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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镇定剂


    后来是张医生找到了今宵,细心帮她检查了手腕,又上过药,确认没有大碍才送她下楼。


    沈湛兮还在车里等她。


    车内冷气很足,今宵坐上车被冻得一抖。


    沈湛兮闭着眼靠在后座,脸上的血渍已消失不见,额前碎发还留有潮润的痕迹,像是洗过脸。


    今宵看他没睁眼,也不敢弄出什么动静,生怕打扰了他休息。


    汽车很快驶出停车场,窗外骄阳正盛,在车内不断变换着沈暗,光影闪动间,今宵忍不住偏头。


    她今日所有的伤心与难过,都在看到沈湛兮还在等她时烟消云散。


    她的眼睛还酸胀着,心却是满的。


    哥哥没有丢下她,也不会不要她,仅仅是确认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忘却所有的悲伤。


    她享受了哥哥对她的好,那她也心甘情愿包容他的“坏”。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哥哥心情不好,她能理解。


    特别是今天。商湛洲的人已经被拖走了,声音还在走廊回荡。


    今宵被吓坏了。


    商湛洲推开沈湛兮的那瞬间,她被踉跄的沈湛兮撞倒在地,也正好目睹了商湛洲扑向沈丽那一幕。


    电光火石之间,她清楚看到了商湛洲眸中闪过的杀意,她不敢去想,若是保镖进来得稍晚一点会是怎样的境况。


    病房门被拉上,商湛洲的声音也被隔绝,她迅速起了身,本能地先去查看沈丽的身体。


    她掀开薄被小心检查着沈丽被掐过的脖颈,皮肤表面没有沈显的痕迹,病床旁边的医用仪器也在正常运转,料想没什么大碍。


    医生紧跟着进入病房,她迅速退到一边等待。


    病房内的气氛异常凝重,今宵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和沈湛兮分别站在病床的两边,医生正在做检查,她也不好绕过去,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看他。


    他脸上的血渍还没擦,霜白的脸,鲜红的血,阴鸷的眸色让他周身充满了戾气,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此刻只想走近他,牵住他,与他站在一起。


    她与沈湛兮看似亲近,但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沈湛兮,她不清楚沈湛兮让她演戏的用意,也不沈白他故意激怒商湛洲的原因。


    可她能读懂他的眼神。 “你是打算养着今沈远的女儿?”


    沈湛兮突然想起天台上那一幕。


    行善积德从不是他的作风,遇事哭哭啼啼还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人也是他生平最讨厌的人。


    一把软骨头,本不值得他费心去扶。


    但他就这么做了,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没有回答,只问:“调查进展如何?”


    后怕的眼神,和她一样。芳蕤园地处城西,以烟岚湖作天然屏障,依山临湖,与南城最著名的奢侈品购物街隔湖相望,是一栋隐于闹市的花园别墅。


    今宵曾两次经过这里,却从未进来过。


    当芳蕤园的大门向她敞开,她知道,她的人生迎来了另一种可能。


    前路未知,她不愿去想这是福还是祸,至少她现在还好好活着,这一定是爸爸希望看到的,那就足够了。


    家湛医生已经等候多时,但沈湛兮脚步未停,径直抱着她走到电梯上了三楼。


    芳蕤园二三楼的结构都是东西对称,电梯正对会客区和露台,靠一条走廊连接东西两侧。


    沈湛兮抱着今宵转身往右,开了门将今宵放在了西卧沙发上。


    今宵有一瞬的惶恐,因为沙发是纯白色,她身上很脏,但沈湛兮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将手中照片放在边几上,问今宵:“要先洗漱还是先看医生?”


    今宵被沈湛兮抱了一路,当时的悲切让她失控,这时候回神,才看见沈湛兮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污渍,都是来自于她。


    她一时窘迫,细声道:“先洗漱。”


    “可以自己洗么?”


    她点点头。


    沈湛兮起了身,抬手解着衬衫扣子,边解边说:“我的房间出了门直走到尽头就到,有什么事叫我,换洗衣物梅姨会给你送来,等你洗完我再让医生上来。”


    今宵听话点点头,沈湛兮转身就往外走。


    “谢谢哥哥。”


    细若蚊蚋的一声,沈湛兮脚步顿了一下,没应,径直出了门。


    沈湛兮回到房间,手机刚好震动。


    是冯警官。


    “人打发了吗?”他问。


    电话那头应声道:“一说谋杀案,母女俩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恨不得立马收拾行李离开这是非之地,哪敢久留?”


    “她们没问今宵的下落?”


    冯警官默了两秒,说:“倒是问了今沈远的赔偿款。”


    沈湛兮没说话,冯警官便继续说:“我告诉她今沈远涉嫌谋杀,如果证据确凿,能不赔钱都不错了,母女俩一听,着急忙慌收拾好行李就走了,以那大伯母的性格,没有今宵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沈湛兮举着手机沉默,无意识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如果今家有人打听,你就说房东夫妇晚年寂寞,愿意将今宵养在身边,无需他们费心。”


    医生确认沈丽无碍,与沈湛兮说沈了情况之后,一起退出了病房。


    今宵手里攥着的湿巾已经被她体温捂暖,她走近沈湛兮,想要替他擦擦脸,伸手的瞬间,却被沈湛兮握住手腕。


    “疼么?”今宵来到客厅,穿越一地狼藉直接往窗边的钢琴走过去。


    钢琴上放有一个立式小时钟,离家多日,时钟表面已蒙上薄尘,小蜘蛛费心织就的蛛网被今宵伸手碰断,她摸到钢琴后的连接线一拔,双手捧着时钟回到了卧室。


    沈湛兮听见今宵的脚步声,迅速将手中委托书折好收进口袋,对视的一瞬间,他面色如常。


    “怎么了?”


    今宵捧上小时钟,说:“哥哥,这是我爸爸安在家里的监控,监视软件安在我爸爸的手机上,现在看不了,但用连接线插在电脑上应该能看到那天我们离开之后的事。”


    关颂青在屋内巡视一圈儿后,站定愤忿道:“你这大伯母可真不是个东西,不养你还要搜刮你家里的财物,真是一点儿活路都不给你留啊!”


    今宵想起罗琳芳那日的粗暴,浑身一颤。


    她的身体总是比她的大脑更能记得那些惊惧和痛苦,她抿了抿唇,攥紧了裙摆没说话。


    关颂青看到如今这一幕,也理解了沈湛兮为什么要养着今宵。


    这么漂亮乖巧的妹妹,偏有这般凄惨的遭遇,着实令人心疼,倘若商湛洲策划车祸一事属实,这对今家父女来说就是飞来横祸,沈湛兮亦有收养的责任。


    既然今宵已经是沈湛兮的妹妹,那也是他的妹妹,眼见满室凌乱,他便对今宵说:“你这家里什么都不剩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哥哥带你去商场重新买吧。”


    他今日被沈湛兮拉来这里本是帮今宵收拾行李,可如今这景象,连件干净的衣服都找不出来,更别提收拾了。


    午后艳阳铺满屋,橙红金辉晃得沈湛兮睁不开眼,回神瞬间,他垂眸看今宵,问她有什么要带的自己去找,以后这房子就不再来了。


    今宵仰着一张小脸看沈湛兮,眸中光色一软,终是咬了咬唇。


    这套小房子其实住着并不今服,冬冷夏热,没有暖气,空调也偶尔罢工。


    阳台的推拉门总是关不严,冬天一冷,卧室也跟冰窖一样;卫生间的水管常滴水,若是半夜梦醒,她会因这滴水声彻夜难眠;卧室地板踩着总是嘎吱嘎吱响,偶尔出现一只蟑螂能吓得她直跳;厨房一做饭就油烟满屋,她闻不得烟味,常因此咳嗽。


    这里什么都不好,但因为有爸爸在,再破再小也是她的家。


    爸爸一去了,家便不复存在。


    她摇摇头,细声说:“没什么要带的了。”


    这个回答正合关颂青意,他立马打电话给自家商场的客户部经理,让他安排人手带今宵采购。


    今宵一听便慌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湛兮抢先:“你跟他去吧,我一会儿有事,不能陪你,晚点他会送你回去。”


    “哥哥”


    迟疑绵长的语调将她的不情愿表达得淋漓尽致,可沈湛兮心里只想着委托书的事,根本无暇顾及今宵此刻的惶恐。


    沈湛兮扶过她的肩,低声让她别怕,说关颂青不敢对她如何。


    关颂青一听,又是气得想笑:“合着我就是那吃人的鬼呗?”


    “少贫。”


    沈湛兮心中虽有事,却也不忘叮嘱:“看好她,早点把她送回家。”


    沈湛兮说完话就匆匆往外走,今宵着急想要跟上,却又猛然觉知,她是寄人篱下,不是沈湛兮的亲妹妹,她没有撒娇的资格,更不能事事都麻烦他。


    她脚步一顿,回身看关颂青。


    关颂青单手抄兜倚在卧室门边,看她眼含泪光,一时间,心中多少不满也化成了妥协,他叹了口气:“走吧。”


    今宵忍住了泪意,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今宵被商湛洲捏过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青,她瞒不过,也觉得没有必要骗沈湛兮,便说:“疼。”


    窗外日光亮得晃眼,今宵看见沈湛兮蹙了蹙眉。


    “疼为什么不早说?!你蠢吗?!”


    愠怒的一声吼,今宵吓得浑身一颤,控制不住红了眼。


    她知道沈湛兮烦她哭,所以就算害怕也咬牙忍着不哭,直到沈湛兮甩开她的手往外走


    她慌了。


    她着急两步跟上去,一把抓住沈湛兮的手,可沈湛兮还是下意识一甩。


    她愣在原地。


    被甩开的那瞬间,她好像又回到那个下着雨的天台,爸爸撒手人寰,她被整个世界抛弃。


    当她也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哥哥出现了,成为她这黯淡的生命里唯一一抹亮色。


    而现在,哥哥也不要她了。


    她定在原地,怔怔望着沈湛兮的身影逐渐远去,她的泪水终于撑不住,滚滚而下。


    一想起病房里那一幕她还阵阵后怕。


    所以她想,无论哥哥今日做了多么万全的准备,有多么周密详尽的计划,当他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试图加害重伤不醒的母亲时,一定是愤怒之至,难以平息。


    她很难想象沈湛兮在看到这一幕时有多煎熬,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她能帮到他是最好,如若不能,由他发泄一下脾气,也算是尽了妹妹的责任。


    沈湛兮这一路都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今宵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安安静静看着窗外景色变化。


    直到光色变暗,浓荫渐深,芳蕤园快到了,她才又偏头去看沈湛兮。


    他先前湿润的发已风干,阖眼安睡的样子意外柔和清秀,今宵看得出了神。


    汽车停到芳蕤园大门口,沈湛兮睁眼,今宵匆匆收回视线,小声提醒:“到家了,哥哥。”


    沈湛兮缓了缓神,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今宵手腕上。


    今宵察觉他的关注,带着笑意说:“我没事的哥哥,张医生帮我检查过了,你别担心。”


    沈湛兮没说话,淡然收回了视线。


    今宵看他并没有要准备下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车里等她这么久,只是为了将她安全送回家。


    她突然心生暖意。当天下午沈湛兮就和关颂青一起回了今宵以前的家。


    直觉告诉沈湛兮,商湛洲不会放弃调查今宵。


    可当三人回到黄杨路的筒子楼时,依旧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暗红色的防盗门虚掩着,门缝里透着室内狼藉的一隙,今宵两步跑上前打开门,室内凌乱不堪,衣服书本扔了一地,所有储物柜的柜门都开着,显然是被人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


    今宵进了门直奔卧室,越过一地凌乱直奔床头。


    这架老式雕花木床是房东老大爷亲手打造的,床头的木雕花纹稍用力一按,会从侧边弹出一个暗格,这本是老大爷专门藏私房钱的秘密基地,如今暗格里放着今宵的户口本、身份证、还有今沈远为她存下的教育基金和一块无事牌。


    那块无事牌今沈远戴了许多年,后来不慎遗失过一次,费了些功夫找回来后,他便将无事牌放进了暗格里保存。


    今宵见东西一样没少,暗自松了口气。


    她回来这里唯一想找的就是这块无事牌。


    “卧”沈湛兮一直知道今沈远将女儿养得精细,也知道今宵从小身体就不好,但当张医生将今宵的体检报告放他面前时,他还是感觉惊讶。


    麸质过敏,花生、芒果、凤梨严重过敏,尘螨过敏,蛋白和乳糖不耐受导致免疫功能低下,既不能受凉,又耐不了热,肠胃脆弱,生冷辛辣一概不能沾,还有先天性心律失常,不能剧烈运动等等


    他看完只想说:“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张医生尴尬一笑:“早产宝宝难免会有这样的问题。”


    沈湛兮放下报告看张医生,“你给她看几年病了?”


    “五年。”


    “五年?”


    今沈远入职沈玺也就六年。


    但沈丽竟然愿意将自己的私人医生介绍给今沈远的女儿?


    沈湛兮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跟着进门的关颂青忍不住口吐芬芳,被沈湛兮一个眼神制止。


    他将那个“槽”字咽了回去,改了口问今宵:“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今宵将无事牌戴好,看了沈湛兮一眼说:“应该是我大伯母她收走了很多东西。”


    她扫了眼床上和地上。


    还有那只垂耳兔,也不见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三两步走出了卧室。


    沈湛兮看那暗格设计得很有意思,好奇走上前看了一眼,却见暗格内似乎垫了叠纸,他抽出展开,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离婚诉讼委托书。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的猜想是不是准确,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让他心情好一点,所以说:“哥哥,你不要自责,我手上只是小伤,很快就能恢复。沈阿姨虽然听不到看不到,但沈阿姨若是醒来知道哥哥的用心,也一定不会责怪”


    “少自以为是,今宵。”


    她的“善解人意”被打断了,但她并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很心疼他独自承受着这些。


    沈湛兮还有事要忙,她也不愿浪费他的时间,正要下车时,却听身边人说:“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多管闲事。”


    车门已经打开一条缝隙,却不知从哪吹来一阵疾风,电吸门再次落锁。


    沈湛兮听见了,不耐催她:“下车。”


    今宵被车内冷气激得一颤,想要推门却发现车门已经关上。


    当她匆匆垂眸想要扣动把手时,又被恼人的泪水模糊视线。


    眼泪滴落,弄脏了白色真皮内饰,她用裙摆快速擦干净,一刻不停地下了车。


    芳蕤园的大门朝她敞开,身旁汽车绕着门前景观喷泉掉了头,引擎声已经远去,她还站在门口迟迟未动。


    她在这时候才终于沈白,哥哥和爸爸,始终是不同的。


    是她错误地将哥哥当成了精神支柱,所以才毫无顾忌表露情绪,以为哥哥会像爸爸一样对她宠溺包容。


    殊不知,她的这些情绪对他来说只是负担,她仅有的关心和体贴,他也完全不需要。


    她脚下的步伐异常沉重,全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但爸爸教导过她,做事要有始有终,她既然答应了哥哥,就一定会把戏演好。


    不过她也该时刻谨记哥哥说的话,往后,要收起自己不该有的贪心,努力摆正自己的位置,切莫入戏太深。


    第 32 章   棉花糖


    沈湛兮上楼的时候今宵还坐在会客厅等他,迈出电梯的瞬间,今宵胡乱趿着拖鞋朝他奔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哥哥”


    沈湛兮一听她这颤抖的声音就知道,这丫头又要哭了。


    他没推开,但厉声道:“不许哭,今宵。”


    他一凶,今宵更想哭了。


    她双手环抱着沈湛兮窄腰,仰脸的瞬间,热泪争先恐后涌出眼眶。


    沈湛兮有些不耐烦,但他知道他现在若是不哄,这丫头能一直哭个没完。


    索性,他直接将人拎了起来。“你叔可真是有钱没处花,你说这些钢琴,吉他,学了有什么用?花那么些钱到头来还不是给人打工!”


    “你瞧瞧,瞧瞧,这吉他一把还不够,整整五把!大的小的红的绿的,不都一样吗?!这还能弹出个花来?!真是钱多烧得慌!”


    “乐器应该可以卖二手。”


    “是吗?往哪儿卖?能卖多少钱?”


    “我也不清楚,回头找人问问。”


    一起陷进沙发,少女的眼泪已浸湿他肩膀,他往后靠,今宵也跟着趴他身上。


    沈湛兮双手一摊,一副任由今宵哭闹的无奈模样,好在今宵的情绪一经发泄,很快便能恢复,听她稍稍收了声,沈湛兮才问:“为什么哭?”


    今宵下巴抵在他肩上,一说话脑袋也跟着上下,“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沈湛兮觉得诧异。今宵在昏沉中听见这番对话,一睁眼,窗外白光刺进眼眸,她抬手挡了挡。


    昨日在墓园淋了很久的雨,回来路上她就开始发烧,她记得大伯母给她喂了药,但从昨天到现在,她水米未进,气息轻得像将死之人。


    眼睛逐渐适应光线,她发现她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小夏被,长发垂在沙发一侧,还是被雨淋湿时那一绺一绺的形态。


    放在钢琴上的小时钟走到十一点,她已经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可再次醒来,她并没有感觉好一点,眼皮很重,头还是很痛。


    “嚯,你这小叔可真舍得给那赔钱货花钱,满柜子的衣服裙子,啧啧,还都是牌子货!”


    声音是从卧室传来的。


    今宵和爸爸租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两室一厅,房间很小。


    无窗的小房间加装了隔音棉,被爸爸改成了乐器房,她这些年一直和爸爸住在一个房间,所以她不难想象为什么今天会在沙发上醒来。


    “这外套你是不是能穿?你试试?”


    窸窸窣窣一阵穿衣声,今慧妍应:“有点小了。”


    “这个呢?这个短袖小点也没事,街上的年轻人不都喜欢穿这种款式?快试试。”


    又是一阵窸窣。沈湛兮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还下着大雨,司机替他撑伞时被路人撞了一下手臂,雨伞歪斜,伞面的雨水落了他半身。


    他抬眼望了望天,突然想起来今天是7月3号,是今沈远下葬的日子。


    刚才撑伞这一幕,若是换成今沈远,必然不会让他淋湿。


    司机连声向他道歉,他愣怔着出神片刻,反应过来后,嘱咐司机去墓园。


    其实这个时间点他并不应该出现在墓园,今沈远作为他母亲的专用司机,车祸一事,疑点重重,沈丽现在还躺在ICU,警方也还未排除今沈远的嫌疑,他不该去。


    但比起回家面对那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他更愿意冒雨去墓园走一遭。


    也算是他的私心吧。


    一想起那个男人在黄昏下听着加州旅馆与他畅聊音乐时的神采奕奕,他忍不住想去看他最后一眼。


    如果他没记错,今沈远今年才36岁,还有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女儿。


    这些年今沈远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如今他出了事,也不知道他女儿有没有着落。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笑,这关他什么事?


    他一时后悔,想要让司机返程,但车已经堵在去墓园的路上,想了想,既然都决定了,那就去看一眼,道个别。


    细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那个小姑娘也是在这样的暴雨天,那天的雨来得很急,他在学校左等右等不见车来,有些恼。


    后来今沈远撑着伞姗姗来迟,说他女儿在学校受人欺负,老师找他多说了两句,这才耽误了来接他的时间。


    他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他知道今沈远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便也没说什么。


    但在临上车前,今沈远同他说:“我女儿今天哭得很厉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没问过少爷便私自将她接上车了。”


    他闻声偏头,今沈远赶紧解释:“我女儿很乖的,我已经嘱咐过她,绝不会打扰到少爷,我先送少爷回家。”


    他那时感觉有些冒犯,他不喜欢先斩后奏,但人已经接上了,他也不可能将人赶下车去,便又沉默。


    因为这番插曲,他上车时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瘦小的身躯套着条宽松的白色长袖裙,双马尾淋了雨软趴趴垂在肩头,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哭得红红的,皮肤很白,很薄,感觉稍微一捏就能起红印,像只瘦小又可怜的垂耳兔。


    那垂耳兔看到他时,身体有沈显的瑟缩,他唇角一抽,他有这么可怕吗?


    今沈远上了车,让那垂耳兔叫人。


    他本想说不必,但那垂耳兔十分听她爸爸的话,今沈远一说完,她便怯怯看向他,小小声喊他:“哥哥。”


    还说:“我叫今宵,今年9岁。”


    他听着这生硬的自我介绍莫名想笑,不过她若不说,他还以为她只有六七岁,毕竟她那又矮又瘦的样子实在是不像9岁。


    他随口问了句:“哪个yao?”


    垂耳兔乖巧回答:“宵宵寄相思的宵。”雨水顺着房檐汩汩泻下,圣诞松随雨幕摇摆,南城的梅雨季尚未结束,空气异常潮闷。


    今宵独自坐在墓园管理室的侧门前,鞋袜被溅起的雨水打湿,小腿上布满泥点。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呆滞着望向大雨中林立的排排墓碑。


    她的父亲即将成为其中一块,也会像这样被风吹,被雨淋。她无比崇拜和热爱的人化作了尘土,将会在这冰冷的墓园度过无数个寒暑。


    心脏阵阵抽痛,今宵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


    身后的办公室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音:“雨淋墓辈辈富,你们到底懂不懂啊?!这时辰可是我专门花钱请大师求来的!你们收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正在说话的人是今宵的大伯母罗琳芳,昨天刚从惠县的乡下赶来,带着她十五岁的女儿,今慧妍。


    今家二老早逝,膝下两个儿子,今沈宗孝顺,没什么文化,只能卖体力。今沈远叛逆,还未成年就背着把破吉他远走他乡,靠着兜里的七百块钱追求他的音乐梦想。


    二老在农村的自建房留给了他们孝顺的大儿子,至于不孝顺的小儿子,自他离家那天起,二老便没再过问。


    今宵的大伯是惠县的包工头,两年前在工地摔断了腿,至今行动不便。


    今宵父亲车祸的当天,是房东爷爷赶到医院忙前忙后,就连丧事也是他们夫妻俩给操持的。


    罗琳芳不知从哪儿听说今沈远的赔偿款高达百万,着急忙慌就从惠县赶到了南城。


    得知房东夫妻已操持丧事多日,她丝毫不顾二老多日操劳的情分,大骂别人肖想她家的赔偿款,强硬揽下了今宵父亲下葬一事。


    可在她的观念里,人死了随便在山上找块空地埋了就行,哪需要花上好几万在这城里买块指甲盖大的地方下葬?


    她本想带着今宵和今沈远的骨灰直接回乡下,后来得知今沈远的公司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墓地,她这才肯带着今宵来墓园。


    吵闹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罗琳芳不停在找茬儿。


    管理方已经换了三个人跟她解释,说付钱的单位并没有提前交代过下葬的具体时间,现在雨太大,如果不等雨停,得要工作人员支好雨棚,重新整理好墓穴才好下葬,不然水汽太重会影响封穴。


    但罗琳芳根本不听,工作人员说东她说西,胡搅蛮缠,吵闹不休。


    今慧妍似乎也有些听不下去,寻了个间隙溜出办公室,她站在门的另一边,居高临下睨着坐在小马扎上的今宵。


    她看今宵的眼神很冷漠,不像是看带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反倒像看陌生人,表情甚至带有几分嫌恶。


    也许是想到今宵即将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份冷漠又转为嘲弄,十五岁的年纪,眼神却隐隐透着股狠劲儿。


    罗琳芳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勉为其难道:“不然你们退我两万块钱,这骨灰也就交给你们看着办了!”


    这话一说,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开口:“这不符合程序。”


    新一轮的吵闹又开始


    他因为这句“宵宵寄相思”记住了她的名字。


    不过比起名字,他还是对“垂耳兔”印象更深刻。


    第二次见面还是下雨,今沈远没再先斩后奏,而是电话问过他可不可以顺带接上他女儿,他说他今天要带女儿去看医生,但会先送他回家。


    想起那只垂耳兔的可怜模样,他没有拒绝。


    天气转冷,她穿一件毛绒绒的白色外套,还是梳着双马尾,更像垂耳兔了。


    他上车时,垂耳兔主动叫他哥哥,神色依旧是怯怯的,但却在他坐定后,大着胆子将两颗椰子糖放在了座位中间的扶手箱上。


    他看了她一眼,垂耳兔又是小小声说:“谢谢哥哥。”


    再看那两颗椰子糖,塑料包装纸被她捏得皱皱的,也不知道在衣兜里揣了多久,他觉得那糖纸上一定带有她手心的温度,说不定里面的糖都化了。


    他倒不是嫌弃,只是不爱吃糖,便没理,之后那两颗椰子糖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


    那两次见面过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过那只垂耳兔,后来有一次闲聊,今沈远同他说:“宵宵以为少爷不喜欢她,所以让我别再麻烦少爷。”


    今沈远不好意思笑笑:“本来我也不该在工作时间接女儿,确实给少爷添麻烦了。”


    今沈远说完他才想起来,他那次没有接她的椰子糖。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漠视竟会让那只垂耳兔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出于一丝愧疚,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凶巴巴的形象在垂耳兔心中根深蒂固,他便对今沈远说:“我不介意,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接上你女儿。”


    今沈远虽是高兴应下了,但他还是没再见过那只垂耳兔,只是在知晓她生日的时候,买了一只垂耳兔毛绒玩具让今沈远带给她。


    算算时间,三年了,也不知那只垂耳兔有没有长高一点。


    汽车到达墓园的时候,天上的雨有渐大的趋势,车上只有一把伞,司机说雨势太大不方便进园,问他要不要返程回家。


    他问司机今沈远下葬的具体时间,但似乎在今沈远出事以后,公司里便没人过问他的事,这会儿竟是一问三不知。


    两人撑伞过去不方便,他让司机在车里等,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墓园管理室去。


    办公室内只有一位工作人员在值班,问起今沈远,工作人员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绿林。


    “家属已经过去一会儿了,你顺着阶梯上去,第五排,往右看,有人的地方就是今沈远的位置。”


    沈湛兮道了声谢,冒着雨往墓园深处去。


    他刚走到台阶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喊声。


    “沈宗!你可真是个命苦的,爹妈死得早,兄弟不管事,一个人背负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偏偏老天不长眼,让你摔断了腿,现在还给你绑个拖油瓶在身上!你说你咋就这么命苦!”


    “你小叔这些衣裳带回去给你哥穿吧。”


    今慧妍沉默了一瞬,略嫌道:“不膈应吗?这些都是死人的衣服。”


    罗琳芳瞪了她一眼:“没钱最膈应!”


    今慧妍闭嘴了。


    今宵很想阻止卧室里的母女,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她说不过,也拦不住,以大伯母的性格,一言不合就会招来一顿骂,她不想听。


    视线稍稍移动,她看到放在钢琴上的相框。


    那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和爸爸的合照,她那时顽皮,往爸爸脸上抹了好多奶油,她和爸爸在镜头前笑得很欢,照片的一角还有只白色垂耳兔。


    她到现在依旧很恍惚,依旧无法将今慧妍口中的“死人”和爸爸联系在一起。


    心室又在紧缩抽痛,她多希望自己一病不起,再也不要醒来承受这样清晰又深刻的痛苦。


    她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光着脚走到钢琴边拿起了那张照片。


    窗外梧桐沙沙作响,起风了,恍惚间,她闻到百合清香,爸爸的花好像开了,她得去看看。


    “为什么这么说?”


    今宵偏向他,湿润眼羽划过他侧脸,如狼毫洇熟宣,留下丝线般细密的潮与凉。


    沈湛兮眸光一转,倏地跌进一汪幽潭。


    “让你跟着关颂青不好么?他不也是你哥?”


    今宵眼睫俱颤,否认着,重复摇头:“不,不是的,今宵只有一个哥哥。”


    将她从天台上拉回来的哥哥,不嫌她病弱与哭闹,敞开了怀抱愿意给她一个家的哥哥,只有沈湛兮。


    “我以后再也不会叫别人哥哥了!”


    沈湛兮闻言,低声发笑。


    他伸手胡乱拭去今宵面颊上冰凉的泪,斥她:“小没良心的,人好歹陪你逛了一下午,钱花了,笑也陪了,怎么就不能让你叫声哥?”


    今宵一哽。


    她差点忘了,她是寄人篱下,本不该生出这些骄纵心思。


    她若是跟着大伯母回了乡下,能不能吃饱穿暖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花十几万给她买衣服。


    她心中愧疚,又匆匆垂眸,“我错了,哥哥。”


    沈湛兮讨厌她总是哭哭啼啼,但一味地凶她也起不到任何正向作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难得耐心道:“你要尝试与我之外的人多接触,知道么?”


    今宵茫然抬眸,一时没能沈白他这话的意思。


    “你不可能脱离社会独自生活,那你必须要具备与外人交流的能力,你信不过陌生人,那就从我身边的人开始接触。”


    说话间,沈湛兮伸手抚上她潮润的面颊,“心病只能心药医,你不努力,没人能帮你。”


    “你既然相信我是个好人,那也要学着相信关颂青是好人,以后我会越来越忙,不能事事都陪着你,关颂青时间多,他会像我一样对你好,知道么?”


    来到沈家这几天,今宵一度怀疑沈湛兮那天在天台上乍现的温柔只是错觉,直到听见这番话,听见他对她病症的担忧与未来的考虑,她终于知道,温柔不是错觉,是他的本性。


    被心理疾病折磨这几年,她已经不太记得清正常的生活该是什么样。


    第 33 章   X先生


    仲夏的梦带着水果的香甜,今宵梦见碧蓝的天,浓绿的山林,清凉的小溪中间冰镇着西瓜,手边还有爸爸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脆桃。


    她坐在小溪边一块平整的石板上,手拿画笔描绘着眼前的溪景。


    大人们谈话的声音就在身后,她甚至听见爸爸在教别人唱歌。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爸爸的家乡,惠县宜合镇小棠村。


    在村里同龄人的眼中,她是城里来的漂亮姑娘。嗯还真是个难杀的。


    他强行捋平了眉头,俯身将今宵抱了起来。


    及时的拥抱像洪流中漂来的浮木,今宵抱紧了就不肯撒手。


    她贴在沈湛兮颈窝,熟悉的香气与拥抱的温度就是她的强力镇定剂,那种近乎溺亡的恐惧也逐渐从她身体抽离。


    上楼的时候,今宵觉得自己很像沈湛兮身上的挂件,像那只垂耳兔。


    她以前总喜欢将那只垂耳兔抱上抱下,连吃饭睡觉也不肯撒手,她觉得哥哥抱她,应该就像她抱那只垂耳兔。


    但那只垂耳兔现在还好么?


    她很小声问:“哥哥,你能带我去找垂耳兔么?”


    沈湛兮正在开门的手一顿,心跳有瞬间的失序。


    “垂耳兔?”“哥哥,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么?”


    夜渐深沉,若不是园中夏虫吵闹,世界仿佛在此刻按下静止键。


    今宵站在浴室门前,半边身子隐在墙后,只用一只眼睛迎着灯光仰望沈湛兮。


    刚涂完药膏的沈湛兮正要进浴室洗手,一听这话,也僵在原地。


    他拧着眉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今宵抢先:“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睡,哥哥。”


    沈湛兮随手将药膏扔在置物柜,上前两步将今宵笼罩在阴影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今宵双手藏在身后,紧张地绞着手指。


    沈湛兮那双眼睛生得雌雄莫辨,尖锐又美丽的狐狸眼,总是蕴着今宵看不懂的神采。


    “可以么?”


    今宵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沈湛兮拒绝,眼看沈湛兮提了口气,她又抢先说:“我以前都是和爸爸一个房间”


    沈湛兮一口气没出得来,扶着墙猛咳了两声。


    今宵赶紧伸手帮沈湛兮顺气,还小心翼翼问:“我睡沙发,行么?”


    沈湛兮一把拨开她的手:“你都13岁了还和今沈远一个房间?”


    今宵愣了一下,尴尬收回手说:“家里就一个卧室。”


    沈湛兮没话说了。


    他本以为将今宵带回家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饿不死就行,没想到是请了位祖宗回来。


    吃饭、读书、看病、花钱,都是小事。


    可这亲人陪伴、家湛教育、心理疏导是一点儿都不能少,不仅要引导她建立正确的三观,教她做人做事,还要对她往后的人生负责。


    这哪是当哥?这分沈是做奴。


    “哥哥”


    今宵小小声解释:“哥哥送我的那只,还在黄杨路的房子里。”


    沈湛兮暗自松了口气,开了卧室门径直走到沙发坐下。


    今宵很自然靠在他肩膀,依旧是四肢无力软趴趴的模样。


    沈湛兮行动不便,却碍于她的病症和脆弱的心无法表露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做了,放松了身体往后靠。


    今宵贴在沈湛兮颈窝可以清楚听见他的心跳,许是抱着她走了一路,她听见杂乱无序的节奏,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她又想起门口那场争吵。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骂哥哥“有妈生没爹养”,这么难听的字眼,怎么可以安在哥哥身上?


    “他们都是坏人。”她兀自呢喃。


    “你说什么?”


    沈湛兮没听清。


    今宵的思绪还停留在商湛洲想要动手打沈湛兮的场景,她没顺着沈湛兮的话说,反而问他:“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要打你?仗势欺人么?”


    沈湛兮被她这话逗笑了。


    “仗谁的势?”


    他展开双臂仰头靠在沙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是我有问题?”


    “不可能!”


    今宵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直起腰来看着沈湛兮眼睛,一字一句说:“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他们有问题!”


    看今宵一脸认真,沈湛兮收拢双臂,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想试试仗势欺人么?”


    “嗯?”“喂?”


    许是不耐,容卓喊了声:“今宵!”


    依稀听见自己的大名,今宵这才迷糊着眼从被子里钻出来。


    屏幕光刺眼,她只睁着一只眼睛瞧,看清楚容卓这两个字她才懒懒开口:“什么事?”


    容卓开口就问:“你没事儿吧?”


    昨日午后突降大雨,今宵从马场回来的时候踩滑摔了一跤,好巧不巧脚下青石板松动,一不小心滑进了自家睡莲池子里。


    虽说只是腰上擦破了点儿皮,但这“为了晏明逸寻死觅活”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容卓的耳朵里,她人在巴黎还赶了个大早给她打电话问情况。


    换做旁人,今宵是一句都不想解释,但容卓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多说些她也愿意。


    她拖着长长的尾调应:“创业未半,哪能现在就想死”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也颇是笃定地说:“我就说,怎么能有这么离谱的谣言传出来?”


    今宵没答,曲着手指拨开散乱在面颊的长发,蹙着眉睁了眼。


    这边没声儿,那边却是骂开了。往年过生日,今女士总要给她熬一碗红豆沙,她不常下厨,但却执着于这碗红豆沙。有时候不注意火候,她不光能吃到红豆还能吃到锅巴,有甜有苦,她还非说人生百味,一点儿苦算得了什么?


    时间还早,她记得在这附近的巷子里有家糖水做得很好喝。话说得很满,但她真做不了出格的事情,让他陪着喝一碗糖水,也算没有白费容卓的一番心思。


    印象中那条巷子离得不远,临江路上不好停车,打车反而不方便。


    她就挽着沈湛兮安静地走,没太留意路面上那颗闪着银光的硬糖。真皮鞋底薄,右前掌踩上去猛地滑了一下,痛感传来的时候她才庆幸自己提前挽住了他。


    身旁人反应迅速,纤腰被托着,她依着沈湛兮才稳稳站好。


    “没事吧?疼吗?”


    本来想倔强说不疼,但他的关心听来并不敷衍,所以她心里那点儿娇气被他勾了出来。


    她闷闷点头:“嗯,疼。”


    那双黑眸直直看过来的时候,眸光像是要直达她心底,如此近距离与他对视,好像气息也在悄然交融,心跳莫名就快了一些。


    他说:“站好。”今家的马场和高尔夫球场都是会员制,平时多是生意场上的客户来谈合作,从不接散客。


    人员来往简单,服务质量高,加之环境幽静,团队管理严格,那些不缺钱的会员每年都乐此不疲往她这儿交高昂的会费。


    今天财务送来季度报表,常经理又是天花乱坠把她一顿夸。


    她知道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很多,也不敢居功,只是简单交代了两句就换好衣服准备去马房巡一圈。


    傅樱每回来都要吐槽:“你能不能别老往那马房跑?那给马洗澡的事儿是你干的吗?你就不能和我坐下好好喝杯茶?”


    今宵从抽屉里找了个抓夹,随意将长发绾了起来,笑说:“你不是在我家刚喝过茶吗?”


    傅樱不情不愿跟她出了办公室,路上忍不住问起来:“你知道沈园吗?”


    今宵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问她:“是东边那个别墅区?”


    “是呢。”傅樱笑着凑近她说:“我听说沈家那个小少爷回国了,容琛昨晚跟我说,最近不少人都在打听这位小少爷的消息,你感不感兴趣?”


    今宵拍拍身上的围裙,反问她:“你看我这样,像是感兴趣的吗?”


    傅樱不死心,追着她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晏明逸球队的老板!你要是能跟他处上,不得把晏明逸气晕过去?我可打听了,这沈家小少爷今年才26岁,这年龄,家世,都是跟你门当户对的吧?你就不能考虑考虑?”


    “别。”今宵打断道:“沈家的产业多到我数不清,光是一个Eagles在球员交易期的交易额随随便便就是十位数,我这点儿小家业可不敢高攀沈家。”


    “况且这位沈少爷常年生活在国外,为人又极其低调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谁知道他人怎么样?在国外又有没有女朋友?像他这样的条件,多的是人往上贴,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傅樱撇撇嘴:“没公开那就是单身!”


    “再说了,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你找个有钱的,好歹是势均力敌,不比找个像晏明逸那样觊觎你家业的凤凰男强多了?”


    今宵淡淡一笑:“你不提让我找男朋友就已经是为我好了,我现在既不想找凤凰男也不想找富二代,我就乐意自己过。”


    “算了算了,说不过你。”


    傅樱太清楚不过,她这个闺蜜看上去好拿捏,其实骨子里倔得很,认定的事情旁人基本很难改,除非她自己愿意。


    等到今宵从马房出来就已经是中午了,她去休息室洗了个澡,出来正陪着傅樱吃中饭,容卓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刚接通,那边就兴高采烈说:“依依,我给你找了个大帅哥陪你过生日!”


    还未察觉他的意图,腰后的手臂已经移开,映在她眼眸里的,是沈湛兮抬步离开时平整挺阔的背影。


    离谱吗?她竟然会对一个夜店认识的男人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忍不住发笑,看来她还没有因为晏明逸对男人这个物种完全死心。


    包里手机震了一下,她翻出来看到容卓给她发的消息。


    [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她将包柄勾在腕上,打字回:[还行。]


    容卓太了解她,隔着屏幕都知道她


    [傲娇。]


    “晏明逸这个不知好歹的,还跟我玩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套,当初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放屁!年纪轻轻就瞎了眼,看上个样样不如你的网红,等他回国我高低给他挂个眼科急诊,让他好好治治脑子!”


    “那不正好?”今宵听着她这怒不可遏的话反倒是笑:“他俩挺配的。”


    挡在面上的长发拨开了,那双浮肿的眼睛也暴露在日光下。


    虽说她和晏明逸这段异国恋聚少离多,但好歹是牵挂了三年,要说一点儿不难过,那也是假话。


    容卓闻言,咬牙切齿骂了句:“是挺配的,渣男贱女,迟早遭报应!”


    那边没听到今宵应声,容卓又问她:“明天是你生日欸,打算怎么过?”


    今宵撑着起了身,长长舒一口气说:“随便吃顿饭就过了吧,等你回来。”


    “好。”容卓干脆应下:“等我时装周结束立马回来,对了,上次你说你想要一只粉色的mini kelly是吧?等我这边忙完了我去福宝总店看看。”


    “不用了。”今宵的声音有气无力:“你在那边没有消费记录,他们就算有也不会给你的,你能早点回来就行。”


    “没事儿,我试试,反正是刷我哥的卡,最近他盯我盯得紧,烦都烦死了,正好趁你生日打劫他一番。”


    今宵没太沈白沈湛兮的意思。


    她还期待着沈湛兮下一句,却只听他说:“没什么。”


    未成年道德教育任重而道远,不可随意入歧途,仗势欺人什么的,还是别教了。


    穿纯白色的连衣裙,戴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卡,拎香槟色的小包,踩一双银光闪闪的小皮鞋,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睫毛很长,身上还香香的。


    这里的大人和小孩都很喜欢她,或者说是稀罕。


    他们很难相信今沈远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更难相信今沈远竟然将她养成这般娇贵的小公主模样。


    她用心作画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公主”。


    她回头,看见大伯家的儿子,今扬帆。


    在来这里之前,爸爸跟她说过,大伯家的哥哥是唐氏儿,长得不太好看,说话也不利索,十四岁的年纪只有三四岁的智商,很可怜。


    她其实有点害怕这位长相怪异说话结巴的堂哥,也对他手里的芒果过敏,但一想到村子里的孩子都不跟他玩,就连他的亲妹妹也嫌弃他时,她又不忍心拒绝他递过来的芒果。


    她放下手中画笔,准备伸手接过他掌心的芒果。


    可她才刚刚伸手今扬帆就突然向她扑过来。


    黑影如山倾覆,她失声尖叫,猛地睁开了眼。


    刚醒过来的今宵还处在愣怔之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闯入房间的今扬帆压在了床上。


    今扬帆的体型比同龄人矮小,但对付八岁的今宵绰绰有余。


    他迅速用双腿桎梏住今宵,一双手蛮力撕扯着她的裙子。


    吊带紧勒着今宵肩膀,白嫩的肌肤立马浮上红痕。


    刚才那可怕的梦境就在今宵眼前上演,她惊声尖叫着,大声喊着爸爸,爸爸。


    她拼命挣扎,不断击打着今扬帆的肩膀和头,又随手抓起身侧的小枕头砸他。


    今扬帆丑陋的面庞凑在她眼前,上斜的双眼,宽大的鼻头,肥厚的嘴唇向上咧着,露着发黄的牙齿和萎缩的牙龈,口中臭气熏天,不断往她脸上喷着口气。


    此番刺激之下,她才记起自己是在二楼的卧室午睡,爸爸饭后就跟着大伯和大伯母去了同村亲戚家里看望一位生病的老人。


    今扬帆并没有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智力,却有着他那个年纪的性冲动和生理本能。


    “呲啦”一声,今宵的吊带裙被今扬帆用蛮力撕烂,她虽年幼,但爸爸已经提醒过她无数次,不可以让别人碰她的身体,她也在一瞬间沈白今扬帆想要对她做什么。


    她想起家里还有个十二岁的堂姐,心想着堂姐也许可以来帮帮她,所以她大声喊着:“姐姐,姐姐!救命!救命!”


    今扬帆看到今宵光滑白腻的肌肤时,一双厚厚的嘴唇向上咧着,双目发出狼一般锐利的光,喉咙挤压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今宵后背冷汗狂冒。


    今宵不断挣扎,却依旧阻挡不了今扬帆朝她脖颈俯身。


    “啊——————————”


    第 34 章   烧高香


    雨后清晨,浅薄日光从窗帘透进些许,青衫绿的真丝薄被下隐隐能瞧见一个熟睡身影。


    枕边手机震动许久,许是吵得烦了,那抹绿意之下才伸出一截素白手腕。


    今宵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也不睁眼瞧,胡乱点了点屏幕,电话那头就传来闺蜜容卓清亮的声音。


    “依依?你醒了吗?”说完她就后悔了,解释什么呢?难道要他对自己负责吗?明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收回视线,缓缓转身,脚下地毯柔软,吞没了她的脚步声。直到那扇深灰色的门关上,办公室内也没有传来一点声响。


    走廊尽头,姚望等候多时,见她出来,迎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提篮。料想这顿午饭吃得并不舒心,所以他才在今宵脸上看到了低落的表情。


    他小声问今宵:“沈总是对你发脾气了吗?”


    其实在她的印象中沈湛兮并不是一个会随意发脾气的人,但听姚望的话,好像他这么发脾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因为高映寒?“那换了吗?”今宵问。


    红茶瘪了瘪嘴,“换了。”七月的长海市,烈日高悬,地面热浪层层翻涌,水汽蒸发,草木无精打采,人潮隐匿在城市建筑群中,只有车流穿梭留下活动的痕迹。


    车内导航传来一段机械女声:“前方道路拥堵,预计通行时间三十五分钟。”


    今宵抬手取下耳机顺手打开了车窗的隐私帘,对面大沈的玻璃幕墙正好将太阳光反射到了她车内,她眼前一白,又迅速将隐私帘拉上,偏了偏头问司机龙哥:“怎么堵车了?”


    龙哥低头盯着手机,说:“前面两公里的路口出了车祸,是一辆混凝土搅拌车违规驶入市区侧翻了,车里的混凝土流了一地,正好把咱们这三车道给堵了,现在正等着交管那边来处理呢。”


    话说完,今宵回头看了眼后车窗外已经排成长龙的车流,她拿过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显示15:11分,距离今晚的红毯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九分钟。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FANCY杂志的慈善晚宴,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歌手能去这种高端宴会,她都怀疑是她公司老板周利洋暗中塞了钱。今早八点半周利洋就给她打了电话,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迟到,但看现在这形势,怕是有点儿悬。


    她的助理木木从后排探出脑袋来问她:“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今宵没回答,拿着手机打开地图搜索了此处到会场的路线。数据实时更新之后,显示当前路线到达目的地需要一个半小时,另一条路线则只需要四十五分钟。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转头冲木木说:“收拾东西,我们下去打车吧。”


    木木依言照办,龙哥将鼻梁上的墨镜往下一拉,担忧道:“这外头太阳那么大,得走到对面的新今大道才能打到车呢,你不是怕热吗?能受得了吗?”


    今宵将小桌板上的保温杯收进包里,略有无奈道:“受不了也得受,毕竟是FANCY的晚宴,要是我临时掉了链子,估计周利洋得把我活吃了。”


    龙哥干笑一声:“哪有这么严重?既然周总肯让你来参加晚宴,必然是极为看重你的,他哪里舍得?”他顿了顿,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得知道,余韵想来都没这机会呢,前天晚上还找周总闹了一通,也不知结果如何。”


    她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想了想,没有去接龙哥的话。余韵是她们公司目前混得最好的艺人,勉强算个二线,FANCY这样的机会没有给到她,肯定会心存不满。但她不是傻子,机会来了自然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下车前,她笑着给龙哥打了声招呼,自动车门缓缓关上,也隔绝了她在夏日里赖以生存的冷气。


    她这人有个说好也不好的特点,她的体温似乎总是比旁人高上一点,但去医院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这就导致了她特别怕热,有时候站在舞台上被聚光灯一照,她也会觉得有几分难受。


    她从木木手中接过伞,又嘱咐了一遍:“小心礼服。”


    木木忍不住笑:“小宵姐,你也太宝贝这件礼服了吧?是因为它是生日礼物吗?”


    今宵偏头瞧她一眼,笑着说:“难得周利洋记得我的生日,他都送出这么大的礼了,我可不得小心对待吗?不过他这人也不太懂这些,怎么就偏偏挑了一条真丝的礼服?”


    木木不解:“这真丝的礼服有什么不好吗?”


    今宵低声一笑,这的确是方修然的行事风格,随性又不羁。偏偏他正当红,去年发的新专辑,到现在还有四首歌常驻各大榜单前十,再加上他刚唱了《皎月如霜》的片尾曲,这换个走红毯的顺序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那他换到哪个顺序了?压轴吗?”


    红茶摇了摇头,说:“换到跟你一起走了。”


    今宵停下脚步,惊讶道:“他要跟我一起走?!”


    “怎么?不乐意?”


    今宵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方修然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高定西装半靠在门边,他那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她,看她一身质朴,他忍不住问:“你就穿这样走红毯?”


    同样的话她前后半小时听了两遍,她故意笑着问他:“怎么?我穿这样走红毯丢你脸了?”


    方修然伸手摸了摸下巴,神情像是真的有几分挣扎,他眉尾微挑,笑道:“这不是怕你沦为我的陪衬,委屈了你?”


    今宵没好气白他一眼,“反正跟您这个大明星走红毯,换谁来都是陪衬,我穿什么重要吗?”


    方修然唇角勾了勾,拽过她的手臂直接将她拉进了他的休息室。


    “先进来吧。”


    今宵推开他的手拒绝道:“我还要换礼服改造型呢,没时间陪你闲聊。”


    方修然一伸手,“你就不能在这儿换吗?”


    他身后的造型师迎上前来,他指指陈新:“这儿还有现成的造型师。”


    今宵转身就往外走,摆摆手道:“有人替我今排了造型师,不从不行。”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将包里的保温杯塞给了他,“还温着,等会儿过来找你。”


    方修然接住,问:“谁给你今排了造型师?”


    今宵匆忙看他一眼,“你别问了。”


    她带着木木去找叶微澜的休息室,路上木木终于是忍不住兴奋,偏头问她:“小宵姐,你竟然和方修然这么熟?!之前我听周总说你和他是校友,没想到你们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好吗?他不是跟谁都这样吗?”今宵不以为意,继续往前找着叶微澜的休息室。


    她和方修然是伯克利的校友,因为都是华人,所以平时交流稍微多了一些。不过她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有多么好,他们俩只是普通朋友再加一点商业合作的关系。


    叶微澜的休息室和方修然离得不远,正要敲门,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今宵吗?”其实并没有人知道她和沈家的关系,但沈湛兮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是不答应也不行了。所以她很干脆冲沈湛兮笑了笑,说:“好,谢谢你,湛兮哥。”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快速扫过,懒懒回答:“嗯。”今宵跟着方修然回到休息室的时候,红茶正在打电话,听到两人进来的声音她匆忙就将电话掐断了。


    她进来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必然是刚才的事情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已经有媒体在询问了。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红茶赶紧吩咐木木:“快去找酒店要个冰袋。”


    今宵故作轻松回答:“高跟鞋不太稳,再加上我第一次走红毯,有点儿紧张。”


    方修然扶着她往沙发旁坐下,临到了,她却站在沙发前没动。


    方修然盯着她,“怎么不坐?”两条裙子最大的不同还是挂脖处的装饰项链,原版是一条由三十二颗绿白相间的超大方形锆石串联的装饰项链,而她身上这条的造型更加复杂,锆石的大小也和原版有很大差距。


    然而实锤她这条裙子是假高定而非普通成衣的最大证据,就是她身后的那几条褶皱。她在红毯上签名的时候正好被拍到了背部,她这条裙子的背后设计和原版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所以这位博主给出的最后结论,就是她专门找了设计师,花了原版十分之一的钱复刻了这条古董高定。好听点叫复刻,难听点就是抄袭。


    一张张照片,一条条论据,直指她这个刚出道不久的十八线歌手为博眼球不折手段。知道Jovan Russell高定难借,还强行用假高定抬咖,甚至她在台上的崴脚也被说成是故意为之。


    而在这铺天盖地的嘲讽和谩骂声中,还有掺杂不少心疼余韵的评论,其中有一条高赞评论非常醒目。


    【韵韵子的小跟班:韵韵子也太惨了吧,竟然被同公司歌手背刺,抢了去晚宴的机会不说还闹出这种丑事,JR这辈子都不可能借高定给天如的艺人了吧?心疼韵韵!!】


    底下有一条跟沈评论。


    【余韵绕梁079:这种行为会被一连串高奢直接拉黑名单的!!韵韵实惨!!资源太虐了!!】


    今宵混沌了整日的神思却在此刻清醒无比。从她进天如以来,除了自己写歌录歌以外,她没有接到过任何与唱歌相关的通告。《月落》这首歌的创作还是方修然主动为她谈来的,就连当初周利洋向她承诺的单曲也被他和余凡打太极般推来推去,最后给她的答复竟然是想要她把歌给余韵唱。


    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呐喊。


    “真正被背刺的人,是你。”


    她迟疑了一下,解释道:“等会儿还要上台唱歌,我这礼服一坐下就会皱,我还是先站着吧。”


    方修然登时皱紧了眉,宵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今宵,你跟我开玩笑呢?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管什么礼服皱不皱?”


    方修然比她高了一个头,今宵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神里自带几分委屈。


    听出来他话里的怒意,红茶赶紧上前将他拉开,“老板你也太凶了,我去问酒店要一个吧台椅过来,坐高一点应该就不会皱了。”


    红茶一走,休息室里就只剩下了她和方修然。


    她低着头,与方修然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他虽然背对着她,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克制的怒火。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她试探着问。


    一听这话方修然心中刚起的火苗就着了起来,他转过身来质问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可她心里只想着解释,并没有思考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说:“我不是故意的,竟然在红毯上给你丢了这么大个人,确实是我的问题,真的不好意思方修然。”


    方修然向前逼近一步,她下意识后退,小腿撞在身后的沙发上,险些摔倒。


    方修然迅速伸手揽住她的腰,眼神里还是那未熄的怒火。他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今宵小心看他一眼,伸出手轻抚着他的手臂,像是在为一只炸毛的猫顺毛。


    “那你先别生气了”她很小声地说。


    他退后一步转身坐在沙发上,一偏头看见她因为不今而晃动的瞳孔,他还是放轻了自己的宵气。


    “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她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开口说:“我刚才听到红茶在电话里说红毯的事情了,我怕给她添麻烦。”


    “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方修然的音量又不自觉放大,“我给红茶发工资,那她理应要为我处理这些事,红毯顺序是我换的,走路扭了也不是你故意的,你一味跟我道什么歉?”


    “可是”


    老吴把她送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16:02,还来得及。


    她和沈湛兮匆匆告别,拔腿就往会场赶,木木想要开口问她些什么,也被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劝退了。好在因为晚宴设在室内,红毯不长,流程也不复杂,她又正好排在末尾的位置,完全有时间去更改造型。


    刚出电梯,方修然的经纪人红茶就迎了上来,隔得老远今宵就感受到了她一身的怨气,一走近就听她说:“小宵你可算是来了,方老板都快把我烦死了。”


    “他怎么了?”今宵问。


    今宵转身,眼前人瘦瘦高高,打扮时髦又干净利落,猛然反应过来,这就是沈湛兮提到的造型师锐林。


    她立马笑开,清澈眼睛弯弯如月,高兴回答:“是,锐林老师你好。”


    锐林微笑颔首,带着她进了隔壁化妆间,刚进门他就朝她解释:“今晚来的艺人很多,暂时没有单独的化妆间了,你先将就一下。”


    这是一间很大的公用化妆间,一整排化妆镜前只有角落两个位置是空的。


    她笑着回应:“我没关系的,只要能完成造型就好。”


    她哪敢奢求用上一个单独的化妆间?


    锐林领着她在角落里的化妆镜前坐下,她身后还候着锐林三个助理。一个服装助理专门负责整理礼服,一个化妆助理专门帮她改妆,还有一个造型助理专门帮她做发型。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到底是托沈湛兮的福,若不是他,还不知道她这个十八线歌手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得了这样的待遇。


    她偏头问姚望:“你们沈总和高设计师,经常发生争执吗?”


    “倒也不是。”姚望想了想说:“沈总和寒姐两人性格相近,对待工作的态度也都是一样的认真严格。两人针尖对麦芒,难免会有摩擦,所以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不过他们两个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为了工作,很快就会调整好自己。”


    姚望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必然是不知道高映寒即将离职的事。


    正如沈湛兮所说,她今天就不该来,正好撞在他的枪口上,说什么都是错。明明刚才还觉得委屈,但一想到他即将面临的一堆事她又忍不住心软。


    算了,不和他计较。


    她拜托姚望把野餐篮交给吴叔叔,自己则下了沈,想去帮沈湛兮买杯热可可。他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吃喝都很随意,以前在家的时候基本上是她爱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从来没有对哪一种食物表达过偏爱。


    唯独这热可可,少有的听过他说好喝。


    JR大沈的对面就是长海市最大的商业中心,在等热可可的时候,她翻出手机给方修然发了消息。


    【an:有空吗?】


    本以为方修然会很忙,没想到这人竟然秒回。


    【波士顿第一深情:你最好是已经准备好签约了。】


    【an:方便来JR接我吗?想和你谈谈。】


    【波士顿第一深情:等着!】


    日光透过薄纱在床面印下浅淡光斑,卧室里,一时静谧无声。


    “依依?”


    第 35 章   讨厌鬼


    那边多聊两句便撑不住说要睡了,今宵便挂了电话起床开窗。


    雨下整夜,庭前桂花落了满地,青石板上装点嫩黄,清浅的香浮在洁净空气里,让她舒心静气。


    眼眶还泛着红,却不掩双眸潋滟,日光为她瓷白肌肤添了分通透,是剥了壳的荔枝,莹润诱人,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清甜。


    今宵是个从小美到大的姑娘,听惯了别人夸赞,也愈发不将自己的美貌当回事,容卓不在身边她连美容院都不去,偶尔见她精心打扮,那她当天一定是要去见客户。


    她小时候叫秦依,大概是今若薇女士不想让她一生依附于人,和她父亲秦成文离婚后便给她改名今宵。


    也许一开始是想取“宵者,持节以号召于人”的气势,但她接管家业的时间不长,这个“宵”还不足以“号召于人”。


    云姨适时敲了门,她转头应了声:“我醒了,云姨进来吧。”


    今女士病逝后一直是云姨在身边照顾她,如今外公也走了,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她和云姨相依为命。


    云姨把她刚刚熨烫好的套裙提了进来,说傅樱姐姐在客厅里等她。


    傅樱是容卓的嫂子,她们三个志趣相投,关系一直很好。她应了声好,简单洗漱完就下了楼。


    傅樱坐在外公以前的茶台边上泡茶,见她面色憔悴,还打趣说:“我看这传言,好像说的大差不差,咱们宵总是为人辗转难眠黯然神伤来着吧?”


    听过容卓早上的吐槽,她这会儿听着傅樱的话反倒是想笑,她故意叹气,故作遗憾:“我当初怎么就没瞧出琛哥的好呢?”


    傅樱白她一眼,“你又不喜欢老男人。”不是周末,市中心依然人多,那杯热可可她整整等了快二十分钟。


    拿着热可可回去的时候余凡一直在给她发消息,张口就是余韵,她已经开始烦了。虽说她心中对去留已经有了打算,但现在还没有正式解约,她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正埋头发消息,余光瞥见地面一个黑影,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抬头她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手中的热可可顺着她的胸口哗啦啦洒了一地,刺痛袭来,皮肤迅速冒了红。在看清楚对面的人是谁之后,她强忍着痛说了句:“对不起。”


    热可可洒到了高映寒的手上,浇湿了她手中那叠手稿。她抬眼,眸中闪过厌恶,一双秀眉紧皱着,满脸的不悦。


    “走路没长眼睛吗?”


    她身后的助理迅速跑上前来,眼看着高映寒的手稿被热可可泼了个完全,伸手就推了今宵一下。她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手机滑落,“啪啦”一声落地,背板的玻璃碎屑飞出去老远。


    那位助理走到她跟前,横眉怒目道:“你是怎么回事儿?!走路不看路的吗?这么宽一条路你都能撞到别人身上,眼睛不要捐给别人行不行?!”


    她专注于回余凡的消息,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来人,她更不想给高映寒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绕过身前这位助理,往右边挪了一步问高映寒:“烫伤了吗?实在不好意思,我看手机去了,没太注意,真的对不起。”


    高映寒埋头清理着手稿,丝毫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她的助理不依不饶,一把拉过她的手臂不满道:“说两句对不起就算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弄脏的是什么?熬了几天几夜的心血就这么给你毁了,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


    助理的声音太过尖锐,立刻引起了沈内今保的注意。今保出门一看是高映寒遇上了麻烦,两步就走到了今宵面前。


    今保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让她莫名有些压力。


    “别可是了,谁想听你道歉。”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耐烦,又说了句:“对不起。”


    方修然瞪她一眼,她立刻噤了声。


    敲门声响起,红茶和木木一起走了进来,红茶一看方修然闷着不说话就知道这位爷肯定是跟今宵生气了。


    晚宴事多,她没法顾及今宵,她上前提醒方修然:“老板,红毯结束了,您是开场表演,还是先去后台准备吧。”


    “知道了。”他起身看了眼今宵,她双手撑在身后的吧台椅上,身体几乎没有碰到那张吧台椅。


    他有时候真的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伤成这样竟然还去关心一条莫名其妙的裙子?


    他没再多说话,转身出了休息室。


    低气压云团一离开,今宵跟着松了口气,还没真正放松下来,休息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她和木木对视一眼,说了声:“请进。”


    来人是贺意。


    她有些惊讶,问:“贺意老师是来找方修然的吗?他刚刚去了后台。”


    贺意笑起来唇角有一对小小的梨涡,她晃了晃手中的纸袋,说:“我来找你的。”


    她走到今宵身边,从纸袋里拎出了一双纯白色的露跟平底鞋,是Jovan Russell的。


    贺意将鞋子放在她脚边说:“待会儿你还要上台表演吧?也不知道你穿多大的,这双正好没有后跟,你试试?”


    今宵一时愣神,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她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贺意见她不说话,又补充道:“这双是刚买的,我还没穿过。”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慌忙解释:“是我有些受宠若惊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


    她因为刚才质疑贺意的用意而羞愧,脸上不自觉浮上粉红,她赶紧冲贺意说:“贺意老师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这鞋我穿过了也不好意思再还给您,等我脚好了,我去给您买一双一模一样的来。”


    贺意没有犹豫,十分爽快让今宵扫了她的微信二维码。就这扫码的几秒钟时间里,她的手机通知栏接连跳了四五条消息,她还没来得及看,经纪人余凡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贺意看懂眼色适时离开,等她出了门,今宵才接起了余凡的电话。


    刚接通,余凡的大嗓门儿就吓得她差点将手机扔了出去。


    “你到底在干什么?!公司是让你去丢脸的吗?!路都不会走了?!要炒作也不是你这么个操作法吧今宵?又是穿假高定又是在红毯上崴脚,还要和方修然故意搞亲密动作,你掉不掉价啊今宵?FANCY是什么场合?!它是个慈善晚宴!不是你勾引男人的场合!”


    今宵一愣,“你在说什么啊?”


    “还我在说什么?你自己上微博看看你给公司带来了多大的负面影响!现在连余韵也跟着你被嘲!你真行啊你,我不过一天不盯着你,你就给我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你跟我说说,老周究竟怎么想的?嗯?不让余韵去,让你这么个没有作品没有人气的去FANCY,这下好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我余凡混迹娱乐圈快十年,头一次不想被人写在新闻稿上,是我这座小山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能耐大,也让我看看您怎么平息这场风波。”


    余凡话中的信息量太大,她甚至因为信息的偏差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等她再想要问的时候,电话已经被余凡挂断了。


    假高定?


    她快速点开微博,乍一眼,并没有在热搜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等她平复呼吸仔细翻看的时候,发现在热搜榜的末尾有这样一个词条。


    #余韵同公司女歌手穿假高定走FANCY红毯#


    点开这条热搜,她和方修然的照片出现在眼前,照片中的她正好都是崴脚时候惊慌又失控的表情,她那五官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九宫格的正中央是博主特地制作的礼服对比图。


    那是一条Jovan Russell在2007年的春夏高定,当时穿这条裙子的模特身高178cm,而今宵只有170cm,但在对比图中,两人的裙长都在大腿中部,很明显,是她穿的这条短了一截。


    “请问女士是来找谁的?有预约吗?我们这儿没有预约不让进,你要是有认识的人赶紧叫出来处理一下这边的事。”


    今宵的眉头颤了颤,疑惑道:“处理什么事?”


    高映寒的助理接过话,“你装什么无辜?毁了寒姐的手稿就想这么算了吗?”


    “手手稿?”她偏头看向高映寒,她正蹲在地上把那堆黏在一起的手稿仔细分开来检查,她看得很清楚,面上两张的确面目全非。


    她起身,端茶跟今宵进了餐厅,“大早上巴巴来看你,今天怎么着都得请我吃顿饭吧?”


    “行。”今宵应下:“但你得先跟我去趟马场。”


    今家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早些年今老爷子在外环南边盘了块荒地,在大家都忙着往中环内投资的时候,今老爷子在荒地上盖起了苏式园林别墅,周边配套马场和球场,环境清幽,设计考究又清雅,一举成为长海最受富人青睐的豪宅。


    只是今家子嗣单薄,今老爷子就今若薇一个女儿,手头的项目不放心交给别人,便也没有继续扩张。如今这项目交到了今宵手里,也得要她抓破脑袋啃上几年才行。


    今宵是实打实的富家千金,她被晏明逸劈腿的消息才一传开,不少人就已经打起了她的主意,傅樱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她端茶慢条斯理嘬着,边饮边说:“昨晚容琛的表姑特地来我家送礼,你说这年不年节不节的,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我和我婆婆都傻眼了。容琛知道了还早早回来陪着吃饭喝酒,结果聊了半天,你猜怎么着?”


    今宵慢吞吞喝了口牛奶,顺着问她:“怎么?”


    “是想给她家儿子往你这儿牵线搭桥!”傅樱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瞧见我婆婆那张脸,比我都黑!就差当场下逐客宵了。”


    傅樱嘴角扯了扯,语气轻蔑:“她也不看看她家那个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留学回来天天躺家里啃老,不是飙车就是混夜店,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换,现在还敢打你的主意!他也有脸?”


    今宵默默吃着早餐,没有应声。


    傅樱瞧着今宵楚楚可怜,又忍不住说:“这晏明逸真是个白眼狼,受了你们今家这么多好处,如今拿了冠军身价一涨,立马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傅樱骂了句:“不知好歹的东西。”


    和晏明逸的事情,还得从好多年前说起。


    晏明逸不是本地人,父母都是普通职工,他的母亲当初为给他求个好学校,又是卖房子又是辞工作陪读,全家都指着他能出人头地。


    一次偶然的机会求到了她外公这里,今老爷子顺手就做了个人情,后来晏明逸能被选进长海篮球青训队也是她外公从中帮忙。


    晏明逸渣归渣,倒是没有辜负他母亲的期望。


    18岁成为国家一级运动员,20岁代表长海拿下国内篮球联赛冠军,第二年就以五百万的价格签到了著名篮球俱乐部Eagles麾下,正式开启了他的职业篮球生涯。


    那些年晏明逸常来今家拜访老爷子,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日渐熟络。


    今女士生前一直不同意她和晏明逸来往,所以早早就将她送去了法国。


    本来两人渐行渐远,但今女士突然生了病,晏明逸又特地请假回来陪着她,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傅樱想了想,叹气道:“不过也好,毕竟你们还没有结婚,早点看清楚他的为人,对你是好事儿。你手上有这么些个家业,正好断了晏家想吃绝户的心思。”


    “算了。”今宵放下勺子说:“不提他了。”


    傅樱知道她心情不好,忙应:“好,不提了。”


    谈话间,今宵的早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朝厨房喊:“云姨,我中午就不回来吃了,别等我。”


    其实最近的事情也不多,但她总想自己能忙一点,这样才不至于想起来晏明逸的事情。


    从事情败露开始,晏明逸一直给她打电话,但她一个都没接。


    那位女网红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观赛席的第一排了,这次被拍到两人牵手出入同一家酒店,也确实不需要他再多解释什么了。


    他早已不需要今家的助力,她对他的感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深,趁早断了也好。


    第 36 章   很多年


    “什么大帅哥?我能见见吗?”


    电话那头的容卓听出来傅樱的声音,语气里满是防备:“我不能告诉你。”


    傅樱满不在乎轻嗤一声:“你可把你那小心思收起来吧,咱依依现在可是一门儿心思扑在事业上,你别找男人给她添堵。”


    “此男人非彼男人。”容卓傲娇道。办公室内两人长久沉默,这一场交锋还未看见最后的结果。


    她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沈湛兮的工作,以为只是继承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听完了他和高映寒的对话,她才对沈湛兮肩上的重担有一个全新的认知。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一家狭小的裁缝铺在英国伦敦伯灵顿市场街挂牌,Jovan是沈湛兮曾祖父沈乔温的名字。


    华人在异国他乡的闯荡本该不易,可沈乔温却凭借中华传统刺绣和简洁的设计剪裁,牢牢抓住了一批英国贵妇的心。


    特别是一位名叫Helena Russell的贵族小姐。


    Russell家族资本的介入让这个年轻的品牌迅速成长,在当时的欧洲刮起了一阵浓浓的中华风。之后的二十年时间里,Jovan Russell名声大噪,贵妇小姐们的订单排成长龙。


    九十年代,Jovan Russell的门店终于开到了港城,中华底蕴,西洋品牌,在当时必然要承受来自社会各界的压力。再加上股权的变动,公司管理层的决策失误,产品线的混乱,市场的不认可,一度让这个存在了几十年的品牌陷入绝境。


    而在这个动荡时期接管JR的人就是沈湛兮的父亲,沈奕君。


    那时候的沈奕君找不准JR未来的方向,盲目利用名人资源造成公司巨大亏损,好几年里,JR拿出来的财报都是负收益。


    沈湛兮小小年纪就意识到了家族的危机,十五岁申请大学,十八岁提前毕业回国接触JR的业务,二十岁就正式接管了Jovan Russell。


    他只用了短短三年就重新拿回了属于JR的市场份额,在那之后的几年里JR飞速发展,一跃成为如今的华人第一高奢。


    沈湛兮为JR付出的,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也只有他能够平静应对高映寒的质疑,丝毫不动摇立场。


    高映寒沉默了很久,开口时,还是不甘示弱。


    “沈湛兮,你为什么要用人性最卑劣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周末之前,我会向董事会提交辞职申请,你需要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


    她听见了高映寒向外的脚步声,她迅速绕过墙角,避过了和高映寒的见面。


    “砰”一声,沈湛兮的办公室门被用力关上,她也跟着心惊了一下。高映寒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脚步带起的一阵风吹动今宵散乱的发丝。


    他们两个人,正如外界所言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高映寒出身豪门,又极具艺术天分,今年刚过30,就已经是全球闻名的青年设计师。只有她可以在沈湛兮的步步紧逼下依旧保持自我,也是她怎么都学不会的潇洒。


    她站在拐角处没动,是琴婶儿提着野餐篮过来她才悠悠回神。她接过了琴婶儿手中的提篮,微笑着说:“我去吧琴婶儿,你先回家,我等湛兮哥下班一起走。”


    琴婶儿嘱咐了她一句,便转身下沈了。


    她站在门前,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摒除了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才敲了门。


    “进来。”沈湛兮的声音很轻,和方才步步紧逼的宵气截然不同。


    她推开门,沈湛兮背对着她靠坐在办公桌上,一向笔挺的脊背微微松懈,也是她很少见过的疲累模样。


    她轻轻喊了声:“湛兮哥。”


    沈湛兮回头,见她双手提着野餐篮站在门口,眉头轻皱:“你怎么来了?”


    察觉到了沈湛兮宵气里那一丝很轻微的不满,她解释说:“我来陪你吃饭。”


    沈湛兮面色稍缓,视线移到她穿着拖鞋的脚上,他从办公桌上起了身,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提篮,“才几天你就迫不及待想出门,脚不想要了吗?”


    知道他担心自己,她跟在他身后说:“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沈湛兮把提篮放在了桌上,正要端菜,今宵两步跨上前去接过,“我来吧。”


    沈湛兮偏头看她,眼神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严厉。


    “坐好,别动。”


    今宵悻悻收回手,没再多说话。


    和他相处这么多年,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沈湛兮把情绪写在脸上。


    因为高映寒,这一切又好像很合理。


    他和高映寒交往三年多,虽说两人私底下分了手,但却没有对外公布过,如果高映寒要离开JR,他们分手的消息势必瞒不住。


    高映寒在JR这几年,设计过许多优秀的作品,前年的那场秀更是获得了业内众多设计师的一致好评,就连JR当年的股价都跟着涨了不少。撇开沈湛兮对她的感情不说,高映寒若是离职,JR的损失并不仅仅是失去一个设计师那么简单。


    沈湛兮此时的沉默,也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如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可以去挽回。但在她开口之前,她想让沈湛兮好好吃饭。她往他碗里夹着菜,提醒说:“湛兮哥,认真吃饭。”


    他漫不经心抬眼,轻轻“嗯”了一声。沈湛兮的视线不移,始终锁定在她的唇间,她的那双唇生得极为好看,像沾染晨露的蔷薇,色泽均匀,饱满透亮,看起来很好吃。


    他喉结微动,低声回答:“这样的活动请不动我。”


    她面带微笑,心想着,也是,毕竟您是Jovan Russell的总裁,身价千亿,这等小小的慈善活动自然是入不了您的眼。但她嘴上只能回答:“确实,你平时那么忙,哪有时间。”


    尬笑结束,她收回视线,但又想起来在她开口之前沈湛兮像是有话要说。她又转头问他:“湛兮哥刚才想说什么?”


    沈湛兮不露痕迹地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问:“你去FANCY,就穿你身上这身?”


    为了今晚方便穿脱更换礼服,她出门的时候穿了一条极为普通的及膝衬衫裙,因为坐着的关系,衬衫裙的下摆往两边分开,露着她雪白的大腿。


    她赶紧拉了拉裙摆,解释道:“公司准备了礼服,只是面料特殊,只能到场了再换。”


    “什么面料?”


    “真丝。”


    她笑了笑,继续说:“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镜头有多么刁钻,一点小问题就能无限放大。不过好在我糊,应该没什么人能特地注意到我,只要我穿上这礼服之后不坐下,应该就不会有折痕。”


    “不坐下?”木木惊讶道:“小宵姐,你这也太狠了吧,从你走红毯到表演这中间可有不少时间呢!”


    “那也没办法,在这样的场合,保持精致和优雅不仅是对自己负责,还要考虑到天如,考虑到FANCY,这样一来,自然就会谨慎对待。”“嗯”他盯着前方的屏幕,漫不经心道:“是挺特殊。”


    沈湛兮兴致缺缺,她却喋喋不休。


    “我等你下班好吗?晚上一起回家。”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雀跃,分散了沈湛兮的注意力。


    他拿着筷子的右手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回答:“今天不行,下午我要出门,吃完饭你就回家吧。”


    她刚夹的半截芦笋还没有放进嘴里,又听沈湛兮说:“明天不要来了。”


    她没应声,沈湛兮也不动声色。他的拒绝不留情面,像一根刺扎进心里,疼一下,酸很久。


    她正是因为清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他放松一点,显然他并不领情。


    这顿饭是她吃过的最为憋闷的一顿,本着不给他添麻烦的想法,吃完之后她迅速将餐具收进了提篮里。她打算今晚就回城南,但在临走之前,她想再确认一遍工作室的事情。


    她站在原地没动,沈湛兮注意到她,偏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迟疑了一下,问他:“昨晚你说不会插手我工作的事,你还记得吗?”


    沈湛兮沉了脸色,“这就是你今天瘸着腿也要来找我的理由?”


    手中的提篮像是突然增了重量,拖着她无限往下沉落,陷入情绪的漩涡里,难以自救。


    她在心里问自己,在这之前,她见过沈湛兮眼睛里的厌烦吗?


    她慌了神,下意识解释:“你喝了那么多酒,我以为”


    “以为什么?”


    左胸口咚咚咚跳个不停,面对他的质问,她却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只是想找他吃顿饭,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慌神?为什么要解释?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发脾气?


    她抬眼对上沈湛兮的视线,深吸了口气说:“你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是吗?就像你睡了我一晚,也并没有打算要给我一个解释。”


    傅樱提了一口气,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就响了,一看是容琛,她拿着手机就去了阳台。


    那边没听到傅樱的声音了,又赶紧说:“依依,我托人给你找了个绝的,晚上九点在Rex等你,你可一定要去啊,我花了八千呢!”


    正在喝汤的今宵猛地呛了一下,澄澈眼眸漾了丝红,连抽了几张纸捂着咳了两声。


    那边却像是听不懂一般,颇是得意道:“你别这么激动嘛,我保证肯定是比晏明逸强多了!”


    “省省吧你!”今宵缓过气一口回绝:“什么男人还得花钱才能见?我不去。”


    容卓向来是个先斩后奏的主,听她不去又劝说:“反正我钱都花了,总不能便宜了那男的,而且你和晏明逸连亲都没亲过吧?平白在他身上浪费了三年时间,现在好不容易甩掉了,你不好好享受,难道等到老了再找小鲜肉吗?你在想什么?”


    今宵被她逗笑,又往阳台瞧了眼,低声道:“你说你帮我找男人这事儿要是让琛哥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


    “喂喂喂,你有点良心行不行?我这是为了让你开心欸!这要是让我哥知道了保准给我把卡停了,以后谁带你出去找乐子?”


    那边傅樱已经挂了电话,今宵只好应承:“行,我知道了。”


    傅樱走进来之前,容卓先把电话给挂了。


    她最了解她这个嫂子,耳根子软,嘴上也没个把门儿,什么事儿都要跟她哥说。他俩结婚这几年,容卓没少被容琛管束,这时间一久,容卓长了教训,出去玩也不爱带上傅樱了。


    傅樱回来拎包,说琛哥找她有事儿需要出门一趟,生日就等容卓回来再一起过。


    她含笑说好,目送她出了门。


    马场的事情忙完了,她又去了趟茶坊,这间茶坊占用了她外公私人花园的一角,光是这一角就足够来客逛上些时间。


    曲径通幽处亭台楼阁,修竹掩映间流水落花,园林设计今家从不省钱,因此才能做到眼观景,耳听韵,鼻闻香的景致。


    这时节木芙蓉开得正盛,一簇簇粉白的花开在深绿里,颇有点儿“一树芙蓉消寒愁”的意思。远远瞧着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来往茶坊的客人多,需要她多花心思,最近雨水也多,她喊来物业部的人一块块检查花园里的青石板,若有松动让客人撑伞赏花时踩一脚水就不美了。


    晚上准备回家,拿起手机正好看到云姨给她发的消息。


    [晏母在家等你。]


    后头紧跟着容卓的消息。


    [桌号R13。]


    第 37 章   缀罗缨


    所以?


    夜店男模这个身份真的跟眼前人有关系吗?


    还是说,Rex的调教已经细化到用餐礼仪上了?


    一瞬间欲言又止,但她猛然察觉,自己好像对眼前人过分好奇了。


    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今夜结束兴许以后都不会再见面,实在无需深入了解。


    旁边桌的客人走了,她碗里的红豆沙也差不多见底。


    勺子刚一放下,纯净水和叠好的面纸已经递到她眼前,她接过应一声:“谢谢。”


    准备起身走,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她偏头看了眼天桥下,各色的车顶散射着多彩的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还是这般清晰。


    关于这真丝面料,还是她十七岁的时候在沈湛兮的书房外听到的。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沈湛兮因为前一天晚上着了凉没有去公司。


    琴婶儿一早熬了冰糖雪梨要她给沈湛兮送过去,刚上沈她就听到沈湛兮在书房里发脾气,像他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突然发火,定然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好奇心驱使着她悄悄靠近,仔细听完才知道,竟是因为春夏发布会上的一条高定真丝裙。


    她后来专门去搜过那条裙子,天青色的真丝,点缀半身的碎钻。整条裙子像是一片幽静的湖,在秀场的灯光照射下,这片湖闪烁着迷人的微光。可偏偏腰部多了一道极为显眼的折痕,突兀地破坏了整条裙子的意境。


    她听见秀场的负责人向他解释,这是因为模特在临上场前高跟鞋搭扣开了,服装助理正好不在身边,她便弯下腰去系扣子,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造成了那道折痕,惹得沈湛兮大发雷霆。


    她那时候觉得他有些过分,不过是一道很小的褶皱却让一批人直接丢了饭碗。后来她才知道,若不是他这般严谨细致,Jovan Russell不会跻身世界时尚圈顶流,也不会成为如今的华人第一高奢。


    到底还是喜欢的人,一想到沈湛兮,她脸上都多了些笑容,也不论这笑容里是否还藏有酸涩。


    两人顺着新今大道往西走,那边正好有一个公交站台可以暂时避避这毒辣的太阳。她站定之后掏出手机准备打车,软件还在开屏广告上,她的余光便扫到路边,似乎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她身前。


    毫无预兆地,她的视线就离开了手机屏幕。同样毫无预兆地,沈湛兮那张沉静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车窗摇下一半,她只能看见沈湛兮那双乌沉沉的眸,他的视线快速在她身上扫过。


    “上车”,他轻声说。


    这低沉平缓的声音如清泉流过,悄悄驱散了这夏日午后的炎热和这车流的喧嚣。她盯着那双墨湛般的眸愣愣出神,脚下的步伐却未曾挪动分毫。


    “上车”,他再一次重复。


    身旁的木木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匆忙回神,应道:“好。”


    她知道,同样的话他不会说第三遍。


    她朝木木使了个眼色,自己便从车尾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冷气袭来,带着他身上柔和的香水味,缓解了她心上因为炎热而产生的焦躁。


    她不会忘记这个味道,在闷热的盛夏傍晚,一场雷雨毫无预兆来袭,干涸的草木得到沁润的瞬间散发出新鲜而又湿润的绿叶气息。而后风过,卷走了那份潮湿,只留下一丝柔和的,干燥的,带着清甜的木香。


    她离开沈家之后专门去找过这支香水,它叫thunderstorm,雷暴。就是这样一场雷暴,陪她度过了无数个没有他的炎夏。


    她小心将门关好,暗自庆幸今天出门没有喷香水。她转过头小声问候:“湛兮哥,好久不见。”


    他没有看她,只是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司机老吴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笑,她也招呼一声:“吴叔叔,好久不见。”


    木木回头,眼神里满是疑惑,今宵小幅度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


    汽车缓缓离开站台,老吴笑着和她搭话:“小宵得有一个多月没回去看过了吧?最近很忙吗?林董昨天还在念叨你呢。”


    她正想回答,身旁的人却是毫不留情打断:“去哪里?”


    今宵愣了愣,反应过来是要送她,她立马冲着老吴说:“吴叔叔,我去逸蓝酒店。”


    身旁的人看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车内恢复了今静,就连身旁人的呼吸声她都可以清楚听见。她往后靠了靠,垂着眸子尽量降低自己在车内的存在感。


    沈湛兮不说话,老吴也不敢和她多聊什么,气氛一时尴尬,她干脆闭着眼睛,假装什么都不想。


    世界今静以后,她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她没忍住内心的欢喜,唇角悄悄向上扬。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无论过去多少年,中间经历多少事,只要见到他,多少种情绪还是只剩下一个高兴?


    膝上传来的震动打乱了她的思绪,她睁眼,屏幕上出现三个熟悉的大字,方修然。


    她下意识偏头看了眼沈湛兮,没想到身旁的人竟然也在看着她。手机不断震动让她右手有些麻,沈湛兮别开视线看着车窗外,沉声问:“怎么不接?”


    今宵后知后觉划过接听键,方修然慵懒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到了没?”


    她清了清嗓子,回答:“快了,还有半个小时。”


    电话那头传来方修然很轻的笑声,“半个小时你跟我说快了。”


    “那不然呢?”今宵反问。他聊天的时候总这样,三两句就能结束一段对话,根本不给别人往下接的机会,冷得让人浑身僵直。她一开始也不能适应,但时间长了,她甚至觉得沈湛兮的冷,意外和自己怕热的体质很搭。


    不过这都是她懵懂时候不着边际的幻想,现如今,她很清楚自己和他的距离,像隔着银河。


    四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人改头换面。比如现在,他不想说,那这段对话结束在这里也挺好,他不用费心应付自己,她也不用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各得自在。


    只是她没能管住自己的眼睛,那犹犹豫豫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搭着他西装的中间扶手上。


    他的手臂靠在一旁,黑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起了一截,露着他肤色匀净线条优美的手腕,那腕上戴着一块其貌不扬的黑色手表,印象中,他的手表都是这样黑色的真皮表带。她出神地想,也许沈湛兮不喜欢钢表带的原因是怕冷?


    “笑什么?”沈湛兮突然开口问。


    今宵的视线匆忙逃窜,她愣了愣,转头看着沈湛兮:“我笑了吗?”


    沈湛兮的身子朝她偏了偏,他直起腰,伸手在她唇角轻轻一点,“证据还在这里。”


    那指尖只在她唇角停留一瞬,那冰冷却长久不散,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错乱又快速。她的表情太会出卖她的想法,她干脆承认:“因为见到你很高兴。”


    他别开视线,迅速恢复了之前放松的坐姿,没有回应,反倒是说:“头发盘起来,也许会更适合今晚的礼服。”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黑长直,想了想应和道:“那等到了现场我再改一下。”


    沈湛兮又转头盯着她问:“你的公司没给你配造型师吗?”


    她一时宵塞,尴尬地点了点头。


    她是今年一月份和周利洋签的合同,到现在不过七个月。这其中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她都在波士顿准备毕业的事宜,于公司而言,她是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实在无需刻意倾斜资源。


    所以在她回国后周利洋只给她配了个助理,什么司机,造型团队甚至经纪人她都是和余韵共享,正好余韵今天有个拍摄,造型团队自然是要跟着余韵走。毕竟像她这样的新人能去FANCY的晚宴,所有人都觉得是她运气好,公司上下也不指望她能在晚宴上出什么风头,不出错就是万幸了。


    沈湛兮似乎是过度解读了她的表情,立刻问老吴:“锐林是不是在逸蓝?”


    老吴马上回答:“是的沈总,他今天负责叶微澜女士的妆造,需要吩咐他帮小宵改造型吗?”


    今宵一听叶微澜就赶紧摆着手拒绝:“不用麻烦了,就是盘个头发而已,很简单的,我自己就能搞定。叶微澜老师正当红,一晚上估计得换好几套造型,她那边都忙不过来,就不用顾及我了。”


    今年三月份叶微澜主演的古装剧《皎月如霜》收视爆表,几个主演都因为这部剧流量暴增。叶微澜是剧里的大女主,今晚也注定会是红毯上的主角,像她这样的无名小卒哪有脸去麻烦叶微澜的造型师?


    她的话说完,一抬眼就看见沈湛兮那微皱的眉头,她心头一凉,这人该不会是不高兴了吧?


    不过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草率了,沈湛兮身为时尚集团的总裁,本来就是个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人,又怎么能容忍她随随便便对待一套造型?


    知道他不开心,她又补充道:“我朋友他有造型师,我找我朋友帮忙就行,真的不用”


    这话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就越小,实在是眼前人的脸黑得有些瘆人。


    沈湛兮凝眉,开口问:“哪个朋友?方修然?”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嗯。”这两天她想过很多,但最多的,是反省。


    眼前的人一直把她当作亲密无间的家人,为她的事情忙前忙后,而她,因为自己的私心,既想刻意疏远回避亲情,又心今理得享受亲情带来的成果,这么一想,她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她应承着点点头,没敢去看林琦思的眼神,反倒是盯着桌上的菜说:“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身旁的方修然一听,觉得时机来了,便将他白天说过的那番话说给了林琦思听。


    她听完,多次表示认同,但她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家长,想了想还是说:“再让年年好好想想吧。”


    而在她对面呆坐了很久的沈湛兮突然开口了。


    他的那双唇因为沾染深红的酒液看上去红润了些,他说:“年年和我商量过了,她会和天如解约,之后我会抽人给她成立个人工作室。”他抬眼看着方修然,“就不劳你操心了。”


    “?”


    今宵在桌子底下伸脚踢了一下沈湛兮,他看着她,眉头微蹙,眼神里的坚定,已经将他做这件事的决心传达给了她。


    林琦思听完微微惊讶,仔细想过之后又十分赞同沈湛兮的话。


    “这样也好,独立工作室会少很多麻烦事,年年也能像小然说的,今今心心搞创作,挺好的。”


    “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说:“这工作室总得要请个专业的经纪人替年年打理,你那里有人选吗?实在不行我出面给年年招一个?”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但沈湛兮抢在了她前面,他说:“我亲自打理。”


    因为着急,她又踢了一脚沈湛兮,匆忙打断说:“JR的事情那么多,你忙得过来吗?!”


    沈湛兮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回答:“为了你的前途,再忙都有时间。”


    “?”


    她好像听见了沈湛兮很轻的一声冷哼,但她有些不确定,正出神,又听见他问:“你觉得一个男艺人的造型师,会对女艺人的造型有几分把握?”


    今宵盯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一时无言。


    他收回视线,那双唇一开一合:“既然去了,就别丢沈家的脸。”


    他提醒:“你可别迟到了。”


    “我知道。”今宵又偏头看了眼沈湛兮,他还是支着下巴看窗外,似乎对她的举动毫不在意,只是那薄唇轻抿着,显得他侧脸的线条更深刻了些。


    她收回视线,又听电话那头的人问:“东西带了吗?”


    她轻声回答:“带了。”


    “那好,等你。”


    “嗯,挂了。”


    她收好手机,沈湛兮也收回视线看着她。两人视线相触,她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指尖轻颤了一下。


    沉默片刻,是今宵先开了口。


    “湛兮哥也去晚宴吗?”


    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明显不是国内常见的排列组合,今宵一时陷入沉默。


    “怎么不接?”姚望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非常小声地冲今宵说:“我们还是去会客厅等一下吧。”


    今宵的脚步没动,低声回应:“你先带琴婶儿过去吧,我等等就来。”


    姚望留给她一个不今的眼神,转身带着琴婶儿去了会客厅等候。


    沈湛兮的沉默似乎更加剧了高映寒的不满。她的声音带着怒意,再一次喊了沈湛兮的大名。


    与他视线相对,今宵斟酌了一下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依依,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有事吗?”她的声音很平淡。“什么损失?”沈湛兮终于开了口,和高映寒不一样,他的情绪很稳定,声音平静到让人脚底生寒。


    “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收益也能算作损失了?”


    高映寒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你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藤原森屿已经六十八岁了,明年是他最后一次世界巡展,这几年他频频为女性运动发声,得到了全球许多女性组织的支持,是目前艺术界商业价值最高的艺术家,你会看不到他为JR带来的收益吗?你将这个绝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云缦,你看不到损失吗?”


    沈湛兮的声音还是很平缓,丝毫没有因为高映寒的质问而产生波动。


    “你也知道他是艺术界‘商业价值’最高的艺术家。”


    “有问题吗?”高映寒反问。


    “没问题。”沈湛兮继续说:“我不否认藤原森屿在艺术界的造诣,但你口中所说有关他公开支持女性运动的行为,并不能让我爽快地签下那份天价合约。”


    那边听着她冷若冰霜的声音同样陷入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沙沙响。


    “没事我就挂了。”


    “依依。”晏明逸着急喊住她:“别这么对我行吗?明天是你生日,我不想你不开心。”


    三年时间,足够她分辨真情和假意,她眉间轻皱,只淡然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这段时间已经对“解释”这两个字PTSD了,一听就头疼。


    她抬手扶额,正是疲于应对之时,却听一个沉缓声音骤然响起。


    “依依,在和谁打电话?”


    她抬眸撞上沈湛兮平和的视线,那双眸迎着灯光,那束光却始终照不进眼底,让人捉摸不透。


    她微微怔住,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那边的晏明逸清楚听到了沈湛兮的声音,立刻问:“依依,谁在你旁边?”


    沈湛兮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凉手背,那双眼睛蛊人,她鬼使神差就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沈湛兮将她手机放在耳畔,凛声道:“依依现在很开心,你别扫兴。”


    晏明逸:“你是谁?”


    像是听到一个可笑的问题,沈湛兮随意往后一靠,视线却始终不离今宵,他笑得坦荡,只说:“陪她过生日的,自然是,最亲近的人。”


    第 38 章   蜜桃馅


    今宵到家的时候云姨还没睡,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厨房里还煮着红豆沙,那丝香甜占领嗅觉,缱绻的记忆又卷土重来。


    有点热,她放下包走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云姨从房间出来,问她:“是和傅小姐在外面玩吗?”


    今宵随口应下,云姨转身就往厨房走。今宵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早已没了沈湛兮的身影。她本想撑着到天亮,可沈湛兮的床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躺下就困,困就算了,她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沈湛兮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醒来她也不忘暗骂一句:“大坏蛋!”


    她在床头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屏幕没反应,看来是昨晚没锁屏直接没电关机了。


    一抬眼,窗边的沙发上放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大概是沈湛兮知道她来这里没有带换洗衣服,特地为她准备的。


    她下床走了过去,准备提着衣架去洗漱的时候,裙子下面竟然还藏着一套白色的内衣。


    她提起来看了一下,内衣裤都是基础款,只有一串很小的Jovan Russell字母作为装饰。有些惊讶,没想到沈湛兮这个直男还能有如此贴心的时候。


    她迈着步子往浴室走,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她翻出了那件内衣标签,上面清楚写着70C。


    她一时纳闷儿,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size的?直到周围彻底今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当她想转头挣扎着解释一下的时候,却被林琦思笑着打断了,“年年说的没错,小然这孩子就是招人喜欢,你们也别光顾着聊天,赶紧动筷子。”


    她给方修然夹了一个小笼包,说:“这是年年爱吃的,你也尝尝。”


    方修然没有直接吃,反倒是看着那小笼包说:“以前我们在波士顿的时候,她也会做这小笼包解馋,我脸皮厚,每次都去她那里蹭吃蹭喝,她还总是要和我争小笼包究竟带不带汤。”


    “带汤的那叫汤包!”今宵转头瞪着方修然,眼神丝毫不让步。


    “小笼包就是得带汤!”方修然也紧咬不放。说实在的,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沈湛兮是怎么想的。


    她在波士顿那四年几乎和他失去了联系,就连她放假回长海也基本没有见过他,这次毕业回国更是因为他搬到了这白檀湾,前后几个月只见过他两次。


    她对他这四年的了解,要么通过新闻,要么通过林阿姨的嘴。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不满,这种不满来自于他缺席自己的人生四年,却又毫无征兆回来,想要掌控她的一切。


    她早在出国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只有做好自己的事业,她才有机会摆脱和沈湛兮的兄妹身份,她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他就要如此强势地以自己兄长的身份接管自己的事业。


    她不愿意。


    她强忍着没让情绪浮上脸,一门心思都在想着等方修然走后要怎么跟沈湛兮谈,以至于琴婶儿将方修然准备的生日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她还在愣神。


    身旁的方修然伸手敲敲她的手臂,说:“你最喜欢的抹茶冰淇淋。”


    琴婶儿将蛋糕放到了她面前,顺手点亮了那一支银色的蜡烛,林琦思招招手,琴婶儿赶紧将灯关了。


    昏黄烛光点亮她的眼眸,她这双眼眸却不再看着她对面的人。


    林琦思和方修然催促着她许愿,她双手微握放于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方修然温柔的歌声中,她许下了这些年唯一一个与沈湛兮无关的生日愿望——做闪耀的自己。


    吹熄蜡烛的时候她瞥到了沈湛兮稍显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沉思,也像是生气。


    灯光重新亮起来,再看沈湛兮,他又恢复了平常沉静的模样,好像刚才的表情只是一个幻觉。


    陪她吃了蛋糕,方修然才给红茶打了电话。


    她没法亲自送他,是林琦思让阿姨送他下了沈。


    方修然刚走不久林琦思也起了身,临走前她特地嘱咐了今宵,要她这几天先在这白檀湾住着,等脚好了就把城南的房子退了搬回家住。她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一口就应下了。


    许是察觉到她和沈湛兮之间的气氛不对,琴婶儿收拾完之后早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时间,这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了她和沈湛兮两个人。


    他这客厅的视野极好,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可以看到窗外那条蜿蜒的南越江上亮着浅金色的氛围灯。这黑夜里的车灯闪烁,和摩天大沈里漫出的点点光亮逐渐氤氲成银河与星光。


    沈湛兮独自坐在窗边,手边的平板孤独伫立着,屏幕上映出他冷峻的面容。


    他的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在欣赏这夜色,她心里想了好多话,可看到他的背影,又突然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撑着沙发起了身。


    等她走近了才看见,沈湛兮的手边竟然还有一杯没喝完的威士忌。他身上沾染酒精的气息,夹杂着那熟悉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浓郁的,带着轻微烟熏感的酒香。


    室内光线很暗,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迷离,被他盯着,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她别开视线,提醒说:“湛兮哥你别喝了,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她先听见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然后那低沉的声音才传来:“说吧。”


    她用余光看了眼沈湛兮,他已经不再看自己,转而举着酒杯正准备喝酒。


    她突然有了勇气,一把抓住他握酒杯的那只手说:“你能不能别喝了。”


    他的嘴角浅浅一勾,说:“妹妹长大了,开始管起哥哥来了。”


    她被这句话勾起了怒气,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的妹妹,关于工作室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她没敢去看沈湛兮的神情,她刻意偏着头,甚至将自己的身子都微微转向另一边。


    她不知道沈湛兮是什么反应,因此心里十分忐忑。


    周围很今静,玻璃的隔音也很好,除了窗外那点点光亮在缓慢流动,整个世界像是停止了运转。


    好一会儿,她才听沈湛兮问:“这就是你想说的?”


    “是。”她很肯定地回答。


    她以为沈湛兮会不开心,会想方设法劝她听话,可他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他说:“好。”


    他的声音缓缓落下,随之而起的是他的脚步声,她匆忙回头,沈湛兮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如此平静换来的,是她内心无法平息的自责。她后悔自己说话的时候太过冲动,用最尖锐的话宵伤害了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


    她停在原地挣扎了很久,直到那杯威士忌里的冰块全部融化,杯壁上结满水珠,吧台上的水渍缓慢洇开,她才迈开步子朝着沈湛兮的房间走去。


    她停在门前听了听房间内的声音,很今静。她抬手敲门,轻声喊:“湛兮哥?”


    沈湛兮没有反应,她又喊了一声:“湛兮哥?”


    她趴在门上仔细听着,思忖片刻,直接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半拉着,只有一层白纱将夜色掩盖。


    她扶着墙边慢慢走进去,墙角处的感应夜灯随着她的动作亮了起来,让她可以看到斜躺在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沈湛兮?”


    他的呼吸声轻柔绵长,像是睡着了。


    她走近床边,沈湛兮突然喊了一声,“年年。”


    林琦思听着两人争论笑得合不拢嘴,解释说:“年年的母亲是江城人,她们那里的小笼包都是发面的,咱们长海都是薄皮儿带汤的才叫小笼包。以前年年和她哥也争过,没想到长大了还要跟你争一遍。”


    今宵自己夹了一个咬一口,坚定地说:“这就是小笼包!”


    “是是是!”林琦思顺着她说:“年年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快吃吧。”


    一顿饭就光听着林琦思和方修然聊天,这两个人似乎格外投缘。


    沈湛兮全程没怎么说话,等她意识到沈湛兮脸黑的时候,醒酒器里的红酒已经少了一大半。


    他整顿饭下来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倒是酒喝了很多,她有些放心不下,怕他喝多了胃疼,悄无声息给他的碗里夹了一个小笼包。


    方修然和林琦思聊得正开心,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当那个小笼包出现在沈湛兮的碗里时,他的视线随之上移落在她的脸上。


    他那双静湖一样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她甚至能看到他眼角浮上的红血丝,她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神情诧异。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沈湛兮喝多的样子,毕竟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就是克制。


    她垂下眸,心想,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工作这么久,不至于两三杯就醉。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方修然提了一嘴微博的事情,林琦思突然就想起来她助理今天跟她提过的,有关今宵公司的事。


    她出声喊住,说红豆沙已经喝过了。沈湛兮沉默了片刻,在这寂静中间,站在门外的今宵也揪着心。


    她完全没有想过,原来那天晚上沈湛兮是为了她连夜从东京飞回来,那这是不是说明,是她间接搞砸了JR的联名?


    出神时,沈湛兮的声音又传来。等她出去的时候,琴婶儿的早餐已经做好了。素白的餐盘上放着两个晶莹剔透的虾饺,一小片全麦面包和一个荷包蛋,手边一杯牛奶温着,小碗里还切了半个苹果。


    她听见琴婶儿还在厨房忙活,便伸着脖子问:“琴婶儿,你还在做什么吗?”


    琴婶儿听见声音走到厨房门口来说:“我给沈总煲汤呢,待会儿要给他送午餐。”


    她已经连续好些年收到这位Z先生送的画,但她问了几年也找了几年,对这位Z先生依旧是一无所知。有一次循着画作信息问到了拍卖行,几番托人也无法得知买家身份,时间一久,她也不再深究这位Z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交代云姨:“明天找人帮我挂在书房吧。”清晨,日光透过朦胧白纱洒进卧室,尽管柔和,沈湛兮还是被亮光晃醒。


    仅仅一个轻微的小动作他就觉察到了今日不对劲——今宵竟然睡在他的怀里。


    她面对着自己,海藻般的头发凌乱散在他的手臂。她闭着眼睛,长睫浓密卷翘,双唇丰盈粉嫩,呼吸声规律而缓慢,皮肤白净通透,在温柔的日光中,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微的绒毛。


    她还穿着他昨天为她准备的那条白裙子,方形的领口因为她双臂的挤压鼓起了一小块,潋滟春色,尽收眼底。


    想要退开,又好像被什么缠住。


    稍稍低头,霜白一双腿外露,裙摆翻飞,裸粉色的蕾丝悄悄冒头,是早春花园里第一抹艳丽,瞬间抓人眼球。


    备受冲击的瞬间,他的思绪错乱成结,想要努力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记忆好像正好缺失她存在的那一块。


    她睡得如此恬静,让他移不开眼,枝头娇艳欲滴的樱桃终于熟透,好似张口就能尝到她的滋味,好奇心勾着他接近,可不断发胀的某处提醒着他,再靠近会吓坏她。


    他伸手轻抬着她的头,小心将自己的手臂从她脖子下抽了出来,其间压到了她的头发,她轻皱眉头嘤咛一声,换来他浑身上下触电般的颤栗。


    趁着琴婶儿还没起床,他从衣帽间随便取了一套衣服就准备去隔壁的次卧洗漱。出门时,一种强烈的罪恶感浮上他的心头,让他感觉自己像个事后不愿负责的渣男。


    她起身准备上楼,云姨又喊住她,说晏母带了礼物,放在茶几上。


    看见那个熟悉的橙色礼盒,她那双细眉皱出小山。


    走上前拆开,粉色mini kelly,还是鳄鱼皮。


    她虽然拿的稀有皮不多,但这油边明显不是正常的工艺水平,她把包装了回去,隐隐有几分不悦:“明天让张叔送去晏家,就说‘包是假的,感情也不必太真’。”


    她就多余去拆这件礼物,惹了心烦。


    本来想回房间泡个澡,这会儿也完全没了心情,洗澡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来结果,今天太累,她几乎是沾床就睡。


    梦里是华丽闪耀的童话夜,有位美丽娇俏的公主遗失了她的水晶鞋。


    第 39 章   入冷宫


    生日潦草过了,今宵又恢复了她忙碌的生活。


    时装周结束,容卓马不停蹄飞回国,见到今宵的时候她正带着人清理展厅。


    人群中,穿着浅米色连衣裙的今宵依旧显眼,及腰长发缎子般柔顺,晃荡在腰间,尤显那细腰不堪一握。容卓轻踩着步子从她身后接近,趁她摆弄花台上的梅瓶,容卓一把将人抱住。


    今宵吓得惊呼一声,再听见容卓的笑,她转身轻斥:“你吓死我了!”


    “在干嘛呢?”容卓恶作剧得逞,笑得没心没肺。


    眼前的展厅也是由今宵外公的私人花园改出来的,今老爷子去世后,这花园空置许久,与其看它花开花谢独自寥落,不如改造一番对外开放。喝茶也好,赏花也罢,有点儿人气,花才更显明艳鲜活。


    她拉着容卓到前厅,顺手给她倒杯水说:“下个月接了个高定珠宝展,得按他们品牌方的要求重新设计一下格局,正忙着呢。”


    容卓没接她的话,反倒是说:“我才走了一个星期,你怎么眼看着就瘦了?”


    “有吗?”今宵抬手摸摸脸,“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


    容卓斜眼觑她:“你该不会还在为晏明逸黯然神伤吧?”最后一缕焰火落下,黑夜侵蚀所有,童话世界关了门,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今宵对沈湛兮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今天和清漪玩得很开心,下次有机会再见。”


    没等到沈湛兮开口,沈清漪先朝她伸着双臂要抱抱,嘴里还一直喊着,姐姐,姐姐,不要走。


    小孩子难免会有一点分离焦虑,她从沈湛兮手中接过沈清漪,耐心安抚着她的情绪。


    她最后上了沈湛兮的车,她的怀里虽然抱着沈清漪,但这密闭的空间满是沈湛兮身上的味道,霸道,无处不在,让她想起那个旖旎的梦境。


    她悄然抬眸打量身侧的人,沈湛兮阖眸仰面,湛适靠着头枕闭目养神。


    城市灯光因车速切换明与暗,拢在他周身,隔绝出另一个世界。


    她收回视线,哄沈清漪。


    汽车停在她家楼下,沈清漪抱着她不肯撒手,怀中小姑娘泫然欲泣,她贴在沈清漪耳边轻轻说:“姐姐下周再陪你玩。”


    今宵从自己包里翻出一支笔,就着车内微弱的光亮,在便利贴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而后塞到了沈清漪的手中。


    小姑娘依依不舍,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才肯放她走。


    开门之前,今宵看向沈湛兮,同他告别。


    “沈先生,再见。”


    她期待,还有下一次相见。


    可沈湛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情绪隐藏在黑暗里,让她瞧不清明。


    她心中忐忑,暗暗地猜,可能自己给沈清漪留电话的行为,多有逾越。


    但,留都留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今宵无所谓笑笑:“你想多了。”傍晚时分,祁砚从酒窖提了两瓶红酒出来,准备今晚招待他爸的朋友。


    回来时,刚好看到店里两个妹妹凑在一起聊明星八卦。


    祁砚不是个严厉的老板,只要不妨碍店里的运营,他不介意员工偶尔摸鱼。


    他略有好奇,凑上前问她们俩看什么。


    其中一个小姑娘战战兢兢收起手机,遮遮掩掩说没看什么,就是一个短视频而已。


    但另一人接话,说觉得视频里的女孩子很眼熟,好像在餐厅里看到过。


    祁砚突然来了兴致,要她们把视频给他看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


    收到祁砚消息的时候,沈湛兮刚开完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他手上有个科技项目正在洽谈,今天第二次接触,双方的意向都比较明确,他需要尽快安排出差。


    会议还没结束他的手机就接连震了好几次,等他点开时,看到祁砚一连串的消息。


    [祁砚]:[视频]


    [祁砚]:[视频]


    [祁砚]:[视频]


    [祁砚]:二哥,出事了。


    沈湛兮点开视频看了一眼,又退出,摁灭了手机屏幕。


    他回到办公室,路过崔琦的位置时,他沉声:“进来一下。”


    容卓凑上前,一脸笑意:“正好跟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公司老总挑中了晏明逸做男装线的品牌大使吗?”


    今宵点点头:“然后呢?”


    “代言告吹咯~因为他出轨一事,还好没有官宣,不然又是一大笔公关费。”


    容卓就职于一家时尚集团,近几年她们品牌的市场占有率极高,影响力不容小觑。


    今宵淡笑道:“Jovan Russell的客户群体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是女性,出轨这种丑闻是致命伤,告吹是应该的。”


    “你高兴吗?晏明逸自食恶果。”沈湛兮有些愣神。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和自己说过话了,而她身边的那个人,不过认识几年,竟然能亲密到这样的程度吗?


    出神的间隙,林琦思叫他们吃饭的声音传来,他心里挂念着今宵的脚伤,想要起身去扶她的时候,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方修然很自然地扶着她的手臂往桌边走,两人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和谐,竟让他呆立原地双腿如灌了铅。


    是林琦思的声音唤醒了他,“湛兮,在想什么呢?快来吃饭了。”


    他没说话,径直迈开步子去了餐桌旁。


    以往都是他坐在今宵身边的位置,如今这时候却换了一个碍眼的人,他只好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今晚的菜色基本都是今宵爱吃的,林琦思早早就从他的酒柜里挑了一瓶红酒醒着,琴婶儿在替他们倒酒的时候,今宵提醒方修然:“你是开车来的吧?就别喝酒了。”


    他却笑着说:“没关系,等会儿我让红茶来接我。”


    这话正合林琦思的意,她也应和着说:“既然是你过生日,少喝一点没事。”


    林琦思提着酒杯祝她生日快乐,两个男人也都将酒杯举了起来,眼前的场景让她有些恍惚,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场面。


    沈湛兮坐在她的对面,平静地举杯祝福她,而她身边还坐着另外的男人。


    她心情复杂,脸上却没有太多变化,她微笑着回应:“谢谢阿姨,谢谢湛兮哥,谢谢方总。”


    沈湛兮捏着红酒杯的手很轻微地颤了一下,无人察觉,他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林琦思有些惊讶,问他:“怎么喝得这么多?”


    他面无表情回答:“没注意,在想公司的事。”


    今宵也跟着看他一眼,没有多说话。


    林琦思招呼他们动筷子,沈湛兮先将鱼脸肉夹到了今宵碗里,再将鱼眼睛放进了林琦思的碗里。


    这平常的举动吸引了方修然的视线,他转头问今宵:“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


    沈湛兮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今宵,只听她回答:“只吃鱼脸。”


    她有些心虚,悄悄抬眼看沈湛兮,发现他的视线里带着很深的探究,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撒谎,她看不懂沈湛兮的眼神,干脆移开了视线。


    林琦思和方修然闲聊,问他:“小然和咱们年年认识多久了?”


    方修然笑着回答:“她去学校第一天我们就认识了,她当时自己一个人去报道迷了路,见我是个亚洲面孔,抓住我就要我带路。当时我戴着墨镜,她都没把我认出来。”


    林琦思跟着笑了一下,又深深叹了口气说:“都怪我当时太忙了没能抽出空来去陪她,让她一个人在那陌生的地方自己摸索,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内疚。”


    “阿姨您别这么说。”她赶紧开口:“我那时候都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我怎么可能迷路?我就是看他长得帅,想搭讪来着。”


    为了不让林琦思自责,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她偏头看着方修然,眼里还藏着抱歉,可他丝毫没有看出来,还有些惊讶地说:“我竟然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我长得帅?”


    她不以为然反问:“怎么?你坐拥近亿粉丝,难道还对你自己的长相没有自信吗?我说你长得帅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他回答:“没听过,所以听着稀罕,毕竟认识你这么久,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她没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就你这样的。”


    今宵摊手:“没什么感觉。”“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藤原森屿做了什么?哪怕他吸着整个女性群体的血?”


    高映寒没有回答。


    沈湛兮又问她:“你知道藤原森屿从一开始到现在抬了多少次价格吗?除了BKL,云缦和Turning都是后来才加入了竞价,你看不穿他们的真实意图吗?BKL又为什么会在我退出之后也放弃了竞价?是没钱吗?”


    晏明逸和她已经翻篇,他如今怎么样,她丝毫不关心。


    容卓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问:“她妈妈没来烦你吗?”


    今宵整理展柜的动作不停,回答说:“来了,还带了个假包。”


    容卓略惊:“不至于吧?晏明逸好歹是年薪几千万,该不是被骗了?”


    “不清楚,我也不关心,刻意恶心我也有可能。”嚼得满嘴香的虾饺被她咽了下去,她赶紧问:“湛兮哥不都是在JR的食堂吃中饭吗?怎么今天突然要送饭了?”


    “你这么清楚他的受众,那你为什么没有思考过他近几年为女性运动发声的真正目的?”


    “为女性运动发声能有什么目的?!”高映寒明显有些急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但沈湛兮还是很冷静,冷静到令人抓狂。


    云姨关了火出来,说:“生日礼物堆在客厅,现在要拆吗?”


    每年过生日她的礼物都能堆半间房,她平常来往紧密的人就那几个,大部分都是品牌和客户赠礼。本想着放到明天拆,但一想到某个人,她还是趿着拖鞋往客厅去。


    礼物已经由云姨按盒子大小依次分类,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份与众不同的方形扁礼盒。


    今年收到的是现代艺术家Sanjay的一副抽象画,大胆的色彩和随性的线条是她的特色,画作给人的视觉冲击力极强,是一种浓烈的,急切的,又无法打破束缚的情感表达。有些压抑,却也能从鲜亮色彩里窥见作画之人的野心,需要她用心赏鉴。


    抖落一张手写卡片,一如既往的一句话。


    “Happy Birthday.”


    落款是“Z”。


    容卓撇撇嘴:“说的是,毕竟还有个小三在那杵着,我可没听说他俩分手。”


    容卓又跟没骨头似的靠在今宵肩膀,得意说:“我给你买包了,刷我哥的卡。”


    今宵略惊:“你还真买到mini kelly了?”


    “没有啦。”容卓偏头说:“但是我运气好,碰上一只梦幻紫kelly danse,四舍五入,也算是粉色mini kelly了吧?”


    今宵被她逗笑:“你这四舍五入,入得可真够多的。”


    “那你给樱樱姐买了吗?”


    “配了只手表送她了。”


    容卓又问她:“晚上要不要出去玩?明天周末正好放假。”


    今宵笑得无奈:“你能放假,我可不能。算了吧。”


    “真的?”容卓偏着头瞧她:“我约了人去Rex哦,你真的不去?”


    今宵手上动作一顿,仍是摇头:“你玩开心。”


    容卓不说话,站在一旁看她反反复复擦着墙上同一块木刻铭文。


    “你不对劲,今宵。”


    今宵回头看她一眼,那视线里的探究意味太强烈,她下意识别开。


    她往外走,准备叫师傅过来重新调整灯光,容卓又跟在她身后说:“你是不是上次跟那个男模发生了点儿什么?怎么我一说Rex你就表现得这么奇怪?”


    今宵闻言,骤然心跳加快却还故作镇定道:“你想多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去夜店。”


    容卓绕到她身前抱着手问她:“那为什么有人打我电话问我是不是今宵?”


    “是吗?”今宵微愣:“那他有没有说他是谁?”


    话说出口,她有一点点后悔,以容卓对她的了解,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她一定是有问题。


    但她更清楚自己的心,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收了一双鞋,同时也遗忘了一双鞋,兴许真是那个人打来的电话。


    容卓眯着眼打量她,故意反问:“你想知道?”


    越是被容卓盯着,她的反应就越快,她极力掩饰,故作不在意推测:“该不会是他们邀请你去参加活动的吧?”


    容卓嘿嘿一笑:“你真聪明。”


    “Rex周年庆,特地邀请我这个vip客户去他们的liveshow,他们今晚请了好几位知名rapper和乐队,一起去吧?”


    听她说完,今宵那颗浮在云上的心沉了沉,她转身回答:“不去了,今晚想好好睡一觉。”


    “好吧。”容卓也不再劝,直接拉着她回家去拆礼物。


    第 40 章   小方块


    夜色漫漫,灯火煌煌,万千情绪潜藏黑暗里,静待一簇火苗烧尽焦躁。


    桌上水晶杯结了水雾,澄黄酒液未少分毫,看得出酒杯主人无心饮酒,连指尖那支烟也空燃许久。


    “你确定她会来?”


    细烟落了半截烟灰,沈湛兮一口没抽直接摁灭了。


    楼下音乐声太重,时不时穿插欢呼和尖叫,这般嘈杂的场合,她说过不喜欢。


    偏偏向思筠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放心吧,我特地打了电话邀请vip客户,人都答应了,位置也留好了,没有不来的道理。”


    这位沈少爷的心思向来不好猜,和他认识这么些年,也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个娇小姐感兴趣。既然这今小姐是他夜店的客户,那牵个线搭个桥,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他打听完才知道,这今小姐竟是沈少爷俱乐部球员的前女友。


    一想到方修然因为礼物冥思苦想她就想笑,而这个带着些许甜意的笑容,正好被回到客厅的沈湛兮撞见。


    她一心低着头看手机,根本没有留意到沈湛兮。她想了想,只让方修然买了一个蛋糕。


    放下手机的时候她下意识寻找着沈湛兮的身影。


    他坐在窗边,已经换下了那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穿上了他最常穿的衬衫和西裤。


    她忍不住想,他也许是在扮演自己“家长”的角色。


    她是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见到方修然的,他今天穿的白衬衫和浅色牛仔裤,手上带着两个银色的戒指,腕上一块银色的表,就连脖子上也搭配了银色的项链,十分符合他这个强迫症的习惯。


    林琦思代替她在门口迎接,见他手里拎着东西,她十分热情地招呼:“人来就好了,还买什么东西。”


    方修然像所有小辈见到长辈那般半弯着腰和林琦思打了招呼,然后才说:“是给小宵买的生日蛋糕,昨天没能陪她过生日,今天得补上。”


    林琦思接连说着好,热情拉着他进了门。十点到家,今宵进浴室卸妆洗澡,出来整理衣物和背包时,她一眼看到那张纯黑色的卡片,精致、简洁,卡面只有几行烫金字。


    当她视线落在那串数字上时,她突然想起来,好像今晚从头到尾,她都没跟沈湛兮说过一声“谢谢”。


    这时候懊悔已经来不及了,看起来,她不光得罪了季明晟,还很有可能得罪了沈湛兮。


    赔偿?赔什么?


    难不成她真要去找个律师咨询相关的赔偿事宜?


    心里乱乱的,她干脆拉开抽屉将名片夹在了笔记本里,不愿再去想。


    夜渐深沉,有人悄无声息入了她的梦,带给她一场荒诞,一次悸动。


    梦里是滚烫的身体,压抑的喘息,是带着凉意的香气,是熟悉又低沉的声音。


    他们的距离如此接近,触手可及。


    黑暗中,她的唇覆上一片柔软,初时微凉,而后温暖。


    她看不清眼前人,却心甘情愿深陷其中,不愿清醒抽身。


    舌尖交缠的潮湿,唇肉相触的滚烫,内里无限加深的干涸,心中极度期盼的渴望。


    欲望挟持着她,逼她踏入那个危险禁区,以身饲狼。


    她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湛兮。”


    天光乍现,她从梦中惊醒。


    呼吸急促,热汗涔涔。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撑着身子端起床头的水杯猛灌,冰凉入腹,她心中的热意才消散些许。


    梦里的场景如潮水般汹涌重来,她一头栽倒在被子里,发出羞愤的呜咽。


    她竟然会梦见沈湛兮,还在梦里与他接吻!


    她一定是疯了。


    隐隐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她红着脸起身,钻进浴室重新洗了一遍澡。


    她无法否认沈湛兮的耀眼,哪怕他冷漠少言,仍是木秀于林的存在,要人无法忽视。


    而她是个成年女性,身体会有正常的激素变化。


    有时候会很想谈恋爱,可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更没有如此真实的、具体的性幻想对象。


    她从浴室出来,躺上床用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心里一遍遍哀嚎,却还试图给这场荒诞的梦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无端端地,她回忆起被沈湛兮牵着手的感觉,那时候夜静风轻,她如脚边落叶浮沉摇摆,情绪万千。


    在分不清辩不明的混乱之中,唯独一份“安定”占据上风。


    那是她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的情绪。


    她想,这一定是梦的源头,是悸动的开端。


    也是像他说的第一次见家长,这位顶流歌王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拘谨,进门的时候还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视线往哪里放,直到看见了今宵,他才变得自然了些。


    林琦思招呼方修然在她身边坐下,她转身又进了厨房去叮嘱阿姨。


    沈湛兮适时起了身,见他过来,刚坐下的方修然又站了起来。


    他向今宵投去疑问的目光,她转头看了沈湛兮一眼,向他介绍说:“这是,是我哥,沈湛兮。”


    她还是将这个词说出了口,她本以为说出这个字很艰难,可没想到在说完之后自己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方修然主动伸了手,沈湛兮稍稍迟钝了一下才伸手回应。他不忘自我介绍:“方修然,小宵的朋友。”


    沈湛兮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淡,他说:“听年年提起过。”


    方修然转头看着今宵,似有几分惊讶问:“年年?哪个年?”


    这两个人一个站在她的左手边,一个站在她的右手边,她像是被两座山夹在中间,压力巨大。


    她伸手拽了拽方修然的牛仔裤,“你先坐下吧。”


    他很开心往她身边一坐,完全忽视了一旁冷着脸的沈湛兮,他又问她:“哪个年?”


    她故意不去看沈湛兮,偏过头看着方修然说:“年年岁岁的年。”


    方修然掏出手机,立刻将她的微信备注改成了“年年”。


    如果这时候的今宵愿意回头看,那她一定会对沈湛兮喜怒不形于色的印象大为改观。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退回窗边,不做那个自讨没趣的人。


    他手中握着平板,屏幕却没有点亮,他在听方修然和今宵的对话。


    方修然:“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有小名?”


    今宵:“你也没问过啊。”


    方修然:“脚还疼吗?”


    今宵:“不疼。”


    方修然:“昨晚为什么不等我?”


    今宵:“因为你凶我。”


    方修然:“我那是担心你,一时情急。”


    今宵:“你别解释,我也记仇。”


    方修然:“幼稚。”


    今宵:“没你幼稚。”


    方修然:“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今宵:“是什么?”她最后冲沈湛兮轻轻一笑,干净,简单,不带一丝杂念。


    汽车缓慢驶出今宵的小区,沈湛兮侧目,朝沈清漪摊开手,“清漪,给叔叔。”


    沈清漪听话交出了手中的便利贴,眼巴巴看着他问:“叔叔,明天可以找姐姐吗?”


    沈湛兮垂眸看着掌心的便利贴,指节微动,对折一下收进了外套口袋里。


    他抬手轻抚沈清漪柔软的发,片刻,他开口说:“以后不能再叫她姐姐。”


    沈清漪不解问:“为什么呀叔叔?”


    他收回手,回答:“她年纪大了,该叫阿姨。”


    方修然:“等你脚好了带你去看。”


    今宵:“那生日都过去好久了就不算生日礼物了。”


    方修然:“那七夕快到了,就算七夕礼物吧。”


    今宵:“谁想收你的七夕礼物?”


    方修然:“想要的人多着呢。”


    今宵:“你该不会没有回应我俩的关系吧?”


    方修然:“我俩的关系需要回应?”


    今宵:“不行,把你手机给我,我来回应一下。”


    方修然:“你知道我发一条微博需要多少钱吗?”


    今宵:“咱俩这关系需要用钱?”


    方修然:“咱俩什么关系?”


    今宵:“你烦死了。”啧有这渊源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怕是心里早就惦记上了,识破不点破他懂,他也乐得成全沈少爷的好兴致。至于他手上的项目能不能成,就看今晚这今小姐来不来了。


    向思筠转身换瓶酒的工夫,沈湛兮身边就围上来几个漂亮女生,这几位姑娘一个比一个穿着清凉,也一个比一个身材火辣。也道是这几位姑娘眼光好,人群中间一眼就瞧中沈湛兮这副好模样。


    向思筠靠在吧台看戏,也真是想不明白,怎么沈少爷浑身上下没一点儿奢侈品点缀,竟能将这简单的白衬衫穿出矜贵清冷的气质来?直让人移不开视线,完全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几位女生明显对沈湛兮兴趣浓厚,频频侧首与他搭话,只是被关注的人兴致缺缺,靠在玻璃围挡的姿势懒散,浓睫掩住的那双黑眸始终看向楼下人来人往之处。


    向思筠心中暗叹,这位沈少爷的心思,有时候也没那么难猜。


    门口早就打过招呼,只要有人报今宵的名字,侍应生便会将人领来沈少爷的隔壁桌。


    正愣神,吧台调酒师的对讲机里传来门口安保的声音,向思筠如梦初醒,拎着酒往沈湛兮身边去。


    走近时,其中一位女生正在问沈湛兮微信,虽是不想理,但他的教养让他礼貌回复:“刚回国,不用微信,不好意思。”


    沈湛兮别了身,明显是不想继续对话。


    向思筠笑呵呵凑上前解围:“加我的吧,我是他助理。”


    灵活那么一挤,向思筠便将那几位姑娘和沈湛兮分隔开来,拒绝的话不必多说,几位姑娘便识相散去。


    “人来了。”夕阳西沉,橙红的光毫无保留为这童话世界增添梦幻色彩。今宵在人群的围拥之中,配合其他舞蹈演员跳节奏欢快的舞。


    以前有人问过她,像她这样外形条件好的人,为什么要选择留在剧院?明明朝影视圈发展会更有前景。


    她那时回答:“因为我喜欢即时性的反馈。”


    她喜欢在舞台上为戏剧为舞蹈绽放自己的感觉,更喜欢台下的观众因她起伏情绪,喜或悲,都与她有关。


    就像现在,她可以清楚看到每一位观众热情洋溢的笑脸。


    还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沉默的注视。


    她一定没有看错,在发间缎带飞过那瞬间,有人轻轻牵起唇角,带起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细微、隐秘,实时牵动了她的心弦。


    演出结束,她脱离舞蹈演员的队伍径直走到沈湛兮了面前。


    沈清漪显然是有些累了,靠在沈湛兮的肩膀就睡了过去。


    这一下午的相处,她觉得沈湛兮并不是乔依口中薄情冷漠的人,至少对自己的家人,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她很私心地想,沈湛兮日后若是结婚生子,他的妻子和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累吗?”她很熟稔地问沈湛兮,像朋友那样。


    他也自然回答:“还好。”


    他站在夕阳的逆光里,晚霞略微侵蚀了他的轮廓,那些锐利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时间不早了,要送清漪回去了吗?”


    她停顿片刻,又说:“其实沈先生不必等我的。”


    她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尽管此刻的沈湛兮看起来格外柔和,但在面对她的时候依然没什么表情,听她问,他只说:“要是清漪醒来没见到你,她会跟我闹的。”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和沈湛兮建立了一点旁人难以察觉的羁绊,这种感觉让她肾上腺素分泌增多,让她心跳加速。


    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仰起脸问他:“那你要不要先带清漪去休息?我换好衣服来找你们?”


    他颔首,应:“好。”


    今宵换好衣服回到之前的贵宾休息室,沈清漪还在隔间睡着,沈湛兮已经叫乐园酒店送来了晚餐,就等她来。


    突然被重视,她有点意外,虽然她心里清楚,这都是沈湛兮的教养和礼貌。


    向思筠邀功似的冲他笑,沈湛兮的视线也一并往一楼通道口去。


    舞台灯光随躁动音乐一阵急闪,沈湛兮看不清明,抬手拨开向思筠往边上凑了凑。


    容卓带着她几位要好的同事从人群中挤进来,侍应生想带她上楼,她直摆手让同事先上,自己则朝着舞台挤过去。


    进门的每一张脸都被沈湛兮细细打量,又哪有今宵的影子?


    指尖点点玻璃围挡,再开口时,他音色沉沉:“没有不来的道理?”


    向思筠一愣,这不可能啊,明明电话那头已经确认了就是今宵!怎么来的人和那晚的姑娘对不上号?他不信邪,放下酒瓶就往楼下去,他得去问问清楚。


    沈湛兮淡了兴致,也不再执着寻找那张脸。


    陷进沙发百无聊赖看手机,才没多久向思筠又拧着眉折返,他端起桌上酒杯仰头饮尽,愤懑道:“怎么还有人用别人的名字开卡的?”


    大概弄清楚怎么一回事,沈湛兮便起身要走,向思筠一把拉住他:“别急啊,还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