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我只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云氏态度放得很低。
但薛凝却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她虽是个小娘子,见识的却多。
她问:“这是沈郡守意思?”
云意如顿时一默。
去年入秋,云舟意外亡故。
朝廷怜惜云家丧子,恩许沈淮回京修养。沈淮在京住了几月,开春时才又去赵郡述职。
要不怎说大家族多子多孙是福,长子亡故,沈家不至于缺了备选。
男人都是很现实的。
沈淮当时就招沈偃谈话,让沈偃以后担起家事。
长子虽故,但次子也不差,沈偃年轻有为,已是廷尉府少卿。
虽为副职,也能看出宫里栽培之意。
熟悉了廷尉府事务,加上裴氏与灵昌公主助力,沈家再加把力,以后沈偃必是位列九卿。
有这个儿子掌家,沈淮没什么不满意的。
云氏略提过心中疑虑,却遭呵斥。
男人总是功利且冷静。
故要查这件事,是云氏自己个人的打算,不算整个沈家意思。
是云意如自己不甘心。
那孩子行了恶,得了自己想要之物,却能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这样的顺理成章,心满意足。
如此品德,如何堪为沈家家主?
没有偃儿,还有观儿。
观儿年纪虽小,却有早慧,性子稳重,读书也认真。
沈偃似也留意到了,总哄沈观跟他一道。
从前是使花样儿勾得弟弟心野,是有心将观儿养废了,以后还不知晓会起什么心思。
万一他连观儿也容不得呢?
她已提点过沈观,令沈观留意小心,不要再被沈偃带着胡闹。沈观聪慧,也懂得几分,可沈观到底是个孩子。再者长幼有序,沈观也拒绝不了。
所以她也是忍无可忍,避无可避。
她却听着薛凝说道:“其实裴少君就是那么个性子,不好亲近,难以讨好。不过他若真看得上,对手底下的人倒是颇为大方,所以总有人起心思结交。宁川侯府那位魏郎君不就这样?夫人想来也是有所耳闻。”
云氏自是有所耳闻。
宁川侯府姚秀故去后,常氏自缢身亡,郑家二房主君落狱,魏楼当然也没好意思在继续留下去。
不久后,魏楼也很快搬离了宁川侯府,再之后就没声音了。
大夏讲究门户之别,魏楼也无人举荐,与宁川侯府交恶后再攀上什么关系也难。
原男主连出头的机会也没有,更不可能跟原著那样身登高位,封爵赐府了。
无论对于薛凝,还是原女主沈萦,魏楼都像是过眼云烟。
他这个寒门子也已离开两个女娘生活,想要得些消息也难。
据说魏楼出府前,也曾想要巴结裴无忌,言辞卑微,指望能替裴无忌效力。
可未曾想,裴无忌对之不屑一顾,言语还颇不好听。
后来流传说,裴无忌是嫌魏楼欺软怕硬,只敢咬着薛凝不放,却并不敢真为了姚秀得罪侯府。
一时因为笑谈,很多人拿魏楼取笑。
云意如当然也听过这个传闻,大约正因这番缘故,京里更无人想拢魏楼为门客了。
裴无忌那么刻薄一拒,将魏楼闹得跟笑话一样,谁还耐烦请这人来府上做事。
薛凝:“裴少君就是这样刻薄性子,不好亲近。大公子有心结交,裴无忌不肯理睬,也算不上稀奇。只是大公子似乎将这件事情算到自己弟弟头上。他不肯见怪裴少君脾气古怪,却疑是沈少卿背后添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这可未免是有意迁怒,过分苛刻了。
说到底,沈偃的朋友并不是沈偃资源。
沈舟显然觉得沈偃应该分享,而不是加以拒绝。
云意如听了自然觉得刺耳,不免说道:“那薛娘子意思,就是不欲接下此案?因为你与偃儿交好,故绝不愿意与他作对。”
薛凝却出乎意料,说道:“我自是要接下这桩案子,正因为我与沈郎君交好,又信他为人,所以才要还他清白,使得他不被家中之人猜疑。”
此语大出云意如意料之外。
薛凝伸出纤纤手指,将云意如奉上的那枚护身符取来。
然后薛凝说道:“其实夫人本意,并不是让我接下这桩案子吧。”
云意如蓦然身躯一颤。
她口干舌燥,不免抿了下唇瓣,然后说道:“薛娘子,此言何意?”
薛凝:“谁都知晓我与沈少卿交好,时常跟沈少卿一块儿办案。为何夫人偏偏选中我?我虽是近日里名声大噪,可满京城也不止我一个能干人,偏挑个与沈偃关系亲近的?”
“我想,是因为十分我跟裴家人走得近?满京城都说,我是裴家扶出来的,是皇后身边之人。夫人是想让我将这些话转述给裴少君,当然我听听也无妨,因为你想在沈少卿身边之人
跟前撕了他伪善面目?”
说到了这儿,薛凝心里暗暗叹息,云氏是想搅了沈偃跟亲善之人之间的关系。
十多岁女娘,俏得跟花儿一样,杏眼娇腮一张俏脸,却是仿佛能看透人心。
云意如说不出话。
可她能怎么办?
难道真要沉冤待雪,纵恶如斯?
裴无忌和灵昌公主都是耀眼漂亮存在,偃儿也不算差,可与那两人一比也不算什么了。
所依者无非也是善解人意的纯善人设。
她听着薛凝说道:“夫人还请放心,既答允此事,我必费心查清楚,寻出真正杀人者是谁?”
薛凝离开了云氏院子。
她让人领着自己见沈偃。
池水青碧,墙头有杏花闹艳,沈偃一身素衣,正静静看花。
薛凝足步顿了顿,蓦然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感慨。
她手掌啪啪脸颊,让自己表情看上去自然些,然后轻盈跑过去。
沈偃已转过头,水色映在了他眼睛里,他平静说道:“阿母已经跟你聊完了?”
薛凝忽而像个泄气的皮球,她本来还想掩一掩,不让沈偃知晓他的母亲说过什么,可是不顶用,沈偃分明全部都知晓了。
也对,人家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晓云氏心意。
薛凝想了想,说道:“那天,你说有一件事想请我帮忙,就是去查你大兄的案子?”
沈偃:“嗯!”
薛凝回想起更多细节:“但你宁愿是自己告诉我,而不是云夫人来说这件事?”
沈偃:“嗯!”
然后薛凝攥住裙摆,一时也是不知晓说什么才好了。
她胆子一向很大,此刻难得有些局促。
薛凝不说,沈偃倒是说起来:“其实,我也想过阿母不容易。阿父外放做官,留她守在祖宅里,孩子也都留在京城。人家家中,这春秋祭祀,人情往来,包括教育子女,都是她一个人撑着。”
“就连外面庶出的孩子,都要由她教养。”
薛凝知晓,比如沈萦。
记得那日沈萦来宁川侯府做客,刻意戴着一枚粗陋银钗。那时旁人便笑沈萦粗鄙寒酸,不知所谓。主要是嘲沈萦,但云氏也丢了脸。
“母亲的性子一向很硬。”
“至于父亲,他在任上自有妾室服侍,四娘五娘以及七弟都是留在赵郡。从小到大,我跟阿父是聚少离多,鲜有相处的时候。”
薛凝心想,沈偃总是会体恤别人不容易的。
沈偃轻轻说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阿母有些可怜。”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于亲人时候,厌和怜好像一起存在,拉扯不清。”
他望向薛凝:“其实,我可以寻个由头,加以推脱,不让你入府。又或者主动提及重查阿兄案子,不用等她来提。很多事情是可以避免的,避开之后,事情查清楚了后,一切便仿佛过去了。”
“可我不想周全了。”
因为那日灵堂之上,云氏说的那些话,说汝兄不幸,却是汝之幸运。
他是性子好,可难道就可以无所谓?然后当一切事未发生过?
那件事后,他没办法当没听过。就像一颗种子,种入心中,一直不断生根。
这期间他也想过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母亲只是情致失常,一时失言。
但这件事已经过不去了。
“我跟自己说,所谓相争无好言,情绪上头时说的话不必太放心上。一个人如若记气,那日子也不用过了。直到淳于安被抓住,又招认没有杀人,我听见时,竟觉得怕。”
“怕什么?真好笑,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心虚、恐惧?不必自欺欺人了,有些事已经过不去了。阿母那日那样说,不是什么一时失言,她心中对我恨憎,是她对我处处相疑,我明明知晓,却偏生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但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她不喜欢我,而我也知晓她会怀疑我。”
“那日归家,我提及要跟观儿下棋,可观儿不愿,她也竭力阻止。”
就好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生最大的折磨,就是怀有,期待。有些事情若不挑到明处,你便总会有许多借口。于是于细枝末节处细细揣测,哄好自己说终究是有情分的。”
哪怕杀人的不是淳于安,他也盼望云意如相信杀人的不是她的另一个儿子。
又或者云意如纵然有所怀疑,到底不忍孩子受害,所以会心生几分顾惜,犹豫迟疑,不会想撕出这件事。
她若爱沈偃,哪怕真笃定是沈偃杀人,也会自欺欺人,给沈偃找许多理由。
若有一丝担心误会,云意如也未至于此。
但云意如行动力很强,也很有正义感,要大义灭亲。
如今试出来了,沈偃心里谈不上痛彻心扉,只是麻木迟钝。
他轻轻说道:“我只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沈偃嗓音越来越低:“然后不会再有什么,期待。”
薛凝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说一些安慰的话只是套话,也是苍白无力,说了也没有用。
她于是说道:“你阿兄为人所杀,又嫁祸给盗贼,必然是处心积虑。他性子如何,可有什么仇家?”
薛凝如此说道,不断相问,亦是想要分去沈偃注意力。
沈偃嗯一声,也回过神来:“以大兄性子,要说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家,也算不上。其实,他性子不算差,在家讨母亲喜欢,在外也很会施惠。”
薛凝却不大同意:“表面上看上去是如此,你母亲也不断说他有多好。可我觉得有些事,他不免有些小气?有些事情,我看他太过于计较了。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未必明面上会露出来。”
沈偃摇摇头:“其实小时候,大兄对我不错。他是按一家之长栽培出来的性子,自己也乐在其中。小时我受了欺辱,他甚至会替我出头。父亲不在,是他教导我武艺。那些都是真心的。”
“兄长护着弟弟,对他而言也是理所当然。他所受压力太大,对自己要求很高,什么都追求最好。他把自己看做羊群里的头羊,是天生领头人。”
云意如当然也喜欢这个儿子的派头。
“可后来,我年岁渐长,先是选作郎,在外做了两年吏,回了京城又做了廷尉府少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有意栽培我入九卿。相反,大兄前程看着却没我这么顺。”
“我早与慎之和灵昌玩一道,小时候他并不放在心上,可后来却觉得,我这么顺是借了什么风力。他也想要结交,可你也知道咱们这位裴少君性子,那自然闹得不快。”
“他很生气,也不能接受。”
于是沈舟就怪到了沈偃身上,与其承认自己与之相比被比下去,不如认
为沈偃暗地下做了什么。
“他小时候待我也好,这几年却变了样。其实他对外人,不会像对我这般恶劣。”
第82章 082也不全然是愤怒,反倒隐隐有些……
人总是这样,越是亲近越易生出嫉和恨。
因为太远了够不着,又或者差太多,连嫉恨也不敢。比如裴无忌,沈舟就没说过什么怨怼之言。
但沈偃不行。
沈舟是看着沈偃幼时腼腆文弱样子的。
没有父亲在京城,长兄如父,遇着事,沈舟这个兄长替沈偃出头。
是要护住的自己人,也是兄长身后小跟班。
沈舟英武风流,又颇有女人缘,刘婠爱慕追逐者不少,却也撇了别人,只将心思放沈舟身上。
相反,沈偃就一直没什么女人缘。
不是沈偃不好,也不是没人愿嫁,但在京中女娘心里,沈偃便是那等次一等却还不错的选择。
故从前一直都是沈舟更优秀,更惹人留意。
自来就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朝廷如此,其实若仔细观察,一个家庭内部亦是如此。一个家庭成员地位是有高有低的。
沈舟心里排了位置,云氏心里排了位置,沈偃当然不能僭越。
如果有“非分”的念头,那便是“不安分”。
只要沈偃一直安于一个次一等的位置,这个家里也还会有一种秩序井然的和睦。
薛凝忽而有点儿难过。
一开始一切都不好固然不幸,但若一开始也还好,渐渐却变得不好,那却更加令人难受。
这些年来,沈偃这样的性子,却将沈舟跟云氏一点一点的转变看在眼里。
沈偃心里,大约也是有些不是滋味吧?
薛凝心下略酸。
沈偃也静了静,好一阵子没说话。
然后沈偃问:“母亲有没有跟你提及阿婠?”
云氏自然是提过了,薛凝故作轻快问:“是提了提,哈,我还不知晓沈少卿从前也动过心呢!”
“这个阿婠,她漂亮吗?”
沈偃笑了一下:“漂亮,很漂亮!”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着男装,又潇洒又妩媚,方饮过葡萄酒,双颊如海棠一样红,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
他飞快解释:“她并不喜欢我的,对我从无暧昧,待阿兄一心一意,刘娘子不是个轻浮女娘。”
沈偃喃喃说:“我跟她,都未曾说上几句话,不过总是喜欢看看她。”
沈偃补充:“我也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年少而慕少艾,年轻的男子见着漂亮的女娘,自然会本能被吸引。
沈偃又是性子略沉闷的人,他自然爱一些鲜活漂亮的东西。他交的朋友,喜欢的女娘,都有一股子鲜润的活力劲儿。
人总是渴望自己没有东西。
薛凝当然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她出街也喜欢看漂亮的小哥哥跟小姐姐。
沈偃嗓音低低:“我本不愿意旁人知晓,可有些事情你未必藏得住。”
喜欢跟咳嗽一样,都是不那么容易掩藏的东西。
更何况沈舟是情场上的高手,不是说沈舟多留恋风月场所,而是沈舟很熟悉男女之间相互那种拉扯。
若非如此,沈舟也不会将刘婠拢在手里,刘婠爱慕追求者可不少。
那些微妙的情愫存于少年人身上,哪怕竭力隐藏,也是不大能藏得住,更逃不过老练者的法眼。
薛凝也想象得出这其中尴尬,忍不住轻轻说道:“你兄长到底知晓了。”
沈偃点点头。
有些话,沈偃不好跟薛凝说。这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这都是些很微妙的感觉。
这感觉,是做不得数的。
沈舟那时知晓了沈偃爱慕,却也不全然是愤怒,反倒隐隐有些得意。
那时节,两兄弟已是处于一种很微妙关系。彼时沈偃从外郡调回做了廷尉府少卿,前途压了兄长。沈舟心里不快,可又想借他搭上裴氏借势。裴无忌待沈舟很不客气,沈偃安慰,沈舟反倒指责沈偃居心叵测,暗里做了手脚。
沈舟已经把这个弟弟当作仇人了,沈舟已经开始了一场战争,他紧紧拢住云意如这个母亲站自己这一边。与父亲书信来往时候,沈舟更加稳妥仔细。家里上上下下,沈舟也费心笼络,使尽人情。巴结不上裴氏,沈舟便寻旁人抬举自己。
就在这样一场无声硝烟战争里,沈舟却发现沈舟爱慕刘婠。
刘婠又对沈舟死心塌地——
一股优越感由此产生。
于是自然有些刻意为之秀恩爱。
别处比不上的东西,这里却能补回来。
刘婠半点不喜欢沈偃,喜欢只是沈偃单方面事情。
沈偃:“大兄对阿婠却并不这么样。他虽喜欢阿婠,这其中不知有多少是征服欲作祟。爱慕阿婠的人很多,他得到阿婠,也不免显得有面子。这情分,也未必很纯粹。”
“这其中,怕也有许多虚荣心。”
刘婠很漂亮,又能文又能武,人又大方。与这样女娘并骑而行,走在京城的朱雀大街上,哪个男人都会觉得有面子。
当然还不止如此。
“除开阿婠,大兄其实还有其他情人,他与窦家的窦昭君也有往来。”
“窦昭君家世显赫,性子却是温温柔柔的,虽没有阿婠漂亮,却是柔情似水,出了名的温婉贤惠。”
合着还是红玫瑰跟白玫瑰。
薛凝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沈舟还是个男频龙傲天。小弟不能越过他,好处资源都吃尽,红颜知己却要朵朵开。
话听到了这里,薛凝欲言又止,只觉有些话也不知晓当讲不当讲。
她轻轻问道:“那刘娘子可知晓此事?可十分生气?”
沈偃:“是很生气,闹过一阵子分分合合——”
然后他望向薛凝。
薛凝轻轻眨下眼,说道:“刘娘子性情高傲,未必能容得下沈舟花心。”
自来发生凶案,伴侣就是重大嫌疑人,是凶手比例还相当的高。
这妻子一死,首要怀疑人就是丈夫。
而且沈舟还是那样一副性子。
按照沈偃说法,沈舟对外人不错,可越是亲近之人,沈舟就越是奇葩。正因为沈偃是沈舟弟弟,所以才被沈舟额外针对,一番纠缠。
那刘婠呢?
她与沈舟出双入对,跟沈舟接触得多,也更能感受到沈舟外人看不到的恶劣。
有些端倪从云氏谈话里也透出来。
云意如想的是成婚之后,刘婠就收了性子,好好相夫教子。
这虽是云意如的意思,但沈舟显然也不会反对,肯定想要好好打磨刘婠。
沈偃飞快反驳:“阿婠只是个女娘,不会做出此等凶残之事的。”
薛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女娘可以做将军,可以垂帘听政,可以像我这般验尸断狱。女娘自然也可以狠得下心,可以做坏人。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跟她是男是女没关系。”
沈偃摇头,默了默,说道:“阿婠不会的。”
“她,其实已经决意原谅大兄了。”
“虽闹得分分合合,不可开交。但是,其实最后还是阿婠服的软。”
薛凝:“你不是说刘娘子文武双全,性子十分高傲吗?为何她能容得下这件事?”
“正因为她性子高傲,所以她绝不能输给窦昭君。两人皆为京中贵女,谁愿意输呢?阿婠跟大兄好了两年了,情分已经处了出来,又怎会愿意罢休?”
“而且——”
“而且大兄是个很会磨别人性子的人。”
对此沈偃便有很清晰的体会。
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可要退一步,只要退到比沈舟低一些的位置,那便能家庭和睦。母亲不会再计较,兄长也会显得很和善。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兄长也会想要自己这个弟弟帮衬,引为臂助。
前提是要他知进退,自己比大兄要矮上一截。
沈偃没有被磨下性子,可是刘婠未必能经受得住。
两人相处那么久,刘婠性子也被磨去不少。
更何况大夏本允男子纳妾,除了正妻,还
能有别的女人。于是大夏贵女们生来便知晓,这样制度下,自己注定是要跟别的女子争男人的。
和谁争不是争?
哪怕她舍了沈舟,第二个男子就一定没别的女人?那个人,还未必如沈舟那般容她喜欢。
于是刘婠便决意退一退,再争一争。
退是在沈舟面前退,争是跟窦昭君这个情敌争。
沈偃说道:“我之所以知晓,是那时我主动去问,刘婠也这样回答。”
那时沈偃大起胆子,问刘婠为何继续?
若让云氏知晓,怕又要扣个不知分寸帽子了。
可沈偃仍偏生去问,更不觉得自己有错。
沈舟本就不值得。
那时候刘婠便是这样子回答。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沈舟不肯服软,那么便换刘婠服软。
那个女娘已不似初见时那般明媚张扬了。那天沈偃见着她时,刘婠还是那般美貌,可眼里好似失了光辉。
沈偃忽而生出一种酸涩和心疼。
好似有些很美好的东西,却也已经被轻轻摔碎。
而沈舟呢,窦昭君跟刘婠两个女娘里,他自是更喜爱刘婠些。
后来便听说沈舟跟窦昭君断了往来。
最后还是刘婠放低了身段儿,取得了最后胜利。
沈偃却说道:“大兄伤了她,已经将她毁了去。”
沈舟死后,刘婠曾来拜祭。
她一身素衣,鬓角戴着一朵俏生生的小白花,红着眼眶白着脸,神色亦十分的古怪。
其实刘婠不必戴那么重的孝。
虽默认两人是一对儿,但毕竟没有正式娶进门。两家已有默契,却还未合八字,过文定,连小聘都算不上,也不是什么望门寡。
但刘婠却一身纯素。
她恍恍惚惚,后来哭晕至灵前,是被人扶着回去的。
刘婠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显然将沈舟看得很重。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本来好不容易争赢了,两人要谈婚论嫁,生儿育女。可偏偏这时候,沈舟却是死了。
这也是云氏怀疑沈偃的重要原因。
若沈舟再死得晚一些,便要真定亲了。
唯独这时候沈舟死了,方才能将这桩婚事给阻一阻。
沈偃:“再之后,阿婠便自暴自弃,也许大兄之死对她打击太大,她后来便跟高陵侯府的少君赵少康在一起。”
如今宫中对这些勋贵子弟是拉一批,压一批,打一批。例如沈偃等能干俊杰,便加以提拔,甚至许以未来九卿之位。资质平庸着,就赏赐恩荫,削去实权。若人品不堪,行为放纵,那便狠狠打压。
赵少康就属于要被打一批的类型。
因他行事荒唐,去年其父想请他为世子,却被宫里驳回去。
赵少康行事也十分不端,爱酗酒,最可怕的爱博戏。
诸如斗鸡、斗蟋,斗叶、推牌九等搏戏,赵少康流连其中,不知输掉多少金银。
刘婠私底下也给了不少。
赵少康凑刘婠跟前时,倒是甜言蜜语,说话好听,可也只是这些罢了。
这半年,沈偃甚至很少见刘婠纵马街头,再瞧不到那个女娘意气风发模样。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因为失了沈舟,刘婠就变了个样子。
薛凝听着沈偃说来,却禁不住问:“其实,你大兄故去,为何你不去亲近刘娘子?”
沈偃默了默,然后说道:“因为,很尴尬,还有她并不喜欢我。再来,也许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性子。”
“我只是想她好些。”
“如若查出大兄故去真相,也许她便会解开心结,不必这般折腾自己。”
云氏要查,沈偃自个儿亦是想要寻出一个真相。
不但沈偃不忍心,京里许多人亦为刘婠惋惜。
她阿父为阴陵侯部曲,备受器重,家里还有个在边关当女将的阿姊,阴陵侯也十分爱惜刘婠这个义女,心仪刘婠的男子更是替刘婠不平。
赵少康却是个烂透了的东西。
如若不是沈舟出了事,刘婠显然不会这般自暴自弃,屈就这么一个人。
第83章 083沈家要的是能主持中馈的宗妇……
阴陵侯府之中,母亲陈氏正与刘婠这个女儿叙话。
“今日高彦那孩子又来了,给你送了些东西,家里不缺这些,可要紧是他这番心意。如此心思,也显爱惜你。要说他是阴陵侯义子之一,打小便跟你相识,说一声青梅竹马也算得上。这两年这小子也长进了,入了卫尉做了禁掖都尉,性子成熟稳重不少。”
“可他心里还记挂你,对你很是上心,这眼巴巴的,你也别冷了别人心肠。”
刘婠轻轻嗯了一声。
父亲刘昌是阴陵侯部曲,十年前阴陵侯翻修了府后废园,让这部曲家眷与阴陵侯府比邻而居。
刘婠小时候也能见着那些个阴陵侯义子,说青梅竹马是勉强了些,倒也确实打小就认识。
再来就是,高彦确实对刘婠很殷切。
刘婠当然知晓这一点。
今日高彦来,送过礼,跟刘婠没话找话说话。
要走时,刘婠也轻轻说了句我知晓你素来待我好,惹得高彦魂不守舍。
母亲两人说这些话,自然也只能在闺房私密处说。
/:.
香闺中设了一面菱花铜镜,照着刘婠样子。
刘婠生得非常的漂亮。
菱花镜里,刘婠挑起一痕螺子黛,眼尾迤逦出海棠般的红晕。她偏爱石榴裙裾叠着十二破湘色纱,衬托雪肤,像把烧着的霞帔铺在白玉上。昨夜新染的指甲还泛着凤仙花汁的腥甜,此刻正懒懒搭在错金博山炉边,任烟气将十指熏成暖玉色。
她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艳丽。
这样绝色容光,加上若即若离,方才惹得高彦这个京中新贵念念不忘,而不是因为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
刘婠取出碧玉梳,轻轻梳过乌色发尖尾:“高郎君那性子,最是争强好胜不过,真遂了他心愿,怕也不能跟现在这样好了,恐怕还会计较这些年我拒了他。”
陈氏叹了口气,又说:“你若觉得高彦不合适,那沈少卿也是不错,性子是温厚的,不会跟你胡乱计较。”
从前陈氏并不支持沈偃,虽然沈偃有前程,但到底是沈舟胞弟。陈氏怕旁人说闲话,说刘婠跟兄长来往时,又与人家弟弟纠缠不清,于是有损阿婠名声。
但这要看跟谁比。
谁都比那赵少康好。
陈氏眼尖儿,也能看到刘婠衣袖下手臂上殷红掐痕,知晓赵少康私底下是动了粗的。
她不好问,一问女儿更为尴尬,她更不知晓女儿为什么要选这么个人。
陈氏愈急:“你也不是没得选,何必往火坑里跳?”
刘婠默了默,并未回答。
这大半年来,刘婠总是如此。面对家里人质问,她一语不发,也不争辩,也不吵架。
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提不起气。
房间里静了静。
然后刘婠哀求:“还请阿母给我三百金。”
陈氏为之气结,脸色也转为铁青。
马车滚滚,刘婠捧着盛着三百金的雕花小匣。
陈氏还是顺了女儿,因为她知晓自己若不应,女儿会去典当首饰,闹得颜面尽失。
刘婠那样子艳丽,唇上也涂了艳色的唇脂,却平静得像个死人。
今日阿母提及了高彦,还提及了沈偃。
不错,沈家二郎也喜欢过她,还曾送过自己错金螭纹鞭子。
虽相处不多,性子确实也温厚。
不过,她从未喜欢过这位沈少卿。
她曾对沈偃生出好奇,那时沈舟是她情郎,她却从沈舟口中听到对其胞弟的埋怨。
刘婠是个玲珑心肝,自然听出这埋怨里的忌惮。
于是刘婠便生出好奇。
不过真见了沈偃,沈偃却跟刘婠想象不一样,比刘婠以为的要温厚,也不是恶紫夺朱的性子。
她反倒觉得沈舟过于敏感,待其弟太过苛刻了。
这件事情上,情郎心胸确实小了些。
虽对沈偃有几分同情,但刘婠谈不上喜欢。
除了因那时沈舟忌惮生起来过好奇,沈偃温吞如水性子谈不上有吸引力。
这世间除
了高贵和卑贱极端两极,中间还有许许多多的阶层。
沈偃便属于次一些的那种存在。
身边朋友顶尖儿耀眼,沈偃次一些做个绿叶陪衬也可以。
虽也很好,终究也是次一些。
丈夫次一些,妻凭夫贵,妻在人前也要次一些。
刘婠又是个掐尖要强的性子,她并不喜欢沈偃这般温吞如水性子。
况且情爱方面,沈偃也当真是个孩子,只眼巴巴瞧着,并不会去抢。
男女间的拉扯,是沈偃这种单纯性子懂不了的事。
于是她拒了沈偃送的那条错金螭纹鞭子,虽本不至于如此较真,却是刻意为之没给沈偃留什么念想。
人与人自是不同,譬如高彦这个阴陵侯义子虽跑得殷切,但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人设。有些人一分的真情,也能演出十分,未必真把你放在心上。
可沈少卿那样的人,却容易当真。
这样想着时,马车已停至西市金骰阁前。
刘婠被引至上楼,赵少康被压在六博案前,她不是第一次来赎赵少康了。
从前赵少康在她面前人模狗样,她并不知晓赵少康私底下沾赌。
赵少康曾在她跟前跪下发誓过,说绝不再赌。
刘婠玉色的手掌轻轻发颤,递出盛了三百金的小匣。
赌坊之人得了赎金,面色亦和善起来,松开赵少康退出房间。
刘婠容色透出了一缕漠然。
她瞧着赵少康起了身,口中嚷嚷骂道:“一群不知好歹腌臜货,当真未将高陵侯府放在眼内!我祖上本是大夏功臣,瞎了眼的狗,也不是止这一处能玩博戏。”
刘婠淡淡说道:“你也该收敛些。”
赵少康面颊透出一缕怒意,大约并不喜欢刘婠这样正经淡漠一样,他忽而伸出手,搂住了刘婠腰身:“怕什么,总归有阿婠心疼我,只要我说一声,你总是会来赎我的。”
刘婠抿紧唇瓣,没有说话。
赵少康嬉笑:“旁人皆道我捡了天大便宜,哄住你这么个天仙,令你对我言听计从,个个都羡慕我本事非凡。许多人都问,我怎有这样本事?不如教教人。可我知晓,阿婠脾气大得很,不如你说说,当初那个沈家大郎,是如何把你给气狠的?”
若是往常,刘婠是一句话也没有,可如今,她蓦然侧头望向了赵少康。
她嗓音微哑:“因为他不要我了呀。”
当初两女争一年,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
刘婠和窦昭君两个人争得十分的厉害,后来沈舟从两人里择了刘婠。因为刘婠貌美,跟沈舟情分也更深一些。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年因沈舟风流,两人时争执,沈舟说要分手时,刘婠一开始还以为是气话。
她觉得是气话,沈舟却是要当真。
刘婠当然不忿,论样貌,论才学,论武技,她样样出挑,都胜过窦昭君。就是说到情分,她与沈舟相好已有两年,窦昭君凭什么跟自己争?
窦昭君是个恭顺内敛的性子,一向不爱人前张扬。
难道就凭窦昭君姿态柔顺,故作柔弱,惯会伏低做小?
那时沈舟却说道:“你别一副瞧不上昭君样子,好似她很不如你。她是没你这般聪慧,这般能干,这样有性情,但她也是贤惠有度,必然持家有道。阿婠,但你可有想过,我究竟想要个怎样的妻子?”
“阿母跟你提过,成了亲,便要收了心了,也不必再舞刀弄剑,不能跟做姑娘时候一样。我知你虽未驳她,心里却没听进去。你觉得你只要拿住了我,那便不必在意我母亲看法。”
“昭君自然不如你,你懂得多,能与我畅谈天下大事,能指点江山,能说巾帼何须让须眉?是,我与你比剑,五十招内拿不下你。你是女儿身,不过家学渊源,武技一道,你也下了真功夫。”
“但你知晓我想要怎样的妻子?以后我去边郡谋前程,你必然会跟我一道去,要替我出谋划策,甚至学你阿姊一道上阵杀敌。你口口声声,绝不愿意拘泥于闺阁之中。可我家里怎么办?”
“沈家规矩多,旁支又杂,家里事也不少,要的是能主持中馈的宗妇。要这主母在家替我打理家事,孝顺父母,生儿育女,而不是跟我上战场并肩杀敌。不错,这自然显得你矮了我一头,你心里自是不愿意,我也不愿意误了你。”
那些话越说越像真心话,刘婠听了也是轻轻发抖。
不似一时之气,却像是沈舟心里琢磨了许久的真心话。
刘婠貌美,追逐者众,又很聪明。这样女娘带出去也颇有颜面,沈舟本也是心满意足。
可说到成亲,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氏觉得刘婠成婚后会改了性子,其实沈舟想法也差不多。
一个人长于什么样的环境,也期待什么样婚后模式。
刘婠的母亲陈氏从前随丈夫一道戍边,夫妻二人同吃同住,感情不错。
但沈家却不是这个样子,云氏独自守在京城,替丈夫孝顺婆母,打理家事,照顾子女。
沈舟也希望自己妻子是这样子。
再者他对刘婠相处也觉得腻味了。
“况且你与我相处,你是什么都懂,谈吐也很有见识。可我宁愿自己妻子笨一些,会在我回家后嘘寒问暖,伺候我用膳梳洗,与我谈论家常。”
“阿婠,你盼自己十全十美,这样样皆好,却不似活人。”
“我宁可要窦昭君,她虽不如你,却温顺踏实。你既然那样志向,不如找个好拿捏男子,何苦寻我?那样岂不是负了你?”
“女子青春韶华值钱,我也不愿误了你。”
刘婠不是成日里说,一个女娘不必被四墙困住?她倒真有个阿姊刘陵,在边郡做女校尉,还颇有名气。
沈舟始乱终弃,却一副不愿意误了刘婠的样子。
赵少康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婠说及这些。
他怔怔,忽而一笑:“沈家大郎倒是有见地,可扯什么狗屁,这说得头头是道,却不知刘娘子这般殊色美貌举世难求。人生在世,不就是求美人跟权势?放着你这等绝色美人儿不要,简之是痴蠢。”
赵少康笑时有几分痞意。
像他这样的赌徒,其实很会演,也很会哄人。
他有时会刻意把话说得粗鄙,却反倒有种刻意营造的真诚之感。
仿佛是直言直语,又语出真心。
不过刘婠不是那种会被哄住的小姑娘。
赵少康调笑:“有句话,沈舟倒是说得没有错。”
“阿婠合该寻个好拿捏的。”
“就似我这般,是事事依从你的吩咐,哪敢有二心?”
“便是你让我杀人,我也是从了。”
他扯出这句话,原想看着刘婠失态。
淳于安落网,且被活捉,还招认未杀沈舟。
他不信刘婠不急。
刘婠这半年赎了赵少康许多次,他知自己把刘婠闹得十分狼狈,家里也已对刘婠颇有微词。本来大家怜她失了心上人,故颇为纵容,如今那些怜意也耗磨得差不多。
赵少康有时也生出一丝惭愧,但更多时候是不忿。
刘婠每次来赎他,都是一淡淡的模样。
京里所有人都说赵少康配不上,赵少康心生不忿!
刘婠却柔声说道:“不是那次。”
她最初因沈舟那些话很生气,可后来又觉得沈舟说得有些道理。
那些矛盾不是不扯出来便没有。
与其真订了亲再拉扯,倒不如趁着未定下来说清楚。
不是她迁就沈舟,就是沈舟迁就她。
沈舟调笑让刘婠找个好拿捏的,但刘婠又是个慕强性子,不爱比自己弱的男子。
她甚至本就喜性子霸道些的男子。
往上找,找个合她心意的,哪怕真谋得到,也是需她依顺的。
也许,真是她不对?
当然她也可一个男人也不选,学她阿姊刘陵那般,自个儿去谋个事业。
第84章 084过了今日,被月光照着的她就不……
满京城皆知晓,刘家出了个女将军。
女将军是夸张说法,刘陵确实在边郡领兵,攒了些军功,前两年才从侯长升为烽障尉。因刘陵是女儿身,倒使得刘陵颇为有名。
刘婠去年去见过刘陵。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可丰腴,可纤瘦,可妩媚,可婀娜不失英气。
美没有固定,但绝不能操劳和疲累。
刘婠好几年没见到阿姊了,见到刘陵时亦不觉一呆。
那是一张晒得黑黄面颊,那也很正常。这样太阳,这样风沙,领兵女将也不能整日里涂抹脂膏打扮。
如此一来,刘陵皮肤自也是糙了些。
她也看出阿姊很久没有修眉了,故双眉都有些杂乱。
刘陵人很精神,不过脸上竖纹却显得有些重。
因常年要穿盔甲,刘陵腰臀处肉也很厚实,身材便显得厚。
两姊妹说体己话,说许是平时操练繁重,刘陵已经好几月没来月事,偶尔来了也只是少少一点。
刘陵倒是不以为意,只觉得倒方便许多。
两人说话,话题也不是刘陵熟悉话题,不是曲水流觞的诗会酒会,没有春游、赏花、马球。
刘陵津津乐道,说自己怎样争得这次升为尉官。
论功劳她也能够得上,
她跟人争,也有人给她使绊子。说升了刘陵,岂不是显得本郡男子无能?这谣言可谓其心可诛!
好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陈都尉新纳了年轻小妾,刘陵给这小情人买了新宅子。
男人对男人的共鸣在新欢枕头风前不值一提。
军营是男人的世界,刘陵争下一块肉自然是狠,她说的都是男人窝里那些腌臜事,笑骂间如数家珍,偶尔言语里还有一两句粗话。
刘婠也知刘陵会喝酒会应酬,酒量很不错,又赶着认哥认姐,会做人得很。
刘婠这样呆了半月,离去时,她看着依依不舍的阿姊,忽而心头一酸。
她知自己不该心酸,若去可怜,更显得是一种侮辱。
刘陵是乐在其中的,说起如何与人相争,她面上写满了兴奋。
阿姊喜欢这些,可自己呢?她可喜欢这样生活?
一个女人领兵总会惹得些酸的辣的议论。
刘婠也听过一耳朵,说有个叫李五士兵年纪轻,脸蛋生得怪不错,是个实打实的小白脸,总被刘陵招入营帐之中。
当然这不是黄谣,是真事。
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刘陵一向放得开。
但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如若换做男子,也不会像阿姊这样难,会有一个守在家里妻子,还有养在身边当解语花的妾室。
大家会习以为常,不会反复讨论。
她是心疼阿姊的,但绝不愿意好似阿姊那样。
京中女娘锦衣玉食,有时生出愁绪,会想若五这四面高墙约束,我当如何如何,会如何自在。会想有了自由,是何等逍遥自在。
可她们真知晓一切靠自己争是怎样的生活?
有人说破开一道缝隙,窥见自由样子,便再不愿过去拘住生活。
刘婠窥见了,却宁愿留在墙内。
她要她的精致和美丽,一双手要用脂膏保养得宜。
更何况女子争权,也不一定要闹得那样糙。
就如裴后,只要挑准男人,争了爱宠,不也能光耀家族,参与政事?
她也要做个取舍,习剑她也确实花了许多功夫,这也让她显出与众不同。可闹到底,她并不是要做女将军。
沈舟话虽不中听,可也有几分道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于是她决意迁就沈舟一下。
那时候刘婠便决意来服这个软。
其实她也知晓沈舟心思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说是因窦昭君性子温婉贤惠,肯伏低做小,但其实是因窦家家主窦安为卫尉,连接内廷外廷,颇得陛下看中。
沈舟想走这条路子,若想得窦氏提携,那么姻亲就是很常见的手段。
刘婠这边也有个义父,阴陵侯义子颇多,不过对她这个义女还算爱重。但当刘婠跟阴陵侯举荐沈舟时,阴陵侯却并不满意,说沈舟私下颇为沉迷道家之术,太过于留意怪力乱神之说,故不愿纳。
刘婠这边走不通,沈舟便想走窦家路子。
可窦昭君没有她貌美。
再来窦昭君虽然热络,窦家却是淡淡的。
刘婠想要放低身段将沈舟给争回来。
不错,沈舟太会盘算了,可她刘婠也是个爱盘算女人。
刘婠也不能抬自己,说什么只求一片真情,全不在乎利益。
女子成亲择婿,不就是这样挑挑拣拣,权衡利弊?
虽然刘婠心里有些委屈,可她还是低了头。
虽她低了头,可心里还是委屈。
人总是这样矛盾且复杂。
那日她是下定了决心,跟沈舟复合的,想开诚布公,把话说透,说成亲后怎样相处。
可杨柳依依,树下偎依着两人,传来却是年轻女娘娇笑。
那个女娘并不是窦昭君。
是另外一个。
想到那时情景,刘婠蓦然捏紧了手掌。
她容色发怔:“那日我去寻他,也是想服个软,可是——”
可是什么,刘婠却并没有说下去。
赵少康张着耳朵听,却落了空。
他生出好奇,调笑问:“可是什么?莫不是咱们这位沈郎君又找了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旁的女娘哪能跟你比?又不是争不过。”
赵少康口里这么说,心里是真好奇。
好奇刘婠为何动了杀念。
总不能真为了沈舟找女人?沈舟风流多情,又非一日了。
那天,赵少康惯常凑上去向刘婠讨好。
刘婠貌美,赵少康常去撩拨,又说什么哥哥连命都能给你,无非是那么些话。
刘婠却失魂落魄,她蓦然伸出手,攥住赵少康的手臂。
女郎抬起头,白的脸,红的唇,双眸染上火光。
她嗓音低低,却带着恶意:“你能替我杀了沈舟?”
赵少康怔住了,他已被架上去,下不来,只得应了。
他堂堂男子汉,不能在一个女娘跟前失了面子。
如今他搂着刘婠,说道:“可无论怎样缘故,我亦已替你杀了人。”
刘婠想要挣扎,赵少康却狠狠扣住了刘婠那不安分的纤腰,然后凑过头吻上去。
马车缓缓行驶,刘婠人在马车上,掏出了丝帕,一下下的狠狠擦拭自己的唇瓣。
她眼里流淌浓浓嫌色,恨不得将嘴皮擦破。
刘婠恨不得将这一切都忘了去,可她偏却清楚记得。
哪怕她想忘,可赵少康却会记得,并且不断勒索她。
她想起去年所发生的事,那时沈舟跟窦昭君断了,又重新回到刘婠身边。
两人又好起来,人前很是恩爱。
那日相聚,两人饮了酒,聚后沈舟还送刘婠回府。
刘婠人在车上,撩开车帘:“沈郎,你也饮多了酒,不必送我。你瞧我这里又有婢女,又有府上侍卫跟着,又是在京城正街上走,眼下又未宵禁,能有什么事?”
沈舟哈的笑了一声:“每次相邀,我次次把你送回府,为何这次不送?”
刘婠只说道:“相处两年了,也不必如初时那边客气讲究。”
沈舟也温柔起来:“难道因相处久些,便要对刘娘你轻慢起来?那自然绝无可能。别说现在,就是以后成了亲,十年二十年,我待你也跟如今一样。”
刘婠似有些害羞,放下了车帘子。
婢女与侍从听了,也暗暗好笑,也只看出这对年轻情侣情意颇浓,和好之后情分更胜从前,可谓极甜蜜。
沈舟果然把刘婠送到家。
他是个很会来事的性子,女人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
家里的阿母,以及将要谈婚论嫁的情人,都是极爱他。
送至侧门,刘婠下了马车,对着沈舟说道:“你快些回去,也快宵禁了,别留在外边。”
沈舟人在马上,微微笑着,说道:“不急,我看着你进门,要看着你好好的。再者说,我也不能让你看着我离开你。”
这样子的情话绵绵,熏人欲醉。
刘婠似有些羞涩,她转过头,本来羞涩面颊却仿佛添了几分冷意。
月亮在她脑后,一旁婢子捧着沈舟送她的花灯。
背后,沈舟情意绵绵的望着她,目光流连着刘婠背影。
但刘婠知道,这是沈舟一贯以来的性子罢了。
有人说男人有心自会殷切,但沈舟这般殷切只是他一贯以来的为人。
只要是他情人,他都有心思这般体贴。
是刘婠也好,窦昭君也好,又或者别的女郎也好,沈舟都会施展这么些个温柔手段。
她,也没什么了不起。
而且那日,刘婠已经起心杀沈
舟了。
她已经拿捏住赵少康,甚至跟赵少康商议了许久。
彼此间已经约好,就在今晚动手。
赵少康武技不如沈舟,所以今日刘婠哄沈舟多喝了些酒。
她还在酒里面撒了些曼陀罗花粉。
不至于毒死人,却是会让沈舟神志迟缓。
她当然不能自己亲手将沈舟给毒死了,因为这样一来,自己便是首要嫌疑人。
沈舟可以死,她却不能有事。
这些都是刘婠早就盘算好了的。
可那天,刘婠将要踏入侧门时,却回过头,望了望。
也许她不是想望沈舟,而是想看看月亮。
这么皎洁的月,这么好的月色。
她目光落在了沈舟面上,沈舟笑了笑,刘婠也不免回敬一个笑容。
这样子看来,两个人的情分好极了。
事实上沈舟死后,从没有人怀疑过刘婠,因为彼此间显得这般的情深意重。
可那时刘婠却并没有心软。
她转过头,心意已决,不欲反悔,她就是要沈舟死。
月光照在她身上,月光那样皎洁,可过了今日,被月光照着的她就不干净了。
那天刘婠很晚才睡,半睡半醒间发了很多梦。
等到早晨醒过来,刘婠浑浑噩噩间,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包括自己买凶杀人。
那时刘婠肺腑间有一点儿后悔,忽而又盼不成功。
赵少康虽被自己激得厉害,可也许他并不敢动手,于是并没有成功。
再之后,刘婠却听到了沈舟死讯。
她带了重孝,在沈舟葬礼上哭得晕死过去。
人人都知晓她伤心之极!
马车上,沈舟案子的卷宗亦搁在薛凝的膝前。
薛凝今日换了身窄袖男装,乌木钗压不住鬓角碎发,俏皮掩住雪白的耳垂,交领里露出了半指宽的榴红绢。
配上一双盈盈杏眼,春日里的薛娘子也显得更有活力。
与她同行的是沈偃,除开卷宗,沈偃还能给薛凝唠嗑些卷宗里没有的东西。
沈舟风流,感情纠葛里的对象很容易成为嫌疑者。
上次说到了刘婠,这次提及的是窦昭君。
刘婠貌美张扬,宛如一朵红玫瑰,窦昭君姿色差了些,却是温婉如水,宛如一朵白玫瑰。
沈偃却说道:“其实最初,窦家是决意让窦昭君选为前太子良娣,虽只侧妃,却也极尊贵。可后来,你自也知晓。圣心难测,这废立之事也是说不准。幸喜当时只是有这么个意向,并未正式定下来。”
“不过虽未正式定下来,到底有些风声。幸好窦昭君那时年纪小,外出避了几年。如今回到京里后,那些前事已没有人提了。再然后,窦昭君便爱慕上大兄,闹腾厉害。但我反倒觉得,窦氏许是有几分刻意。”
薛凝点头,窦昭君如此,说明窦家对前太子没有眷念之意。
窦昭君这般温柔体贴,也许并不是天生性子贤惠,而是碍于前事,选择有限,也高不了声。
沈偃却忍不住想,自己想到的事,大兄难道想不明白?
沈舟自然应当是明白的,但沈舟并不在乎。无论究竟是什么缘故,他也得了爱慕者众多的刘婠,还惹来两个贵女因他而争。
这样对沈舟有什么不好?刘婠一向很高傲,沈舟也可借此把刘婠压一压。
情场如战场,本就是这般彼此博弈。
沈偃已替薛凝约了人,今日薛凝便要去见窦昭君。
第85章 085情场如战场
鹿鸣阁。
裴无忌面前之人战战兢兢。
当年崇俨法师身死,京里却有许多花里胡哨的传闻。这又是尸化白狐,又是飞颅张口,描绘得绘声绘色,十分精彩。
裴无忌本不在意这个。
市井百姓就爱听这些,闲暇时拿这个做个消遣。
这些个鬼神之说,本就具有一定市场,朝廷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区区市井坊间传闻自也不足为惧,可暗里却有人耍弄些小动作。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崇俨法师的信徒起法坛、聚余孽、拿活人私祭邪神。
朝廷陆陆续续得了线报,几个衙门联合清剿了几次,却收效甚微。
如今这档子事尽归玄隐署,使裴无忌来处置。宫里下了旨意,叮嘱三司,凡涉此案,各处需要竭力配合,听从裴无忌调遣。
这权力也是极大了。
虽说是为清剿崇俨余孽从权,但裴无忌素来招摇,也不知晓以后会不会一贯如此。
有裴无忌当这个头头,刚成立的玄隐署必然是无比的强势。
宫里当然担心,去年这些邪祟教徒就暗暗闹得厉害。今年开春,竟又出了命案。
好好一个女娘,在闹市逛着街,就被人拽入巷子里活活掐死。
朝廷若不使出些霹雳手段处置,还不知晓会闹成什么样子。
如今裴无忌面前,就是成阳侯府的管事。
成阳侯上个月故去,虽是病故,生前却接触了些崇俨法师的信徒。这是丑事,成阳侯府自不能去官府明着做口供。裴无忌逼得紧,成阳侯府便使府中管事林安私下跟裴无忌言语。
裴无忌约在了鹿鸣阁。
也是可巧,他见着薛凝跟沈偃也来了这儿。
裴无忌心里也有数,知晓最近阿偃跟薛凝正在办沈大那桩案子。
裴无忌望着沈偃,想着今日各有事做,不好相聚,不如不打搅。然后他目光又落到了薛凝身上,女娘交领里露出了半指宽的榴红绢,衬者略白肌肤,颜色对比鲜明,颇为扎眼。
裴无忌忽而想,这薛娘子总似养不好。
身子骨看着好多了,可也还是瘦。
又或者大约是着装的缘故,已经入了春,薛凝不似冬日那般蓬蓬的裹成团,着装轻便了不少。
她足上已穿着麑皮子软靴,走动很是轻盈。
裴无忌从侧望去,看着薛凝纤秀侧影。
他深色的眸子沉了沉,也不知晓在想什么。
薛凝倒是伶俐,察觉裴无忌,朝着裴无忌行礼,又伸手去扯沈偃的衣袖。
沈偃被提醒,也察觉到了裴无忌在这儿,不觉笑了笑。
裴无忌点头回礼,又举起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两人便知晓今日裴无忌要做事,也没上去打搅,自去见窦昭君了。
一旁的成阳侯府的管事林安不觉感慨:“听闻当初沈家有意给沈少卿说亲薛娘子,却未成功,却未曾想如今相处得这么好,岂不是缘分?”
薛凝扯沈偃袖子,明显很熟络。
裴无忌淡淡说道:“不过是凑一起做事情罢了,不必往风月处想。”
林安顿时不好说什么,也隐隐觉得自己似是说错了话。
也不知晓这位裴署长介意的是沈偃呢还是薛凝。
裴无忌打了个手势示意,暖阁房门也被下属掩上。
此刻薛凝也见到了窦昭君。
窦昭君不算很美,却也是个清秀家人,看着温温柔柔的。
窦昭君今年二十二,年纪不算大,但放大夏也算岁数大了。
好在如今窦昭君已经定了亲,已经下了聘,合了八字,过些日子就要过门。
提及于此,旁人也还甚为唏嘘。
遥想当初,两女争沈家大郎,沈舟也犹豫了一阵子,最后选择了刘婠。
未曾想沈舟死于非命,刘婠走不出去,性子大变。
反倒是窦昭君,这样沉寂了一阵子,倒是安安稳稳说了亲,如今也要嫁人了。
旁人皆说,看来情意太深,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窦昭君神色很和善,也很热络,先说对薛凝是久闻其名了,又说道:“亏得又薛娘子,否则咱们这些女娘有些个隐私悄悄话,怎么能跟在官府做事的鲁男子讲。”
窦昭君说话虽柔,但却是绵里藏针。
薛凝闻弦而知其雅意,顿也了然。
沈偃亦懂:“两位慢叙,我且先去用茶。”
窦昭君心里亦不觉生出了几分感慨,她不免轻轻叹了口气:“若拿沈家两兄弟比较,沈少卿要更会体恤人。”
薛凝不免轻轻哦了声
窦昭君继续说道:“至于大公子,他面子做得很周到,细处也很体贴,可实则很强势。要讨好大公子其实并不容易。”
她嗓音渐渐轻下去:“有时,也会生出疲累。”
窦昭君比薛娘想的要直接。
来之前,传闻中的窦昭君温润若水,贤惠乖顺。
薛凝本以为她会跟自己打太极。
薛凝:“窦娘子比我以为的,要快人快语?”
窦昭君:“如今那贼人淳于安被抓住,大公子的死又被扯出来。旁人
皆说大公子并非为贼子所杀,只怕是另有蹊跷。偏巧京城之前传得沸沸扬扬,说两女争夫,我却是争输了的那个。”
“那旁人会怎样想,又怎样说?会否妄加揣测,说与我有关?”
薛凝大约也明白了窦昭君纠结所在。
窦昭君快要成亲了。
她将为人妇,不愿落一个不大好的名声。
沈舟不选她不算名声不好,至多有些丢脸。但若有杀人嫌疑,那是另外一回事。
薛凝安抚:“窦娘子不必太急,无凭无据,谁也不能妄加揣测。”
窦昭君取出了手帕,轻轻擦过了发红的眼角,叹息一声,然后说道:“薛娘子,多谢你安慰。”
虽不知晓到底有几分的真情,但窦昭君配合度倒是挺高。
窦昭君轻轻说道:“当初,并不是他不择我。”
薛凝洗耳恭听。
窦昭君:“那时,他说,还是更喜爱我的性情。为了我,已跟刘婠说清楚。虽有两年情分,到底是我更合适一些。本来他弃了刘婠,选了我的。不过后来——”
窦昭君似难以启齿,脸一红,最后还是说道:“他想要更亲密些。”
她接着飞快说道:“我当然也是拒之,并未答允。不过,他很不高兴,不依不饶。”
薛凝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道:“他强迫于你?”
窦昭君摇头:“他也不至于如此。虽然,他那样子为人,不过,不过倒也不至于强迫。”
窦昭君轻轻皱起秀眉,蓦然抿紧唇瓣:“其实,我没刘婠貌美,也不是个殊色的女子。我觉得,他也并不是真的情难自控。他只是想要我答应,明明知晓我不愿意,却要依顺于他,顺从他的心意。”
“他很想我听话。”
薛凝没有发表评论,做出继续倾听的姿态。
这话题很尴尬,窦昭君说出来也很难,薛凝尽量不去打搅。
沈舟想要婚前性行为,也未必是色欲熏心,而是一种服从性测试,要女郎明明不愿意,却依顺于他。
窦昭君:“其实我与刘婠皆是有家世女娘,若真有那样,他必然还是会娶的。否则,名声怕是不好听。毕竟如今朝廷举官,名声也还是很重要。他说必然要结为夫妻,又为何不愿?”
“在他不断逼迫之下,我亦心中动摇。可又听着他说,你亦要学阿婠,如此拒我?这样的性子不好,不要学。”
“我想着他为什么强势?因我从前婚事不顺,在外养了几年,又过了二十,年岁偏大了。于是他觉得哪怕僭越无礼些,我也应当容忍。”
“那时,我便有点生气,可能脸上也露出来了。他看到了,便拂袖而去。”
窦昭君蓦然伸手狠狠扯住了手帕。
她继续说道:“可笑是,彼时我见他拂袖而去,内心浮起的却是惶恐。”
窦昭君现在说可笑,说明此刻的窦昭君已经觉得彼时沈舟十分过分,心里浮起的也并不是迷恋了。
“我犹豫再三,甚至终于下定决心追出去,决意赔罪道歉。”
沈舟是个很会为自己打算的人,他舍了貌美的刘婠,决意选窦昭君。那么这个窦昭君必须全心全意站在他一边,为他舍己为人打算。
这样反反复复,欲擒故纵,最后使得猎物本身死心塌地。
情场如战场,窦昭君追了出去,说明窦昭君已经处于下风。
窦昭君面色亦有几分木然:“然后,我看着他搂着个年轻女娘,不是刘婠。”
“我不认识她。”
薛凝也接收到这句我不认识她的信息量。
说明沈舟找的这个情人身份并不高,虽然貌美,却未出现在上层社交圈。
就好似薛凝,薛凝跟窦昭君不熟悉,可去几次宫宴,大家哪怕说不上话,也知晓谁是谁。
说明沈舟这个小宠身份不高,既不是世家,也不是勋贵。
薛凝想了想,说道:“我想以这位沈家大公子的性子,定然不是真心喜爱那个年轻女娘。”
沈舟为人十分会盘算,把利益盘算得清清楚楚。沈舟性子十分精明,又一门心思往上爬,自然不会来个跨阶层的轰轰烈烈真爱。
找了个身分低的美女,估计一来是为了消遣,二来是为了刺激一下窦昭君。
什么东西都是争着香。
沈舟显然是想将窦昭君妥妥捏在手心里。
窦昭君:“也许吧,现在想想确实这样。那女娘身份不会很高,打发了也很容易。不过当时我不觉得,我不免自惭形秽。因为那个女孩子年纪轻轻,而且,生得非常漂亮。”
“很奇怪,刘婠也生得漂亮,但我容貌被她比下去,似乎也不会太难受。但那个女娘,身份不高,靠着水润姿色将我比得无地自容自惭形秽,仿佛所有得家世与贤惠在天生的姿色跟前不值一提。我受了很大打击!”
“她若跟刘婠那般有些才学也罢了,可只看一眼,我便知晓那女娘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人。我受了辱,生了气,当时就说沈郎君如此多情,咱们也不必继续。”
沈舟本来是要拿捏窦昭君的,但显然玩脱了收。
窦昭君想到不是争,而是因为太过于自惭形秽生出忿怒!
如今窦昭君竟笑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好笑:“再之后,他也寻了我两次,皆被我拒之。可能大公子以为我在闹性子,但我却是真心不肯再和他好。我怕了,我怕他有一日,又会那般辱我。”
窦昭君是战斗性不强,躲避性很强。
躲避性许是一种本能,使得窦昭君竟逃过一劫。
刘婠与之相反,是个争心很强的人。薛凝想起沈偃说过,说刘婠想要态度低一些,与沈舟重修旧好。
沈舟彼时被窦昭君拒了,于是自然顺理成章再跟刘婠在一起。
没有鱼,虾也好,更何况刘婠温婉起来,沈舟也颇为享受。
窦昭君:“再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宣称,说是已然择了刘婠。”
“他不会让人觉得他被我拒了,他不能输。”
沈舟争心很重,什么都要赢,现在又捧刘婠,说刘婠赢麻了。
窦昭君:“我是有点儿不高兴,不过也没必要因此恨不得他死。说到底,哪怕他跟刘婠在一起,又有几分真心真意?人前恩恩爱爱,体贴入微,盼着满京城都觉得我失了他的爱惜,必然十分懊恼,其实这些也都虚假情分。”
她轻轻接着说道:“况且这么一闹,对我也是有些好处。我死了心,很快也说了亲事,如今倒是很好。”
有些话窦昭君也不能明说了。
因为这些沸沸扬扬传闻,使得窦昭君从前太子故事里摘出去,别人也忘记了她险些成为太子良娣。
窦昭
君不认识那位沈舟新欢,薛凝便取笔按照窦昭君口述描绘一副人物像。
画好后窦昭君看了看,觉得确有几分相似。
薛凝看着也觉得有几分眼熟,窦昭君不认得,她居然是认得的。
去年冬天,得罪越止那个霍娘子?
第86章 086有些话无需明说,已使得人联……
这次见窦昭君,薛凝倒是有了意外收获。
窦昭君提及那位霍娘子,印象显然并不怎么好,说霍明霜是个空样子。
言下之意,就是霍明霜没什么内涵。
想着霍明霜那时模样,窦昭君这评价不算无礼恶评。
要说气人,这个霍娘子确实是会气人的,确实有点儿得势不讲理。
窦昭君受不了霍明霜,那刘婠呢?
霍明霜那可怕的性子会否得罪了刘婠?
沈家大公子感情世界还真是极复杂。
薛凝心里早有一个猜测,但如今这个猜测却开始补全。
薛凝这样想着时,已离开了鹿鸣阁。
一人行至薛凝跟前,捧着一枚卷宗。
人是熟人,是薛凝认识的玄隐署申靖。
“署长知晓薛娘子与沈少卿正在查去年沈家大公子案子,得了些资料,特此奉上,只盼有些助益。”
薛凝想了想,说道:“可是查了赵少康?”
沈偃给的卷宗已是十分详实,不过赵少康却不在此列。
申靖有些惊讶:“薛娘子果真聪慧,还未翻看,便知晓了。”
一旁裴无忌已从鹿鸣阁出来,方才跟他说话那位管事已匆匆而去。
薛凝倒是凑过去:“裴署长,那位尹芳娘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尹芳娘就是前几日死在巷子里的那个姑娘。
尹家是做布匹生意,家境殷实,女儿也养得娇。
结果好好的女儿养得如花似玉,在大街上走着,却是被变态生生掐死了,又刚好被薛凝撞见。
薛凝当时受了惊,次日再去验尸,结果尸首又已被玄隐署提走。
说是涉及崇俨法师留下来的邪教,故一干相应案子都让玄隐署处置,旁人不能置喙。
好好一个小姑娘就这么在薛娘眼前被杀,薛凝心里放不下,也想问问。
裴无忌公事公办语气:“玄隐署办的案子,薛娘子你不必理会。”
薛凝没那么容易放弃,以熟络口气说道:“裴少君,咱们也是一起办过案子的,也算相熟,何必这么生分?我可是有什么不好?去年冬天见过后,咱们也没见几次,话也说得不多。”
她半真半假抱怨。
裴无忌将手臂轻轻抱在胸前:“有些话,薛娘子虽没说出来,可我也体会得到。你不是一直觉得,裴家待你太好,是有意收买你,也许会使你做些违背本心之事?那我也不能使薛娘子这样为难。”
薛凝也没想到裴无忌居然真这么直言。
她确实也是这样想,裴无忌猜到了也不算意外,但正确做法难道不是心照不宣?
薛凝也没想到裴无忌会说出来。
裴无忌目光从薛凝身上移开,盯着沈偃:“我也不是因私不与廷尉府讨论案情,只是这些事,我不愿你们掺和。这些邪祟教徒过于凶残,你两不必掺和其中。”
沈偃瞧了薛凝一眼,看出薛凝不甘心,便替薛凝说道:“可便算这样,旁人也知我与你素日里交情,只怕摘不掉。倒不如知些案情,也好防范一二。”
薛凝细细观察,发觉沈偃确实很有面子,裴无忌又盯着自己,哪怕裴少君素日里并不喜欢自己,却也仍松口说了好。裴无忌也应承了,有要紧进展,会跟薛凝两人说一说。
然后裴无忌跨上马。
薛凝虽素日里跟裴无忌磕磕绊绊总是处不来,却也不得不承认裴无忌这一身非常漂亮。
裴无忌今日未着官服而是常服,衣饰可谓极之华美,又添了熏香,从头到脚都打扮得极精致。
待裴无忌离开后,薛凝不觉侧头和沈偃打趣:“自打认识裴少君起,便未见少君穿重样的。也不知是他衣柜里衣服多,还是他只穿一次。”
沈偃失笑摇头:“他也尚不至于如此的奢靡。”
薛凝心想那就是裴无忌衣柜里衣服多。
沈偃:“无忌会穿衣,又穿得好看,京里瞧着羡慕,纷纷模仿,效仿者众。可穿的人一多,他又嫌没意思,反倒刻意不那么穿戴了。”
“他并不喜欢别人仿他。”
裴无忌也有点儿自矜身份,不甘相似调调了。
沈偃:“就说去年他刚回来时候,让人做了钗,钗头会特意往上勾翘一些,形若月勾,时下被称为飞仙钩。于是京里许多女娘都仿着这样让钗头做出这飞仙钩样式。”
薛凝一向没把心思放穿戴上,故还是第一次听闻,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为什么,薛凝隐隐想到了什么,心里突突一跳。
听着关于裴无忌的时尚轶闻,薛凝却想到了昏暗小巷,发髻散乱死去的少女。巷口微光照进来,照得死者肌肤格外苍白——
阳光暖融融的,薛凝飞快甩了一下脑袋,使得自己脑内这些古怪思绪甩开。
裴无忌那么一副矜贵模样,薛凝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联想到阴秽的杀人现场。
她打开裴无忌送来的卷宗,仔细阅读。
是去年的七月初三,赵少康在西市的枭卢肆闹事。
是戌时初,赵少康与别的赌客发生争执,乃至于见了血。
七月初三,就是沈舟死的那日。
薛凝心忖这倒是十分可巧。
也不能说巧,只能说裴无忌外冷心细,知道薛凝想要什么。
沈偃不解:“不过无忌将此卷宗送来,却是什么用意?”
薛凝心想解释了又怕沈偃不高兴。
但沈偃其实是个很好沟通的人,故薛凝心里一盘算,还是决意说实话。
她斟酌词语,然后说道:“其实所谓杀人,无非情杀、仇杀、利杀几种。你大兄又风流,最显怀疑的自然就是刘婠。”
似云氏怀疑沈偃,就是怀疑沈偃得利。
其实杀人缘由无非是那几种,并没有什么很高端的东西。
如若不是沈偃,刘婠就有很大的嫌疑。
“这刘娘子一则有不在场证明,据说那日她是戌时四刻被送回家中。一回到家,身边婢女仆人服侍着,她也没那么容易分身。再者,你大兄武技也不错,虽然刘娘子会武,动手也有些困难。无论怎样想,也不大可能是刘娘子亲手杀人。”
沈偃:“所以纵然刘婠有不在场证明,你和他也觉得,她可能买凶杀人。”
薛凝很尴尬,不过还是说了声是。
万一真是刘婠呢,至少沈偃还有个心理准备。
薛凝轻轻说道:“而且这位刘娘子,也并不是个没主见的人。”
这几日调查,薛凝虽未正式和刘婠接触,脑内也勾勒出刘婠大致模样。
虽然沈偃会觉得,刘婠屈从于沈舟很是委曲求全,但薛凝倒觉得这个刘娘子其实很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沈舟身上,有刘婠想要的东西。
刘婠也不是一个纯粹为感情屈从的人。
薛凝说道:“你大兄也罢了,你不觉得奇怪,刘婠竟会为赵少康那样的人忍耐至今?”
丝萝愿托乔木,赵少康却谈不上乔木。
那样一个烂赌的纨绔子弟,却得刘婠垂青,甚至于百般容忍,任其索取。
这难道不奇怪?
薛凝:“赵少康是个无赖,但她本沾不了刘婠一根手指头。别的不说,就说那位阴陵侯义子之一的高彦,近日里升为禁掖都尉,风头正盛,又正爱着刘婠。只要刘娘子求一求,打发走赵少康其实很容易。”
那么便是有亏心之事?
薛凝怀疑赵少康捏了刘婠什么把柄,而且见不得光。
沈舟死后,刘婠带了重孝,转头却是跟刘少康在一起了。
有些话无需明说,已使得人联想篇幅。
沈偃默了默,然后说道:“无忌有时很暴躁,但却很聪明,我常常
跟不上他,也亏他不介意。薛娘子,难得你跟他如此投契。”
薛凝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沈偃不生气就好。
至于说她跟裴无忌投契,薛凝只当没这回事。似沈偃这样的好人,看谁不好?
不过沈偃总是冷静的,薛凝也真未见过沈偃生气的样子
沈偃继续说道:“旁人相疑也无可厚非,我既是相信她,更要为她去查个清楚,这样才是最好。”
沈偃看着薛凝:“那咱们去枭卢肆瞧一瞧?”
薛凝点头。
沈偃如此处事,可谓正得发邪。
正因为沈偃情绪稳定,所以很多事可以跟沈偃直说,沈偃也会最理智最周全的回应。
沈偃说他自己没有裴无忌聪明,跟不上裴无忌,但薛凝却觉这样性子相处起来才舒服。
这样说着时,沈偃又皱了一下眉头,看着男装打扮的薛凝:“只是枭卢肆那地儿有些杂。”
薛凝点头:“我知晓的,之前我遍走京城,带着两个婢子,也不好去。如今跟沈少卿一道,正好开开眼界。”
枭卢肆开在西市,出入都是市井之徒,有点儿地下赌坊的调调,档次并不怎么高,出入其中的客人亦是鱼龙混杂。
夯土墙外斜插半截残戟,杆头挑着褪色的赤帛,帛上墨字早被雨泡成狰狞鬼脸。门前青石阶裂旧生痕,油布帘后便传来五木掷案的脆响
沈偃带薛凝入内,空气里夹着带羊膻的黍酒气。
薛凝粗粗打量,这地儿环境确实颇为腌臜。
赵少康虽然不肖,可也是勋贵子弟,却偏偏在案发当日来这儿赌钱。
打管这里秦五爷匆匆迎上来,秦五爷面颊有条疤痕,观之颇为狰狞。这样鱼龙混杂地方,没几把凶劲怕是镇不住场子。
不过廷尉府少卿来此,秦五爷少不得殷切相迎,那态度自是跟平日不同。
再者薛凝虽是男装,但一见便知晓是个美貌的小娘子,手腕镯子上又有六颗大珠,看着便是宫中女官。
这般娇客,自不能让人随意冲撞了。
秦五爷寻了清净地儿,又令下属在外守住,才来叙话。
据秦五爷所说,那日赵少康确实来赌钱。
这厮脾气大,说话也难听,输了几把后就大呼小叫,又嘲讽其他赌客,总之是说这里赌客庄家素质不行,怕是暗暗行弊。
秦五爷心里都不大看得起他,这么样赌品,实是惹人厌。赵少康衣衫打扮确实不俗,可既是有身份,何必来这么个地儿?
所谓人狂有祸,赵少康嘴不干净,当即就有其他赌客跟赵少康发生了口角。
大夏京城禁武,这乃是因为民间风气委实彪悍。
先口角,进而发生斗殴,乃至于发展为械斗。
赵少康是勋贵之后,可佩剑,被殴打后便抽出剑来。
跟他赌的是平头百姓,对方按规矩不得佩剑,但私底下藏个管制刀具也不难。
最后是赵少康左臂受伤,流了不少血。
那赌客看着见了红,也匆匆逃了。
这件事把秦五爷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来是有人受伤,再来就是赵少康口里嚷嚷,他是高陵侯府的少君。
这事儿闹的!
秦五爷出面安抚,说尽好话,又请大夫看伤,又说赵少康输了的都不算。
如此才把赵少康按住。
一番折腾,那时也已过亥时了,京城已实施宵禁。赵少康也是在枭卢肆歇息一晚,到了次日清晨方才离开。
虽闹腾得十分难看,但不在场证明是有的。
薛凝轻轻眨巴眼睛,问道:“可是这也半年多前事了,秦五爷却还记得如此清楚?”
因为秦五爷回答得很流畅。
秦五爷则说道:“这一来,乃是因为之前玄隐署已经问过,且说若沈少卿再问,再说一遍就是。再者,那日闹事,次日便传来沈家大公子横死之事。不会错的,这就是沈家大公子死的那晚发生的事。”
如此说来,赵少康的不在场证明可以固定了。
离开了枭卢肆,沈偃略松了口气:“至少并不是赵少康。”
薛凝欲言又止。
沈偃善于察言观色,说道:“阿凝但说无妨。”
“此地腌臜,鱼龙混杂,赵少康那日为何来这儿赌?秦五爷也说了,赵少康并非这里常客。案发当日,赵少康又十分容易动怒,情绪很是激动。”
也许赵少康本该去做另一件事呢?而不是来这枭卢肆消遣。
薛凝轻轻说道:“不若,将这些告之刘娘子,说不定能帮到她。”
第87章 087裴无忌他又不高兴了
案发当日,赵少康有意避开熟悉场所,来此地烂赌,也许赵少康是有意回避什么。
如此失态,也许因为赵少康应该去做别的事?
薛凝小心斟酌词汇:“若刘娘子并无此心,告不告诉她也是无妨。但若刘娘子有此心思,若不告诉她,她便不得解脱。既然如此,何不以防万一,求个万无一失?并不是说沈少卿你信或者不信她。”
“咱们做事,不是一向都求个周全?”
如果可能,刘婠不必再受勒索。
若不是,不过是闹个误会,也不伤什么。
沈偃轻轻的长长吐了口气。
薛凝给了个轻巧的台阶下,可是自己呢?
他是怎样想的?
人最不能自欺欺人,他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应该告诉刘婠。
原来他心里也是不信,觉得刘婠可能,可能策划了这样的事。
因为刘婠很高傲,她可能屈就于沈舟,但为何会屈就赵少康?
他可以觉得裴无忌与薛凝多疑,但却骗不了自己。
沈偃终究是骗不了自己。
沈偃唇瓣动动,正欲言语,这时一名玄隐署卫士却匆匆赶来。
行罢了礼,这位玄隐署卫士却是特意来报讯。
刘婠写信自首,主动投罪,说是她害死沈家大公子沈舟。
裴无忌得了讯,便令人来通知沈偃。
马车停到了鹿鸣阁。
刘婠下了车,衣摆若灵巧的蝶翼,这般轻盈晃动。
春日阳光明润,落在刘婠面上,亦愈发显得这张脸白皙艳丽。
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刘婠深深呼吸一口气,踏上楼。
小阁内,赵少康也已等得不耐烦了。
每次见面,刘婠总是淡淡的,虽看似予取予求,但赵少康不会自作多情。
刘婠是厌他的。
那女娘心气儿高,瞧不上自己。这瞧不上没流于表,却藏于心。
刘婠见谁都带着笑,很和气,其实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而且刘婠也很会权衡利弊,心思很多,不是使手段撩一撩说些笑话逗笑就能拿下的内向小娘子。
刘婠总是拒他,又拒得很和气,使得赵少康哪怕想要发脾气,也是发不出来。
赵少康一直有些馋,但馋又得不到,于是便生出恨。
然而半年前,刘婠却很主动,提出了一个十分荒诞要求。
她要赵少康杀了沈舟。
赵少康当然觉得很荒唐,然而他若拒了,便再难被刘婠垂顾。
于是他一步步的,顺着刘婠话说,认真做着计划。
那时赵少康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好似自己当真要顺了刘婠的意去杀人一样。
赵少康不是没想过。
故而如今每次见面,明明知晓刘婠是心不甘情不愿,他却是偏要勉强。
这时节,刘婠也上了楼,入了小阁之中。
她还是如从前那般,捧着那枚雕花小匣。
刘婠还是一副死里活气样子,皮肤白白,唇脂涂得殷红。
她落了坐,也没说话,赵少康却是飞快伸出手去,按住了刘婠的手。
赵少康面上皆是真情实意:“我求你再给我五百金,是真心实意想谋些事做。只是名声差了,做官也不用想。哎,其实比起经商,我倒也更爱做官。你义父阴陵侯素来宠你,不若你替我美言几句,替我谋个差使。”
刘婠冷冷说道:“义父为
人素来清正,不喜这些手段,从前我替沈舟谋事,他也瞧不上未曾允过。”
赵少康倒不生气,只嬉皮笑脸:“既然沈郎君都谋不上,我亦更加不用指望了,我哪里比得上?”
“不做官,也不打紧,做些生意发了财也可捐个官做。只是,怕是委屈你了。”
他本来按着刘婠的手,如今飞快按住了刘婠手底下那个匣子,将拿匣子夺了过来。
赵少康手掌惦着分量,已察觉不对,面色变了变。
他打开匣子,内里却是空无一物。
刘婠细声细气:“少康,这样总帮衬着你,我总觉得不好。故决意从此以后,再不允你所请。”
赵少康冷笑:“我是个不打紧废物,可阿婠你却不一样。你在外有个做官的兄长,还有个带兵的阿姊。还有你那个义父阴陵侯,素也有清名。难道你要让别人知晓,好端端的,你刘家阿婠居然谋害自己未婚夫婿?”
赵少康面颊泛起一缕凶意,刘婠当然知晓赵少康不止言语大声。
恼羞成怒时,赵少康还会动手。
他倒也精明,说舍不得刘婠容色,绝不会打脸。
实则不过是为掩饰他暴行罢了。
刘婠从不敢想真嫁给赵少康后会如何。偏偏如今,赵少康倒是日日催促早些成亲了。
她从袖下取出一柄利刃,死死捏着在手里。
眼见刘婠怀刃而来,赵少康站起身,低低声:“我不信你还会伤人。阿婠,你自己能杀得了人,当初就不必使唤我了。”
他嗓音里添了几分哄意:“今日之事,我也不一定非要计较。你和我何必闹成这样。”
刘婠唇角蓦然浮起一丝冰冷笑容,蓦然倒转刃尖,狠狠在自己手臂上划下一记。
哐当一声,染血匕首被刘婠扔在地上。
她死人般脸上浮起了凄绝艳色,宛若火在少,眼神却很冷。
赵少康竟瞧得一怔!
自残之后,刘婠红唇轻启。
她叫道:“救命!”
薛凝赶至鹿鸣阁时,一场骚乱刚稍加平息。
今日赵少康和刘婠相约见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赵少康动粗,竟划伤刘婠!
刘婠手臂受伤,匆匆逃出,恰好遇见也在鹿鸣阁用膳的灵昌公主。
灵昌公主哪里能容这等欺辱女子之事?她当即让人将赵少康围了,令身边几个会武的婢女将赵少康给按住。
薛凝跟沈偃赶来时,刘婠正在灵昌公主跟前泣不成声,捂住臂上伤口。
薛凝目光落在刘婠手臂上伤口,如今衣袖被挽起,露出雪白手腕子。灵昌公主身边婢子白桃会些医术,正将药粉撒在刘婠手臂之上止血。
灵昌公主见不得这般虐待女子之事,容色也冷,说道:“天子脚下,也容此等欺凌女眷之事?”
一旁赵少康却自分辨:“公主容禀,不过吵了几句嘴,不知为何,阿婠却是急起来。她以刀自残,想来自是因沈郎君故去,故染上了疯癫之疾,乃至于情致失常。”
赵少康又提及沈舟,他不知刘婠有什么把戏,但却提醒刘婠要知晓分寸,有个要紧把柄在自己手里。
刘婠性狡,不定今日特意在灵昌公主跟前算计自己。
刘婠却蓦然起身,凑跟前,说道:“并非如此!是自与你来往,你时常虐待于我。”
一旁替刘婠敷药的白桃也忍不住插口:“刘娘子手臂上有些旧伤,非止一日。”
哪怕在灵昌公主跟前,赵少康也不觉露出忿怒之色。
他当然不会去想自己素日里虐过刘婠,只想着今日刘婠确实是自伤。
刘婠今日分明刻意栽赃!
赵少康厉声:“刘婠,你仔细些言语,莫当我好欺辱!”
这样面露凶色之际,一道身影也拦在刘婠跟前,赫然正是沈偃。
沈偃轻轻皱眉,他当然不乐意赵少康伤了刘婠。
他来到了刘婠身边之际,刘婠蓦然攥住了沈偃衣袖。
好似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沈偃怔了怔,有几分局促。
薛凝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刘婠眼中垂泪,泪水珠子一滴滴凝结在脸颊之上,好似花瓣上露水。
她面上有几分绝望气:“赵少康,你不必在要挟与我。今日众人跟前,无妨说清楚,是你杀了沈郎!”
刘婠面上透出因绝望而生出的决绝气,而这表情也未必便是演的。
赵少康也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即怔住了。
他吃不准刘婠葫芦里卖什么药,又闹什么,心里突突跳,一时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他不知晓说什么,刘婠却早就打好稿子。
“当日我与沈郎生出嫌隙,是你言语逗我,说要为我杀了沈郎。我一时气愤,鬼使神差,竟应了你的话头。可后来我与沈郎重修旧好,也早将这些话抛诸脑后。一遭沈郎亡故,你居然跟我说,说是奉我旨意,把他给杀了!”
“是你!就是你!”
刘婠嗓音很厉。
“若非是我,沈郎未必回死!你嫉他要与我定亲,故含嫉杀之!我也有错,我不该一时失言,不该如此的怯弱。但到了今日,我也要赎罪,要弥补此事!便是因此获罪,打成与你同谋,我也要揭破此事!”
她泪水簌簌而落。
刘婠蓦然侧头,望向赶来裴无忌:“裴署长,今日我已写信告罪,自承有罪,是甘心入狱。还盼,署长抓住赵少康!”
薛凝注意到裴无忌已经在一旁看了会儿戏了。
裴无忌着暗红官服,被玄隐署卫士簇拥而来,旁人自动让了一条道,倒是好大的派头。
赵少康在刘婠说那些话时已经冷汗津津,如今眼见裴无忌也被召唤而来,顿时膝头发软。
他背心生凉,嗓音不觉发颤:“裴署长,不必听刘婠胡说。”
刘婠厉声:“我胡说?难道我污蔑自己,不过是盼你获罪?我愿为人证,证赵少康是杀人凶手!”
她含泪的眼里流淌一抹清光:“还是,是你随口胡说,诓骗于我。”
裴无忌淡淡嗯了一声,面上瞧不出喜怒。
薛凝估摸着裴无忌心里有数,毕竟那卷宗还是裴无忌给她的,玄隐署早查过了。
赵少康在演,刘婠也是在演。
赵少康已摇头,颤声:“不过是胡说罢了!”
刘婠却在一旁不肯放:“怎会是胡说?这半年间,你便是这样和我说。”
赵少康:“我虽应了刘娘子,可她虽心如蛇蝎,我却不能知法犯法,故也未按她吩咐行事。可是后来,沈家大公子却是死了,我便相欺,说是我动的手。我素遵朝廷律令,又怎会杀人?”
赵少康人前一点儿也不肯让。
裴无忌漫不经心听着,似有些不耐。
刘婠没去擦面上泪水,说道:“那时你夺我一枚贴身发钗,说乃是凭证,快快还我。”
这也不足为怪,这轻浮登徒子拿捏女眷,通常夺一件贴身物件儿,好造谣传谣,不过是寻常手段。
薛凝心里略有奇怪,这物件儿难道赵少康还真随身携带?
只见赵少康面色变幻,还真拿出一枚钗。
那钗白玉质地,样式简单,玉质温润。薛凝注意到钗头样式也是带飞仙钩,这是裴无忌回京时候带来的小流行。
看来每次见面,赵少康就会特意带着刘婠贴身之物,这也是对刘婠一种刻意压迫。
但刘婠显然不甘心,今日也将这把柄给取了回来。
发钗被刘婠拿住,刘婠似甚为绝望,欲举钗自尽。
沈偃与刘婠靠得近,自然出手阻之。
刘婠蓦然扑入沈偃怀中,放声大哭。
沈偃略一犹豫,伸手按住了刘婠肩头,笨拙拍了刘婠后背两下。
灵昌公主也罢了,只是吃惊,薛凝注意到裴无忌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先是自己,再是刘婠,裴无忌一直并不怎么满意。
对于沈偃身边女人,裴无忌一直颇为挑剔。
薛凝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算怎么回事?
她更未想到,自己离开鹿鸣阁时,裴无忌却派人来唤她。
薛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见一见。
裴无忌今日乘了马车,有玄隐卫士替薛凝撩开车帘,让薛凝上去。
薛凝略一犹豫,还是上了马车,幸好马车里颇为宽敞,虽止两个人,却并不显得局促。
裴无忌容色虽俊,面颊却青。
他沉沉说道:“刘婠今日所使手段,别跟我说你瞧不出来。”
薛凝当然也瞧出来了,不过有些事情本就看破不说破。
从刘婠手臂上伤口来看,外深内浅,从外向内,是自己用手划伤才会留下的伤痕。
她已不堪忍受赵
少康,决意自救。
现如今刘婠要拿住沈偃,当然也不仅仅是沈偃,还有沈偃背后的人脉。
如果刘婠真要投罪,她可以去廷尉府,或者直接找这位沈少卿,不过她却投书玄隐署。玄隐署并不算日常面向大众的办案机构,主要是特案特办。再来就是今日相约鹿鸣阁,灵昌公主也在。
不会有这么巧合,刘婠求生欲很强,她决意借势。
沈偃不一定会麻烦朋友,但刘婠会费心安排。
裴无忌冷笑:“挣扎求存,倒也做得漂亮,若换做别的人,赞她一声女中豪杰也当得起。不过若她谋的是阿偃,那便是另外一回事。”
第88章 088虽无杀人之行,却有杀人之心
薛凝只得说道:“你不喜欢刘娘子?”
裴无忌很直接:“是!”
然后裴无忌反问:“难道你很喜欢刘婠?”
薛凝则答道:“不是很熟悉,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薛凝是个慢热的性子。
于她而言,很难特别讨厌一个人,也很难特别喜欢一个人。
就好似她跟裴无忌,虽总是吵吵闹闹的,若说真的特别讨厌,那也算不上。
裴无忌则说道:“我还想你去劝劝阿偃。”
裴无忌也汲取了教训,上次他跟灵昌公主沟通,也是闹得不可开交。
故裴无忌想要挑个会说话的,薛凝就很合适。
沈偃看似和气,性子却是淡淡的,亲近的人并不多,薛凝跟沈偃还算比较谈得来。
薛凝肯定不能接劝分这个活儿。
要说劝,薛凝倒想劝劝裴无忌。
她想了想说道:“我身边有个婢子云蔻,家里并不好。她因家贫,被卖至郑家。她觉得家里不得已,又见家里哭得可怜,总是处处帮衬。”
薛凝知晓裴无忌听得懂。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云蔻家里重男轻女,也是希望这个女儿供养家里两个兄长。
家里也会给云蔻送些腌的酱菜、鸭蛋,但翠婵说云蔻家里总偷偷打听云蔻有多少体己,又说要买房子给兄长娶亲,总会让云蔻多出些钱。
云蔻有时也会抹眼泪诉苦,闷闷不乐。
但若让云蔻真割舍了家里,她也放不下。
云蔻是个好姑娘,她很能吃苦,也不嫌跟薛凝做些脏话累活,为人很朴实温顺
“我除了给两个丫头月钱,还有赏钱。有时候验尸,会有些污秽活计,这些都有额外赏钱,我让她别将赏钱的事给家里说。我劝云蔻,将我给的月钱拿出一半,连同那些赏钱替她存至钱庄。再来,就是总于她聊聊天,开解她。说多为自己打算,她其实也听得进去。”
简单来说,就是替云蔻攒住钱,让云蔻多见见世面,又多些感情上寄托,如此日积月累,云蔻想法也会渐渐改变。薛凝让云蔻想自己前程,最近云蔻跟薛凝说想攒钱开个小食铺子,有想法便好。
薛凝日积月累,使的是水磨工夫。
她跟裴无忌风格不同,不太喜欢强势干涉的手段。
薛凝:“沈少卿也未必想不到,他心思细腻,是看得出的,哪怕他跟刘婠不合适,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做选择?他也未必如你以为那般软柔,就如同面对云氏质疑,他也未避之。裴少君,你应该相信他的。”
沈少卿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婉转迂回开解,裴无忌为人也不必太过于执着了。
裴无忌盯着薛凝苍白秀润面颊,倒不至于生气。
不生气不是他赞同薛凝,而是他知晓薛凝就是这么一副性子。
薛凝:“这情爱的事,如何说得准?若能彼此磨合,水到渠成,修成正果,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两人处不来,自会散去,何须外力干涉?”
裴无忌就是那个外力。
裴无忌其实可以放一放。
裴无忌却向着薛凝望过来,他眸色颇深,惹得薛凝怔了一下,又觉得裴无忌仿佛并不是生气。
裴无忌静了静,说道:“她是真想要沈舟死的。”
薛凝一怔。
“虽然赵少康最后没有动手,她不算杀人,但她确实起过这个念头。你难道真信她随口吩咐一句,赵少康便顺应她的心意动杀机?”
这必然会有一个长期的唆使与煽动。
“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但这话却不能用在刘婠身上。很多人心生恶念,因为嫉恨谁,会心里骤然生出念头,想那人要是死了才好。但很多人只是随意想一想,不会真的筹谋让人去死。”
“刘婠,她是真的费心筹谋过。”
因为赵少康的临阵退缩,刘婠手未沾血,但心已破了戒。
“若她一时情切,手中握刀,激愤之下向沈舟刺去,那至少是情绪上头时义愤。但她却寻了把刀,找了赵少康,费尽心思把她自个儿摘出去。她是在极冷静状态下,决意除了沈舟,以消她心头之恨。”
“她无杀人之行,却有杀人之心。”
试问裴无忌如何能容得下?
沈偃怎可择这样女人?
薛凝蓦然口干舌燥,不知晓该说什么。
裴无忌想起自己叔父裴炎,裴炎跟其他裴氏族人一样性好奢华,还有一种与众不同得癖好,就是好豢养异兽。
狮虎等猛兽打小养在身边,好好驯养,也会养得很乖顺。
可一旦伤了人,再怎么宠爱,也必要将那兽除之。
尝过了血腥荤腥,便再也回不去了。
刘婠已经破了心戒。
她想用杀人手段解决沈舟,以后若有不顺意,自然会再考虑这样的手段。
刘婠样子又美,手段又狠,还不知道会怎样。
裴无忌:“说到杀人,杀人也不全然便是禁忌。将士在边郡杀敌是杀人,自卫杀贼是杀人,有杀亲之仇报仇同样也是杀人。”
“可咱们这位刘娘子,不过是因情杀人。沈舟确实很讨人厌,他善嫉小气,容不下别人,又太过于功利算计,但并不是非杀了沈舟才能活。”
沈舟的讨厌处很俗气,带着庸俗的粘腻。
刘婠可以不与沈舟纠缠的,就好似窦昭君,如今也要嫁人了。
以刘婠品貌,她本来未必闹腾至如此。也许是因沈舟太令人难以下咽,故使刘婠咽不下这口气。
薛凝当然也听出裴无忌的意思,裴无忌不打算罢休。
今日刘婠紧紧攥住了沈偃,裴无忌显然非要拆了不可。
马车之上,刘婠亦用手抓住了沈偃衣袖,小心翼翼,似甚为忐忑。
从前是沈舟送她回家,现在却换了一个人,是沈家的次子沈偃。
今天刘婠演了一场好戏,故哪怕到了如今,她心腔子里一颗心亦还在咚咚直跳。
她早厌恶赵少康了,不过并未表露得很明显。
所以今日赵少康才会措不及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当众扯出这件事。
可刘婠却比赵少康要果决,想的也要深。
她处心积虑,一来是是因为赵少康越来越难以容忍,再来就是那个大盗淳于安落网,必会否认从前栽在他身上的沈舟之死。
杀人的不是赵少康,可赵少康很糊涂,又是个愚笨之人。
有这样队友,若真让那个厉害的薛娘子查出什么,说不定就说不清楚。
故虽会有损自己的名声,她也要寻个地儿,主动把这件事说清楚。
借裴无忌和灵昌公主到场,她讨回了那枚发钗,捏住了这件要紧证据,一切都很顺利。
当然唆使赵少康杀害沈舟这件事扯出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哪怕未遂,也会惹来议论纷纷。这不是她当众掉几颗泪水珠子,演一演好戏就能遮掩过去的。
裴少君脸色颇不好看,别说裴少君不信,就是那些市井闲汉,怕也是要阴谋论一番。
故摆脱赵少康后,她也要考虑自己处境。
别人传她是个蛇蝎,于她名声大损,虽不至于受律法制裁,却也会受道德谴责。但人心又很微妙,如果这时候她被沈偃所纳,沈偃不计较,外人似乎便不好发力了。
况且沈偃也是沈家的沈,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
哪怕她曾起别
心,如若沈家自己人都不计较,那么便是沈家家事。
这样一来,外人的议论声便会低下去。
说到底,众人的道德谴责总是希望得到回馈,希图被谴责对象会遭至不幸。
但倘若谴责无用,见着自己好好的被沈偃宠着,那些正人君子们也会泄了劲儿。
所以无论哪个方面,沈偃都是属于她刘婠最好的选择。
若换做别的女娘,也许会生出惭愧,又或者不好意思。因为毕竟从前两兄弟比较时,刘婠选的是另一个,还拒绝沈偃示好。
但刘婠才不在乎。
脸皮薄的女娘总是等着男人来挑选,等着旁人强势来争夺她,但刘婠却会主动出击,去挑好东西。
所以她大起胆子,轻轻的靠过去,将脸轻轻的贴着沈偃肩头。
沈偃顿时僵住了!
过了一阵子,沈偃面上也是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害羞红晕。
他方才阻止刘婠自尽时搂过刘婠,不过待刘婠平静之后,沈偃又赶紧将手松开。
可此时此刻,沈偃略一犹豫,伸手轻轻将刘婠搂住。
他小心翼翼,很是羞涩。
刘婠也察觉到他腼腆,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沈偃是她如今最合适的唯一选择,至少沈偃碰触并不让刘婠觉得讨厌。
刘婠轻轻闭着眼,却是心念转得飞快。
沈偃看得出来吗?知晓自己是故意的吗?
沈少卿看似温润,毕竟是在廷尉府做事,必然也是看得出来的。不过男人会觉得肯花心思接近,也没什么不好。再者从前求而不得,如今投怀送抱,沈偃没理由会拒绝。
刘婠当然也思量着以后。
沈家家主在外做郡守,京里拘得住沈偃的就是云氏。
从前云氏把自己当作亲女儿一样,无非是爱屋及乌,因为自己显得很爱慕云氏长子。如今传出她私下让赵少康杀沈舟,又跟沈偃搅合一道,云氏必然会十分不快。
但是沈偃与其母本就不和,云氏又偏心多年,她也暗暗特意打听过,因为沈舟之死母子二人已生出龃龉。
她不知晓自己这个曾经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究竟有多少分量,但男人的叛逆足以使得沈偃不会因为云氏念叨舍了自己。
刘婠把自己未来前程盘算一遍,稍稍安心。
她轻轻闭着眼,温柔的靠在了沈偃的肩头。
稍稍放松时,刘婠便想到了赵少康。
一股子怒意便涌上了刘婠心头,且伴随浓浓的厌恶之情。她想到自己掏出手帕,狠狠擦拭自己被赵少康吻过的唇瓣,心下满满厌憎之情。
沈舟辱她十分可恨,赵少康却辱她更盛。
刘婠面上平静,袖下手指却将那枚钗紧紧掐住,掐得指尖儿发红。
另一辆得马车上,裴无忌却从袖中取出一枚药瓶,扔给薛凝。
薛凝不明所以。
裴无忌解释:“这是赵少康吃的药。”
赵少康是个花花公子,他爱赌,也爱风流。一个人不肯节制自己欲望,自然是黄赌毒俱全。
故年纪轻轻的,赵少康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整个人已经很不行。
但刘婠却很关怀他。
别看今日刘婠这样演戏,人前彻底毁其名声,又与之切开关系。
但今日之前,刘婠跟赵少康关系却不错。
赵少康要钱,刘婠会给。刘婠还会关心赵少康的身体,还带着赵少康配了些补药。
这瓶就是刘婠给赵少康配的补药。
据赵少康的随从说,少主人吃了,那是精神抖擞,整个人好得很。
裴无忌这样一介绍,薛凝顿时心尖儿微颤,心自抖了抖。
裴无忌在疯狂暗示什么?
刘婠打心眼儿里想要摆脱赵少康,若今日不顺,难道刘娘子不会做两手准备?
薛凝打开瓶子嗅了嗅,她也不是狗鼻子,只闻出药瓶里多半是些大补之物。
薛凝只得说:“裴署长想要说什么?”
裴无忌:“我查出什么不要紧,不如让薛娘子自己去查,然后看看跟阿偃怎么说。我素来不会说话,说不准又闹得不可开交。”
薛凝想这倒是实话。
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如若真让裴无忌自己来,她不免想到当初裴无忌险些逼疯灵昌公主的场景。
自己与沈偃颇有交情,为了沈偃,薛凝也不能拒绝。
裴无忌轻轻说道:“你必定在想,我到底知晓轻重了,知晓自己言语不当,若是任由自己如此行事,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薛凝却摇摇头。
她叹了口气,说道:“不会的。”
裴无忌不明所以。
薛凝:“因为,很少有人把沈少卿放第一位——”
在云氏跟前,沈偃不是第一位。如今刘婠选择沈偃,但沈偃也不是第一选择。放眼整个沈氏,一开始所有人都看好沈舟。
薛凝继续说道:“所以你再如何无礼任性,哪怕有伤到他处,他也没办法拒绝舍弃你。”
“所以,盼你待他好一点。”
第89章 089今日沈偃归来,云意如还特意问……
高陵侯府内,赵少康脸色却并不好看。
刘婠一向很柔顺,可如今却使这样绊子。这半年来刘婠很是顺从,赵少康也没想到刘婠会来这么一出戏。
赵少康颇不是滋味。
刘婠这个贱人!她平素柔婉顺从,不过是为让自己不加提防,全想不到她竟这般算计。裴无忌是攀不上,可拢住了沈偃,亦能借势。
这贱人好深心机!
区区沈偃罢了,难道还能护着刘婠一辈子?
仆从虽不敢进屋,却能听着赵少康时不时辱骂之声,知晓这少主人如今甚为忿怒。
赵少康素日里名声已然很差了,高陵侯亦对这个儿子失望到极致。朝廷已驳了侯府之请,不允赵少康为世子。赵少康平日里也破罐子破摔,未曾想有什么长进。
但赵少康心里其实还是有一丝念想,想着自己出身尊贵,也许能入仕为官,他也未真心想要经营商事。不过刘婠这一出手,也彻底断了赵少康念想。
不过赵少康虽嚷得凶,但若真使他去对付沈偃,他也万万不敢。
而且比起沈偃,他更惧是刘婠。
沈舟死后,刘婠也默认要跟自己的。
可一开始刘婠始终带点儿居高临下意思,言辞里带着对他提点、劝诫,有些驯夫意思。
她以为自己会跟从前一样,那般伏低做小,仰视于是她。
她没有一个女人样子。
那日她扯着自己衣袖,认真且十分严肃跟赵少康说,今日不许去赌坊!
她今日不准,以后也不准,赵少康若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就应该加以听从,不许再这般胡闹。
刘婠就那副样子,高高在上,一副要点化赵少康这块顽石的样子。
哪怕赵少康是顽石,经她调教,也能成美玉。
她总不能使自己日子显得太差。
赵少康跟她相处一久,耐心都被刘婠耗透了。
然后那日刘婠就知晓了世事险恶,赵少康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刘婠都呆住了!赵少康自己也是一怔,旋即心里隐隐有些解气。
刘婠捂着脸颊,发了好一会儿呆,身子一直在抖。
然后她哆哆嗦嗦放下手,说道:“沈舟待我不好,于是他便死了。赵少康,你知晓我是什么样人,又是什么性子,你竟如此待我?”
赵少康嘻笑:“难不成,你又再找个男子,把我杀了?我一死,我保证你那些事满京城都知晓。你阿父阿姊,怕是都要受你所累。你以后嫁人,找的怕是还不如我。”
那一次,他把刘婠给镇住了。
再之后,刘婠便柔顺起来,要什么给什么。
那时赵少康只觉得意,可如今想来,竟生出几分惧意。
刘婠那女郎心狠,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不会那么容易甘休!
赵少康不由得想及今日,刘婠狠狠一刀把自己刺伤模样。
他咕咕给自己嘴里灌些酒,又从怀里摸出一枚药瓶,狠狠摔出去。
几颗药
丸滴溜溜滚出来。
那是刘婠给他配的药。
马车之上,薛凝将裴无忌递过来那枚药瓶收好,又不知晓跟裴无忌说什么了。两个人就在马车上干坐着,薛凝只觉得颇为尴尬。
虽裴无忌颇为貌美,可性情实在不大好,这美色当前,薛凝却有无福消受之感。
她估摸着裴无忌无非就是想跟自己谈谈刘婠,话已谈完了,裴无忌出于礼貌,也总不至于把自己请下去。
故而薛凝决定自己知趣些:“裴少君不必再相送,我已知晓你之意了,容我下车。”
裴无忌:“只是送你会法华寺,不算麻烦。”
虽算不得疾言厉色,却听出裴无忌似有些不快。
薛凝只得嗯了一声。
她又想起上次裴无忌所说的话,说知晓自己担心跟裴氏来往太多,被视为裴氏之人,于是失了公允立场。
裴无忌是觉得自己在嫌他?
也不至于如此吧?
薛凝话也不好说破,盘算不明白,索性不盘算了。
裴无忌仿佛倒觉得这么干坐着确实有些无趣,似也想挑些话题聊一聊,故也张了口:“听说这两月,你跟越止来往颇密?”
好似为了找话题,特意挑起这个话头一样。
薛凝今年开了春,确实跟越止渐渐热络起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也就大家凑一起聊聊天,说说案子,吃吃喝喝。
越止有时脾气是有些古怪,可也没薛凝以为那般难相处,其实为人还颇为有趣。
薛凝笑着说道:“其实他为人也还颇为有趣。”
她知裴无忌不喜越止,故刻意用轻松语气说道:“他从前年少不懂事,如今他未必还会回敬小孩子。”
裴无忌望着薛凝,眸中透出几分锐色。
“越止从未有过相熟之人,你可想过为什么?”
薛凝寒毛倒竖起来,生出不妙之意。
虽然她其实很矛盾,裴无忌对沈偃那般强势干涉到底好还是不好,但如今被裴无忌盯上透出那么点意思,薛凝也打激灵生出炸毛感。
越止确有阴暗处,但薛凝某方面而言也颇爱刺激,故亦不否认有一些微妙吸引力。
更何况她亦感觉得到,越止有时会特意讨自己欢心,亦不免生出一些,小虚荣?
也不是什么要生要死的喜欢,薛凝也在探索中,又或许再清楚些她自己会选择远离。
但她不想裴无忌掺和。
薛凝欲要拒绝,但裴无忌似乎也是随口一问,并未表现得很明显。若太明确拒绝,又仿佛着于痕迹。
故她只说道:“多谢裴少君关怀。”
裴无忌眉头不易察觉的轻轻皱了皱,薛凝又是这样一副模样。就好似去年冬日,他与薛凝聊过,薛凝就是这样。
彼时裴无忌就存有一丝微妙舒服,萦绕于肺腑。
不过薛凝却察觉不到。
开春时再见她跟沈偃一起查案,薛凝无知无觉,凑上前问案子。
薛凝性情倒是很执着,裴无忌也张口答允,不单单是沈偃帮腔缘故。
裴无忌又觉似不像自己性子,故到底直言不讳,说明白此事。
薛凝不喜裴家太热络招揽,说清楚就是。
裴无忌本以为已解决这桩事,可一些熟悉涩意却涌上他心头,令他甚为不适。
他从未有过这样感觉。
马车上,薛凝不欲再谈,裴无忌也未将这个话题再继续。
到了法华寺,薛凝匆匆下了车,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倒也不忘行礼,向裴无忌告辞,再踏入法华寺。
寺外杏花三两枝,开得十分娇润。这法华寺杏花本就有名,刻意种了这么一片,入了春开了一片,也算是京城一景,还有个景名,唤做春华杏娇。可见本寺的女尼姑们不但八卦功夫了得,还颇有生意头脑。
因这般会经营,来上香的女客亦是络绎不绝。
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见裴郎君。
裴无忌行事一向随自己心意,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只听着薛凝入寺身影,待看不见了,方才令车夫驱马离开。
薛凝入了寺,拿出那枚药瓶,细细端详。她想着本寺女尼静安精通药性,无妨让她将赵少康的药验看一番。
这样盘算间,薛凝忽而想起一桩旧事。
去年公主府上幕僚赵信为掩罪行,欲图杀了自己。那时裴无忌已断其一臂,可因为赵信是胡言乱语,干脆将赵信杀之。
若按今日裴少君理论,他杀赵信,是破了杀人之心呢,还是理所当然觉得如官兵杀寇天经地义?
薛凝说不上来,心里也乱糟糟的。
春暖花开,阳光也暖和了,柳又绿花又红。
若说直觉,薛凝察觉到一缕说不出的微妙。
但因顾忌怕笑是自作多情,薛凝也不敢深思。
夜深已深,沈偃归于沈府时,云氏也在家里候着。
待沈偃一归来,就被云氏请去见面。
刘婠那番闹腾是前日,沈偃昨日在廷尉府宿上一晚,今日方才归家。
两日光景,足以使得这桩事传遍京城,当然也传到了云氏耳中。
刘婠在云氏心中印象自然一落千丈。沈舟早死,云氏甚至对刘婠颇有恨意。
沈偃仪容倒是打理整齐,只是昨夜分明未休息好,眼下有两片青黑。
他从不是任性的人,又或者有些事终究不可回避。云氏不会喜欢刘婠,可沈偃却搂着刘婠肩头,送了刘婠回家。
那么沈偃也总不能一直避着母亲。
于是他归了家,顺了云氏之请,到了云氏跟前。
母子二人相处始终是客气的,哪怕那日云意如已经打定主意恳求薛凝撕出沈偃杀人之事,彼此间也没少了这份客气。
今日沈偃归来,云意如还特意问他可有用过晚食,这几日可有疲累。
总之这般弯弯绕绕的,说了些不相干的话,然后云意如才进去正题。
云意如:“听说那个刘娘子,如今不知廉耻缠着你,倒闹得要跟你相好,做出一副对你极深情样子,是不是?”
从前云意如可不是这样口气,她唤刘婠一声阿婠,提起也亲切。刘婠貌美,追逐者众,这样一个女娘对她宝贝儿子痴心不悔,云意如也觉得很有面子。
说到底,还是她儿子优秀,所以才有女娘这样凑上来。
现在却变成那个刘娘子,言语极尽轻蔑。
云氏冷笑:“她以为害死舟儿,一直惴惴不安,这般心虚。淳于安一落网,她便慌了神,想演出戏,把什么都甩给赵少康。偏偏赵少康是个没胆鬼,说了个谎话,将她白白玩弄,真是好笑!”
“现在她居然还沾上你,想你替她收拾这个烂摊子。偃儿,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大兄真是赵少康杀的。”
沈偃摇头,淡淡说道:“我去查过赵少康案发当日时所在,他分身乏术,杀不了大兄。”
云氏心有不甘,蓦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如此一来,倒撕不了这个蛇蝎女娘了。
但刘婠必须得受到责罚。
她面色变幻,然后说道:“她从前并不在意你,也不将你放心上。如今对你献殷勤,无非打量你好欺辱,为了使你洗去她那污秽名声。你何苦拿自己好名声替她遮掩?如此对你仕途,也是大为不利。”
沈偃瞧着云意如也开始关心自己前程和未来,十分上心模样。
但母亲如此生气,最重要是想惩罚刘婠。
云意如也未如泼妇一般发脾气,而是从关心沈偃角度开始分析:“你性子好,不好拒绝她,她便缠着你不放。偃儿,你未品尝过男女之情,所以才被刘婠那样女人拿捏在手里。你真心快活吗?可我只看到你满面憔悴,郁郁不乐。其实这些话阿母不挑明,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沈偃缓缓说道:“多谢阿母关怀。”
但他却未说要跟刘婠分手,云氏终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沈偃接着说道:“阿母如今,已经不怀疑我杀了大兄,是不是?”
云意如蓦然一怔。
她不是奇怪
沈偃居然会知晓,而是奇怪沈偃居然会明说。
她原想以母子二人平素性情,这桩事终究是客客气气的心照不宣。
但沈偃偏偏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因为刘婠教唆?
云意如有些局促,亦有尴尬,她不觉得说道:“阿母那时不知道为何,忽而猪油蒙了心,非觉得你是,是害了舟儿。好似被魇住了,发了魔似的,当真不知如何回事。如今忽而清醒了,亦觉得,觉得自己很糊涂。”
这倒是真心话。
不知为什么,这两日云意如忽而便不怀疑沈偃了。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只道自己是想差了。
但沈偃却知晓怎么回事:“其实是因母亲忽而被迫看明白,原本大兄不是人见人爱,亦得罪不少人,会有人恨不得杀了他。只是从前,你根本不会亦不想去怀疑大兄会不讨人喜欢。”
除开沈偃,若再去想别的嫌疑人,就是在质疑自己死去的长子。
第90章 090刘婠还想在沈偃面前保留那么一……
可现在,云意如再不想明白也看明白了。
从前十分看好的儿媳居然心存杀机,云意如思之不免不寒而栗。
次子虽然温厚模样看不出深浅,似也并不那样凶恶。
但如今,沈偃待她也冷,似并不受用云意如的这份关怀。
覆水难收,云意如与他之间情分确实不复当初。
云意如微微一窘,一时颇为尴尬。
她只说道:“换做从前,你断不会如此说话。刘婠挑唆,你性子与从前大不相同。”
沈偃从前心思藏得深,面上总是一派温润柔和,绝不会如此顶撞母亲。旁的不说,沈偃礼数总归是极周全。
之前舟儿灵前,云意如也曾失态,此后母子两人皆未再提。
云氏颇有些狼狈,又对刘婠厌意更深几分,心忖那女娘果真是会挑唆的。
沈偃却只轻轻摇头,然后说道:“此事与阿婠没什么关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些失望日积月累,最后凝结于此,与有没有刘婠没干系。
沈偃轻轻说道:“母亲,你不会跟我说对不住。”
云氏一怔,略有惭愧,可赔罪的话亦是难以启齿,偏生次子还咄咄逼人,全不知留余地。
她已承认可能错疑了沈偃,沈偃心里也明白,却偏生要将母亲脸面要落光,全无君子温厚之德。
虽然早猜测这个次子心思深,可如今沈偃真硬起性子来,反倒令云氏无所适从。
沈偃缓缓说道:“况且母亲虽说是为大兄,未尝不是为自己。阿兄故去,我忽而要承沈氏家业,也许,你便无所适从。你想着与我素来不和,龃龉已深,可以后却要靠我孝顺。在家地位尊荣,便系于我如何相待于你。朝廷以孝治天下,我明面上自是不会对你不孝,可私下做到什么程度,那便看彼此间情分以及这个儿子用心。”
“你不信我,觉得哪怕是观儿,也会比我更孝顺。你心里明白这些年苛待了我,偏又押错了宝,故打心眼儿里不想我承沈氏基业。因心里这样想,你自然更愿意去想,又或者去信,是我这个次子不配。”
云氏面上浮起受辱后怒色,是当真怒了,她厉声:“当真胡言乱语,不知尊卑体面!这般恶意揣测长辈心思,将朝廷提倡孝义皆抛诸脑后,可谓丧了心!”
沈偃忽觉失了言,也许云氏确实不是真的这么想的。哪怕有这个心思,这样心思必连云氏都未察觉到。云氏是个很重规矩的人,她不会容许这样想法。
就算有这样的动机,这样的动机必定深深的藏在云氏心深处,被云氏自己狠狠否决,绝不至于被阿母真正承认。
道歉的话已到了沈偃唇边,但又被沈偃咽下去。
只因家里不是分对错地方,而是分强弱的地方。他认了错,不会带来彼此体谅和谐,反倒让云氏觉得他怯了,再趁胜追击。
这就是云意如不会向他这个儿子认错缘故。
沈偃只觉自己此刻也染上了家中习气,不免生出几分自厌。
而云意如只觉被冤枉,亲儿子又说出许多匪夷所思污蔑的话,不免怒更盛!
“我看倒不是刘婠教唆,而是你起心不孝,竟生出这样忤逆心思!你说出这些无法无天的言语,打量着已可忤逆母亲,拿捏家里人不会告你不孝?”
“你分明知晓刘婠心狠,你纳这狠毒女娘,无非是打你阿兄脸面,以此加以报复。”
沈偃撕破了脸,云意如言语也开始不和善,也再没什么遮掩。
沈舟死了,家里闷着一股子气,如今终究争上这么一回。
那些掩在沈偃心里的话,亦或者掩在云意如心里的话终究都说了出来。
待云意如气平了些,沈偃方才说道:“母亲,过几日,我想搬出府去。”
云意如一怔。
沈偃接着说道:“如今我在廷尉府做事,家里离得远,一忙起来就总晚归家,多有不便。于是我想择个近处房舍,往来方便,也好歇息。”
这是明面上由头,私底下什么缘故各自心里有数。
彼此间已不能同处一府。
哪怕以后沈偃继承家业,也未必会留在京里做官,和他父亲一样,不会总回这大大祖宅。
云意如忽而生出了几分凉意。
丈夫自有妾室服侍,长子已亡故,次子又离了心,这宅子也会越来越空。
沈偃已收敛面上的急切,模样已如平常一般,又那般温润儒雅。
他行了礼,告了辞。
次日薛凝却寻上来,沈舟这桩案子的衍生剧如今又有了新进展。
裴无忌给了提示,薛凝本就伶俐,查得也快。
两人约在鹿鸣阁见面,也未叫吃食,只让店中煮了茶汤。
薛凝从怀中摸出药瓶,寺里懂医术的静安验过,说是补药天□□的方子。
但将药丹融入水中,静安细细验之,发觉配比不大对。
这一个方子有君臣之分,君药药性猛烈,须得臣药温补化之,以免补药伤身。这瓶天□□却是君强臣弱,药性太烈,吃了虽暂时提精神,却对身子有损。
再者服侍天□□需忌酒忌色,清心修养。
赵少康十分好赌,又百无禁忌,服这天□□颇损其身。
薛凝寻去配药的店铺,又哄又吓,说搓的药丹损人精血性命,不知是否故意。
店铺掌柜伙计顿也委屈得很,不免喊起冤来。
这方子不是店里所配,是刘婠自己拿来的。说她义父阴陵侯身子不大好,常年服食此丹温养身躯,颇有助益。如今她关心赵少康身子,特意给赵少康配药。
当时两人看着亲密,关系很好。
刘婠貌美,若她顺着赵少康,赵少康也会做出些亲密样。
而且刘婠还把阴陵侯抬出来,说是阴陵侯用的方子。既是如此,药铺伙计又岂容置喙?堂堂阴陵侯都吃过的方子,那自然也不会有事。
加上赵少康脾气也不怎么好,哪怕搓药丸的伙计懂些药性,也不敢说什么。
刘婠很会说话,也会使一些手段误导别人。
又或者她本没有误导,阴陵侯确实在吃天□□。只是阴陵侯养病,自然忌女色美酒,赵少康却什么也不会忌,用之自然成毒。
哪天死了,赵少康看着也是纵欲而亡,官府很难查出其中端倪。
哪怕验看刘婠所配药丹,也绝不能说是毒药。
房间另一头,却另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当事人刘婠。
这原是一处大间,被移门隔开后就成两处小室。
这移门也有讲究,有里外两扇。若两层尽合,便不大能听到隔壁声音。但若只合一层,虽看似隔开成两处小室,但谈话声却能传来。
薛凝和沈偃那些谈话自然清楚透到了隔壁,传到了刘婠耳中。
这自然并非巧合。
鹿鸣阁是裴氏产业,与刘婠同处另一室的那个人正是裴无忌。
这俊美男女同
处一室,小室内却充斥冰冷尴尬之意。
刘婠紧紧的绞紧裙摆,面颊血色尽褪。
她想着那时,赵少康对她言语嘲讽,说她若气不顺,不如再寻个男人杀了了他赵少康。
一副瞧不起刘婠样子,分明也不信刘婠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从前赵少康不过是她裙边一只狗,将她视为女神一样。
既然赵少康那样说,那她就决意真做点什么了。
这一次,她汲取教训,也没再寻个男人帮她。
高彦升了官,日日在刘婠跟前献殷勤,刘婠亦并不觉得如何。
她学会了一个道理,一个女娘绝不能将致命把柄给一个男人,又或者不如说是不能给任何人。
做人只能相信她自己。
这几年阴陵侯有病,刘婠如女儿一般侍奉在义父跟前。服侍得久了,刘婠也会些医术。
于是她便想出这个法子。
男人跟女人杀人大不相同。
男人杀人喜欢用刀、用剑,女人杀人却是喜欢用毒用药。
这一次,为求万无一失,刘婠决意谨慎一些。
她给赵少康配了这剂烈药,口里对赵少康说的也是好话,说让赵少康配合服药,戒酒戒色,清养惜身。
可她知晓赵少康不会听进去,赵少康是个戒不了欲的人,就像他戒不了赌一样。
她已好心劝过,只是赵少康自己不愿意听罢了。
虽不愿戒,但吃了天□□确实能提一提精神,故赵少康也图方便总是会吃一吃。
那就怪不着谁了。
她也一直留意赵少康身子,向赵少康随从打听,于是知晓赵少康每天清晨总会咳嗽良久,跟女子厮混也愈发有心无力,且双颊与眼底黑气渐重。
那样便好!
这一次虽是慢一些,可也更妥帖。
她人前也对赵少康十分依顺,就像她之前跟沈舟好得蜜里调油一样。于是谁都不会疑是自己起了杀心,除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去年秋天,她为沈舟哭得死去活来。她算着日子,想着什么时候能替赵少康哭一哭,不过这一回也不必戴重孝了,戏总不能显得太过。
可这些水下阴绵狠辣算计被翻出来,被隔壁薛娘子娓娓道来。
而偏偏刘婠身边,还有裴无忌这么个观众在看热闹。
刘婠只觉得羞得无地自容。
她听着薛凝说道:“去年冬日,赵少康开始服药。不过到了月前,刘娘子却去药铺,说改了方子,不必照着从前得方子吃。”
“我讨了新方子,分别找了好几个人问过了。这方子君臣相配得宜,确实是能提气的良方,不似之前那般烈性。”
“故刘娘子纵然有什么打算,月前也是终止了。”
刘婠心想,沈偃会说什么呢?
沈偃仰慕自己很久了,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如此惦念许久。
他刚刚好梦得偿,正是情热上头的时候,甚至说要搬出府去住,分明也是落了云氏面子。
哪怕是赵少康,头几日也是热情热络的,更不必说沈偃了。
所以一开始薛凝指证自己时,她本以为沈偃会不可置信,甚至竭力为自己反驳。
可沈偃只是静静没说话。
刘婠心里不免叹息,这个沈家二郎,始终是比较柔和性子,不是能争的样子。
不过就算这样,听到薛凝这样说,沈偃应当也松一口气吧?
一个人若爱着另外一个人,哪怕对方做错了什么事,亦会千方百计的找理由开脱。
而现在,这个薛娘子这样说,知晓自己杀人中止,沈偃必也会松口气。
可是她却听到沈偃轻轻说道:“一个月前,淳于安落网,母亲心思不属,而她想来亦是如此。于是,也只能继续盘算。”
刘婠蓦然一怔!
房间里静了静。
好半天,沈偃才轻轻说道:“薛娘子,你猜猜,我会怎样做。”
薛凝叹了口气:“你自然不会离开她,沈少卿,你不会在一个人站在悬崖边时撒开手。无论是大公子,还是赵少康,刘娘子毕竟未曾真谋其性命。”
“她毕竟无罪。”
“她还有机会的,放下一切,重新来过。”
这般的机缘巧合,上天眷顾,刘婠其实也有几分福气。
沈偃:“只有你会理解我,所以还盼不要说出去,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一个人心里生了病,也会慢慢好起来,春天已至,也许什么都会过去的。”
刘婠双颊泛起嫣红,不自禁咬住了唇瓣。
裴无忌脸上没什么表情,偏生如今俊美面颊泛起一缕铁青,显得不大舒坦。
旋即裴无忌眼底浮起一丝坚决之色。
他打了手势,门前卫士进屋。
刘婠一愕,忽而意识到什么,匆忙见攥住了裴无忌衣袖,低低声音说了声不要。
她生得十分貌美,如今眸中含泪,流露出货真价实惊惶求之色,十分惹人怜爱。
刘婠还想在沈偃面前保留那么一丝尊严。
但裴无忌只缓缓的有力的抽出了自己衣袖,并无丝毫动容,做了个开门手势。
两厅合为一室,薛凝和沈偃面上都流露出震惊和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