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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明明是你不理我


    阁楼鸦雀无声。


    袁峥率先打破沉默,替居尘开了口,缓和笑道:“王爷,您没有……是因为您不是我们的同窗啊,我若没记错,您当时就只来郡主府避过两个月的暑。”


    宋觅道:“卢枫也不是你们的同窗,他待的时间比我还短。”


    袁峥竭力保持微笑,“卢二郎,他就是个自来熟,您又不是不知道他……”


    宋觅勾起唇角,“他什么?就因为他话比我多,所以要区别对待我?”


    他看似在玩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冷淡,周身萦绕起一股低沉的寒意,仿佛并不打算给任何人辩解的面子,就要等某个人亲自同他开口。


    袁峥彻底给他噎住,不由抱歉地看向居尘。他好像较真了?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居尘不得不硬起头皮站起身,“是我不好,我忘记了。”


    她欠身同他福礼,致歉的礼数周全,完全端出了一副跟他一点儿都不熟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虽然曾经共处一个屋檐下,但……王爷是高山雪,天上月,我实在不敢随意套近乎。”


    这种想法在座所有人都有,诚然,她见外的行为,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宋觅却淡淡道:“明明是你不理我。”


    若他没记错,在郡主府的那段日子,基本是她看见他就躲,搞得他还以为自己是个瘟神。


    他竟咄咄逼人,明明是在兴师问罪,居尘却不由咬紧了下唇,双手攥着衣角,一时间,耳根开始泛红。


    他俩就这么僵持着,气氛越来越尴尬之际,旭阳选择跳了出来,低低笑了一声。


    她看向了居尘:“我记得你那会可不是这么说的。”


    居尘愣了愣:“什么?”


    旭阳朝着宋觅笑道:“我记得我当时问她对小叔的印象,她说的是,无所事事的钓鱼翁!”


    居尘:“……”


    短促的静默,众人忍不住破口笑了开来,哗然声中,都在笑话她真是大胆。


    居尘不由哀怨地看了旭阳一眼,不知该不该谢谢她在自己没死透的尸体上多铲两道黄土,最终长吸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他那会本来就在郡主府钓了一个夏天的鱼!”


    她不过是说了句别人不敢讲的大实话。


    一众目光偷偷瞄向宋觅,他撤去面上的冷意,竟似心情好转起来,也并没有否认:“我确实在钓鱼。”


    居尘扬起下巴:“你看。”


    袁峥却忍不住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一直在钓鱼?”


    果然是夫妻同心,居尘真有点分不清他俩到底和谁是一伙的了。


    宋觅竟先开口,替她解释起来,“她一个夏天都在水榭边看书。”


    居尘睁大双眸,万万没料到他居然居然,对那时的她有印象!


    袁峥震惊笑道:“看书?怎么可能?”


    居尘咽了口唾沫,“怎么不可能!”


    “反正我不信。”袁峥眯缝了眼看向她。


    那时的居尘,不让他掩护课间的逃课,替备考核的小抄,帮绣罚跪的护膝,他都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她怎么可能乖乖温习功课。


    居尘脸色一红,强掩着语气中的心虚,“爱信不信。”


    袁峥笑意更深,还想开口拆穿她,居尘扬手递给他一块点心,“呐,你最爱吃的龙须糕。”


    直接塞进他嘴里,彻底堵住他的嘴。


    袁峥无奈咀嚼,眼中漾起无奈的温柔之色。


    宋觅将她这一举动尽收眼底,看着他俩亲昵的互动,不由捏了捏杯盏的边缘。


    林宗白眼儿尖,垂眸望见他指尖泛出苍白之色,插话问向居尘,成功将她的目光从袁峥身上引了开来,“尘妹妹现在还玩陶瓷吗?”


    居尘顿了顿,“不玩了。”


    “为什么”


    居尘默然片刻,耸肩笑道:“我阿娘不喜欢,嫌我玩物丧志。”——


    夜色渐深,水榭边上的草丛,响起一些悉悉索索的夏虫低鸣之声。


    难得重聚,旭阳望了眼窗外,不愿就此散席,提议大伙儿一起玩游戏。


    旭阳一向不爱在朋友聚会的时候唤人随侍,阁楼里并没有下人,旭阳想玩投壶,众人也不忤逆寿星的心愿,从善如流地亲自将桌子拉开,围成一个圆,空出中间一隅的地方。


    然游戏的道具并没有放在阁楼。


    旭阳忙着指挥桌子的摆放,见居尘空闲,嚷声叫道:“阿尘,双耳壶还在老地方,你去拿一下。”


    话音甫落,旭阳又想起那个壶是青铜所制,比较重,便开口让袁峥帮她。


    袁峥刚被她使唤挪完这边的桌子,又被使唤挪那边的桌子,不由冷嗤一声,“我哪有分身?”


    卢枫正在帮忙搬凳子,朝一边瞟了眼,笑道:“这不还有个闲人吗?”


    旭阳可不敢指挥宋觅做事。


    宋觅双手交叠,闻言看向居尘,“走吧。”


    居尘:“……”


    袁峥抬起头,回想起他俩方才僵滞的气氛,略有担忧,“王爷,阿尘过去也帮不了您什么……”


    他的意思是,那双耳壶虽有重量,但也用不着一男加一女来搬。


    道理是没错,但他这一副生怕他会给她委屈受的样子,真是把宋觅看得鼻尖逸出了一丝冷笑,凉飕飕道:“可本王不识路。”


    他甚少自称本王,也不习惯用身份压人,这一句开口,一字一字往外蹦,显然略有了不满之意。


    偏偏袁峥没眼力见得很,一边拉着桌角一边续道:“那你等我挪完……”


    话还没说完,只见宋觅二话不说,转身直接把居尘带下了楼:“有劳带个路。”


    袁峥眼睁睁看着居尘被他拎走,爱莫能助,只能在内心为她烧了柱香,心想,蓬山王高风亮节,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没得到的小人偶,就对她怎样吧。


    从阁楼出来,居尘故意走快了两步,兢兢业业地给他带路。然不过一个转弯,她转过头,宋觅已经跟了上来,几乎与她并肩而行。


    险些触碰到他垂眸落下的视线,居尘连忙偏过脸,看向另一边。


    宋觅望着她的后脑勺,不得不开口唤道:“李大人。”


    语气低沉,是他惯有的清冽嗓音。


    居尘背脊整个一僵,呆滞好一片刻,才若


    无其事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宋觅盯着她,唇角微微挑起,“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很不清白,但你这样,只会让别人觉得更奇怪。”


    居尘愣了一会,看着他在夜色中犹若寒星的深眸。他是觉得她在欲盖弥彰,提醒她不要让别人察觉端倪吗?


    居尘眼底微暗,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我有吗?”


    “有。”


    “可我们原本就不熟。”


    “那也不至于从头到尾都不看我。”宋觅挑了下眉,指控道:“我也没有那么不好看吧?比起袁驸马,还是更白一点,在夜里更明显一点。”


    居尘无法解释她自己破绽百出的行为,只能抓住他的话尾,“驸马他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皮肤才……”


    “我知道。”宋觅听她出言相护,直接打断,一时间,心里宛若沤了一口血。


    不过随口说了袁峥一点不是,她就上赶着辩驳吗。


    可他从来也不屑同别人比较的。


    居尘冷静片刻,抬眸辩解:“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和你显得很亲近,别人反而更容易起疑心。况且,也不单是我一个人不同你说话。”


    宋觅凝着她澄澈的双眸看了良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也对。”


    居尘蒙混过关,在心底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宋觅忽而又开口:“那天……”


    居尘再度硬着头皮,噙笑抬头朝他看去,宋觅看着她,翕动唇角半晌,最后却陷入了沉默。


    他还是没问出,她那晚为什么没来。


    宋觅并不确定那一晚的爽约,是不是她在沉默地表达关系结束。


    他想问,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竟有些开不了口。


    隐隐的,像是有一丝胆怯暗含其中。


    看着少女投过来的疑惑视线,他自嘲地轻笑一声,垂眸道,“没事。”——


    进了西厢房,宋觅开口询问“在哪”,居尘指了指双耳壶的位置。


    他径直朝那一隅走去,居尘记得羽箭放在置物架里,打开柜子发现没有,她四周张望了下,才发现在架子上面。


    她踮起脚,够不到,回眸看了眼宋觅,他正低下头去拿双耳壶。


    居尘的目光只好转向旁边的凳子,上前搬了过来,站上去拿。


    宋觅转回头,发现她竟踩在了紫花墩上,二话不说将双耳壶放下,走上前,扶腰护住了她。


    夏日的衣裙本就单薄,那双炙热的大手覆上她细嫩的腰肢,居尘心口砰然而动,连带着身躯都跟着颤了一下,反而没站稳。


    她脚下一滑,宋觅就接住了她。


    居尘坠入他的怀抱,视线落及他胸膛的衣襟,鼻尖瞬间被他身上那股高贵干净的熟悉气息包裹,不由自主抬眸看向他。


    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疯狂,亦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他那句——“等时机到了,自会断干净。”


    饶是居尘从他此刻温柔的眼底看出,现在并不是他口中的时机,可她还是抵不住自尊心作祟,心底一阵发酸起来。这种等待他宣判死刑的滋味,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她。


    居尘低头说了句“谢谢”,目光黯然下去。


    她这样失魂落魄的神色,落在男人的眼中,就像是对于此刻抱住她的人是他,很失望。


    宋觅不由抿起唇角道:“就算他没来帮你,也不至于这么失落吧。”


    居尘发着呆,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嗯?”


    宋觅见她装傻,勾唇冷笑了下,将她放回地上,没再多说什么。


    第22章 第22章是只字不提,却期待别人……


    投壶是旭阳从小到大最擅长的游戏,游戏一开始,她可谓是斗志昂扬,势必要拿下今晚全场最佳。


    偏偏今日,她棋逢对手。


    他们的游戏规则是抽签组队,两两一组,每一轮累计两人积分,只取第一,剩下输的都要喝酒。


    都选择抽签了,她和袁峥还能分到一起,也不知是什么强劲的孽缘。不过袁峥射术十分厉害,倒也符合她预期的理想队友。


    她兴味盎然地同袁峥并排坐下,四下环望,发现居尘竟同小叔抽到一块,坐到他们对面的位置。


    这大概是陶瓷的孽缘吧……


    别说,他俩坐在一块儿,还是挺赏心悦目的,明明互相没说一句话,竟叫人看不出一丝违和,甚至颇为般配。


    然后,旭阳便发现宋觅投壶实在是厉害,且一点都不肯让着她这个寿星。


    向来不擅长射术的居尘,跟着他,今晚滴酒未沾。


    旭阳老挣挣不到第一,心里泄气至极,到最后直接垮了脸,将羽箭一扔,闹着说要换一个游戏。


    大伙儿依旧从善如流。


    林宗白作为东都酒楼的行头,对于席面上这些觥筹交错最有心得,卢枫开口询问他最近京城有没有兴起什么新的热门游戏。


    林宗白想了想,下楼前往前院,吩咐随侍去他的马车上,拿来一个锦盒。


    他时常被邀去席面暖场,车上自然备了不少活跃气氛的道具。


    旭阳作为今夜的东道主,锦盒最先放到了她的面前,率先征求她的意见。


    旭阳打开盒子,只见里面分格装了好几十个锦囊,锦囊内都是大同小异的小纸条。


    林宗白道:“这个游戏很简单,在瓦子里,俗称‘捉鬼’。”


    “每个锦囊都有一组纸条,这些纸条中的字,只有一张和别的相似但不一样。”


    “玩家轮流用话语描述自己得到的词语,不能说出词语本身,且需要兼顾隐蔽与暗示。”


    “拿到不同纸条的人是鬼,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需要通过破绽发现自己的身份,然后尽量将自己纸条上的词语,在不违背本意逻辑的情况下,描述成和他人相似,来隐藏自己。”


    “获胜的办法,就是找出那个鬼,找不出,则是鬼获胜。”


    旭阳听完便笑了:“有点意思。”


    林宗白闻言询问:“那就试着玩一下?”


    旭阳看他一眼,勾唇说了句“好”,随而先在归为简单的那一栏,抽出一个锦囊。


    “先来个难度不高的吧,毕竟没玩过。”


    为了不叫身旁人无意中瞄见彼此的纸条,原先两两合成一块投壶的案几,一个个单独拉了开来。


    终于逃离宋觅身边,居尘的心跳恢复了平稳,稳定中,含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


    她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矛盾,只能集中注意力,看向手上的纸条。


    旭阳最先发言,她蹙眉将纸上的词语看了两眼,衔笑道:“这件事,应该没有人喜欢吧。”


    四周面面相觑,顿时有了共鸣一般,摸了摸鼻尖,心照不宣地低笑开来。


    接下来,从旭阳右边开始,每个人开始对其进行表述。


    “这件事,每回做之前,内心都很痛苦。”


    “早上醒来一想到这件事,恨不得时间回溯。”


    “不用天天做,不做的时候好开心。”


    “基本是固定时间做,也有不固定。”


    ……


    一轮又一轮,明明是简单题,他们居然过了五轮,都没投出那只鬼在哪。


    左顾右盼,众人不由纷纷纳闷,难不成他们这帮大梁栋梁的智慧,已经比不过酒楼茶肆的老百姓了?


    直到宋允沉痛道出了一句“我去年刚做过,今年还没有”。


    众人顿时将视线焦距到了他身上。


    宋允察觉气氛的异样,忽闪着眼睛,“怎么了?”


    旭阳纤细的手指,指向了他的鼻尖,“就是你。”


    宋允不可置信道:“难道你们今年早就做了,这不是没到时间吗?”


    四下登时哀鸿遍野,居尘无奈冲他笑道:“我今年开春就开始做了。”


    大理寺的那两位少卿更是哭丧着脸,“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做。”


    在宋允茫然的脸色中,林宗白扑哧一笑,宣告鬼已捉住,平民获胜。


    纸条一开,宋允嘴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鸡蛋,盯着居尘他们手上皆是清一色的“上值”,


    反观他自己的,笔墨泓然写着“上坟”。


    卢枫不禁嗤地笑道:“不是,上值与上坟,这两个词有关系吗?我们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我一直以为我是平民呢。”宋允惊诧道。


    众人忍不住冲他嫌弃地啐了一声。


    体验到游戏的乐趣,大伙儿纷纷提起了兴致,忙不迭开了下一局。


    一局接着一局,玩了三局过,这回,林宗白噙笑道:“上点难度。”


    这一次,居尘从锦囊中抽出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正楷小字,“喜欢”。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鬼,运气好的是,这回轮到她最后一个描述。


    游戏开始,居尘忙不迭竖起耳朵倾听。


    “这是一种可以终结理智的东西。”


    “脑子可以接受劝告,但它不能。”


    “像风一样,不需要去看,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容易迷失自我。”


    “一旦出现,一旦发生,就无法斩钉截铁画去一个句号。”


    ……


    居尘听着听着,不由在心中砸舌,瞧瞧,听听,不愧是娴宁郡主调教出来的一帮学子,这云里雾里的描述,完全和她的词汇吻合,又搞不清是什么。


    紧接着,轮到她前面的宋觅,他沉默了会,开口:“是只字不提,却期待别人提起。”


    居尘愣了愣,宛若池边草木上的一滴夜露坠落,心口泛起了一丝微澜。


    他的表述,同其他人一样模糊。可他的喜欢,会只字不提吗?


    她虽谈不成十分了解他,但这么多年的分庭抗礼,她对于他的脾性,还算摸得比较清楚。


    蓬山王并不是一个避讳谈及自己喜恶的人,对于很多事物的态度,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么久以来,只有一件事发生在他身上时,他为了不让人发现,从头到尾藏在了心里,直到逝世,才露出了一些端倪。


    旭阳见居尘迟迟不说,提醒她开口。


    其他人并没有因为宋觅的描述,流露出丝毫的猜疑,这令居尘心中不由抽了一下。


    她思忖了片刻,轻启贝齿:“它是纯真的,而世上唯一的纯真,就是不思考。”


    显然,她蒙混过关。显然,她察觉到了一丝自己同他们纸条里词汇的区别。


    这令居尘不由更加关注起宋觅的描述。


    第二轮描述中,他说:“无法准确说出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时间太久,发现开始的时候,就已深陷其中。”


    第三轮,他说:“那一刻起,你的快乐与悲伤,将不再由你做主。”


    第四轮,他说:“心中密密麻麻,眼前一纸空白。”


    第五轮,他说:“原以为时间会是解药,原以为就是一场过路的雨,但雨停后,沼泽再也没有变回清流。”


    当他话音甫落,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细微的惊叹。


    他说得太好,好到大伙儿都忘记找出那个隐藏的鬼,沉浸在他的表述中。


    好到居尘明明赢了,却觉得自己彻彻底底输了。


    众人打开纸条,旭阳看了居尘手中的词汇,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暗恋和喜欢。怪不得我们找不出,这对词的差距,确实不大啊。”


    居尘牵了下唇角,心中不由呢喃自语,不大吗?


    那为什么她前世一直没有发现。


    是她太迟钝,还是他太擅长伪装?


    如果不大,她怎能从一个“只字不提“,轻易区分其中的差距。


    她又为何,忽而觉得心底泥泞不已。


    她的心,也早已因为这场雨,变成了一片泥足深陷的沼泽——


    好玩归好玩,这游戏也确实有些伤脑筋,几局下来,大家都有些疲累了。


    旭阳提出玩一些简单的缓一缓脑子,在林宗白的建议下,最后选中了击鼓传花。


    击鼓传花的规则十分简单,花落谁家,要么抽选才艺,上前表演,要么选择回答问题。


    林宗白将鼓和花以及抽取的锦囊,准备得一应俱全。


    鼓声响起,游戏开始。


    以往这种游戏,居尘习惯上前表演才艺,抚琴吹笛,唱歌跳舞,她样样都能来一点,所以并不爱单一的回答问题。


    可今日不知是不是有某人在的原因,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那些歌舞音乐,不过是蜻蜓点水,都不够登峰造极,根本拿不出手。


    是以,当花球落到她手上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起身选择才艺,她迟疑片刻,选择了抽取问题。


    旭阳不由咦了声,瞩目一看,才发现今晚的居尘,坐姿尤其乖巧端正。之前她都坐在她身边,她压根没感觉。


    林宗白负责击鼓主持,拆开锦囊,将纸条翻出,温言冲她询问:“你如何区分恩与爱?”


    旭阳下意识笑道:“都是这么哲学的问题吗?”


    林宗白噙笑解释:“不一定,什么都有,有些或许还会令人尴尬到难以启齿,大伙儿可别玩不起才好。”


    旭阳啊呀了一声,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私下砸舌。这也是居尘不爱选择问题的原因,她之前就遇到过一些问题,问得十分劲爆。


    居尘想了想,蹙眉道:“需要区分吗,这世上有几个人会施恩于你。有一些恩情,本身就足够令人沦陷。”


    旭阳不由笑了起来:“看来阿尘是个会以身相许的性子。”


    居尘勾起唇角,俏皮反问:“你不会吗?”


    旭阳撇了撇嘴,倒也认真想了想,“除非是舍命相救,我才会考虑吧。”


    要不说她俩能做闺蜜呢。


    毕竟,在她们一致的三观中,舍命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几个人敢做。而她们这一观点出来,不由引发了在场人的各种讨论。


    从恩与爱的区别,到舍命相救,与舍身相报,姑娘与儿郎之间,开始出现了不同的认知与体会。


    卢枫刚否定了妹妹卢芸对于落水相救,舍身相报的观念,认为姑娘应当嫁给自己心仪的儿郎,而不该迫于世俗的眼光,去嫁给一个可能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转眼,他为了加固自己的论点,朝着兄弟宋觅求取论证道:“徵之,假如你不顾危险不惜生命救一个人,本身就没有图谋报答,对吧?”


    他的嗓门本就比较大,话音甫落,众人的注意力不由都落到他们这厢。


    只见宋觅摩挲了一下杯盏的边缘,沉吟片刻,勾起唇角,“命都给了。我还会在乎她报不报答吗?我只会希望她好好活着。”


    他说话的语气何其揶揄,却犹如一把赤裸的剑,掷地有声。


    是谁?明知它锋利无比,还是抑制不住地任它,搅碎了自己的心。


    第23章 第23章若有来生


    鼓声再度响起。这回,花落袁峥。


    袁峥身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旭阳却不爱看人舞刀弄剑。他迟疑片刻,也选择了回答问题。


    林宗白打开锦囊,蓦然顿了顿。


    卢枫:“看来难以启齿的问题来了。”


    林宗白干咳了声,面无表情道:“你是处男吗?不是请举杯。”


    袁峥刚端起杯盏润喉,闻言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四周不由响起一些男子细细碎碎的哄笑声,女孩们则有些娇羞地垂了垂头。


    有人笑叹:“还真有点尴尬。”


    有人起哄:“驸马不会玩不起吧。”


    也有人缓和:“其实你都成婚了,倒也还好。”


    也不妨碍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嘟囔了声:“万一成婚了也还是呢。”


    又是一阵轻轻浅浅的笑声中,只见袁峥默然片刻,提壶,斟酒,举杯。


    居尘双目忍不住睁大。


    她明明记得,袁峥和旭阳自成亲后,至今未有圆房……旭阳亲口同她说的,她没有理由骗她,也没有必要。


    难道是别人吗?可袁峥从来没有通房小妾什么的。


    居尘心中不由充满了诧异与困惑,而她这副震惊的神色,尽数落在了宋觅眼中。


    鼓声再响,这一回,花球竟在居尘递给宋觅的那刻停了。


    “这算两个人吧?”


    “要不一起选个问题回答好了。”


    宋觅转首询问居尘的意见,嗓音轻描淡写,居尘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侍女将锦囊递来,宋觅抬手礼让居尘,让她来挑。


    居尘随意抽了一个。


    侍女递给了林宗白,林宗白打开一看,同方才的面无表情不同


    ,他看了宋觅一眼,眼底不由染上一丝促狭,笑道:“你是处男吗?不是请举杯。”


    话音甫落,旭阳忍不住斥笑起来:“这些问题的概率是不是有占比的?”


    林宗白颔首:“是有,某一些特别多。”


    卢枫问道:“这是根据市井里的热度来分比例的吗?”


    “是。”


    “怎么东都,有这么多无聊的人?”


    “哈哈哈哈……”


    “不过这个问题,男子有被针对到,女孩根本就不用回答啊,直接喝一杯就好了。”


    “尘妹妹,你不会故意作弊的吧?”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存心要暴露某人的私生活似的。


    居尘嗓音不由抬高:“我真的是随便拿的一个。”


    旭阳帮腔道:“是小叔让她拿的,何况她必须喝酒啊,谁要作这种弊?”


    “徵之,你也只能认栽了。”


    虽然表示同情,但在场所有人,是真的充满了好奇。


    且看那一双双悄然落在宋觅手间寸步不移的眼睛,果然,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胄,这世间的人,都生了一颗赤城的八卦之心。


    卢枫轻啧了声:“这个问题其实对他没意义,他又没有……”


    宋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然片刻,同居尘的动作一致,一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卢枫蓦地噎住,大大的嘴巴张着,几乎足以塞下一个鸭蛋,一连蹦出了好几个“艹”字。


    他思来想去,脱口而出:“不会真是那个小黄门吧?”


    宋觅默然不语。


    这他妈是在给我默认?卢枫见他难得一副不辩解不反讥的表情,齿缝蹦出的“艹“字更大声了。


    四周顿时响起一些怪异的哗然。林宗白显然也有些意外,皱眉许久,倏尔朝宋觅调侃一笑:“据我多年经验,这种问题一般容易触发循环,下一个问题,指不准就是问你对方是谁了。”


    话音甫落,居尘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闻地蜷缩了下。


    游戏继续。


    这回,花球果然再度落到了宋觅手中。


    他举着花球,半眯起眼,不由看向前方击鼓的林宗白,严重怀疑他存心故意。


    林宗白饶有兴致地回望他,迫不及待将抽取问题的锦囊,递了上来。


    宋觅凝着那一垒的锦囊沉默了半晌,几不可闻地看了眼居尘平淡面容下那一双布满慌乱的眼睛,忽而有些不敢赌,沉声道:“我选择才艺。”


    林宗白失望地哦豁了声,才艺锦囊递上,宋觅掠过一眼,抽了一个面上绣有兰花的。


    林宗白打开一看,勾起唇角:“请表演舞曲,《长恨歌》。”


    宋觅神色一顿,四周替他着急的议论声已经响了起来。


    “舞曲,王爷会跳舞吗?”


    卢枫代为回答:“这部舞曲,他倒是会的,但这场舞需要两个人啊。”


    “明皇与杨妃,需要一个会跳这场舞的姑娘。”


    “可以去找一个舞姬,就是有点麻烦。”


    “我们这儿就没一个姑娘会吗?”


    正是烦恼之际,忽而有人想起来,“哎,居尘,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一场舞曲吗?”


    “赔礼道歉的机会来了!”


    “你若是肯配合王爷把这场舞跳了,他肯定不会再计较你孤立他的事……”


    居尘忍不住打断道:“我没有孤立他……”


    “帮帮他吧,你看,人家已经看向你了。”


    居尘一转头,果然坠入宋觅的深眸中。


    宋觅给着她想要的见外,却主动询问道:“李大人会跳舞?”


    旭阳笑了起来,代为解惑:“她什么都会点的,但这场舞她尤其下过苦功夫,因为她很喜欢。”


    旭阳想了想,续道:“不过一直没怎么遇到她理想的舞伴。这场舞不是有一段‘捧上掌心,视如明珠’的画面吗,极需男子的臂力,可你别看阿尘瘦,她其实还挺有肉的,一般舞者还真举不动她。”


    居尘脸色一红,“冉冉……”


    她当然知晓旭阳不是意指她胖,只是她有没有.肉,哪儿有.肉,这里没有人会比宋觅更清楚。脑海中不可避免回想起一些比较活色生香的画面,居尘侧过头,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武夫能举得动,不过一般的武夫都不擅长跳舞。”旭阳看了袁峥一眼,说到这儿,仿佛才反应过来,“小叔,你怎么还学了舞曲?”


    卢枫替宋觅笑答:“他也是什么都会点。这场舞曲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好,他学得也比其他的更上心些。”


    众人不由面露期待,纷纷开始起哄:“那试一试?”


    居尘:“我……”


    “徵之,还不快求求人家。”


    “对啊对啊,小姑娘都比较害羞的。”


    “你刚刚不是帮她赢了投壶吗,现在她来帮帮你,你俩这样一来一回,刚好就扯平了。”


    “配合一场,做个朋友,有些陈年往事,就不用计较了。”


    很明显,这群收过居尘陶瓷礼物的人,大抵是拿人手软,都在努力帮助他俩冰释前嫌。


    居尘只能求助地看向了宋觅,希望他可以一口回绝。


    宋觅看她一眼:“还请李大人,帮宋某一个忙。”


    居尘:“……”


    周遭的起哄声更大了,居尘头皮发麻,只得垂眸应许道:“可我没有带舞衣。”


    林宗白连忙笑了起来:“小事一桩。”


    别说舞衣,等他俩下楼换好衣服,他连舞台都帮他们准备好了。


    居尘换好衣服,坐在更衣室的镜前梳妆。看着镜中愈发熟悉的妆容,她的神情一顿,思绪一瞬间飘回前世,蓦然想起同样的一个画面。


    太后娘娘同她一样,非常喜欢《长恨歌》的舞曲。


    那一年,宫中为她张罗五十寿诞,她麾下的每一位女官,几乎都为她进献了一场才艺,作为贺礼。


    居尘报给内务府的,便是《长恨歌》,却不料,同蓬山王献上的节目,直接撞到了一处。


    双方自是互不相让。


    特受内务府邀请来统筹筵席的林宗白没法,只能将此事告知了女帝。


    女帝摇头笑了许久,当日便将两人召进宫中,“你俩都想表演这个节目吗?”


    “是臣先报的。”


    “李大人这话说的,要论时间,本王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准备了。”


    “很久是多久,以前是何时,你有证据吗?”


    “自然要比你久,我听说李大人连舞伴都还没找到,如此匆匆忙忙,简直毫无诚意。”


    “呵,说得就像王爷找到了似的,你要有理想的舞伴,你至于拖那么久才报上来?”


    眼看两人又开始斗起嘴来,女帝无奈伸手打断,薄露笑意道:“既如此,那不然你俩合一起,出一个节目就好了。”


    林宗白躬身站在旁边,闻言不由狠狠点头道:“刚好一个是明皇,一个是杨妃,合一块就也谈不上谁需要谦让谁了。”


    只见殿中对立的两人,不约而同蹙起眉梢,不可置信地指向对方,“和他/她?”


    林宗白见状,更加看热闹不嫌事大,转首便朝着女帝作揖,噙笑道:“别说,微臣还真有些期待他俩同框的样子。”


    毕竟他俩在朝堂上出了名的不睦,相庭抗礼已有多年。眼下竟要一起合作,绝对能让这场筵席,蓬荜生辉!


    女帝倚在罗汉椅上,支着下颐,笑靥生花,“朕也很期待。”


    两人:“……”


    圣人的金口已开。


    便是赶鸭子上架,牛不喝水硬按头,居尘也不得不默默在每日下值后换上舞衣,硬着头皮跑去王府,在他那偌大的花园里,水榭边,当着一群白色的水鸟飞禽前,同他大眼瞪小眼,搂搂抱抱起来。


    唯一令居尘没有预料的是,她本是一个挺有重量的人,一落在他手中,宛如飞燕般轻盈起来。


    她原先还以为,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嘲笑她的体重,甚至每天都要反复鞭尸的。


    可整场舞跳下来,他俩配合默契,竟无一丝错漏——


    为了营造最好的舞台氛围,林


    宗白将阁楼的灯光,聚集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所有的观众,挪移到了幔帘后方昏暗的地方。


    两人分别从东西两侧,缓缓进入舞台中央。


    传闻杨妃身上拥有胡人血统,是以舞曲一开始,由居尘先站上舞台,一身环佩玉铛,叮铃作响,半截细白的腰身浅露,手捧着一把胡琴,踩着舞步,仰天而视。


    宋觅负手而立于一旁,抬眼漫看,仿若明皇在欣赏眼前女子的每一寸美丽,唇角衔笑,目中隐有脉脉,暗含其中。


    此刻的他神情自然,不乏融入舞台的轻车驾熟感,可在上一世,宋觅犹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穿着舞衣,站在水榭边等他,他的身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僵滞。


    他早已看习惯她身着官服长裾,乌发一丝不苟地裹入软翅冠宇的严肃模样,乍然恢复了娇俏的女儿身,他有那么一瞬,竟有些不敢认。


    发现他终于到来,她蹙起蛾眉,在排练前,脆生生地开口警告:“不许占我便宜!”


    他呵地冷笑了声。


    可一场凄美绝伦的爱情舞曲,怎么可能没有肢体上的触碰。


    他的手敷在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将她捧起,犹如捧着一朵盛世娇花,而后弯腰翻转,这朵柔软的花,便倚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感受到她轻吐在他耳畔的如兰气息,也嗅到了她身上那一抹淡淡的,只属于她的体香。


    她靠在他胸膛,两人相拥相视的瞬间,他低下头,凝望着她如画的眉目,似清风,如明月。


    那一刻,他忽而明白了当年为何会有那么多少年郎,前赴后继地,想要约她去看花灯。


    他不可抑制地浮想,那样一双澄澈美丽的眼睛,若是映入繁华的灯光,撩人的夜色,将是一场怎样蛊惑人心的美景,说是绝色,亦不过如此。


    舞台上,居尘演绎完了俏皮的前奏,将胡琴一放,朝他伸出手。


    宋觅的身形颀长而健美,居尘个头并不矮,一到他手上,却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翩若惊鸿来照影,宛若游龙戏水滨。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他们跳出了一场相识,热恋,盛宠,再到最后,是生死的别离。


    杨妃含泪离世的那一段,居尘眼角入戏的泪珠一落,宋觅的心口,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明知只是一场表演,他还是,有些看不得她的眼泪。


    居尘却在这一刻,有片刻的出神,记忆蓦然回到了前世,回想起他俩有一回排练,直到曲终人散,她的眼泪还是跟断了线的珍珠般,一直没个歇停。


    宋觅难得好心给她递来了一条手帕,挑眉问她:“你是在为他俩不得善终的爱情遗憾吗?”


    居尘吸了吸鼻子,轻呸了声,“我是在为杨妃的死不值。”


    “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男尊女卑的世道,江山覆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多大的错?不过是替罪羔羊罢了。”


    她越想越觉得气愤,豁然站起身,言之凿凿道:“所有保护不了心爱女子的男人,都不配谈爱情!”


    回想起宋觅当时微微睁大的眼眸,居尘心口一抽,忽而觉得后悔。她真的后悔,把这样的观念灌输给了他。


    而就这一不留神的片刻,居尘走错了几步舞,转身之间,同宋觅的舞步交错到了一处。


    他一不小心,绊到了她。


    眼看居尘身姿一倾,直愣愣朝着前方扑摔而去,宋觅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利用旋转的力量卸去了她倾倒的势头。


    最后,将错就错,让原本应该倒在他怀中的女子,变成将他拥在了怀中。


    居尘扑在地上,抱着他,怔怔凝望着他伴随着曲尾的吟唱,配合闭上了双眸。


    灯光汇在他们身上,犹如一道天窗,一时之间,仿佛回到那个冬天,在那个昏暗的牢房之内。


    都年过四十的人了,他还来骗她,笑着说是来送她一程,却悄悄调换了他俩的酒盏。


    她一口抿尽,腹中火烧的钝痛感并没有来,见他离去的身形微晃,不由迟疑地上前扶他。


    他咳得十分厉害,似是不想沾污她的衣裙,一把将她推开,歪在地上,唇角忽然咳出大口大口的血,刺得她眼睛狠狠花了一把。


    她心中一块巨石猛地砸下,惊得灵台一片空白,扑过去再度将他扶起,抱在怀中:“你这是为何?”


    她不明白,她当时真的不明白。


    而他胸腔不断起伏着,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想抬手触碰一下她苍白的脸,却又瑟缩了回去,明明连说话都吃力了,还是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淡淡同她道了句:“若有来生……”


    舞曲进入尾声,伴奏的箜篌长笛交织,犹如芙蓉泣露,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听那隐在帘后的伶人,最后清唱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1】


    第24章 第24章吻我


    一场舞曲奏毕,旭阳不由抚掌惊叹,开口叫好:“我怎么忽然觉得,最后死的,就该是明皇。”


    袁峥笑道:“只能说他俩跳得太好,让我们仿若置身其中了。”


    楼中其他人皆随之抚掌称赞。


    宋觅斜倚在她细白的手臂上,睁开双眸,入目而来的,是她若隐若现的半截腰肢。


    居尘尚在发愣,只见怀中人撑地而起,淡淡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去换衣服。”


    两人一并退去,前往楼下的雅间更衣。


    这回,居尘走在前面,宋觅缓缓在后,没再特意同她并肩而行。


    转过前方的廊角,她却忽而回头,头往他胸膛一靠,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抵在角落的梁柱上,踮起脚吻了上去。


    他蓦然抬起了下颌。


    没让她得逞。


    居尘不小心磕到他的喉结,连忙伸手摸了过去,“疼吗?”


    宋觅锁住了她的手,一双眼在夜色中黑得愈发深沉,冷声道:“你不是……不想要了?”


    还是说,听见袁峥不是处男,心里难受,又跑他这儿来自暴自弃了。


    居尘见他神情如此冷淡,一时肥起来的胆子又缩了回去,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轻咬起下唇。


    那晚,他肯定等了她很久。


    而她失信了。


    他那么忙的人,空闲都是挤来的,又不是瑶津池畔边的小倌,还能由着她有兴致就去临幸,没有就随便丢到一边吗?


    人在自己委屈的时候,总是很难去想到别人的委屈。等想到的时候,居尘忽然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她悄无声息吸了口气,慎重同他道了声歉:“对不起。”


    她说得很小声,细细一品,一丝哽咽的味道暗含其中。


    落在宋觅耳中,眉宇微蹙,像是他始乱终弃了她似的。明明他从头到尾,只是没让她刚刚那一口得逞而已。


    他一直不说话,居尘心里犯急,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张了张嘴,凝着他冷淡的神色,又觉得自己咎由自取。


    他本来也不是非她不可,凭什么要顺着她呢?


    居尘越想越难过,鼻尖一酸,真有些自暴自弃,松开了攥住他臂弯的手,埋首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朝前再拐了个弯,走到她的更衣室前,居尘吸了吸鼻子,推开门,前脚刚迈进去,手腕蓦然从身后被人拽住。


    宋觅将门一关,一个转身,握住她的双手往上一举,高大的身躯贴上前,学着她方才那般,将她紧紧压在了门板上——


    阁楼里,仍是一派语笑宴宴。


    旭阳又玩了一轮击鼓传花,居尘还没有回来。


    旭阳想起她方才喝的那杯酒,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想要下去找,可她玩投壶时也喝了不少酒,现在有些后劲上了来,一起身,身形微晃了下。


    袁峥见她站不住,一把将她拉回到位置上,“这是你家,也就是她家,还能丢了她吗?”


    旭阳谨慎道:“可她刚才喝了杯酒,她酒量浅,万一有歹


    人趁机对她图谋不轨……”


    “我就问你谁敢?”袁峥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笑了声,“这府里都是你用惯了的老人,要说外男,也基本都在这了。唯一不在的那个,你觉得他会是那种人吗?”


    旭阳迟疑了会,点了点头,“也对。”


    击鼓声再度响起,砸在阁楼的地板上,一层层朝着楼下的雅间蔓延。


    一阵接着一阵急促的咚咚鼓声,仿若居尘此刻的心跳。


    一楼长廊尽头的更衣室内,门被反锁,屋内昏暗,只有门缝漏进的几丝月光,和男子皓若寒星的眼眸。


    一勾一扯,少女的舞衣尽数堆到了腰.迹之间,掌心一握,雪团彻底变了形状。


    宋觅的手很大,就那样托着,反复揉搓。


    居尘坐在门前的高几上,后脊背冒起一阵接着一阵的酥麻感,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男子覆上前,高挺鼻梁陷进她雪白的脖颈上,细细啄吻了会,不敢留痕。眼眸的余光朝下瞥了眼,宛若两朵梅花,在雪岭上娇滴滴绽放。


    旭阳说得不错,她其实很有料。


    也不知是男人做这事都有无师自通的能力,还是他特别有取悦她的天赋。仅靠摸与亲,就让她徘徊在了缺氧的边缘。


    居尘轻微喘了口气,身躯颤栗着,膝盖无意间挨到他,熟悉的明显感觉,令她心脏跳得比楼板传来的鼓声还要快,下意识开始扯他衣服。


    宋觅眸色微滞,喉结滚了一下,理智尚存,抓住她的手:“李大人想未婚先孕”


    这里不是辞忧别院,屋内没有燃香,床幔的四角也没有挂上避孕的香囊。


    居尘轻启贝齿,刚想说她小日子快来了,应该不会受孕,话到嘴缝边,又咽了回去。怕他以为她是想借腹上位。


    居尘轻声道:“我们第一次,不是没有”


    宋觅目光短促的呆滞了会,随而化作无奈的笑意漾开,忍不住搓了搓她的面皮,“你还抱这种侥幸”


    况且,第一次那会,因为怕她太难受,他根本就没有……


    居尘脸上如胭脂扫过,靠在他肩上,难得自省地回想了下她方才那一句话,确实显得有点太不自爱。可今夜确也是她先主动勾了他的,居尘红着耳朵低头看去,不忍心他憋得难受,犹疑着想用手帮他。


    只触碰了一下,宋觅眸色愈发深沉,一把将她的手捞了回来,贴在心口,凛声道:“吻我。”


    居尘仰头捧着他的脸,闭眸果断献了上去。


    他们每回都会接吻,居尘也经常主动,但每次吻到最后,都会变成宋觅主导。与他素日给人游刃有余的感觉迥然不同,他的吻充满了侵略性,具有很浓厚的占有欲,常常让居尘毫无招架之力。


    这是他第一回,任由她带着他走。而她的吻,给人的感觉很柔软,很青涩,就像树丛里初生的青果,落在了甘冽的山泉中。


    她吻得很认真,很努力。


    宋觅毫无疑问被讨好,喘息的间隙,鼻尖溢出了一丝愉悦的嗤笑,心情上扬了好几分,“这么听话?”


    “你不喜欢”居尘停了下来,换着气,唇色潮湿红润。


    宋觅捏了把她的脸,沉声道:“这么听话,也会爽约”


    他果然还是没过去这个坎。用行动表达会同她和好,又用语言来秋后算账。


    居尘遭到质问,一时间讷了声。她要怎么说,说她那天在帘后吗?


    说她不想和他断,所以伤自尊了。他会不会觉得她麻烦?毕竟最开始,是她先承诺了等他娶妻生子,就会识相离去的。


    居尘觉得委屈,却也不敢说实情,眼眶忽而有些湿润,只能搂着他的肩膀,沉吟好半晌,苦着嗓子道:“你为什么不穿我送的衣服?”


    宋觅蓦然陷入了沉默。


    居尘朝他心口多靠近了几分,“你不喜欢”


    宋觅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袁驸马有件一样的。”


    居尘猛地抬起头,“什么”


    “你不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我有段日子没见过他了。”


    她的意思是,她都不知道他新裁了一件大氅。


    落到宋觅耳中,这带着一丝鼻音的话语,却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委屈一般,令他眸光微沉,伸手朝她雪团上狠狠掐了一把。


    居尘不明所以哼唧了一声,混着一点娇嗔,反而像在勾他。


    宋觅俯首再度吻了过去,居尘被他唇舌搅弄得不断后仰,眼见要磕到门板上,他用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居尘心头因他这温柔行为酥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他吻得近乎窒息。


    他擎住她的后颈,不许她逃避须臾,三番两次将她亲得喘不过气,又在她即将晕厥的边缘,给予她片刻的舒缓,反反复复,让她一壁痛苦,一壁舒服。


    所以,她害得他撞衫了


    他这么尊贵的人,同人撞衫,那画面,想一想,都有些令居尘不忍直视。


    于是,她终于趁他适当给她吸入一些空气的间隙,找机会同他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有那件衣服。”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被他亲的,带着一点呼吸不畅的鼻音,直勾勾,水汪汪看着他,像两潭清泉,黑曜石般的眼珠,此时此刻只映着他一人刀削的轮廓。


    宋觅看着看着,突然很想伸手,捂住她这双眼睛。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她蛊惑。


    可他又不舍得。不舍得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模样。


    他只能低头嗤笑了声,笑自己没出息,就算是谎言,是迷魂汤,只要她哄,他就会信。


    “没事了。”宋觅抬起指腹,摩挲了一下她发红的眼皮儿。


    居尘心怀补偿,又主动吻住了他。


    两人身子贴得越来越近,居尘坐在高几上,脚尖离地,宋觅站在她面前,忽深忽浅回应着她的吻,掌心一路往下,指尖泛出一点水光。


    居尘羞红了脸,不由并拢,他却忽而用手腕拦住。


    “松开。”他喑哑着嗓音,似蛊惑,似命令。


    居尘肩膀轻轻颤抖,刚准备听命。


    叩叩叩——


    “阿尘?”


    袁峥熟悉的嗓音,伴随着敲门声,忽而传了进来。


    居尘的身子瞬间僵住,双眸蓦然睁大,本就错乱的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惊慌地仰头看向宋觅。


    他却一点不肯退开,反而变本加厉。


    居尘美眸圆瞪。


    袁峥站在门外,见更衣室中并无灯火,茫然地挠了挠头。


    他扭头准备朝其他方向去找,一转身,却忽然听到身后屋内传来一声轻磕,似是高几与门板相撞的动静。


    袁峥眸色一滞,伸手握上门环,推门前,再唤了声:“阿尘?你在吗?”


    “……在!”


    第25章 第25章明天,我有空。


    听到少女略有急促的嗓音,袁峥推门的手倏尔一顿。


    居尘神色慌乱不堪,下意识朝门缝外看去。宋觅没有空余的手扳回她的下巴,蓦然加快了指尖节奏。


    居尘猛地颤栗起来,咬紧牙根,又是亢奋,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他不是怕被人发现吗,为什么,还不停下……


    袁峥还在外面,居尘怕自己忍不住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不得不用手抵在宋觅胸口,开始推搡他。


    宋觅却不为所动,指尖根据她神情的回应,张弛有度。她就这么怕外面那个男人知道?他偏偏要她叫出来。


    袁峥站在门外,关切询问道:“你还没好吗?”


    “……再等一会,快了。”


    “怎么不点灯?”


    “懒得点……图方便。”


    这话倒像是她的性格,袁峥并没有起疑心,“嗯。你看


    到王爷了吗?”


    “没、没有……啊!”


    “怎么了?”


    “没事,我,我耳环掉地上了。”


    “需要我帮你一起找吗?”


    “别进来!”少女的声音变得慌乱不堪,早已忘记门被反锁,“我衣服还没换好……”


    袁峥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那我先回去等你吧。你快一点,旭阳担心了。”


    “嗯……嗯!”


    外面传来了男子逐渐离去的脚步声,宋觅心有不甘,低头朝着她锁骨处又啃了一口。


    居尘反复咬住下唇,在粉嫩的唇瓣上留下一排排牙印,目光哀求不已,终归,看软了他的心肠。


    最后,宋觅捂住她的嘴,将她摁在了门板上,由着她的眼神,在他怀里变得彻底迷离。


    他看着她眼中映着的自己,就好像在凝视自己的欲望。


    然后重重吐了一口气,将湿漉.漉的手指,恶劣地擦在了她的小衣上。


    居尘双腿发软,险些跌落下去。


    宋觅托住她不堪一击的腰身,伸手触碰她红润的眼角,勾起唇边,无声苦笑,又吻住她。


    足足吻了半炷香时间,实在不能不出去了。


    宋觅直接将她身上揉得凌乱皱巴的舞衣尽数剥.光,帮她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襦裙。


    居尘用温凉的手紧贴了贴红扑扑的脸皮,把温度降下,正准备推门而出,宋觅双手撑在两边,将她堵在了中间。


    居尘抬起困惑的眼眸,宋觅道:“那个陶瓷娃娃,我也想要。”


    居尘愣怔,宋觅行云流水朝她臀上捏了一把,一本正经道:“给我捏一个。”


    居尘好不容易降下的脸温,迅速回升。


    出门前,她从身后拉住他,一双眼眸晴光潋滟,“那我还能再约你吗?”


    宋觅看她一眼:“明天,我有空。”——


    夜深人静,旭阳卸下所有珠钗,从梳妆台前起身,来到幔帐前。


    只见居尘侧靠在枕头上,轻轻咬着拇指尖,一双星眸波光流转,也不知在想什么,唇角微微浮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容。


    旭阳今日酒喝的多,害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酒后吐真言,或是主动去找了谁,便拉着居尘同自己睡,作为监督。


    没想到她看起来好像比自己还醉,双颊泛着红晕,就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被人用颜料染了一般。


    旭阳掐住她的一边脸蛋,“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居尘拉起盖至腰身的凉被,蒙住半边脸,尤其盖住唇角抑不住的笑意,“没有。”


    旭阳哎呦了声,“不告诉我?”


    她翻身上榻,去拽她蒙脸的被褥,两人开始在幔帐里打闹起来,旭阳被居尘一把摁住,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纤手一伸,朝着她腰上的痒痒肉摩挲了去。


    居尘登时没了办法,咯咯笑着开始求饶,挣扎间,衣襟半敞,露出两根细白的锁骨。


    旭阳眸色一滞,“你这里怎么了?”


    居尘愣住,旭阳指尖点上她锁骨的红痕,蹭了蹭,“被蚊子咬了吗?我让人薰了艾香驱蚊啊。”


    居尘伸手朝她摸的地方遮了遮,轻轻唔了声,双颊的红晕渐深,好在她俩刚刚打闹了一场,彼此额有微汗,倒像是热的。


    旭阳跳下床去给她找药膏,不由埋汰:“这蚊子这么毒的吗,咬得那么深一个印子。”


    “嗯……”


    其实他并没有特别用力,但她的皮肤太娇嫩了,一点点印记都会显得很明显。


    居尘看向旭阳翻箱倒柜的身影,“冉冉,找不到就算了,我没事的。”


    旭阳恰好在妆奁里将药膏翻出来,嘿了声,屁颠屁颠跑回来,用食指沾了点凝胶,拨开她的衣襟,朝那痕迹上点涂。


    越涂越觉得,这不像是蚊子咬的,像是……但阿尘尚未成婚,连议亲都没有,没道理会有那档子事,应该不可能。


    旭阳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因为她这一处颇显暧昧的痕迹,不由回想起今夜玩击鼓传花的场景。


    “我一直以为小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超逸出尘,洁身自好,没想到居然也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样。”


    当旭阳将药膏阖上,下意识将心中的想法呢喃而出,居尘双眸微睁,呆滞好一会,吞了口唾沫,神情犹如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你知道了?”


    “他不是喝酒了吗,你忘了?”旭阳努嘴道,“我今天才和你说好奇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呢,结果他已经不干净了。就是不知道对方是谁,竟能勾得他同人春风一度?”


    造成他不干净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耳根发红,轻舔了舔唇角,拉住旭阳的手,“冉冉……其实,我也不是。”


    旭阳先是嗯了一声,像是还没反应她意指的是什么,而后僵硬了好半晌,猛然握住她的肩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了。”


    旭阳的心中翻滚起惊涛巨浪,眼睛在居尘诚实真挚的面容下越瞪越大,“谁?”


    居尘抿了抿唇:“我还不能说。”


    “为什么?”


    “就是还不能,还不到时候。”虽然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旭阳望着她有口难开的样子,两撇蛾眉几乎要拧成一道,指腹按上她锁骨的印记,“所以这是他弄的?你们平常有来往?”


    “嗯。”


    “那种来往?”


    “嗯……”


    旭阳握着她的肩膀不自觉用了力道,难以置信地摇起头来,“你太大胆了!”


    居尘垂下眼睫,颇有些知错的模样,旭阳不由问道:“可是对方逼了你?”


    明明她和袁峥成婚之前,都没出现什么异常,莫不是那人知道他俩同她交好,才趁着他俩都不在的时候,找机会强迫了她。毕竟她这张脸,确实生得太招人了。


    居尘连忙道:“是我自愿的。”


    话语中的真心实意,日月可鉴。


    旭阳看着居尘小嘴微张,一双眼眸轻颤,好似生怕她对那人产生半丝不好的印象,忍不住捏起她的脸颊,“你喜欢他?”


    “嗯。”


    旭阳望着她眼中的坚定,长叹了口气,“所以,我是不是认识?”


    居尘讷声,“你怎么知道?”


    “我如果不认识,你不可能不告诉我。你是怕我找他麻烦吗?”


    居尘猛然摇头,“不是。”


    其实,是。


    旭阳的脾气,居尘最是了解,如果让她知道同她厮混的人,是她家小叔,她肯定会要求宋觅对她负责,甚至,不惜闹到太后娘娘那。


    别看旭阳平时总是赖在居尘身上,像个妹妹一般。她实际比居尘大了一岁半,心里一直把自己放在姐姐的位置,大事上,她总会想着把她保护好。


    居尘双手挽着她,小心翼翼的,透着暂时不能坦白从宽的惭愧,旭阳看着,又是无奈,又忍不住笑了笑,刮了下她的鼻尖。


    “其实,我也不是。”


    这回,换作居尘睁大双目,“谁?”


    旭阳一阵沉默,居尘的直觉往上一窜,脱口而出道:“是袁峥?”


    虽然旭阳说过他俩婚后不曾圆房,但居尘有了自己这个前车之鉴,难免不去假设,万一他俩婚前有过呢。袁峥今天也喝了酒的。他心里藏着的人是谁,居尘再是清楚不过。


    旭阳原以为居尘第一个猜测会是林宗白,没想到她竟会往那个表面上最不可能的人去想。


    旭阳登时噎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扬起下巴,“等你什么时候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翌日,宋觅来到辞忧别院,居尘已经坐在了屋中。


    天色渐黑,屋中已亮起暖黄的灯火,宋觅推开门时,居尘刚好坐在铜镜前,检查自己的仪容。


    烛影摇红,映在她白生生的芙蓉面上。她今日穿一身青绿色襦裙,裙头有细细的绿萝纹路缠绕,半透明的真丝上襦,将那一副白玉般的皮囊衬得愈发莹润如雪,叫人看一眼,便忍不住上前去擒住她的皓腕,抱在胸前,好好爱怜一番。


    宋觅将她揽入怀中,刚摸了把她的脸颊,低头吻她,居尘蓦然伸出食指抵在了他唇前,可怜兮兮看他一眼,干咳:“我……那个来了。”


    宋觅:“……”


    他睨她一眼,忍不住将抚摸她脸颊的动作,变成了掐她的苹果肌,“你故意的吧?”


    居尘的


    脸颊被他捏得微微鼓起,嗓音不由变得模糊,“这种事怎么故意?”


    宋觅显然有些失望,松开她的脸颊,悄无声息叹了口气。转眼,居尘从他怀中起身,端端正正站到他面前,抱歉地看了他一眼,遗憾道:“那我先回去了。”


    宋觅眉宇微蹙:“为什么?”


    居尘十指交叉,小声道:“今天做不了。”


    “不做,就不能和我待一块了?”


    居尘眼眸微暗,低声指控道:“你上次说的,不做,就不要来找你。”


    宋觅愣了一下,他原话是这个意思吗?


    宋觅不由嗤笑了声,“李大人真的很记仇。”


    “我有吗?”


    “有。”宋觅言之凿凿。


    居尘睁大双眸,咬了下唇,左手拇指抠着右手拇指尖,努力为自己辩解,“我之前小日子一直很准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提前了,我也没料到。今天中午我发现了,本来想通知你的,但我怕你以为我又想爽约,就想着亲自过来同你解释。”


    宋觅见她言辞这般诚恳,眼底不由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轻嗯了声,问道:“叫厨房准备晚膳了吗?”


    居尘殷勤道:“叫了。我算着你过来的时辰,提前帮你点了。”


    “那就坐下来,陪我吃顿饭。”


    居尘顿了顿,宋觅看向她:“现在这个点,其他人应该都吃完了。”


    居尘抬眸望向窗外昏暗下来的天色,“嗯……”


    “你不是不习惯一个人吃饭吗?”


    他居然记得。


    宋觅再次伸手拉住她的皓腕,将她带到了饭桌前。


    用过晚膳,宋觅放下银箸,抬眼见她起身时蛾眉微蹙,不由用左手捂了捂小腹。


    宋觅走到门口,吩咐收拾餐桌的侍女去熬一碗红糖姜茶回来,转过身,将她带进里屋,抱在了怀中。


    “很疼吗?”宋觅问道。


    居尘朝他怀里拱了拱,“我平常不疼的,这次有点特殊。”


    平常不疼?


    宋觅将他的大手朝她温凉的小腹贴紧了些,思绪一瞬间被回忆插.满,不由回想起前世,有一日早朝,他和她刚在新制的税赋上争论了一番,一下朝,他路过皇城驰道,不小心又同她撞到了一处。


    她当着他的面,直楞楞栽了下去。


    他那时还以为她是没吵过,打算到他面前蓄意报复,栽赃嫁祸他一波,连忙打横将她抱起,赶紧送去太医院做伤痕鉴定。


    结果,女医官说她是经水不利,少腹满痛,加上连日操劳,体寒气虚,直接痛晕过去了。


    他坐在榻前,回眸瞥了眼她布满薄汗的脸颊,明明记得她在早朝和他吵架的时候,说话还中气十足,根本不是现在这般,苍白柔弱。


    后来听说她已连着数日不眠不休,一直住在凤阁处理公务,宋觅不由轻叹,这丫头拼起来的时候,对自己还挺狠的。


    但她现在还只是凤阁一八品小员,不至于忙碌至此,为何,又不舒服了?


    宋觅关怀地问了问,居尘默然许久,回答:“可能是最近情绪不稳,郁结所致。”


    “为什么?”


    居尘不答,只埋头靠在他肩膀上,细挺的鼻梁贴在他脖颈,轻嗅着他干净清贵的熟悉气息。


    宋觅想问她是不是因为袁峥,话到唇边,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还是不给自己添堵了。


    不过多时,侍女轻叩门扉,将红糖姜茶送了进来。


    他用勺子轻舀,一口一口给她喂完,两人再简单洗漱了番,熄下灯,宋觅一上榻,居尘便不自觉往里多挪了点,同他拉开一定距离。


    宋觅:“为何离我这么远?”


    “我怕身上有味道。”


    居尘可不想在他印象里留下血腥味这种东西。


    她原本都没想过今晚留宿,一开始是打算同他解释清楚就回去,后来想着吃完饭就回去,再后来想着同他再单独待会就回去,然后鬼使神差地,被他放到了榻上。


    她身上只剩下一条就寝用的吊带素纱,薄如蝉翼,自然怕盖不住一些味道。


    宋觅大手一揽,将她搂入怀中,高耸的鼻翼没入她锁骨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很香。”


    第26章 第26章不做别的,亲一下可以吗……


    居尘脸颊犹如胭脂扫过,葱白指尖轻拽住他腰迹的衣衫,心口一时间又甜蜜,又酸涩,倚在他怀中,呆呆心想,至少现在他还不想和她断……至少得到过,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须知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想当年她阿爹阿娘刚在一起的时候,山盟海誓,如胶似漆,到头来,还不是有了新欢,就忘却旧爱。


    与其为了期待以后能白头到老,却止步当下,还不如抓住如今快活的日子,即便只是短暂一场梦,也比没有拥抱过的好。


    她正自欺欺人地想着,男子忽然在她头顶上轻笑了声。


    居尘抬起美眸,“怎么了?”


    宋觅失笑道:“没有,就是觉得自己有点混蛋。”


    “嗯?”


    “因为我现在,特别想吻你。”


    夏日的衣衫本就单薄,他俩贴得这么近,宋觅随便一动,不是碰到她的腰肢,就是擦过她笔直修长的腿。


    本想嗅一下她刚洗完的发丝,以清香来给自己醒一醒神,一低头,只见一道深沟,欲壑难填。


    这样还能坐怀不乱,那他就不是男人了。


    尽管眼底布满了情.欲,他还是克制地低声问道:“李大人,不做别的,亲一下可以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商量,眼眸是一派汹涌沉沉的黑色,一眼看过来,几乎摄人心魄。居尘直觉自己如果答应他,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


    可她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怎么也无法说出一个拒绝的字。


    居尘一个默认,宋觅的唇便覆了上来。


    昏暗的屋内,开始响起轻舔慢吮的啧啧声。没多久,居尘的身子便酥了,双手绵绵搭在他的后颈,不断迎合,不断喘息。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宋觅比之前要柔和许多,没有一上来攻城般的勾缠与翻搅,不兴风,也不作浪。不像在缓解一时无法排泄的欲.火,更像在通过亲吻,转移她的注意力,安抚她的不适。


    居尘被迷得晕头转向,小腹的疼痛感都轻了不少。


    宋觅却越来越觉得煎熬。


    不吻还好,这一吻,愈发生出一丝爱而不得的哀怨,犹如笼中困兽,眼睁睁看着猎物就在前面,香甜美味记忆犹新,却无法挣出牢笼,将其恶狠狠扑在下面,一口咬住要害。


    他只能带着点沮丧地啃上她的脖颈,顺着半敞衣襟,下一枚吻,直接落到了她锁骨之下。


    居尘身子猛地一颤,白嫩嫩的趾尖不由蜷缩。一股酥酥麻麻的熟悉感觉,从后脊背蔓延而来。


    “别,别咬……”居尘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手足无措地去抓他后脑勺上的头发。


    他的发梢泼墨一般,顺滑又柔软,可他的心却如铁坚硬,一把擒住她捞他的手,按回在床褥上。


    “不可以?明明你给我的反应,你很舒服。”


    “……”


    居尘只能咬着牙,呼吸错乱不堪,时而急促,时而漫长,不经意泄露几声喘息,好几分有苦难言的懊恼,暗含流淌其中。


    他太可恶!


    就因为她小日子扫了他的兴。


    非撩得她全身是火……——


    后来,居尘小日子没过的这几天,她再也没有答应宋觅的邀约。


    明知道做不了还约她,他才是真的故意!


    宋觅只是想见她,没想到她这么排斥,还气急败坏地剜了他一眼。他只能无奈笑笑,随她脚底下抹油,开溜而去。


    连隔数日不见。


    这日,居尘领了沈尚宫交代的差事,前往史馆将近日的记录归档入册,顺便整理卷宗。


    居尘以前并不喜欢这样枯燥无趣的差事,总觉得是在荒废大好时光,后来身处高位,经历太多血雨腥风,重来一世,她十分享受史馆宁和的氛围与这种平静的生活。


    空气中漂浮着陈年的墨香,鳞


    次栉比的书架上,几缕光斑从旁侧排列有序的窗户投入。


    史馆卷宗室分为上下两层,楼顶建得高高,许多古籍的翻阅都需要借助云梯。居尘站在梯顶上,微微俯身,将一份近日梳理成册的卷宗归档。


    二楼是大梁皇室的机密卷宗,只有内阁几位要员方可进入。居尘现在的阶品还上不了楼,并不知晓此刻,二楼的阅览室前,一人听见动静抬起头,视线隔着堆满故纸的书架,朝她看了过来。


    宋觅看着她从云梯下去,手持几轴书卷,坐到正厅的案几前低头阅览,微垂的螓首下,露出一段雪白脖颈,蓦然回想起前世凤阁与内阁合并后,两人共处一室批阅奏折的画面。


    自两人共舞之后,他不知为何,忙里偷闲时,总会隔着堆山码海的案牍,下意识朝她那厢看一眼。


    她总是低着头,握住笔杆,一坐下便连忙好几个时辰,一口水都没有空喝。


    能进中枢的女官不多,李居尘是大梁史上第一个,所以格外拼命努力。


    她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去,每夜乘车路过太元楼时,她会亲自提着衣摆下车,走到门口,对里边轻唤:“钱掌柜,给我打包一份点心。”


    她很喜欢拿甜食作为自己忙了一天的犒劳。


    宋觅坐在马车内,修长指尖轻抬起车帘,透过罅隙,远远望着她站在楼前耐心等待,那一抹纤细娇俏的背影,忽然无法理解,一个那么爱吃夜宵,还是甜食的女子,怎么还能看起来那么瘦。


    要不是给她当过舞搭子,他从没见她胖过,更不会知晓她的.肉,其实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总归,能吃是福。他之前一直还以为她那么拼,是因为头上那顶乌纱帽来之不易,太过沉重,时常令她夜不安寝,食不下咽。


    如今察觉,她心态没有那么差,她所有的努力,并非去证明她配得上,不过是和他们一样,在其位,谋其职,尽其责,善其事。


    后来,不知不觉,每晚散值路过太元楼,去听她那一句脆生生的点单,成为宋觅每日不变的消遣,他也因此记住了她最喜欢的那几类点心,太师饼,春水生,玉露团,蜜浮酥奈花。


    他那时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他这么做的意义。


    就是单纯觉得有意思,要他说出哪儿有意思,他又说不出来。


    就像现在,明明他已经翻阅完要找的卷宗,却还是不自觉倚在二楼书架后,手握一卷古籍,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她看得出神。


    史馆内,光线幽暗。


    随着外头日头转移的零碎光亮,缓缓掠过少女的脸。


    她专注地低头阅览,沉浸其中,直到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唤。


    居尘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抬起头,宋允突然出现在门口,唇角衔笑,朝着她这厢狂奔而来。


    宋允被老王妃解禁放出门,却不允许他离京半步。


    他把整个东都逛了一圈又一圈,从小长大的故乡,实在熟悉过头,毫无任何诗意迸发,无奈只能将眼光转向了浩如烟海的史书,心想通过前人的脚步,亦可纵观天下百事,大好山河。


    他一直想成为一个云游诗人,但老王妃不同意,也从来不认可他写的东西。


    “前不久,母妃刚把我书房里所有的诗集都烧了。”


    居尘见他沮丧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由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人打小在郡主私塾读书,一直都是同窗好友。居尘被迫拜读他的诗词长大,也算是见证了他从狗屁不通,到文采飞扬。


    见他如此烦恼,居尘忍不住给他透露道:“可我觉得你写的很好,我也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我一样。”


    上辈子他就是大器晚成,后来红遍了大江南北。


    然而如今的宋允并不知情,只是笑了笑,开始同她倾诉作为孩子的统一烦恼,就是永远会被长辈拿去同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


    “最近母妃总是频繁提起小叔,老爱拿他的政绩来鞭策我,时常说我但凡有蓬山王十分之一,她就死而无憾了。”宋允长叹一息,“我当然知道他很厉害,从小到大,不论习文还是学武,感觉什么事到他手上,都是游刃有余的。可我努力这么久,只学会了写诗这一件事,我永远都不可能像他那么有出息。”


    居尘见他垂头丧气,不由回想起自己前世同宋觅针锋相对,非常理解他被拿去同他比较的痛苦,扬声宽慰道:“他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大部分时候都是装的吧。”


    宋允懵懂道:“是吗?可我听说他过目不忘,三岁写诗,五岁作画,十岁通读百书,满腹经纶,还武艺高强,而且天生会用双手写字。”


    居尘一听到这些烂大街称颂宋觅的话术,心底某些“陈年旧恨”便不受控制地被激了起来,脑海中一时犹如走马灯般闪现起前世的种种画面,忍不住道:“哪有那么多天生,他肯定背地里下了不知多少苦功夫,只是不告诉我们而已。”


    “是吗?”


    “这帮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背地里埋头苦干,表面风轻云淡,专门故意给我们制造焦虑,心肠黝黑的很。”居尘轻叩桌面,振振有词。


    宋允睁大双目,莫名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


    居尘笃定道:“你别太理会他人的话,写诗也很有出息的。”


    宋允眼睛亮起来:“真的吗?”


    居尘:“青史留名纵然风光无限,可是诗词在百姓口中朗朗上口,代代传颂,从此流芳百世,不是一样的出息吗?”


    宋允甚少得到支持与鼓励,向来给点阳光就灿烂,听她这么解读,笑意瞬间如水墨般在脸上荡漾开来,冲上前将她肩膀一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他这一拥犹如孩子扑向长辈,拥得有些紧,居尘干干一笑,正想将他推开。


    二楼蓦然传来一声咳嗽。


    居尘背脊一僵。这声音。


    她蓦地转头,只见他们背地里刚刚讨论完的那位,心肠黝黑的别人家的孩子,此刻正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下来。


    第27章 第27章我还以为,就我没有……


    居尘手心不由冒出一层薄汗,一时之间,都忘了推开肩上的宋允。


    可她心虚什么,她说的不是事实吗。


    宋觅凝着她肩头上别的男人的手,眸色愈发冷淡下来。


    虽只比他们大了几岁,宋允对他彷佛有着动物本能的畏强感,连忙松开居尘,端正姿态,“小叔。”


    居尘起身行礼,宋觅简单看她一眼,视线落回宋允身上,微勾唇角,语气听不出一丝温度,“你俩在这搂搂抱抱的,做什么?”


    宋允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叠声解释他绝无轻薄之意,“侄儿同李典记很熟,我俩打小就这样。”


    宋允害怕小叔以为他是个肤浅不正经的人,满心满意想要表达出他与居尘情同手足。


    宋觅嗓音更低沉了,呢喃道:“打小就这样?”


    宋允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


    宋觅又看居尘一眼,居尘自他从二楼出来,就已经彻底成了一道硬化的美人石雕,僵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觅朝前走了两步,那两步,几乎是从居尘的心尖上碾了过去,脚下阴风阵阵,令她的脚尖不由自主抬离地面,正犹豫着待会他要是过来收拾她,她是直接起身从桌侧逃跑,还是弯腰从桌底下窜出去。


    幸而这时,元箬大步流星从外面走来,恭敬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宋觅眉宇微蹙,疑似有要事处理,转身疾步离去。


    公务繁忙就是这么点好处,想收拾她都没空。


    宋允紧绷的肩膀松开,悄无声息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居尘,她一直望着宋觅离开的方向,直到那道人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她也没有将视线撤离。宋允伸手摇晃她,她才回过神。


    宋允问道:“你真的觉得我会有出息吗?”


    “当然了!”


    宋允笑得像个稚童,干咳一声,耳根泛起红晕,“那你喜欢这种出息吗?”


    他这句话问


    得颇有几分认真,他对居尘情如兄弟,但也的确存有一辈子想和她在一起的心。每回在居尘身边,他感觉很自在很舒服,她的思想对比其他姑娘要更开明,尊重每一种想法,从不觉得他的思想幼稚,也从不认为他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异类。


    “当然喜欢。”


    居尘很认真说喜欢,也很认真补了句:“但不是那种喜欢。”


    宋允微微一怔,眸眼黯然下来,随而心中布满诧异。


    居尘打小异性缘就好,她从不同人搞暧昧,但在没有确认心意之前,她也不会果断拒绝第一眼看着顺眼的人。主打一个给机会,能追求得到,俘获她的芳心,便是你的本事。


    她以前从来都不会多加后面这句话的。看来那一只点亮他们少年时光的凤尾蝶,终于找到想要栖息的枝头,决定要落脚了。


    宋允心中冒出无尽的遗憾与伤感,忽而诗意大发,连忙冲回家中,执笔挥墨,洋洋洒洒起来——


    又过半个月,忙碌了一上午,居尘和几名女官并肩出宫,前往金市近日新开的一家海鲜楼吃饭。


    几道婀娜娉婷的身影矮身朝大厅一隅坐下,抬手唤来跑堂,卢芸同薛绾并肩看向菜单,居尘帮忙将茶水倒入她们的杯盏。


    大厅前方是一处戏台,每日都会提供免费的表演赠予客人消遣。居尘进门时,一场酣畅淋漓的说书刚刚结束,接下来走上来一名蒙着面容,手抱琵琶的美人。


    只见她迈着莲步,身影翩跹,上前同众人欠身福礼,而后款款朝着月牙椅坐下,素手轻拨琴弦,歌声悠扬地弹唱起来。


    居尘耳尖一动,竟听到一首十分熟悉的曲子。


    “这是……世子允的词?”居尘迟疑道。


    卢芸笑着搭腔:“是啊。这阵子世子的诗词忽而兴起,京城出现了好多乐娘弹奏,百姓口口相传,愈发有了风靡的趋势。”


    居尘显然有些意外,并非怀疑宋允的实力,她明明记得,这是他数年后才写出来的词。她记得上辈子,直到她二十七岁,同他确认自己不会嫁人以后,他的诗词才渐渐为人所知。


    这一世,他竟红的更早了。


    难道是因为她这辈子没去参加宫宴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提前拒绝了他?合着是她挡了他的成名路?


    居尘表示很无辜。


    她端坐一隅,静静聆听着戏台上的评弹,忍不住将自己今日带出的所有银两散出去打赏,一整个午膳时分,唇角都浮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替宋允高兴。


    三楼,长廊栏杆前,这家海鲜楼东家的落脚处,林宗白抿了一口茶,顺着对面宋觅的目光朝下看去,落在戏台那一厢侧面的某个角落。


    林宗白不由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捧你这么个不熟的侄子?”


    直到看完居尘结账离开,宋觅才回过头,反问他:“写的不好吗?”


    林宗白道:“自然是好的,否则不会一捧就起来了。”


    但他绝对不信宋觅是被对方的才华所折服。


    “就是觉得他写得好。”宋觅面不改色道。


    林宗白沉吟看他良久,轻笑一声,提壶给他斟茶,“行,你砸钱你说了算。”


    茶水注入玉盏之中,林宗白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忍不住问宋觅当初他要创业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支持他。


    这话说的,是真没有自知之明,就他那脾气,宋觅就算想白给他,他会接受吗?


    宋觅直接冷笑道:“当初没看出你能成事。”


    林宗白猛地啧了一声。


    宋觅继续勾着唇角,“即使没我,你不是也成事了?”


    林宗白摸了摸鼻尖,嗤笑开来——


    翌日下午,宋允来到皇家藏书阁寻找一本古籍,竟同居尘又偶遇到一处。


    他笑容满面靠近,得知她今日休沐,特来藏书阁修身养性,点了点头,垂眸,发现她摊着书籍的桌旁,还放了一盘香气扑鼻的点心。


    “这不是太元楼最新出的荔枝煎吗?”宋允早就想尝尝了,赶忙坐到她身边,拿起一块。


    还没吞咽,肩膀先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宋允转过头,差点噎住。


    宋觅伸手示意他往侧边让一下,直接插座到了他俩中间,整套动作身姿优雅,行云流水,宋允几乎没察觉到哪儿不对,只是一瞬间,双手握成小拳,端放在腿上,拘谨起来。


    居尘看他一眼,只记得以前私塾读书,郡主娘娘坐在身边监督他们几个补考,都没见过宋允这么紧张。


    居尘探头同他道喜,噙笑道:“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唱你的诗词。”


    宋允挠头羞赧:“我自己也很意外。”


    他本想伸长脖子去同居尘搭话,奈何夹在他俩中间的人实在不容忽视,宋允也不想在他面前坐没坐相,只能矜持地端坐原处,先觑了宋觅一眼,双颊微红,怪不好意思地说出感觉做梦一样,生怕自己德不配位。


    话音甫落,宋觅和颜道:“贤侄这样的心态,恰恰是谦逊的表现。”


    宋允得他夸奖,一下灿烂起来,干咳道:“小叔觉得侄儿写的如何?”


    “挺好的。”宋觅先是给予肯定,再而言辞中肯地评价了几句,最后,“只是……”


    宋允连忙询问只是什么。


    宋觅委婉提出他的诗词风格略显单薄,可能是人生阅历不够所致。宋允狠狠点头,犹如小鸡啄米,仿若寻到了知音。


    宋觅趁热打铁道:“其实云游可以激发灵感,有助诗兴。”


    他表示非常欣赏他的才华,也很支持他出去。


    宋允受宠若惊,脸上堆满笑意,不知想到什么,目光骤然暗沉,“可母妃不会答应的,这几日她生怕我会逃跑,除了正常衣食住行,一分钱都没给我,我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她藏了起来。”


    “我当是什么事。”宋觅勾起唇角,直接提出可以给他提供盘缠,还能给他通关文书。


    宋允目光澄亮起来,又担心小题大做,讷然道:“会不会太给小叔添麻烦?”


    宋觅叹了一口惜才的气,和蔼可亲道:“后辈若有出息,长辈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宋允大喜,俯首感激涕零,顾不得同他们闲谈,冲回家便开始偷偷收拾行囊。


    居尘看了眼他狂奔而去的背影,不由回眸看向宋觅,唇角往下一撇。


    宋觅:“怎么了?”


    他还以为她是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居尘道:“你帮他,为什么没向他要抵押品?”


    宋觅噎了半晌,摸了摸鼻尖,嗤笑开来,“李大人记性这么好?”


    居尘几不可闻努了下嘴,自我说服道:“行吧,毕竟他是你堂侄。”


    “谁说我没要?我给他钱出京,有我自己的好处。”


    “什么好处?难道是他写的诗,能让大梁百姓开心?”


    宋觅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在她心里,他这么为国为民。


    宋觅唇角收不住地同她笑,笑完,眼底泛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一字一句道:“这么有才华的人,不适合京都的纷纷扰扰。本王看着心疼,所以还是少在我面前晃的好。”


    前世,多年之后的一天,宋觅路过藏书阁,偶然听见宋允倚在书架前,同居尘说如果他还没出名,她也老了,他俩就凑合一起。


    “等你三十岁还没嫁出去,我娶你啊。”


    他记得居尘当时笑着说了句,“好。”


    后来宋允的诗词火了,却把这茬彻底忘怀,只顾着在外云游,寻找写诗的灵感。他往北一直走,去了青海湖,然后直接往下,前往天竺,到居尘三十岁,都没有回京。


    宋觅看着居尘蹙起的蛾眉,目色微沉,“你不舍得他走?”


    居尘顿了一下,笑道:“那倒也没有。他开心就好。”


    “他开心就好?”


    “对啊,人这一辈子,做自己开心的事情,最重要了。”居尘仰头看向窗外的天空,颇有感触道。


    宋觅凝着她密长的睫羽,在


    眼皮底下投去淡淡阴影,勾起唇角,“你说得对。”


    居尘狠狠点了点头,起身把书卷放回书架上,转回首,猝不及防坠入他的视线。


    宋觅将她拦在了书架前,垂眸看向她柔软的唇瓣,“我的陶瓷娃娃,什么时候给我?”——


    这一日傍晚,居尘应约来到辞忧别院,将瓷娃娃给他送了过来。


    宋觅在瓷镇体验过烧窑,知晓其工艺繁杂,从练泥到彩绘,好的瓷器制作,至少要经过少则七十二道多则数百道的工序流程。


    他开口催促她,只是怕她贵人多忘事,眼睛一直绕着别人打转,把答应他的事情抛掷脑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履行了承诺。


    宋觅将那精致的娃娃捧在手中,左右看了看,是很像他,但,更像少年的他。


    宋觅疑惑的视线一过来,居尘如实相告道:“我现在已经手生了,恐怕做不到以前的水平,这是我小时候做的。”


    居然拿以前的来凑数,宋觅不禁眼眸半眯,“李大人这是在敷衍我?”


    “哪有敷衍?”居尘戳了戳他手上陶瓷娃娃的脸,撇唇,“你也没说不可以用以前的。”


    宋觅嗤地一笑,在居尘疑窦的目光下,叹息道:“我还以为,就我没有。”


    居尘顿了顿,脸颊浮起一抹红晕,诚恳道:“其实,你是我做的第一个模型。”


    那会她刚迷恋上烧制人形瓷器,手艺生疏,极需练习。而他经常坐在树下垂钓,一待就是一下午不动,非常适合拿来练手,对照着制作模具。


    “反正你也不认识我,更不会找我要,做坏了也不知道。”居尘挑起一边蛾眉道。


    原来她那会总是躲在那儿,是为了拿他练手。


    亏他一开始还以为她在偷看他,往前一凑,却发现她在看书,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结果,她真的是在偷看他。


    “当时没看见你拿了模具。”


    “我藏在书下面了……”


    怪不得,她后来每回见了他就跑。


    心虚的。


    宋觅不可思议地轻笑了声,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陶瓷。


    居尘自豪道:“这是我做的最好的一个。”


    “你还做过好几个?”


    居尘干咳:“毕竟是练手。”


    “给我看看。”


    居尘疯狂摇头。


    “拿来我看看,给我看,就不算你敷衍。”


    最后,居尘奈不过他的反复纠缠,硬着头皮折返回家,将剩下的尽数拿了过来。


    瑶席上,宋觅伸手一揽,将美人抱在怀中,将那些陶瓷一个个摊开,凝着那一群歪瓜裂枣,捏起她耳朵,失笑道:“这是同一个人吗?”


    第28章 第28章你就这么喜欢他,任由他……


    翌日,七月中旬,炎炎酷暑,凤阁宛若一个蒸笼。


    所有女官都恨不得赤手光脚上值,素是怕热的居尘,今日却穿了一件领口掩盖到脖颈的褙子。薛绾忍不住为她摇起手上的蒲扇,亏在居尘虽怕热,却生了一副冰肌玉骨,一日忙碌下来,并没有冒出多少黏糊糊的汗渍。


    暮鼓声响,前省开始散值。


    居尘低头收拾工位上的案牍,旭阳在凤阁门口冒出头,穿过一片行礼问安,欢欣雀跃上前挽住她的手,同她说自己昨儿去逛金市胡商新开的衣帽肆,看中一件衣服,感觉特别适合她。


    “你快跟我回去,试给我看看。”


    旭阳拉着她回到公主府,将妆台前一副锦盒打开一隅,居尘目光一瞬间被那清透的天青色摇曳得明亮起来。旭阳拽着她来到屏风后,要她赶紧换上,看看喜不喜欢。


    居尘勾起唇角,配合着剥开衣领的第一个扣,蓦然想到什么,手上动作一滞,停了下来。


    “怎么还不脱,你在我面前害羞什么?”


    旭阳见她脸颊浮出一抹绯红,不明所以,直接亲自上手,为她宽衣解带。居尘看着纤细,身材其实甚好,旭阳每次都会被她至妖至娆的曲线迷到。


    可这一次,她将她上身的褙子一撤开,目光定在她锁骨上,忍不住蹙起眉梢。


    又是和上回一样的痕迹。


    居尘连忙用双手捂住,脑海却不由浮现起昨夜的画面。


    两人从瑶席滚到榻上,他拉开她细长的腰带,低头吻住她的唇。一路从肩头到小腹,以往,到此便会收住,折返而归,这一次,他却继续朝下。


    她娇躯开始发抖,美眸顿时慌乱不堪,一个鲤鱼打挺,被他毫不留情按了回去。


    “不,不准舔.那……”


    “可我想要。”冷冰冰一句自我,却因为此刻极度孟浪的行为,变得无比蛊惑。


    “为什么?”她的话音已经开始含糊不清。


    下面的男子轻笑了声,“因为,我心肠黑的很。”


    居尘脑袋轰隆一声,美眸圆瞪,接下来,除了一些细细碎碎不堪入耳的靡音,她什么都不敢说了。


    旭阳将她的手拨开,彻底将她身上的衣裙褪去,目光落在她胸前,两撇蛾眉紧紧皱起。能弄出这么大一片痕迹,两人昨晚是有多孟浪。


    旭阳简直不能细想。


    她气不打一处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就这么喜欢他,任由他怎样?”


    旭阳一壁斥骂,一壁忍不住在心里去猜测对方是谁,可不论她怎么猜,也想不到她那光风霁月的小叔身上。


    居尘讨好般地去牵她的手,“我错了。冉冉,你给我些时间,先别管,也别说出去……”


    旭阳以为她也知道这样对她的名声不好。


    她却说:“我怕到时候被人发现了,对他名声不好。”


    旭阳:“……”


    出息,出息呢。


    是谁当年立誓绝不会陷入情爱的泥潭,被一个男人捆绑的?


    旭阳忽而有些替她脸疼,冷声问道:“是对方不想负责吗?”


    “不是,我没想过要他负责。”居尘沉吟了会,“是我先招惹他的。”


    “所以是你不想负责?”


    “他好像不需要我负责。”


    “那你想吗?”


    居尘顿了顿,垂下眼睫,“我,没有不想。”


    旭阳哪里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又羞又臊,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自信。她当年可是她们当中最有异性缘的姑娘,时常一个回眸,就足以扫射一片跟在她后头偷看的少年郎。


    如此这番,看来是真喜欢到心眼里了。


    偏偏对方是个渣男。


    旭阳叹了口气,视线凝向她的肌肤,略有心疼。虽然她不是不能理解任何人见了这样的身子都会情难自已,可他是不是有点太用力了。


    居尘竟又帮他说话:“其实还好。”


    他是偏好在她身上弄出各种印子,就像盖章,但也没真弄疼过她。


    旭阳见她还有意偏袒对方,真的是彻底没救了,捏起她的小耳垂,讥笑道:“看不出来,你原来吃这套啊。我还以为你喜欢尽极温柔的。”


    居尘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她于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浅,没觉得对方在享受她的身子,以为都是这样的。


    “他挺温柔的。”居尘红着小脸,硬着头皮道,“这种事,本就是两个人都快活才好玩。”


    他虽喜好换各种不同的姿势,有些举止令她羞赧不已,感觉太过了点,但也确实弄得她很舒服。


    旭阳气急反笑,耳朵也不捏了,直接戳了戳她的脑门。


    居尘低头,默默将她挑的衣服穿上。


    旭阳只好长叹一息,将她往落地铜镜前一放,滞足欣赏,真真是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旭阳甚是满意,笑靥生花,刚好袁峥从门前路过,她连忙喊他进来一起瞧瞧。


    袁峥神色凝重,面对旭阳的召唤,连什么事都没空问,仅说了句“暂时没空”,匆匆朝着大门离去。


    旭阳很少见到他这副严峻的神情,不由招来他身边一个亲卫询问,得知北境突厥举兵突犯吐蕃边境,吐蕃大王发函恳求大梁相助,太后娘娘紧急召集枢密院与各位将军入宫商榷。


    居尘站在一旁,翘起的唇角微微趋直,蓦然回想起上一


    世,大梁出兵帮了吐蕃,两国从此结缔同盟之好。来年开春,吐蕃前来签订同盟条约的使团便会入京。届时宋觅会受到吐蕃王的邀请,前往一趟塞北,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


    若她没记错,她听闻他这一趟塞北之旅,有过一段艳遇。


    其实也没什么,她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男人嘛,有过一两段艳遇,委实正常。


    居尘努力说服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说到最后,有关系!


    她还没搞定他呢,这来回一趟,怎么也得一年。


    这么长时间,他会不会把她忘了?


    都说得不到的才会骚动,现在他已经得到她的人,会不会真的就不再动心了。


    居尘愈发后悔当初太主动了。


    旭阳回首见她一副沮丧的样子,不由关切问道:“怎么了?”


    居尘低头思忖片刻,握住旭阳的手,“冉冉,我想学射箭。”


    旭阳将她一瞥,回想起以往她和袁峥想拉她一起去参加秋猎,抓了她好几次,她都不想动弹,整个人背着箭袋趴在马上,就像一条丧失三魂七魄的软虫。


    这会儿居然主动说要学。旭阳顿时眯缝了眼,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很擅长射箭?”


    居尘没否认,但也强调:“也不全是为了他。”


    旭阳才不信她,长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傻丫头,你要投其所好,也得搞清楚对方喜欢什么吧。你以为他会射箭,你也去学,他就会看上你了?男人不看重这些的。”


    居尘懵懂问道:“那看重什么?”


    旭阳摸了摸她的脑袋,冲她勾起一边唇角,转首走向里屋,从她枕头下方的暗阁内,将她私藏多年的一本珍本,递到了她手上。


    居尘垂眸一看,封面写着《女诫》。


    果然这世上的男人还是更喜欢循规蹈矩的女子?她心中狐疑着,随手打开,骤然看见一对对白花花的小人儿交叠,猝不及防红了脸。


    居尘啪得一声将其合上。


    旭阳语重心长拍着她的肩,“回去好好学习一下吧。”


    居尘:“……”


    日落西山,旭阳将褪下的新衣给她放回锦盒,见她刚刚多吃了几口桌上应季的果脯,顺便叫人一起给她打包起来。


    居尘默默将书籍放回她的枕头下,食盒刚递过来,旭阳把那书又拿了回来,直接往食盒的最底层塞去。


    居尘无可奈何,只能羞红着脸,接受她的好意。


    旭阳将锦盒与食盒一并递到她手上,仔细端详了把她手上的翡翠金钏儿,越看越好看,心中高兴,便想着回馈一点人情,喊来另一个食盒,决定打包一份给宋觅。


    听闻宋觅还在中书省忙碌,刚好居尘回家路过,就让她捎带过去。


    居尘自然是乐意效劳的。


    只是走前,侍女不小心把她要带走的食盒,和给他的食盒,弄反了——


    夕阳下坠,天空昏黄,宛若一张浸了糖的油纸。


    居尘走到中书省门前,温言道出来意,当值的内侍却说蓬山王今日忙了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入,太后娘娘听闻,直接下口谕将他赶回去休息,现在人已经出宫了。


    居尘颔首作别,走出西华门,便朝着辞忧别院而去。她原只是抱着侥幸看看他会不会在那,一进院门,看见他真的坐在书房,此刻半垂着双睫,虎口抵着下颌,正对着眼前的大梁边境图,若有所思。


    居尘低声询问元箬他可否进食,得到肯定的回答,就没让元箬打扰他,把食盒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回到家,幸而居尘留了个心眼,生怕别人发现食盒里的秘密,一进卧室,趁四下无人,先打开食盒,赶忙找个隐秘的地方把那书藏起来。


    不料,最下面那层抽屉一拉出,空空如也!


    她愣了一下,美眸圆瞪,旋即转身出门,赶往了辞忧别院。


    居尘直接奔入院中,推开卧室的门,发现食盒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桌上。


    她猛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因为跑得太快,额边已经冒出一层薄汗,脸蛋也跟着浮红起来。


    宋觅刚好迈入房门,看见她站在桌前的俏丽背影,眼底荡起温柔的笑意,走过来,发现她满头大汗,抬袖给她擦拭了一下,忍不住揶揄道:“这是急着来见我?”


    居尘短促的沉默,点头。


    宋觅揽住她的腰,“想我?”


    居尘继续点头,却轻推开他,“想,想你做的茶了。”


    昨日他俩相约,本是定在黄昏时刻,可居尘一早起来便开始心神晃荡,索性提前到了别院。不想宋觅也在,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大大方方向他发出一起去藏书阁看书的邀请,才有两人后来一并在藏书阁遇见宋允的事。


    后来,宋觅在藏书阁闲置的茶具前,给她做过一次茶,被她评价为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的一杯。


    宋觅挑起眉稍,居尘反抱住他的腰,央求宋觅去拿茶叶,强烈表示她还想再喝一次。


    趁着宋觅离开的空隙,居尘赶紧去翻那食盒。


    一打开,却发现书籍不翼而飞。


    居尘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起来。


    身后,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再度笼罩而来,宋觅从她肩后俯身,一低头,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脖颈,撒上了一层薄薄的痒意,“在找什么?”


    “没有!”居尘矢口否认,眼神躲闪,“就是看看凉了没有。别吃凉的,对胃不好。”


    宋觅沉默看了她一会,凉凉地哦了一声,勾起唇角:“我还以为,你在找这个。“


    那写着“女诫”的珍本一出现在他的手上,居尘瞳孔微缩,立马踮起脚尖去抢。


    宋觅却扬手一抬,叫她扑了个空,直接扑到他身上。他尚未更衣,仍穿着上朝的紫袍玉带,绛紫色的官服,令他整个人显得矜贵无比,一股高位者的威仪萦绕周身,此时此刻,却被一个娇小身姿圈住腰,紧紧拽在了手里。


    宋觅看她一眼,掂了掂手上的书籍,颇为大开眼界道:“原来女子所谓的《女诫》,是这个样子的?”


    居尘脱口而出:“不是!”


    “那你把它给我,是在暗示我,要多学习吗?”


    居尘立马否认:“不是!”


    “那是给你自己看的?”


    居尘再度否认:“不是!”


    宋觅冷不丁看向她,只见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眸,早已布满了慌乱与羞赧,他毫不怀疑,但凡现在地上出现一条裂缝,她一定会毫不犹疑地钻进去,生生世世都不再出来。


    明明给她擦过一次,居尘的额角再度浮出层层冷汗,她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却还是佯作极为淡定地,破罐破摔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可以学习一下。”


    宋觅沉吟了会,勾起唇角:“好主意。”


    元箬将茶团端了进来。


    宋觅道:“还喝茶吗?”


    居尘嗓子干干道:“喝。”


    连干了四五壶,只见宋觅不言不语,一直饶有兴致地看向她,直到她有些如坐针毡,企图开口同他作别,宋觅截住她的口风,发出暗示邀请:“一起洗个澡?”


    居尘一怔,“你不是累了吗?”


    “我现在不累了。”宋觅失笑道。


    不累了,为什么不累了,是因为看了那本书吗。


    居尘整个头皮发麻起来,背脊僵硬,嘴上说着好,却将他身子一转,推他出门去厨房唤人烧水。


    然后趁着他离开的间隙,落荒而逃。


    宋觅回来,掠过眼前空荡荡的屋子,嗤地笑了声。


    第29章 第29章李大人就散值了?


    大梁出兵帮助吐蕃抵制突厥的来袭,击退敌军数千里,吐蕃大王感激不尽,欲亲自来使国朝,结缔同盟之好。


    来年开春,朝廷最重要一件事就是招待到阙的吐蕃使团。朝廷紧急征集一批略懂骑射的女官,接待使团中的女性来客。


    上一世,居尘不擅射弓,除却在马场露过一面,并未涉入这件大事之中。经过旭阳小半年的魔鬼特训,这一次,居尘堪堪压着及格线,通过了考核。


    近几日,居尘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记录其


    言论举止,修成起居注以送史馆录为正史,在同太后的交流之间,透露出一口流利的吐蕃语。


    是她上辈子学的。


    鸿胪寺的通译基本都是男子,太后娘娘一直想要一名懂得吐蕃语的女官随侍身侧,居尘一下便合了她的心意。


    得到太后的临危受命,居尘叩首领旨,心中的小算盘轻轻敲着,只要她涉入此事越深,就越能找到机会,阻止宋觅出塞,或是同他一起出塞。


    眼下已经顺利完成了第一步,居尘面露喜色,心情愉悦,穿过垂拱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回家的皇城驰道上。


    很久没有抬头欣赏过宫墙檐角上的夕阳,她迎着金色光辉,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下,原地停留了会,转头继续前行,跨过南门口,恰巧看见了从南宫门出来的帝后。


    居尘举目望去,只见今上龙袍广袖,步履沉稳,本该庄重威严的神情,此刻布满温柔,一直牵着皇后冯氏的手,仍不忘屡屡回顾她,行至车辇旁,还伸出双手,亲自扶她上车。


    冯贞贞唇角亦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可同今上的欢喜对比,隐隐透着几分虚假的凉薄。


    便在这时,旭阳长公主的轿辇忽而出现,拦下他俩前往御花园的路。


    旭阳提裙下车,敷衍地朝车内喊了声嫂嫂,直接把今上请了下来,就地堵在了门前说话。


    两兄妹手足情深,感情甚笃。饶是她如此冒犯,今上笑得无可奈何,只能温言让皇后先回后宫,他安排了她最喜欢的戏台,还备了她素日爱吃的点心。


    “你先去看,我待会就来陪你。”今上和颜道。


    冯贞贞颔首,悄无声息睨了旭阳一眼,乘辇离开,掉头转向后宫门时,无意间瞥见了宫墙角下的李居尘。


    居尘远远同她作揖。


    她没有在意,目光不过一瞬,便转回前方,下颌高扬。


    冯家世代簪缨,出过三位太傅。冯贞贞自小养在宫中,打懂事起,周边人便同她说,她的未来,定是皇家儿媳,若得太子倾心,则将母仪天下。


    当年的太子,便是如今的今上,的确对她一见钟情。可她却一心倾慕太上皇最小的儿子,蓬山王,宋觅。


    冯贞贞家世极好,自视甚高,从来没有把居尘放在眼中。


    居尘唯一记得她后来赏脸同她说的一句话,就是问她喜不喜欢宋觅。


    再而,便是废帝之后,太后将今上与她贬为庶民,逐出京城,流放岭南。


    居尘前去宣旨,身着紫袍,矮身从轿辇走出,冯贞贞抬头看向她,浮出一抹凄凉讥讽的笑容,“真没想到,最后是你坐到了这个位置。”


    南宫门前。


    旭阳长公主毫不客气伸出纤纤玉手,指向今上的鼻尖,“你是不是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今上眉头一皱,大喊冤枉。


    旭阳双手交叠,睨向他道:“那你为何罚我的俸禄?”


    今上登时板正起面容,温言斥责旭阳身为皇室长公主,当作贵妇典范,以后少夜不归宿,也少和外男勾勾搭搭。


    自旭阳回京之后,没了婆母在侧,倒也同袁峥过了几天和睦日子。可后来没多久,云南王妃就把袁峥的表妹送上了京,说是无依无靠,投奔表兄,实则有意让其同袁峥培养感情,好给袁峥纳妾。


    旭阳自那以后,便开始往林宗白在瑶津池畔新设的仙鹤府跑,经常一待,就是彻夜不归。


    旭阳不以为意,撇了嘴道:“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凭什么哥哥可以三宫六院,我就只能奉旨成婚。我偏爱宿在外头,有何不可?”


    她这话说的着实大胆,今上听了,却也不恼,只能咬牙笑着捏起她的腮边。


    寻常百姓不识这些皇亲贵胄,只在画本上窥得他们一角,锦衣华服,庄严肃穆,通常都会认为像他们这等身份的人物,位于权力至高处的漩涡中,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大都举止端方,心思深沉,字字句句,都充斥着城府与考究。


    而居尘打小看在眼里,发现帝王家的孩子其实同寻常兄妹一样,会吵架,会和好,相互坦诚,言语随性。


    今上慎重道:“我虽有后宫,目前却一直独宠你嫂嫂一人。”


    旭阳冷哼,“你能如此,皆因娶到了意中人,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紧接着,旭阳如孩提时分一般撒泼哭闹起来,“不公平不公平,要不然你把冯贞贞赶出宫去,我决计叫林宗白遣散了仙鹤府,你要能同妹妹吃一样的苦,我再也不闹你。”


    今上气极反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你这丫头!”


    居尘悄无声息站在不远处,凝着今上唇角的宠溺,蓦然想起少时,旭阳曾感染过一场时疫。病况来得凶猛,整个皇城人心惶惶,帝后被群臣碎首进谏劝阻,不可轻易靠近公主半分。


    今上却不顾自身,毅然陪居尘一起,坐在了旭阳榻前照顾。


    旭阳期间睁眼,深感自己不一定逃得过这场劫难,噙着泪水,驱赶他俩出门。


    居尘自是不肯走的。


    旭阳只能看向皇兄,“哥哥是真龙天子,将来还要承继大宝,一统天下,别让旭阳做千古罪人。”


    今上不为所动,握着她的手不肯脱离,“都说真龙有天神庇护,若我在你身边都护不住你,又算什么真龙?”


    旭阳听了颇为动容,病好以后,两兄妹感情越发深厚。


    即便后来朝局动荡,人人明哲保身,旭阳也一心向着今上,甚至为了维护他在母后心中岌岌可危的地位,避免外戚冯家作乱,不惜发动宫变,企图清君侧,最终落入大理寺地牢。


    回顾往世,居尘再看当下,此刻的旭阳看起来像个孩子无理取闹,实则却是在试探冯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旭阳想知道在今上心里,到底是妹妹重要,还是妻子更重要。


    在旭阳眼中,她想保住兄长的安宁,将来肯定是要同冯氏对立的。如果兄长不和她统一战线,她也需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居尘以前只觉得旭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活得天真烂漫,恣意妄为,此时再看,她其实有她甚是独到的一份机灵,若不是剑走偏锋,她远比她的兄长,更为果敢,更懂时务。


    今上性情仁厚,却过于仁厚,时常优柔寡断,听信外戚谗言,任由冯家在朝堂为非作歹。


    这也是太后日后废帝的根本原因。


    他对旭阳对冯后都没得说,是一个好哥哥,好丈夫,却没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而他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居尘心中唏嘘,不由叹了口气。


    便在这时,宫门前的两兄妹若有所感,不约而同回过首,看见居尘,纷纷露出愉悦的笑意。


    居尘上前行礼,今上笑着虚扶免礼,短促的打量了她一眼,温言道:“你与之前不太一样。”


    居尘微微一怔,直觉他说的是她收敛的脾性。


    旭阳见他目光落在居尘的穿着,她今日刚好换了她送的新衣服,便道:“内廷宫眷不该穿好看些吗?按女官官职,阿尘再往上爬,也是可以做你嫔妃的人呢。”


    凤阁女官的位分都是照着后宫阶品给的,按以往的规制,后宫的女人,哪个不算皇帝的人呢。


    今上摆手笑道:“我可无福消受她。”


    谁不知凤阁女官的阶品只是太后给来发俸的,她们全心全意为太后做事,他敢动一根毫毛,就相当于动摇太后的权力,母后定要跟他急的。


    旭阳嗤他一声,询问完居尘的近况,听闻她最近刚忙完考核,近日无事,拱了拱居尘的胳膊,毫不顾忌问道:“今晚要不要陪我去仙鹤府玩,这两日刚好来了个新的小倌,劲舞跳得可好了。“


    今上狠狠斥道:“刚和你说不准夜不归宿,你怎么还带坏人的?”


    旭阳吐了个舌头,眉宇桀骜不驯,今上心中惦念着皇后,趁她同居尘说话的空档,起驾离开。


    旭阳哎了一声,冲着他逃之夭夭的背影跺了跺脚,无奈,只能和居尘一同出宫。


    两人走在皇城驰道,旭阳再度返回刚才的话题,询问居尘是否要陪同她去仙鹤府长长见识。


    居尘不答反问:“冉冉,你这么做是为了让袁峥吃醋吗?”


    旭阳脚步一顿,冷笑道:“我只是懒得留在府里去看他表妹若即若离的手段,男人,这世上多的是,我与他本就是


    奉旨成婚,没有谁离不开谁。”


    换以前,居尘大抵会信她这番鬼话,如今她却置若罔闻:“你若心里有他,大可告诉他你不开心,你这么做,只会让他觉得你对他并无丝毫感情。”


    “我对他本就没有感情。何况他若是在意我,为何到现在不把那女子赶出去?”


    “袁峥脾性温良,自小不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他已经觉得自己不孝,本来成婚之后,他理当带着儿媳归家侍奉父母,可他还是为了你回京任职,你让他再去忤逆王妃……”居尘并非想让旭阳退让,只是试图让她理解袁峥此刻的困境,唯有先相互理解,他俩才能夫妻同心。


    可旭阳不以为意,直接打断道:“那就顺他母亲的意,娶了就是,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他不会娶的,你不明白吗?”


    居尘字字句句,苦口婆心,旭阳略有一丝烦躁,哎了一声,“别说这个了,没意思,与其费尽心思促成一对怨偶,不如你陪我去散散心。”


    居尘翕动唇际良久,最终选择沉默下来。


    感情的事情,劝是劝不来的,她若想破局,最先要筹谋的,是在将来改变他们的结局。要有足够的时间,才能日久见人心。


    见居尘冷静下来,旭阳转眼恢复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拉拽着她的手腕,叠声问她到底陪不陪她去仙鹤府。


    “去不去嘛?去不去,去不去?”


    居尘长叹一息,正要开口,前方转弯处,忽而冒出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中,宛若一幅散着光晕的剪影,温言朝她们问道:“去哪里?”


    居尘脚尖一滞,他定是远远听见了转角处传来旭阳的撒娇,才在一碰上,便发出好奇的询问。


    “小叔。”旭阳拉着居尘恭敬行礼。


    宋觅微微颔首,看向居尘:“李大人就散值了?”


    听听他这个“就”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上峰的压榨不够,嫌人家身上的公务不够饱和。


    其实,只是因为居尘今日婉拒了他的约会。婉拒的理由,是公务繁忙。


    居尘头皮一紧,干干道:“本来是没那么快走的,临时家中有事……”


    她只是在记起宋觅有过一段艳遇之后,顿觉不能同他太过频繁,怕他失去新鲜感,是以,离使团到京的时日越近,她与他一处的时光,越发少得可怜起来。


    宋觅也没揪着她不放,只道:“你们刚刚说要去哪儿?”


    “没……”旭阳唇缝刚漏一个字,迎着宋觅深不见底的眸眼,忽而判断不出在他面前说谎的代价,只能老实低头,声如蚊讷道:“去仙鹤府。”


    宋觅眉宇微蹙,短促的沉默,“你刚刚在约她去?”


    旭阳见他并无斥责之意,乖巧点头。


    “她答应你了吗?”


    旭阳刚想说她快答应了。


    “怎么可能!”居尘脱口而出,嗓音不自觉提高了点,顿了顿,敛目垂首,恢复恭敬的温声道,“微臣还有一堆公务没做,哪有空去那儿。”


    旭阳戳穿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近日无事吗?”


    “……那我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居尘说得斩钉截铁,而她信誓旦旦的双眸,却在宋觅直勾勾的注视下,愈发虚浮起来。


    四目相对,她明显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回忆的光泽,眼神开始朝着没有焦距的地方着落。


    趁着宋觅还没察觉她脸颊异样的红晕之前,居尘寻着时机,拉着旭阳在他眼皮底下,窜逃而去。


    原以为遭此一遇,宋觅发觉她近日不想约他的心思,会懒得再来搭理她,更不屑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居尘心中仓皇,正想着改日寻个机会同他好好解释。


    第二日,她便收到太后娘娘的口谕,即日起,她将前往北御苑监工园子的修,代表凤阁,辅佐蓬山王一起统筹使团接待的相关事宜。


    居尘来到北御苑的第一天,敛眸走进阁内,还没矜持地道出一些客套的初来乍到,经验不足,请多关照的场面话。


    宋觅独自一人坐在案几前,抬眸朝她看来,冷笑一声:“李大人,我这厢近日公务繁忙,恐怕需要你鼎力相助,这段日子,像什么仙鹤府白鹭府,估计是去不成了。”


    第30章 第30章你懂的。


    每逢北方诸国使者入京,朝见毕,翌日会同今上前往古刹白马寺烧香,一同为两国臣民祈福,第三日赐宴北御苑,中有各类北方游牧民族喜爱的娱乐场所,射弓,赛马,击丸,打毬……朝廷会专门选出骑射俱佳的武臣陪伴,交流切磋,促进两国交好。


    今上命蓬山王作为东道主,负责统筹其间各类大小事宜。


    北御苑临时辟出一间公务阁,六部九寺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来往不绝,宛若一张紧扣大梁各处要害的千机网,协调他们有序旋转的那道中枢齿轮,便是宋觅。


    巡防营卢统领刚和宋觅商榷完使团即将入京的安防事宜,临走前,忍不住朝他身旁矮桌前的那一抹俏影觑了一眼。


    这几乎是每一位进来的官员都会下意识做的事,宋觅眉梢微扬,顺着他们的视线扭头看去,只见居尘搁笔揉了揉细腕,复而继续低头落笔,目光始终专注于眼前的案桌,对四周飘拂在她脸上的视线,毫不理会。


    都说一个男子潜心事业的模样最是迷人,宋觅觉得这话放到女子身上,同样适配。


    居尘干什么都是认真的,小时候逃学逃的很认真,玩泥巴玩的研究颇深,长大了当官做宰,她也一直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该支楞的时候,绝不含糊。


    近乎持续一个上午的忙碌终于结束,宋觅食指轻点了点桌面,统计今日该来的人都来过了,门前应该不会再有人进来,他端来一个紫花墩,将居尘喊来,坐到他旁边。


    居尘听命,抱着手上活计过去,原以为他有什么指示或是提点,不料他给她沏了杯茶,一手支颌,一手点了点她眼前的章疏,“你继续写。”


    “你忙完了?”居尘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


    居尘一听,心底某些根深蒂固的竞争心霎时间翻搅了下,扬起下巴道:“我也差不多了。”


    “嗯。”宋觅勾起唇角,将旁边一本他草拟的入宴人员名单拿了过来,“那你待会有空,把这上头人员的请柬拟一下。”


    居尘开始后悔说了前面那句话,不由小声嘟囔:“这种小事,您不能交给底下人做吗?”


    话音甫落,居尘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大不敬,一把捂住唇,战战兢兢看他一眼。


    宋觅倒也没恼,只是挑起一边眉梢,温声问道:“你如今的阶品是多少?”


    居尘干干道:“八品。”


    “我呢?”


    “一品……”


    “方才来往那么多官员,他们的阶品你可知道?”


    “均是四品以上。”


    宋觅颔首诚恳道:“所以不是我为难你,而是我底下,确实没有比你小的官了。”


    这话,无力反驳。


    居尘乖乖接过参宴名单,努下嘴,“我不会永远都是八品的。”


    “嗯。”宋觅看着她,眼底漾起一丝笑意,似信任,又似戏谑。


    居尘几不可闻剜了他一眼,尽量将那一眼掌控在不被他察觉的程度,满满写着“你给我等着”。


    宋觅还是感知到了,若无其事将脸撇开,无声嗤笑。


    居尘打开名单,很快便开始就各类不同身份级别的人员,分类下笔,拟定请柬。


    宋觅坐在一旁翻阅着下午的行程安排,就枢密院递来的初拟结盟所谈条约,他抵颌思忖片刻,转头,目光不由落在她笔下清秀的字迹上,忽而有些出神。


    北御苑建于前朝,经过多代皇帝完善修,内设千亭百榭,林木茂密,花香满庭。彼时窗外一道长风吹过,屋外梅枝摇曳,花瓣应着冬日暖阳的流光,在居尘脸上映下一道粉.晕陆离的光影。


    宋觅举目看去,只见她肤若凝脂,侧影如画,一时间竟看入了迷。他凝着她脸上红梅曳动的光影,指缝间开始


    隐隐作祟起一股痒意,忽而很想伸手擦去她腮边的梅枝叠影,只想她的面容因为他而发红。


    但她做事时的神情如此专注,令他不敢轻易搅扰,只能暗自后悔将她召到了跟前来。


    他俩共处一室办公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宋觅还以为自己看习惯了,却不料相隔数尺,与近在咫尺,有天差地别的不同。


    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分心的感觉。


    眼前的罪魁祸首浑然不觉,视线从头到尾没有离开笔尖,只见她一页页标注着,翻至后廷女眷名单,目光落在其右上方的“永安公主”,微微一顿。


    眼前一瞬间闪过一张头戴蕃帽极度温柔的女子面容。


    “两国结盟这样大的筵席,竟有永安的一席之地?”居尘不由呢喃道。


    宋觅瞟了眼,回答:“宫廷女眷的席面,是娘娘自己定的。”


    他并不意外居尘这般询问,永安公主虽是先皇最后一位公主,可其生母地位不高,出生,也不讨喜。


    彼时正逢先皇初次察觉太后干政,两人的感情因权势出现裂痕,先皇怀疑太后是为了权势才依附他,对他并无情意,心中难受,一时醉酒,宠幸了一位尚服局的宫女。


    永安公主便是这样出生的。


    而先皇终究没能逃过太后的五指山,最终选择妥协,赠予权势,换取她的欢心。永安出生后,他生怕触了太后的霉头,将她同其母妃送入偏远的宝光寺,为太后抄经祈福。


    永安自小知道自己不讨喜,一直也很乖顺,每日待在寺庙里洒扫,诵经,看书,打坐,过得全然不像个公主,像个小尼姑。


    后来,有一日,娴宁郡主前往宝光寺与了然方丈论经,一眼相中树下的永安,她觉得这孩子温雅聪颖,希望能将她收为弟子,将她带回了私塾读书。


    居尘犹记得永安在郡主府的那段日子,整个人少言寡语,见人就笑,两个酒窝浅浅,叫人一见便心旷神怡,十分欢喜。


    当时恰逢阳春三月,郡主娘娘喜好带他们到户外授课,一日,她忽而摘下院中一朵野兰花,临时出题,让他们作诗一首。


    那天,有三位姑娘,得到了娴宁郡主的上上。


    一是旭阳,一首《折兰》,写出对于不宜之物当机立断的杀伐之气。


    二是居尘,一首《咏兰》,选择不对高位者的行为做评判,只歌颂兰花美丽的姿容与折而不弯的高贵品格。


    三是永安,一首《落兰》,充满着葬花的怜惜之意。


    郡主娘娘当时看完她们仨的诗,摇头笑叹:“三足鼎立,若能合在一起,恐怕是个能成大事的草台班子。”


    可就在那日后,永安与旭阳同得上上的事情传入宫中,永安的母妃生怕娘娘心生不喜,连夜来到郡主府,将永安接回了宝光寺。


    后来,旭阳英年早逝,永安远嫁吐蕃,居尘,最终败给了权力的游戏。


    而要说居尘大半生的政治生涯中,最为遗憾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落败,而是她没能在吐蕃王离世,永安递信国朝渴望归家的时候,竭力赢下金銮殿那场关于女子和亲的论战,致使永安最终奉行了草原的收继婚制,继续下嫁给吐蕃王的次子为妻。


    居尘为官多年,一直致力大梁实现男女平等,却在国朝风雨飘摇之际,退缩隐忍他们牺牲一名女子的个人意愿,换取两国交好。


    她对永安有愧于心,可永安仍在大梁出现战乱的时候,毅然劝说她的第二任夫君鼎力相助,解救居尘于水火之中。


    如此以德报怨,让她彻底成为居尘一生的愧疚。


    宋觅提起朱笔在行程上圈出了两件较为重要的事宜,转首,却发现居尘盯着帖子良久,揉了揉微红的眼眶。


    他以为居尘忙碌一上午,不可避免有些疲累,温言说出请柬一事不急,“下午来做也可以。”


    居尘缓过神来,颔首,执笔续写一阵,蓦然想起另一件事,她迟疑了会,搁下笔,拇指与食指并拢,比划出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宋觅提出:“微臣能否出去一趟,只需一会会?”


    宋觅每回看见她略有心虚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逗她,蹙起眉宇,沉声道:“现在还不到散值的时候?”


    “就是想趁着还未散值,微臣想去找一下北御苑的勾当官。”


    “为何?”


    “臣想寻他帮个忙。”


    “为何找他帮忙?”他这一句,倒是真有了两分隐隐的不满暗含其中,彷佛并不理解北御苑勾当官能帮她的忙,他有哪件做不到。


    “微臣想请他在使团入京赐宴北御苑那日,帮我多放一个人进苑。”居尘婉转道,“不需在筵席上有位置,能放他进来就好。”


    宋觅问道:“谁?”


    “舍弟,李无忧。”


    宋觅这回真蹙了眉头,“这是你的意思?”


    居尘顿了顿,如实相告:“那日在皇城驰道,我确实是有事才提前回家的,我阿娘喊我回去吃饭……”


    “然后她同你说,希望你弟弟有机会参宴?我记得他并非正室所出。”


    “是我父亲提起的,他说无忧很想看大梁武臣同吐蕃使者比射弓。”


    “李郎中自己不去求人,却暗示你母亲?”


    居尘耸肩道:“或许不是有意暗示,但我阿娘放心上了。她可能是想显示出我有出息吧,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父亲的烦恼。”


    居尘如今是接待使团的辅臣,目前又在北御苑监工,只需同北御苑的宫门护卫打好交道,此事于她确实不难办。


    只是她的阿娘并没有想过,她女儿是否愿意欠下这个人情,以及这对于她女儿,又能有几分好处。


    宋觅凝着她略有无奈与怅然的眉眼看了良久,结论道:“你很爱你的母亲。”


    居尘心口宛若被戳了一下,看向他,“你也很爱太后娘娘。”


    宋觅错愕,轻笑道:“我才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跳《长恨歌》?”


    她直勾勾的视线,一错不错地望了过来,彷佛是透过自己的影子,窥探着他内心深处。


    宋觅短促的沉默,笑道:“行。记得叫他配合搜身,还有一些违禁物品,不可带入苑中。”


    居尘怔了片刻,才反应到他这是直接应承了这件事,连忙躬身作揖,“多谢王爷。”


    宋觅鼻尖不由溢出一丝嗤笑,以手支颌,望向她,“四个字,谢我?”


    四目相对,居尘睫羽微颤,宋觅理所当然地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眼底荡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仿若在说,你懂的。


    居尘只得干咳了声,缓缓靠近。


    就在两人唇角即将触碰的瞬间,外面忽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尘,到点了,吃饭去!”


    旭阳一壁欢声喊道,一壁迅速推开了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