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地字号:乐谱(1) 噩·梦
头顶色调惨绿的鬼火照着一路通向了十九层地狱的站牌, 孽镜台站不愧是枉死鬼的快乐老家,胆子小点的人都不能在这里久呆。
但沈选家世代沿袭的“纸术”令他意识到那个小女孩留下了一张冤鬼上书。
沈选不得不捡起了这张乐谱。
可这孩子……她是谁家的?她不知道沈选根本没好好学纸术啊?但他确实也是公务员。
这张乐谱, 回过头还被也拥有地府编制的宣婴拿到了手。
宣大将军一下班就来金华府站守着了。
沈选看见他的时候,宣婴是少见的便装,只是让沈选没想到的是他仿佛精心打扮过,他扎了个斜马尾,穿一身很显肤色的红色休闲外套,还带了对银白色的金属耳钉。
看见他出来, 宣婴转身就走,沈选立马拎包跟上。
坐车的时候,他左右两边挤满了死亡状态不好的乘客。
沈选现在看宣婴有种看见了地府版偶像剧男主角的错觉。
领导你这也死的太好看了, 怎么死的, 求教教。
他不敢当面问,宣婴也自顾自走。
他们一起别别扭扭从地铁站回单位。
延迟的宣婴听完了地铁站的前因后果,闻闻看他的身上,脸色铁青地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你都拿回来了,不帮忙找到原主人可能会被鬼魂背后记仇陷害。”
刚才除了看见小女鬼是还产生了其他的幻觉, 沈选也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想想以前他也是三天两头撞鬼的体质,不做纸扎行业改成考公了,又变成了被鬼要挟送书信往来的,他家莫非真跟纸干上了?
可100年前是一回事……
现在社会都不提倡中元节给祖宗烧纸了……
他这就是命里带一个死字吧。
都在各想各的,也不妨碍这张死人送上门的乐谱成了一个沈选不小心带回给宣婴的烫手山芋。
“那怎么办,躲祸?”都不认识她, 才不当这烂好人的沈选要拿走烧了。
“你等等。”
宣婴伸手阻拦住沈选。
他低头研究这张乐谱的好奇眼睛挪到了旁边后,发现同事不想管闲事的脸也拉了下来。
沈选心想这下可好,领导真生气了,他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和沈判官最近相处得还算投缘, 但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性情中鬼,在他看来,人间有众多遗憾,冤屈和善念,地府永远能看到最多的受苦者,正因为这样,才要多为普通人着想,不能怕麻烦,更不能让走投无路的鬼魂们多等。
“人家都说了求求你,这么可怜你都不管是不是人啊?”宣婴觉得他思想考试白考了,还把“不经意”带来给他的雷部工作餐——一盒油炸骨架抢走:“你给我继续加班写思想报告去,写完之后我们开始走访群众工作!”
他说完吃上了。一边吃就真的开电脑找孽镜台站附近的鬼魂户口簿,但……等一等啊他亲爱的宣大将军,地府有规定啊,宣婴不走上报流程就是违规操作。
宣婴在沈选面前也不装了,姿势傲意尽显地翘起腿,他用一米八三的迷人大长腿命令沈选不准往外说,“尽管查,跨辖区调取一下居民身份证罢了。”
沈选意识到,领导做鬼真挺任性的,如果现在说出忠言,这阎王爷脾气肯定翻脸跟翻书一样快。这也是崔判官之前再三告诫他的第二个重点事项了。
据说就在十来年前,天官曾经给宣大将军也分配过一个职工。
这仁兄还颇有来头,他是卯日星君的亲戚。
卯日星君,是鸡,司阳火,这天官也是个鸡嘴朝头顶的个性,但在天上喜欢扰民的他落入凡间的下场就很惨了。
作为沈选的上一任,他某天半夜在工位离奇“失踪”了。
可怜这鸡判官。
地府公务员医保都没买一个。
所以沈选觉得除了他没一个判官想来干这工作。
他于是推推眼镜配合道:“是……领导,我们查,对了,你吃的骨架是下午那个不孝子的吗?”
宣婴一扯过乐谱和电脑,阴狠眯起双眼,嘴也不擦翻他白眼,
“这是鸡骨架,你的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们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关系。”
沈选却偷偷地抖起了肩膀两端。
为了不被宣婴发现自己的真实表情,他还装出胆小怕事地抽了张纸巾给公私分明的领导示弱擦擦嘴。
沈选不忘点点头问:“走访群众的工作量很大,得拉上大家一起加班吧。”
宣婴不怎么耐烦:“你乱捡纸才给我惹来的事,肯定就我们俩来,少扯其他人。”
说完这句话,他往沈选旁边的位置就近一坐,但他不是骂人是分担走了一部分工作,他觉得新人就是沈选这样的,这也不懂,那也不懂。
宣婴要不是碰到沈选,最近也没那么忙,他都一百多年没和人说这么多的废话了。
但汉字的博大精深在于“我们”和“其他人”之间存在着一道暧昧界限,现在的沈选忽然有些感激那个小女鬼了,他决定以后没事就多逛逛孽镜台站,谁说这路边的闹鬼破纸不能乱捡的,他家祖传的老本行可不能因此荒废。
“……来吧,还是先从歌入手……我正好知道这歌,这是民国的,叫《国民自由歌》。”
宣婴在沈选的耳边哼了哼。
沈选刚才就想查找这首歌的年代,但网上根本无法识别这个冷门的谱子,没想到答案对活了一百多年的宣婴来说这么简单吗?
会需要学唱《国民自由歌》的时代,跟小女鬼卖报喊的1938年对上了。
这张乐谱是一个民国人留下的。
因为这一点,宣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追忆那个时代的念想,他开始把目光落在乐谱的日期上,在五线谱上微微划过去的手指也敲打着节奏:“乐谱有主人的母校,1922年,求实小学毕业,却没有留下名字……那这个人活到30年代就是成年男子了,看来这谱子属于一个年轻的民国作曲家,他可能还是个进步青年,接受了新思想,搞不好还是革命义士。”
宣婴的话指引了方向。
1938年描绘上海的歌声……小女孩这是想带他们找那曲子中的“烽火乱霓虹,伊人倚西风”了。
这说明他们找的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是一个文艺爱好者鬼,至少他不会让沈选在找过去送信的时候感觉到提前忌惮对方。
沈选只能打开电脑上的生死簿和宣婴一起从头找起。
但宣婴很快就骂起来:“喂!你干嘛把我做你的电脑壁纸!”
沈选说:“我怕鬼,这又不是你本人,是拿你殿上的地“官”像。”
宣婴不能反驳。
地官司里面就他的大将军像最挡煞压鬼,世上八字轻的人那么多,把宣婴当壁纸头像的人确实是多了去了。
可是沈选的侧面意思不就是他长得丑!能吓跑鬼!
宣婴的心情很受打击,他的眼神阴冷又自我怀疑,摸摸耳钉的手不想被发现自己今天出门特意照了很多次镜子,可他到底图什么才浪费时间为沈选穿活人衣服?
“烦死了!别废话,赶紧找人!”
宣婴把沈选一把按在电脑前。
不过,这个找鬼范围,就算放在1938年的上海也很大。
记录显示人间当时死了……非常非常多的人。
战争,痢疾。
多数人死的时候还是小孩子。
鬼魂们想必经历了无法想象的时代磨难。
沈选看着生死簿都有种扑面而来的窒息,他不自觉认真起来,想到小女鬼的职业和穿着更是心生怜悯。
出生在那个年代,就连小孩子都不能上学读书而是要叫卖报纸,这也太可怜了,而且哪怕是死后还不去投胎,这个小姑娘要找的人必定是亲人。
宣婴没说错,他们得帮,这都不帮算什么人,鬼都不如了。
只是说好陪他的大将军工作量也实在大,专心通宵的沈选没多久就听到上天雷劈不孝子的鬼发出睡着了的浅淡呼吸。
沈选查得正有些眉目,也抽空停了下来,他本想抓住机会展示一下当代年轻人的男友力,逾越地起身给领导的身体盖一盖衣服,可现实中的地府公务员日常还是太吓人了。
当深情款款的沈判官回过头,手上那件热气腾腾的外套都被宣婴的睡姿吓掉了。
因为从没人讲过,冥界连睡觉姿势都不一般,第一眼他还以为领导,猝发心脏病死了!
没错。
宣婴是翻着眼。
折断了头。
他是半死不活,四肢僵硬在沈选工位上“睡”着的!
但他好像完全没发现自己在对下属表演“死不瞑目”,伸出来的舌尖嘴角在灯下保持原状,全是血红色的口腔时不时泄露出均匀的呼吸。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男鬼在身边吗!
搞得沈选都不敢乱碰一下他!生怕这具脾气不好的活尸下一秒就叼着鸡骨头打着呼噜扑过来……
更引起他生理性不适的是,宣婴的表情非常扭曲恐惧,真的很像被谁拗住脖子,活生生扒皮抽筋生食掉的动物。
心头窒闷的沈选不知道宣婴有没有做什么噩梦,但皮肤表面都有了一层不自在的鸡皮疙瘩。
在他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外套落到了宣婴的颈部和肩膀。
那张害怕什么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得到渺茫温暖的可怜感。
可还是谁都不能救他。
沈选静静地看着宣婴死气沉沉了好一阵,他都没有醒的趋势。
这让他们的加班变成了一个人的深夜思考。
沈选在想,他来地府上班也有好几天了,之前也曾经研读过太奶奶的笔记,但他真的完全不知道宣婴的过去。
身为地官殿的司法神,宣婴不被记录或者是删了的生死劫难跟今天的这张乐谱一样,是沈选目前的能力无法问出结果的旧时代秘密。
二人这种差辈分带来的交流隔阂也很让他束手无策,问谁都不如问本人,但这可是前几天还拉他到处胡闹的宣婴,为什么白天的他不知烦恼,像名字一样,却会在梦里露出这种痛苦万状的脆弱姿态,他以前……也死得很痛苦吗?
……
这张乐谱。
对沈选的意义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们所在的大将军殿点着灯,金碧辉煌,吉祥安康。
天底下长了眼睛的小鬼都不敢来这里抢吃香烛。
因为金华府君殿可不是业障难消的饿鬼道和孽镜台,宣婴的香火比一般城隍爷更贵,他是后土娘娘的干儿子,是见鬼杀鬼的大将军,也是地府半个太子爷,天上地下没人有胆子再欺负真君爷。
但这个香火旺盛的信仰地来了活人。即便是不招待夜间游客也会经常开灯。
官位节节高升的府君大人好像并没忘记他们的某段过年记忆。
五岁的小孩子是怯怯地告诉过被窝里的薛婴。
“……如果说,我天生能看见鬼,你会相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运动服少年捂着嘴趴到沈选耳边咬他一口,呲牙坏笑:“我也是鬼,我还是吃小孩的鬼,我就是西游记里吃小孩的鬼大王,但开灯了!我就变回去了!”
“啊!你,你别咬我!小心……我也咬你!我爸说了,我家是抓鬼的,你小心一点我长大会收你才对,鬼!大、大……王!”
心里记得他们互相取暖的手心温度,猛一下睁开眼睛,沈选的头部缓缓地抬起来看了宣婴一眼,他张张嘴,没忍住地关心维护起了领导的夜间冷暖。
宣婴被他主动托起了头,像对待婴儿,神君的脸颊很烫,面管涨出薄红,嘴唇也对沈选喜欢他的心张开了,他无助渴望地贴上沈选伸出的手。
沈选多想亲下去,来抓住情丝万缕,留下两人一起的这场轮回。
可就在这个时候,也是沈选强忍住了,只是一味地付出和保护。
他这种名为进退两难的表情,是认定什么又没想好怎么做。
他看向了那张民国的曲谱,不由得抬笔,字落下,纸中未被湮灭的声音也随风而起。
原来除了溺亡者,一个活人也会被心头痴心妄图的意念淹没,对眼前所叫不醒的他下跪投降,对这阴阳二字,感到伸手抓不见你最后一面的无能为力。
第26章 地字号:孟城(2) 八·卦
花了三天, 他俩把乐谱主人的死亡时间最终锁定在了1935年的旧上海。
沈选这个实习小判官有点招都给他的领导用上了,靠跨区查阅各种鬼的户籍资料, 还有整合地府的文书,他们找到了乐谱主人现在的魂魄住址。
这个鬼魂真的不是新死鬼,但也没投胎,他的名字还确实非常不一般。因此光看他的死后安置点就很有来头,这个地方叫孟城驿站,在幽冥府邸最适宜鬼魂居住的第一层地狱, 它还被叫做地府和九重天之间的“机场2号线航站楼”。听说,历朝历代的名人死了之后,只要来这个地方拿令牌就能直达南天门, 也不用做凡人经历生老病死了。
沈选和宣婴说了声他送东西, 出门转十几站地铁来找到了孟城拜访鬼魂先生。初次来到孟城驿,也被这里的现代化所折服了,沈选看到满地图的鬼魂们都用智能机,鬼们都是平衡车代步,看起来鬼均工资比他都高。
小女鬼找的鬼也死的很体面, 人家根本不是什么恶鬼,除了气色差,走路飘着,他身上的寿衣都是民国时期的高定款贵公子西装。
他俩做完自我介绍后,风度翩翩的年轻鬼先生开门见山地微笑:“我是一个作曲家,死于1935年, 请问来自未来的判官先生您找我有何贵干?”
沈选来之前核对过作曲家的生平故事。
他猜到了对方因为没有完成生前的某一个心愿,来到孟城驿后才会产生了执念,化为了地缚。
这种鬼魂没有任何伤人的攻击性,但如果其他生者不把他最想知道的事情答案说出来, 他就会不停失忆,在轮回台站生生世世地迷路下去,成为永久的地府原住民。
沈选把1935年的鬼可能不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作曲家先生,您的歌成了国歌,你听说了吗?”
作曲家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他的精神状态不再虚弱,从接近雾化的浅淡魂魄变成了一个能看出实体的灰白色躯壳。
他拿着沈选送来的乐谱,像孩子一样感动地红了双眼。
“什么!这是真的吗!判官先生,难道您的意思是说新中国成立了吗!我党已经胜利了吗?”
他还真不知道这已经是2025年了,但今天对作曲家来说已经是最美好的一天了。许多年前的他被勾魂带到地府,至今在孟城驿站已经足足等待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好在他发现自己等的就是这个迟来的好消息。
“我太感激您了……还有那个卖报纸的小姑娘,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啦!她也是我生前的朋友!没想到啊,她还在上海四处找我!”
沈选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没忍住地打听起了乐谱和西装男子的故事。
“您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转世?”他俩必须先聊起来故事开头,作曲家说:
“因为我死在黎明之前。那一年举国上下还处在那个关着灯的黑暗小房间里面。我太想知道我的家人朋友们有没有迎来胜利,可幸好,那座城市并没有投降,她胜利了。”
对方说到此处温和地仰头一笑,不由得也把他的乐谱流落民间的故事一一道出。
原来,他是喜欢写歌的进步青年,但也和小报童生前是朋友,虽说她不是作曲家的亲人,可曾经在上海滩有无数的报童都曾经成为他的好朋友。
因为他是一个著名的新青年作曲家,生前代表作之一便是家喻户晓的《卖报歌》,他写曲子的时候亲自拜访过南京西路的孩子们,征求她们对卖报歌的意见,当时有个苏州来的小姑娘就和他说,希望作曲家先生将报纸的单价放到歌曲中,后来他照做了。
这首童谣也至此造就了30年代的一代人记忆。
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他生前最伟大的一首作品,是在死后的很多年才成为这个国家的新民族之声的。
好在他的成就让地府头等舱免费休息室收留了他,小鬼们不会跑来这边骚扰为人民群众而死的大人物们,他们这些鬼魂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呆多久,地府随时开放大千世界任意选择出身的投胎名额,因为能进孟城驿站的鬼魂就有这个资格向酆都提要求。
那么一个好问题来了,沈选是有义务替他司推销一组转世投胎项目了。
“既然是这样,我们金华府愿意替您引渡上界,也麻烦您离开孟城驿站前,给我上司宣婴真君在上级领导们的耳朵里美言几句,给我们这个地官单位增光添彩,您看可以吗?”
“好说好说!”
沈选第一次就搞定了一个大人物鬼魂。
出于判官的使命感,他还带作曲家先生去孽镜台站找小女孩鬼魂相认了。
鬼魂自然是乐意的,他下了地铁,往四周找人的目光微作停顿,性格温和的他还抖抖西装,鼻梁上的眼镜框反着半透明的微光,直到搜寻着人缝堆里的他发现了某个幼小身影。
“卖报啦!卖报啦!”
“小毛头!真的是你!这里!”作曲家露出笑容,心中一暖地跑上前,又赶忙回头对沈选表达敬意,
“沈判官!谢谢!我看到她了!我也已经看到传说中的孽镜台了!”
作曲家、女报童小毛头和沈选一起站在上海地铁上。
挺奇怪的是沈选这次又有了新的幻觉。
地铁驶向瞳孔的那束强光是如此震撼心灵。
但随着类似敌人开炮的声音炸开在耳边,他看到生前的作曲家先生险些在阴影中站不稳,他手上捏住的那一打乐谱散落出去几张,还未被发表的五线谱在夜空盘旋,依稀可见刚得到友人填词的歌词中有几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歌声激动人心,百转千回,如一面鲜红灼目旗帜。
然后乐谱的主人魂魄就和小女孩彻底一块走远了,但沈选发现他手上还是多了一张留有作曲家名字和画像的纸。
1935年7月,人民艺术家溺水身亡,时年23岁,他一生创作的曲谱都以人民苦难深重为灵感源泉,被后世称为百年巨匠。他人生中最著名的一首歌,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共和国之歌。
……
乐谱的死者身份因为被二位地府公职人员介入调查,取得了圆满落幕,但一周后的早上,金华府的上空砸下了一个关于他们上周深夜结伴同行的不实消息。
“独家八卦,金华府府君与一妙龄男子夜游孽镜台站。据知情鬼透露,二人欲购置风水墓穴买坟成家。孽镜台是否成为地府地产新炒房商机?!”
全地府的熟人已经都在发符篆打听,某位真君爷是不是要买墓地啊?他乐不乐意买二手啊,他们手上有便宜的冥婚墓穴呢。
可这种事分明是对他们感情史的玷污!这群万恶的炒房鬼怎么敢造谣到金华府的头上来了!
宣婴把跑到他耳边胡说的鬼嘴堵住,踹碎弹出散播这个消息的电脑屏幕,又丢进外边的香炉用一把火统统烧掉。
他当天出去游神打了一窝鬼带着回单位,沈选刚好也加班结束。
但是沈选刚要踏出大门,下一秒金华大将军殿外骤然卷起一阵阴冷的妖风。台阶上的香灰被风卷起,竟诡异地分成了四个等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精准切割。
风声如鬼哭狼嚎,夹杂着“哐当哐当”的撞击声,仿佛,有什么比“官”更巨大的东西在暗处蠢蠢欲动。
这个沈家后代真的走到哪里都不安全。
他领导盘着胳膊,回眸看见他拎包不敢走出门的怂样,也不能见死不救是吧,毕竟沈判的实习期都已经安全度过了。
宣婴心烦气躁地走过来,伸手一扯他干净整洁的衬衣后领,又把沈选悬空提起来带到了地铁站。
“将军都不介意明天被八卦吗?”沈选被扼住命运的后颈还找机会和他聊天。
宣婴颇有些挑衅地笑笑:“除了你谁敢惹我第二次还活着?”
沈选转过头看他表示特殊优待,热切表白:“可是我还没结婚,您这样天天主动接送我,是不是有点没顾及我未来妻子的感受?”
宣婴嫌弃挥开他贴过来胡扯的头:“少来这套,看见你就烦。”
沈选更加表示不信了,他对外人才一本正经的虚假冷淡禁欲脸都有些破功了:“那天晚上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宣婴一听险些抬拳殴打他:“姓沈的你又来了是不是?那天晚上是咱俩正常加班!是你莫名其妙把衣服盖我身上的!我都说了多少次别往外乱说!你这又是用哪个器官想出来的话?信不信我把你丢饿鬼道?”
他俩从来话不投机,还能走一路聊一路,这也是一种稀罕的地府社交现象。
但这时已经快六点入夜了,远处好似也有一双双眼睛在看车厢里的动静,好在宣婴也就是放放狠话而已,他继续站在沈选身侧充当霸道领导。
也幸亏宣婴如今和沈选是绑定在了一起,所有堕入冥界底层的鬼魂们才远离了二人。
但它们仿佛依旧记着1999年那场年劫的秘密,空气中洋溢着一种鬼魂执念的气味,沈家的诅咒看来目前也还无法彻底破除。
与此同时,第二天,八卦的发展被沈选说中了,他们的关系听说又升级了。
大家相当有数地表示,这事已经绝对没跑了,看来任何事都改变不了宣大将军下班和他下属坐个地铁都要被地府群众误解的宿命。
第27章 地字号:休书(3) 淫·孽
沈选回家就算是安全了, 宣婴想了想他送阴信的经过,又返回了饿鬼道。
脚踩湿哒哒的地面, 稍微欠着点身体,插兜的他来找骚扰沈选的小鬼们。
但这次的宣婴看到好多皮肤青色的,长着美女面孔的旗袍女鬼从两侧墙壁之间对他爬出来。
宣婴表情古怪,暗想一阵儿,嘴里嘀咕:“那个家伙的心底对谁开始动欲/念了?怎么还能招惹这种淫/鬼出来作祟了?”
等等他再一想通了什么,真君爷目瞪口呆。
“老子把他当下属栽培!他天天想睡我!还惹了一群麻烦丢给我?!”
沈选要是在这里, 他得不好意思地道歉,这都被您发现了?对不起,可是您的样子真的很好睡。
本来也不怪沈选有这等想法。
邪魔遇上游神, 本该心生怨恨, 但是真君爷是让女人相逢恨晚的人物。
当眼前的淫鬼们看清来者的容貌,也迷上了宣婴。
宣婴刚走到这里,身边已经都是鬼魂爬过来,他头顶上的半空也悬挂纸灯,纸钱, 纸吊死鬼的明器,可它们如何飞也都阴魂不散地围绕在他的身体周围。
因为没有鬼能勾引到宣婴这种道行。
自从民国时期,他用妖术炼尸成傩,马氏和正道神袛救了他,饿鬼道里的各种鬼神从来没放弃劝他投靠过去,还因此恨上沈家, 把两方一并计入仇家名单。
宣婴早已经改头换面再世为人,但他不死心保护了沈家112年,也和这股力量在人间较劲了多久。
只是他在明,敌人在暗, 他的大将军威名也就成了神魔开战时最容易被这个老对手戳破的笑话。
除了沈选,谁不晓得宣婴做过什么。
眼前的民国青楼女子鬼影们见状也变作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饿鬼道怪物,她们的脑袋瓜子长在红边釉里红的陶瓷花盆里,身体四肢看样子是被砍掉了。
瓶中被人活活杀死的厉鬼,是话本里的恐怖故事,也是倒霉蛋宣婴的前世。
鬼怪们都觉得他可怜可悲可叹。
都死了那么久了,身体上还留着斑斑驳驳的血迹,这脸上的胎记,他身上的花朵图腾,他怎么可能掩盖事实,忘记他的死因,摧毁一个强大的神就要提他的软肋。
于是宣婴也听到这些饿鬼们在拿1938年对耳朵叫嚣:“笑啊,堂堂真君爷怎么不卖笑换吃的,好好给老爷们跪下唱一段,也告诉别人,你是妓,还是将,你在绍兴桥卖没卖过身子!”
“一个xx生的男鬼来阎王殿翻身做了将军拿了令,真是让人敬佩,但谁不在背地里说这个笑话……”
“就是不知道,如今的您有没有怀念以前的风流韵事?卖皮_肉,当艳鬼的日子过得也真真是快活啊……”
饿鬼用来用去都是不入流的诋毁手段,宣婴从来没有出卖过身体,无论是在他饿死之前还是之后,宣大将军都志向高远,心性骄傲。
他只是被很多东西逼迫,又身不由己地经受过一场少年噩梦。
所以这种不实的侮辱实在可恶至极,地底早有兵马司替主人暴动,它们即将踏平此处,替大将军分忧。
宣婴也并不动容。
地府永世无光,邪魔源源不断,但来了他的地盘,一切也自有他的规矩,沿着第一层地狱往最下边走,铡刀在宣婴的手上抖动得越厉害。
宣婴只是一味地闻着食物的味道,他连生气的感觉都没有。
和这群傻货废话才是浪费他的感情和时间,他舔舔饥饿的嘴唇:“吉时已到。”
阴恻恻的声音成群结队从地底爬了出来。
“入土为安……末将们……立刻替主公打鬼清道!”
为首的是七位伐邪大神,祂们手持八斤大斧头,是地府真君吊的辅弼力量,各有各的本领,所到之处便是一往无前,再无奸邪妄动,但祂们只听宣婴发号施令。
如果有人冒犯到宣婴,底部众鬼会一拥而上。
“宣婴真君有命”,就要用“宣婴真君告名”做法。
一阵血肉横飞的厮杀过后,这留在沈选身后的后患才是绝了一个彻底。
宣婴吃了个尽兴而归,摇摇晃晃的冥将身着泡着血浆的衣袍,他单手驮着半拉尸体打道回府。
……
第二天,八卦的中心人物——沈选得到了一个消息,金华府被上级点名表扬了。理由自然是二人送大人物飞升了。
作曲家没有食言夸了他们。
宣婴不在,他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沈选的工作实力得到了认可。
他也被同事们询问了外界的流言。
“诶,那谁。”月老爷又来教他做人。
“您怎么了,老仙翁。”沈选在工作中抽空抬头看看月老。
月老的声音大了起来,两缕胡子昂地一下飞上去说:“别叫我这么亲密,叫我月老同志!我就问问你,你和大将军——”
沈选说:“我是宣将军信众。”
月老撇撇嘴:“当谁不是呢!外边跪着的人全都是!你看那个妇女,人家一星期拜八次大将军,都在法物流通处找到超市售货员的工作了!还有那个大哥,为了孩子念书都住在咱们售票处门口三个星期了!唉!不是我说你啊,我见过的兄弟恋,哦,不,是爷孙恋多了去!你们俩差距太大,就像追星族和大明星,婚后的问题那是多了去咯!”
“……”
沈选觉得月老爷的类比用的太睿智了,可你一个撮合大众姻缘的神仙怎么也劝分不劝和啊?
他好像真被月老爷打击到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但真正的打击还在后头。
青龙中午看见他,立刻表示自己完全不信八卦!地官殿就是造谣一张嘴!他这边强烈建议沈选主动起诉涉事鬼!
沈选试探性问:“这不好吧,我和将军是一起坐地铁了,对了,你不会误会吗?”
露出来一种“轻视”又真诚眼神的青龙告诉他说:“沈选你人挺好的,但我必须实话实说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也不要生气!我觉得大将军这种离经叛道的个性真的看不上你一个书呆子呗!他不是在乎外貌的人,你不知道他当初曾站在仙桥上迎鸾接驾,差点还做了一个天官的女婿!人家元君娘娘愿与他结缘,建夫妻庙,他都非不乐意,后来他靠脸蛋就得了个绰号,仙桥驸马,他连仙女都不要,难道你能美过仙女,是不是?你自己说呢。”
沈选:“………………”
青龙还没有把话说的更直白点都是因为宣婴不是那种拒绝表白会伤害爱慕者的人。
他很善良的,心里也懂得照顾他人的感受,沈选姗姗来迟之前的前一百年,大家都是这样看待宣婴的。
你说你也为他而来,你一个凡人的爱就一定值得真君爷为你低头?
满天神佛都护短,他们才不允许沈选对神不敬。
然而沈选清楚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只是在想,金华府不愧是宣婴的头号粉丝团,看大家给他形容的宣婴都是这么厉害。
可是沈选知道大家完全没说错。
真君爷不是俗人可比,他看着矛盾,时而天真,时而冷酷,其实是境界高妙,自在极意。
但让沈选挫败的不是别人说他不配,是宣婴今天打着开会的名义干了一件混蛋事情。
早上本来是苏南地区武“官”门神研讨大会,哆哆嗦嗦的几个老专家,无聊地直让人打瞌睡的大会,却偏偏要各市分部都出个“官”去旁听。
这种打瞌睡大会一般单位里都是没人肯去的,可宣婴说他想去学习精神,走出部门负责人的局限性,他这极强的职场意识也来得有点突然了吧,沈选不由得很是狐疑宣婴到底去干嘛。
他特地看了天宫网络直播,当台上的省监委大领导太乙救苦天尊端坐于九色莲花座,会场有九头狮子口吐为焰,簇拥宝座,头上环绕立体声投影,放射着ppt演讲稿的光芒。
众多真人,力士和金刚神王都在开着电脑记录会议,说很忙的宣婴不见人影。
土地在地面上还打掩护:“今天散会迟,大将军可能赶不回来,各位早点下班,有事找我沟通……”
已经过了实习的小判官真的不懂上级开完还能晚回来,于是偷偷用私人方式找了他领导,宣婴接符篆的态度特别直白,醉醺醺地笑着说他在瑶池喝酒,在座的“官”都是天上出了名的领导,要沈选不要没事找事,今天地铁接送这事放放吧。
沈判官只能冷冷质问他:
“真君爷真是好一个没有法制观念的冥府公务员,您的体检合格我能理解,您的公务员思政考试是怎么过的?”
宣婴不以为耻地闷笑了很久,他这邪气的声音听上去就知道各路烟酒好处是一点没落下,不经意的微妙喘气也透露出引诱意味。
“沈牛马,你好天真,我能做神那是因为上岸早啊,1959年哪有什么思政课……你见过村干部考试了吗?还有就是我很会送礼,牛头马面……四个判官都是我的酒桌老哥们儿!哈哈!喝,各位多喝点哈哈哈……”
“……………………”
沈选有种白月光成了黄鼠狼的幻灭感。
可这是什么万恶的中国地府酒桌文化!
天呐!地府人冥们也太惨了!
这个包庇贪腐违纪行为的中国地府单位和宣婴这种鬼都彻底没救了!
“你就是个法盲,宣婴!”法学才子斥责他不讲鬼德,还没有男德。
“哟哟哟,说的对,我就是法盲,你去纪检部门赶紧举报我!”地府混子强行笑嘻嘻地回答,他感觉沈选似乎对自己美妙的肉/体不感兴趣了,他心底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祖宗的。
为了不被另一个大男人推倒,还要他装法盲?
……
当晚,沈选带着一种心碎的感觉,走到了每天晚上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人鬼交界的地府地铁。
一个眼镜宅人类兄弟见缝插针地从楼梯下来,嘴里说,“又要我改设计图?这个甲方他么有大病吧!哥都快上9号地铁了,今天就和他玩已读不回。”
沈选疲惫地揉揉眼睛:“果然社畜怨气大,单恋领导的社畜怨气更是大上加大……”
众人面前,他很懂逞能。
但等他独自一个人转向地铁口:
“我好想你,宣婴,你这次又在哪儿?”
下一秒扎心的事又来了,眼熟的一幕随着一张纸飘到了他脚边的地上。
沈选认出这是休书,自动代入到“下堂妻”身份的他不禁面色苍白,他怎么这么倒霉!刚被花天酒地的宣大将军丢弃在单位,又捡到了休书?是谁丢的,快拿走不谢!
此时他的面色就和旁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的仁兄一样惨白幽怨。
他俩排排坐等车。
仁兄似乎又是一个民国人,他眉目清秀很有江南水乡的韵味,一身进步青年的黑色中山装,就是脑门上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枪眼,被枪毙的鬼哭泣时,他脑袋上的血洞还在汩汩冒血。
沈选说:“请问你哭是不是因为没带地铁卡?”
书生说:“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沈判官……你一定就是地铁上那些鬼说的再世青天沈判官吧……呜呜呜你可以叫我刘书生……但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把这张纸还给一个鬼?她应该还在地府深处,拜托了,公务员大人!”
沈选:“……”走开!怎么又来!
第28章 地字号:放妻(4) 开·房……
深夜的秦广王站内, 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说话,出于对一名死者的基本尊重, 沈选这个地铁判官没有立马说他不想管闲事。
但说真的,自己这体质绝对有问题吧,沈选坐在候车区暗自抓头崩溃,他身边的刘书生正在讲述一段关于“寻妻”的执念。
很快,这个鬼给人讲民国老故事的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
花了足足一小时,沈选不止听懂了“休书”产生的前因后果, 听完懂得分析问题的他也了解了刘书生的一生。
原来,这次是关于两个人的时代悲剧。
一切也都和一段包办婚姻有关。
刘书生,出生于晚清贵族家庭, 死于1911年广州。
没去过从前的沈选听他说到死亡地:“后来人们管那个地方, 叫黄花岗,哎,我是死在异乡的鬼。”
但因为刘书生祖籍江苏,死后依旧来到秦广王站。随后他听沈选询问自己为什么寻找妻子,他才苦笑一声说, 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这张休书的主人。
当年未婚但有婚约在身的他并不认识那个姑娘,而且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出于责任,他提前选择了寄回休书,但刘书生也没想到一桩男女阴债自此欠下了。
因为在他英勇就义被送回家乡安葬后,那个没过门的未婚妻一直在他身旁。
他本是一个很正直的热血青年,死前也只请求同志们帮忙准备洁白的床单和松柏, 万年青。
但一双柔软的小手那天替他带来了呢子大衣和一条深蓝色格子围巾。
在他冰冷僵直,鲜血流淌的脸上,掉下了那个姑娘的眼泪,她在给抛弃她的人送行, 用绣帕擦拭血迹。
她为第一次见面的夫君泣不成声,可他当时躺在那里不能动。
所以这个死前没爱过任何女子的青年在那一刻也变得很自责。
但是自责的事还在后头。
到鬼丈夫死后下地狱很久,他又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姑娘在他死后第五年也去世了。
她的死因和书生差不多,是主动就义的。
但是比起他的休书,姑娘在死前也提出了一个请求,她希望组织上将自己与刘书生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结婚证上。
“我的爹,我的哥哥弟弟们,他们都没尊重过我的婚姻自由!可是他在死前还想放我走,那我便用这个红本本还他一段情吧,真希望我们有下辈子!我还从来没和他真正地见过一面呢!”
名分上算夫妇,但从没见过面,这也就成了刘书生的执念。
从1911年到至今,他在地府见到不管是谁,总会问,你们见过一个未婚姑娘,叫吟秋吗。
“我原以为……我写的是放妻书……可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这就是他的诉求。
而经沈选鉴定,这个鬼丈夫提供的信息根本不全,但考虑到上次有过此类寻人经验,他决定问清楚第一个案件重点:“我打断你一下,刘先生,别的问题,我们先不管,但你说自己三天后要排到号投胎了,所以……你今天才这么急着想见她最后一面?”
“是的!只有三天!可我还是找不到她的下落!”
刘书生信任的眼神让沈选陷入了对事情麻烦程度的沉思。
上次,他也听宣婴提到过的,近现代中国由于发生了那场大规模战争,造成了地府人口的大爆炸,不少民国时期的鬼魂建国后都是要排队等投胎名额的。
沈选看着眼前怆然若泣的刘书生,他觉得既然对方足足在地狱呆到了2025年,那么他自己应该更熟悉地府有多少层,老婆该怎么找,这个鬼怎么还听信别人三两句话就跑来这里呢。
思前想后,沈选断然决定拒绝,为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必须捏造一个站得住的理由:“刘先生,很感谢你的信任……但很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和我家那口子今晚吵架了,他出去喝酒我要抓他回家。”
刘书生本来在哭,他立刻停下来好奇地问:“公务员大人,你,你也结婚了?”
沈选嗯,他悄悄转过去了,只要他们不对视就不会被发现谎言。
刘书生默默观察他被婚姻困扰住的表情,那对瞳孔全白色的鬼魂眼珠一转,转哭为笑地乐观鼓励道:“诶,没关系,那我明天再来地铁站找你呗!我有足足三天时间可以等呢,沈判官你长得这么帅,又是高材生,你怎么可能一晚上都哄不回来你老婆?”
接下来刘书生还用一句话把沈选的路给堵死了。
“反正我老婆是死人,我也是死人,还是你和你老婆活生生的爱情更重要啊,是吧!我明天再来!我真的很相信你啊!”
沈选无语了半天,最后说出由衷之言:“是啊,我和他活生生的……爱情更重要,你人还怪好。”
“不必客气,判官同志!”刘书生站起来就走,走之前挥挥手,“明天子时,秦广王站再见!”
“……”
第二个鬼这么一走,沈选一看这情形,他必须把情况如实汇报给宣婴了,可他不知道,宣婴此时此刻也在正好想到他。
……
深夜十二点,神霄玉府大饭店。
三个身影正在并排走出酒局,宣婴被两个人架在胳膊中,他酒气冲天地嗷嗷叫唤:“喝!接着喝!给老子倒!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气死那个姓沈的!让他不敢……不敢背地里惦记……睡我!!”
两个酒搭子:“……”
左边的这个官长得颇有阴柔之美,他哎哟一声,替宣婴害臊地低下头,还让右边的那个官扶住地官殿太子爷的两条胳膊,之后他才难为情捂脸道:“真君爷,我说你怎么第一次跟我们上桌喝酒就这么抢着喝呢……”
也难怪您今年之前一直坐小孩桌,今晚才被允许上大人桌啊?
言罢二位官又看了一眼二人看着长大的地府“小朋友”,他们的目光充满了叔叔伯伯们的长辈慈爱。
三官之中,水官殿属江河地理司,今晚宣婴散会后参加的酒局就有南北多位水官们出席,在这之中,和他同一辖区,协助江浙沪水域保护的水官有两个,一位就是眼前身在黄河司的巨灵神大将军秦哥,另一位就是长江司的河伯族古祭祀水神冯哥。
宣婴刚好也清醒了一点。
冯哥轻轻问:“小宣婴,你怎么样了呀?头还晕不晕?”
宣婴怒从心头起:“谁说我小!!!!!!我一米八三也就比他矮一点点!!!!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我!!超!!大!!!”
秦哥一脸服了。
“……”冯河伯没哄好他也暗骂了自己一声,二位大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萌萌哒的小真君爷说什么才好。
但宣婴骂完人好像也没放在心上,冯河伯这才放心下来。
这时他们只听宣婴慢慢地缓过来说:
“冯……冯哥,秦哥,麻烦你们了……我叫了代驾司机……你们赶快回吧!我都不坐小孩桌了,你们怎么还不放心我……”
宣小朋友刚闹着说完,秦冯二位水官叫的代驾先到了,一只红头黑面的八米海夜叉口吐黑气开着出租车来了。
二位官爷是亲自不好抓他回金华,于是先撤了,他们一块走之前还嘱咐道:“你回家盖好被子,不要玩火,会尿床!”
宣婴:“……”
宣婴嘴角抽搐几下,耳朵后面也变得通红,他真庆幸自己没把沈选带来看笑话。
出了三官殿,还有谁把他当大人?
他祖宗的!他真不是和谁故意装嫩!但沈选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怎么一上来就要睡他呢!
……自己在这一百年来……真的从来没……想过他们会……会生米煮成熟饭……
他们,难道不可以只合葬在一起?
也是在这时,压根没叫代驾的他耳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细听,都是在说他的故事,但不是说身为宣婴真君的他,是说一个张大嘴哭着对天叫娘的小可怜,是在说一个红尘万丈里的归乡心魔,是在说……
……说眼前这个浑身都腐烂不堪,连葬的地方都没找到的长发恶鬼。
宣婴这才意识到,那天夜里之后,他不是无所谓自己还被侮辱的话语,但他找不到渠道去释放自己的情绪,但只要一个人呆着,他就必须再度面对那个隐藏内心世界的自己。
最近能帮他逃出噩梦的活救星,只有一个人,证据就是上次加班,他一开始也做了好久的梦,直到一件衣服盖住了身体,宣婴闻到了一股来自沈选的,安全感十足的温柔气味。
身体摇晃很久的宣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头扎进脚底的人间世界。
除了他,众神到此全部散了。
这场由夸娥神大佬攒局弄出来的南方神兄弟大联欢结束,宣婴却没有急着回归金华神位。
腾云驾雾的他焦急地落地后,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熟悉的地方,看到了最想见的人……
与此同时,沈选刚刚碰到刘书生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他一个人继续转向地铁口,抓着一张城隍路引的心情和之前接上了。
沈选喃喃:“真是的,整天帮别人,谁来帮我……呼,宣婴,你是不是快回来了?我好想你。”
心中的悄悄话被默默说了第二遍,他提着星巴克水杯和手提电脑,从苹果电脑的广告牌走了过去。
凡人和他擦肩而过,有种守护神的鬼火如无形的小水滴一般没入表里世界另一端。
他似乎感觉到身上又落下了一道视线,不会还来第三单加班业务吧,他苦大仇深地一回头,沈选就见一个长发的身影靠在地铁的自动贩卖机的旁边,他第一次立刻怀疑自己的脑子迷糊了。
但看见心上人的大脑告诉他,不会错,这么个高腿长,气焰压人的家伙,只有……
“大、大将军?你站在那儿有多久了!你吓我一跳!”
宣婴看着他,想也不想说:“才来,但刚刚看见你一脸傻不拉几地问我在哪儿,我就直接跳出来打个招呼。”
“我没有!你听错了!”沈判官也有自尊心的。跑去瑶池KTV喝酒的家伙还敢回来装蒜!
话没说完,沈选就被面前丢过来笼罩住自己的外套吓了一跳,宣婴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一刹那二人旁边原本阴暗冷寂的候车角落,亮起了一盏盏鬼火灯笼。
沈选被吓到脸色不好,宣婴扯了扯嘴角,微微泛着红色的眼眶有似有如无的水迹可循,但这里没人会觉得宣大将军在对谁示弱地哭,他不是弱者,他的脸只是面无表情地做着一个凡人梦。
沈选也看到了他奇怪的表情。
灯下的白头人,似乎有点……可怜兮兮,他不是去喝酒了吗?怎么回事?
“对不起,你心情不好?我们回去吧,我马上给你代写100份财务报告。”沈选不止原谅了他,还觉得是自己对领导不够主动。
宣婴这时就坦率多了,他摇头晃脑说:“……我不要你给我写报告。”
“我,要你。”
男鬼用磁性鼻音说话的样子太有魅力了,酒醉后的慵懒弥漫在他的面容和半眯着的眼睛上,双眸流转,淫靡香艳,这根本一点不像死相凄惨的恶鬼找沈选索命,像二人在讨论成人话题和床上最喜欢的姿势。
宣婴修长手指顺势落在领口的姿态也对应着沈选愣住了的表情。
“要我?”
“恩……宣婴……要沈选……”
明明身材和单薄瘦弱根本无关,此刻宣婴浑身上下却充满找男人求欢疼爱的轻浮感。
沈选甚至觉得真君爷用这张脸开口说什么,他任何的错误也不是不能被原谅。
但五猖兵总教头很快犯浑到离谱了,他走过来动手拖人,沈选用尽力气和手段逼自己清醒,交叉手臂反抗说:“将军,我们这样不合适!”
宣大将军内心疑惑了一秒这话的真假。
然后他马上就用粗暴简单的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合不合适。
只见,稍矮青年的长发男子随便抬臂就提起沈判官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宣婴可算力证了自己不矮。
他终年散发阴湿幽香的面颊红润了一点,嘴角也浮现出一丝讽刺辛辣的笑容。
他接下来说的字字句句都开始让沈选觉得喉头发痒。
“嗯?这样啊……哈哈哈……那刚才是谁在路边自言自语地想见我?”
“……”
“沈牛马,我如果给你个机会继续往下说,你还想要我给你什么?”
“……”
“对了……你敢说,你敢……对我,做吗?”
“……”
暗哑的声音,夹杂满身酒气袭来。
二人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的身子也被挑逗地燥热起来,宣婴不管下属的死活抱住他的身体不放,还来回扭动屁股。
“给我……”
“沈选——!”
“快……快给我!我让你给我,求求你了——”
这声音加这姿势。
他俩完完全全就是在上演一场恶战。
可就算沈选不是宣将军信众,他都得扛不住地承认,被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主动贴过来说“求求你”,会给男性心理上带来无穷无尽的满足。
这可能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吧。
宣婴说完这段奇怪的话之后,也对沈选正式卖弄了起来。
他那条施展某方面特殊技术的大长腿顶高,横入沈选身上穿着黑色西裤的事业线最中间。
沈选的头一下子爽麻了。
接着伴随宣婴挂在了沈选的身上,一只手拉下青年的一条胳膊抱自己,他性感妩媚的长发绕过了二人脖颈,滑落在后背绷紧的西装上,那一根根发丝写满了自暴自弃与发泄情绪。
“……沈选……你的身体好热……”
“……我好冷。”
“帮帮我……”
有那么一瞬间,沈选以为这是天庭,不是地府。
平心而论,这也真不像是沈选吃亏。
这分明像是领导说单位要提前发过节福利了。
还是……澳门新葡京发牌那种画风的福利。
哦,宣婴说要他帮呢。
不,不行了,这实在是辣,太辣了他的阴间俏真君!
可突然,一口倒灌进活人脚底板的阴气,和一个酒嗝喷洒在了判官滚烫鲜红的耳垂上,某人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喂!带好香烛纸钱金童玉女!!再去花200块开间凶宅,我们去开房吧!我允许你不要脸地对我的尸体大行,行云雨之事了!”
沈选:“……………………”
沈选刚才不生气,现在的他脸色巨变,一半是被“侮辱尸体罪”吓的,一半是他意识到宣婴很反常!
这家伙!怎么敢拿这种事考验沈判官一个为爱守身的纯洁处男!
他们的地府社畜组合算是散了!
酒后骚扰下属的宣大将军再也不是沈选判官最爱的小猫咪了!
没看出沈选生气,故意自轻的人挑笑着扯开衣领子,舌尖舔住上唇:“怎么,你不想要我吗?”
“你先给我好好穿衣服!”沈选的胸腔蹭蹭冒火。
“嗯?我干嘛穿,这是我的身体,你是我的判官……”看他还装起来了,故意钓鱼执法的宣婴来劲了,冷冷一笑说:“您这是演员的自我修养?当谁不知道您的心思有多狂野啊,沈判官?还是你连200冥币都没带!那没事了,房费我出!你去买点纸钱!我们以防万一还是走点仪式!我随便你摆布,但麻烦你给我烧点纸,再对我……嗯……温柔一点……”
“宣婴!!!你够了!”
脸红到脚脖子的沈选努力地控制住爆发边缘的脾气,但他此刻真的在严重地怀疑一件事。
宣婴,他到底,成没成年啊?!他不会是喜欢上一个未成年鬼了吧?
第29章 地字号:莲花(5) 刺·青……
最后看在都是同事的份上, 沈选扛起了护送真君爷回宫的职责。此时,酆都整个地铁线早就停运了, 他们看样子也回不了金华,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有办法找到大将军的家庭住址,他在单位管神龛的一大好处就是领导凡事逃不过让他知道。
沈选也因此在送他回去时想起了一件事。
自从他最近加入了金华府这个地官单位,吃个饭,喝个咖啡的空闲都有在了解“官”的形成,他发现本府的土地, 月老,麻姑,还有宣婴都并不是天生的冥司神, 而是他们生前有过大功德, 死后又经历过上天安排的成神考验,才从人变为官,走上登仙之路。
能肉身得官位,这种神明自古以来都会受到后人敬仰,那么他们金华府的大将军绝对也不是因为上岸早才出名, 不然三官不会将人间的一座城市金华封给了他。当上府君后,宣婴也不止是充当游神,当地任何摆将军神龛的府君殿,民宅,甚至是一张他的门神画像都是宣婴的“家”。
当鬼神也没实体的便利之处就在于,活人一辈子再有钱, 都没办法买几百套房子夜夜轮着睡,但宣大将军晚上想住哪儿就住哪儿,饿了渴了肚子想吃什么,他就有信众烧钱供奉。
宣婴不拿纳税人一针一线, 他拿的是老百姓的金银纸钱,双方这叫互惠互利。
地府以前管这叫什么,沈选也不可能知道,但人间的叫法应该就叫铁饭碗吧,沈选此刻还心想,这就是宣大将军喝成狂犬病都敢在地府随便横着走的强大底气……吧。
这么说来,他一个人间小社畜肯定更不能得罪宣太子爷了,这件事也正好纠正了一般人的错误认知。民间传说里常有恶神被三两口食物和酒水买通,替些道士神婆卖命赚取金银的事,那都是由于这种“神”基本是冒充的,一来它们没名没姓,只能用假/身/份/证游走人间,二来它们根本就是最低级的游魂野鬼。
浑身金光闪闪的正神们基本是很忙的,有时候见了它们都懒得管。
这种low神,就像人间网吧门口的混混,中学后门的社会哥,地府派两个保洁阿姨都能一扫帚呼过去解决掉。
沈选知道后,他突然也觉得走夜路不可怕了。
宣大将军“见鬼揍鬼”的暴力执法理念告诉他,信仰坚定者,该是鬼倒过来怕他。
……
一小时后,他们到了一个阴宅,护送男鬼回家的沈选不知不觉也正在离某个一百年前的秘密也越来越近……
因为刘书生的事眼看还没完,沈选对宣婴是“未成年鬼”的猜想,又在路上抱到他的时候加重了几分。
他发现宣大将军喝了一肚子黄汤的身子特别地轻,别说跟女孩子比。正常小孩子都未必有他轻。
一开始,宣婴只是联系到鬼神脚下无根的说法,所以认为这种“轻”也许只是神龛的分量,或者宣婴死后用的是火葬……但他还是觉得这个体重配上成年男子的脸显得诡异了吧?
等他进门,再看宣婴被放下躺在那里,他满脑子想的问题,也都是宣婴的体重竟然是未发育完全,停留在青少年的感觉。
从小时候就认识他,但从没真正了解到多深入。
沈选鬼使神差就想看一看宣婴衣服底下的情况,他还满脑子充斥上次那种淫邪鬼的教唆声,宣婴似乎还是没办法随时控制沈选的大脑在想什么。
他们刚才在地铁内都已经控制不住,现在这样脸色凄艳潮红的男鬼也确实是太过犯规了,沈选站在黑暗处不断地观察,横在心中多年的感情天平渐渐对一切失去了自控。
奇怪的失控感让他不自觉跪下托起宣婴的脸,他又爱又知道这不对,一阵意乱情迷的呼吸很快落到了宣婴嘴唇上,但扭过脸部的宣婴突然对沈选看起来很抗拒。只见他弓起背,脖颈仰后,露出上次那种“猝死”的惊恐害怕,他滑出衣服边缘的雪白后背也无意中落入沈选的眼睛,随着一抹艳色划过一下子也把一幅道教莲花图盛放在了二人面前。
当看到密密麻麻的莲花刺青开满在长发男尸身上,沈选的眸子透出一种做梦似的惊讶。
他扒开一点眼前男鬼半露不露的长裤后腰,然后他发现男鬼身上可不止一朵莲花,他的“艳鬼”之证多得宛若某种旧时酷刑全一起对这具身体用过了。
好像也是因为这样,谁碰宣婴的时候沾上一点点感情,无论是男是女,心里都有种被污秽气影响到的鬼迷心窍,连带着沈选也是。
有点回过神,沈选连忙深吸一口气,抬手驱赶了邪念后,他大脑缺氧的症状好一会儿消失了,但被一小部分真相陡然包裹的心却像堕入冰窟。
是什么,让宣婴被人烙过这种东西?飞升后都洗去不了一身业障?
沈选眉头立刻皱起来,心头生出一股他这种个性自然流露的罪恶感,而面对二人一下子从鸡飞狗跳变成了这幅局面,这个混乱的晚上好像连黑夜都来的更快,随后他看着宣婴感受那把过去的刀扎入心口,四周的温度也冰冷到让他头皮发麻。
……
第二天一早,宣婴可算也苏醒了,他当然认识这是自己的阴宅,但放在整个地官殿来看,都很少会有鬼知道,他早就买下了这里,这也是上次地府那帮老熟人会被他拒绝推销二手房的理由。
有家的他想跟谁冥婚,合葬,修夫妻鸳鸯穴,随时都行,他身在三官体制内,有这条件有阴宅不也很正常,他只是因为工作忙,才不常住这里罢了。
而宣大将军这种顾前不顾后的个性为什么要早早买房子,才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真正重点,这涉及到了男鬼曾经想挪坟进老沈家的往事,但他显然在眼前这个“家”也寄托了某种意义上的鬼生规划。
比如,所有民国时期的家具摆设花瓶都修缮过,放眼望去的物品摆放也足够符合阳宅的风水理念。
虽说阴宅整体来说还是人间晦气之源,但这屋里有给死人提供元阳的活鱼王八,还有花,虽然是招阴菊花和吸阴气的芭蕉,但有绿植盆栽稍作妆点,也显得地官大人是一个很懂生活的小资男鬼了。
如此一来,宣婴肯定又要找他回家的画面了,但印象里的画面比较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曾趴在了一个穿水洗蓝色衬衣的人身上说了很久的梦话。
这人在梦里怎么都有点眼熟?酒真是害人物,他到底怎么回来的呢?宣婴都想找昨晚的酒搭子二人组问问了。
“起来吃早点。”沈选的脸出现在他头顶。
阴宅中大白天传来一声男鬼形体的重物狼狈滚落地面的巨响。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进我的阴宅!!!!!我衣服呢!!”宣婴吓得单手拖过被子盖到了身上。
“抱歉,让你受惊了,大将军,昨晚我想送你回来,才会查了你在单位留的阴宅落地户籍。”
沈选说着走了过来。
他上半身仍然套着昨天的蓝色衬衣,微微弯下腰撑住床跟长发男鬼对视。和骨架像不长肉的体重完全不同,宣婴虽说是矮他一点,但灰白色的鬼魅肌肉漂亮流畅地覆盖在骨骼之上,这种身材从外观看绝对是十分标准的衣架子,他那头像白化病人的垂直长发也美得异常勾魂,在耳饰边闪烁的红色也吸引着年轻追求者的目光。
“……我……”宣婴刚说了一个字,沈选的一只手突然揽过了宣婴的头部。
领导愣愣地低下头,沈选往床上平放下手机,他的视野出现了沈选宛若地府执法记录仪一般拍摄一段视频。
随后,他们开始用沉默交换了一切,因为视频的内容本质上很简单,是一位名叫宣婴的地府大将军酒后劫持他的沈判官,最终喝蒙被好心人沈选打横背起来带走。
完全没有黑他只是认真记录了全部事实。沈选放完,拿走证据。他才开口问:“活人进阴宅不犯法吧?”
宣婴收着肩,两个手圈抱住小腿,他微微发抖的头都快在沈选的面前无法抬起来了。
全地府看到他们酒后第二天相见的样子,恐怕又得集体沉默了。
宣婴也觉得委屈又震惊,他看起来难得像是被坏人欺负,但事实上是沈选根本完全猜到了他会翻脸不认账,不止没留下把柄让他闹成情绪,还用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也没多嘴。更重要的是,小他一百岁的沈选虽说脸色疲惫,头发凌乱,经受地铁扭打的眼镜一边也歪着,却莫名有种昨夜上垒成功一般的……暗爽?
“领导,你对我做了这种事,都不解释解释?”
果真。沈判官第一次站在胜利的高地上。他都开始随地释放他的年下压迫感了。
宣婴在心里仰天长啸,滚远点啊!!!这人说话好奇怪啊,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随后他推开沈选,一头往后栽倒。咬牙切齿抱住枕头的样子也失去了对任何人发火的理由。
可为什么这个人在法律意识方面永远是这么冷静娴熟,他可恶到让一个鬼都找不到宰了他的理由呢……
沈!选!你,你,你真有有种!别让我下次抓住你把柄……宣婴想到这里他也不趴着了,他作势就要起身。
沈选倒不觉得保留证据有什么问题,眼看宣婴伸手找衣服,他想起昨夜的事当即问出一半问题:“你是不是找衣服?对了,昨天我没想到……”
刺青二字在嘴边了,沈选扣袖子的手停了一下,他第一次正式来到领导的家过夜,藏不住关心的余光却一直看着宣婴身体不经意露出的花纹。
但最后他还是照顾到了宣婴的情绪,把话题带向正常:“……但没想到,您买阴宅还挑人家民国姨太太坟?平时怎么不见您住在自己家?”
果然被沈选带跑偏了的宣婴也立马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滚!!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活人给我闭上嘴!!!!”
宣婴根本不记得地铁站的一切,他更没想到沈选的胆子大到直接闯他家空门,他只是必须教这种菜鸟做鬼常识:“你当合适的凶宅好买吗?这里的地段可是地府学区。窗外还有孟婆桥桥景!只是因为前房主恰好是戏班子台柱子,嫁了个军阀当太太,小区才叫姨太太坟!前两年房价那么贵,我趁着年轻安个家。这不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还用得着你说三道四?啊!”
看得出来,宣婴面对隐私泄露很想破口大骂,又把所有的实话老实地对沈选说了,他手忙脚乱的时候还赶快捡起衣服穿上。
“嗯,也是,所以说这阴宅这么好,那你干嘛不找个对象,听青龙说,以前有个元君娘娘……”
沈选说完又偷眼瞧瞧他的后背,可是那些类似烫伤,又像刺青的皮肤纹路已经被挡住,宣婴此时转过头来,沈选连忙装作若无其事。
下一秒沈选被眼前横飞过来的手掌拉扯起领子,二人面对面开始较劲,他领导歪头不善地抿着嘴唇。
伴随着眼尾微微变红,他声音颤抖着质问过来的话,也让沈选再度陷入到了一个凡人对神明的负罪感。
“姓沈的,你……就这么希望我和其他人修成正果吗?”
沈选心中咯噔一声,道歉着说:“我是开玩笑的……”
宣婴猛地转过身去,说:“我不喜欢和你开玩笑。”
这个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的。比如问问,为什么世界上只有他们不能开玩笑?
但沈选聪明了二十几年在宣婴的面前也变笨了。
宣婴累积起来的种种苦等让他谈不上失望透顶,只是他那种昨夜一味想要得到什么的情绪渐渐地消失,他此时冷冷淡淡地笑说:“我一个鬼,葬在哪儿不是一样啊,以前只呆在金华是因为我懒得让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拘束住我,我是天生的孤魂野鬼,你管得着吗?”
他这个眼神里的讽刺挖苦让沈选觉得,宣婴身上的秘密和他心底的故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他早该想到的,自己没和他到那种份上。
月老和青龙才是帮他提前算到了一切。
话说回来,他还给宣婴今天准备了一顿早餐,大将军正好饿了,爬起来挥手说声谢谢你我会还你钱的,就直奔早餐主题。
他俩带着气,结束了一夜乌龙的折腾,大将军吃着碗里还冒热气的香火食,没心没肺地忘了他做过的事。
沈选的目光仍旧在宣婴的身上流转。
昨天晚上翻遍阴宅,送领导回来的好下属都没找到开伙痕迹,沈选这才半夜出去买洗漱用品外加两个人吃早餐的食材。
但从二人早上的生活方式对比就可以看出来,沈判官是能跟别人好好过日子的人,宣大将军是不太会好好过日子的鬼。
既然阴阳不平衡,他俩只能玩阴阳怪气。
宣婴:“说起来,你昨天怎么这么晚还在秦广王站碰见我,和谁约会去了?”
沈选:“没错。约会了一个男鬼,是民国的,今晚子时我们俩还约好一起了。”
宣婴:“……”
第30章 地字号:同命(6) 咬·痕
宣婴脖子“咔咔”拧向沈选:“民国?约会男鬼……今晚子时?”
沈选和他对视三秒, 一瞬间,沈选的人生倒计时警报突然在领导褪掉凉薄的眼神中滴嘟一声奏响了……
一种“你竟然敢在外头找其他男鬼”的酸味从他领导身上弥漫开来, 宣婴的红胎记更显眼了,半天才拍桌发动一个赶小鬼法术,一根赤练长绸从桌底缠住了沈选的左腿。
沈选低头看脚,他现在想办法解释也根本来不及了。
绸缎头在宣婴的手中向上一勾。他双眼凝视过来,情感丰沛直接的眉梢晕出一抹油彩颜色,色彩鲜红色的嘴里像替谁含着泪, 无声张开时只充斥恨不得宰了负心人的凶戾气。
“好……”
“那你就去,快去!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看你就来气!滚!”
沈选接着被他的领导直接送出姨太太坟小区444号。宣婴家的大门门板应声启开。
随着一个一米八八的人形重物落地。
冷笑三声的宣婴翘腿看他,盘起手臂挑衅道, “既然如此, 那就恕不远送了,沈判官,麻烦你滚出这个门之后别提昨天的事,我也怕惹鬼误会!”
他嘴角带煞,一边假笑等着什么, 另一边阴宅的楼道口电梯门也已经在开合着说,“下次别来,永不欢迎”。
沈选坐在他家门口有些欲言又止,他从他们刚才拌嘴的时候就没吭声过。
宣婴等对方站起来被气走好久,心里更恼了,不得不找台阶下。
“你还不走?信不信我把你丢到饿鬼道!”
走到家门口的真君爷连看下属眼神都透着杀意, 沈选亲眼看着他一节露出裤管的雪白小腿踹上了中间的大门,那个红绸“呲溜”跟上去但没来得及。
红绸:“……”
沈选:“……”
可能是这位大将军今天真的太生气了,红绸兄也被一起夹在了门里彻底忘记。门里面砸墙踹屋顶的动静也让两个弱势群体保持沉默。
红绸爬到门边哀求看里边:“……”
沈选有点没忍住,他坐地上偷偷掩住嘴角了, 但没笑出声的沈判官再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红绸缎用“宣”式站姿反掐着腰,它的表情大概是:“有趣吗?”
沈选闭嘴。
红绸开始焦虑,动不动就头顶划过闪电乌云的个性跟宣婴一模一样。
沈选想起宣婴杀气腾腾也好生俊美勾魂的脸,好心劝这根绸缎别激动:“喂,你别敲门,我怕你也被抛弃。”
红绸对于会沦为他这样的下场感到“错愕”三秒,双手扣扣脑子的它最后恼怒地回头也扇了沈选一脑门,又物似主人形地盘起手臂,“嘴”撅高哼了一声,扭动着钻了进去“啪叽”关紧门。
它还不忘奚落沈选,一只“手”在半空挥出一行字:【S/B=皿=】
沈选:“……”
照顾酒醉领导的好下属露出了无语的表情,怎么谁都欺负他一个将军家的弃夫?地府难道没有活人保护法吗?活人也应当有活权的!活死是平等的!
但他完全也不是和谁赌气的样子,虽然他的袖管被扯坏,衬衣敞开,衣襟下的一大片腹肌随着席地而坐的姿势露出在外,但沈选在门口也没急着走,他明显是有点额外的想法没说出口。
他最终先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给刘书生。
【沈判官】:“小刘,在吗?今晚准时,我帮你找你妻子。【心】”
【刘书生】:“咦?您的人设怎么好像变了,您昨晚回家被您家那口子疼爱了吗?【疑惑】”
【沈判官】:“你礼貌吗?【怒】不要随便质疑地府公职人员帮助群众的真心,我才不是那么不懂爱情的现代人。”
【小刘】:“那我要怀疑您被盗号了【推眼镜】。”
【沈判官】:= =
沈判官生气了,不想多和刘书生废话,他现在满脑子全部是宣婴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的表情。
沉默几秒,沈选站起来:“咚咚咚。您老真的生气了吗?领导?”
沈选止不住地想再看一眼他的脸就走,走了好几圈,宣婴完全不搭理。但他还是没有走。
说实话,他如果不是还记得上班的事情,应该能在门口站一天岗直到宣婴消气。
正值深秋,天气开始转凉了,一身过硬泡男鬼手段的沈判官也不怕打,他带着十二分不怕死的胆气爬起来做牛马去了。
“算了……衣服是来不及换了,好在手机没坏,还可以去单位喝个咖啡。”
沈选像社畜一样给脖子舒筋活络,单手夹着公文包。
心上鬼家的楼层电梯打开了,他仿佛在提前适应环境,回头大胆观察领导家大门的时候也想敲门说一声,你别忘了上班。
可他没敢激怒宣婴。
但他们俩应该都知道的,单位真的很忙……不然他俩……不会一天天也没空观察出对方的想法……
但沈选就算是知道了,目前的他终究怕面对不了自己的感情。
和宣婴在一起,他每时每刻都怕不可自拔地想宣婴身上的秘密,他更怕……昨晚已经克制不住的炙热手指挑起男鬼刚刚看着很容易拉扯的衣领,露出他色气苍白的锁骨,把彼此眼睛里的情绪一辈子深深地沦陷进去。
今年还有两个月过年,kpi还没完成。
为了人间苍生。
让地府社畜们忍一忍吧。
沈判官口干舌燥地看着赶地铁的手表,感觉自己还能保持正人君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以后是不是也得在附近买房?嗯,他看行,冥婚过日子总不能总让领导替两人打算。
……
至此,他的第一次拜访落下帷幕。但好死不死的,沈选在下楼后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他定睛一看,喔哟,楼下穿着拖鞋遛狗的那个,不是传说中的铁面御史崔判官么!
沈选和崔判能碰到的情况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可他真没想到崔判官背地里养了两条线条小狗!
没养过宠物的沈判对这一黄一白的狗狗经不住夸赞:
好可爱,我和宣婴以后也养吧。
崔判还在花坛跟那两个狗狗说话,更关键的是,他也在急地看手表:“金山,银山,爸爸要上班,恁快拉,不然爹地赶不上地铁了……呼,衣服去单位换吧,幸好还能喝杯咖啡。”
“………………”
沈选本来赶不上热乎地铁的心理一下子平衡了,原来也不是自己一个活人着急上班,他看全地府都是生前生后皆牛马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崔判官和宣将军买的阴宅原来在一个小区,是他没预判到的,这是不是代表金华府社畜二人组以后很容易会被发现酒后“过夜”吗……
正巧,其中一条白色马尔济斯撇开短尾巴蹲下来了。
同部门大前辈一低头,沈选抓紧机会,偷偷举起公文包挡脸,他从熟人判官的面前撤离了……
等到沈选悄然离去,门外也安静下来,宣婴察觉到了,凶狠残暴的心跟着对外关闭,刺痛感却还在发作。
他想起昨夜,五指插入发丝按摩几下,缓缓地逼自己冷静下来。
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危险情绪,一种属于成年人彻夜渴求,又什么都没被满足的欲一下子窜回到了他的身体。可即便退到安全距离,他其实脑子里残留了一部分记忆,其中就包括沈选压他身上说话的那一幕。
“宣婴,醒醒……”
“给我。”
“不可以,因为你不清醒,这种情况只会让你我都后悔。”
“那吻,可不可以?”
“……也不可以,你的吻要为清醒的时候而留着。”
“……”
“别不开心,亲一下其他地方,要不要?”
“嗯……”
这对话感觉不像是假的,宣婴被吓得咯噔一声,连忙摸摸嘴和脖子,又用手掌盖住明显慌张的表情,过了很久,宣婴内心翻江倒海地瞪了天花板一眼:
“他是不是在可怜我?”
……
自问自答也没答案,宣婴想不通问题的脸颊潮红难退,烦躁地拿出手机,闹钟却提示,距离地府公务员要求的到岗时间已经只有二十三分钟了。
宣婴:“……”
如果一个有编制的正神一天不到岗,这就可不是从三官名册中降职的小事情了,可他的判官刚刚怎么不提醒他这个同是社畜的领导!!
“姓沈的,你完了!!!看我今天通不通过你的辞职报告!!!我的鞋呢,上班,上班快快,我要去上班了——今天还有个网络会议要签到——”
……
一股狂风报着怒号,地府大将军从来不会投降,他这一次是跟地铁赛跑着去上班的。
一小时后,他们成功地又相聚在了单位。
当天也是一个好日子,天上地下第5012界神鬼代表大会召开了。
各个单位都要观看,还得写出一份思想报告。
一大早的酆都大会堂,小鬼们扛着四大判官的亚克力立牌摆在司法宣讲会门口,大屏幕显示各位神都已经提出了议题,过了没多久,一个人类声音开启全网直播的声音响遍了世间:“我是来自下界的人类代表宁采臣,我提议从明年开始,将人鬼冥婚纳入三官婚姻保护法!”
齐刷刷的一串掌声出现在金华府的会议室电脑上。
宣婴紧急赶来了单位就拉了大家一起观看会议。
想起今天早上险些迟到的理由之一,宣婴先摸上后颈部按摩一下,一时无法忽视某张在不远处的冷漠脸。
还是早上换衣服时,宣婴才看到自己的脖子上有个……奇怪的咬痕,他现在深度怀疑沈选昨天晚上对自己干了什么。
他们是发生了一些打码剧情没立刻说清楚,隔了一个偷吃果盘的青龙,一个偷打毛线的月老,现在谁都没办法认真听会议内容。
一人一鬼还很有默契度地对视了一眼。
但恰恰是面对这样心智像“少年”的男鬼,再容易斗气的人也能学会理性,因为这张虚张声势的脸完全没有一点一百岁该有的样子。
在二人自然流露出一种偷情味道的古怪气氛中,沈选的脸上不见第二天酒后忘性的心虚。
血液里没睡好的倦意更让沈判官略显冷淡地撑着胳膊,下沉的视线,自然流露出一丝“怀念”滑过宣婴的脖子。
这说明,就是他咬的,沈选早上不还手,绝对是因为他对领导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沈选除了脖子看起来还想来点别的刺激。
宣婴:“……”
双方明明没有一点缓和关系的意思,宣婴突然就转过去了。
凭对彼此的了解,沈判官瞬间不那么累了,他举起咖啡杯挡住表情,睫毛长得盖住眼睛笑笑,嘴不说话的姿态贯彻了一个公狐狸精的自我修养。
等到大家散会后,沈选知道找他求和的机会来了。
走到桌子旁,二人中间随机掉落一份大会思想汇报文书,附今天的会议记录,还有一个男鬼找妻子的休书。
宣婴默了,因为他可算发现了真相是什么。
但不得不说,民国,男鬼,这综合在一起的第三者(?)人设真是神来之笔。
让他们互相道歉是不太可能,那就让沈判官为爱判处自己为宣婴这个地狱的终身无期徒刑吧。
而且小刘一个这么恐怖的民国男鬼,还要子时逼沈判官单独见面聊,他怎么离得开宣婴。
“领导,求你陪陪我吧,我好怕怕。”沈选示弱说。
话虽如此,沈判官的表情不是那么回事,他那种常年冷淡不关心外物的眼睛透着狐狸一样的奸诈,宣大将军骂刘书生是骂错了,沈判官这副衣衫不整外加诱人于无形的肢体语言才是真正的男狐狸精……
所以说他当绿茶的演技太差了。
这么标致的一张脸,就算不刻意斜着嘴角对领导放电,他俩在一起的感觉也不清不白了。
不过刘书生的危机是必须促成他俩又一次下班后的同行,宣婴对于接受沈选的事,他或许还做不到,但他会在反过来保护沈选的时候产生心安理得的感觉。
仿佛这才能赎罪,而不是他在乎谁,宣婴对心里悄然发生的某种改变,已经在习惯性地学着找借口了。
他不想被沈选发现这种心理,就像他也不愿对任何人说出身上的疤痕是哪来的。
所以他随手把休书一折,双臂环胸,仰着头居高临下说:“你怎么老是这么胆小,但这鬼对你……这身阳气,还有你的肉身没表示过一点觊觎?我看他是很可疑。”
沈选比他更懂得谁觊觎自己一身阳气,但依旧嘴上只字不提领导在地铁口的一言一行,而是主动表示这想法太正确了,看来我们必须夫唱夫随。
宣婴也松了口气,然后他就偏过头不讲话了,沈选知道这可以当做默认了,二人当天上午又帮着调出了秦广王站的鬼户主事簿。
地府最重要的一环——轮回也至此进入沈选这个新人判官的视野中。
宣婴依旧是先告诉他:“打开生死簿第一步。”
沈选三按保存。
他领导满意了。
两个人开始一边找,一边聊轮回是什么。
合作中的双方默契真堪称珠联璧合。
沈选也因此得知,在凡人眼中,六道轮回,天堂地狱,因果报应都是死后论功过,但他们不知道,在阳间,每个凡人的一言一行也有冥司两位鬼神负责记录,这二位“官”常被叫做“同命神”,民间俗语中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说的就是他们。
根据类似绩效打卡的办法,人们会在死亡后得到一份账单,如果你左边肩膀的神留下的记录更多,就说明你的恶人行迹更多,反之,你就会拥有专供给好人的功德,提前排上轮回号码。
沈选递东西过去,问:
“大将军,我觉得你这次帮了我,平时还这样关心我的生死,实在是让我无以回报,但你现在如果不知道怎么写休战书也没关系,我会慢慢地了解你,我们一定会成为继二位无常,牛头马面之后的地府第三代好搭档。”
“那真是谢谢你十八代祖宗了,好搭档。”
宣婴接了一下,又听耳边紧接着传来一句:
“但我有个问题,你说自己很能喝,怎么还这么容易就喝醉了?”
宣婴心里很警惕,用后腰抵住椅子发出一声咂嘴,肤色和筋骨暴露出不耐烦。
“你管的着吗?反正花天酒地才是我追求的潇洒鬼生,我看你啊,还是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个鬼的遗言请求吧!”
沈选扶额,不由得感慨这一天天吵架弄得他头疼。
但他俩在一起就是这样的画风。
宣婴呛完他。又低头重新拿起这份休书,准确来说。是《放妻书》,他的耳朵也徘徊起沈选继续说那个民国人和他妻子的故事。
这位民国鬼少爷麻烦他们帮忙的问题在于,他说是在地府找未过门的老婆,但他的脑子里压根不记得自己妻子的长相。
那一年,他与妻子曾有过一次家族安排的隔帘布相看对方,但他当年一心倡导恋爱自由,根本不愿成为一个受家族绑架娶妻生子的傀儡夫婿。
不顾流言蜚语,他站在帘子后就是不看姑娘一眼,还带着怒火砸碎茶杯说,你们别刁难她,是我不配做她丈夫,以后如果你们刁难她,拿走我给她的抚恤金,我就在苏州河跳下去。
随后这个进步青年就秘密地奔赴一百年前的广州最终为国牺牲了。
可这个民国鬼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三天后根据功德恒定即将投胎,他妻子有没有可能也在这一批魂魄之中呢?
“喂。”
宣婴开口。
“嗯?”
不知道该表达什么的宣婴又瞟了沈选一眼。
沈选被他很特别的眼睛颜色一下子美丽到了。
目光也变得无法从百年前死去的男鬼身上挪开……
宣婴继续轻扯沈选的衣服领子,做足着一个领导的表面威风。
那鲜红的,鬼魅又冷漠的嘴唇吹了一口口哨说:“搭档,走,快破案了,我这就带你去轮回台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