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铸你怎舍得
柳惜瑶硬着头皮坐在了宋濯身侧。
宋濯将图册在两人面前铺开,甚至还用镇尺压住那微卷之处,让整幅图完完全全呈现在他们眼前。
“从何处开始?”宋濯嗓音依旧沉哑,面容却不显丝毫情绪,宛如一个学究在认真与人探讨学问一般。
柳惜瑶屏气凝神,强让自己不要分心,更是不要去看那图册下方的物件,只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上方那圆圆的脑袋上,“从、从头部开始吧?”
宋濯“嗯”了一声,抬手便指着图画中,男子头顶处最正中之处,那图册上写着百会穴三个大字,其后方只有四个小字:掌人意识。
柳惜瑶原顶着那炙热的脸正心绪不宁着,结果在看到那穴位所注释的那四个字时,眉心逐渐蹙起,心头那羞赧似了散了两分。
静默了片刻,柳惜瑶轻声开了口,“表兄……为何掌人意识?”
宋濯缓声与她解释,“意识乃精气神之意,掌人意识便是指此处可断人精气,若力道过重,可令人陷入昏迷,若力道轻缓,则能使人醒脑开窍。”
柳惜瑶若有所思道:“若有人夜间梦魇,晨起时浑浑噩噩,便可轻揉按压此处,便能使人恢复精力?”
“确是如此。”宋濯没有想到只稍微点拨,柳惜瑶便能顷刻理解其意,不由满意颔首,却也不忘提醒她道,“人若总依赖外力,便会忽视自身之本,与其等病倒再去行医,不如未病先防。”
“表兄说的是。”柳惜瑶也赞同此言,点头道,“最好的医者实为自己。”
“你很聪慧。”宋濯由衷这般感觉,便未曾多想,直接道出。
柳惜瑶却是怔了一瞬,抬眼朝他笑道:“是表兄教得通透。”
宋濯敛眸,又顺着那图册所示,朝下继续讲解。
柳惜瑶悟性极好,也极擅提问,稍有不解之处,便会询问宋濯,时不时还能举一反三,引得宋濯频频赞许点头。
如此约摸半个时辰后,头部大小共二十余处穴位,柳惜瑶基本已能通识其意。
了解完头部,便到了肩颈之处。
柳惜瑶方才学得专注,那颊边灼热早已散去,如今恍然看到那裸|露而出的宽厚肩颈,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
“人的脖颈有长有短……如图中所示,这廉泉穴在稍微靠上之处,那若是脖颈稍短之人,也是在此处吗,还是说,会稍微朝下些?”
宋濯其实早已意识到,柳惜瑶并非是在装样子,她是真的想学,所以才会问得这般细致,他指着那图上的廉泉穴,与她解释,“若寻廉泉穴,不必究其脖颈长短,认那喉结位置,在其上方约一指宽的凹陷处。”
柳惜瑶抬手在自己脖颈处寻找位置,却是听到喉结那二字时,又是不由一愣,“喉结?”
宋濯也跟着愣了一瞬,垂眼朝她看来。
柳惜瑶一面朝他脖颈处看,一面用手指在自己脖颈上反复摸索,似还是寻不到位置一般,“可是这里?还是这里……”
宋濯的衣领恰好遮住了喉结的位置,柳惜瑶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到底该是在何处。
眼见如此,宋濯敛眸,抬手将那领口缓缓拉开,露出了那修长白皙的脖颈。
在那脖颈前居中的地方,果然有一处微微隆起,似软骨一样的地方。
柳惜瑶原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宋濯神情坦然,并未有一丝拘谨,且还是刻意让她来观,便慢慢壮起胆子,略微探身,朝他身前又近了些许,盯着那隆起之处。
“是……这里吗?”柳惜瑶不敢碰他,只在那喉结上方的位置,隔空比划。
却见手腕倏然一紧,是宋濯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掌腹温热,仿若烙铁,烫得她瞬间屏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在此处。”他沉哑出声,直接让她那微凉的指尖,点在了喉结上方的廉泉穴上。
在指尖触及他肌肤的刹那,喉结用力抽动了一下。
柳惜瑶慌忙垂眼,下意识要将手缩回去,却见宋濯忽然加了力道,并未让她将手收回。
“专注。”
他出声提醒。
柳惜瑶指尖微颤,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抬起眼睫,将目光重新落在那喉结之处。
“廉泉主音,若声音嘶哑,言语不利时,按压此处,便可缓解。”他不紧不慢地缓声道。
柳惜瑶强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专注于医理上,便小声问道:“表兄今日……似是正好有此症状?”
宋濯“嗯”了一声。
柳惜瑶袖中的手逐渐用力握拳,她再次壮起胆子,抬眼问他,“那我帮帮表兄?”
宋濯唇角忽地向上提了一下。
柳惜瑶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答应,却也并未拒绝,便带着几分试探,逐渐将指尖上加了力道,“若疼了,表兄要与我说。”
宋濯“嗯”了一声,整个喉结上方都随之震动,柳惜瑶指尖瞬间升了温度。
她知道自己此刻脸颊会有多红,却也不管不顾,只继续按照自己理解的那样,用指腹在他喉结上方,轻轻按压,揉搓。
喉结又是用力地抽动了一下。
柳惜瑶动作微动,小心翼翼抬眼去看宋濯,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两手撑在身侧靠后的位置,整个上半身都朝后倾斜,他下巴微扬,让那本就修长的脖颈,每一寸都落在柳惜瑶眼前。
“继续。”他半阖着眼,幽幽的目光落在她脸颊上。
柳惜瑶生怕将他弄疼,指尖力道又缓了几分,在那廉泉上柔柔打圈,轻压。
“喉结两侧,为人迎穴。”宋濯嗓音并未得到缓解,反而又喑哑了几分,他也未曾着急,那神色依旧淡淡,半阖着眼,抬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引着那指尖,寻到了位置,“若咽喉之处有所肿痛,按摩此穴亦能缓解,若冬日犯那气喘之症,长期按摩此处,亦会生效。”
他顺着她的手腕,缓缓朝指尖而去,最后将那指节,全部包裹在其灼热的掌腹当中,带着她的指尖缓缓加深力道,直到那力道恰到好处,才再次松开了手,又缓声与她讲解。
“此处不可过深,过深有伤人性命之忧……”
他每说一字,喉结便会跟着一动,而整个脖颈都在隐隐震动。
在说完人迎穴后,他又牵着她的手,寻到那喉结下方的天突穴,他从头至尾娓娓道来,不急不缓。
在寻完脖颈之处的穴位后,他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将衣领又朝外扯开几分,将那胸膛与肩颈一并露在了她眼前。
柳惜瑶瞬时垂眼不敢再看,手也再次朝后缩去,却依旧被他提前觉察,紧紧握在掌中。
“不要多想,学医者本该如此。”宋濯眼睫微撩,朝那红如滴血的脸颊看去。
柳惜瑶闷闷地“嗯”了一声,垂眼道:“表兄所言极是。”
宋濯道:“那便抬起眼,试着自己找位置。”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图册看去,依照图册所画,慢慢抬起手,寻到了胸骨,“这……这是天突穴吗?”
“再往上些。”宋濯提醒道。
柳惜瑶指尖顺着肌肤朝上划去,那所划之处,似起了一层颤栗,他的呼吸似也在这一瞬间重了几分。
“嗯。”他再度朝后微仰,那双眼也随之微阖。
柳惜瑶指尖压在天突穴上,一面轻柔按摩,一面回头去看那画册上的注释,“天突穴,可舒缓肺气,止咳消肿……正好于表兄有利。”
宋濯“嗯”了一声。
柳惜瑶便耐下心来,学着他昨日帮她时的手法,在那胸骨正中轻揉起来。
然不知为何,明明她连续帮他按揉了三个对嗓音有益的穴位,宋濯却似乎没有半分缓解,反而还更加严重了。
他嗓音明显愈发沉哑,呼吸也愈发粗重。
柳惜瑶终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出声询问,“表兄……可是我何处没做对?”
“你未曾做错。”宋濯哑声回道。
“那为何表兄嗓音哑成这般?”柳惜瑶不解蹙眉,随后又朝那图册看去,“可还有何处能缓解表兄症状,表兄教于我便是。”
宋濯闻言,唇角忽地朝上抬了两分,他缓缓掀起眼睫,哑着声道:“不必,我此症原本就并非喉疾所致。”
柳惜瑶更加疑惑,“那似缘何引起的,只要能帮表兄,再难再累,我也愿意学。”
宋濯慢慢直起腰背,重新端立而坐,那嗓音虽哑,神色却依旧坦然,“是邪火上涌,强行压制所致。”
柳惜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朝那图册看去。
宋濯垂眼极低极快的笑了一声,“今日便到此罢,若学太多,便该记不住了。”
柳惜瑶却是不信,只以为他是信不过她,便再次下定决心道:“那如何能泄那邪火,只要表兄教我,我定会耐心学会,真的!”
宋濯抬手合了那图册,垂下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去看她,只幽幽地开了口:“你会怕的。”
柳惜瑶忙道:“不,我不会怕,只要能缓表兄之症,再难我也愿意学。”
“嘴硬。”他唇角笑意微敛,抬手开始理那衣衫。
柳惜瑶心生懊恼,不明白方才好教得好好的,他怎就忽然又不愿教了,且还生了抗拒之意,连抬眼看她都懒得再看。
她实在摸不透宋濯的性子,不免便有些心浮气躁,拿起茶盏便要喝那茶汤。
然那早已放凉的茶汤入喉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何事,带着几分狡黠地回头朝宋濯看去,“喝凉茶应是可以泻火吧?”
正在整理衣衫的宋濯,沉沉地“嗯”了一声。
柳惜瑶又喝一口,却不曾咽下,而是忽然转回身来,倾身朝他面前而去。
总归她与他也不是第一回碰过此处了,且今日她已经与他这般碰触,都未叫他起那兴致,那便不如让她来做那个主动之人。
柳惜瑶不信那句“日后若我不在你身侧”的话,是宋濯随口而言,他定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的,他会回京,而她会被他丢下。
不,她不能被丢下!
柳惜瑶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双手捧起那张清俊的面容,不等他做出反应,便直接覆唇而上。
宋濯呼吸陡然一沉,那就压的郁结似被这一瞬的碰触激得快要压制不住,他抬手想要将她推开,却见她双手已是拦在了他的脖颈处,学他那日所做,撬开了他的薄唇,将那已是温热的茶汤,送去了他的口中。
喉结缓缓而动,那甘甜的茶汤入了腹中。
“表兄……”
她眼角落下泪来,呢喃的声音从纠缠的齿尖缓缓而出。
“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了……”
“我如此心悦于你……”
“你怎舍得,怎舍得啊……”
第32章 铸克制隐忍
今日柳惜瑶在宋濯面前,那脸颊已是红过无数次,也不差这一次了,她此刻全身心都在他身上,早就将那脸面抛诸脑后。
起初宋濯还不曾回应,似还有要将她推开的打算,可柳惜瑶却是一股不管不顾的架势,用那细长的手臂攀着他脖颈不松,唇齿也愈发纠缠得紧。
到了最后,宋濯似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终是揽住她腰身,反客为主。
许久之后,晕晕乎乎的窒闷让柳惜瑶又一次软在了他的怀中,她已是不哭,但那泪珠却是在白嫩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泪痕,她抬眼看着不过咫尺距离的宋濯,她颤着那红肿的双唇,委屈巴巴道:“表兄不是说会轻些么?”
宋濯望着那两瓣朱唇,眉眼再是淡漠,却也难掩那溢出的几分风流之姿,“是我的过。”
想到上次就是这般亲吻之后,宋濯便急急将她撵走,柳惜瑶心头不免又是一紧,她可不想浪费今日的这番折腾,索性柔柔一笑,用那微肿的唇瓣轻快地在他薄唇上点了一下。
“我没有怪表兄,只是怕万一出去被人瞧出……”她说着,便抬眼去看宋濯神色。
宋濯也不知在想何事,似在回味方才那轻轻一啄,又似在琢磨柳惜瑶说出的这番话,总之,见他迟迟不语,柳惜瑶心头慌乱更甚,索性将他攀得更紧,整个脸颊直接贴在了他的肩头上。
“表兄……”她柔柔唤他的瞬间,那眼角再度垂泪,落在他衣衫上,“有些话藏在我心底已是许久,可我从前不敢说,如今……”她哽咽了两声,似是犹豫之后,豁出去了一般,“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我不想与表兄分开,我早在第一次见到表兄时,就已是在意表兄,悦于表兄……”她声音如泣如诉,那双泪眸叫人只瞧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然那头顶上方,却缓缓落下一声,“哦?你我第一次碰面,是在何处?”
柳惜瑶愣了一瞬,似没想到宋濯会这般询问,不过她又暗自庆幸,她是记得那日场景的。
她在他衣衫上一副贪恋模样地轻轻蹭了蹭,回答道:“是在老夫人病重之时,我与母亲一道去看望,那时表兄站在廊下,一身素袍,清俊又高挑,我一眼便看在眼中,自此之后,回回梦绕……”
许是忧心宋濯听后,以为她只是念他容貌,话落后,柳惜瑶又连忙补充,“表兄许是不信,我在未曾见你之前,就已是对你心中向往,因老夫人时时与我母亲谈及你,一字一句都入了我的耳,我知你才华横溢,知你最尊孝道,也知你宽厚待人……这般好的表兄,如何能不叫我……”
柳惜瑶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将那后面的话道了出来,“向往,痴迷,眷恋又崇拜……”
上方之人唇角再次勾起,那声低沉又极快的笑也同时传来。
前面那几句话的句式,他听着便觉耳熟,而这最后那句,几乎没有任何变动,皆是搬了那《春厢语》里的句子。
不得不说,她记性很好,那话本子应是阿福年初时拿给她的,她不过只是抄了一遍,便记到了现在。
虽知是假,他却未曾戳穿,而是问她,“那时你几岁?”
柳惜瑶又是一愣,“那时……十、十二了。”
宋濯眉梢微挑,语气却依旧淡淡,“不过十二,便已是知道眷恋与痴迷了。”
柳惜瑶支支吾吾起来,“啊,那时……那时年少,其实不懂这些的,只是在意和崇拜,总想什么时候……再见表兄一面,是、是后来……”
柳惜瑶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他怀中坐起,那双眼满含真挚地望着他道:“是后来,再与表兄在这塔楼见面,我才终是懂得了少时的那份在意,究竟有何意义。”
说罢,她小嘴一撇,无辜又委屈地再次扑入了他的怀中,双手将他紧紧揽在身前,眼泪似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向外涌出。
“表兄,不要丢下我……”她字字恳切,声声颤抖,那之间紧紧攥着他的衣衫,似生怕松开一丝力气,身前之人便会弃他而去一般,“我
已是被爹爹抛弃,又被外祖母抛弃,被舅父抛弃……连老夫人与娘亲,也离我而去……我只有表兄了,唯有表兄了……呜呜呜……”
她原本只是想要惹宋濯怜惜,才会抱着他哭,可当她将这番话说出口时,那多年来藏在心头的苦楚,竟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已是无法自控。
宋濯未再言语,只缓缓地叹了口气,随后慢慢抬手,捧起了那张满面泪痕的脸庞,覆唇掩在了眼尾的泪痕处,一点一点将那泪痕以唇拂去。
那泪珠的味道,是微甜的花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似那雨后的茉莉入了喉中。
柳惜瑶哭声渐止,呼吸却不知不觉中重了几分,然她口中还是不望喃喃诉说,“表兄……我知表兄终有一日会离开慈恩堂,或是离开侯府……可我不要和你分开,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所求不多,只求能留在表兄身侧便好……真的……”
他那薄唇从眼尾,顺着那泪痕的方向而去,最终落在了那滚烫的耳珠上,他将那抹柔软的朱红含入耳中,克制又隐忍的呼吸充斥在她耳中。
柳惜瑶浑身顿时僵住,只觉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那耳中炸开,瞬间便蔓延至全身。
“表、表……啊……”她原还试图继续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那忽然深了的力道让她陡然颤颤一呼,赶忙咬住下唇,不再哭,也不再求,只慢慢软在了他怀中。
静谧的屋内,只剩下炭盆里稀碎的“噼啪”声,还有那交叠在一处呼吸声,时而急促沉重,时而冗长凌乱。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最后一丝声响也消失在了炭火的余温中时,屋内终是彻底归于了平静。
然这份平静下,两人心头却是都在不住地跳动。
柳惜瑶虽看不到她脖颈上的景象,却是能从锁骨旁那几处醒目的痕迹猜出,她那脖颈怕是见不得人了。
“表兄……”她嗓音也变得闷哑起来,却丝毫不觉难听,反而在她轻柔的语气下,又平添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媚色,“我如今……算不算……”她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跳,咬着唇试探地低低开口,“是你的人了?”
宋濯已是将她松开,一盏又一盏朝喉中送那凉茶。
他未曾看她,更是不去看那痕迹,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劝住了那股冲动,在那些东西落入眼中时,又起了意念。
她不能在此刻有他子嗣,而那汤药又极为伤身,也不该让她受那份罪,顶多到此地步,便已是足够。
终是彻底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宋濯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却是让柳惜瑶瞬间扬起唇角,那所有的忐忑与羞赧,还有那些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再次扑入他怀中,双手将他腰身紧紧环住,也不顾宋濯此刻为何身子会突然僵硬,只自顾自兴奋道:“表兄!我所求不高,真的,我只求表兄留我在身侧,便是做妾也愿意!”
宋濯瞬间合眼,那呼吸也再次一滞,颊边带着几分微颤地哑声开口:“确定是这般想的么?”
这算是他最后一次问她了,也是他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然怀中却传来了斩钉截铁的声音,“确定!”
宋濯深深吸气,缓缓将她从身前拉开,用指腹在她脖颈处一道痕迹上,轻轻摩挲着。
见他又是良久不说话,柳惜瑶眉宇微蹙,又开始心慌,“表兄?”
“嗯。”他温声回应,抬手帮她将额前一缕乱发别致耳后,“你愿意,那便如此罢。”
回幽竹院这一路,虽然冰天雪地冻得人鼻头通红,可这三人的唇角都是上扬着的。
原本秀兰还忧心柳惜瑶今日能不能再进一步,结果看到她满面笑容从房中而出,那心里瞬间便踏实了。
再说安安,她是头一次在慈恩堂待这般久,也是头一次在耳房休息,自那慈恩堂出来后,她便忍不住与柳惜瑶道:“娘子可知,那耳房竟然有炭盆,也不知点的什么炭,一点都不呛人,还有那桌上,竟然还有茶水果子,我一开始还不敢吃呢,见秀兰姐姐吃了两块,我才敢吃的,实在太好吃了!”
秀兰也笑出声来,“你这安安,将那一整盘都吃完了,也不觉得齁得慌,吃完还躺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子,明日我还要来……”
说到此处,她忽然又想起了何事,疑惑地蹙眉道:“娘子,你每日都在塔楼上做什么呢?”
柳惜瑶朝秀兰看去,还不等她开口,秀兰便抢先回答道:“还能做什么,肯定是探讨佛法呗,你莫要问那么多,也莫要和别人去说,不然下次便不带你了。”
安安赶忙捂住嘴,连连保证,“我不说,我从来都不会多嘴的!”
柳惜瑶不曾怀疑安安,却也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便挽住了她的胳膊,笑着道:“不论做什么,我们三人日后丰衣足食,不再受欺负才是最重要的。”
“对!”秀兰也许久未曾这般高兴了,她从另一边也挽住了柳惜瑶,三人便横着一排,踩在绵软的积雪上,朝着幽竹院走去。
与此同时,侯府东苑的书房内,宋澜正在听随从回禀。
“他们二人总共去了两处地方,一处是北侧的花园,二人在那亭中玩闹了一阵,便又溜去西苑,在西苑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归。”
“一个多时辰?”宋澜蹙眉,“都做了什么?”
随从颇有些为难道地垂眼道:“公子之前说过,不让我们踏足西苑。”
宋澜想起来了,那西苑是宋濯的地方,他在回华州前,的确嘱咐过身边之人,莫要去西苑寻事。
他为兄长,是需让他三分,可他一双儿女,无缘无故在那西苑被人引导与他撒谎一事,必要搞个清楚明白。
宋澜挥退随从,正欲起身亲去那西苑一趟,便听下人来报,是那宋滢寻了过来。
宋滢晨起时就来寻过他一次,那时他在练功,便没有见她,此刻再次寻来,他若再将人赶走,怕是要让妹妹心寒。
宋澜让人将宋滢带进书房。
一进书房,宋滢便连蹦带跳来到他身侧,如儿时那般,拉着他衣袖便道:“兄长带我去狩猎!我听说冬日那山上会有雪狐,我要拿雪狐做领子,再做一副手套!”
“怎好端端,想要这些了?”宋澜问道。
宋滢扁嘴道:“上次娘亲设了赏花宴,那王家二娘便有这些,她说是她兄长给她打得,别提多神气了……”
宋澜本就许久未曾归家,心里对这个妹妹多有亏欠,如今听到这般疼爱的妹妹,竟受了此等委屈,当即便应下了,“一头银狐罢了,你若想要,我们明日便去打回来。”
宋澜也是知道宋滢如今身底比幼时好了许多,这才肯答应她,然宋滢却还是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拉着他衣袖不丢手。
“怎么了?”宋澜疑惑。
宋滢抿抿唇,朝他撒娇道:“我想让柳表妹陪我一起去……”
第33章 铸妖媚善谋
五年前,宋澜尚未去安南之时,柳惜瑶就已随母亲投奔至了勇毅侯府,所以他对这位柳表妹有印象,却不深,连模样都记不得了,只知是个年岁与宋滢相当的小姑娘。
如今连宋滢都已是将近十七,那位柳表妹想必也是过了及笄,到了许婚的年纪,他们二人应当避嫌才是。
“不可,你随我去便是,带旁人做什么?”宋澜道。
“哎呀!”宋滢摇着他衣袖道,“柳表妹又不是旁人,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多苦,成日里就缩在那小院里,连侯府的大门都未曾出过,我都怕她将自己憋坏了,好兄长,你就应下吧!”
宋澜闻言,剑眉略沉,“侯府庇护了她们母女这么些年,倒是让她们生出委屈来了?”
宋澜虽不清楚后宅
诸事,却是知道,当初祖母还在时,待那柳家母女不薄,便是祖母后来病逝,这般大的侯府,也不会短了那二人吃喝。
“兄长有所不知……”宋滢轻叹一声,眉眼中多了几分疼惜,“那表姨母三年前就去世了。”
说罢,她终于松开了手,拉了把椅子从旁坐下,“那表姨母去世之后,柳表妹更是可怜了,说句食不果腹也不未过……”
“胡说。”宋澜语气微沉,打断了宋滢的话,“我勇毅侯府素有仁善之名,怎会苛责一个小姑娘?”
宋滢也未曾多想,直接脱口而出,“兄长又不是不知道,娘亲与祖母不和,自祖母走后,那些下人便会看汤下菜,怎还能对她……”
“宋滢。”宋澜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番话是何人教你的?”
宋滢蓦地愣了一瞬,抬眼便朝宋澜看去,印象中儿时不管捅了多大乱子,兄长都从不曾对她厉色过,今日却是从他这双眉宇间,觉出了几分愠色。
宋滢怎能不委屈,当即就撇了嘴,仰头哭了起来,“兄长变了……呜呜呜……从前兄长最疼莹儿了……呜呜呜……”
宋澜最是疼爱自己这位幼妹,他是看着宋滢从母亲怀中,那如同老鼠一样的羸弱小身子,一点一点长成如今这般大的一个姑娘的。
想到儿时宋滢病重之时,巴掌大的小脸惨白,躺在床榻上拉着他的手,喊他兄长,问她是不是要死了之时,宋澜直到现在心口都会发闷。
“莫要哭了,是阿兄不对。”宋澜终是软了语气,脸上愠色也顷刻间掩了下去,他抬手轻轻拍着宋滢肩头,不由叹道,“许是我在军营待得太久,说话时已是习惯了那般做派,并非是有意要苛责与你。”
宋滢懂得见好就收,她用帕子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就知道……阿兄最是疼我……”
宋澜笑着朝妹妹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我并非是要责备你,只是想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莹儿你已是到了许婚的年纪,凡是要沉稳些,有些不当讲的话,若是落了旁人耳中,难免会引起事端。”
宋滢乖巧地点点头,又是抽了两声,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也只是敢和阿兄这般说,对外我可从没说过这些。”
宋澜又是缓缓颔首,随后拿起桌上茶盏,状似随意般开口问她,“是那柳表妹让你求我的?”
宋滢赶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是我自己,她才没这个胆子的,她连马都不会骑,哪里想得到这些?”
“不会骑马?”宋澜挑眉道,“那便更没有必要去了。”
宋滢早就想好了说词,“她不骑马,她帮咱们看营帐!”
“有下人会照看,用不到她。”宋澜语气虽淡,但依旧没有半分让步。
宋滢心急,便又撒气娇来,“我不管,我就是想让她陪我嘛!”
宋澜深吸一口气,将茶盏不重不轻落在案上,“莹儿,别让人利用了也不自知。”
宋滢怎会听不懂宋澜的弦外之音,但这件事的确是冤枉了柳惜瑶,她赶忙又是一番解释,“表妹真的不是那种人,从来都是旁人欺负她,她何曾有那心眼去算计别人,表兄是不知,若不是我之前帮她,她如今都已经嫁给那贺老头子了,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她……”
“你说什么?”宋澜凤眸眯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番话中的重点,“那贺录事不是前阵子病逝了么,这与你有何关系?”
宋滢猛地一惊,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心急之下失了言,心虚地不敢再看宋澜,“啊……没、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帮忙疏导她,安慰她罢了。”
宋澜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强压住心头火气,让自己耐下心来,“你是我妹妹,出了何事我首要便是护你,你有何不敢与我说的?”
宋滢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宋澜脸色明显愈发难看,双手已是握成了拳,“她也知晓?”
宋滢下意识点了点头。
宋澜无奈叹气,他未曾想到宋滢会这般糊涂,竟还敢留人话柄,但他并未责怪出声,只转着拇指上那玉扳指,继续问道:“那你当日所托之人是谁?”
宋滢道:“我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就一夜之间,寻不到人了,许是吓跑了罢。”
宋澜长出一口气,再次缓缓抬手落在宋滢肩头,嘱咐道:“记住,日后越是这种事,越不该让人知晓,要将你这张嘴闭严实了,今日你只是在我面前失言,若是换作旁人,你便是闯了大祸。”
宋滢朝宋澜眨了眨眼,“也就是在兄长面前,我才说漏嘴的,换作旁人,我提都不会提。”
宋澜无奈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也露出笑颜来,“罢了,便将那柳表妹一道带上吧。”
“啊?”宋滢愣住,不明白方才还决不让步的兄长,怎会突然就改了主意。
“都是些大老爷们,能有个女子陪你,倒也的确方便一些。”宋澜眉眼皆弯,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而是藏着一股沉沉的肃杀之气。
宋滢浑然未觉,只兴奋地原地蹦起,高高兴兴地谢了宋澜之后,便直奔那幽竹院而去。
另一边,柳惜瑶三人已是回到了院中。
安安在草棚下一锅接一锅的烧着热水,柳惜瑶在里间沐浴,秀兰在旁帮忙。
冬日里裹得严实,一路上她身前红痕未被瞧出,此刻她泡在桶中,那脖颈与身前的红痕被秀兰看了个真切。
“这当真是二公子所为?”秀兰简直难以置信,那举止从来温润尔雅的二公子,竟在此事上如此孟浪。
柳惜瑶用帕巾遮在身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秀兰移开视线,又问她可与宋濯行了那些事。
得到否热的答案后,秀兰便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语气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倒是再主动些啊?”
“今日这般,已是我主动在先了。”柳惜瑶实不知还能如何主动,她本就羞得几乎不敢抬头,偏这秀兰还要将她一通埋怨,柳惜瑶难免心中会生出一丝气性,“总不能直接让我将衣服脱去,强将二公子推倒吧?”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脸红了,秀兰却是当真与她分析起来,一本正经道:“也不是不行啊,你明日不妨试试,我瞧那二公子只是面上闷,实则心里比谁都热,你若真敢来这么一遭,说不定他嘴上责你,心里早就软成一滩水了!”
柳惜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忙又拿了一条帕巾挡在面前,秀兰却是趴在桶边,撩那帕子逗她,还要她明日必须试试。
柳惜瑶被她逗得面红耳赤,最后实在忍不住低声回道:“不必如此了……二公子今日已是说了,日后会纳我为妾的。”
原本应当是个好消息,她今日在塔楼时也是分明欣喜兴奋的,然却不知为何,回了幽竹院后,她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然此刻终是将这番话说出口时,她听到秀兰在旁边高兴,眉眼也是跟着微微弯起,可那神色却藏着股说不出的情绪,心头也愈发闷堵。
见她半天不出声,秀兰觉出不对,又趴在桶边看她,“怎么了,是还有何事吗?”
柳惜瑶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低声说了句,“没事。”
然话音刚落,她眼角从那床榻前扫过时,便倏然崩溃般,掩面哭了起来。
秀兰原还摸不清状况,但随着她视线朝床榻那边看去,见到床梁上悬挂着的一个香囊时,便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香囊早就没了味道,颜色也黯淡无光,一看便知在那床梁上已挂了多年。
陈旧到如此地步,能让柳惜瑶舍不得摘下的,定是她母亲所绣。
秀兰轻轻叹了口气。
她入府多年,也曾听说过柳茹的事,想到那柳大娘子当初是连平妻都不愿做的人,若是如今知道她的女儿,上赶着与人做妾,心里该是何等难过。
秀兰鼻根也起了酸意,然她却并未忧思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气,舀了一瓢温水,浇在柳惜瑶肩头,“娘子快些洗漱,莫要染了风寒,没有什么事比平安康健重要。”
话落,两人便许久未再言语,直到柳惜
瑶从桶中而出,她与秀兰一道在火盆旁烘发时,那宋滢忽然寻来的声音,才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得知要与宋滢一道去山上狩猎,柳惜瑶自然吓得不清,连忙推拒。
宋滢则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劝她道:“你傻啊,我兄长若是不认得你,怎么肯愿意帮你拒那婚事?”
柳惜瑶许久未曾见过宋澜,印象中这位侯府大公子的形象,早就已是模糊到两个轮廓都想不起来了,只知他这些年在安南领兵,其余之事也皆是听宋滢所言。
“你不是说,只要你开口,大公子便会应允么,怎还需要我露面呢?”柳惜瑶根本不会骑马,再一想到冰天雪地要去山间,还有那两个孩子的事,便觉得心头莫名发慌。
“哎呀,便是如此,不也得让我兄长见你一面,知道你并非是那妖媚善谋之人,我到时再开口相求,岂不更加容易?”
宋滢的话落入耳中,柳惜瑶顿觉脸颊似被人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心绪也愈发不宁。
“那县主可会应允?”柳惜瑶道。
“反正我兄长答应我了,娘亲那边自有他去应付。”宋滢得意地朝柳惜瑶挤挤眼,“我给你说过,我娘最听我兄长的。”
说罢,宋滢也不再给她推拒的机会,看了眼外间天色,便起身就走,只临走前嘱咐她山上冷,到时多穿些衣裳,待几日后出发前,她再来寻她。
第34章 铸刺骨凉意
柳惜瑶以为,至少也得等个五六日,宋滢才会来寻她,却没想到了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便有人急急叩那院门。
“怎地这般早啊?”柳惜瑶也不过刚睡醒,尚未洗漱,就见宋滢穿戴齐整地站在了她面前。
宋滢一边催她动作快些,一边从旁与她解释,“兄长答应了娘亲,天黑前必须送我回来,所以咱们得尽早出发,再说了,你懂不懂冬日狩猎啊?”
宋滢虽是喜欢柳惜瑶,待她也不薄,可有时还是难掩那骨子里的自傲。
柳惜瑶早就熟知她并非故意如此,只一面梳发,一面笑着道:“我不懂啊,我从未狩猎过。”
这也是宋滢头一次外出狩猎,但与柳惜瑶不同,她可是自幼就盼望着这一日的到来,早早就做足了准备,她得意地扬着下巴道:“华州初雪下了两日,气温骤降,外出不便,昨夜初雪方停,又冷又饿之下,猎物自是要外出觅食,且一路出行皆会留下脚印!”
听至此,柳惜瑶也明白过来,对于喜好狩猎之人而言,今晨的确是个好时机。
得知宋澜也早就准备妥当,在那门厅正候着二人,柳惜瑶便也不敢再耽误工夫,梳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只着一根玉簪,便跟着宋滢朝门厅而去。
临走前倒是没忘嘱咐安安,要她去慈恩堂带话给那守塔楼的仆役,说清楚她并非爽约,而是被宋滢一早就邀去狩猎了。
今日的宋滢格外精神,她一身赤红紧袖胡服,腰上系着一条金丝锦带,下身墨色长裤,蹬了一双锃亮的牛皮长靴。
她起初还走走停停,耐下心来等柳惜瑶跟上再抬步,后来实在是没了耐性,那脚下生风般消失在了廊道上。
柳惜瑶只得提着裙摆,小跑着去追她。
身侧时不时也传来秀兰几声叨念,“让你练功你不好好练,这才多长一截路,走得慢不说,还喘成这般模样。”
柳惜瑶顾不上与她说话,只那口中不断呼着雾气。
终是来到前厅,柳惜瑶还未下廊,就看见了宋滢正在同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说话,那男子背对廊道,看不清模样,可一看身形与气度,也能猜出他便是勇毅侯府的大公子宋澜。
宋滢看到柳惜瑶,赶忙朝她招手,唤她快些上前。
柳惜瑶匀了几个呼吸,又垂眼快速理了理衣裙,这才缓步下廊。
宋滢已是迫不及待,迎上来将她连拉带推至宋澜面前,“兄长,这就是柳家表妹!”
柳惜瑶没来由心中一阵慌乱,赶忙将头垂下,规规矩矩朝面前之人唤了声,“大公子。”
她声音本就轻缓柔细,宋滢早已习惯,可对于初次听到的宋澜而言,便以为她多少是存了一丝故意。
“嗯,既是来了,便出发吧。”宋澜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眼神也未曾给她,说罢便阔步朝外走去。
宋滢紧随其后,柳惜瑶又是最后一个,待她出来时,宋澜已是骑在了一匹高大黝黑的骏马上,而宋滢在马下,似不愿坐马车,嚷嚷着也要骑马。
“将你那力气用在拉弓狩猎上,岂不更好?”宋澜语气虽有些沉冷,但一开口并未听出不耐,反而还存了哄她的意思。
柳惜瑶下意识抬眼朝上看,却不知为何会正好对上了宋澜的视线,两人眸光相触,还未来及细想,柳惜瑶便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她仓皇移开视线,将头垂得更低,随那仆役的示意,转过身先一步上了马车。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宋滢不服气的嘟囔,柳惜瑶已是没有心情细听,只不住暗忖着宋澜方才看她时的眼神。
“怎么了娘子?”一旁的秀兰觉出不对劲来。
柳惜瑶不安地掀开车帘一角,只借着那一道极细的缝隙,朝外扫了一圈,随后便示意秀兰来看。
柳惜瑶很少出幽竹院,对府内家仆皆不熟悉,秀兰却是侯府老人,只随意看了几眼,便知今日随行的这二十来人里,只有五六个是府内家仆,剩下皆是些生面孔。
“嚯……”秀兰看着那几个站在队伍最前的随从,不由低声感叹,“绝对是习武之人,且各个精壮,光那眼神便不同寻常。”
想也知道,这些人便是跟在宋澜身侧上过战场厮杀之人,饶是此刻未穿铠甲,那一言一行也都隐隐透着一股煞气。
“我……我有点害怕。”柳惜瑶也说不清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秀兰拍拍她的手背,小声道:“怕什么啊,咱们又没得罪过大公子。”
话音刚落,车门便被人从外拉开。
宋滢没好气地钻了进来,气呼呼坐在那软垫上,将手臂紧紧抱在身前,她的婢女也跟着钻了进来,坐在秀兰对面,与宋滢保持着一定距离。
见她气恼的模样,车内无人再敢开口,待马车摇摇晃晃彻底启程,宋滢才泄愤般用力跺了下脚,将整个马车的木板都震得直颤,“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得坐在马车里,他就可以威风凛凛骑在高头大马上!”
柳惜瑶知道,若此刻在不开口相劝,以宋滢的性子定是要发火了,便赶忙温声道:“三娘今日特地要将我带出来,莫不是要让我一人坐在车中,而不陪我吧?”
宋滢以为她也会如兄长那般说辞,看似是为她好,实则还不是看不起她,觉得她力气小,骑个马就能累趴下,可谁知柳惜瑶轻飘飘一句话,竟让她心头那股怨气,顿时散去大半。
见她眉宇微展,柳惜瑶便弯唇挽起她手臂,“我许久未曾出府,今日猛然外出,总觉得莫名有些心慌,还好有三娘陪我。”
“那到了山上,我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留在营帐里休息,我可是要狩猎的。”宋滢板脸道。
柳惜瑶笑着应是,转而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只咱们三人吗?那两个孩子没有跟着一道?”
秀兰也是未曾睡好,原本半阖着眼,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可这“孩子”二字一出,她瞬间醒过神来,竖起耳朵听着二人说话。
“没有,才不带他们两个来呢!”宋滢对那两个孩子没有什么好印象,前几日一家人在正堂用膳,那两个孩子饭吃一半,便没规没矩地跑下桌,在那院里追着打闹,一点世家子嗣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你是不知那俩孩子有多淘,简直难以管教,这才回来几日,兄长给他俩那屋里都不知换过多少人了!”
听到宋滢这番话,秀兰当即暗吸一口冷气,她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公子
娶妻生子一事,便赶忙悄悄去拉柳惜瑶衣袖。
柳惜瑶回过头来,便是不必秀兰开口,她也知她想问何事,便直接朝她点了点头。
秀兰双眼瞪大的同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柳惜瑶方才为何说自己害怕,她如今也开始心虚起来。
柳惜瑶也想问此事,可又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若叫宋滢听出端倪,直接反问一句,你如何得知,便让柳惜瑶无从应对。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状似宽慰般开口道:“小孩子天生就爱玩闹,其实只要将人看护好了,便随他们去玩吧。”
宋滢冷哼,“还看护好呢,就那个宋璟,额角都碰了个大包出来,丑死了。”
柳惜瑶与秀兰脸上笑容皆是一僵,然她很快又一副关心模样,问道:“哎呀,怎伤到了呢,可是严重?”
宋滢只是看到那孩子额头起包,并不知具体是缘何引起,且她懒得再说那孩子的事,便不耐地摆手道:“谁知道呢,好像是自己摔得吧。”
柳惜瑶又与秀兰对视一眼,皆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孩子虽小,倒是个信守承诺的。
马车出城时,恰遇华州刺史家中有人外出狩猎。
宋滢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见宋澜正与那刺史之子说话,又冷哼一声,“什么身份,也敢往这边贴?”
柳惜瑶也顺着她目光看去,那二人所站颇远,听不清具体在说何事,只是从神情可断,应是相谈还算愉快。
“怎么了?”柳惜瑶不解道。
宋滢努了努下巴,让她去看那刺史家的马车,果不其然,很快那里面便下来一位女子,一身绯色长裙,外披鹅黄大氅,含羞带怯来到宋澜身前。
“你看她穿着,哪里是出来狩猎的,怕是特地来狩我兄长的。”宋滢似早已料到般,冷嗤一声,“我兄长就是要续弦,也不可能续她这样的!”
“续弦?”柳惜瑶愣了一下。
宋滢放下车帘,让车内两个婢女先去外间等候,待两人离开,她才压声与柳惜瑶道:“也不知我兄长是怎么劝服我爹娘的,竟当真给那两个孩子入了族谱。如今已是对外称,我兄长在安南早已娶妻,乃我舅父做得主,只是那正妻生下两子后便病死了,此番我兄长归乡,是要另选继室。”
柳惜瑶莫名心中一震,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将旁人的子嗣这般看重,之前在宋澜刚归府时,她听宋滢提起那孩子,只以为宋澜最多只是做到收养那两个孩子,却没想是真真切切入了族谱,连带着那正妻的名分为这两个孩子都搭进去了。
她默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大公子的确忠义正直。”
听柳惜瑶这般夸赞宋澜,宋滢比听到她夸自己还要高兴,当即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又掀帘子朝外看,那刺史家的小娘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陪在那二人身侧说话,时不时掩唇轻笑两声。
“嗤,白费功夫,当真以为如此就能轮到她了?”宋滢转而又沉下脸,愤愤道。
柳惜瑶却是觉得,那女子虽不算容貌惊艳,倒也是难得的一个清秀美人,且一州刺史之女,已是柳惜瑶眼中企及的身份了,却不知为何宋滢就这般瞧不上。
这般想着,她又不由想到了自己,若是有一日宋滢得知她与宋濯的事,又会如何看她?
柳惜瑶正望着外面出神,恰好看到那女子不知何故,忽然朝后退了半步,然她身侧的兄长,却是立即回头,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落在了柳惜瑶眼中。
那女子神情有一瞬的惶恐,随后赶忙朝前迈回那半步,继续扬着那清秀可人的脸,满面含笑地望着宋澜。
明明与她无关,可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柳惜瑶似也被刺痛了一般,只觉心头猛然一揪,有股难以言说的窒闷。
她似是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原一州刺史这般出身的女子,在婚事上也难如自己所愿。
也不知身旁的宋滢有没有看到,但很快她便搁下帘子,没好气地朝外喊,“去问问,到底走不走了?”
外间婢女应声,便小跑着朝离开,不多时,又听她气喘吁吁跑回来道:“大公子问娘子,可愿与刺史家同行狩猎?”
宋滢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扬声道:“不愿!”
婢女应声,再度跑去传话。
宋澜有了宋滢当借口,正好顺理成章推脱了对方的邀约,上马便朝身后招手,一行人队伍又浩浩荡荡朝山中而去。
从前宋澜在安南时,也时常会外出狩猎,他手下之人得心应手,待到了山下,很快就能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过片刻功夫,就已将营帐搭好。
宋滢在看到宋澜牵来那匹要送她的马时,那双眸顿时一亮,高兴的又蹦又跳,纵身一跃便坐在了那匹骏马背上。
柳惜瑶也是从未见到这般漂亮的马,那马通体雪白,鬓毛丝滑飘逸,在宋滢精湛的驾驭下,成了这雪色山间一道极为灵动的风景,当真是让人看了不舍移眼。
目送一行人逐渐远去,柳惜瑶终是长长呼了口气。
许是久违外出的缘故,柳惜瑶望着山间景色,也觉心胸倏然开阔,她带着秀兰随几位仆役来到一条溪水边。
这一处的溪流已是结冰,几人拿着铁镐,敲击着冰面,不一会儿,便敲出一个铜盆大的洞口,有个仆役递来网兜,柳惜瑶将网兜沉入溪水中,不一会儿,手中倏觉一沉,她惊喜地抬眼去看秀兰,秀兰也是面色一喜,赶忙与她将那网兜提起。
那里面竟兜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如此反复多次,柳惜瑶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她垂着肩膀,回到营帐中休息。
秀兰也是在府内闷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舍不得回去休息,便在营帐外的篝火帮,帮着一道烤鱼。
那胡料与鱼肉的香气融合在一处,让人不禁垂涎三尺,然柳惜瑶实在太倦,不知不觉半倚在那软毯上,便沉沉合了双眼。
许久之后,她猛然被一阵刺骨的凉意惊醒,瞬间睁开了眼,垂眸就朝脚下看去。
只见一条灰褐色通体斑驳的蛇,正顺着她的脚踝,朝小腿上方蜿蜒攀来。
第35章 铸缓缓摩挲
柳惜瑶当即白了脸色,连呼吸也瞬间停滞,她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只用力咬着唇,捏住裙摆的一角,用那最为缓慢的速度,不动声色地将裙摆一点一点朝上提了寸许。
在隐约看到那蛇头模样的时候,柳惜瑶只觉心跳也跟着骤然停歇。
这蛇足有孩童手臂那般宽,蛇身也将近三尺之长,通体为灰褐色斑纹,而那头部便是如书中所述毒蛇那般的三角蛇头。
许是察觉到周边有了微弱的反应,那本是正缓慢攀爬的毒蛇,倏然停了下来。
不过顷刻间,柳惜瑶额上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同后背似也湿了一片。
这不是她第一次碰到蛇,前两年在幽竹院时,也遇见过一条蛇,与眼前的截然不同,那跳蛇更细小一些,且无毒,就算如此,当时也将她吓得连连惨叫,最后还是安安将那蛇制服的。
“蛇不动,切莫扰……”
她在心中默念,强匀着呼吸让自己不要因胆怯而惊扰了那毒蛇。
与此同时,她也立即拿目光朝周身扫去,就在这软垫旁,抬手便可摸到的地方,歪歪扭扭靠着几节竹竿,那是方才搭棚子时剩下的竹竿。
柳惜瑶见状,又是缓缓匀了几个呼吸,却是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抬起的手臂,也在不住轻颤,待握住那竹竿的一瞬,静默许久的空气中,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随即,在这节竹竿旁的那节歪着的竹竿,倚着墙壁朝一侧缓缓朝下倒去。
柳惜瑶几乎是在那声脆响发出的同时,就已经抬起了另一只手臂,赶在这节竹竿倒地之前,稳稳将它握在了掌中。
然而她尚未来及松一口气,便
听那早已吓到僵硬的小腿处,传来了“嘶”的一声,那声音低沉刺耳,在此刻落入耳中显得尤为可怖。
柳惜瑶心脏瞬间悬得更高,可求生的本能使她在此刻变得异常镇定。
她屏住呼吸,将手中竹竿的一端,朝着蛇头的方向慢慢探近。
眼看竹竿与那蛇已不到一尺的距离时,那蛇忽然昂首朝后退去,然不过退了半寸,便缓缓又朝前来,试探性朝着空洞的竹竿内吐着信子。
柳惜瑶心跳愈发急促,气息也颤到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可手中的竹竿始终不曾摇晃,稳稳举在那毒蛇面前。
终于,那蛇见面前的“洞穴”并无危险,便借着本能的反应,将头慢慢探入其中,随着蛇身一点点滑入竹竿当中,手臂的沉重感也愈发加重,眼看蛇身全部消失在了眼前,柳惜瑶当即丢掉另一只手中的竹竿,且迅速抽出帕巾,朝着竹竿这头飞快地堵了进去。
随后,她尚未来及起身,便又立即将另一端也就是蛇尾之处的洞口,稳稳戳在了地面上,彻底将这条蛇困在了竹竿当中。而那条蛇也是被彻底惊扰,开始躁动不安地在竹竿内不住扭动。
“来人啊——”柳惜瑶一面紧紧握着竹竿,未敢有半分松懈,一面也终是敢扬声出口,朝着外间大声呼救。
秀兰就在帐子外,听到她的喊声,直接将手中的烤鱼丢在地上,转身便掀帘朝里面跑来,另一边两个仆役互看了一眼,也跟着跑了进来。
三人看到柳惜瑶握着竹竿,满面是泪地跪坐在软垫上,皆是一愣。
“这、这……这里面是条蛇……是、是毒蛇……好像是那……五、五步蛇……”
柳惜瑶语调尽失,声音断断续续,似从喉中挤出地一般。
秀兰反应比那二人快了两拍,闻言立即便跑上前来,她一面从柳惜瑶手中接过竹竿,一面用帕子揉成团,朝着上方的空洞又塞了进去。
待此举作罢,那两个仆役才回过神来,赶忙也凑了过来,又从秀兰手中将竹竿接过。
而柳惜瑶在那竹竿脱手的瞬间,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似也倏然断开,她只觉浑身无力,整个人不受控般直直朝那地上倒去。
秀兰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她揽住,着急问道:“娘子可被伤到了?”
柳惜瑶颤着那被咬到渗血的唇瓣,不住地喘着粗气,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过秀兰连蒙带猜,也意识到了那蛇是从她腿上发现的,赶忙就将裙摆拉起,仔细将她的腿检查了一遍,见她小腿光滑并无任何咬痕,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那毒蛇最终的结局,是死在了帐外一彪形大汉的手中。
宋滢一行人回来时,柳惜瑶已在秀兰的安抚下,恢复了一些气色,然整个人的状态与来时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听到帐内钻进五步蛇,宋滢也是一阵后怕,当即便将那几个仆役狠狠责了一通。
宋澜还是那副沉冷模样,象征性问了柳惜瑶几句,知她已无大碍,便点头又去了一旁。
柳惜瑶虽还有些没缓过劲来,但到底也是饿了,再加上她也知自己并未伤到,若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又该惹人生厌了。
她又强打起精神,与宋滢并排坐在篝火旁,而宋澜坐在对面,那腾升而起的火焰,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柳惜瑶本也就不愿多看,索性垂着眼,只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手中的烤鱼。
那鱼肉上撒着胡料,原本入口是有些辛辣的,她此刻却尝不出味道一般,每一口都咽得艰难。
宋滢一面吃着烤兔肉,一面兴致勃勃说起方才去山中狩猎时的场景,说到兴起,她搁下手中的肉,拉着柳惜瑶便要起身,“走走走,我带你去看!”
对面宋澜见状,朝她喊了一声,“吃完再去。”
宋滢却是脚步未停,连头也不回地直接道:“我早就吃饱了!”
说罢,她带着柳惜瑶来到一处箱笼旁,掀开盖子,从里面拎起一只红毛狐狸给柳惜瑶看,神情中皆是得意,“瞧见没,这是我亲手射中的,只用了一箭哦!”
柳惜瑶抬袖掩鼻,朝后退了半步,应和道:“真厉害。”
宋滢嘿嘿一笑,将胸膛挺得更高,转身便拎着这狐狸来到宋澜身侧,“阿兄方才去了何处,都没看到我是如何将这狐狸射中的!”
宋澜用帕巾擦完唇角,起身朝她笑道:“不必看也知,我们莹儿定是出手果断,精准无误。”
宋滢得了夸赞,更是眉飞色舞,又转身跑回笼边,将那狐狸又扔了回去,随后指着一旁那几只兔子,对柳惜瑶道:“狐狸是我的,我可不给你哦,至于那几只兔子,我可以分你两只,等回府后,让人做了兔领送你!”
柳惜瑶含笑应谢。
宋滢不光是看自己打的猎物,还要去翻旁人打的,她将箱笼一个个掀开查看,若是看到好东西,便会直接拿出来,放入她的箱笼中。
柳惜瑶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却也还是耐心地站在宋滢身后,然不知何时,宋澜已踱步上前,来到了她的身侧,两人之间顶多三两寸的距离,只稍一阵风,她的绣摆便会挨着他。
柳惜瑶呼吸一抖,正好宋滢又提起一狐狸给她看,柳惜瑶探头去看时,趁机就朝另一侧挪了半步不说,且还朝前也迈了一步,如此,她与宋澜之间的距离便被彻底拉开。
宋澜朝不远处一随从递了个眼色,那随从立即意会,垂手与那四周的几个仆役打了一个收手,很快这箱笼四周,便再无任何仆役靠近,只剩他们三人。
宋滢忙的不亦乐乎,柳惜瑶则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陪在她身侧,只宋澜一人立在二人身后,那幽深的目光,直直落在柳惜瑶身上。
他自然看得出柳惜瑶是刻意与他疏远的。
应当说今日自两人见面到此刻为止,她没有生出一丝一毫地攀附之心,反而还对他起了惧意。
宋澜常年沙城征战,眉宇间自带一股杀伐果决的狠厉,寻常人见了他皆会惧上三分,更何况是女子,故而他也习以为常,不觉有何奇怪之处。
然自他回了华州之后,放了要续弦的消息出去,便开始有那小娘子寻了各种缘由,朝他身边凑来,哪怕心里畏他,也要强撑着与他靠近。
如柳惜瑶这般对他刻意疏离的,倒还是头一遭。
宋澜素来多疑,绝非那轻易便被哄骗之辈,他可不信柳惜瑶此刻的举动,当真是心中所想。
怕只是玩那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否则又何故哄了宋滢将她一并带来?
且他不信,这般姿容的女子,会真如宋滢所说,是个老实憨厚,心甘情愿守在房中任人欺辱的性子。
回到勇毅侯府时,天色已暗,却未彻底黑下。
柳惜瑶回了幽竹院,洗去一身疲惫,倒在床榻上,直到此刻,她似还能感觉到小腿在隐隐发胀,有种蛇还缠绕在其上的错觉。
安安得知此事,也被吓得白了脸色,得知柳惜瑶用了她的办法,将那蛇困住之后,拍着心口不住吐气,“娘子下次还是带着我吧,安安保证与娘子寸步不离,将娘子看得紧紧的!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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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顿了一下,拧着眉毛偏头道:“前几日都下了雪的,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还会有蛇往外跑呢?”
柳惜瑶今日心慌意乱,根本未曾往这方面去想,直到此刻听到安安这般说,才恍然觉出不对劲来,“许是……是那帐中有炭盆,再加上外面还烧了篝火,将那正在越冬的蛇惊扰到了,才叫它跑了出来?”
“哦。”安安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这倒是有可能,那下次再去狩猎的话,娘子可要嘱咐他们,一定要将安营的地方选好,可莫要再出这样的事了,实在太吓人了!”
柳惜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正要应是,却
又倏然怔住。
今日随行的一众仆役,按理来说都是有过狩猎经验之人,又怎会出了这般岔子呢?
柳惜瑶想了片刻,也想不明白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放弃,总归她已是有了阴影,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她可是万万不会再去了。
夜阑已深,侯府东苑。
宋澜躺在床榻上已是许久,却并未如从前一般合眼便睡,反而越是合上眼睛,便愈发清醒。
他索性坐起身来,撩开床帐来到屋中,喝下半杯冷水,余光却是从脚下地毯扫过之时,那白日里的画面又浮现在了眼前。
在雪白的软垫上,那女子侧身而栖,身上只随意搭了件短袄,在那毒蛇蜿蜒朝她腿上攀去之时,她骤然惊醒……
明明那眸子里噙满了惧意,几乎下一刻便会痛哭而出,可她却硬是将那眼泪生生咽下,从容不迫地与五步蛇去周旋,竟还叫她当真为自己谋出了一条生路。
他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在暗中稍一出手,惊了那蛇后,她依旧难逃此劫,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出手……
许是因没能想到这般柔弱的女子,竟也有如此机智果敢的一面,才叫他因这份胆识,饶了她一回。
宋澜的拇指似无意识般,在杯身处缓缓摩挲着。
眼前却是又浮现出那条白皙光洁的小腿……
第36章 铸表兄我怕
柳惜瑶还是将宋滢的打算说予了秀兰,秀兰得知后,果然与她想的一致。
“即便二公子能说动县主,让你不必给那袁统领为妾,可二公子终归是武将,他还是要回安南领兵的,待他走了,咱们又当如何?”
安安在外煮粥,两人在里间的梳妆台前,秀兰一面帮她梳发,一面压低声继续道:“所以咱们攀住二公子,方为良策,且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便是二公子已是允诺会纳你为妾,你也莫要掉以轻心,只要没有板上钉钉的那一日,男人的话便做不得准。”
柳惜瑶望着镜中秀兰,亦是有些无奈,“那我也不能逼他现在便将我纳了吧?”
“这个节骨眼自是不行。”秀兰似早就想好了对策,她四处扫了一圈,弯身凑在柳惜瑶耳旁道,“娘子一旦怀了子嗣,这事就拍板了,就算没怀,只要破了身子,二公子就得为娘子负责,县主也不敢再轻易给娘子指婚,除非她彻底不顾侯府脸面。”
秀兰这番话,听着难听,却为实话。
荣华县主自傲惯了,很少在意旁人如何想,可柳惜瑶到底是侯府表亲,她若亲自开口将人赐出,结果去了夫家,在是个破了身的,哪怕是给人做妾,这面上也绝对难看至极。
所以不管是荣华县主,还是二公子,都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柳惜瑶原先以为,二人碰过了唇,便足够板上钉钉,后来听了秀兰所言才知何为真正的破身。
若从前的柳惜瑶听了秀兰此番言论,定会双颊通红,羞臊得难以抬眼,可此刻的柳惜瑶,只略微垂了几分眉眼,不知在暗忖何事。
秀兰以为柳惜瑶还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迟迟没有回应,便用那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哎呀,你待会儿去的时候,不行就试试,直接将二公子扑到,看看他会如何嘛?”
柳惜瑶却是忽地抬起了眼,语气极低,却又极为认真地问她,“秀兰姐姐,你说……若真到了那一日,县主可会恼火至极,将我打杀了去……”
这不是没有可能,她也不愿将自己与贺录事相提并论,连一州录事都能死的溅不起一丝水花,更何况她这样本就如浮萍一样的人物?
柳惜瑶昨日死里逃生后,她实在难以用巧合来说服自己,左思右想下,总觉得何处不对,原本已是放弃,不愿再多想了,可这一整夜频频被惊醒,让她又不得不反复琢磨起来。
昨日狩猎是宋滢相邀,柳惜瑶亦是无法相信是宋滢想要她的命,可若不是宋滢,那会是何人?
会是大公子宋澜吗?
可他们无冤无仇,他又何故如此待她?
便是那小郎君碰伤之事怪在了她的头上,又怎会只为如此小事,就要她性命?
柳惜瑶想破脑袋也是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不管是宋滢,宋澜,又或是荣华县主,只要他们想,她柳惜瑶的命便可以随时被人拿去。
秀兰被她问的顿时愣住,支吾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她所言,是极有可能发生之事。
屋内静了半晌,最后秀兰似也想明白了,她用力咬了牙根,再度俯在她耳旁低道:“娘子,如今局势咱们已是骑虎难下,与其思虑那最坏的可能,倒不如抓住眼前,只要你能将二公子拿住了,便是当真有人要动你,也得顾及二公子不是?”
说罢,她抬手落在柳惜瑶肩头,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娘子好好想想,县主与二公子的关系。”
这对母子之间隔着一个老夫人,已不是什么秘密,而明显急于修补关系的那一方是县主,若真到了那一日,只要二公子肯出言相护,哪怕只是三两分,县主亦有可能为了维护母子情分,而将柳惜瑶放过。
所以究其根本,最关键的还是宋濯的态度,她赌的就是他对她的在意。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那细眉微展,朝镜中的秀兰露出一个浅笑。
今日柳惜瑶只带了秀兰出门,因安安身上不爽利,便留在屋中休息,不便来回跑动,只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惦记慈恩堂的果子,秀兰便答应帮她带上两块。
来到塔楼,柳惜瑶一如既往在那屏风前稍作停留,待宋濯出声唤她,她才款款朝屋中挪步。
“昨日可玩得愉快?”宋濯倒了热茶推至她面前。
柳惜瑶正在褪那袄子的动作倏然一顿,当即便委屈地颤了唇瓣,似是已经在心里忍了许久,可一见到他,便难以自控般瞬间就红了眼眶。
“表兄……”她终是忍不住唤出生来,这柔柔地一声,仿佛带着无尽委屈的哭诉一般,她顺手将那袄子丢在了地上,三两步绕过案几,就扑去了他的怀中。
宋濯似不知她何故这般大的反应,明显僵了一下,才抬手落在她身后,一面轻抚着,一面温声询问,“出了何事?”
“我原以为,要见不到表兄了……”一提起昨日之事,她便将他抱得更紧,那柔软的两团棉花,紧紧压在他身前,随着她哭诉而不住起伏,“那可是五步蛇啊……就缠在我腿上,我当时胆子都要吓破了……可、可我一想到表兄……便什么也不知害怕了……”
她将他揽得更紧,且还因难过或是后怕至极,那身子又软了几分,无力地朝下沉去。
感觉到那团绵软,似倏然压在了某个物件上时,柳惜瑶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已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也是翻阅过那本书册的,知道那物件从开始到结束的模样会有变化,便不叫自己去管,继续与他哭诉。
“我以为我要去与母亲团聚了……”柳惜瑶哽咽着,仍由眼泪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滑过身前,落入那已是被挤出一道细缝的云朵当中,而那如泉水般的眼泪,很快便从云中渗出,从内至外将这层薄薄的襦裙缓缓晕湿。
“可我一想到表兄还在等我……想到我与表兄的约定,又如何心甘情愿死在那毒蛇口中……”
柳惜瑶将昨日自己所有的聪慧与勇气,尽数归于她对宋濯的情意上,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她原可以将戏演至如此地步,也许这番话是假,但她心中的不甘却是真。这般真真假假搅在一处,连她自己都要分不真切,遑论旁人。
“五步蛇?”宋濯如此机敏,自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之处,他眉眼微沉,语气却还是那般温润,生怕吓到怀中之人,“他们二人当时在何处?”
宋濯口中的那二人,便是宋滢与宋澜,柳惜瑶如实回道:“去……去了山间
狩猎,那帐中只我一人……”
“秀兰为何不在你身侧?”宋濯语气依旧温和。
柳惜瑶委屈巴巴道:“她知我小憩,怕扰到我,便在外帮忙……”
宋濯心中已有定数,便不在询问,只轻叹了一声,在她后背慢慢摩挲,“无事了,日后不会再如此了……”
柳惜瑶只觉这是安慰她,便哽咽地又在他怀中蹭了几下,在感觉到那物件似又有了变化,她动作下意识顿了一瞬。
宋濯喉结微抽,带着那温哄的语气,双手扶着她肩头,似要将她慢慢推开,“莫再哭了,久哭会坏了眼睛的。”
柳惜瑶原是不肯起身的,可肩头那双手,看似温柔,却带着隐隐力道,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直接推了起来。
他是动了情意的,不然那里缘何会有反应,可分明有了反应,为何又要将她推开。
柳惜瑶正胡思乱想之际,宋濯已是拿出帕子帮她拭泪。
从眼角到脸颊,再到那下巴之处,他动作极为轻柔,眉眼间也含着疼惜。
柳惜瑶已是不哭,却还是时不时会抽搭两下,在宋濯帮她拭去那最后一道泪痕,就要将手收回时,柳惜瑶却是不知骤然想到了何事,双手倏然抬起,紧紧握住了宋濯的手腕。
“表兄我怕……表兄……我真的怕……真的怕……只要一想到昨日之事,我的心口便突突直跳……”她一面诉着委屈,一面握着那手腕便朝心口的位置移去。
在手腕被压在了那绵软上的一瞬间,宋濯的呼吸也明显跟着一滞。
柳惜瑶似生怕他又要将手抽回,便双手又加了力道,仿若这只手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在手中不肯松开。
屋内静了一瞬,随后便见宋濯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没有强行收回这只手,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下颌,随后垂首含住了她的唇瓣,从轻吮到啃咬,再到最后碾压式的不住索取……
待许久后,他将她松开之时,她已是晕晕乎乎到又一次跌入了他的怀中。
“可还怕?”他揽着那细软的腰身,指尖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轻轻抚着,眸中是温柔的笑意。
柳惜瑶小口喘着气,下意识想摇头,可到底还是清醒过来,用小指勾着他衣领,轻颤颤地开了口:“怕……瑶儿还是怕……”
瑶儿,这是她的乳名,从前也只有娘亲才这般称呼她,如今她在他面前道出这二字,是邀请,也是期盼。
“瑶儿……”
宋濯低念着这两字,指腹停在了她微翘的唇峰上。
柳惜瑶脑中倏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在那书中看到过的,她紧了紧袖中的手,缓缓张开口,将那点在唇峰上的指尖,轻轻咬住,随后小心翼翼抬起那沾着水雾的眼睫,朝宋濯幽幽看来,那温热的气息顺着湿润的指尖,喝在了他的掌心内。
“只要能与表兄在一起,瑶儿做什么也愿意……表兄……表兄……”
宋濯缓缓仰头,用力合了双眼。
第37章 铸女子图鉴
修长的脖颈上,那喉结在不住滚动,蜿蜒的青筋亦是尤为可见,似还带着隐隐颤动。
他知道她此刻是在试探,也是在邀请,可他给不了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给她,他不是不愿,是不敢,一旦真的触了他,他也不知还可否收得住,也不知她可能受得住……
他该是推开她的,可他仿若已是开始贪恋起这份欢愉,并没有任何动作,只任由那丝丝缕缕的酥麻在指尖炸开,朝周身不住蔓延。
这情意,纵是为假,也能叫人乱了几分心智,更何况这当中,许是存了几分真意……
这般想着,他揽着她腰后的那只手臂便愈发收紧,那炙热的掌心隔着衣衫也能觉出温度。
感受到宋濯的变化,柳惜瑶便不敢再有半分松懈,可她明明已是做到如此地步,只差如那秀兰所言,将他推倒在地,可他为何还是无动于衷?
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那股淡淡茶香,还有长期着笔而熏染的墨香在口中愈发弥漫,那深深的挫败感便愈发浓烈,她终是没忍住,失落地垂了眼睫。
指尖上的缠绕与包裹被骤然松开,宋濯也缓缓睁开了眼,垂首朝她看来。
她想着,他该是出声唤她起身了,兴许还要用那看似温润有礼,却又隐含警告的请她离开。
然就在柳惜瑶情绪已是跌落谷底,打算起身之时,宋濯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那炙热的掌心将她手背紧紧包裹其中,他未给她反应的机会,就这般握着她的手背,直接寻去了那处。
那股灼热在掌心跳动的刹那,他身子微躬,而她则彻底僵住,一动都不敢再动。
他双眼微张,那带着几分涣散的眸光落在她写满震惊与慌乱的面容上。
她为何会生得这般美,美到只远远看去一眼,便能让人将她印入脑中,美到一颦一笑,都能叫人过目不忘……
说到笑,他似乎更喜欢她落泪时的模样,那带着一丝咸涩的泪珠中,充斥着独属于她的那股甜香……
宋濯朝着眼前这幅绝美的画卷慢慢靠近,最后将薄唇落在了她的眼尾处,将那泪珠一点点卷入喉中。
“不愿么?”
沉哑的嗓音在她耳旁低低传来,掌心似又传来了一下极为明显的跳动。
她嗫嚅着唇瓣,用那极低又极轻的声音,只道出了一个字,“想……”
宋濯低笑一声,彻底合了眼,将那原本只是虚扶在前的那只手,彻底朝前按去,他裹着她的手背慢慢收力,一点点收紧掌心,待那带着几分微颤的小手,将其全然握入掌中之时,似有一声极轻的喟叹从喉中哼出。
“别怕……”
他轻含耳珠,沉缓的嗓音再次缓缓响起的同时,宽大的掌腹开始带着她轻轻抚动,她从一开始僵硬,到后来微颤,再到最后彻底柔软下来,任由他来掌控,而那轻薄布料下,所有的一切都难以掩盖,不论是温度,还是状态,又或是不经意地跳动与那微颤。
她也终是明白过来,为何书册中那一处从开始到结尾,会画得不一样,原那不是画风问题,而是真的会有变化。
想到那书中最后的画面,柳惜瑶脸颊更加滚烫,她用力合上眼,也紧紧抿住了唇,不让自己再去想他俯在耳畔的那些声音。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愈发粗重急促的声音,骤然停下,而后便是一声低沉冗长地喟叹。
被吮到红肿的耳珠终是被缓缓松开,然他却没有将她松开,而是将她揽得更紧,似要将她揉入身体一般,过了良久,才慢慢平复呼吸,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柔柔地吻。
“不是问我嗓音为何忽然生疾么?”他端坐起身,将她从怀中慢慢扶起,嗓音已是恢复了往常的几分温润,“这便是缘由。”
说罢,他朝她温笑,“可学会了?”
柳惜瑶垂首不让自己去看分明已是晕湿的那一处,只涨着脸结巴道:“嗯……学、学会了……”
“那……表兄是不是要……要沐浴了?”柳惜瑶低低问道。
宋濯“嗯”了一声,随后轻轻唤她,“瑶儿。”
这一声轻唤,不论是眉宇还是语气间,皆是极尽的温柔,就好似他含着一汪温泉,随时都能掐出水来。
柳惜瑶也不知是何故,心尖跟着颤晃了两下,也轻飘飘回了他一句,“表兄……”
宋濯深吸一口气,朝案几上的书册看去,“原是想教你继续认那穴位的,看来今日是学不成了。”
柳惜瑶缓缓抬眼,壮着胆子小声道:“那便帮表兄洗漱完再学。”
宋濯拿起身侧薄毯搭在身前,掩住了那片晕湿,不由失笑,“瑶儿,如此还不够么?”
柳惜瑶没有说话,抬手又拿小指去勾他。
“是为你好,回去吧。”宋濯望着勾来的小手,那方才消散的情绪似又随着这
轻轻触碰而蔓延开来,“瑶儿,是为了你好,回去吧。”
他嗓音比方才微沉几分,柳惜瑶知道这便是打定主意要她走了,她缓缓将手松开,带着几分不舍道:“可……可我舍不得表兄,我就想同表兄在一起……”
“明日再来,可好?”
宋濯温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软哄,与上次略带警告的语气既然不同。
似是怕她还会不安,他说罢,又将声音缓缓压低,补了一句,“待明日,我拿女子图鉴来教你。”
“穴位还分男女吗?”柳惜瑶觉得奇怪。
宋濯点了点头,帮她将额前一缕青丝轻轻别致耳后,在收手时,似刻意抚了一下她那微肿的耳珠,“不论男女,便是人与人之间也还会皆有不同,此图只是教至大致,具体还要上手才知。”
“这样啊,可我男子的还未学完,便要开始学女子的吗?”柳惜瑶还是觉得何处不对。
“无妨的。”宋濯敛眸不再看她,似怕再看下去,便又要做些什么,“你这两日受了惊,明日学时可让你也……舒适放松一些……”
说罢,他朝她摆了摆手,再次让她先行回去。
柳惜瑶知道话已至此,已是没法再赖下去,只得乖巧应是,起身要穿衣时,却倏然在他颊边轻啄了一下,这才作罢。
待柳惜瑶彻底走远,宋濯才将那薄毯拿开,看着面前狼藉,他无奈地失笑摇头。
他原本只是观云,不插手,不沉陷,可这云儿不肯安分,偏要朝他落雨,又是这般的疾风骤雨……
宋濯长出一口气,唤人备水沐浴。
待换衣而出,已是过去许久,阿福就在屏风外候着。
“如何看得人,被那毒蛇缠了都不知?”宋濯语气淡淡,但明显是在问责。
阿福忙道:“昨日那帐外皆是大公子带去的老手,公子吩咐莫要被识出,我实在难以靠近,且……那柳娘子是女子,又在帐中小憩……”
若是旁人,阿福倒也无妨,可这柳娘子明显与公子之间已是不一般,他如何敢盯得那般细致。
宋濯也听出他并非狡辩,默了片刻,又道:“昨日可看到那蛇为何人所投?”
阿福如实回道:“是大公子。”
宋濯冷冷扫了眼屏风外的身影,“缘何未与我说?”
阿福低道:“公子……之前不是说过,若不过问,不必提这些……”
“日后若与性命相关,可直接与我禀报。”宋濯说完,也未再怪责,又问:“为何要杀她?”
阿福不敢妄加揣测,只将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一一道出:“大公子差人暗中去查了贺维的事,应是之前三娘子与他提过此事。”
宋濯缓缓颔首,心中已是猜出了缘由,依照宋澜那般杀伐果决的性子,自是不会留了话柄于人。
宋濯略忖片刻,道:“放消息给他,让他查出是我做的。”
另一边,柳惜瑶从慈恩堂回幽竹院这一路上,袖中的手被攥得极紧,似稍一放松,她便觉得掌中似还有那烫手的东西在隐隐跳动。
而今日她与宋濯在塔楼上发生的事,也与秀兰简单道了一遍。虽未言明细节,但秀兰也能大致明白,两人是有了亲昵举动,但还是未曾破身。
“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怎他还能忍住呢?”秀兰嘀咕着将脚下石头用力一踢,直朝那半敞的院门滚去。
柳惜瑶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便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孩童的闷哼。
两人皆是一怔,随后立即快步朝院里走去。
果不其然,又是那两个孩子。
安安用帕子蒙在眼睛上,正弯身在四周摩挲,而那两个小的,一个躲在院门后,一个缩在灶台旁,齐刷刷噤声朝院口看来。
那闷哼便是宋瑶发出的,她躲在地上揉着脚,没好气瞪向秀兰,“是你扔的石头吗,都将我脚后跟打疼了!”
院里的安安闻言,一把摘下帕巾,赶忙跑上前解释道:“是他们自己跑来的,我让他们玩一会儿便回去,可、可他们不听我的,还说……我要不陪着玩,就要喊他们嬷嬷来……”
“对,别说安安姐姐,有什么事冲我来!”宋瑶翘着一只脚,蹦跶到安安身前,挺着小胸膛,扬着那下巴对柳惜瑶道。
秀兰已是知道这二人身份,当即便软了声调哄她,“哎呦,小娘子可别冤枉了我,是那石子挡在院门前,我怕万一有谁出门不慎被搬倒,这才朝一边踢去的,都怪这破石头,害我们小娘子碰了脚跟!”
秀兰一边冲那石头咒骂,一边狠狠朝那石头踩了几脚,逗得灶台那边的宋璟咯咯直笑。
柳惜瑶看了眼安安,并未责怪,而是先来井边打水洗手,温声劝道:“这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你们不饿么,快些回去用膳吧?”
前几日大雪,两孩子不方便外出,好不容易等到天晴雪停,这才叫他俩寻了机会偷溜而出,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走的。
宋瑶又一蹦一跳来到她身前,“不饿,我们吃饱了才出门的,你可别想赶我们走,只要我们一回去,那嬷嬷便逼着我们背书,我脑子都背疼了,我才不要回去!”
宋璟也一溜烟跑了过来,仰起头便哇哇哭,“我不要背书呜呜呜呜……我要骑大马呜呜呜……我要藏猫猫……”
眼看宋璟越哭声音越大,秀兰赶忙将那院门合上,柳惜瑶也三两下擦净了手,蹲在他面前温声道:“不是不愿陪你玩,是……是怕你父亲寻不到你们,会担忧的。”
宋瑶上前一步,低嗤一声,“我父亲才顾不上我们,他这几日应酬多,忙着给我们选后娘呢。”
宋瑶被宋澜养在身侧时,已至四岁,到了记事的年纪,她知道父母已死,也知道宋澜并非是她生父,起初她也哭过闹过,可后来慢慢便也明白过来,不论如何哭闹,爹娘也回不来了。
她与弟弟只有宋澜这一位父亲了,谁也别想夺走她们姐弟二人最后的这份爱。
想到那些花枝招展,不住朝父亲身前凑的女子,宋瑶那张稚嫩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阴郁。
第38章 铸乖乖听话
很多事不必有人告诉宋瑶,作为一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幼子,她自己也能敏锐的觉察出,那些人不喜欢她,更不会真心待她,他们只是畏惧宋澜而已。
可若宋澜日后一旦娶妻生子,比起自己亲出的子嗣,她与弟弟便会被遗忘,会被丢弃。
这些话宋瑶在安南时就听到过不止一次,起初她还只是默默垂泪,可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她便开始学会如何哭,比如听到这些话时,她不再抱着弟弟落泪,而是扑到宋澜怀中,哭着问他,那些下人说的可是真的,父亲可会娶妻生子后,便不要她与弟弟了?
宋澜听后尤为震怒,命人拔了那人舌根,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定会将她视如己出,待回了华州便会将她们纳入族谱。
可纳入族谱又能如何,他还是要娶妻生子不是?
尤其依照宋家门第,日后能做那主母之人,身份只高不低,到时她与弟弟又能有何好日子?
一想到这些,宋瑶便觉心口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眼看面前这两个孩子,一个张嘴哇哇哭,一个板着脸面色沉沉不管不顾的模样,柳惜瑶到底还是没了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身侧的小木杌,坐在宋璟面前,帮他轻轻拭泪。
“为何非要来幽竹院呢,前院便没人能陪你们玩吗?”柳惜瑶动作很轻,语气也很轻,宋璟也不知怎地,顺势就朝她怀中一靠,小屁股一撅,就坐在了她腿上。
“我不喜欢和他们玩。”宋璟哽咽着,抬手去指一旁的安安,“我喜欢和安安姐姐玩。”
能陪这姐弟俩玩的人的确不缺,可那些人忌惮两人身份,要么怕磕了碰了,不让他们跑跳打闹,要么就处处迁就,总让他们二人赢,这样的玩耍太过无趣。
而幽竹院却截然相反,这小院里
的人,不仅不会让着她们,还会同她们一起打闹,这如何能不叫姐弟俩喜爱。
柳惜瑶听了宋璟的话,便也明白了当中缘由,便又温声哄道:“可安安是我的婢女,她还有自己的活要做,不能总陪着你们玩乐,且这是侯府,若叫人知道你们总寻过来,便会给我们添很多麻烦,你们若当真喜欢安安,也不希望她惹上麻烦受罚,对不对?”
宋璟咬着唇,一副又要哭的模样。
宋瑶冷哼一声,一双眼睛将小院扫了一遍,“你这小院子能有什么活?再说了,上次我弟弟在这儿磕了脑袋,不也让我解决了吗,哪里就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看你就是找借口,不愿陪我们玩!”
这宋瑶年岁不大,倒是伶牙俐齿,竟一时间将柳惜瑶都说得哑口无言。
宋璟闻言,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柳惜瑶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赶忙又哄道:“我知道,你想骑马打仗,想像你父亲一样威风,对不对啊?”
宋璟当即止声,用力点了点头。
柳惜瑶耐下心来,接着道:“可你父亲不是日日都骑在马上,他也会读兵书,是不是?”
宋璟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柳惜瑶循循善诱,继续道:“所以你看,想要打胜仗,只懂武艺可不成,还得读得懂兵书,还会揣摩人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呀,咱们还是得先从读书识字开始,不是吗?”
宋璟正要点头,宋瑶却是抢先一步道:“那我学兵书,不学那《千字文》了!”
柳惜瑶愣了一下,没想到两人这般小,尤其宋璟,看着也才三岁多的年纪,竟已经要学《千字文》了,但她还是耐心劝道:“兵书自是要学的,但若大家都通读一样的兵书,又该如何分出胜负?”
这句话倒是将宋瑶问住了,她挠了挠头,眼珠子转了半晌,也回答不出。
“想要骑马打仗,亦如小儿学步,而这《千字文》,便是教你们先学会站稳脚跟,等站稳了,我们再学迈步……”柳惜瑶尽可能用二人听得懂的词句,来与她们讲解,“想要最终坐在高头大马上驰骋沙场,每一步都必不可缺。”
宋璟听不懂,便抬眼去看宋瑶,宋瑶倒是听懂了柳惜瑶的话,竟还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倔强地偏过脸去,“我是来找你玩的,又不是要你当我先生,你给我啰嗦这么多作甚?你若再不陪我们玩,我父亲今晚若查我功课,我便说是你耽误了我工夫,害我背不过那《千字文》的!”
“好!”柳惜瑶深吸一口气,见状也不再浪费口舌,索性从地上随手捡起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子,起身道:“随我进屋,我带你们三人玩儿。”
柳惜瑶带着几人进屋,先用石子在桌上划了许多小格,再叫她们三人每人挑选一块石子,代表各自。
“从现在开始,我教你们《千字文》,每一句背得最快者,可向前挪动一格,对其余两人进行惩罚。”柳惜瑶道。
宋瑶一听要背《千字文》,正要出声抗拒,可一听胜者可以惩罚败者,瞬间又来了兴致,“什么惩罚?”
柳惜瑶笑道:“挠痒痒,不许躲,我来数三个数,数停便不能再挠。”
不等姐弟俩说,安安已是连连拍手,“好玩好玩,我要玩!”
有了安安带头,那两个也开始催促她。
柳惜瑶清了下嗓,开始从第一句教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三人齐齐跟着她念。
往后这一个时辰里,小屋内白嫩时而传来整齐诵读之声,时而又传来嬉笑吵闹之声。
三人当中,安安年岁虽是最大的,可她从未读过《千字文》,只跟着一道背,连其中含义都不知,自是不如那两个记得快。
宋璟一开始背得慢,后来被挠得多了,那胜负欲便被激发而出,一张小脸满是认真,背得竟不比宋瑶慢多少。
整场比赛,最快的自是宋瑶,她总是那个挠别人的,也是石子跑得最快的,她是最先抵达对岸的,宋璟是第二个,最后一名不出所料,是安安。
她被两人一左一右挠手心,足足忍了十五个数才作罢。
最终,两个孩子是当真玩累了,才肯离开幽竹院。
临走前,柳惜瑶有些不放心地叫住了宋瑶,还不待她开口,小姑娘自己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小姑娘说完,朝她挤了挤眼,领着弟弟欢欢喜喜跑了出去。
宋瑶知道刘嬷嬷见她二人不见,并不敢声张,顶多是叫人守在各处院口,便没有带着宋璟直接从西苑的院口出去,而是东绕西绕,最后是从那北侧现了身。
刘嬷嬷早就急得焦头烂额,见这二人露面,哪里敢埋怨半句,自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将人带回了东苑。
宋澜直到晚膳后,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侯府。
他一面喝着醒酒汤,一面听随从与他说着今日府内诸事,听到那两孩子未曾听那先生的话,而是整个午后都溜去了西苑,宋澜脸上神情沉了几分,命人去将两人带来。
“晌午之后,你们去了何处?”宋澜已是温了语调,可那双眉眼里还是多了一丝往日不可见的严厉。
他是真拿这两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儿一样疼爱,可若是他宋澜的孩子,便不能是那目不识丁之人,想他如他们这般年岁的时候,能拉弓射箭不说,区区一个《千字文》早就背的滚瓜烂熟,而这两人已是开蒙多日,竟还未踏实下来,将那心思全然用在了玩乐上。
宋瑶很少见宋澜这般神情,她带着几分心虚道:“背……背书背累了,就带着璟儿出去转了一会儿。”
说罢,她似有想起什么,忙又补了一句,“昨日父亲不是还说了么,别光顾着背书,也要仔细眼睛,多看看外间的树木……”
宋澜朝宋瑶看去,这是她第二次骗他了,从前在安南时可从未这样过,然他不着急戳破,而是顺着宋瑶的话道:“既是背累了,那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看来你们应当已是背过了。”
原以为听完这番话,面前这两个小不点便会心急,却没曾想,两人竟同时弯起唇角,朝他点头,“嗯,背过了。”
“哦?”宋澜挑眉,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那便来背,你们二人谁先来?”宋澜眯眼望向两人,这二人非但没有露怯,反而还争抢起来,当真是稀奇啊。
最终还是宋澜出声,指了宋瑶先背。
前两日还磕磕绊绊难以背下的宋瑶,此刻却是一字不差,全然背出。
再听宋璟,他前面背得顺畅,后半部分虽还是要人提醒一二,却已是比前几日强过数倍。
两个孩子背完,都仰着头在等宋澜夸赞,宋澜却是沉默不语,半晌后,才恍然抬手鼓掌道:“好!背得好!”
两个孩子正得意的笑着,却听宋澜忽然问道:“是何人教的啊?”
宋璟笑眯眯地脱口而出,“是漂亮姐姐教的!”
“哦?”宋澜眉眼微沉,“哪个漂亮姐姐?”
宋瑶已是反应过来,赶忙接话,“是我,是我啊!是我先学会,再教给弟弟的,对不对啊璟儿?”
宋璟惊觉失言,张着嘴半晌没有出声,被宋瑶在那手臂上戳了一下,才回过神道:“是!是姐姐教我的。”
宋澜不再问下去,估摸那水房已是备好了水,便抬手让两人回去歇息。
今日总共赴了两场酒宴,饶是他只饮酒谈天,未曾与哪个女子相触,浸在那宴席上时间久了,身上也还是沾了不少脂粉味。
比军中那些血腥与臭汗混在一起的味道,这脂粉的香气自然好闻许多,可他又不喜那太过浓烈之气,闻久了直叫人头晕。
他此刻惬意地泡在那温水中,将这几日那些女子的身影与家世,在脑中全部又过了一遍。
美人他见得不少,可美则美矣,他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说不清楚到底为何,但总归不论是荣华县主帮他择的,还是主动攀附而来的,没有一个能叫他动了那等心思。
宋澜合眼揉着眉心,也不知忽地想到了何事
,他缓缓睁眼,朝屏风外那随从问道:“那柳家来的,是住在了何处?”
随从道:“西边的幽竹院。”
西边?
宋澜蓦地怔了一瞬,然很快便嗤嗤笑了起来。
“不错啊,果真是聪慧。”宋澜低声喃喃。
比起那些一门心思全用在他身上的莺莺燕燕,她倒是个厉害的,看似不争不抢,却知从孩子入手。
不过宋澜很是好奇,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叫这两个孩子乖乖听话。
要知从前还在安南时,但凡院中有那年轻些的婢女,哪怕模样生得不美,只是端正些,那宋瑶都要寻人麻烦,硬是要将人赶走,连个婢女都防成这般,如今却心甘情愿帮那柳表妹?
想到帐内那节白嫩到透着光一样的小腿,宋澜带着几分酒意地扯了扯唇角,朝外低道:“去将明日刘沈两家的宴请推了。”
第39章 铸经脉不通
柳惜瑶今早出门时,将安安与秀兰全部带在了身侧,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远远看去便知这小院内已是无人,她害怕孩子们再寻过来,便打算今日晚点再回来。
来到塔楼内,柳惜瑶刚一进屋,便被宋濯叫到了身前。
她脱去棉衣,只着了那件淡紫色薄裙,跪坐在宋濯身侧,刚才轻轻唤了一声表兄,便见宋濯抬起手来,将掌心覆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这一路而来,身上穿得再厚实,那脸颊与鼻尖也还是露在外面,被寒风吹得皆已通红。
如今被宋濯捧在温热的掌心当中,没来由便叫她心尖一晃,那脸颊瞬间就起了温度,尤其抬眼看到那双温润的眉眼正盯着她看,她那心头似更为慌乱,赶忙垂下眼去,却在无意间又落向了昨日那处。
只是朝那处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便如同被烫了一般迅速移开,掌心似也隐隐有了昨日的那股灼热感。
看到面前之人一双眼眸东张西望,愈发慌乱的模样,宋濯唇角的笑意也愈发深了。
“好些了吗?”他温声问她。
“嗯,不冷了。”柳惜瑶缓缓点头,待他手慢慢松开时,她还补了一句,“多谢表兄。”
话落,宋濯又倒了盏茶汤递到她面前,柳惜瑶捧着茶汤,正小口慢饮之时,便见宋濯拿起桌上图册,在两人面前缓缓摊开。
此图与那之前图册上的画几乎一致,只是将人形从男子换为了女子。
在看到那女子画像的瞬间,柳惜瑶立即咳了起来,手忙脚乱赶忙将茶盏搁在桌上,一手急急掩在唇上,一手不住顺着心口,脸颊也在这刹那间红如滴血。
饶是她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这画面时,还是会被惊到。
实在因这图上的人物,画的太过栩栩如生,先不说人物面容如何,竟连那最秘之处,都画的如此细致。
明明她不是那画中人,可也不知为何,与宋濯坐在一起观这画时,会有种仿佛是她自己赤在他身前一样。
“可还好?”宋濯关心道。
柳惜瑶已是缓了过来,轻咳着摆了摆手,“无妨……只、只是被呛了一下。”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将杯盏重新搁回原位,硬着头皮朝那画中之人看去。
“若实在不愿学了……”
宋濯难得松了口,柳惜瑶却赶忙道:“不,我说好了要学,就是要学的,且医者本就该如此,不是吗?”
宋濯弯唇“嗯”了一声,便还是从最上处的穴位开始与她讲解。
“这几处的穴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男女皆通,然此处开始……”宋濯抬手指着那胸膛正中之处,“此为膻中穴,男女皆有缓喘,止吐,平心静气之效,然男女在力道方面需有不同,尤其女子逢那天癸之时,更要谨慎按之,否则那癸水易难控之……”
这一番话,宋濯说得极为淡然,不论语气还是神色,皆未有一丝异样,当真是一副无关男女,只认真探讨医理的模样,倒是柳惜瑶,整张脸还在滚烫,喉咙似也哑了几分。
若是从前的柳惜瑶,怕早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或是说连眼睛都不敢睁,可如今的她,心头再是不宁,也依旧睁着那双眼睛,随着宋濯手指的方向看去,甚至还抬起手指,颤颤指着那两处,小声问道:“是……是按照这两处的方位,来寻此穴吗?”
宋濯道:“若只根据这两处来寻,便不够准确,因人与人不论胸位或是大小皆有不同,应当是从胸骨正中,横平第四肋间,方才算得上准确,可明白了?”
柳惜瑶听懂了,正要点头回话,却猛地想起来,如此良机,她不该这般轻易学会才是。
“是此处吗?”柳惜瑶佯装在对照着宋濯的话,慢慢在自己身上寻那位置,故意将指尖落在稍微靠上之处。
宋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来,神情依旧认真道:“约是高了半寸,试着再低一些,看看可否是那正中之处。”
柳惜瑶那脸颊明明已是要滴出血来,却硬是强让自己提起腰板,垂眼故作糊涂,不是寻得高了,就是寻得低了,总归就是寻不到那膻中之处。
宋濯已是渐渐明白过来,他唇角含笑,不急不躁地慢慢指导着这装笨之人。
直到这人实在装不下去,最后索性故作懊恼地抬眼朝他求助,他才微敛了几分笑意,缓缓抬起手来,然还不等他碰触,她便已是快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就如昨日他握着她手一般,将他的手直接覆在其上。
这一刹那,宋濯脸上神情微凝,柳惜瑶也是倒吸了一口气,然她早已豁出去了,并未因此而松了力道,反而强忍着手腕的颤抖,又将他的手在掌中握紧几分。
“可、可是此处?”
可饶是再豁出去,一开口,那声音还是又抖又结巴。
“低了。”宋濯那嗓音也沉了几分。
柳惜瑶细眉微蹙,偏着头似还是不解般,一面握着那大掌慢慢摸索其位,一面喃喃自语道:“左右两处居中之位……要寻到正中,还要寻到……第四肋间隙……”
她嗓音愈发沙哑,每到那掌腹从云上若有若无的轻抚而过时,声音都会跟着颤上几分,然她不管在这早就该寻到的穴位上如何迷失,宋濯都始终没有多余动作,只带着那浅浅的笑,垂眼望着她。
那股挫败感再次袭来,她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他怎还能不为所动?
柳惜瑶索性咬了牙根,缓缓抬眼朝宋濯看来,“也不知……可是我穿衣的缘故,实在寻不到位置……”
这一抬眼,才看到宋濯不知是什么时候,拿了那身侧薄毯,遮盖在了身前。
“其实没有那般难。”宋濯却没有接话,而是忽然抬起指尖,点在了她身前膻中之处,“是这里。”
柳惜瑶愣了一瞬,那挫败感更加浓烈,他此话很明显就是在拒绝的意思,柳惜瑶已经打算松开他了,却恍然又想起何事,带着几分委屈地朝宋濯道:“表兄可好记得昨日说过,今日要让我舒适放松吗?”
“嗯,记得。”宋濯道。
“此穴不是有舒心静气之效?既是表兄这般容易就寻到了,不如一边教我,一边让我舒缓一二,可好?”柳惜瑶小心翼翼抬眼去观宋濯神色。
宋濯昨日带着她做了那些,心中便觉对她有所亏欠,可再深的事他亦是做不得,便想到今日也帮她来做,让她亦是能尝到那极尽舒缓的滋味,原是怕她难能接受,便想着缓缓行之,却没想让她误会了。
宋濯将手从她掌中抽出,一面理着膝上搭着的薄毯,一面出生询问,“平日里从慈恩堂回去之后,会做何事?”
掌中一空,柳惜瑶失落垂眼,“誊抄书卷。”
宋濯理好薄毯,抬手开始整理面前的案几,“通常会抄多久?”
柳惜瑶低道:“一两个时辰不等……”
“这般久,可会身子不适?”宋濯已是将面前案几全部腾空,那画册也收在了案几下方。
柳惜瑶这才觉出不对来,带着疑惑回答道:“抄的久了,会、
会有不适……如那手腕便会酸痛……”
皆是读书之人,宋濯自是知道答案,但他还是要她亲自说出口来,“还有何处?不必着急,一一道来。”
柳惜瑶思忖道:“后颈,腰背……还有腿脚……也会酸肿……”
“皆是因久坐血液不通所至。”宋濯一面说着,一面不知又从何处拿出一条鹅黄色的宽巾,铺在面前的案几上,“可还记得,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之理?”
柳惜瑶不明白他到底是要做什么,拧着一双细眉,点了点头。
“坐上来。”他将那宽巾铺得整整齐齐,。
柳惜瑶似没有听懂一般,愣愣地看看那案几,又回头看看宋濯,“啊?如何……如何坐?”
宋濯语气虽温,嗓音却已是低沉中透着几分沙哑,“面对我而坐。”
柳惜瑶虽还是没有明白,宋濯此举是要做何,可她已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者是说,只要与宋濯能接触的任何机会,她都不该放过才对。
她站起身来,慢慢挪步到了宋濯面前,要朝那案几上鹅黄色的宽巾坐下时,宋濯却是抬手帮她将裙摆撩开,未让她压坐在身后的裙摆上,温声对她道:“楼内再无旁人。”
柳惜瑶垂眼看着身前盘膝而坐的宋濯,俨然还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但很快,随着那温热的指腹朝那第一个穴位按去之时,她便瞬间懂了这句话代表何意。
“痛,则不通……”他沉哑的嗓音自下缓缓传来。
她紧抿着双唇,却还是难掩那哼咛而出的声音。
“与之前那阳陵泉穴一般,待通了便能觉出舒缓了。”他语气极其轻柔,似哄着她一般,生怕她会嫌疼而抗拒不愿继续。
柳惜瑶却是紧紧攥住衣角,好不容易松口回他了一个“好”字,然这字的尾音还未彻底落下,便被那突如其来的酸疼扯得变了语调,一声带着轻颤的“啊”脱口而出,被她立即咬唇而让那声音戛然而止在了喉中。
“瑶儿……”他沉哑地唤着她乳名,带着薄茧的掌腹将她激起一阵颤栗,“日后莫要坐得太久,会使人经脉不通。”
他说罢,彻底褪去了那遮在眼前的淡紫,“最多一盏茶的工夫,便要起身走动,否则长期以往,便会生出诸多毛病来……”
从未有过的痒意倏然在心头炸开,柳惜瑶瞬间想起了那本书册,那书册中似是有这样的画面,只是那是在床帏之中,而……而她此刻却是在案几上,而他……已是凑得如此之近,近到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正随着他娓娓道来的讲解,而落在那极秘之处。
既是说了是要叫她放松,便不会欺了她,宋濯将分寸把握得极好,不论寻至何处,也不会真叫那处损了。
他抬眼朝她看去,见她将唇已是咬得快要出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明明已是说过不必如此,这四周皆无旁人,她却还是这般小心。
宋濯看不下去,便出声询问,诱她开口说话,“我方才所说,你皆可记住了?”
“嗯……”她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松开了口,“记、记住……表兄……”
宋濯有一瞬的失神,然很快便敛眸不再看她,也后悔让她出声,用力合眼吸气,却是又有那淡淡幽香入了鼻腔。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又或是低估了她。
最终,在他极尽所能压住了那股冲动之时,她已是彻底坐不住,跌入了他怀中。
看着案几上的鹅黄中间,已是晕湿成了姜黄,柳惜瑶蓦地落下了泪来,是委屈也是羞赧,“我……我错了,我拿回去洗……或是再赔给表兄一条吧?”
“你何错之有?”宋濯望着怀中之人,一面拿帕巾帮她轻轻擦拭,一面用那沉哑的嗓音温哄道,“可觉得舒缓了?”
柳惜瑶想寻个地缝,但明显根本寻不到,索性就将脸直接埋进他胸前,也不推开那帕巾,也不回答他。
宋濯不再招她,也心知再招下去,受罪的还是自己,便也不再说话,只帮她整理那些狼藉。
然很快,便有那细微之声落入耳中。
宋濯眉眼间瞬时起了一股寒意,但开口时,语气还是极尽的温柔,“有人上来了,别怕,是我的仆役。”
柳惜瑶什么也未曾觉察,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说,但也顾不得去问,只一想到会有人站在门外,那脸颊便更加涨红,立即将脸埋得更深。
“公子。”门外来人低低道,“是大公子寻了过来。”
应当说,宋澜是半刻钟前就已来到了慈恩堂,然宋濯的仆役是提前得了吩咐的,自是不敢轻易上塔楼来搅扰宋濯,可宋澜这边等得久了,自是觉得奇怪,便不顾那来人阻拦,硬是要来塔楼一看。
宋濯如何猜不出这当中原委,他轻拍着怀中明显受到惊吓之人,朝外冷道:“将人拦住。”
这便是要动手之意。
那仆役领命,转身便消失在了门前。
第40章 铸爱做的事
宋澜从廊道而下,正要跨入院门时,却被仆役拦了去处。
他的耐心早已耗尽,没有任何缘由,便叫他在那正堂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这已经算是给足了二弟脸面。
“让开。”宋澜不客气道。
那仆役脚下却是纹丝不动,脸上神情也看不出半分赔笑或是讨好,俨然一副若宋澜胆敢再朝内迈入半步,便会与他动手之态。
宋澜不由冷笑,朝那斜前方的塔楼扫去一眼,只一个仆役罢了,还当真以为能拦得住他?
宋澜一面慢慢收紧双拳,缓缓扭动着手腕,一面迈出踏入院中。
然不等他脚跟落地,面前那仆役便抬臂朝他身前而来,虽被宋澜侧身避开,可那挥臂之时倏起的风声,却明显能让人感受到这一臂的力道极强,若是寻常人被这一臂砸中,定会震得肝胆俱裂。
宋澜早在片刻前看到这人脚步时,便知是个精通武艺的,却没想身手这般高绝,且丝毫不顾忌他的身份,敢就这样朝他挥臂。
既是如此,那便怪不得他了。
宋澜侧身避开的同时,手肘已是倏然朝那人腰间而去,那仆役也是闪避极快,顷刻间转身便又是沉沉一臂朝面上而来。
起初宋澜看似拳拳雷厉,实则每一击都是试探,不过三五招内,便看出了对方门道。
然至此时开始,两人之间那看似势均力敌的平衡便被倏然打破,宋澜立即占据优势,只要出招便会让对方躲避不及,而对方不论拳至何处,仿若皆能被宋澜提前猜中。
很快这仆役便被打得连连后退,最终被他一脚踢翻再地,飞出一丈之外。
宋澜走上前去,抬起黑靴重重压在那人心口处,那仆役挣扎着似还要妄图起身,却随着宋澜足底的力道而闷哼一声,彻底不敢再动。
一阵拍掌声从身后传来,宋澜侧眸冷冷看去。
来人正是宋濯。
他一面缓步朝下楼,一面笑意淡淡地温声赞道:“兄长果真风采卓绝,顷刻间就能制敌而胜。”
宋澜抬起脚,抽出帕子擦手道:“你这慈恩堂内,才是当真卧虎藏龙啊。”
说罢,也不等宋濯开口,便将那帕子朝地上扔去,也慢慢弯了唇角,“可若下次再使人这般拦我,我常年征战在外,手上没有轻重,若伤了你的人,二弟可莫要怨我。”
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宋濯也不急,只徐徐道:“许久未见兄长,便想借机看看兄长风采,可胜当年。”
宋澜也不想再与他计较,冷哼一声便随他朝那前厅的方向而去,临出院子前,他又回头朝那塔楼上方扫去一眼,“在那楼上做什么呢,这般久也不见现身?”
宋濯淡道:“并无要事,只是闲暇时做些爱做的事罢了。”
“爱做的事?”宋澜眉梢微挑,“说来听听,日后我与你也能投其所好。”
宋濯随口道:“粗研一些筋脉穴位之事。”
“哦?”
宋澜似也起了兴致道,“二弟还钻研起医理了,那何时得空教教我?”
宋濯淡笑,没有应声。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前厅。
早有下人备了茶具,还有那山中取来的泉水,皆搁在矮几上。
兄弟盘膝对坐,下人皆已退至屋外。
宋濯不疾不徐手拿茶具开始烹茶。
宋澜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贺维一事,是你的手笔?”
宋濯淡淡“嗯”了一声。
这消息是他特意放给宋澜的,自是也能猜出宋澜得知后,会登门来寻,只是他寻来的时间不算凑巧。
而宋澜却不知此事,只以为是他的人终于查出了端倪,才让他顺着那蛛丝马迹疑到了老二身上。
“此事你做得很干净,我查时也未曾留下可疑之处。”
宋澜说着,那微蹙的眉宇便徐徐展开,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欣慰来。
他原本以为,二弟自幼随祖母长大,与他兄妹二人似隔着一层般,从来都不算亲厚,可如今看来,终究还是血浓于水,一旦三娘遇到事,他也是愿意暗中相助的。
然他虽然欣慰,却还是觉得宋濯此番颇有些过分。
“三娘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你暗中使人夺了那贺维性命,不曾告知于她,也不怕将她吓坏。”宋澜道。
宋濯用茶罗筛着茶粉,不紧不慢道:“在你面前,她是小姑娘,可若不借此机会长了教训,日后再行此胆大妄为之事时,旁人便只认她是勇毅侯府的三娘子。”
经此一事,宋滢的确被吓得安分了不少,至少不敢再拿银子随意去寻人办事,那些人哪里就堪被她所用,只要不死,便永远都是那透风的墙。
宋澜认可这番话,可终究是自己妹妹,多少是存了一些偏爱的,想到那透风的墙,便不由又想起一事来,“事出有因,此事为那柳家娘子所谋。”
宋濯手中动作微顿,抬眼朝他看来,“三娘是这般与你说的?”
宋澜道:“她爱逞强,如何会说实话,那柳家的虽是表亲,可终究不姓宋,我信不过她。”
宋濯垂眼继续煮茶,“兄长何时这般不谨慎了,若贺柳二人相继离世,侯府安能不被生疑?”
县主刚一赐婚,两人便双双毙命,自然会让人觉出蹊跷。
且宋滢与那柳家表妹的关系亲近,若那表妹也跟着倏然离世,那才是彻底要将三娘吓傻了。
宋澜看看面前摆放整齐的茶具,又看看那始终面含温笑的宋濯,这一刻方能真切感受到为何父亲要说宋濯才是那做文臣的料,果真是心思诡秘,城府极深,且轻易不会将那心思显现而出。
“二兄觉得呢?”宋濯抬眼朝他看来。
“还是你思虑周全。”宋澜笑着朝他颔首,“的确不必着急,不过一女子罢了,如今还要仰仗侯府度日,料定她也不敢多事。”
若当真是那多事之人,自也有的是法子将人除去。
最后这句话,宋澜并未所出口,只在心里暗道。
话落,他便去看宋濯神色,却看不出一丝杀意,甚至连那细微的神色都瞧不出来。
宋澜挑眉,岔开了话题,“若单说你这慈恩堂,我绝不会叫人来此,可整个西苑,都不叫我的人踏足,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宋濯搅动着逐渐沸腾的茶汤,语气轻缓道:“兄长归府后,入住东苑,不也是避开了我的眼目?”
宋澜也并非是要怪责,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却没想还要被他揶揄,“你这性子,实则也随了几分母亲的。”
再不是母亲亲自带大的,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一脉相承,只是一个倔在明面,一个看似不争不抢,实则骨子里也是个又倔又不愿服软的。
“明日,最迟后日,袁统领便要抵达华州。”宋濯舀了一勺茶汤在那茶盏中,问道,“你与他在安南时,私交如何?”
按照之前袁秩信中所述,合该五日后才至华州,可宋濯却说他明后两日便要到。
宋澜微怔,却也不觉奇怪,毕竟他连自己的日程都能摸清,何况是那袁统领。
“甚好。”宋澜接茶盏,不由深看了宋濯一眼,五年未见,这位二弟脸上的稚气彻底不见,应当说,是自打他入了弘文馆求学之后,那面相便与从前有了变化,他待人处事看似依旧温和有礼,但眼神中明显是多了东西的,只是那东西叫人辨识不清。
宋澜虽未入过弘文馆,却也深知比起战场厮杀,在那种地方想要明哲保身,绝非易事。
呷了口茶汤,他缓缓出声,“怎地提起袁统领来了?”
宋濯也给自己添了一盏,并未回答,而是继续问道:“此人可信得过?”
“忠义之士,与我亦是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宋澜道。
宋濯缓缓颔首,这方道出原委,“秦王一派,苦寻多年,终是查到了当年江南水患时,太子一党治水的账簿,如今暗中已是兵分三路,欲将一干证物送往京城,这当中一路必定途径华州。”
宋澜剑眉瞬间蹙起,嗓音也不由沉下几分,“你的意思……是让袁统领护这一路?”
“非也。”宋濯低道,“与侯府有关的任何人与事,皆莫参与这两党当中。”
“如今的确不是入局之时,那……”宋澜话还未曾出口,便也倏然明白过来。
此番圣上特意招袁统领回京,本就欲留他在京中任职,若能赶在太子出事前,顺利如今,倘若之后京中一旦生变,袁统领便可借机立下功绩,到时必当被陛下委以重任。
但前提是,这袁秩得是那能倚靠,日后也能堪用之人。
所以,宋濯才会问他两人之间交情如何。
想到这一点,宋澜不由深吸一口气道:“如此要事,你怎地现在才开口,我若今日不寻上门来,你当如何?”
宋濯既是放了那贺维的消息给宋澜,便是猜到他会寻上门来,所以并不着急。
他又喝一口茶,笑着道:“早几日,晚几日,若是有差别,便也不必要这一步棋了。”
言下之意,若袁秩与宋澜的交情几日就能有所转变,此人便不堪重用了。
宋澜忽然笑了,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位二弟的心计,“好,那我告诉你,这步棋,堪用。”
宋濯也笑道:“那便请兄长书信一封,派人亲自交于袁统领之手。”
“放心。”宋澜搁下茶盏道,“今晚天黑之前,信便会送至他手中。”
而那袁秩一旦得了信件之后,根本来不及再朝华州而来,更别提登门叙旧,应会快马加鞭朝那京中而去。
喝下那最后一口茶汤,宋濯脸上露出的笑意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