就写好了名字，朱淇估计这美国秃瓢可能直接先抢占C位。


    中美交流赛第一天，什么都还没开始呢，中美先过一招。


    朱淇坐在旁边莫名其妙感觉有一种联合国的即视感。


    双方都在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但实际上都在暗自揣测对方的真实意图。


    第一排坐各家主教练、第二排坐教练、第三*排坐绝对主力、第四排坐主力然后层层往后……


    国乒队的小孩们就觉得新颖好玩，坐在人群后面看着前面一排金脑袋，窃窃私语。


    “这些美国人不需要倒时差吗？现在这个点儿在他们那儿应该是晚上吧？”


    “估计在车上倒过了，听说一下飞机就先在机场吃了一顿。接机的老王说他们老能吃了，一人吃了三十多个饺子，一个饺子就那么大个儿。”说话的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体育生能吃很正常，但他们这个饭量不会是逃荒过来的吧？”


    “这些老外看着年纪不小了啊，怎么都胡子拉碴的？”


    “不是啊，听说他们也就20岁出头，可能老外长得都比较着急吧。”


    “他们听得懂中文吗？不会被他们听出来吧？”


    “哎那不是胖虎吗？他真去珠港队了啊！唐唐呢？怎么没跟过来？”


    “嘘，别说了，这件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还非得说出来让胖虎难堪吗？一会儿谁都别提这个事儿，听到没有？”


    男队队长回头发话，其他男生们也都收了声。


    世界冠军照片墙左右两侧还挂着两面非常夺目的旗帜。


    一面是五星红旗，一面是奥运五环旗。


    两条横幅悬挂红旗两侧，一条是：“向高精难新夺取过硬的技术实力，以苦累艰辛磨炼超人的意志品质。”另一条是：“滴滴汗水铸造金牌壮国威，披荆斩棘勇斗敌人洒热血，小小银球牵动亿万人民心。”


    朱淇觉得，这些美国佬应该是看不懂的。


    因为第二个横幅里面写的“敌人”说的就是他们。


    之前去打全乒赛的时候，任心华跟小孩们讲过一个故事，就是她53年第一次代表中华乒乓球队前往加拿大的首都渥太华打全乒赛的时候。


    当时的带队总教练石老爷子给体育总局发了一个电报，详细描述了一下出战之前筹备比赛的艰辛，然后还收获了当时种花大家长的一封手写回信。


    ——【这次比赛，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准备死几个人。①】


    当时的大家长很幽默，跟下面的人开了个玩笑。


    这句话用大白话一点来翻译就是，打就是了怕什么，还能把人打死咋的？


    后来任心华那一届的球员去了。


    谁都知道体育竞技又不是打仗，人肯定是没死的，而且还拿了“米里亚姆”杯回家。


    当然了，这些“自由的灯塔”是不能理解了。


    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名誉和权利，不在意什么手段。


    整个开幕会说的内容也很简单。


    因为要照顾美国、珠港和云湾，所以全程用英文朗读本周交流赛要进行的事宜。


    这个光荣的任务又落到了朱淇的身上。


    看着朱淇站在讲台上，手里捧着中文版本的演讲稿，一字一句用英文朗诵内容的样子。阿水手捧心，放在面前感慨道：“哇唔，暴暴的英文好流利，以前都不知道呢。我以为她只是能听懂，没想到说得也这么轻松。”


    现在的国家队多多少少都要上一些文化课，不过一周就上一次。


    每周日晚上有一个半小时的英文课，但他们上课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在睡觉。


    国乒队昨天晚上就提前开了个会，说了接下来一周要做的事情。


    港湾美他们来中国一周。


    前四天都在一起训练，第五天开始进行四队随机匹配互换球员的双打比赛活动。


    有可能是中港对美湾，也可能是中美对港湾。


    然后第七天开始全队放假进行四家聚餐，任心华还特地在朝京的黄金大酒店包了一层，订了七桌来做饯行宴。


    在演讲稿的最后还有一段又长又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无非就是什么希望大家能够在中国留下美好回忆，希望中美友谊长存之类的。


    朱淇讲完了，拿着自己的演讲稿下台，台下一片叽里呱啦的掌声。


    教练们晚上还要单独聚餐。


    因为美国队有一个身份敏感的球员，所以佛爷他们单独准备了一个住宿单间，里面带洗漱间的那种。


    朱淇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回到了球员队伍里面。


    阿水很兴奋，拉着朱淇一直问：“那个金毛长发的就是杰米吗？‘他’怎么都不说话？猫猫你听过‘他’说话吗？像男人还是像女人啊？”


    猫猫哭笑不得，恨不得捂住阿水的嘴巴：“别说这件事儿了，他们老美很在乎这个的，别回头教练们再说你挑起中美矛盾。”


    猫猫想起去年自己只不过是无意间不了解情况，只是说了句这是女卫生间，就被这个叫杰米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教练们在美国队来之前，也单独就这件事情提醒过先不要挑起这个话题，因为对方球员并没有通过国际乒联的参赛许可。


    “教练们不说了吗？第四天要四队随机互相搭配双打。那个杰米是右撇子，女队里就你一个左手，说不准就跟你搭女双了。”朱淇吓唬阿水。


    “不要吧，我不想跟……”阿水没把“人妖”两个字说出来，“我还是不要露头了，希望教练去二队挑几个吧。说来也奇怪，就珠港来了一个女球员……勉强把杰米也算上吧，感觉我们女队好像就是个陪衬。接下来一周不会都只是陪他们男队打打闹闹吧？不行啊，我们十月份还要打世冠杯呢！”


    阿水一边说，一边在训练馆里收拾自己的球包。


    “就是。”旁边另一个女队球员跟着嘟囔道。“既然早知道没有我们女队的事儿，还不如让佛爷请示一下，把我们带走跟羽毛球队一起出去集训呢。”


    女队们都有些不高兴。


    猫猫作为队长，只能先稳定一下球员们的情绪：“也不好说之后的赛程安排，毕竟对方也是带了女球员过来的。而且他们能组建男乒、未来自然也能组织女乒。再说了，现在不是都讲究前三板技术吗？看看对方男队球员的打法，也能跟着学习一下。”


    队长发话了，其他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能祈祷着这七天赶紧过去，把这群大老爷们赶紧送走。


    任心华一直都很有记者缘，而且经常有一些新颖的训练方法。


    不仅是CCTV5的记者们喜欢到管理中心采访，就连很多驻扎其他项目的记者们也喜欢跑过来凑个热闹。


    听说有中美港湾的交流赛，光一晚上就七八家媒体打电话过来说想要独家采访。


    任心华想了想，只让他们在最后一天给美港湾送行的时候再来。


    中间训练就算了，谁知道美国这次是不是来者不善。


    开完迎接会，朱淇因为脚伤暂时一天只有两训，所以不训练的时候就跟在任心华旁边陪同翻译，结果陪着逛了一天右脚又开始发酸鼓包并没有消退。


    猫猫更惨，因为要帮着搬桌子，结果肩膀用劲儿导致肌肉有了反应。


    晚上的时候，阿水给朱淇换完冰袋，就去给猫猫贴药膏。


    “这一屋子伤残，就我一个健全人了。”阿水一边揭膏药贴一边感慨。“第一次发现我在7楼这么重要。”


    这句话把朱淇和猫猫都逗乐了，两个人笑完之后，猫猫转头问朱淇：“你今天跟教练们走了一天，有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情报？”


    一说到这个阿水就十分惋惜，她最喜欢听这些小八卦了，但是很可惜自己英文水平太烂。


    朱淇摇摇头：“基本上都是一些成年人的客套，所以就是说一些在哪儿聚餐、训练计划之类的。但我感觉美国队就是纯粹来玩儿的，都知道中国待客之道，特地跑过来当客人享受呢。”


    朱淇猜对了。


    这些老外就是来玩的。


    第二天，说是要互相交流、训练。


    佛爷告诉女队们正常训练，但是要挪出来六张桌子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但实际上那些美国球员一直站在挡板外面，看着他们训练。


    包括云湾和珠港那边的球员，也说说笑笑的，没有什么要训练的意思。


    虽然球员们私底下经常也会互开玩笑，但是平时训练的时候大家都十分投入，基本没有人说话只知道要先完成教练们交代的任务。


    很多记者因为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可能会觉得大家都是一边嬉闹一边训练，很少会有人看到没有任何人说话满场全是叮叮咣咣砸球的声音。


    大家都习惯了这种高压而又枯燥的训练模式，突然旁边多了一群人在嬉笑打闹，很容易就会吸引掉注意力。


    看着球员们在训练的时候注意力分散。


    佛爷急得嘴巴里长出来两个大泡，就连教练们也开始掰着手指数，这群美国佬什么时候离开。


    他们还急着给自己的球员培训打世冠杯呢！


    有几个爱凑热闹的男球员，没有心思练球就跑到珠港队那边和胖虎闲聊，其中就有秦小八。


    “小八，你现在真是不一样了，当上绝对主力之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呢。”胖虎拍了拍秦小八的肩膀，笑道。“听说你们刚拿了‘阿莱西’杯，打得不错啊，恭喜啦。”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如果胖虎不是被退回省队，应该也会一起去明斯克吧？


    秦小八很想表现出坦然的状态，尽量不要提到胖虎当初离开国家队的事。结果还是一个没忍住，蹙了蹙鼻子：“没想到还能在国家队里见到你。”


    胖虎也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当初走的时候并不光彩，但胖虎还是想要能继续打球，就只能去珠港试训。


    但胖虎还是对昔日的队友们有感情，于是告诉了秦小八一件事。


    ——“珠港从东京世运会结束，就开始精挑细选，培养了一对混双选手。”


    “啊？混双？”阿水听秦小八说的时候，愣了一下。“怎么都开始练混双了？不会就是珠港这次来的那个女孩吧？”


    秦小八点头：“就是她，和港队的男队队长，他俩已经搭混双练两年多了。”


    “练就练呗，现在暴暴和大羚哥打得那么好，可是公认的世界第一混双。”阿水不以为然。


    秦小八觉得这丫头的心真大：“谁都知道乒乓球项目里单打和团体的竞争激烈，双打肯定是比较有机会夺金的点。胖虎哥说，港队这两个人练得也很好，而且那个男的也是从朝京过去的，应该是大羚哥在省队的同门吧。名字也有点奇怪，姓森，跟那个经常采访我们的CCTV5记者一个姓呢。”


    朱淇听得头疼，什么乱七八糟的，练混双就练混双呗？怎么搞得跟八级地震一样。


    阿水和秦小八两个好事人群，围在一起叽叽咕咕又说了一堆。


    任心华过来了，把凑在一起激烈讨论的两个小脑袋分开，走到猫猫和朱淇面前停下对猫猫说：“不要去管别人怎么样，你们平时的训练照旧。现在这些场外干扰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就当成是正常比赛去拉练。”


    任心华知道外协们想看看中华队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对于国乒队来说，高强度的训练是一回事、但无数乒乓球教练们凝聚出来的超前技战术也是取胜的关键。


    得分的方法在他们的脑子里，外面的人是偷不走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愿意当幕后英雄的“铁秤砣”们，全世界最厉害的陪练也都在国乒队。


    有了主席这句话，大家开始各就各位，按照教练们制定的训练计划有板有眼地开始练习。


    任心华和美国教练站在二楼，看着一楼球桌旁边不停奔跑训练的小孩们。


    后者讶异道：“他们一天要练多少盆球？”


    “正常是十五盆，但是绝对主力一般都是二十五盆。”任心华说。


    美国教练没说话，在旁边负责翻译的朱淇觉得，这老头子可能想的是：他如果这样要求自己手底下的球员，球员们一定会往他便当里弹烟灰。


    美国推行的是快乐教育。


    学校也是，运动项目也是。


    老师们和教练们主打一个和学生和球员平等对待，估计也不会像中华队这样严格。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挽尊，美国教练最后又补了一句：“之前就听说中华队的训练强度很大，不知道我们的球员能否适应，希望他们可以跟得上中华队的训练强度能有所突破。”


    任心华跟着礼貌回答：“我们的训练强度确实不小，不过我想，作为体育大国的美国队球员一定没有问题。”


    “……”美国教练。


    另一边珠港队教练也跟着掺和一句：“比赛是球员们交流的最好方式，这一次我们也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前来和中华队进行集训。”


    “希望中华队能多提点我们的球员吼。”云湾教练穿着一件很时尚的polo衫，绣着一只振翅高飞的蓝鹊，笑眯眯地附和道。“这次来，我们也是以球会友嘛。这次住宿和训练场地都安排得非常甘心（贴心）吼，真的四给你们添麻烦～”


    任心华笑得非常端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能够和你们一起集中训练，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交流和学习。”


    教练们说得差不多了，任心华就让朱淇回队伍里练球，她离开之前还问了一句朱淇的脚伤……但问了也白问，朱淇肯定说没事。


    任心华又把徐冬叫过来，让朱淇去找队医做针灸治疗。


    结果针灸完之后，又给她的脚上摸了一堆黄褐色的药膏，最后说了句不能高强度训练把她送了出来。


    徐冬想了一个训练办法，就是让朱淇躺在软垫上，用脚趾夹扑克牌纸片，锻炼她的足底小肌肉群。


    徐冬扔一个，朱淇接一个。


    旁边的女队队员看着觉得很好玩，但朱淇觉得很无聊，她叹气：“这不是康复性训练，这是老太太养老计划。”


    徐冬笑着安慰朱淇一会儿，说道：“回头我问任主席要一些录像带，看一看别人的打法也是一种能量输入。”


    朱淇扁嘴，没说什么。


    看到中国队的球员们专心训练，珠港和云湾那边的球员也跟着找了几张桌子。


    珠港队里唯一的女球员脸蛋肉嘟嘟的，扎着一个蓬松的丸子头，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踮脚晃脑袋，这就导致整个人在蹦蹦跳跳的时候看起来很像一种Q弹的糯米糍。


    她练了一会儿，身上的运动服湿了之后就坐在旁边看别人训练。


    看着看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陈皮糖，旁边的港队教练看到了说了一句粤语，大概率就是怎么又开始吃了。


    女孩眨巴眼无辜道：“矮油，食粒梅仔啫，补充糖分呀～”


    一说到吃的阿水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很好，两个吃货对上了眼。


    朱淇刚给猫猫刚发完球，一转头的时候发现阿水和那位港队女孩坐在了一起，一人手里揣着一包零食。


    阿水讲沪海话、港队女孩讲粤语。


    讲了半天，阿水吃得很开心回来了。


    猫猫问她：“你们在说什么？”


    阿水摇头：“没听懂。”


    “那你们还聊得那么开心？”猫猫惊呆了。


    “也没聊啥，光吃了。”阿水拍了拍口袋里的糖果，塞给朱淇一把。“你也尝尝。”


    “我不吃这个，倒牙。”朱淇怕酸，没要。


    这个港队“小阿水”除了话梅糖之外，还揣了一堆合桃酥、鸡蛋仔碎片。她普通话讲得不好，只能一字一句尽量用阿水能听懂的话介绍自己。


    “她叫黄嘉嘉，今年22岁，打乒乓球已经12年了。”阿水说。


    才十二年？


    那10岁才开始启蒙啊。


    国家队里的女孩们，哪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练球了？


    对于国乒队的小孩来说，10岁启蒙太晚，这个年纪都已经要往省队输送了。


    阿水觉得这个港队女孩不会是国乒女队的竞争对手，但第二天再上训的时候，所有人都改变了这个看法。


    朱淇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港队训练，因为这次港队就来了一个女生，所以她也要和港队男生对练。


    这个港队女生居然是个削球手。


    削球手一般都是为了克制旋转流存在的，但是打法过于保守、很难主动得分，并不当作主要体系训练。


    所以现役的削球手其实少之又少，连中国这么大地界，找个纯削球打法的球员也非常困难。


    但是这个港队女生就是纯削球打法，对面港队男生的转球也很冲，每一个球都带一点侧转，正常情况下来说很不好削。


    港队女孩“哇”了一声，自上而下捞了一把转球，把球轻松接了回去之后又紧跟一个侧切短球，轻松得分！


    女孩挥了挥拳，冲桌对面的人高喊：“请食波饼（请你吃球）～”


    对面的男孩摆手认输。


    猫猫小声赞叹：“她削得真好。”


    10岁才开始练球，能削成这样，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朱淇很手痒，想跟这个女孩练一下。


    但是旁边徐冬看得严，不让她打。


    云湾那边都是男生，和男队走得更近一点。


    美国队在最角落的位置，阿水去刺探了一下情报回来的时候说练的内容和国乒差不多，但是量要少很多。而且很多人练到后面，感觉手上没有劲儿，拉球拉到最后姿势都变形了。


    这么看……那他们的水平也很一般啊。


    难道是之前国家队太杞人忧天了？


    不对……


    朱淇是看过杰米在欧洲杯里比赛的。


    成绩是不会说谎的。


    至少从欧洲杯里的女单来看，杰米的水平肯定不低。


    三个女孩不说话了，面朝着球桌坐着，各怀心事。


    面前的港队们还在对练拉球，港队女孩一直在削球，随着她手臂动作的每次用力，都能看到有很扎实的肌肉在薄薄肌肤里面鼓起来。


    “她削球削得像是个起重机。”猫猫说。


    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脑袋，秦小八夹在朱淇和阿水中间，嬉皮笑脸：“哎你们怎么知道？这姑娘在港队的外号就叫‘起重机’。”


    阿水抖了个激灵，回头骂道：“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的，吓死人了！”


    “是你们看得太入迷了。”秦小八耸肩。“胖虎哥说这个女孩在港队里面是有名的削球手，不管多转的球都能削回球桌上。”


    自从弧圈球在东京赛场上大放异彩之后，全世界除了在练弧圈球之外，也开始想办法如何提防和克制弧圈球。


    克制方法也是层出不穷。


    朝鲜那边是研究了个什么防弧胶皮、俄罗斯那边的小斯诺是疯狂增肌用力量爆冲弧圈球。


    而珠港这边出现的削球手，估计也是为了弧圈球准备的。


    朱淇觉得自己这个脚伤真不是时候，她还没见过什么旋转球都能削的削球手呢。


    前四天的队内训练，基本上都是各家练各家的。


    说是互相切磋，但实际上都还有些放不开。


    尤其是美国队那边更是独来独往，感觉根本就不是来做什么交流活动，而像是换了个地方集训，中华队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教练们才不管这些人跟自己的球员有没有沟通，只想着赶紧把这群大老爷们送走。


    直到第五天，四个队伍开始随机交换球员比赛。


    国乒队的教练们才知道了什么叫图穷匕见。


    【作者有话说】


    ①：这个手写信是真的，我在徐老爷子的自传里看到过元祖兔的真迹，这句话的意思也是这样。众所周知，咱们元祖兔也是乒乓球爱好者，以前身体好的时候特别喜欢跟第一届的国乒老前辈们切磋。我当时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元祖兔老先生真是心理学大手，太会拿捏下面人的焦虑和不安然后进行各种疏导。


    75中美交流赛


    ◎她应该就是中华队最高实力代表了吧？◎


    前四天的训练，勉勉强强正常度过。


    训练的时候几个队伍也算是互不干扰，顶多就是自己练完了过去看一会儿别的队怎么训练，看完之后又自行离开，不会上赶着陪聊。


    加上这次来的球员大部分都是男生，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唯一一个能和女队聊到一起的就是港队那位削球女生，嘉嘉。


    嘉嘉的国语不太好，但会说一些基本的沟通，聊的时间久了，甚至还能听懂一些她在说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女队也会带上嘉嘉。


    嘉嘉属于什么食物都不挑，再加上天坛东路的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每次去食堂都能看到她在吃不同的食物，她说：“我个教练成日拎着个电子秤追我，吼阴功啊（好要命啊），真是羡慕死你噶日日有得食（真是羡慕你们天天有好吃的），食极唔肥（怎么吃都不胖）。”


    “运动员吃的多很正常吧，我们消耗那么大，而且很快就消化完了。我有时候也一天四顿呢，晚上不吃点宵夜半夜容易饿醒。”阿水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扒拉着豆腐炖牛肉。


    对面的嘉嘉跟着一起扒拉。


    旁边的猫猫和朱淇好笑地看这俩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胃王比赛。


    “嘉嘉，你的国语说得还挺好的，至少我们说话你能听懂。”猫猫笑着说。


    嘉嘉又喝了口汤，笑眯眯道：“我个混双啪噹系内地仔哩嘎（我的混双搭档是内地人的啦），你知啦，我呲港队得返我一个女仔咋（我们港队就我一个女生），成班男仔围住我练波（成天一群男地找我练球），搞到成身汗酸味呀阴功～”


    阿水拿筷子挠挠脸：“哈？我还以为是胖虎哥教你的呢，原来你们队里有内地人啊。”


    按照身体的年纪来计算。


    嘉嘉比朱淇要大三岁，比阿水大四岁，比猫猫小一岁。


    但是嘉嘉可能因为爱吃甜食，脸蛋又白又圆鼓鼓的，眼睛也圆圆的。像一只可爱的小糯米糍，仿佛用手一戳脸蛋就会有芝麻糖从里面流出来，所以嘉嘉看起来更像是四个人里面年纪最小的。


    嘉嘉看着朱淇，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大堆粤语，因为语速太快里面有国粤交杂，朱淇实在听不清。


    阿水的父母一直到处做外贸生意，也经常飞广粤和珠港。阿水从小耳濡目染也能听懂一些粤语，就负责翻译：“她说，你去年年底在珠港打全乒女单的时候，她也在现场看你比赛，她觉得你打得特别好，想跟你组女双打一场。”


    猫猫赞许道：“阿水，你这语言天赋不错啊，这么快就能听懂粤语了。”然后又转头跟嘉嘉说，“暴暴她这几天右脚扭伤了，队医说不建议剧烈运动。”


    嘉嘉露出了可惜的表情，但很快又乐呵呵道：“某问题啦，到这里练几日也几过瘾（很有趣很过瘾）啦。”


    女队这里聊得很开心。


    男队那边好像就不怎么样了。


    看到朱淇她们和港队女生聊得那么开心，秦小八跑过来含酸拈醋道：“你们这才认识了几天，关系就处得那么好了？以后上了赛场，也是桌对面的对手的，别什么都往外面说……”


    阿水一听，就纳闷了：“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奇怪？我们也没说什么呀，就是说吃吃喝喝之类的。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们之间没你们男生那么多心眼儿。”


    “你……我这可是好心来提醒的！”秦小八看着朱淇，嘟囔着。“胖虎哥说了，港队那女孩就是为了混双准备的，以后也是要跟我们抢金牌的！”


    现在珠港还没正式回归。


    除了朱淇之外，按照其他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是两个不同的阵营。


    之后回归了也属于“一国两制”，珠港可以用地区名义参加世界比赛。


    在很久之前朱淇也觉得奇怪，为什么非要“一国两制”，不能一国一制永绝后患。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非常准确的鹰派，但根据90年代的这个格局来看，苏联91年刚刚解体，一胎十五宝。对于自己家来说想要不被肢解，“一国两制”是最好的安排。


    虽然对于人民来说，中国队拿金牌和中国珠港队拿金牌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但是对于运动员个人来说，肯定还是要把金牌攥在自己的手里。


    但猫猫觉得有点奇怪。


    当队长时间久了，看事情总是会站在多维度角度来思考。


    暴暴对混双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她一直都是想要打世运会女单。


    珠港队要抢混双金牌，那也是教练组头疼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秦小八觉得教练组打算培养自己和阿水做“麒麟组合”的下一个混双接班人，珠港队如果出来个天选混双，对自己和阿水来说压力会比较大？


    阿水不以为然：“你怎么那么喜欢听别人说啊，胖虎现在也不是我们队里的了，他以后也是要代表港队跟你们抢男单的。”


    “但胖虎哥在国家队好歹呆了七年呢！不管怎么说，心也是向着我们的……”


    两个人又吵了一会儿，朱淇和猫猫吃完饭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了。


    自从美国队的人来了之后，一开始觉得有意思的球员们也开始烦了。


    有一个看起来是男生说话做事也是男生，但莫名其妙所有人都非说他是女生的人出现在这里，不管干什么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反正还剩两天，就能把这些大老爷们送走了。


    忍一忍吧。


    除了各队的主教练之外，其他的主管教练们因为语言沟通有障碍，除非用手比画或者把朱淇叫过去做翻译之外，基本也没有什么要聊的东西。


    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那么这七天其实并没有特别难熬。


    而最难熬的就是从第五天开始，要随机搭配组双打。


    美其名曰就是互相技术交流。


    但因为这次来的球员大部分都是男生，所以只能组男双。


    “经过四天的大集训，我想大家对彼此多少都有了一些了解。”任心华站在国乒球员们的面前，语重心长道。“或许大家有不同的习俗，不同的语言，但是热爱乒乓球的这颗心都是一样的。这次几家团队一起随机组双打对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有太多口头语、丢分也不要给对方甩脸色。”


    反正就剩最后两天了。


    教练组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四家友谊赛。


    在周五上午正式开始。


    既然是讲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了。比赛场次也并不多，三局两胜、每一局11分制度。


    主打一个点到为止。


    因为女孩少，所以组了一个女双和男双的赛事。


    阿水和嘉嘉VS胖虎和云湾的一个男球员小胜。


    因为阿水和嘉嘉是女生，而且这两个女生还第一次搭配，没有提前培养过默契，所以男双每局要让三分，从【阿水/嘉嘉3：0胖虎/小胜】开始打。


    其他人坐在四面八方围观席上的时候，猫猫作为队长也要观察一下自己队伍里球员的日常训练情况。


    嘉嘉是右手，阿水是左手，而且两个人也有双打的基础，一上场就能配。


    虽然第一局被男双拿下，但是第二局很快又拉了回来。


    朱淇坐在猫猫旁边，看着球桌旁边两位女生互相跑动、拉球、补位、得分……微微侧首和猫猫交流：“阿水还是打得含蓄了，连倒拍都没用。”


    “是啊，阿水想保留实力吧。不过胖虎去了港队之后，感觉球技还涨了不少。”猫猫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记录。


    朱淇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很多内容都是比赛过程当中，猫猫发现了阿水需要精进的地方。


    阿水作为假左手，手上的力量一直是弱点。


    之前常红霞为了提升阿水手上的力量，特地安排了一些增肌和拉杠铃的训练，但是后来发现练出来的都是死肌肉，不能运用在击球上面。


    不过阿水自己后来练习倒拍的时候，又让常红霞发现了阿水手指特别灵活这一特点。


    这两年的练习下来，阿水确实比之前进步了很多。


    就连站在球桌对面的胖虎在接阿水的球时都觉得有一些困难，因为阿水的球已经堆出了旋转。


    阿水的表现不错，朱淇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嘉嘉身上。


    作为港队的特色削球手，而且还是削中带攻打法。


    所谓削球，可以理解为刀削面打法。


    很多刀削面老师傅会抱着一个面团，然后一只手握着菜刀自上而下削出一根根面条，削球手也差不多。


    只不过削面师傅削出来的是面条、削球手削掉的是球上面的旋转。


    胖虎每一次企图把球拉成长球，劈砍到嘉嘉的正手区，就会被嘉嘉削一板。把球上的所有旋转都抵消掉，然后再拉成一个弱旋转或者是没有旋转的球打回来。


    然后下一个男球员想再给球加质量的时候，球不是挂网就是出台。


    胖虎想要偷三个长球，全都被嘉嘉削了回来。


    四周传来赞许的声音，夸奖这个港队女孩的削球功力不得了。


    “你看嘉嘉的步伐。”猫猫小声说，提示朱淇去看嘉嘉的两条腿。


    嘉嘉每次在接球的时候，两只脚都上下来回弹跳。


    并不是常规的螃蟹步、也不是朱淇从小跟何千路学地跳桩小碎步。


    猫猫见朱淇露出思索的表情，解释道：“他们港队跳得都是这种，上下弹跳的步伐。听佛爷说，是港队教练把中国的螃蟹步和欧洲常用的步伐进行了中西合并，他们内部称之为‘弹簧步’。”


    小碎步虽然也是一上一下的跳动，但是左右脚交叠跳动，一个上抬另一个就会踩在地面上抓地来保持自己的平衡和重心。


    但“弹簧步”是两只脚一起上抬、下跳。


    整个人看起来都……弹性十足？


    旁边大熊听到女队在讨论这个“弹簧步”，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提供一些自己知道的信息：“这种‘弹簧步’非常适合港队的打法，他们最近一直都在练削球，只是这个女生练得更好。‘弹簧步’在跳起来的时候，会有一个膝盖往上顶的动作，所以也能带动腰部、肩膀、手臂，让身体自然下沉的时候带动球拍削球。”


    原来如此。


    朱淇和猫猫听懂了。


    球桌旁边两个女孩配合得逐渐有了默契。


    男双和女*双各拿一分的时候，男双这边似乎打算争一口气，迅速拿下比赛了。


    胖虎鼓足了劲儿，挺身向前扑了半步。


    虽然说他在国家队的时候定位是陪练，但不管怎么说也在国家队里待了七年，基本功肯定是不会差的。


    从胖虎后身形往前开始，朱淇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胖虎将球拍自下而上，做了一个挑打的动作，想要攻击嘉嘉反手区最薄弱的角落。


    球“咻”的一声飞过去。


    众所周知，削球手最擅长的削球部分就在正手。


    而且嘉嘉还是右手，自上而下削一板比较顺劲儿。


    但是现在胖虎打到了她反手区，就意味着嘉嘉要把身形向左挪动，然后反面朝外、右手趁着反劲儿削球。


    这种时候很容易跟不上球的旋转，导致削球失败，球出界或者给对方一个进攻的机会球。


    但是嘉嘉看起来并不害怕对方把球打到自己反手区，她看起来肉嘟嘟的身体异常灵活，像一个咕噜噜的糯米团子，整个儿调转了一下身体！背朝着球桌，右手自左往右、腰部一转带动球拍，轻轻松松卸掉了球上所有的旋转！


    她像是一个灵活的冰上舞者，如果脚上穿着一双冰鞋会让人觉得她更像是一个花滑选手而不是乒乓球运动员。


    每一个削球的动作都非常优雅。


    这颗球被混入了令人拍案叫绝的零旋转。


    晃晃悠悠打回去的时候，另一个云湾男选手条件反射后撤一步想要吸短的时候，却不小心把球打到了网上。


    【大比分，阿水/嘉嘉2：1胖虎/小胜】


    “哇——”


    观赛的人都统一拍手，尤其是珠港教练们对嘉嘉的表现非常满意，口中说着一连串朱淇听不懂的粤语称赞。


    嘉嘉非常高兴地和阿水握了握手，离场的时候还互相抱了一下。


    阿水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挂着运动之后出的汗水，她觉得自己跟嘉嘉打得这一场很有趣、但同时也讶异这个港队削球手的水平：“老实说，‘起重机’这个外号，真是名不虚传。”


    “她能把胖虎这么冲、这么转的球都削回去，那弧圈球呢？”猫猫问。


    阿水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吧。”


    嘉嘉的削球厉害，不仅仅是因为可以消除所有刁钻的旋转。同样的道理，这也说明了这个女生看球的水平很高，能摸清球的旋转路线，对球的理解很深。


    而是嘉嘉的打法属于削球的同时也会进行攻击。


    刚才胖虎和嘉嘉对拉的时候，朱淇就有一种感觉。


    阿水都变成了嘉嘉的陪衬。


    只要嘉嘉想要进攻，对方就只能防守。但是对方想要进攻的时候，嘉嘉又不给对方机会，只是频繁的削球、削球、削球……


    让对方有一种使出浑身力气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别看嘉嘉小胳膊、小腿看起来肉乎乎的。胳膊不长、个子也不高，但是核心能力还挺强。”阿水往猫猫旁边一坐，长舒一口气，开始调整状态。“以前我们省队教练挑球员的时候，都说喜欢选那种个高手臂长的，护台能力比较强的。”


    猫猫说：“但凡事都有例外，毕竟所有人都不可能成为六边形战士。如果能有一个指标非常突出，也能杀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再之后就是其他男球员之间互相搭配双打的比赛了。


    说是交流赛，实际上就是表演赛。


    也不会有人正儿八经地当成什么世界比赛来打，更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表演赛就互相拼命。


    男生们又是比较调皮的性格，打着打着就在球桌旁边互相乱窜。


    一会儿我跑到你这边来打，一会儿我跑到他那边来打。


    更何况还是四个人、两队双打。


    因为是交流赛，双方教练不做场外指导，所以男生们只能互相跟搭档沟通。


    可是普通话、方言、粤语、闽南语到处乱飞，又有一些话听不太懂。


    这种场面着实有趣。


    教练们在旁边看得直乐，但还是会时不时地鼓掌，鼓励球员们好好打。


    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


    美国队全程坐在旁边看，没有任何人有要上场打球的意思。


    阿水歇够了，气也喘匀了，瞧着旁边美国队嘟囔了一句：“这群美国大老爷们真是来这儿享受来了？他们到底是来训练的？还是来比赛的？还是来观光旅游的？”


    朱淇看着那批穿着海蓝运动服的老外，美国总教练虽然也在和任心华聊着天，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骨子里散发的优越感。


    他们统一抱着手臂，眯着眼睛，看着球桌上打球的球员们露出有趣、审视、观赏的姿态。


    就像是古希腊的角逐场。


    球桌旁边互相拉球争斗的是猛兽，而他们是坐在看台上看着猛兽们厮杀的贵族，并时不时拿起旁边的水杯互相碰杯饮用。


    从第三局男双比赛开始，朱淇还能听到美国那边传来一些起哄声。


    什么“打斜角啊！”“跑起来啊！”“太慢了太慢了！”“射他啊！快冲啊！”之类的鬼喊鬼叫，


    然后看着桌边的亚洲男生们晕头转向、浑身是汗、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跟着哈哈大笑。


    这种态度就连一向单纯的阿水都觉得十分不舒服了，更别说是咋咋呼呼的秦小八。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一球拍砸过去：“这群人干什么呢？戏耍我们亚洲人觉得很有意思吗？怎么感觉跟看猴子一样？连文明观赛都做不到？以为打表演赛哄他们高兴的吗？”


    话糙理不糙。


    美国队的球员们现在就是在做这件事。


    第五局结束了，美国队那边的球员们一个个举着水杯，敲着水杯边缘，嘴里还叽里呱啦喊着一些让人感官非常不适的声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整整两天的所谓“友谊交流赛”。


    第二天这群美国佬们不仅没有任何收敛，甚至还带来了一些瓶瓶罐罐的汽水，看起来真是来聚餐的。


    看着这群人的德行。


    朱淇的胸膛里升腾起一股怒气，这团气堵在胸口处，随着美国队地嚷嚷而逐渐膨胀。


    深蓝队伍里面，坐在最边缘的金色长发、头上戴着棒球帽、口中嚼着泡泡糖。目光一直盯着正对着自己的红色区域，一直在那片红海里面寻找目标。


    旁边的美国教练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微微抬头，目光锁定在了红色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女孩身上。


    “我想，她应该就是中华队最高实力代表了吧？安排我和她打一场。”


    76中美交流赛


    ◎但这个样子，他们就认为自己是女人了吗？◎


    在知道自己的血液报告没有合格，无法参加今年十月份的世冠杯后。


    杰米在美国训练室内发了一通脾气。


    尽管教练们告诉杰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杰米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还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个彻头彻尾改变的手术，就是为了能够以女人的身份参加世界比赛，结果却频繁被拒绝。


    绝对！没有办法接受！


    美国队为杰米递交了很多次申请，但是都因为血液报告不合格，被打了回来。


    这样下去。


    莫斯科世运会能不能参加都不一定。


    尽管美国乒乓球队在这一点上和杰米目标一致，他们也很想要塑造一个首次跨人参加世运会的先例，但遇到的阻碍比他们想象当中还要多。


    可是这个时候再想着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杰米和他们签了合同书，作为完成手术的代价，美国队有义务帮助杰米参与世界级比赛。


    在慕尼黑世运会结束之后。


    外面有很多传言说中华队青黄不接，随着常红霞和高晓峰退役之后，中华队将没有人能支撑。


    乒乓球毕竟最开始就兴起于欧洲。


    其实在中华队占领乒乓球领奖台之前，欧洲人对乒乓球这个项目也非常感兴趣。


    因为早期的乒乓球其实在室内随便找一张桌子就可以打，这种项目并不需要太大的场地，非常亲民。


    他们的钟爱程度并不低于足球、篮球、橄榄球……


    1800年左右，美国就有一个体育用品制造商发明了这种“室内网球”的游戏，想要在美国推广。


    不过后来在英国才开始真正火热起来，当时的人们会将餐桌拼在一起，中间拉一条网或者用毛线来代替，找一个有弹性的球，用木板打来打去。


    后来到了1884年，英国伦敦有一个制造商采用了当时类似网球的材质，制作了更轻更小的黄球来代替之前笨重的橡胶球。


    不过在朱淇她们每周要上的一个半小时的理论课里，还有一种说法是清朝初期川渝、云南交界的山区苗族人就有一种叫“臭柑子”的游戏，就是用晒干的果子做球，用带柄的长板做球拍、用门板做球台两边对打。①


    乒乓球是从什么地方延伸而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把这项运动持续发扬光大。


    毕竟足球还是中国发明的呢。


    战国时期就已经有的蹴鞠，踢了两千多年。


    结果呢？


    啧。


    如果美西方能够重新把这份荣誉夺回去，再塑造一个犹如足球世界杯般商业化价值巨高的乒乓球赛事，作为吸金库源源不断地汲取全球资金。


    他们会效仿NBA、效仿世界杯。


    塑造属于美国的一位又一位乒乓球世界巨星。


    其实这个人是不是杰米也无所谓。


    至于杰米未来以跨性别者的身份，出现在世界舞台上会遭遇什么样的质疑，他们也不关心。


    他们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把中华乒乓球队拉下神坛。


    首先就从女队开始。


    /


    杰米盯上的那个人，就坐在正对面的位置，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在写写画画。


    这个年轻的中国女孩，杰米在洛杉矶就见过。


    当时杰米就知道，这个女孩也是打乒乓球的，是中国国家队的女队球员。


    如果想要站在最高领奖台上。


    这个女孩就是自己一定要打败的目标。


    杰米知道，自己的参赛申请一直被退回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中国一直在中间进行阻挠。


    他们为什么就不同情自己呢？


    难道不觉得作为一个“女性”，出生的时候没有办法选择，被上天给了一个男人的身体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吗？


    教练们说得对。


    中国人，都是一群没有任何信仰的人。


    也从不去思考为什么他们直到现在国家还这么贫穷。


    明明占据了这么辉煌的乒乓球成绩，却从来没有想过依靠这一点，让乒乓球这项运动成为不亚于足球世界杯和NBA的体育项目，而是高傲地说什么集体荣誉。


    在很多体育竞技人的心中，认为中国乒乓球队获得的荣誉，并不比94年夺冠的巴西队获得的荣誉少。


    但商业价值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占据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却不想着获得更多的资金。


    这简直就是在浪费资源。


    既然中华队这么自恃清高，不如把这块“肥肉”让出来。


    听说珠港和云湾要来朝京举办什么友谊赛，美国队无论如何也要跟过来。


    第一，是想要给中华队一个下马威。


    第二，也是打算看看中华队目前的发展状况。


    根据美国队的分析，会让实力水平最高的球员做队长。


    所以按照他们的理解，他们认为猫猫就是中华队女队里面实力水平最高的球员。


    听到杰米说自己要挑战中华队现役队长，美国教练实际上并不想要让杰米和中华队现在就比赛，这里毕竟是人家的主场，赢了输了都有点面子上过不去。


    而且，就算杰米在欧洲杯打得不错，但欧洲那些女选手的水平和中华队还是有区别的。


    但杰米态度坚决，美国教练只能去跟任心华沟通：“这两天的比赛都是男孩的游戏，我觉得应该让女孩们也有一些表现的空间，您觉得呢？”


    一听这句话，任心华就猜到这群老白男想做什么，她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时间也晚了，我们的球员一般在晚上9点之后就不训练了……”


    美国教练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说道：“现在距离九点还有半个小时，我想应该可以组织一场女单比赛。我们美国队今天还没有上场的机会呢，没能和中华队交手，会成为我们这次中国之旅的遗憾……”


    佛爷在旁边大概能听懂一些单词，心沉了起来。


    这洋鬼子狗日的不会是想直接挑战女队吧？让那个小太监？


    谁不让你们上场打了？看了两天的热闹，现在想起来还没跟中华队交手了？


    闹呢？


    任心华也是这么想的。


    她和佛爷对视一眼之后，心中都有一个想法。


    美国队所谓的“女”球员，不就那一位吗？


    不然直接找一个国二队的球员，或者是队里一直做陪练的球员，过去跟杰米练练手学习一下杰米的打法。


    不管输了赢了都无所谓。


    学得差不多了回头再给朱淇或者猫猫当陪练也不错。


    这个眼神交换之下，佛爷瞬间秒懂了任心华的想法。


    任心华继续跟美国教练“周旋”，一副可以打，但是我要墨迹一会儿的样子。


    佛爷绕了一圈，钻进女队座位旁边简单说了一下。


    美国队想跟女队打一场女单，打算在二队或者一队陪练层里挑一个，并说明了选人的原因。


    目的也不是非赢不可，就是希望能学习杰米的打法，回头给绝对主力层做陪练。


    女孩们纷纷点头，知道作为陪练的重要性，也愿意当这个被“献祭”的对象。


    所以这也是这些美西方人无法理解的，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永远站在幕后，没有灯光照耀到的地方呢？


    “让我打吧。”佑佑跟佛爷请战。“我一直在给暴暴姐当陪练，而且我和那个美国人一样都是右手。”


    佛爷点点头，谁知道再回去的时候，美国教练直接点名要求了和杰米对打的人选。


    “听说女队的队长是你们女队里面实力水平最高的球员，我们的选手沙克利德斯非杰米非常期待能和最强的对手会面。”


    佛爷一怔。


    什么？


    要跟猫猫打？


    这杰米一上来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


    还是觉得自己的水平也非常高？


    任心华回头看了一眼猫猫，猫猫已经站起来收拾自己的球包，把球拍摘出来之后拉开面前的外套拉链，准备上场了。


    阿水有点担心，喊了一声：“猫猫，你……”


    “没事。”猫猫把外套放在凳子上，并把口袋里一把钥匙交给阿水。“你去拿个录像机，放在这个位置上用我的外套挡着。”


    这是她们唯一一次，近距离观看杰米比赛的机会。


    阿水犹豫了一下，看到旁边朱淇也在对她点头，就按照猫猫说地去了趟后勤室。


    国家队有一个摄像机，但不经常用，因为不是电子的需要用DV录像带，国内还没有卖的只能去日本进口价格很贵。


    除非是距离大型比赛，要给球员改技术的时候会用到录像带，记录球员白天的训练过程，然后晚上拿回去查看球员在训练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动作细节不到位。


    阿水把摄像机拿过来，按照猫猫说地把镜头卡在前面两个凳子中间然后用猫猫的外套盖着，乍得一看还真看不出来这里架了一台录像机。


    因为是友谊赛。


    从阿水和嘉嘉打女双开始，到后面的男双比赛，都没有配备教练在旁边场外指导。


    但是没说不允许让球员进行场外指导。


    朱淇把佛爷的位置给占了，抱着手臂坐在第一排看着双方球员站在球桌两边蓄势待发，简单热身。


    杰米把头上的棒球帽摘掉了，金色的长发砸了一个揪揪垂在脑后。


    碧蓝色的眼睛看着有一种非常寒冷的感觉，这个人鼻峰很高，脸廓很宽、眼睛很深、喉结很高、肩膀很宽……


    从外貌和头身比来看。


    就是一个男人来的。


    包括开口说话的时候，虽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希望听起来不要太沙哑。


    但是成年之后再变性，身上的各方面部分都还记得男人时期的样子。


    朱淇看着杰米弯腰捡球的时候，弓起来的腰部在衣物的包裹下，能清晰可见线条分明的肌肉线条，轻轻从鼻尖挤出一声“哼”。


    杰米似乎听到了朱淇的这一声，用那双蓝眼睛瞥了朱淇一眼。


    这个眼神看着有些瘆人，就像是某种黑暗角落里阴毒的猛兽，将那寒风刺骨的视线变成实体化的冰棱。


    朱淇不甘示弱地回视着，看着杰米把球捡起来，在桌子上来回掂量后放在掌心停顿。


    三局两胜.


    11分制。


    不让分。


    秦小八在后面嘀咕了一句，朱淇没听清，但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教练们回头瞪了他一眼，大熊紧跟着还说了句“别说了”。


    第一个球开始。


    杰米就展示出了曾经是个男人的力量感。


    “她”的球带着一种近乎蛮力的冲击力，直接砸在猫猫面前的球桌上。


    这种正手冲球看起来就有男性化打法的风格，讲究前三板结束战斗。


    猫猫第一个球虽然能接住，但第二个球还是被杰米突然变线砸到了猫猫的反手区。


    猫猫没接住。


    第一个球是杰米的。


    从第二个球开始，杰米就展示出了犹如怪物般毫不讲理的力量感。


    虽然猫猫也属于摆速加力量型的，但是面对杰米时莫名感觉有些劣势。


    第二个球、第三个球，分数也是杰米的。


    第四个球，猫猫靠自己的勾手发球隐蔽性，抢回一分。


    【猫猫1：3杰米】


    看到这里的时候，朱淇突然发现猫猫每次在接球发力之前，右肩有一个不由自主后缩的动作。


    以前比赛的时候，猫猫没有这个习惯。


    一看就是去年做完手术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这种动作给猫猫挥拍的时候增加了0.1秒的滞后性。


    就在猫猫打算侧身爆冲的时候，对面的杰米突然削出来一个近网短球。


    白球犹如秋风落叶般轻飘飘的落在猫猫的面前，猫猫紧跟着迅速上前，想要把这个球挑打回去的时候，白球在桌面上二跳了。


    【猫猫5：11杰米】


    第一局分数被杰米拿下。


    阿水有些紧张，想问问朱淇怎么办的时候，发现朱淇已经站起来开始跟猫猫讲第二局怎么打了。


    “这个人打球不讲什么战术，就知道用蛮力，不要跟着对冲……”


    猫猫低着头，沉思着。


    朱淇看过杰米在欧洲杯的比赛，当时看的时候就感觉杰米完全是靠自己的身体优势，来压制对面的球员。


    在这个时候其实可以换一个思路。


    朱淇知道，第一局的时候猫猫故意把战线拉长，用多个角度来试探杰米的优势和劣势。


    杰米的正手不错，碰巧猫猫也属于正手球员。


    两个正手的对轰，这个时候其实谁的力量占上风、球的质量就更占上风。


    这种时候，只有猫猫用反手去想办法得分才有扳回来一局的可能。


    第二局开始。


    在等待发球的时候，朱淇感觉到了一个扭曲的身体和扭曲的灵魂。


    扭曲这个人的不是所谓的性别变化，而是一种压抑太久之后的急需认同感。


    哪怕是用抢得、骗得，都需要有一群人承认自己的存在。


    杰米选中猫猫的原因，可能也不完全是因为什么猫猫是女队队长，认为猫猫是目前中华队女队里水平最高的球员。


    “她”知道猫猫去年刚做过手术，现在处于手术康复期没过多久的非黄金期。


    “她”也因为在洛杉矶，被猫猫问过一句为什么要进女卫生间，而怀恨在心。


    朱淇前世也见过这类人。


    他们留着女性化的长发、涂抹着鲜艳的红唇、搽脂抹粉，踩着纤细的高跟鞋，身上穿着妖娆的裙子，嗲着声音、捏着嗓子撒着娇……


    但这个样子，他们就认为自己是女人了吗？


    女人天生的同理心他们也转变过来了吗？


    女人包容一切的胸怀他们学会了吗？


    女人的高共情能力他们拥有了吗？


    女人天生优越于男性的调节团队情绪、化解冲突的能力他们也具备了吗？


    显然面前这位杰米沙克利德斯，只是改变了自己的身体构造，同时还留有男性的劣根性。


    第二局开始，杰米开始放慢了速度。


    有一种猫捉耗子的悠闲感，仿佛并不着急立刻结束比赛。


    猫猫知道第一局结束，朱淇跟自己说的那番话意思就是让自己和杰米比基本功。


    这场捕猎者和猎物的对决，目前还没有真正分清究竟谁才是猎物。


    第二局开始。


    猫猫放弃了自己擅长的正手体系。


    频繁攻击对方的反手区，就是不给杰米进攻的机会。


    但这个杰米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主打的就是单板质量，只要是自己发球局，每一个球的旋转、力量、质量、保险都是最高的。


    不仅仅是在欧洲女球员里面算是佼佼者，就算是欧洲男选手里面也是头筹。


    眼看着杰米的分数一点点增加，猫猫眉心皱得也越来越深。


    对面球桌外面像是竖起了一座铁桶，不管怎么想办法冲破，都没有办法。


    阿水一边录像，一边看着猫猫和朱淇都露出紧皱眉头的表情，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不至于吧？


    猫猫不可能一局都拿不下来吧？


    教练组们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着第二局的比分开始往五分以上拉开差距。


    【猫猫5：10杰米】


    杰米几乎不给任何机会，每一个球都用足了所有力气，和猫猫搏杀。


    手里握着的球拍像是一个棒球棍，球打过来的时候不是正常的冲刺，而是巨石陨落般砸下来。


    全场发出一声惊呼，朱淇听到隔壁港队的嘉嘉说了一声：“好硬喔……”


    “打得鬼死咁认真。（打得好认真啊）”


    “猫猫呢个女队队长，技术真系有几把刷子嘅。”


    “两个认真到鬼火咁，搏晒命去劈！（两个人都好认真啊，拿命去拼啊。）”


    “介个男人婆冇得顶，练到成只牛咁壮。（这个男变女的人很顶啊，练得跟个牛一样壮。）”


    港队们在窃窃私语，另一边的云湾队也跟着小声议论。


    因为打了两局。


    杰米的背后出了些汗，“她”卷起了自己身上的海蓝色运动服袖口，夹在胳肢窝处的时候，朱淇看到了“她”右手臂上刺着一个非常狰狞的玫瑰缠绕着镰刀的纹身。


    看起来像是新刺上去的，纹路边角还有些微微泛红。


    就是因为如此，在“她”煞白的大手臂上犹如放着红光般诡谲。


    正常情况下来说，如果是正式比赛的话，这么长的分数很难再追上去了。


    因为接下来一个球还是杰米的发球局，对方得分的概率很高。


    阿水的心脏提到嗓子眼，下一个球都不敢看了。


    她很想大喊一声：不公平！就是不公平！猫猫的腰有反应！这是专欺负病人呢！


    可谁也没有想到，杰米的发球突然被猫猫拧拉了回去！


    杰米想要再补一个爆冲，被猫猫预判到了球的落点，先在杰米反击的地方等着，然后反手一个快撕回去！


    杰米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猫猫能接住这个球，眼睁睁看着球在自己面前的桌角处弹开！


    “哦呦！”旁边的人倒吸一口气！


    “好球！”阿水没忍住，喊了一声。


    然后旁边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阿水吸引过来，阿水被一群蓝眼睛看得有些害臊，缩在朱淇背后继续架着手里的摄像机对准赛场。


    之后猫猫忽然连追四分，所有人都不知道猫猫是怎么做到的，就只看到杰米的球开始频繁出界！


    一个球、两个球、三个球……


    每次杰米绷紧手臂，大力击球的时候。


    “她”手臂上的玫瑰镰刀纹身会因为手臂的肌肉收缩、绷紧而微微扩张，看着真有一种玫瑰在绽放的感觉。


    朱淇眉心紧锁，看着猫猫频繁给球加保险，故意引诱杰米用力量球冲自己导致球频繁出界的时候，杰米才后知后觉开始收了点劲儿想要跟猫猫打变线。


    猫猫迅速跟上，开始正手对轰。


    杰米的球路属于势大力沉，而猫猫从第二局开始跟杰米拼摆速衔接，稍微占到了一些优势。


    第二局原本的巨大优势，在被猫猫追上来几个球之后，杰米明显有些急躁了。


    猫猫开始追分、比分扳平、然后开始抢10分以上的两个决胜球。


    球在两人之间往返二十多板。


    杰米疯狂扣动的杀板犹如锻锤砸铁，最后球擦着球桌咣当当落在猫猫的身后。


    球飞速运转，在地胶上留下了一圈圈带着螺旋的旋转纹。


    裁判是港队的教练，他抬头看了一眼猫猫又看了一眼杰米，露出了苦思冥想的表情。


    似乎在大脑中飞速运转到脑袋的cpu都快干烧了，最后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地翻动了杰米这边的记分牌。


    【猫猫15：17杰米】


    不对！


    不对！！


    最后一个明明是出台球！


    朱淇没有听到球摩擦在球桌边缘的声音！


    这根本不是擦边球！


    她对自己的听力非常自信，绝对不可能有错！


    这不是杰米的分！


    这是猫猫的分！


    美国队一阵狂欢，吹口哨、鼓掌、跳起来大喊。


    仿佛赢得了全世界。


    就连阿水都感觉这一分不对劲，小声看着前面一排教练的脑袋：“不对吧，这不是擦边球啊……”


    阿水看到任心华攥紧了拳头，虽然看不到任心华的表情，但阿水听到任心华用非常冰冷的声音，说道：“刚才那个球……”


    猫猫看了任心华一眼，眼神中说了很多内容。


    最后无声无息地又在和任心华对视中结束交流，去跟杰米握手准备结束比赛。


    一股从早上开始就堵在朱淇心窝里的火焰彻底爆炸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子里爆炸。


    朱淇怒不可遏，伸手大力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噌”的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


    蹬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动了右脚扭伤的那根筋，一股又酸又涨地痛麻感沿着脚踝蔓延到小腿肌肉处。


    右脚边绑着的冰袋沙沙作响。


    她顾不得什么疼痛，声音从牙缝里恶狠狠咬出来。


    “再比一场！我来！”


    佛爷伸手没拽住她，朱淇径直绕开所有人，走到准备下场的杰米面前停下。


    漆黑的眼睛对上蓝色的眼睛。


    秦小八坐在位置上，同样愤怒，怒吼：“姐！揍他！”


    【作者有话说】


    ①这段资料摘自报纸


    77中美交流赛


    ◎你的水平也就如此而已。◎


    秦小八嚷嚷了一句。


    就算美国人听不懂中文，但是从语气和表情总能判断出来这句话大概是什么意思。


    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宋临州拉着秦小八，生怕秦小八再多说几句：“别瞎起哄！你姐的脚……”


    秦小八把胸脯拍得梆梆作响：“那就我来！你看他们那作死的样，谁受的了啊？我……”


    高晓峰回头，瞪了秦小八一眼：“你来什么你来？！”


    主管教练开口，秦小八只能抱着手臂生闷气。


    能听懂中国话的人都知道现在氛围开始变得奇怪，珠港和云湾两个队的人大气不敢出，看着朱淇和杰米面对面站着，用眼神拔河。


    后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朱淇，嘴角弯弯，非常轻蔑地挤出一声“You？”。


    简简单单一个词，不需要进行太多描述，想要表达出来的意思有很多。


    从杰米那狐疑、轻蔑、不解、可笑的表情来看，大概率是想问朱淇“你是谁？”


    “她”可能觉得自己把中国队的女队队长都打赢了，还有谁敢挑战自己？


    阿水在旁边听得也很来气。


    这个人妖居然连暴暴是谁都不知道？


    看样子根本也不怎么关注亚洲杯嘛！


    所以会觉得队长是唯一一个实力最厉害的那个。


    “是的，我想挑战你……”


    朱淇的眼神暗沉，英文流利，但是纯英式的口音，让杰米的心情很不愉快。


    “……Mr.James。”


    除了美国人之外，整个中华队里面只有宋临州知道朱淇的这一句侮辱性有多强！


    众所周知，美国人没有母语，是建立在英文的基础上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口音。


    而朱淇又用了性别为男性的Mr.为前缀，杰米变性前的James作为称呼。


    这不就是堂而皇之地撕烂眼前这位“小姐”的伪装皮吗？


    所有人的呼吸停滞，谁也不知道朱淇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在美国，人种问题和性别问题堪称政治正确里面最大要素。


    从杰米用女性的身份出现在世界赛场开始，就没有人敢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被盖上“政治不正确”的帽子。


    教练组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杰米已经被气得整个人脸色涨红，背脊蓄力弓起一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和朱淇扭打在一起的样子。


    朱淇不是盛怒之下说出来的这句话。


    与此相反，她极其冷静。


    她就是要说！


    她凭什么不能说？！


    等千禧年一过，整个中国国力起飞各方面飞速发展，海陆空三家互刷kpi，她怕个卵子？！


    “嘿！注意你的措辞……”美国队里有人喊了一声。


    “我的措辞有什么问题吗？”朱淇反问道。“你们有你们的标准，中国人有中国的人标准。”


    杰米微微俯身，挺拔而又健硕的身体如山般压倾而来：“你想挑战我？你没有这个资格，我只和最强的选手比赛。”


    “她”想要用身高的优势来让朱淇退让。


    “可是你连擦边球和出界球都分不清楚，你觉得究竟是谁没有这个资格？”朱淇笑了，可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说什么？！”杰米有一瞬间没分清楚朱淇说的是中文还是英文，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


    这个中国女孩凭什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任心华站起来，对朱淇说：“暴暴，过来。”


    朱淇没有动。


    猫猫走过来，拉了朱淇一下，小声说：“别*说了！你的脚都没好怎么打？别跟主席争，走了……”


    徐冬在旁边看得干着急。


    她知道朱淇的脾气上来之后很难说服，但现在确实不是和杰米交手的最好时机！


    别这么犟啊！


    场面氛围有些奇怪，剑拔弩张，谁也不相让。


    两个球员莫名其妙对峙上了。


    这个时候，刚才判分的教练夹在中间，感觉自己被两股势力互相堆积着，比赛结束了连凳子都不敢离开，摸着计分板装不存在。


    是出界球。


    还是擦边球。


    这谁敢说啊？


    刚才的球转得那么快，而且角度还很刁钻，这只是一场友谊交流赛，又没有布置什么慢速回放。


    从他的那个角度来看，确实是一个擦边球啊……


    但中华队和港队那边不约而同，响起了两个声音。


    “是出界球。”


    “教练，头先个明明系出界波（出界球）哩嘎，你记错分了！离白线有两毫米位喔。”


    中华队不可能看着美国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欺负中国人。


    而港队那边说话的是个男球员，坐在港队教练的身后，他站起来的时候，旁边其他港队球员们喊了一声“二哥”。


    就连港队主教练看着他，也露出了一种“求救”的眼神。


    但男球员没有任何要说和的意思，指着刚才杰米打到的角落，又重复一遍：“Outside（出界）。”


    中国男队员知道这个说话的港队男球员，胖虎跟秦小八他们说过，这是港队的男队长，叫森宇南。


    在港队里，除了主教练之外，男队所有人都听他的。


    而且森宇南家里还有哥哥，自己排老二。


    所以港队球员们都喜欢喊他“二哥”。


    港队说话了，中华队说话了。


    云湾队的教练们只能在中间打圆场：“刚才那个角度吼很难判断啦，裁判看错给错分也很正常啦……”


    “阿森，你在刚咩（说什么）啊……”港队教练疯狂跟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了。


    森宇南耸肩，摊手：“教练不是天天讲，打啵（球）同做人一样，唔可以偷鸡摸狗。你今日呃个争议球，听日就呃买自己人格（你今天骗一个争议球，明天就会连人格都骗掉。）。”


    港队教练怔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能一样吗？


    这又不是在自己家里打比赛，是到大陆看着人家大陆人和美国人打比赛，当个裁判能把一碗水端平就很不错了。


    有了个争议球，这中华队女球员自己都准备结束比赛了，他还能说什么啊？


    这两天一直被美国队当猴子看的云湾队也心里有气，也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


    看着眼前局势开始发生变动的美国队教练忽然僵住了笑容，他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两天美国队员们的态度确实有点玩世不恭，被这群亚洲人逆反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觉得比赛有趣了。


    美国教练看着怒不可遏的杰米、又看了一眼挑起事端的朱淇，脑袋飞速运转。


    原本只是打算给中华队立一个下马威，随随便便打几场，试探一下中华队现在的实力就算了。


    真是奇了怪了。


    这群黄猴子较什么真啊？


    现在时间也已经很晚了，球员们还要休息，根本来不及再打一场。


    但杰米不这么想。


    什么叫出界？


    就连旁边的裁判都说是擦边，怎么能算出界呢？


    现在如果杰米不承认这是一个出界球，朱淇就要挑战“她”。就算杰米现在有体力来打，但时间也不允许了。就算现在时间允许，说实在的，杰米也不是很想打。


    刚才和中华队女队队长火拼的时候，杰米很想要拿出自己在欧洲杯里那样对女性碾压式的冲击力，用力量和高旋转来疯狂得分。


    欧洲现役的那些女球员们，几乎所有都不是杰米的对手。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只要能参加世界级比赛，自己就能为美国拿到一块金牌。


    和中国人打的第一局确实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但是从第二局之后，这个中国人就开始疯狂用反手来逼迫自己，让自己没有办法主动进攻。


    第二局被中华队连追六分，如果不是那个争议球，杰米觉得自己心态肯定会爆/炸。


    杰米想起来了。


    在自己和猫猫打完第一局之后，就是眼前这个跟自己对呛的女孩坐在第一排，给猫猫进行战术指导。


    真可恶。


    作为一个美国人，看这些亚洲人的脸感觉都长得差不多。


    这个脚上帮冰袋的女孩到底是谁啊？


    这些亚洲人好像忽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捆绑到了一起，不约而同一直认为刚才那个球是出界球。


    随着讨论的声音愈演愈烈，美国队员们的眼睛也越来越低。


    先前的那股子优越感不知道被放在了什么地方，他们一个个坐在凳子上瞪着眼睛，像是被老师们教育的蠢学生。


    朱淇扫了他们一眼。


    漆黑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极致的轻蔑。


    这些快乐教育的产物，还没有经历过共产主义的毒打？


    没有人敢说话，整个聚集着国二队、国一队加上港湾美三家差不多将近一百人的训练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佛爷也搞不懂了，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胆子这么大？


    疯了吧？


    主席喊她也不知道回来？


    这件事要是闹大了，那可就是破坏两国友谊了！


    要是被体育总局知道了，罚款都算是轻的。


    如果闹得特别严重，说不定还要被禁赛，下个月还要打世冠杯呢！


    而另一边的男队总教练石革十分欣赏，他从昨天开始也憋着一肚子气，现在看到美国队吃瘪怎么看怎么高兴，但同时也和佛爷担心的一样。


    他倒不是担心什么两国友谊会不会被破坏，而是石革看到任心华的表情非常难看。


    云湾教练也看出了这一点，至少任心华和美国教练的脸色不好看还是能读出来的。没办法，他只能先给双方一个台阶：“现在时间也蛮晚的了，不如就按照【1：1】平局来计算。友谊赛嘛，点到为止啦。”


    朱淇非要争这一口气的原因，不仅仅是这个球是一个出界球。


    她也是真的很想要跟这个刚拿了欧洲杯冠军的球员，比一比。


    猫猫在比赛的时候尽可能拉长比赛时间，就是希望能多了解一点杰米。


    但是短短的两局根本不够。


    云湾教练提议的算平局，实际上也是想要给彼此双方一个面子，不要把事情闹得太难堪。


    对此，美国教练没有意见。他一摊手，对杰米说道：“沙克利德斯，你第二局确实有很多失误。你太急躁，遇到机会没有办法把握住，这一点你要好好和中华队学习。”


    这一句话，算是美国教练给任心华递交的第一个台阶。


    任心华看了朱淇一眼、又看了猫猫一眼。


    猫猫又拽了朱淇一下，想要把朱淇往旁边拉。


    此时此刻的任心华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了解任心华的人都清楚她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那就是看着杰米从鼻尖轻佻出一声：“你的正手还保留着男选手的性格特点，这一点也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希望未来能有机会在世界舞台上看到你。”


    任心华也故意提及杰米曾经是男乒乓球员这件事。


    也暗示了，什么跨人阉人的，中华队都不怕。


    你的水平也就如此而已。


    美国队所有人都觉得很纳闷。


    这群中国人仿佛根本不把什么跨性别者的尊严当一回事。


    他们在欧洲盛行的那一套“规则”，放到这个地方好像……失效了？


    维持了六天的表面和谐终于在这个时候被撕破了。


    美国教练知道自己这次来，也是硬凑过来的，不能在这种时候太拿大，就只能跟着笑眯眯地附和两句客套话。


    杰米接收到教练的视线，只能就此作罢。


    但“她”不会忘记今天在这里受到的侮辱，“她”走到朱淇的面前，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朱淇，似乎要把朱淇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


    杰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朱淇歪了歪头：“如果在赛场上碰面，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丫的连血液报告都没及格呢，还参加世界比赛呢，在你自己欧洲圈子里面玩泥巴去吧。


    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她”比朱淇高一头，俯视着朱淇的时候却感觉对方丝毫不畏惧的同样看着自己，心中升涌的火气在这一刻变成了非常尖锐的一声嗤笑。


    “她”手指笔画成手枪的样子，食指和中指并拢，指了指朱淇的右肩。


    手指很硬，在戳过来的时候挑衅意味非常明确。


    大概是说“我记住你了”之类的。


    朱淇伸手，弹了弹“她”接触到的地方，大步走向自己队伍中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朱淇的身上，那些人如何看自己，朱淇并不关心。


    她只是想起了前世自己作为俱乐部小教练，为队里面球员们到处奔波的时候，也经常接触一些外国人，其中美国人居多。


    因为那个时候美国就有想要吃乒乓球这块商业价值的肥肉，所以买了很多世界上有名的乒乓球员到自己的俱乐部里面。


    这些“自由灯塔”美国红脖子们骨子里面自带的高傲、优越感，不管走到哪里都认为应该“美国优先”的德行，也贯彻了朱淇前世的所有职业生涯。


    印象中最深的一次，也是朱淇唯一一次没有忍住。


    在自己以俱乐部教练的身份，替俱乐部的球员们检查球的弹性，被几个美国球员讥讽，问她：“苏，你的国家是不是人人都吃狗？”


    朱淇当时没忍住，直接回了一句：“对，我们不仅吃狗，我们还吃人，还最喜欢吃白种人，尤其是美国人。煎炸烹炒、水煮醋溜都可以，尤其是练体育的美国人，我一顿能吃两个。看你们这么好奇，下次再有这种聚会我会邀请你们来见见世面。”


    然后……


    她就被投诉了。


    朱淇忍了很久，就这一次没忍住还了嘴，结果还被俱乐部扣了半年的绩效奖金。


    刚才看到沙克利德斯杰米的德行，没由来的又让朱淇想起了这件事。


    事实证明。


    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步乳腺增生。


    女队小孩们一脸崇拜地看着朱淇，小声说：“暴暴姐太刚了。”


    从美国队来的第一天，她们也一直忍让着美国人一些无礼的行为。


    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对方远道而来，有自己是主人应该让着点客人这种传统思想，


    二来也是下意识觉得美国这个跨人各方面水平确实远超于现在很多现役女球员。


    猫猫拉着朱淇坐回到位置上的时候，看向阿水：“怎么样？都录下来了吗？”


    阿水点头：“一秒不差。”


    猫猫说：“那就行。”但是说完之后，猫猫又觉得有些不安，因为她感觉……刚才朱淇很生气。


    她不知道朱淇为什么这么愤怒的原因。


    对猫猫来说这只是一个无所谓的表演对决。


    但猫猫感觉，如果刚才杰米同意了和朱淇比赛，朱淇会拿出打世运会决赛的态度来应对。


    即使是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猫猫还是能感觉到朱淇身体的紧绷。


    她伸手拍了拍朱淇的肩膀，朱淇回头看了她一眼，二人都没说话。


    交流赛结束了。


    哪一家的心情都不好。


    港队那边也是议论纷纷，有很多人好奇地询问胖虎：“个位女将就系中国女队最受注目嘅朱淇呀？”


    胖虎点头：“嗨呀，我还没离队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女队头牌铁打主力了噶。”


    港队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嘉嘉不理解为什么这些男生仔居然不认识朱淇。难道他们都不看女乒的吗？哦对了，也不是都不知道。她的混双搭档可是留存了一个带有签名的球拍，当护身符一样每天都随身携带，但从来不用。


    嘉嘉很想给两个人牵个线。


    但是友谊赛这边刚宣布结束，港队教练就立刻带着他们火速回到中华队给他们安排的休息区，然后叮嘱每一个人，明天就要回去了，不要掺和乱七八糟的事儿。


    维持了六天的表面和谐终于结束。


    任心华单独把朱淇单独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朱淇以为任心华会教训自己，不应该在美国队面前那么任性，就连徐冬都觉得任心华这次很有可能会非常严厉地教训朱淇。


    任心华对球员们很好，对国乒队的上心程度已经远远超越对自己的儿女、孙儿们了。


    可以说国乒队就是她的家、国乒队的这群小孩就是她的孩子。


    任心华也非常严厉，也有自己制定的规则和里面不可触犯的禁区。


    其中有一个就是，只允许在球桌上把气撒回来。


    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在家里怎么骂都没关系，但是到了外面就只能在赛场上撒气。


    这不仅仅是国乒队的规矩，整个中华国家队都有这个要求。


    因为体育总局认为，运动员不是辩论选手，不需要用口舌争论对错，要用自己的专业让对方闭嘴。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必须要用成绩说话。


    而今天朱淇硬刚杰米的行为，明显是违背了这个规则。


    【作者有话说】


    这张有点少，18点再补一章


    78中美交流赛


    ◎乍得一看有一种五口之家的感觉。◎


    朱淇也觉得自己这次估计要挨批。


    毕竟教练组们为了这次友谊赛筹备了很久。


    但谁也没有想到。


    任心华并没有因为自己要和杰米比赛而教育自己，而是问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马上要打世冠杯了？”


    朱淇点点头。


    “你的脚到现在还没养好，你还要跟那个美国人打，队医说你的扭伤不能剧烈运动。那小子来者不善，如果跟他交手导致你脚伤更严重了，世冠杯你还打不打了？”


    朱淇有些鼻酸。


    她属于吃软不吃硬那一派的。


    如果任心华就这件事把自己骂一顿或者罚她写检讨、罚跑步之类的，朱淇可能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就比如佛爷那种严厉性的，朱淇惹事儿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无非就是写呗、跑呗。


    反正运动员罚跑步就是家常便饭。


    但是任心华这种慈爱型的，就很容易让朱淇产生自我反省。


    是不是当时反应有些过激了，会不会给国家队招麻烦诸如此类……


    “你有没有想过，右脚拉伤没好的你到底能不能打赢？猫猫前脚刚输了，如果你也输了，对于中华队来说会是什么结果？”任心华语重心长，并没有听出来什么怒气，这种讲道理的方式确实让朱淇开始思考。


    朱淇当时的想法比较简单，就是不想要让美国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但是任心华的考虑建立在一个总教练的身份。


    现在马上又要迎来最新一届的世冠杯。


    如果在中国人自己的地盘上，连续两个绝对主力输给一个美国人。


    对于整个团队来说，是一件非常让军心涣散的事情，非常打击团队们的积极性，还有可能怯战。


    “我不会输的。”朱淇笃定道。


    任心华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叹了口气：“你觉得就算最后那个争议球的分数是猫猫的，第三局猫猫就能拿下吗？”


    朱淇不知道任心华为什么这样问，但这个问题自己还真没想过。


    毕竟第三局又没开始打，更何况第二局虽然猫猫一开始落后两分但后面连追六分……


    现在任心华聊到这件事，朱淇也开始思考当时猫猫和杰米两个人在比赛时的水平……脑袋有点乱。


    比赛没有打完，猫猫和杰米都没有打到所有招式都摆出来的地步，如果从体格和球的厚重来看……


    确实是杰米更胜一筹。


    朱淇很不想说这种话，因为觉得会伤害猫猫。


    但是猫猫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点。


    但乒乓球运动并不是纯靠体格就能赢的竞技项目，需要动脑子、讲战术。


    猫猫自从洛杉矶回来之后，她如何努力想要追上队友们的进度，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一天四练。


    这些付出，任心华都看在眼里。


    但作为队长，很多队内的琐事也确实分走了猫猫的一部分精力。


    猫猫着急、寸指导也跟着着急。


    但猫猫和杰米的比赛，也让任心华看到了猫猫目前的最大问题。


    除了身上有旧伤之外，还有康复时期没有养透的一些后遗症。


    就是拉球的时候右肩有一个连猫猫自己和寸指导都没发现的后仰动作。


    这让猫猫的正手击球有了0.1秒的停滞，直接导致了接球的衔接出现问题。


    虽然猫猫第二局连追六分，但是从第21个球之后，就没有办法在自己发球局之外得分。


    这也说明了杰米不是什么纯靠力量球和强大体魄压迫的泛泛之辈。


    朱淇对猫猫很有信心，也对自己场外指导很有信心。


    但信心终究只是信心，比赛的胜负要看的是实力，实力里面包含的东西也很多，有一项就是状态。


    面对任心华的提问，朱淇找不到回答的方法，就只能低下头。


    碰巧晚上她也没吃饭，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任心华把教练们给自己打的盒饭拿了出来，一直放在不锈钢的饭盒里，拆开盖子的时候还热气腾腾。


    她递给朱淇的时候，朱淇推辞了一下但因为确实有些饿了就没再客气。


    看着面前这个女孩，拿着筷子一下下扒拉饭的样子，任心华在心中淡淡叹了口气。


    其实任心华还挺开心，朱淇能为朋友站出来仗义执言的样子，也算是另一种程度地帮中华队挽尊了。


    只是这个仗义执言的结果……就是朱淇彻底和杰米结下梁子。


    “你不怕吗？”任心华问。


    朱淇正吃得开心，抬头下意识反问：“啊？什么啊？”


    随后，她反应了过来，摇头。


    任心华笑问：“为什么不怕？”


    “‘她’是男的也好女的也好，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又没有三头六臂。”朱淇咬了一口米饭，在嘴巴里嚼嚼嚼。


    因为这个女孩说得太平静了。


    任心华有一瞬间以为她只是在评价面前摆放的米饭软糯度是否可口。


    恍惚间，任心华想起了自己在江淮省里第一次见到朱淇时的样子，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十五岁，就已经表现出远超于那个年纪的成熟和锋芒。


    在国家队这四年，当年的女孩已经长成。以前还有些圆润的脸蛋开始边廓清晰，身形也变得纤长，肩膀看着也没四年前那么单薄。


    随着年纪增长，她在很多比赛当中也展示出了独特的压制力。


    但是当年的那种锋芒不露，凝视别人的时候仿佛在别人的脖子上横了一把剑。


    后来任心华又说了一些别的事，都是训练上的琐事，就让朱淇慢慢吃了。


    朱淇在任心华办公室里吃饱喝足出来了。


    外面的教练们有一些还没走，看到朱淇出来都纷纷抬头，想要知道任心华在里面和她聊了什么。


    结果任心华直接拉开门，站在门内对外面的徐冬说：“带暴暴再去看一下队医，这脚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好？”


    徐冬应了一声，起身带着朱淇出门。


    路上简单问了几句，确定朱淇没有被骂之后才彻底放心。


    “阿水录了猫猫和杰米的比赛录像，回头我去录像机店洗出来，你一定要好好看看……”徐冬说。


    朱淇点头。


    她知道，肯定会好好看的。


    其实白天猫猫和杰米比赛的时候，朱淇就能感觉到，猫猫一直在想办法用各种方式和杰米对打。


    什么正手的摆短、劈长、晃撇、挑打、前冲、快带……


    什么反手的全拧、反拉、放高球、杀高球、侧切……


    其实猫猫是想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把比赛战线拉长的，但是很可惜就只有二十分钟。


    队医给朱淇的右脚又做了半个小时的针灸，还用一些药品加热熏了会儿。


    把针拔了之后，朱淇感觉自己的脚丫子已经被腌入味了，要是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可以直接食用。


    回去的时候猫猫和阿水还没睡，俩人正坐在隔壁霞姐和徐冬房间里看电视。


    因为自己的教练寝室腾出来给“客人”们居住，常红霞和徐冬就把自己之前房间里的电视机搬了过来，瞧见朱淇做完针灸回来，还吆喝着朱淇一起过来看。


    “怎么样啊？怎么老不好？”霞姐腾出位置，给仨小孩削了个苹果。


    “暴暴老不按时贴药膏，嫌有味！”阿水先告状。


    朱淇戳了一下阿水脑袋：“死丫头，嘴真快。”


    “那可不行，你这老反反复复的，什么时候能上训？”霞姐分了三块苹果，依次用刀插着苹果递给三个小孩。


    五双眼睛盯着显示屏，虽然现在这个时间点没什么特别好看的电视剧，听听新闻也觉得很有意思。


    现在的新闻都说得特别直接，也会聊一些国际时政，尤其是距离周边最近的日韩俄。


    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日本的泡沫经济一直持续，失业率增加……


    朱淇算了一下时间，从92年的顶峰到平成时代结束，现在才哪儿到哪儿？本子们还有得熬呢。啧。


    “怪不得日本体育局想培养在原香当什么……明星运动员呢，就是暴暴上次说的那个意思吧？带动经济？”阿水咬了口苹果。


    猫猫“嗯”了一声，跟着说：“听羽毛球队说，他们队还聘请了个日本来的队医呢。咱们跟日本离得那么近，比赛那么多，也能顺便充当一下翻译。”


    “找工作都找到我们这儿来了，真行。”阿水嘟囔。


    后面的霞姐和徐冬姐一个在削苹果、一个在剥橘子。


    前面的仨孩子就在看电视等着投喂，乍得一看有一种五口之家的感觉。


    日本的新闻看得差不多了、又转移到了美国的总统大选。


    阿水和猫猫竞猜谁会成为下一任美国总统，还以打一个星期的水作为赌注。


    朱淇提前预知，不做参与。


    美笑宗即将上线。


    其实朱淇觉得杰米还不够政治正确。


    “她”作为男性变性为女性后，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是女性，这才是真正buff叠满的“政治正确”。


    没有人比她更懂美利坚。


    /


    中美珠湾四家联动友谊赛最后一天了。


    这一天没有训练和比赛，国家队包了一个酒店的大包间，每个队伍都穿着自己家的队服参加。


    几家教练们一扫昨天的不愉快，各个脸上挂着笑意，如沐春风的各种谈天说地。


    朱淇在旁边听了一嘴，美国教练知道任心华的肠胃不好，还要给任心华介绍美国一家不错的专项医院……


    真行。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


    在酒店现场，CCTV5的记者们还进行了多方位角度的实时记录。


    聚餐还没结束，记者们就已经想好了这次纪录片的标题。


    ——【中美联合珠港、云湾地区球员，联合友谊赛圆满结束】


    聚餐过程当中，中华队还准备了一套非常具有中国古典风格的陶瓷摆件伴手礼。


    杰米又戴上了自己的棒球帽，跟在队伍后面一副话很少的样子。


    朱淇也懒得管“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徐冬姐给自己夹菜。


    前面有国乒队专门请来的主持人，用非常流利而又标准的普通话、英文穿插交流，带动气氛外加配上悠扬的中国古典曲目来活跃气氛。


    嘉嘉也是留在朝京最后一天了，她即将要离开朝京十分不舍这里的美食，也不想堆在港队男人堆里，就跑到国乒女队这里凑热闹。


    “嘉嘉，你参加下个月的世冠杯吗？”朱淇问。


    “參加哦，到时我哋又可以见面啦！”嘉嘉吸了口面，笑得很开心。


    不过下个月的世冠杯在墨西哥城，还不知道中华队和港队能不能住在一起。


    “对啦，你们一阵可唔可以同我们港队影张相（照张相）呀？”嘉嘉突然提议道，她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留返个纪念，等时都唔知仲有机会过哩朝京咯。（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朝京了）”


    嘉嘉来了这一周，国语说得清楚点了，仔细听大概还能猜出来说的什么。


    猫猫点头：“好啊，以后一起交流的机会还很多呢。”


    等拍照的时候，所有港队的球员都围了过来。


    港队男队队长被男生们起哄，推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他有些不好意思站在三个女生后面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猫猫作为女队队长，跟他握了下手：“谢谢你昨天帮我们说话，我是女队队长祖天骄，祝港队在世冠杯也能获得好成绩。”


    “不、不客气，应该、该的……”他笑了笑，用有些夹生的国语回应。


    因为国语有些不标准，导致他说话的时候略微有些磕巴，结果说着说着自己的脸还红了。


    阿水站在朱淇身后，调侃道：“这人昨天说话的时候也不结巴啊？没见过女孩啊？脸这么红？”


    “国语不熟练吧。”朱淇一回头，发现他也朝自己伸了下手。


    出于礼貌，朱淇也简单握了下手。


    跟他双手相握的时候，她看到这小子的手，食指居然和中指一样长。


    这倒是有点新奇。


    正常情况下来说食指和无名指一样长，或者食指和无名指一个短一个长都很正常。


    食指和中指一样的人都是练小提琴或者钢琴更多一些，在体育生里非常少见。


    阿水看着他，好奇地打量：“你姓森啊？刚才看你跟CCTV5的森记者说话，你俩不会是兄弟吧？”


    “他是、是我堂哥。”森宇南礼貌回答，说话的时候慢吞吞的，有种想说国语但是舌头有点捋不平的生硬感。


    喔。


    对了。


    胖虎哥说这小结巴以前还是朝京队的呢，估计离开时间太久，语言系统出错了。


    阿水被他这结结巴巴的样子逗乐了，“噗哧”笑出声来。


    猫猫跟港队的人招手道别，拉着阿水赶紧走了。


    “怪不得森记者在CCT5工作呢，原来是有个弟弟也在打乒乓球啊。”阿水夹在俩人中间，兴高采烈道。“不过他弟弟为什么不来国家队呢？”


    “还能因为什么？”旁边秦小八凑过来，说了一句。“当然是因为打不进来呗，港队竞争力小呗。”


    阿水瞥他一眼：“看给你能的，要不是你姐，你能进得来国家队？”


    “我姐咋了？我咋了？我也是青训集中营前三打进来的好吗！”秦小八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我是说——要不是你从小跟暴暴一起练，一起学，你能进得来国家队吗？”


    “那也有我自己的一份努力好不好！”


    “你努力什么了……”


    弟弟妹妹在前面吵。


    朱淇和猫猫在后面跟着的时候，都有些心情复杂。


    杰米和猫猫最后那个争议球，其实很难分辨。


    就连猫猫当时都没有把握确定究竟是擦边还是出界。


    朱淇知道，是因为她没听到球和桌边摩擦的声音。


    宋临州知道，是因为他的动态视力一直都是队里最好的。


    那么……港队这个男队队长是怎么知道的呢？


    79墨西哥世冠杯


    ◎以后不会每一次的世冠杯金王座都是她吧！◎


    中美交流赛


    为期七天终于结束。


    一回到管理中心，秦小八就开始主动张罗。


    “拆拆拆！赶紧把张灯结彩的玩意儿拆了！瞅着就烦！然后洒洒水！去去晦气！美国人住过的地方都得消毒！”


    大熊看秦小八嚷嚷着，有些无奈：“哪儿有这么夸张？你这是把人家都当成瘟神了啊？”


    “他们当然是了，一群妖魔鬼怪。”


    人虽然走了。


    但是留下来的很多问题都还在。


    虽然现在杰米的血液报告没有合格，不被允许参加下个月的世冠杯。


    但是很难保证两年后的报告不会及格。


    徐冬告诉暴暴。


    不管杰米最后的血液报告能不能及格，都要按照杰米会参加莫斯科世运会来准备。


    这也是任心华想要告诉全体女队的。


    想要拿冠军就必须做足所有一切万全准备。


    送走客人们之后，国乒队球员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筹备十月份的墨西哥世冠杯。


    代表女队参加单打赛事的人选早早定了下来，朱淇、猫猫、阿水、佐佐、佑佑。


    世冠杯没有混双赛事，所以女双这次分别派了两组，朱淇和阿水以及猫猫和佐佐。


    两个左右女子双打组，每天晚上8点到10点晚餐结束后进行双打训练。


    练完之后，还要一起围观杰米和猫猫的比赛录像进行分析。


    任心华给球员们安排了一个工作，就是训练日记。教练们要每周检查一次，每天都要写。任心华主要检查绝对主力的日记，一篇至少要写一千字。


    “训练日记都写什么啊？”阿水背着手，站在女队第一排询问道。


    “你们每天的训练任务，上午训练时练了几组发球、几组对拉。下午的时候体能训练和实战训练，晚上有双打任务的训练范畴全部都要写。另外，还要详细描述训练之后自己找到的自身问题、如何改善。那些爱偷懒耍滑的小孩们，可要记得了你们写的内容都是要给教练们过目的，如果瞎写了一些自己根本没有练过的项目被发现了……结果你们自己知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每天都好好审视一下自己，这样明天训练也能弥补昨天没完成的部分。”


    球员们听完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国家队果然很严格啊。


    任心华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一摞边角泛黄的横杠纸交给猫猫，说道：“回头你把这几张贴在训练馆门口，拿来当做日记模版。”


    猫猫应了一声。


    她拿过来的时候随便翻看了一下，发现是以前球员们写过的日志


    甚至里面还有几张是徐冬和常红霞的训练日志。


    男队们凑过来，秦小八伸着脖子问：“有没有路哥和高指导的？快翻翻！”


    猫猫还真找到了何千路以前写过的训练日志。


    但是笔记龙飞凤舞，还有很多错字甚至夹杂着汉语拼音，实在认不清写的是什么。但有好几句都是抱怨的话，*什么天气太热，空调没凉气儿之类的。


    任心华还在下面批注：“字迹潦草，罚跑五千米。”


    朱淇没忍住，笑出声来。


    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调侃他一下。


    任心华走过来，笑着说：“这个是错误模版，就是告诉你们写的时候要用心。虽然你们是体育生，很早之前就不上文化课了，也不要求你们字迹好看，但一定要写得端正，至少要能认清写的什么东西。”


    “是——”


    训练日常枯燥、乏味、却又非常平淡。


    每天三点一线。


    寝室、食堂、训练馆。


    时隔很多年之后，曾经的伙伴们各自回到自己的省地，想要见一面需要等到彼此都有时间的时候，朱淇都会无比怀念自己在国家队的那段时光。


    虽然很累，但是每天都非常充实。


    身边的所有人都有共同奋进的目标，都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努力。


    随着日子一天天推进。


    放在任心华办公室里的日记纸张越来越厚，距离世冠杯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任心华坐在桌前，开始翻看孩子们写的日记。


    第一个翻开的就是猫猫的日记，很厚。


    她给球员们的要求是一天要一千字，但是猫猫至少写了有三千字左右，记录得也非常详细……


    “……早上7点到7点半，去教练办公室递交世冠杯报名表登记，然后去带队晨跑。8点到8点半早餐，八点半到九点半准备一训。一训时接发球十组，练习新发球、定点发球。感觉肩膀发沉，不知道是不是手术之后有增生堵塞……”


    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睡觉。


    猫猫记录得事无巨细。


    有反思有顿悟还有自己对自己各种训练上的安排。


    就是一个模范球员的标板。


    任心华很满意，又拿出了朱淇的训练日记，看完之后发现了“黑骨”和“白皮书”的区别。


    朱淇针对自己训练的过程只是简单一句话描述，什么高抬腿摆臂两个来回、接发球十组、负重背心跳箱训练……


    一千字里面大概有八百字，都在详细描述自己晚上和徐冬观看杰米比赛视频，然后写了一大堆如何打赢杰米的心得。


    ——“……杰米的正手拉上旋球有一点弧圈球的影子，但是和弧圈球不同的是，美国上旋球的弧度不高、不圆，有一点底线抽球的影子但是旋转几乎可以和弧圈球媲美。杰米的反手不如正手，如果多打落点变化有更多的得分概率……”


    第二天，朱淇开始针对阿水的技术分析。


    ——“……阿水很容易出现手松的情况，只要跟她多打正手相持就能得分。手感这种东西，三分靠练习、七分靠天赋。阿水的天赋并不差，但是因为假左手天生在力量感上面吃亏……”


    第三天，还有猫猫的观察手札。


    ——“……猫猫的球商严密、球风干脆利落，讲究前三板技战术。每一个单球的质量都很高，非常擅长化守为攻，不管多么刁钻的球都能用进攻的方式来防守。但是拉三板之后，球的质量就会下降……”


    不仅是女队的观察，就连男队也有。


    任心华一张张全部认真翻完了。


    她发现朱淇对一个球员优缺点的理解非常透彻，并不逊色与目前在职的很多国家队教练们。


    如果说猫猫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提升自己上面，但是朱淇还会去观察各种各样不同的选手，然后根据对方的实力水平来判断自己如何应对得分。


    任心华对女队这边的日记很满意，甚至能从朱淇的日记里看到一些其他球员的问题。


    但男队那边就比较头疼了，除了宋临州的字能看，其他人的字都潦草到看见眼睛疼的程度。


    她全部退了回去，让男队所有人都去操场罚跑。


    朱淇的脚伤在美国队离开后又养了三四天，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这也让任心华松了口气。


    观察了一圈，任心华发现朱淇居然跟阿水自己商量了一套暗语。


    在两边开始交叉击球的时候，不握拍的手就用来做暗示。


    掌心拍腿等于抢攻、手背拍腿等于防守。


    握拳等于换位、比枪的手势等于下一个球给长球……诸如此类。


    甚至练到最后，不用比这些手势，阿水也能明白朱淇的心思。


    可能这就是同吃同住同寝了四年的默契吧。


    中间休息的时候，阿水还开玩笑地说：“我跟暴暴和小斯诺、菠萝头的区别就是，我们俩没亲过嘴儿了。”


    听到这句话的秦小八差点把水喷出来，对着阿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你脑子是不是不好”。


    女队这边练得如火如荼，连带着刚进入一队的佐佐、佑佑也水平见涨。


    ——墨西哥世冠杯终于开始了。


    作为三大赛之一的世冠杯。


    坐过两次“金王座”的朱淇这次依旧势在必得。


    名单出来之后，朱淇居然在上面没有看到金莉莉的名字。


    “咦？金莉莉这次世冠杯不参加吗？”阿水也凑过来看。


    朱淇又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看到之后，把名单合上：“这次韩国参加的就三个人，有全乒混团的安智慧，但是没有金莉莉。”


    好奇怪。


    不是说韩太阳已经服完兵役回来给金莉莉做主管指导了吗？


    难道是因为全乒混团之后，俩人才开始成为教练和球员关系，磨合时间还不够所以放弃了这次的世冠杯？


    阿水不以为然：“管她呢，爱来不来，不来才好呢，还少了一个竞争力。”


    但是朱淇觉得有点奇怪。


    总感觉像是在憋个大招，等待两年后的莫斯科世运会。


    猫猫和朱淇想到一起去了，开始掰着手指算：“朝鲜的昔灵恩，美国的杰米。这两个目前能算得上是女队最大竞争对手，然后就是俄罗斯的小斯诺、日本队的在原香。现在又多了个韩国队的金莉莉，以及港队的黄嘉嘉……感觉两年后的世运会，会是一场诸神之战。”


    各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次世冠杯就很有可能会是一场低配版本的两年后莫斯科女单。


    十月份抵达墨西哥城，这个拉丁美洲最大、最具有文化历史底蕴的城市先给他们带来了一场暴雨的洗礼。


    但好在这里地理位置还不错，白天气温有二十多度，很快就自然风干了。


    阿水拉着朱淇，嚷嚷着说想要去尝尝当地的玉米卷。


    猫猫吓唬她：“听说墨西哥人还吃蝗虫，你要不要也尝尝？”


    阿水听完之后，食欲全无，连连摆手。


    但朱淇很感兴趣，她小时候很喜欢吃炸蝉蛹。


    在非常短暂地和母亲相处的那三年里面，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母亲的印象越来越微弱。


    可始终还是会记得妈妈在生病的时候还会背着小小的她，拿着竹竿去树上粘春蝉然后回家放一点点盐就够了，不用放油来回翻炒就很香。


    很多人可能接受不了这种炸昆虫，但实际上……真的很好吃，咸口，有点儿像炸五花肉。


    随着年纪增长，朱淇兜里的钱越来越多，但童年的那仅存一点的记忆也越来越稀薄。


    她已经快记不清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略微有些灼热的风吹过，球员们坐在巴士车站旁边等着教练租车。


    附近有好几家商铺，外面挂着极具当地特色的饰品和各种工艺品挂饰店。


    突然，阿水拿了个大耳环在朱淇的脸边儿比画了一下：“哇！好漂亮！这个好适合你啊！暴暴！我买给你吧！”


    “不要不要，买了干嘛？我又没耳洞。”


    “以后肯定也会打嘛，先买了以后打耳洞了再戴。猫猫你看！是不是非常适合暴暴！”


    “确实不错，这个蓝色的也好看。”


    “大小姐，你饶了我吧，我不戴这个……”


    喧闹声吵吵嚷嚷，几个女生闹在一起。


    在彼此重叠的岁月里，她们已经成为了比家人还要陪伴的时间更多的人。


    “嘟嘟——”


    教练们吹了集合哨子。


    训练的地方在两千多米，对亚洲人的体能有影响，教练们要先带球员们去进行有氧训练。


    为了防止出现缺氧现象，队医们还去附近的医院租用了一个制氧机。


    抽签名单出来之后，嘉嘉和小斯诺在猫猫这半区，在原香和阿水在朱淇这半区。


    这次日本队来的时候非常含蓄，再也没有在东京和珠港时那么趾高气扬，见到记者的时候都微微拘礼，一副儒雅随“核”的样子。


    就连一些记者采访，询问这次对墨西哥世冠杯的筹备以及如何应对中华队的时候，日本球员们都露出了谦卑的表情，尤其是日本教练非常谦卑道：“中华队一直是我们学习的对象，这次世冠杯，也是我们非常好的学习机会。”


    徐冬拿衣服给朱淇扑了一个地方，让她躺在衣服上做热身。


    朱淇一边热身一边听了这段日本队的采访记录。


    有一说一。


    朱淇还是挺佩服日本队的能屈能伸。


    无所谓之前是不是说了什么大话，只要确定了就是打不过，那就认孙子。


    主打一个滑跪速度快、滑跪姿势好。


    你很想告诉他们，让他们遇到强者也要硬气一点！要像中国人一样不能服软！要站着生！不能跪着死！


    他们做不到，因为这个民族的人DNA里就没有这个功能。


    就比如你对一个太监说让他像个男人一样硬起来，他反而觉得你在侮辱他，反而会恨你，因为他就是没那玩意儿捏。


    太监！


    就要有太监的样子！


    直到现在朱淇都没明白日本的切腹文化浪漫在那里……她前世但凡躺病床上还能动，都会在听到那一家子决定放弃救治自己的时候带走一个。


    这也是在原香第三次在世界比赛里碰到朱淇了。


    不出所料的——她再次以【2：4】的成绩输给了朱淇，止步八强。


    但在原香这次有进步，没哭。


    而是苦笑着过来和朱淇握了握手，连说话的语气都尊敬了很多，没有之前那么颐气指使反而看着朱淇还流露出一些接受事实的认命感。


    在原香前脚刚输，日本队后脚就想好了本次输比赛的话术，继续采用上次的“在原香身体不适、旧病复发”作为引头。


    上次输给朱淇是【0：4】，这次是【2：4】了耶！


    好歹还拿下来两局呢！


    有进步的丝乃！


    相信不久的未来！他们日本的新星就能逆转这一切！打破“三败魔女”的魔咒！


    但听说日本那边有很多球迷已经产生了不好的反馈，给日本体育厅寄信，半讥讽半嘲笑地说道：


    ——“既然身体那么不舒服，还是不要打比赛了，让身体‘健康’的人代表日本队去打魔女吧！”


    ——“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比赛交给一个浑身上下都不‘健康’的人呢？我们日本的希望到底在哪里啊？！”


    ——“如果继续启用一个只知道在容貌上面下功夫的球员，是看不到日本乒乓球的未来的！”


    朱淇没时间管日本的未来在哪里。


    她只知道这次的世冠杯四强，有三个都是中国人。


    她、猫猫和阿水以及俄罗斯的小斯诺都打进了四分之一半决赛。


    阿水输给了朱淇、小斯诺输给了猫猫。


    中华队的“伴生星”又一次在决赛相遇。


    因为两个人都是中国人，又是世界级大比赛。


    所以教练组不分配场外指导，讲究一碗水端平。


    所有人坐在看台上，看着两个中国人在墨西哥城体育馆里打内战。


    两边的指导席位上都是空的，两位球员打完比赛中间休息的时候，会自己走到休息区，一边擦汗一边自己指导自己。


    两个女孩虽然坐在一南一北两张休息椅上。


    是拿水、擦汗，嘴巴里嘀嘀咕咕的样子，居然高度一致。


    后来过了好多年。


    网络时代发达的时候，很多乒乓爱好者考古的时候看到了这场世冠杯比赛，写了一个特别有趣的标题。


    ——《自己指导自己如何打自己的“女”朋友》


    ——《女队父母爱情离婚现场》


    ——《孩子们坐在看台上看“爹妈”打架。》


    人生的尽头是磕cp。


    只有cp党才知道，磕一个爽一下，一直磕就一直爽。


    尤其是多年后能经过时间认证的铁cp。


    大补！！


    教练组们看着场上的大比分从一开始的【1：0】到【1：1】又变成【2：1】……最后又变成了【3：3】，进入第七决胜局，感觉十分无奈。


    就连佛爷也感觉猫猫现在出现了一些小失误。


    明明打四分之一半决赛，和小斯诺比赛的时候还没这些失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面是朱淇的原因。


    还是因为猫猫在没有场外指导的情况下，产生了这些失误。


    但任心华却觉得，猫猫的这些失误是被朱淇引发了出来。


    朱淇也知道现在很多外协都坐在看台上。


    他们都在等着看自己和猫猫两个人的决赛，想要看看胜利的那个人如何击败对方，然后学习胜利者的打法来等着以后狙击另一个人。


    朱淇不想要明确暴露猫猫现在的摆拍滞后性问题，所以尽可能地和猫猫对拼单板质量。


    但是打到第七局的时候，猫猫却开始主动和朱淇进行多拍相持。


    这就有点类似于南拳和北腿打擂台，北腿知道南拳的腿刚受伤，想主动跟对方拼拳头的时候以示敬意，南拳却主动把自己受伤的部分亮出来跟北腿打下盘。


    这可能就是属于顶尖运动员的傲气吧，猫猫不觉得自己多拍相持就逊色于朱淇。


    和杰米的那场交流赛，就是因为多拍相持，才拉到了最后一个争议球。


    虽说那个球的分数应该是自己的，可如果当时质量能跟上，杰米的出界区域会更多，就不会出现争议球了。


    朱淇知道，猫猫虽然是队里公认的模范生，但也有自己叛逆的一面。


    她知道朱淇现在是现役女球员里最顶尖的水准，但她也同样不服气，想要挑战朱淇。


    不管是单板质量，还是多拍相持，猫猫想要证明自己已经填补上了十个月的空档期，跟上了大部队……


    一拍、两拍、三拍……


    猫猫的身体越打越沉。


    她感觉自己的腰僵硬得像是一块陈年老木头，没有一点弹性。


    最后一个球拉丢的时候，猫猫闭上了眼睛。


    【11：5】


    朱淇拿下了最后一局。


    世冠杯最新得主诞生了！.


    19岁蝉联三届世冠杯金王座！！


    如果说，朱淇十五岁那年是作为一匹黑马，闯入世冠杯。


    那么现在大家反而并不觉得新奇了。


    很多外媒纷纷议论。


    这个孩子现在还只有19岁！


    她的职业生涯还有很多年！


    以后不会每一次的世冠杯金王座都是她吧！


    如果说第一次拿到金王座是证明了自己的激动，第二次更多是喜悦，第三次就……很平淡了。


    感觉拿到了是应该的，没拿到才是不正常的。


    从领奖到登记签名到领取伴手礼到拍照到赛后采访……朱淇已经熟门熟路了，站在摄影机前对着记者们的提问，开始游刃有余地回答。


    Q：“第三次获得金王座，现在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A：“感觉……就是发挥了自己全部的实力吧。然后觉得有一些运气的成分，让我获得这届世冠杯的冠军。”


    Q：“对你来说金王座已经易如反掌了，那么下一届的世冠杯你还会继续参加吗？还是要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冲击大满贯上？”


    A：“这个问题没有想过，具体还是要听教练组安排。”……


    毕竟荣誉和奖金嘛。


    谁也不会嫌多。


    世冠杯结束了。


    男单那边的大熊也成功卫冕金王座，中华队再一次展现了自己在乒乓世界中的掌控力。


    女双里面，朱淇和阿水也成功拿下。


    双打的金王座加宽了一些。


    阿水坐在金光璀璨的双打金王座上，拉着朱淇的手问：“你觉得我们俩现在像不像国王和王后？感觉很要成亲似的，接下来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


    “……”朱淇。


    好像所有人都很圆满，又所有人都不圆满。


    只有冠军没有亚军和季军的世冠杯。


    是一个人的登基，是另外31个人的悲剧。


    猫猫站在人群最外面，看着被聚光灯围着的朱淇。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漉漉的球衣，没有去换掉。


    墨西哥22度的风，吹在身上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猫猫不知道，总觉得自己的击球方式哪里有些变形。


    很多球都不受控制地飞向自己掌握不住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呢？


    猫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肩。


    隔着衣服，摸到了手术留下来的疤痕。


    坑坑洼洼的疤痕纹路，像是一个战士的勋功章。


    但也标志着自己始终没有办法找回巅峰状态。


    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任心华站在猫猫的身后，伸手摸了摸猫猫摸着自己右肩的手背。


    这个女孩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内心彷徨呢？


    中国的两颗“伴生星”。


    有一颗的光芒更加明亮。


    猫猫突然就看到了自己和朱淇的差距在一点点拉大。


    猫猫知道，她比朱淇大四岁。


    早晚有一天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或许她已经错过了冲击大满贯的最佳黄金期，但是她不后悔自己之前做过的一切选择。不管是有伤的时候坚持比赛，还是强行打封闭针上场。


    她会在自己的位置上坚持更久一点。


    就像当年霞姐等着自己一样……等着……


    释放自己最后一点余晖。


    托举另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芒。


    【作者有话说】


    97年直通赛不详细写了，反正就这些个人，让我看看日程安排还有什么【摘眼镜】……差不多过渡剧情都写完了，啊我终于要写到98年莫斯科了！


    80姐弟争吵


    ◎好啊，不想打了那你退队吧。◎


    虽然这次世冠杯，男女单打、男女混双都是中华队的。


    但是教练组们并不满意。


    因为团队里还是出现了很多的问题。


    女队这边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猫猫的旧伤。


    虽然手术之后没有之前复发得那么频繁，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身体里面一个地方出现问题的时候，其他部分也有了很多潜在的隐患。


    任心华在仔仔细细观察了猫猫在世冠杯里的比赛后，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


    佛爷听任心华说完之后，反应慢半拍：“啊？什么意思？猫猫的腰也有问题？”


    猫猫在洛杉矶治疗肩膀的时候，确实顺带着给腰部也做了个小手术。


    不会是老美没给猫猫治好吧？


    还是这丫头康复训练的时候没有重视？


    “嗯。”任心华指着录像机里，猫猫和朱淇的最后一场比赛让佛爷看。


    显示屏内，猫猫的腰部后仰准备蓄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比较吃力，而且后仰迅速复位的速度比手术之前慢了很多。


    “之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猫猫多拍相持的时候挥拍有滞后性？是不是因为肩膀还有一些没处理好的旧疾？但后来我看了猫猫和暴暴的决赛才发现，问题不是出在肩膀而是出在腰上。”


    任心华之前也因为肠胃问题做过手术，而且自己也是运动员出身。


    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


    她看过太多因伤退役的运动员，自然也更了解这些人。


    因为腰椎出现了问题，太过僵硬，所以挥拍的肩膀被带动着。


    “那这是个大问题，明年要打直通赛、后年又是‘三大赛’年。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绝对不能再出现东京的情况了！这丫头属于有病藏着的，得赶紧带她去医院复查啊。”佛爷着急了。


    看腰是一方面。


    虽然国家队里有队医，但是毕竟各项设施没有甲级医院那么先进。


    佛爷也知道猫猫那个性格。


    这出去一趟一天的时间就荒废掉了，这丫头死活都不愿意自己的训练任务中断。


    除了伤病之外。


    任心华还在想一件事：“猫猫比暴暴大了四岁，下一届莫斯科世运会的时候暴暴21岁，猫猫25岁。再下一届世运会去沙特，猫猫就29岁了。”


    到时候猫猫能不能顶住身上一身旧病？


    沙特之后就是美国的主场，洛杉矶世运会的时候猫猫就已经33岁，在退役的边缘或者已经退役。


    佛爷觉得任心华想得太多了，现在连莫斯科都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跨越了沙特利雅得跑到美国洛杉矶去了。


    但任心华说：“我必须要想到三届之后的世运会，一个运动员的黄金期两到三届世运会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如果中间出现什么意外……当然了，不出意外更好。但后备军肯定要提前备下，你觉得现在除了猫猫和暴暴，下面的这群小孩们有可能顶得住女单吗？男队除了大熊之外，还有谁能顶得住男单吗？”


    佛爷不说话了。


    确实。


    阿水和宋临州作为左手将。


    从一开始就不是单打人选。


    而现在女队新一批的小孩里面，打得算比较好的就佐佐、佑佑，但想让这两个孩子顶大梁是不可能的，还在发展周期而且打法太稚嫩。


    女队这边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就是暴暴之后没有球员能跟上。


    也或许是暴暴的成绩太过优异，很难再找到一个15岁金王座。


    佛爷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四年前任心华力排众议，一定要把朱淇从江淮省队直接接到一队来，可能猫猫之后就已经没人了。


    别说什么洛杉矶、利雅得，连莫斯科都没法打！


    “那正好，今年的青训赛刚结束，进来了一批国二队小孩。前天国二队的老张还跟我说呢，现在国二队人员太多，打算退回省队一批。我们可以把十二月份的一二队大循环提前一个月，在国二队挑挑合适的苗子。”佛爷提议道。


    任心华点点头，然后又翻到了男队这边的资料。


    一页页地翻过去，最后定格在秦小八的档案前停下。


    /


    这次世冠杯男单，秦小八又只打进了八强。


    他不知道是不是跟“八”这个数字有孽缘，仿佛八强成了自己的一个魔咒。


    赢了秦小八的人很刚好，就是前不久刚离开朝京的港队男队队长。


    虽然森宇南四强输给了大熊，但是两个人也打进了第七局决胜局。


    秦小八回来之后闷闷不乐，面对高晓峰和其他教练们的赛后复盘，也没什么反应。


    原本任心华把退役了的高晓峰叫回来做主管指导，主要是为了带宋临州。


    而高晓峰觉得自己和秦小八的性格脾气很对味，喜欢秦小八打比赛一上头像个小狼崽子一样嗷嗷叫的样子，就把秦小八也要过来了。


    但是这两年秦小八在比赛当中的表现，属实有些差强人意。


    高晓峰不想放弃，再三思索之后找来了朱淇，把秦小八在比赛当中出现过的所有问题都描述了一遍。


    然后……这个曾经和何千路一起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国手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你说，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高晓峰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根烟，一边抽一边发愁。“你觉得我把他揍一顿，能管用不？”


    朱淇“噗哧”笑出声来。


    她知道晓峰哥是在开玩笑，但能把教练逼到这个地步，只能说……对秦小八来说是一件好事。


    因为教练们还没放弃他。


    可是他自己丝毫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其实今年年初的时候，秦小八在全乒混团里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虽然是男双，但是状态起来之后打出了很多不错的精彩球。只不过……”朱淇顿了顿，开始思考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后面那股劲儿突然散开了，手上就没那么热了，打得也有气无力的。”


    “是啊。也不说之前的比赛了，就最近的那场世冠杯八强和港队的打。都打进决胜局了，因为被港队那小子领先了四分，他就开始晕头转向不想追分了。就感觉反正另外半区有大熊顶着，他打不打得进去也无所谓。”


    朱淇皱眉。


    秦小八打球随心所欲，从很早之前就让教练们发愁。


    “他这个根节儿到底在哪儿呢？你说我也不就是医生，真把不住他这个脉。”高晓峰又吸了口烟，叹气。“以前打球的时候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啊，大家都嗷嗷叫着往前冲，都想拿冠军都想上第一单打。他倒好，觉得天天混混日子就挺好，反正前面有大熊顶着，无所谓自己拿不拿冠军。”


    朱淇一拍手：“对了，就是这个原因！”


    /


    “什么？你们要禁秦晌的赛？为什么？！”石革听到高晓峰带着朱淇过来说这件事的时候，整个儿愣住了。


    虽说世冠杯结束了，但是明年还有很多亚洲赛呢！


    秦小八状态不稳定，就应该多打些比赛好好磨一磨，为什么要突然禁赛？


    “因为消极比赛。”朱淇直截了当。


    根据国乒队内部比赛制度。


    被列入“禁赛区”的严重违纪现象。


    第一，比赛过程当中，不允许对对手出现任何言语、手势、肢体碰撞等侮辱性行为。包括不限于说脏话或者甩毛巾。


    在何千路那一届，有个球员在打球过程中出现失误，一气之下自己用球拍打了自己的脑袋，导致球拍断裂。后来这个人被球迷称为“葫芦三娃”，形容他头铁，但代价是被禁赛半年。


    运动员嘛。


    都很年轻，又血气方刚的。


    比赛一上头，很容易出现各种控制不住的行为。


    有一些体育项目比急眼了，直接在赛场上打起来都有可能……比如隔壁俄罗斯的冰球。


    朱淇前世曾经现场看过一次俄罗斯的冰球比赛。


    非常刚好的是，俄罗斯队当时和德国队打。


    前面拉冰球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昏昏欲睡。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德国这边先开始脱帽子、摘手套，俄罗斯那边也跟着秀肌肉的时候，全场开始沸腾了。


    摔杯为号，两边所有人扭打在一起……


    乒乓球赛事都算是很“文明”的了，自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但禁赛触发条件里第二项就是“消极比赛”，属于第二严重的行为。


    包括但不限于，发现分数拉开较大就直接放弃追分、在非“10：0”地让分局里故意发球自杀、不听场外指导的建议故意违反战术分配导致输掉比赛之类的现象。


    其实东京混团的时候，朱淇也有过一次故意不听佛爷的战术分析的现象。


    如果那个时候佛爷非要跟她较真，朱淇也有被禁赛的可能。


    但朱淇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情，所以佛爷最后也没把她怎么着。说到底还是实力摆在那里，就算佛爷要禁她的赛，任心华肯定也会拦着的。


    秦小八在比赛里面容易手松、跟不上节奏、人魂分离、被对手一路碾压得胜不是只有最近才出现这种问题。


    从进入国家队开始，这小子打球就讲究一个随心所欲。


    能赢就行，赢不了也无所谓。


    说好听点是不内耗，说难听了就是没有责任心。


    小比赛或者国内的比赛这样打无所谓，但如果到了世界比赛呢？到了亚洲比赛呢？


    也把冠军拱手让人吗？


    石革听高晓峰跟自己分析完之后，也开始思考。


    嗯……如果严格来算，确实可以按照“消极比赛”来算，但也不至于到禁赛的程度吧？


    “当一个球员的水平不是最大问题，而是他的责任心出了问题，这样的运动员就是一个双刃剑。他有冲击领奖台的能力，却没有这样的青云之志，放在这个团队里的时候就相当于是把刀刃对准了自己人却把刀背对准了外人，那么教练们就应该把这个机会让给更有这个志气的运动员。”


    朱淇一字一句，每一个声音都犹如一把小针，摩挲着石革的脑神经。


    整个教练办公室都安静了。


    佛爷目瞪口呆地看着朱淇，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这真的是亲姐吗？


    别说是什么姐弟关系了，就算是教练和球员之间也很少会用禁赛的方式来惩罚人。这可是仅次于退回省队的最大惩罚了……


    这对秦小八来说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但里屋的任心华听到这个提议，心中五味交杂，有一股热流从胸口处蔓延至浑身上下，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情不自禁地赞叹。


    朱淇是出于整个团队的角度，但任心华知道，朱淇也是想要再给秦小八最后一个机会，能不能通过禁赛的这段时间把这口气补上，明白自己在国家队里的意义和未来征途的行进方向。


    “好，就这么办。”任心华没等石革点头，站出来一口定音。


    ——男一队秦晌，因世冠杯八强赛事当中，对战港队男队队长森宇南时消极比赛，导致决胜局失利未能晋级。


    ——国乒队秉持着“球不落地永不放弃”的态度，对其进行禁赛六个月的惩罚，以儆效尤。


    /


    朱淇坐在食堂吃饭。


    猫猫和阿水都感觉到她心情不太好，坐在左右两边开始聊一些别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导她。


    食堂一直紧闭的南门突然被人拉开，两个年轻男青年风风火火从门口冲进来，一个在往前直冲一个在后面拉着。


    冲在最前面的人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说着“别拉我，我要问问她”。


    但明显后面拉着的那个人没能拉住，秦小八眼睛发红，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冲到朱淇的面前，声音发哑。


    “朱淇！你凭什么禁我的赛？！”


    阿水和猫猫怔住，前者拼命地跟秦小八使眼色，嚷嚷着：“老秦，你疯了？！怎么说话的？禁赛是教练们的意思跟暴暴有什么关系？”


    宋临州在旁边拼命把秦小八往外面拽，语气也跟着严厉了一些：“你别闹了！教练组不是说了吗？禁赛半年而已，反正明年上半年也没什么大型比赛，也不耽误你六月份打直通……”


    朱淇放下手里的勺子，把碗往前面轻轻一推，抬头的时候看到秦小八睁着一双哭红的眼，怒气冲冲瞪着自己，一副要讨说法的样子。


    她反问*道：“你消极比赛，你违纪了，为什么不能禁你的赛？”


    “我没有消极比赛！我……”秦小八咬着牙，突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输了就是输了。


    什么借口都不重要。


    教练组明显就是就着这件事要狠狠地惩罚自己啊，说什么理由都没有用。


    他不是不能接受惩罚，他也知道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状态很不对。


    晓峰哥和其他教练们也很操心自己的比赛成绩。


    但他不能接受，是自己的亲姐提议要禁自己的赛！


    ……他真的尽力了！


    “你真的尽力了吗？”朱淇仿佛能读懂他的内心，撕开了那个被“尽力”包裹的谎言。


    姐姐的眼睛发寒，像是一根钢针，扎进秦小八的骨髓深处，让他控制不住地发颤。


    “你真的努力到最后一刻了吗？第三局第四个球，那是一个不带转的反手挑打，你为什么没接住？是因为你实力不允许？还是因为你觉得那个球反正打过去了下一个球也会被对方打到你的小三角，所以你根本连尝试也不想要尝试了？第五局第六个球，那是你的机会球，你明明可以给球加质量让球保证上台，但你却没这样做导致球出界。第六局第八个球和第十二个球……”


    朱淇一字一句，细数着秦小八的“罪状”。


    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把他的所有缺点暴露在外。


    “……你真的尽力了吗？你真的做到了球不落地永不放弃了吗？你现在拥有着健康的身体，拥有着非常关心你的主管教练，拥有着一队大队员做你室友每天跟你练习，拥有着最好的八一团队每年军训的技术提升。你占尽了所有的优质资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在温床里面摆烂，觉得反正还有队友守着其他半区你能不能打进去也无所谓。我凭什么不能禁你的赛？”


    她眼中的寒冰变成了更加锋利的利刃。


    声音不高不低，没有什么音调起伏，但是却让整个食堂鸦雀无声。


    在附近吃饭的球员们连嚼饭的声音都放慢了，一个个低着头被这无形的压迫力摁着脑袋，谁也不敢抬眼看。


    尤其是一些国二队的球员们，一个个小蘑菇头都沉着彼此用眼神交流。


    这就是国一队绝对主力的压迫力吗？太可怕了，如果被骂的是我，我会直接哭出来的。


    然而秦小八也确实哭了出来，眼泪一颗颗流出来。


    从小到大，骂秦小八最多的就是朱淇，但秦小八最黏的也是朱淇。


    在练乒乓球之前，秦小八是打篮球的。


    但因为朱淇跟着自己爸爸练了乒乓球，秦小八就哭着喊着也要练乒乓球。


    从那天以后，朱淇做什么，秦小八就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朱淇练跳桩步、秦小八也练跳桩步。


    朱淇练横板，秦小八也练横板。


    朱淇打两面反胶，秦小八也打两面反胶……


    他没觉得自己在乒乓球这个项目里面能闯出什么名堂，他只是觉得跟着姐姐打球很有意思。


    进入国家队之后，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成为男队的后续接班人，知道要开始接大熊的班。但是习惯和心态这种东西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他也会慢慢适应这一点啊……


    可是、可是……你可是我亲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秦小八死死咬着牙，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肩膀，他看着朱淇，几乎是吼了出来。


    “对！我就是实力不行！我就是打不过他！我没你那么要强，我也不像你那样不管什么比赛都奔着冠军拿。所有人都觉得你样样都好，我妈是、我爸是！舅舅也是！那我就该死吗？我就要被禁赛吗？输了球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只禁我的赛？！我也没办法成为另一个你，我做不到！反正不管我怎么努力，我妈他们都只关注你，从来没人管过我打得怎么样！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话我不配打乒乓球，那我、那我……”秦小八低着头，肩膀紧绷到发抖，声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了出来。“那我不打了！”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宋临州想捂住秦小八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就看到朱淇的脸色开始迅速变沉，血液蹭蹭往脑袋上涌，眼睛里堆积着的怒火也立刻化成实质性的嗤笑。


    朱淇看到他的眼泪，也看到了他在瓶颈期的无助。可是咽喉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一点儿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反而是一句极尽刻薄的：“好啊，不想打了那你退队吧。”


    秦小八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焦化在地。


    连阿水也瞪大了眼睛，站在朱淇身后小声说：“暴暴，这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不至于吧……”


    “既然不想打了，那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反正你也不喜欢，一直呆在国家队自己觉得痛苦还浪费教练们的精力不如把这个位置让给想打的人。”


    朱淇极致的平静，反而让人觉得她此时此刻处于暴怒的边缘。


    朱淇看起来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人害怕。如果直接拍桌子砸碗，可能都没有这么令人害怕。


    身体四周仿佛都散发着一股寒意，稍微靠近就能被寒流裹挟。


    秦小八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原本还在颤抖的肩膀突然被卸掉所有力量。然后整个人身上的骨头像是被打散后又重塑，摇摇晃晃挂在一根即将歪斜地脊梁上。


    他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转身的时候溃不成军，一步步朝着门口挪动的时候，都有一种随时会倒塌的既视感。


    “老秦！老……”阿水喊了一声。


    可他越喊走得越快，推开宋临州后一路狂奔，消失在食堂门口。


    全世界都寂静了。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猫猫看着朱淇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开始收拾自己的球包，准备下午训练的样子，心中五味交杂。


    她知道朱淇现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


    但自己应该做什么呢？


    她觉得朱淇没说错，如果自己是教练也会想办法扶持更有上进心的球员。


    但秦小八明显不是在意自己被教练组禁赛，而是更在意要求禁赛自己的是自己的亲姐姐。


    自从朱淇和秦小八加入国家队开始，他们姐弟俩就一直都是国家队里的标杆。


    还被很多记者们描述成一桩美谈，觉得江淮省人杰地灵，给国家队输送了两个人才。


    但那些记者们肯定也想不到。


    在秦小八18岁生日，成人的当天，姐弟俩爆发了人生当中最严重的一次冷战。


    朱淇不是知道秦小八想听自己说什么，也不是不知道秦小八在跟自己赌气。


    但是从进入国家队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应该还保留着在省队时的心态。


    现在外协们都在成长。


    全世界都盯着乒乓球这块肥肉。


    优胜劣汰。


    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就只能成为餐桌上的一道菜。


    下午的训练，秦小八没来。


    阿水没敢告诉朱淇，但朱淇知道，她也当作不知道，更是当作秦小八这个人不存在，自己进行自己的训练。


    该折返跑折返跑、该练反应能力练反应，该练定点发球练定点……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和平时没区别。


    这样的训练日常，一直持续到晚上四训结束。


    阿水喊朱淇回寝室，但朱淇没有动，猫猫知道朱淇心情不好就先拉着阿水走了：“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吧，我们先回去。”


    训练馆的人都走了，空荡荡的只有朱淇坐在地胶上，旁边摆着一个把柄开始发黄的球拍。


    她有些愣神，脑袋里很空，胸膛里那颗跳动的肉和坐着的地胶一样冰凉。


    她看着乒乓球在自己手边咕噜噜地转，最后停下。


    球是圆形的，代表着无限可能。


    她是拼了命才走到现如今的位置，国家队很多人也是如此拼命。


    也许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阿水一开始也喜欢快乐乒乓，但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守着的半区。


    如果秦小八没有办法想通这一点，他就不适合在国家队。


    有人来了，在朱淇身后停下。


    一瓶矿泉水出现在朱淇球拍旁边，宋临州在朱淇旁边盘腿坐下：“喝点吧，得补充下水分。”


    “不用。”朱淇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下汗，问道。“秦晌呢？”


    “在宿舍哭呢，眼睛都哭肿了。”


    “是不是骂我来着？”


    “那倒没有，他哪儿敢啊。”


    朱淇没说话，只是心情很差地叹了口气。


    宋临州安慰她：“没事儿，大熊在安慰他。他心大，明天就好了。他就是……比赛输了心情不好，又跟你吵了一架，就……”


    “我这个姐姐做得，太差劲了。应该早点发现他的问题，在省队的时候就给他扭转过来，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以前也有一个弟弟，从小到大我都对他很好，不管什么事儿都顺着他，他被惯得不成样子。所以每次看到秦晌，都觉得应该对他要求更高一点。但是秦晌……秦晌比他更懂事更优秀，比他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我却一直骂秦晌。他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这话你怎么不直接跟他说呢？你都不知道他最需要的就是你的认可。”


    “我……我不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打球。他真的喜欢打球吗？如果他自己都想放弃了，我还逼着他一直呆在国家队真的好吗？”


    宋临州笑了一声：“人总是会对自己最在乎的人有更多要求。”


    也许吧。


    秦小八现在对她这个姐姐也有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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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八在宿舍里躺了三天，一次都没去过训练馆，直接一个摆烂状态。


    高晓峰在石革那里说他躺了病假，但石革也不是傻子，见秦小八一直不来也不是办法，高晓峰也快兜不住了。


    这姐弟俩较上劲儿了。


    秦小八第一次跟姐姐闹脾气，姐姐也不愿意主动示弱。


    就这么僵持着好像就等着石革一个退省队书，彻底让秦小八强行退役。


    高晓峰里里外外跟他讲了一通道理，最后说了句：“禁赛主要是我先提出来的，你不能全怨你姐。你现在脑子不清楚，她也在气头上，吵完就算了，你还真想退队？而且退队也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这件事能拿来当赌气的话说吗？你姐那个脾气，怎么可能惯着你……”


    秦小八没吭声，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朱淇，没有朱淇那个冲劲儿。有的时候也想要好好打，打出点成绩来，可每次家里人都给自己泼冷水就觉得再怎么打也没意义。


    说退队确实是脑子短路脱口而出的赌气话，但朱淇居然还顺着自己这个话说了。


    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个弟弟，可能早就烦他了，觉得他呆在国家队碍事吧。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就走呗，不在这儿招人烦。


    这么想着，秦小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但每次看到国家队服上自己的名字，他又重新坐回到床上，收拾东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走，还是不走。


    打，还是不打？


    秦小八的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声音。


    “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这个球到底是为谁打的。你已经十八岁不再是个小孩儿了，自己要知道自己的所有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现在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你想清楚了明天给我个答复。明天七点我过来找你，如果你还是想走，我亲自送你回江淮。”


    高晓峰说完就走了。


    秦小八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收拾东西，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忽然他寝室的门被人拉开。


    八一队石老爷子出现在男寝的时候，秦小八衣柜已经清空了。


    没用完的胶皮也摆在桌子上、连床褥都套上了防尘罩，一副随时准备离开国家队的样子。


    但球拍和胶皮还分别摆在两边，一个在晾膨胀油一个在晾胶水。


    整个画面看着就有些奇怪，明明都准备离开了为什么还给自己换胶皮？


    这大小伙子下颚还有些泛青，明显是青春期到了长了胡渣但一直没收拾，整个人眼圈黑重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来逃荒的呢。


    见到师父的时候，秦小八像是见到了救星和诉苦的对象，哭丧着脸说。


    “师父，她禁我的赛，还骂我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