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影子的诞生
首领用如此稀疏平常的语气, 谈及在九大维度掀起一场命运概念上的瘟疫,没有半个字提到,那些被异变力量侵蚀的个体可能迎来怎样的后果。
仿佛在他眼里, 这些被牺牲的无知生命,不过只是一串印在实验报告单上的冰冷数字——
而用一串数字就能“毒害”一位真神,这听起来无疑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厄琉斯垂眸盯着桌上的玻璃瓶,瓶子里的铅灰色未知物质,不断轻盈地上下飘动着,隐隐沿着逆时针方向卷成一个小小的暗灰风暴, 彰显它们能够带来重大破坏的潜质。
像蛀虫。
厄琉斯想,这些铅灰物质就像细小而贪婪的蛀虫,而在它们一点点蚕食、蛀空一棵参天树木的同时, 也将伴随着无数被裹挟在命运之中的、微小的生命死去。
但朗基努斯显然不在乎这些。
无论是实验场里豢养的实验品, 还是各个世界川流不息的人群, 在这些傲慢至极的“实验者”看来,都不过是树下一批又一批, 死干净还会长出来的燃料罢了。
他们是实验样本, 是材料燃料,是资料数据, 是能够随意利用、践踏的物件……
唯独不是一个个有思想、有情感、值得尊重的“人”。
要是朗基努斯名下的研究司中, 有自愿留在这里的人类研究员, 那他们对待同类的方式,可能比诸神和神性生物还要残忍得多。
厄琉斯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玻璃瓶, 在玻璃弧面的反光中,她看见了自己仍然纹丝不动维持住微笑的嘴角。
“你们的创意, 确实令我惊奇。”
厄琉斯平静地说,“接下来就让我看看, 朗基努斯还能为我带来多少惊喜吧。”
……
会议结束后,厄琉斯回到她的办公室。
她仔细观察那瓶悬浮物质,经过神秘力量加持的视力,能够比肩、甚至超越科技测的高精度仪器。
刹那间,物质世界存在的射线、粒子都分毫毕现,又在厄琉斯的调整中变得模糊。
最后,她看清了那些铅灰颗粒的具体形态——大致呈球状,外表遍布着凹凸不平的突起,内部则具有迷宫般复杂细微的结构,接近中心的位置还有一个更小的球体,像是核心。
这似乎是一群……放大到肉眼能够观测到色彩的细胞。
厄琉斯不确定地猜测,这该不会是生命领域的首领,从他自己身上提取、研究出来的吧?
在他的瘟疫计划里,首领反复提到“异变”这个词……
他是否和生命之树座下的灾异使徒存在某种关系?
怀着种种疑惑,厄琉斯以这些细胞为媒介,沿着命运的线溯洄而上,由“果”看到“因”。
她看到这些怪异的灰色细胞,被血肉蠕动着排进玻璃瓶的景象;
她看到这些细胞诞生之初,被母细胞分裂生出的模样;
无数细胞在眼前产生、活动、分裂、衰老和死亡……
一代又一代细胞组织的生命历程,恍若构成一条环环相扣、紧密联结的锁链,链条这一头是厄琉斯所处的现在,而另一端,连接着那位未曾真身示人的首领。
透过这些微小的媒介,厄琉斯的目光一直看到了久远的过去,窥见朗基努斯首领埋藏最深的秘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株根系密密麻麻扎入天幕、倒悬生长的赤红巨树,艳丽的红色树叶簌簌作响,恍若一捧火在无声燃烧,将月色也浸染出一层薄薄的浅红。
根系扎进天空,巨树茂盛的树冠则垂落下来,低低地悬在地面之上几寸处,旁边波澜不惊的湖面映出它庞大的身姿。
这场景既诡谲怪诞,也透出说不出的神性。
任何人或物看见这棵巨树,第一反应都不会是惊惧,而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像面对抚育万物的母亲。
厄琉斯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这一幕,对于巨树的身份隐隐有所猜测。
不知过了多久,树旁的湖面上泛起一圈涟漪……有人踏足了这片神异的土地。
涟漪悠悠地荡漾开,一道人影就踏着这粼粼的水波而来,平稳得如同走在平滑镜面上。
人影轻盈地站到巨树跟前,呼唤出赤树使徒的真名:
“萨琳娜。”
“灾异?”树叶簌簌作响,有韵律地组合成语言,回应这位意料之外的访客,“自从我们理念不合,你就鲜少踏足我的世界了……”
“这次前来,还是为了你身上的诅咒么?”
人影点了点头,兜帽随着祂的动作滑落,露出额头两侧的昆虫触角。
灾异使徒指了指脚下,只见湖面映出的灾异倒影,竟在异常而剧烈地摇晃着,像是电视屏幕故障后疯狂抖动的模糊影像,也像是有一个陌生的意志即将从祂的影子里挣脱出来,不甘心只作为“倒影”存在。
“诅咒越来越严重了,”灾异语气沉沉,“起初,我的影子只是时不时做出与我相悖的简单动作,但渐渐的,它开始产生独特的思维,通过本体与影子之间天然的联系汲取力量,甚至尝试平分我的位格……”
“看起来,你的影子正在挣脱。”赤树使徒的语调慢悠悠地说。
触角焦躁地抖了抖,灾异使徒难掩惶恐道:“是的,它渴望来到现实,从此成为独立的存在,不仅如此——”
“它甚至想要取代我,认为它才是真正的‘灾异’……我能感觉到,离它真正脱离我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赤树垂下一条藤蔓,晃晃悠悠地抚了抚灾异的脑袋,祂对于包括同事在内的所有生灵,都怀着一颗慈母般关怀爱怜的心,下意识地进行照顾和安抚。
萨琳娜提议:“为什么不向我们伟大的女神祈祷呢?”
“我不希望让主看见这污秽的诅咒产物,也不愿在主面前露出狼狈无能的一面。”
灾异低声提出诉求:“与我相比,你更擅长掌控灵与肉——你是否能帮我,切割出我的影子?”
“我看看……”
赤树沉吟片刻,每一片树叶上都长出一只眼球,密密麻麻的视线从茂密树冠之间投出,专注仔细地观察着灾异。
半晌,祂缓缓道:“要做到分离这道影子,的确不难……”
“但是,影子与你的关系过于紧密了,分离必然会带来负面影响。自诞生开始,影子就注定与主人形影不离,影子没了主人便不复存在,相对应的就是,人没了影子也不再完整。”
“影子几乎是生灵自身的投射、灵魂的碎片——想要彻底割舍它,就相当于你要放弃部分灵魂。”
灾异的触角又往下耷拉了一点,浓重的阴霾笼罩在祂面前。
赤树叹息着告诫祂:“而你应该明白,对于我们这种层次而言,缺少部分灵魂代表着什么。与灵共同消逝残缺的,还有一定力量、天赋乃至于位格。”
“如果与倒影分离,你不仅会成为我们三使徒之中,毋庸置疑最弱势的一位,还可能在未来被后来居上者赶超、顶替使徒的位置。”
“……”
沉默许久,灾异褪下外衣,露出底下宽大垂至脚踝的翅膀,如同身着一件灰黑色的长袍。
由于能力中异变的特性,祂当初获得神性时,选择的神性生物形态参考了桦尺蛾,一种能够迅速根据环境需求变异颜色的昆虫。
灾异坚定地回答:“你提到的后果,我都明白。可时至今日,我与影子之间早已没有回转的余地。”
“我渴望杀死它,它也渴望杀死我——这段我们不得不共生的生活,简直像是枕着尖刀入眠,连夜晚都无法真正地安然合眼,无时无刻不在相互防备,相互斗争!”
说着,灾异向前一步,朝眼前赤红的巨树张开双臂,“来吧,快开始分离吧!”
“无论是我还是它,都再也无法忍受相互绑定的日子了!”
风将树叶的海洋吹得上下浮动,像是萨琳娜在缓缓点头。
“如你所愿。”
接下来,厄琉斯似乎看见无形的力量切开空间,劈砍在灾异脚下——那与倒影连接的地方。
没有鲜血喷溅,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道影子就没有重量地翩然飘落,像是一片被风吹落的落叶,沉沉浮浮地浮现在湖面上。
整个过程异常顺利迅速,像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分娩。
厄琉斯注视着水中的影子,意识到:
朗基努斯的现任首领,竟然是灾异使徒分裂出来的倒影。
诅咒赋予他自我意识,灾异传承他生命领域的力量,赤树为他接生……
那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又是为了满足怎样的欲望呢?
为什么这样一位出身独特的高位存在,居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在神秘世界留下过痕迹和姓名?
思忖片刻,厄琉斯忽地明悟。
究竟是影子自诞生之初,就有意识地隐姓埋名、潜伏起来,还是……
他根本无法留下更多痕迹,不得不维持这种无名的状态?
从表面上看,被诅咒的对象只有灾异使徒,影子却完完全全从中获益,得以获得自己的思想,与本体独立开。
但作为目前掌握一部分诅咒权柄的神灵,厄琉斯却清楚一个事实——诅咒之下,不可能产生纯粹的受益者。
严格来说,遭受诅咒的不仅是灾异使徒本人,还有祂的影子……
影子在一方面获得的好处,必然会在另一方面悉数偿还!
厄琉斯瞬间回想起会议时,所有高层对首领的认识,似乎都只是一道在红色房间内发号施令的声音,一个代表权力中心的模糊印象。
她本以为,这是首领的谨慎作风造成的结果,是首领在有意识地防备所有人;
但现在看来,首领会不会是根本无力和外界进一步地直接接触,无法留下更多、更具体的印象?
——诅咒赐予他新生,但也令他始终以一道模糊影子的形式存活于世。
始终痕迹浅淡,始终不完整,就像他作为灾异倒影的日子。
而驱使首领一路向前的欲望,或许就是,他想真正意义上完整地存在着。
从蛾神到咒噩之父,都不过是为他探路的试验品,他不满于自己目前的存在形态,试图二次创造自己。
剥开层层崇高而虚伪的理想口号,首领自始至终渴求的,只是让自己变得完整、完美、鲜活!
第172章 朗基努斯唯一老实人
目睹完灾异倒影的诞生, 厄琉斯顺着时间线往下捋,看到首领形单影只地在偌大维度之间漂泊,居无定所;
看到影子试图与不同的生命打交道, 但关于他的印象总是转瞬间被模糊,前一天新认识的朋友们,第二天就会开始逐渐淡忘他,直到他对竭力维持联系感到精疲力尽,两者之间的缘分也彻底断绝,仿佛从未存在;
看到他意外遇见“万物解构会”, 与那群癫狂而丧失底线的科学家们共舞,那一张又一张白纸黑字的实验记录,似乎成为他能够在世上长久留下的唯一痕迹, 令他迷失在其中;
看到他在解构会分崩离析后, 带着赫卡特等延续派的成员潜伏起来, 寻找重新开展实验的净土,最终将目光投向彼时创始人刚刚死亡的朗基努斯;
看到他引诱朗基努斯的继承人信仰他, 盲目地为他献上一切, 包括躯体、灵魂和世俗意义上的身份,鸠占鹊巢地成为“第二代首领”, 一手建立了第二个解构会。
站在命运长河的彼岸, 厄琉斯见证首领在时间里摸索向前, 趔趔趄趄,兜兜转转, 也犯下很多罪恶……
而在这样无人记得、无人依靠的漫长岁月里,首领的性格同样受到负面影响。
尽管他鲜少以实体示人, 厄琉斯也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中体会到,他在变得越来越乖僻无常、执拗极端。
在他的世界里, 不存在任何能够相互信赖的亲密关系,唯有他紧密的掌控、震慑的威吓、伟大的成就,能够在渺小的下属们心底烙下恐惧的痕迹——让遗忘也无法抹去那一点烧灼般的疼痛,这才能证明他真正活着。
或许在影子诞生之初,他还有希望长出一颗血肉之心,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灵;
但他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亲手把自己改造得冷血自私、暴戾可怖……变成一个血债累累的怪物。
厄琉斯叹息一声,想继续看看首领是如何创造出那瓶铅灰色的细胞毒液的。
一般而言,生命领域规则下的“异变”,只能对物质世界的生物或非生物产生作用,无法作用于【命运】这样虚幻的概念。
因此,厄琉斯并不觉得,那瓶铅灰颗粒完完全全是首领一个人的研究产物——它们的原材料确实脱胎于他,但不可能只出自他之手。
毕竟,要是首领真的那么能耐,可以把变异的力量作用于其余抽象概念,那他还至于龟缩在朗基努斯内部?
他不得直接干掉灾异使徒本人,甚至一路弑神上位?
厄琉斯倾向于认为,首领应该还有至少一位帮手,辅助他改造自身的细胞,创造了铅灰悬浮物。
然而,就在她继续观测首领的命运时,她眼前的一切倏然中断了。
中断得毫无预兆,就像电器被猛然拔掉了插头,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未知的外力刻意屏蔽了。
厄琉斯皱起眉,难得感到惊讶。
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
命运之河于易逢初们而言,几乎和后花园无异,里面的每一道涟漪、每一朵波浪都该被祂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什么能够逃过祂的有意感知。
“……难道是分身权限不够?”
厄琉斯低声嘀咕,意识回归现实,收起了那瓶灰色物质。
满怀困惑,她却不方便在朗基努斯的眼皮子底下向本体祈祷,以免惊扰某些无形的耳目,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百无聊赖地待在办公室,厄琉斯甚至开始翻找赫卡特留下的遗物,借此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很快。
嘀嗒,嘀嗒……
钟表的指针不停歇地转动,渐渐指向代表黑夜的区间。
深夜。
“永恒画作”基地的画家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工位,工作区域被一片寂静的黑暗笼罩。
只偶尔有组织成员从油画中跳跃出来,在画廊中匆匆走几步,随后又闪身进入另一幅油画,寥寥几声脚步声如同投入平静池水的石子,惊起短暂而清浅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唯有厄琉斯仍然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半分歇息的意思。
在命运撰写的剧本里,厄命女巫的灵魂是来自久远历史的幽魂,身躯是名匠雕刻打磨的木偶——而为了扮演这些人设,厄琉斯几乎不休息,不进食,可以称得上是生活最清苦、也最违背常人作息的一个分身。
手肘支着桌面,掌心托起下巴,厄琉斯无聊地翻阅着赫卡特的日记本。
感谢赫卡特,还给她留了一本日记打发时间!
懂事的好猎物,就应该写日记!
「首领给我一件S级道具“生命熔炉”,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比如,我可以开始亲手试验造神?」
「经过多年锻造,一具能够最大限度地承担并且锁住神灵力量的躯体诞生了!她真可爱啊,她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厄尔会理解母亲的,我让她成为了千万世界最尊贵、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与之相对的,她也应该给我回报,让我享有“神之母亲”的荣光……」
一目十行地看过赫卡特的心路历程,厄琉斯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翻到下一页。
忽然,她顿住了。
只见这一页的内容,与先前志得意满、扭曲自负的心声不同,恍若久居安逸的潮水终于在脑海里褪去,使赫卡特察觉到滩涂上许多不易察觉,却嶙峋锋利的碎石。
发挥出阴谋领域对人心的微妙把控和感知力,赫卡特不安地写到:
「仔细回顾了这些年的经历和作为,明明朗基努斯正在以不可阻挡的势态扩张规模,取得许多不可思议的成就,但我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就好像朗基努斯发展的背后,还存在着另一道庞大而无形的阴影,无形地影响着我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个稍纵即逝的想法,推着我们向某个方向前进……」
「这样的手段,和我们阴谋领域有些相似,但又不同——“它”潜移默化影响的,似乎不仅仅是人心深处的情感和想法,还有更多更多。」
「那是……可能性?概率?」
「命运领域?」
这行字下方带有深刻的下划线,显然日记的主人曾在此处停顿沉吟许久。
「首领他知道这一点吗?亦或者,这有没有可能只是我神经过敏的错觉?毕竟这段日子里,我也常常心悸不安,数次梦见有无形的东西在一口口蚕食我的身躯,仿佛直觉在对我发出危险的警示。」
「高位阶的梦境,往往暗藏无比重要的讯息……算了,等这阵子的危机感过去,再在会议上找个机会,和同僚们说起这件事吧。」
这就是赫卡特死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至此,日记中断——连带着赫卡特隐约的发现,和她从未与人提及的猜想,一同埋葬。
厄琉斯陷入思索。
赫卡特的心悸和噩梦,大概是隐约预感到了死亡将至,是命运在夺走她的生命前,发出的最后预兆。
不过,赫卡特感知到的“影响所有人的阴影”,倒是和厄琉斯关于瘟疫毒液的猜测相吻合,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在首领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强大、更隐蔽的意志。
而且,对方同样属于命运领域,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她观测特殊个体的特定命运片段……
会是谁呢?
除了陨落的旧神,还可能是谁?
眉心一跳,厄琉斯忽地将脸埋进双手,低低的笑声在办公室内回荡。
怪不得,本体在设计“厄琉斯”这个角色时,灵光一现地想到借用命运黑山羊的背景……
原来在暗地里,真的有一个与旧神密切相关的存在复苏了!
如果真的给那个存在足够时间,潜伏在朗基努斯背后暗暗操作,说不定它还真能在命运之河上掀起一场瘟疫,给易逢初造成一些麻烦。
可惜的是,厄琉斯来到了这里,提前察觉到幕后躲躲藏藏、可能威胁到本体的身影。
发生在易逢初身上的一切巧合,皆是指引。
从厄琉斯的详细设定诞生,到她取代赫卡特的身份走进朗基努斯,一切都是命运冥冥之中的指引——
命运要把真正丰盛的“正餐”双手奉上,呈到主人的眼前!
合上日记本,厄琉斯心情愉悦地哼着歌,已经开始期待揭下敌人面前的帷幕,毁灭对方的计划了。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延伸过来,轻轻触动了她的精神世界。
这是【梦魇】领域的力量。
怔了怔,厄琉斯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瞬间沉入与梦境勾连的潜意识中。
果不其然,她看到一抹裹在泛黄裹尸布内的身影——心灵之影驻足在厄琉斯的意识边界,沉默地等待着。
见到厄琉斯,裹尸布还礼貌地点点头,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明来意:
“首领让我窥视您的梦境和精神,看看您是否有对朗基努斯不利的打算。”
“……你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吗?”厄琉斯默然一瞬,问道,“你所见的结果呢?”
明明心灵之影的外形和气质都充满了非人类的神秘恐怖感,但她莫名给厄琉斯一种老实巴交的感觉。
她直白地问:“所以您有背叛的打算吗?”
“当然没有,”厄琉斯露出过分标准的笑容,“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吗?”
“好的。”
心灵之影点点头,转身就迈入更广阔复杂的梦境世界。
“我问完了,您没有背叛的意图,那我就去巡逻其余梦境了。”
厄琉斯:“?”
所谓的监察司,就这么草率?
第173章 一个游戏
不得不说, 心灵之影异常的坦诚态度,确实引起了厄琉斯的兴趣。
怀着些许好奇,厄琉斯盯着逐渐沉入深黑梦魇的背影, 忽地开口道:“在梦境之间行走,是什么感觉?”
心灵之影的脚步顿住,裹尸布的边角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弧度,她转过身认真回答:“没什么特殊感觉……非要说的话,梦境似乎更接近死亡的感觉,又黑又冷, 其中不存在时间或空间的正常规律。”
“听说您也曾经历过死亡,应该能明白吧?”
厄琉斯点了点头。
她不是真正的厄命女巫,不曾死于旧神之手, 但她想到了本体蛰伏在黑山羊体内的无数岁月——
在绝对与世隔绝的环境里, 个人的情感、记忆是如此脆弱, 甚至连生命和时间的概念都会被消磨殆尽,被可怕的死寂吞没。
所谓的死亡, 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不知道是不是厄琉斯的错觉, 她发觉心灵之影在获得肯定之后,整具尸体的肢体动作都变得放松、自然许多, 裹尸布也无风自动, 轻盈欢快地飘动着。
在相似的经历面前, 心灵之影似乎逐渐认为厄琉斯是她的同类,甚至暂时克服了内心深处对交际的抗拒, 主动邀请:
“如果不嫌弃的话……您想体验一下梦境穿梭吗?”
厄琉斯毫不犹豫:“好。”
一来,她发现这道隐藏在层层布料之下的沉闷人影, 比她预想中的更有趣;
二来,这也是一个难得的, 能够走近所有朗基努斯成员的机会……
没有人会比这位监察司司长,更加了解每一个成员的身份、方位和精神世界了——哪怕是首领也一样。
于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梦魇、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穿梭着。
前方飘动的裹尸布阴沉而诡谲,如同一闪而过的亡灵衣角;
而女巫暗红燃烧的长发扬起,短暂地照亮了一个又一个黑沉梦乡。
心灵之影性格沉闷,在一段安静的旅程后,厄琉斯率先出声:
“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为朗基努斯工作呢?你不像是会追求那些研究的存在。”
“因为,首领救过我。”
心灵之影平静地回答,“我刚刚诞生的时候,被梦魇教会认定为亵渎教皇尸体的邪灵,遭到严重追杀……被逼到绝境时,是首领帮我渡过难关,引导我好好地隐藏起来,不被敌人们发现。”
“我什么都没有,也给不出什么回报。幸好首领是个好人,他说我可以为他工作还债。”
“所以我就加入了朗基努斯,在首领的指示下,担任什么‘监察司司长’……具体工作内容听起来很复杂,但应该是让我一直在成员梦境里巡逻的意思吧?”
心灵之影慢吞吞地思索道。
厄琉斯:“……”
这确定不是首领白得一个高阶劳动力的阴谋吗?
七阶的存在,到外界可是有大批势力重金都抢不到啊!
厄琉斯欲言又止,感觉自己好像听了一个《朴实的失忆乡下人遭遇资本家坑蒙拐骗打工多年》的心酸故事,甚至当事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一个新生儿,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或引导……
就在这时,心灵之影停住脚步,望向某个方向:“啊,到了。”
“永恒画作名下的一个年轻画家的梦境。”
她带着厄琉斯踏入梦境,只见梦里的场景是放大版的员工办公室,异常大的桌椅给人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在一堆堆同样巨大化的文件山中,梦境主人吃力地从白花花的纸张下面爬出来,满脸惊恐地拔腿狂奔。
画家背后,还有一张张空白画纸和画具上下飞舞,对她穷追不舍。
“啊啊啊啊!”画家发出尖叫,“ddl不要追我了!我不想工作了!”
“跳槽,跳槽——我要跳槽!”
听到首领耳提面命让她关注的关键词,心灵之影立即严肃起来。
她现身在画家面前,挥手让那些凌乱舞动的画具消失,裹在陈旧布料下的脑袋垂下来,问画家:“你刚刚是不是说,你想跳槽?”
“啊……是的。”
沉溺梦中的人不会撒谎,只会一五一十地吐露心声。
所以画家仰头,呆呆地回望着面前怪异恐怖的人影,点了点头。
听到回答,心灵之影的身形拔高一截,语气更严厉,像是冬日的霜雪:“再确认一遍,你想背叛朗基努斯,是吗?”
“不然呢?”
画家回过神,愤愤不平地抓着头发,崩溃的怒吼声在梦境中回荡,甚至让梦境场景都断电似的闪动、扭曲了一瞬。
“这个破组织,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要保险有加班,要假期有开会,句句不谈薪资,条条不离奉献!”
“说到底,组织的理想啊、抱负啊,到底关我们屁事儿啊!”
心灵之影被怒嚎声震慑了一下,她的身形又一点点矮下去,声音同样虚弱下来:“哦、哦……这些话被首领知道的话,他会生气的吧?”
“首领、处死……?”
画家眼神茫然,垂下头喃喃自语:“对,我的想法不能被首领、以及组织其他成员知道……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被‘处理’掉!”
厄琉斯静静地看着心灵之影,好奇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决定。
心灵之影似乎回想起自身经历的死亡,心有余悸之余,很能理解画家的恐惧:“恐惧是正常的,因为死亡很寂寞,很痛苦。”
“我该怎么办?”画家迷茫地问,“我有种预感,组织乱起来了,留在这里,我也可能会被牺牲……而且,难道我要待在这里一辈子吗?”
梦境深处的人很容易情绪化,眨眼间,两行热泪就从画家眼眶中滚落,很快发展成嚎啕大哭,晶亮的泪水映出心灵之影诡异而狰狞的外表。
“别哭……别哭了!”
裹尸布一阵不安地抖动,心灵之影手足无措地后退几步,暗示道:“我可以不把这些告诉首领,只要你,呃……在人类世界,那是叫‘贿赂’吗?”
身形再度拔高顶到天花板,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渺小可怜的人类,发出自以为邪恶的恶魔蛊惑声:
“嗯,贿赂我!”
“向我描述活人感受的世界,用鲜活的感官贿赂我,你就不会死了。”
“……”
片刻之后,心灵之影和厄琉斯离开画家的梦境。
厄琉斯忍不住询问:“你不把你监测到的一切,上报给首领么?”
“一定要上报吗?”心灵之影表现得比厄琉斯还吃惊,“首领不是只让我时刻巡视梦境吗?”
怔愣一瞬,厄琉斯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在心灵之影的观念里,担任监察司职务,就仅仅是位于这个位置上吗?所谓的巡视,也仅仅是看过就算了?
幸好首领没有梦境相关的力量,否则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的司长作风,恐怕得当场气死。
心灵之影定定地看着厄琉斯的反应,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我理解的意思?”
她懊悔地嘟囔:“你们的交流,都好复杂,明明——梦境和尸体,都不会这样。”
厄琉斯逐渐有些明白,在心灵之影的世界里,梦境永远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出真实;而如她一样的尸体呢,它们也不会说话、不会说谎、不会隐瞒,更不会总是说一半留一半,需要听者自行解读。
首领习惯于和“聪明人”或“野心家”对话。
可心灵之影只是从死亡、梦境和尸体中,诞生的非人意识而已。
她像白纸,也像石头,无法理解智慧生命约定俗成的规则。
想通这些,厄琉斯明白该如何让心灵之影反水了。
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厄琉斯和善地提到:“你很好奇活人的世界?”
“……嗯。”
由于话题跳跃得太快,心灵之影稍微慢了半拍,才点点头:“真理之钥在研究死亡,可我只好奇,‘活着’究竟是什么感觉?”
“会很温暖吗?会快乐吗?还是会难过?我也见过很多人在梦里哭泣……”
自诞生以来,死亡就和心灵之影时刻相伴,她已经体会得足够多了,所以比起死亡,鲜活的生命反而让她更感新奇。
长久地存活在裹尸布的包裹中,“活着”是她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厄琉斯若有所思,或许,这正是撬朗基努斯墙角的绝佳契机。
“如果你一直停留在朗基努斯,那你几乎不可能明白生命,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蔑视生灵的地方。”
厄琉斯像在注视懵懂的孩童,耐心地引导,“你想过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世界吗?”
“可是我答应了首领……”
厄琉斯没有直接指出,她这个监察司长,当得就和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而是吐出一串灵魂发问:
“你工作多久了?有合理的薪资和休假条件吗?当时首领有明确告知你,工作的期限吗?你要工作多久,才能偿还清债务?”
“这些条件,哪怕我刚刚复苏没多久,都略有了解,难道首领竟然从未与你谈过吗?”
心灵之影顿住了。
她蓦地意识到,她从未想过这些,因为时间的概念于她而言,本就模糊!
“如果我猜得没错,首领应该很久没有提过你的债务了吧?”厄琉斯笃定道,“另外,在真理之钥已然触怒过我的情况下,首领当日就指示你过来监视我……或许在他眼里,你早就没那么‘好用’了,只是碍于迟迟找不到能力与位阶相似的下属,否则,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更换掉。”
厄琉斯甚至觉得,研究院说不定早就在研究心灵之影的替代品了。
在高层之中,心灵之影显然没有什么说的上话的实权,唯一的倚仗仅有位阶——虽然厄琉斯印象里的敌人个个位阶极高,但放眼世界,能上七阶的存在寥寥无几,异能还恰好与朗基努斯的需求契合的,那就更少了。
就算有这类强者,他们也大多精明谨慎,会选择进入教会或其余正当组织,不会像心灵之影一样莫名其妙地被拐进朗基努斯,一打工就是多年,还很“听话”……
尽管这种听话,只限于最浅显的字面意思。
“总之,这一切都说明,你早就偿还清债务了,有去任何地方的自由。”
心灵之影呆呆点头:“那我应该,去哪里?”
“你可以加入我们。”
厄琉斯矜持地颔首:“我承诺你,届时你无需再担心梦魇教会的追杀,无需躲藏在梦境世界,能够自由地走在你向往的‘活人世界’。”
生平第二次接到聘用合同,心灵之影严肃起来:“请问您的组织是?”
厄琉斯微不可查地顿住。
作为厄命女巫,她好像不太方便直接说“命运教会”吧?
从一个日渐成熟的剧作家的视角看,这个人设想要真正改信命运,也需要一些时间,以及一系列转变。
况且厄琉斯想到,本体那边好像确实有打算,在明面上的教会体系之外再构建一个可控的、更灵活的机构……
这个目前的空壳组织,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耳畔恍若再度响起首领信心满满的“瘟疫计划”,厄琉斯倏然决定:“十日谈。”
“名字取自人类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书中的青年男女们躲避尘世间流传的瘟疫,而我们——抵抗命运河流的瘟疫与风暴。”
吃一堑长一智,心灵之影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谨慎地问:“这次的工作,有时限、假期和薪资吗?”
“有,等你真正脱离朗基努斯,我们会给你明确的合作条约。接受与否,留下或离开,都是你的自由。”
厄琉斯心想,让傻子全年无休,那是犯法的……
不对,任何人都不应该全年无休!
“那我加入,”心灵之影缓缓吐出一口冰冷的吐息,如释重负道,“感谢您的邀请,您真是一个好人啊。”
厄琉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她可还没忘记,上一个心灵之影口中的“好人”,还是朗基努斯的首领呢!
心灵之影:“我有什么可以为组织做的吗?”
“让我想想,第一件事——”
尾音拖长,厄琉斯的眼底闪过一丝恶趣味,“你应该很擅长编织噩梦吧?”
……
模糊的光影在视野中晃动,就好像溺水的人在隔着水波,仰望水面之上的光点。
渐渐的,色块开始变得清晰,勾勒出四周环境的轮廓,人的意识也渐渐清明起来,恍若从迷蒙梦境中苏醒。
“呼——”
空茫的双眼逐渐恢复聚焦,研究员A猛地坐起来,喘着粗气左右打量。
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冰冷的金属制地面上,这是一个正正方方、长宽高都大约七八米的房间,看起来很像他们研究院的实验室,不过内部空无一物,没有复杂的实验器材。
在房间边缘,环绕着一圈凹陷下沉的水槽,槽里盛满清水,但更深处一直向下延伸往黑暗,看不清具体有多深。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儿?
研究员A努力回想,他之前应该是在实验室对比一组数据,看着看着就熬到深夜,于是他就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趴在桌前休息……
再然后,等他的意识再度清明,他就已经身处这个古怪的房间。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把他带过来的?
研究员A提起警惕,试图用通讯设备联系外界,未果;
他又尝试神秘界的手段,但无论是绑定的游乐场系统,还是呼唤研究司司长的尊名,都没有得到回应。
半晌后,研究员A不得不承认——他被困死在房间里了。
既然无法得到外界的援助,研究员A只能把希望寄于自救,在四处转了一圈,他最终停在房间里的另一个角落。
在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被紧紧包裹在纯白束缚衣里,双手、双脚都被黑色牛皮带死死捆住,面部同样被布料覆盖,只露出一双神色茫然的眼睛。
研究员A对这种束缚衣很熟悉,实验室里常常要用到一些人类或类人智慧生物作为实验体,为了确保他们可控,就需要用到这些特质的束缚衣。
除了限制行动,这种衣服经受过神秘力量处理,还能限制异能的使用,让衣中人无法反抗、无法动弹、无法出声,甚至连自主进食和排泄都无法做到,只能依靠专用的营养液等设施维持生计。
刚刚入职时,研究员A也曾对这些同类的遭遇感到本能的不适。
但当他亲手处理掉一排排束缚衣里的人,剖开一具具身体来观察他们的内部器官变化,观察一串串人体实验数据来进行分析……
看得多了,他也渐渐习以为常,生命似乎也就浓缩成一个渺小的数字。
不仅是研究员A,其余研究员都是如此。
在习惯把实验体当作耗材之后,他们甚至能笑着称呼实验体为“人牲”,和小白鼠没什么两样。
研究员A谨慎地观察那个裹在束缚衣里的人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丝毫行动力,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目前为止,对方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在陌生未知的空间里,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
研究员A走向正对面的唯一一扇金属门,门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墙体内部,周围没有任何输入密码或指纹的解锁屏,门上也没有锁扣或门把,似乎只能由某种程序决定是否开放。
抬手捶了捶大门,金属门纹丝不动,“哐哐”的巨响在房间里颤动回响。
“欢迎来到女巫之匣。”
思索之际,一道含笑的女声从房间上空响起,使研究员A下意识抬头寻找声源。
但整个房间的六面没有任何缝隙,也没有看见广播系统的影子……真正的与外界隔绝。
只有那道声音,恍若直接降临在人们脑海深处,异常清晰。
“想要离开这里,需要和我玩个游戏——”
“每前进一个房间,你们都需要放弃一些什么,通往自由的大门只有在得到满足条件的供奉之后,才会敞开。”
这个游戏,听起来简直像是与恶魔的交易。
研究员A很容易联想到,说不定要割舍人体器官、乃至灵魂,才能争取离开这里的机会。
反复咀嚼着神秘声音的话语,研究员A湛蓝的眼睛忽然一亮,试探地问:“但我的同伴,似乎没有行动或说话的能力?”
“这是你们之间的问题。”
女声回答,“你可以选择为他解开束缚,两人共同商议决定;也可以选择维持现状,由你担任与我交流、做出决策的话事人……规则没有对此限制。”
研究员A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那就说明,无论大门有多么严苛的要求,他都可以尽量让“同伴”付出代价,最大限度保全自己。
反正只是人牲罢了,他漠然地想。
“唔——唔唔唔!”
角落里一直安静的人忽然开始剧烈挣扎,但也仅仅能做出一些轻微的动作。
他一边惊恐地仰视着研究员A,飞速地眨动着充斥绝望的蓝眼睛,一边拼命摇头,像是要暗示研究员A什么。
研究员A没有理睬,甚至踹了那人一脚,警告对方不要制造出噪音干扰他。
只听墙外的人缓缓地,对研究员A宣布:
“第一道门的要求是——”
“随机献上你某一天的记忆,或者……一根你同伴的小手指。”
第174章 猩红循环
一回生, 二回熟。
在第八扇金属门前,研究员A娴熟地将部分人体组织抛进房间四周的水槽里。
丝丝缕缕的猩红顿时在水里蔓延开来,那部分血肉在水面中摇摇晃晃地翻滚, 很快就沉入漆黑无光的水槽底部。
这些房间内的水槽似乎是相通的,越是往前,水面就越是浑浊不堪,在灯光下泛着一层难以忽略的、不详的血色。
槽壁边缘,还攒聚着一团团泡沫,泡沫里夹杂着细小的器官碎片, 甚至飘着一两片残破的指甲。
研究员A捏起衣角,一边擦拭着手术刀上的血迹,一边庆幸地想:
幸好, 他习惯性地随身藏一柄刀, 不然可不方便处理那个人牲。
原本雪亮的刀刃, 哪怕被反复擦拭、冲洗,也仍然透出污浊的浅红——而当它映出研究员A的脸庞时, 仿佛他的双眼里也带着恶魔般的红光。
起初他们面对的两道门, 提出的要求都并不严苛。
第一道门,向通关者索要一天的记忆或一根小手指。
研究员A怕之后的门提出“一双完整的手”这样的条件, 所以选择牺牲自己的一天记忆。
然后他就发觉, 他完全不记得昨天都干了些什么, 仿佛那一天被彻彻底底抹去,不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迹!
这让研究员A不禁想到, 要是大门再索要一年、十年的记忆……
如果不断剥离舍弃,直到最后, 他还剩下什么?他还是原本的自己吗?
就算能逃离这个鬼地方,他也会变成一个几十岁的无知“婴儿”, 又该怎么在组织和游乐场中立足?
研究员A愈加意识到这个游戏的险恶之处,也更加抵触从自己身上获取贡品。
因此,当第二扇门向研究员A索要名下的一半积分,或是同伴的三片指甲的时候……
研究员A近乎毫不犹豫地,对困于束缚衣的同伴举起了刀。
在动手时,他很快就代入了往常在实验室里的身份,把对方当作毫无人格主义、也无需怜悯的小白鼠。
为了防止人牲挣脱束缚衣,给他们后续的“合作”带来麻烦,研究员A没有为同伴解开任何一道束缚,只在需要动刀的地方划了口子,熟练地切割、剥离、撕取。
在拔下指甲的瞬间,研究员A与人牲仅露在外的眼睛对视了,那双眼睛布满血丝,似乎是痛苦得有些恍惚麻木。
这是研究员A很熟悉的眼神。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人牲望向A的眼中居然没有多少痛恨,反而沉淀着浓郁的悲怆和绝望。
就好像,研究员A不是手握主动权的加害者,而是处于和人牲相同的境地。
一丝违和感闪过心头,研究员A的动作顿了顿,凝视着对方的双眼,忽地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他曾在某些时刻,面对过这双眼睛无数次……
怔了怔,研究员A摇摇头,心想:
这种熟悉感,难道是因为对方的眼睛和他的一样,都是明亮的蓝色?
亦或者,对方是某个经过他之手的实验品?
来来往往的实验体太多了,研究员A根本记不住,感到一丝熟悉但记不起来,那也情有可原。
摇摇头,研究员A很快就把这些思绪抛到脑后。
一旦开了个头,在之后的行程中,研究员A就更加没有负担地牺牲同行者了。
第三道门前,研究员A割掉了同行者的舌头;
第四道门前,他又剜去对方那双湛蓝的眼睛;
然后是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
祭品一一被投入水槽,沉进望不到底的深渊。
时至现在,水槽中的水已经彻底染成浓郁的猩红,就像泼洒的红颜料,粘稠而浑浊地翻涌着。
血水之前,第八扇金属门也无声地敞开,露出门后的一段弧形走道。
就像拖着待宰的牲畜那样,研究员A暴力地拖拽同行者,来到走道尽头,前方连接着一模一样的空旷正方体房间。
同行者此刻已经气息奄奄,黑漆漆的眼眶直直望向前方。
他的四肢已经都被献祭,说不了话,也无法动弹,躯干被包裹在厚重的衣物下,显得束缚衣空空荡荡的。
或许是这个房间蕴含着奇异的魔力,竟让他始终没有死去,只是神志不清地歪着嘴,混合血色的涎水沿着嘴角淌下,在原本雪白的束缚衣上浸出斑驳的血迹。
第九个房间,女声再度悠悠响起。
这次,女巫索要的祭品——是一颗头颅。
研究员A毫不犹豫地结束了同行者苟延残喘的生命,为了避免弄脏双手,他直接举起裹在布里的头颅,抛进水槽里。
头颅在水面摇晃、翻滚两下,旁边传来金属门缓缓滑动敞开的声响,研究员A近乎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露出即将逃离女巫之匣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松垮裹住头颅的布料被水波推开,皱巴巴地浮在水面上,露出那颗脑袋的真容。
研究员A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了,仿佛化作一座水泥浇筑的人像。
那张脸……
那张脸,哪怕只剩下空荡荡的眼眶,面上凝固着斑斑点点的血痕,研究员A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张脸……就属于他自己!
那张与研究员A别无二致的面孔在水中晃动着,苍白得毫无生机,很快就和之前的祭品一样沉入水槽更深处。
呼吸急促起来,研究员A的精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叮咚”一声,手术刀应声落地,研究员A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恍惚低头,看向自己十指指尖的鲜血。
红色,都是红色。
在实验室工作太久,他已经失去对生命流逝的同理心——胸腔内这颗麻木的心灵,难以看见鲜血的猩红,也难以感知到血流的滚烫。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手上的鲜血像火焰一样,在灼烧,在刺痛。
这些红色冲击视网膜,又在视野中旋转、模糊,使研究员A的头脑里涌上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感。
……怎么会这样?
他刚刚一点点肢解、杀死的人,究竟是谁?
是他自己吗?
“不、不可能……”
研究员A不敢置信地大叫一声,忽地想到什么,瞳孔缩成针尖似的小点,他弯腰蹲下,就着指尖的鲜血,开始在地面上勾勾画画。
他努力抑制住大脑的胀痛,仔细回忆着每道门后的弧形走道,再试着勾勒、重现出它们的轮廓。
指尖颤抖着勾画完,地面上出现一个有些歪扭的、鲜红刺目的正无穷符号,恍若一双眼睛在凝视研究员A惊惧狼狈的模样。
正无穷……轮回!是轮回!
恍然间意识到某个可怕的真相,研究员A再猛然抬头看向金属门,只觉得面前的大门不再通向什么自由,而是地狱在人间的单向通行道。
他像被脑内恐怖的预想和极端的情绪逼疯了,死死按着头发,嘴里发出和那些被逼进绝境的野兽一样的,含糊不清、歇斯底里的吼叫。
向前不会有好结果的,研究员A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向后呢?
后方的大门也都已经关闭,他早已没有退路了。
瘫坐在原地良久,研究员A浑身颤抖,迟迟不敢闯进面前的最后一道门,走进理论上的第十个房间。
可墙壁在扭曲,在挤压,仿佛女巫无声的催促,洞开的大门缓缓向前逼近,一点点吞噬房间里剩余的空间,主动而热切地朝着研究员A靠近。
没多久,整个房间就被压缩成一条细线,研究员A的后背紧紧贴在后方墙壁,但大门已然近在咫尺,像是巨兽暴露在外的漆黑咽喉般,一口吞下了研究员A。
霎时间,他失去了意识。
等再迷迷糊糊醒来,研究员A发现自己四肢被紧紧捆住,身体被某种结实的布料贴身包裹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尝试挣扎,但身上的特制束缚衣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衣服铸就一个忠诚、沉默的牢笼,对曾经那些被嘲笑被折磨的“人牲”而言是这样,对研究员A本人也是如此。
身处这个无法挣脱的牢笼,研究员A终于意识到:
原来,他和那些实验体没有区别啊。
原来他并没有高人一等,原来他和实验体们是同族同类,原来他们都会难受、会流血……
那之前的他,为什么会对那些生命如此轻视呢?
仅有双眼暴露在布料之外,研究员A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四四方方的金属房间里,正在茫然而谨慎地打量四周环境。
“欢迎来到女巫之匣。”
和上一个轮回一样,熟悉的、含笑的、恐怖的女声正常响起。
在这一刻,研究员A终于读懂女巫之匣内真正的规则了,那就是——
【你是如何对待他人的,你就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对于恶人们来说,这是一个无法逃离的死亡漩涡,一个缓慢折磨自己的猩红轮回。
研究员A被困在束缚衣里,绝望地凝望着另一个自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果不其然,另一个他在短暂的沉吟后,试探着问出那个问题:
“……但我的同伴,似乎没有行动或说话的能力?”
研究员A眼中的希冀渐渐黯淡,而匣外的女巫在循环外注视着这一切,透着笑意的声音穿透束缚衣,落在A耳中,增添了几分玩味。
“这是你们之间的问题。”
厄琉斯依旧如此回答。
她双手捧着匣子,视线能透过乌木匣的阻隔,看见里面一个又一个组成正无穷形状的噩梦房间,以及里面一个又一个困在自身恶意里的人。
他们想走向自由,还是地狱?他们会在地狱中走多远?
一切选择的权力,都交给通关者们自己。
但那些良心彻底泯灭的人,总是会亲手把自己推进地狱最深处。
第175章 消失的“室友”们(请看看作话~)
“呼, 呼——”
冰凉的空气吸进鼻腔,见习研究员B猛然坐起来,眼前诡异的金属房间已然消散, 只剩下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员工宿舍。
刚刚是……噩梦吗?
研究员B捂住头,不确定地想。
她刚刚好像梦见了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四壁全部由坚不可摧的金属构筑,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无声环绕在四处的水槽、她,以及……
一个被困在束缚衣里的女人。
来自房间穹顶的神秘声音恍若还在耳畔, 研究员B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位自称女巫的存在,回想起她吐出的每一个字、说话间含着笑意的语气和停顿:
“欢迎来到女巫之匣。”
“想要离开这里,需要和我玩个游戏——”
而游戏的规则是, 想要向前, 就需要舍弃一些东西, 献祭给紧闭的大门。
第一道门,向房间内的人索要随机一天的记忆, 或是一根小手指。
听起来就是很邪异的要求。
思索间, 研究员B的视线扫过房间各处,同样注意到了那个束缚衣里的女人。
女人看不清面目, 只见她忽地动弹一下, 就像一只在地面轻微蠕动的大白虫, 吓得研究员B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把手插进口袋,摸到了一件细长、坚硬而冰冷的东西。
作为曾经的医学生, 研究员B对这件东西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柄小巧的手术刀。
她手指一抖,锋利的刀刃就在指腹中心留下浅浅的伤痕, 红色沁出那道弯形的伤口,像是一轮血红的新月。
研究员B迷惑起来, 她身上为什么会有手术刀?
虽然在她读书的时候,她常常在实验课握住刀柄,进行精细的解剖训练,但自从她经由博导引荐,被吸纳为朗基努斯研究院的一员……
她就很久很久没有碰过手术刀了。
这是研究员B第一次目睹人体实验遗留的PTSD。
当时她满心喜悦,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工作,但跟在导师身后踏入实验室的第一秒,那些像被包裹在巨茧里的人体、那些身体被改造成怪物的实验品、那些笑着把人称为牲畜的未来同事们……
一切狰狞的现实扑面而来,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让她瞬间意识到,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正规的研究机构。
研究员B当场呕吐出来,后续又表现出了高度生理性不适、精神创伤等一系列副作用,而引荐她的导师则摇着头,惋惜道:
“真可惜,我本来很看好你的研究天赋……可就这么临门的一道槛,你怎么就迈不过去呢?”
在导师失望的目光下,研究员B心底却生出了叛逆般的窃喜。
是啊,她迈不过那道门槛。
她越不过自己的人性。
精神创伤最严重的时候,研究员B甚至无法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任何刀具,或者尖锐反光的物体,成功用疯子似的、歇斯底里的喊叫,打消了导师最后的期望。
她终于被“放弃”了,成为研究院眼中的废物。
由于被评定为综合素质过低,研究员B一直以来只能接触最简单的打杂工作,如清点实验用具数量、清理实验室卫生、打印文件并跑腿……
当然,她更想回归正常的生活——她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亲人、朋友们的面容都在时间流逝中变得模糊不清,就像过曝光的旧照片。
但朗基努斯不会允许她……他们所有人离开的。
组织的原则是:一旦加入,所有人都将成为沉默的守密人,成为或宝贵或廉价的资产,注定将一切献给组织,包括生命、智慧与自由。
接触组织最多核心秘密的研究人员尤其是这样,唯有当他们变成无法开口、无法泄密的尸体,才能得到离开组织的机会。
研究员B握了握口袋里的手术刀,小心地打量四周。
所以,这个陌生的房间代表着什么?
这是一个与朗基努斯无关的变数,还是更深邃的深渊?
“女巫之匣”,总不会是研究院的某个新项目的代号吧?难道她因为价值太低,也沦为实验品了?
压下胡思乱想的心绪,研究员B将目光投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她也很容易想到,游戏的规则要求两人共同献上祭品,那大概率会导致两人相互竞争、甚至残杀,但是……
在空旷的房间里,两个囚徒之间的博弈,真的存在意义吗?
研究员B当然没那么善良,敢承诺由自己承担一切献祭,换取大门的打开、陌生人的存活;但她也没那么自私残忍,能漠视另一个人始终被困在束缚衣里,毫无行动和反抗能力。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道德教育的普通人,研究员B只是觉得,对方也应该有选择和发声的权力。
于是她克制住内心的抵触,握紧手术刀,尽量让双手下意识的颤抖降到最低,划开了捆绑另一个人四肢的皮带。
这种束缚衣很难解开,层层包裹,而且为了防止实验体挣脱,还需要从脚部、背后开始解开。
研究员B的动作并不快,但出乎意料地,对方也异常配合,始终温顺而耐心地缩在束缚衣下,甚至会配合她努力转身。
——就好像,束缚衣里的人早就认识她,也无比信赖她,不会对自身造成伤害。
将最后禁锢住头颈的布料解开,闷热沉重的束缚衣落到地上,研究员B倏然睁大双眼。
衣服下的人,居然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瞬间,研究员B的意识变得模糊。
之后的梦境里,她好像迷迷糊糊地被捆住了,很难受,只能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地上,金属墙的反光在她眼前不断晃动,似乎有人帮她解开了束缚,身体一点点变得轻盈起来……
再然后,研究员B就醒来了,回到熟悉的宿舍里。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古怪的梦境。
挠了挠头发,研究员B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早上6:30。
缩回被窝里又睡了两小时,她就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准备开启糟糕的打杂日程。
等推开宿舍门,研究员B却吓了一跳——
今天研究院里的人,怎么这么少?
整条走廊都静悄悄的,几道宿舍门甚至直接敞开着,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是主人离开匆忙,没来得及合上门。
但是,这些门是敞开了一晚上吗?
好奇怪。
研究员B的目光在几扇门上逡巡,总觉得从昨晚梦里的“女巫之匣”开始,就有什么她无法理解的异常发生了。
她来到那些敞开的门前,想试探性地呼唤几声房间主人的名字,话涌到咽喉间,猛地卡住了。
等等……
住在她对面的人,都叫什么名字来着?
晃了晃脑袋,研究员B拼命挤压着记忆,却惊恐地发觉——
她不记得这些人的信息了!
恍若具体的人被转化成一个个模糊的剪影,在她的记忆中迅速淡化,让她下意识忽略他们的存在,甚至下意识忽略“遗忘”的现象本身!
“等等。”
研究员B后退几步,缩回自己房间,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喃喃自语:“有两张床、两张桌子,这是标准的两人寝,洗漱台上也有两只漱口杯……我应该有一个‘室友’啊!”
“她去哪里了?”
猛然意识到这个事实,研究员B吓得浑身颤栗。
她走到室友桌前,试图通过翻找出对方的实验室身份卡、照片等物品恢复记忆,但她的手指却径直穿过桌面上的物体。
室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在研究员B的指间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如同一个个被戳破后就再也没有踪影的泡沫。
研究员B站在原地怔愣许久,根据眼前的现象推断:
或许,不是她的记忆出问题了。
而是,有些人的存在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抹消,就像一点点地抹去窗户上的浮灰,最终只剩下照常运转的世界。
研究员B喃喃道:“难道,和女巫的游戏有关?”
说着,她把手插进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几下指腹,倏然感到一丝轻微的刺痛。
“嘶!”
研究员B立即抬手看了看,只见在明亮的灯光下,她指腹中心还留有一道鲜红的划伤,像是一轮小小的弯曲红月。
那是女巫留下的痕迹。
……
对于真理之钥这类因追逐知识而生的神性生物来说,分析大量数据几天几夜不踏出办公室,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是普通生命眼中的折磨、对精神的凌迟,可真理之钥只觉得,这是无与伦比的享受——没什么比将知识咀嚼精细,然后再像萎缩干渴的海绵一样吸收它们更加美妙了!
这种一步步离真理更近的快感,令任何带有堕落知识血脉的生物上瘾。
在连续四天的研究后,真理之钥终于回过神,打算出去看看各个实验室的进展。
今天的实验室似乎比往常安静、空旷,少了几分人气。
不过几个身着白色工作服的研究员匆匆行过,脚步声踏碎了真理之钥心底生出的一丝违和感。
嗯,没错,这就是它所熟悉的研究院!
虽然真理之钥隐约感到,这几个研究员的相貌都有些陌生,但是它本就不太能理解和分辨人类的五官——正如人类无法分辨水母的美丑。
所以,它也没有把这种陌生感放在心上。
在研究院内部,真理之钥自信它的位阶具有绝对的、碾压性的优势,这让它不会对庸庸碌碌的小蚂蚁们投以更多关注。
在它眼里,实验体是耗材,而研究员也只是更高级的工具罢了。
工具不值得被关注,不值得被记住,更不值得被提防。
他们唯一的价值,是用人类有限得可怜的智慧,替它完成实验中简单的运算和重复枯燥的步骤。
那几个研究员走进06号实验室,真理之钥迅速想到,这个实验室正在开展“精神海集合意志”项目。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所有组织成员的精神和灵魂将被联结在一起,被剥夺在上位者眼里多余的“自由”和“个体意识”,改造成一个类似于蜂巢的庞大集群意识。
届时,朗基努斯将无需再忧心背叛。
因为每个成员的精神,都会处于集体的掌控之下,成为一个个沉默、忠诚而能干的“工蜂”。
到那个时候,监察司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心灵之影将被用在其余领域,或者……
成为高级实验体之一,成为第二个“蛾”这类实验成果的养料。
想到这里,真理之钥就感到难以言喻的兴奋。
虽然真理之钥的上一个成果“01-诅咒领域·蛾”失败了,陨落在达到它期望的高度之前,但它的实验积极性却没有被打击,它仍然渴望创造出一位神灵!
——不是像赫卡特那样走邪门歪道,靠窃取权柄孕育出的伪神,而是亲手从零打造出一位真正的神灵。
神灵执掌无上权柄;
而真理之钥,渴望成为掌控神灵的存在。
只有真正掌握名为“造神”的至高技术,它才算是在研究、知识与真理方面登峰造极,凌驾于所有同族、乃至万物之上!
于是,真理之钥叫住了那几个研究员:“你们项目的进度如何?”
研究员们的身形顿了顿,其中一位领头的缓缓转过头,遮挡住下半张脸的口罩蠕动两下,似乎是他笑了笑:“进展得很顺利,您想进来视察一下我们的成果吗?”
真理之钥硕大的独眼盯着那个研究员,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只见研究员脖颈往下的身体纹丝不动,脑袋却向后旋转了180°,以一个诡异的姿态望着它,露出邀请的微笑。
哪怕真理之钥分不清人类的脸,它也掌握着许多生物常识——它知道,人类的头颅是不可能在脖子上转180°的!
第176章 它分不清
面对恐怖片降临现实似的场面, 神性生物的心态很稳,反应速度很快。
几乎在意识到异常的一瞬间,真理之钥就情绪稳定地抬手, 把大量构成它本体的腐化知识塞进几个研究员的大脑里。
腐化、堕落的知识自带严重污染,它们不仅能扭曲生灵的精神和灵魂,还能通过精神污染物质世界,使得生灵的肉.体产生不可控的畸变。
霎时间,几个研究员如同高温加热的蜡塑般融化,鼓包在全身上下耸动凸起, 生长出不属于人类的身体结构。
不一会儿,他们的身躯就畸变成了怪物——
一个变成长着两个脑袋的鸡,呆滞通红的眼睛歪斜着, 直勾勾望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抖动一下不规则排布的三双翅膀, 沾着黏腻暗黄油脂的羽毛就簌簌飘落在地;
一个变成覆盖地面、墙壁的藤蔓植物,中心隐约还能看出人形, 无数触须从人形边缘延伸出来, 密密麻麻地爬向四处,绿油油的触须末端柔软地抖动着;
还有一个变成圆滚滚的肉球, 肉球表面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耳朵, 当它在地面滚动, 这些薄而软的耳朵顿时像海浪般起伏,组成一片粉色的耳朵海洋……
真理之钥对眼前恶心的变异生物司空见惯, 脸上仍然像是镶着一张金属打造的笑脸面具,嘴角微笑的弧度纹丝不动。
在它的审美中, 研究员们现在的模样,可比之前那躯干短小无力、长有两只眼睛的长相顺眼多了。
真理之钥平静地迈过畸变的研究员们, 径直走进06号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排风系统仍在呼呼作响,停在数据回归分析的电子屏幕仍然散发出幽幽的光芒,旁边一杯咖啡白烟袅袅,仍有余温。
——好像研究员们上一秒还在照常忙碌,下一秒就毫无预兆地人间蒸发,被异常的阴霾笼罩。
在它醉心于研究的这段时间里,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理之钥的独眼困惑地旋转一周,第一时间看向沿墙根整齐摆放的玻璃密封舱,确认实验体们是否依旧安安静静地待在舱室里。
一条条电极片贴满实验体剃光发的头部,电线复杂交错地交织,试图把他们的意识串联起来,人为地构造成集体意志。
实验体们面孔惨白,没有表情,配上纯白的束缚衣,如同一个个破茧失败的死蛹,沉溺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泥沼。
很好,宝贵的实验资产还在。
真理之钥满意地点点头。
它正想靠近密闭舱,仔细检查一下资产们的状态,却在打开舱门的那一刻头晕目眩。
周围的景物瞬间扭曲,如同孩童笔下线条歪歪扭扭的画作,而那道真理之钥亲手打开的、细细的缝隙,恍然间竟化作深邃而漆黑的黑洞,巨大的漩涡把真理之钥的意识吸入其中。
眼前一黑,意识断片。
等真理之钥再度恢复清醒,它惊觉自己又回到了办公室。
下意识转头瞥了一眼时间——
电子钟上跳动的数字,正是它之前放下研究资料,打算出门的时刻。
分毫不差。
……不对劲,情况很不对劲!
真理之钥嘴角定格的微笑弧度终于降了下来,枯树枝般过分细长的手指划过桌面,显出几分焦躁。
它既为研究院内突如其来的异常感到不安,生怕会遗失一些宝贵的资料和财产,又隐隐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堕落知识的本能就是追求知识,那么探索眼前未知的境地,又何尝不是一种“追求新知”呢?
“无法与外界通讯,疑似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打开舱门后不合常理的景物扭曲、意识模糊、空间观念错乱,这里很可能不是真实的物质世界……梦魇?时间逆流?轮回?”
真理之钥下意识开始分析,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同事的身影。
“心灵之影的异能,‘愚人之梦’,似乎就能蒙蔽生灵的意识,使梦境中的一切强行合理化,构造出一个完成由她掌控的梦境世界。”
但心灵之影比真理之钥低一阶,这一阶之差,不仅是力量的差距,更是生命层次的跃迁,她能够在它的精神里构筑这么稳固、真实的世界,必然是获得了强大外力的帮助……
真理之钥冷哼一声,如果真的是心灵之影出手,那其余高层还真是一直小瞧了那个懵懂无知的傻子。
谨慎地探索完办公室内部,真理之钥考虑到这里疑似有一个时间轮回的机制,就伸出尖锐的指尖,在桌子下沿划了一道痕迹,用来记录自己的“重来”次数。
做完这些,真理之钥就起身离开办公室,瘦长的身影消失在渐渐闭合的门缝之后。
如果它在桌前蹲下,抬头往上看,就会发现——
桌子下沿,密密麻麻遍布着许多划痕。
这并非是它的第一次轮回了。
……
真理之钥第二次开门。
走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低级工作人员站在通道中间,弯腰垂头,双手握住拖把,慢吞吞地拖地。
冷白的光线笼罩下来,衬得工作人员身上的清洁服更加惨白,近乎反射着骸骨般瘆人的幽光,他戴着口罩,又压低帽檐,面部只能看见一片模糊而扭曲的阴影。
“唰——唰——”
拖把拖过地面,留下一串冒着泡沫的水渍。
提前做好清洁工也不对劲的准备,真理之钥试探地问:“你的工作编号是多少?”
“……”
安静片刻,清洁工旁若无人地念叨着,“要清理……清理干净……”
“把脏的。乱的。脏的乱的,污垢,全部清理、清理清理干净——”
话音未落,清洁工的脑袋就骨碌碌滚落,恰好掉进旁边的红色塑料水桶里。
脑袋在洗拖把的黄灰污水里沉沉浮浮,不断被水波推挤、拨弄,它的眼睛却仍然木讷地睁大,嘴巴张张合合:“脏的东西,都会被清除掉……”
没了头颅的清洁工不受任何影响,仍然弓着腰,费力而缓慢地拖动拖把,把混合自身鲜血的污水涂在地上,一遍遍涂抹出大片暗沉的污渍。
真理之钥盯着那颗浮在桶里的头颅,听见它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陈述:
“都会被清理掉,清理掉……包括你和我。”
电力告罄的低沉轰响响起,白炽灯从走道尽头开始一盏盏熄灭,让长长的走廊一截截地被黑暗吞没。
黑暗再一次吞没真理之钥,本轮游戏结束。
真理之钥第三次开门。
走道上没有研究员,也没有清洁工,它直奔06号实验室,继续检查实验体的状况。
它没有贸然打开密封舱,而是隔着坚硬的玻璃,仔细观察实验体的状态。
这次真理之钥终于发现,密封舱里有张脸,给它说不出的熟悉感。
它缺少分辨人脸的能力,但也能记住部分特征。比如,这张面孔的嘴唇右下角,有两颗一大一小的黑痣。
而在真理之钥的记忆里,06号实验室的主负责人、每周都定时向它当面汇报进度的资深研究员,嘴角右下方同样有两颗大小不一的黑痣。
这是一张属于真正的研究员的脸——
却出现在密封舱里,出现在“实验体”的脸上。
独眼微微震动,真理之钥视线扫过这些整齐静默的密封舱,扫过这些它无法辨识的面孔,缓缓意识到:
这些所谓的“实验体”,也许……
都是研究员。
但它由于种族之间巨大的差异,根本无法辨认,也无法证明这个猜测。
真理之钥久违地感到震惊,还有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惧,就在这时,这些“实验体”齐齐展开双眼,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直直朝它看来!
眼前的一切再度扭曲,黑色的眼睛恍若交叠在一起,汇聚成茫茫无际的深黑海洋,波浪翻涌着逼近,淹没真理之钥。
意识又一次归于混沌,本轮游戏结束。
真理之钥第四次开门。
随着门扉敞开,走道中喧哗的声响也涌进来,让真理之钥不禁恍惚一瞬。
它回到真实的世界了吗?
那个异常空间充斥着诡异的现象,但也真实得可怕,力量稳定得牢不可破,连它也很难辨别真伪。
走道里来来往往的研究员们见了真理之钥,立即收敛脸上的神色,恭敬地问候。
“院长好,”有人怀抱一沓资料,眼神流露出真理之钥熟悉的景仰、敬畏,低声询问,“这是我们03号实验室最新的成果,您现在要过目吗?”
这里,似乎就是真理之钥熟悉的研究院。
紧绷的心弦松了松,真理之钥随手接过资料,却翻开文件夹的瞬间动作一滞。
资料上的内容,并不是正常的数据和表格,而是……它自己的脸。
真理之钥定格着僵硬微笑的脸,被黑白灰的油墨印在白纸中心,显得异常诡谲。
按住资料的手指微微用力,真理之钥按捺住内心的惊怒,飞快地翻阅完所有资料。
一张张属于它的面孔在视野内迅速滑动,每张图都有微妙的差别,它们在视网膜上残留的剪影连成动态,使这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金属质地的面部逐渐蔓延蛛网状的裂纹,坚硬的外壳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暗色的血肉,然后血肉开始萎缩,里面冒出一点点脓包似的凸起。
凸起内部,白花花如同盐粒的蛆虫扭动身躯,像是充满生命力的种子,一点点啃食掉血肉,破土而出,在它硕大的眼眶里爬进爬出,渐渐爬满白纸上真理之钥的面容。
……这样目睹自己腐烂的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它已然是一具沉入永眠的尸体。
哪怕真理之钥是天生的神性存在,此刻心底也生出一些不适感。
但它来不及解析内心陌生的情绪,就见资料上高度腐烂的面孔大大张开嘴巴,像是一个连通坟墓的漆黑洞口。
自尸体大张的嘴中,黑暗伴随着浑浊腐臭的吐息涌来,本轮游戏结束。
……
一道,一道,又一道划痕出现在办公桌下沿。
细密的划痕交织成网,缠绕、包裹、挤占着轮回困兽的生存空间,网里只剩下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漫长的噩梦轮回,足以消磨任何生命体的理智。
于是,在真理之钥再一次推开门之后,它近乎泄愤般地爆发异能,让源源不断的污秽知识倾泻而下,力学知识压弯层层的特制金属墙,霎时间毁灭整个研究院基地。
在尖锐回响的警报声里,真理之钥独自在废墟里等待了很久。
可是——
这次,没有黑暗涌来,
没有轮回,
它也没有再回到办公室。
怔愣半晌,真理之钥仅有的理智告诉它:
它好像终于回到现实世界了。
它好像……亲手毁掉了研究院、毁掉了它的全部心血。
第177章 它将重归沉寂。
“研究院出事了, 真理之钥那个家伙忽然发疯,亲手葬送了我们这些年来近乎所有的宝贵成果,所有实验体和研究人员都不知所踪……你们怎么看?”
血红的会议室里, 只有心灵之影和金石之王两位高层,战战兢兢地坐在座位上,人形不显于人前的首领语气沉沉,仿佛有一场风暴正在房间内酝酿。
瘦弱的身躯缩在座椅深处,金石之王一边不可抑制地发抖,一边硬着头皮开口:
“我、我所能为您提供的信息, 真的仅有您刚才所见的那段录像了。”
“监控器显示,真理之钥这些天一直正常待在办公室里,直到大概今天8:02, 它忽然走出门, 神色状态很不对劲, 然后就……就毫无预兆地爆发异能,毁灭了整个研究院, 同样包括我赞助的那些监控器……”
“看当时的状况, 那些密封舱里的实验体很难存活,至于能够自由行动的研究员们——那个时间点, 他们大部分还停留在住宿区, 不巧的是, 那个区域的监控器数量较少,我们很难掌握他们的动向……”
顿了顿, 金石之王还是留了点余地,委婉道, “当然,如果足够幸运、反应足够快、手里道具足够, 他们中的极小部分可能……呃,有小概率逃出生天。”
金石之王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言下之意,他其实对全体研究员的存活率不抱期望,但也不排除有奇迹发生的可能性。
仿佛能感受到首领无形的目光重重压在他身上,老人咽了一下口水,缩缩脖子,为自己苍白的话语做出解释:
“请您理解,再如何顶尖昂贵的设备,也抵抗不住八阶的‘污秽知识洪流’啊!”
沉默许久,首领询问:“那还有其它仪器呢?有没有任何异常?”
“例如——捕捉到真理领域之外的力量波动?”
金石之王立即意识到,首领是在怀疑真理之钥毫无征兆的发狂背后,还有其余存在的教唆或控制。
作为整个朗基努斯的金主,金石之王几乎供应了组织60%的资金,其中也包括建造研究院的资源,故而他手里掌控着研究院四处监控器的调查权限。
他不敢怠慢半分,通过通讯设备命令属下,查看所有仪器最后发出的监测讯号,很快得到了准确的回应。
“没、没有,只有真理之钥自己的力量波动……”
会议室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由于在场的另一位同僚只是一具尸体,金石之王只能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中扣紧手指,变得更加紧张了。
半晌,首领终于转移目标,墙壁中心长出的眼睛移向心灵之影:“你有什么看法?之前让你注意过厄命女巫的精神世界,你觉得她暗中动手的可能性大吗?”
在首领看来,不仅是这次严重事故恰好发生在厄命女巫初入组织的关头,而且她和真理之钥之间还发生过一些摩擦,让人很难不产生怀疑。
在首领的注视中,心灵之影很快坐立不安。
裹尸布边缘不断向内收缩,像是面临外界威胁而缩起来的含羞草,要是她还活着,或许心率早就飚上120了。
“我……我按照您的吩咐做了,”这是真话,心灵之影为自己打气,腰板挺直几分,“她没有背叛组织的意愿!”
她的撒谎技术并不高明,但好在此刻金石之王和她一样战战兢兢、吞吞吐吐,甚至把她衬托得更为可信了。
金石之王垂头思索着,忽然提出一个猜测:“在事发前,真理之钥正在照常研究,然后在某个瞬间,它忽然变得癫狂古怪起来……”
“这样的表现,像不像是被高层次的知识污染了精神?”
“你的意思是,真理之钥可能在发疯前,研究出了一些禁忌的真知?”
首领若有所思地喃喃:“可它拥有堕落知识的血脉,能让这种脱胎于污染的种族疯狂,那是何等禁忌可怕的知识?”
那么高层次的知识,首领只能联想到真理之钥一直以来的野望——
创造神灵。
难道它真的研究出了造神的核心、世界终极的隐秘?
“或许,我应该亲自前往研究院废墟,探查现场……”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首领就愣了一下。
仔细回想,他好像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再凝聚出人形了。
因为自身永远被遗忘的特质,加之对隐藏保密的考虑,首领并不热衷于与外界交互,而是长久地用一栋血肉建筑的形态,漂泊在荒无人烟的维度边界。
唯有在开会时,才会有几位高层通过画作通道,来到他体内,与他对话……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单单只是“没有兴趣”这样的理由,真的能支撑他在漫长的岁月中,都抛弃用更方便的人身行动吗?
就好像,首领被无形的力量抹去了“外出”这个念头,亲手创造了这间血红房间,又反过来成为房间的奴隶,一直一直被困在这里……
但在今天,那股无形的力量似乎逐渐削弱,让首领再一次想到,其实他是拥有出行的自由和能力的——比起这些不靠谱下属的信息汇报,他本应该更信赖自己的双眼!
沉吟片刻,首领逐渐从脑海中搜寻出更多异常,但他掌握的信息不足,无法联系到命运黑山羊的影响上,只能暂且搁置这些突如其来的怀疑。
既然可能有力量在阻挡他外出,那他反倒是更想亲身外出看看了。
收拢万千思绪,首领的语气变得更为笃定,重复一遍:
“我会亲自前往研究院废墟。”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只通体黑色的、布满奇异花纹的山羊角颤动嗡鸣,仿佛在发出声声哀叹。
山羊角没有明确神智,只有命运领域与生俱来的强烈本能,而现在,本能告诉它:
某种颓势已然势不可挡了。
它将重归沉寂。
……
另一边。
正如少女清点梳妆盒中心爱的珍珠,女巫正在仔细视察她的乌木匣。
匣子内部,被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漂浮着无数虚幻的猩红“∞”,它们沉沉浮浮,相连成一片不详的血色海洋。
人们随着血海的波浪而沉沉浮浮,被困于这些小小的符号里,更是困于自身恶意筑造的噩梦。
端详良久,女巫轻轻合上这一层。
随着匣盖沉沉闭合,咔嗒轻响——
一切哀嚎的、惨叫的、绝望的声音;
一切灾难、不幸、混乱与恶意……
都被尽数锁进匣里。
木匣原本乌黑发亮的表面,多出几分暗沉的红,恍若镀上了一层不详的血色,不知道是因为倒映着厄琉斯垂落的红发,还是真的饱饮鲜血。
而在匣子第二层,躺着一面月亮般明亮的银镜。
镜面微光闪烁,浮现出一张张静静安眠的脸庞。
在真理之钥摧毁研究院的瞬间,包括密封舱玻璃在内的所有反光面,都成为厄琉斯掌控之中的镜子——镜中的倒影纷纷朝外伸出手,像传说中的水中妖精,以拥抱般亲密无间的姿态,带着镜外的本体沉入镜面,安眠于此。
等他们再度醒来,或许整个朗基努斯都将不复存在。
或许是感受到痛苦的阴霾正在远去,不少陌生脸庞的嘴角边,都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厄琉斯偏头看了一会儿,同样合上这一层,将希望、生机与未来暂存在匣中。
匣子上下,仅有一层之隔。
可一面是无尽绝望的地狱,一面却是凝结着救赎的静谧之地。
这样的反差,似乎与生灵内心的善与恶、命运的正面与负面并无不同,同样是一念之差。
心底漂浮起朦胧的领悟,厄琉斯倏然感应到,自身的力量增强了。
她屡次降下灾祸、将他人命运引往不幸方向的举动,恰好践行、贴合并驯化了命运负面的概念,推动本体对“命运”整体的掌控进一步增强。
与此同时,易逢初的胸腔内,那颗蛇蜕化作的七层心脏同样发生了变化。
最外层浅银色的心脏逐渐变得透明,像是初春暴露在阳光下的薄冰,无声地融化、消解,融入易逢初体内。
霎时间,易逢初冥冥中听见了潺潺的水声。
漆黑的眼瞳深处,广阔的命运之河倒映在其中。
这一次,他不仅看见了河流表面缓缓推进、规律有序的波浪,他还能更清晰地看见河流之下,某些不和谐的、隐蔽的漩涡,听见部分命运变动的错音。
在秩序的第一原则下,易逢初进一步接纳并掌控了命运中不可避免的变幻无常,将最可怕的混乱藏进匣子里。
唯有最为罪孽深重、穷凶极恶的人,灵魂会通过匣子的缝隙,坠入不幸与祸乱深处。
命运河畔。
祭司库尔特身旁散落羽毛笔和羊皮纸,手持一把竖琴,应和着河流之声拨动琴弦,在清澈透亮的乐声中构思圣典的下一卷。
忽然,它拨出一声突兀的音节,一根琴弦在指间应声崩断。
库尔特无心关注这些,它翠绿的眼眸虚虚凝望着河面,眼神恍惚缥缈,如同看见了某种隐蔽的启示。
没过多久,翠绿宝石般的眼瞳之下,淌出两行血水。
“祭司大人!”
附近的族人发出惊呼,蛇尾游动,焦急地赶到库尔特身侧。
库尔特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哪怕眼瞳像被烈焰烧灼,它也丝毫不在乎。
任凭血痕在脸上凝固,它忽地露出灿烂的笑容,高声朝族人宣布:
“我获得了启示!……命运的启示!”
“自此之后,世人可尊称祂为命运主宰、世外衔尾者、银白群蛇之王;亦可尊称祂为混乱的领主、不幸之匣的掌控者、命运错音的拨弦之神……”
“我看到,祂将为罪孽者降下应得之罚——哈哈哈,祂会是命运永恒的主人!永恒!!”
这层次过高的启示,在库尔特的精神世界掀起动荡风暴,令它暂时抛弃理智,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沿着命运河畔跌跌撞撞地游弋,放声大笑,将主的永恒光辉播撒向更远的维度。
这一刻,无数命运领域的异能者恍然间听到库尔特的笑声,情不自禁顺应直觉,跟随它低声吟唱:
“混乱的领主、不幸之匣的掌控者、命运错音的拨弦之神……”
“主将永恒……”
而无数星象师观测中的命运星盘,主星光芒愈发强盛,威压节节攀升,明亮得即将彻底驱散星盘内所有隐藏的阴霾,明亮得让他们齐齐闭上眼睛,躲避这过于刺目摄人的光彩。
众人之中,当代最强的星象师——星体领域七阶的阿丝忒洛伊兹所能观测到的内容最多。
她的眼眶里同样涌出汩汩鲜血,身体颤抖痉挛着蜷缩在地,声音混合着含糊不清的痛呼,轻微得几乎难以捕捉。
痛楚之中,连星象师自己都难以确定,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式地张口闭口,借由凡人之躯传达世界更为隐秘深邃的奥秘:
“隐患将灭……啊啊啊……加冕之时即将来临……”
“而剿灭之时,已至!”
第178章 生而尊贵的旧神冕下,也会对我卑微求饶吗?
维度边界, 飘荡着一栋外形古怪的、纯粹用猩红血肉构筑的建筑。
经脉血管撑起红房子的框架,森白骨骼承受每层楼的重量,大片肉块堆砌起它的外墙。
它已经在虚空中飘荡了漫长的岁月, 但在今天,红房子忽然开始震动了。
肉墙之内生长出无数血管,这些血管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像红色毛线编织出一件完整的毛衣那样,血管飞快地由内而外、从下而上组合,织成一个具体的人形。
直到最后, 人体已构建完整,但它的头颅处是打开的,还只是一具没有承载意识的空壳。
这具躯体被一根脐带连接在红房子上, 轻飘飘地在虚空摇晃。
肉墙沉重地蠕动着, 几条更加粗壮的血管从中伸出, 捧起那颗隐藏在墙壁最深处的,代表首领意志的大脑。
大脑被塞进打开的头颅里, 落下时弹动两下, 自行调整位置,终于完美地契合。
久违地拥有人形, 首领不适应地握了握拳, 试着迈出几步, 步伐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流畅。
维度边界,只留下失去主意识掌控的红房间仍然在漂泊。
隐隐有号角震动般的低鸣, 仿佛是在对首领做出最后的警示和挽回,可都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不知道, 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作为神性生物,首领在虚空中全力移动的速度, 是极快的。
他与部分世界擦肩而过时,如果世界内孕育了足以观测到宇宙全局的高级星际文明,他们可能会观测到,宇宙不断扭曲、坍塌、膨胀的边缘之外,隐约有一道红影极速掠过,恍若一颗特殊的红色星体。
若非研究院摧毁,通往那里的画作通道关闭,首领甚至可以更便捷地抵达,根本无需肉.身赶路。
没过多久,首领就抵达目的地,停在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前。
一想到,这片残垣断壁不仅代表着不计其数的资源和金钱投入,还凝聚着这么多年的期待和心血,首领就抑郁得想呕血。
实验成果尽数销毁,主导重要实验的负责人真理之钥下落不明……
他耐心等待了几百年,只期盼能研究出让自己变得完整的方法,可现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稳住心态,首领不死心,继续飘荡在残垣断壁之间,试图找出残留的研究资料。
他只能寄希望于:
真理之钥毫无征兆地陷入癫狂,是不是终于得出了一些突破性的禁忌成果?
就在这时,一道强悍的力量波动自身后传来,生生撕裂空间,化作一道“门”。
首领心头一跳,不妙的预感沿着血管冲刷全身。
他机警地转头,看见一个金发灰袍的男人从门中走出,左臂怀抱着富有光泽的里拉琴,指尖漫不经心地弹拨两下琴弦。
仅仅几声琴音,却恍若直接拨动了首领的命脉,令他莫名感到颤栗。
“命运使徒殿下……”
首领很快反应过来,命运应当还不知道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亵渎实验,还没有非要与他不死不休的理由,于是恢复镇定,问候道:“您途经这里,是为了播撒命运之主的光辉?”
使徒抬起血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首领,嘴角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主的指引下,我是来找你的。”
“——代表命运,予你终末。”
首领猛地一惊。
他心知事态不好,没有尝试与真神使徒正面对抗,而是转身就拼尽全力地逃亡。
但是没用的。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首领注定只能是挣扎得头破血流的困兽。
布莱斯甚至无需亲身追赶,只是驻足原地,神情依旧柔和地垂眸,像每一个以音乐谋生的流浪吟游诗人那样,娴熟地轻轻拨弄琴弦。
里拉琴的琴声如流水般潺潺淌下,随着乐声共同倾泻而出的,是八阶异能——【历史的回响】。
过往的力量蔓延,层层叠叠的虚影浮现在废墟上。
那些来自过去的人或事物,在残垣断壁间忽隐忽现,使周围的环境骤然扭曲,像是时不时断带卡顿的录像,呈现出“现在”与“过去”的交叠状态。
首领竭尽全力地向远处逃跑,但始终被丝线般的琴声紧紧缠绕。
每迈出一步,他的力量就变得孱弱几分,动作也在混乱的时间里一卡一顿,还时而回退几步,如同身处一个报废的电视机里,在陈旧紊乱的屏幕上,做出荒诞而可笑的表演。
最可怕的是,首领感到,他的存在感正在变得越来越稀薄。
就像阳光照射下逐渐消失的影子,哪怕拼尽全力,也难以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
头脑中理智的丝线蓦地崩断,首领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吼叫。
发生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在……变回一抹无知无觉的影子!
首领疯狂地掏出所有能利用的道具,拼命抵抗,但“录像”里的存在,又怎么抵抗更高层次的、录像机之外的倒退键呢?
无论做出什么,首领的状态仍然在不可逆转地倒退回过去——
一直、一直倒退回,他诞生的起点。
遥远的虚空之中,红房子彻底沉入死寂,像是一头陡然死去的巨兽。
它的血管不再泵送鲜血,细胞不再分裂新生,原本生机蓬勃的肉壁也变得无比安静,甚至逐渐产生萎缩、腐烂的趋势。
而在布莱斯面前,首领的人形也彻底消散,只剩下一道突兀地停在空旷地面上的黑影。
徒有阴影,上方却没有实体,活脱脱一个恐怖故事。
布莱斯想了想,决定把黑影带回给本体,再考虑如何处理它。
袍角伪装成褴褛布条的触手伸展开来,在空中灵活地游动,把影子扒拉进布莱斯脚下的阴影笼罩里。
又一阵空间撕裂的波动,使徒踏入漆黑深邃的门扉,不见踪影。
……
鲜红的会议室中,墙上的油画里忽地泛起一圈圈涟漪。
在厄尔诺斯的操控之下,画作通道尽数为女巫敞开,红发绿眼的身影从油画中浮现,踏入会议室。
之前,厄琉斯始终难以定位到旧神残留的意识。
因为无数命运线在血肉墙壁间凌乱地交织,不同存在的命运密切地重叠在一起,让人无法分清哪些属于首领,哪些属于那位隐于幕后的意识。
丝线交织,织成掩盖黑山羊存在的天然屏障。
虽然据厄琉斯所知,这位旧神生来没有理智、甚至没有思维活动,只是一具凭借本能搅动众生命运、被权柄倾向支配的强大躯体,但命运领域自带的趋利避害的本能,也让祂能够在必要的时刻,表现得足够“狡猾”。
命运领域的高位者,总能自然而然地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道路。
而能够在现任命运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自身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用一个异常,掩盖另一个异常。
一直以来,祂有意识地抹消首领外出的可能性,正是在借对方混乱残缺的命运,掩盖自身的复苏!
可如今首领消失,祂的位置已经彻底暴露在厄琉斯的视线里,无所遁形。
女巫墨绿的眼瞳转动,她伸出手,拨开首领那些断裂成两截的黯淡丝线,循着剩下完好的命运线向前,毫不停顿地向前。
停在一面肉墙前,她的手臂径直伸进墙壁里,所过之处血肉飞速萎缩、凋零,塌缩成一个空洞,恰好能让手臂穿过。
空洞的尽头,悬浮着一只漆黑的羊角。
羊角根部大概有碗口粗,螺旋向上转成尖角,表面遍布无数凹凸不平的复杂纹路,透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厄琉斯指尖触碰到黑羊角的瞬间,羊角低鸣震颤,角内旋转中空的管道如同号角,嗡嗡地推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红房子最先受到波及,内部支撑的白骨吱呀作响,所有血肉组织都于刹那间腐烂坍塌,在黑羊角之后塌出一段逃生的通道。
在急促的号角声中,羊角表面弥散出细小的黑色颗粒,它们如同平地升起的黑雾,凝聚出一只黑山羊的虚影。
黑山羊如受惊般一跃而起,近乎慌不择路地跃进茫茫虚空之中,向前奔跑。
眼神恍然一瞬,一段久远的记忆在厄琉斯眼前浮现。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易逢初远没有晋升成神灵的时候,他也曾遥望黑山羊的影子。
不过那时的黑山羊,身形远比现在庞大巍峨,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脉般横贯在命运之河尽头,恐怖磅礴的力量引动众生命运下坠,身旁萦绕着永无止息的悲哭。
——曾经那样高大强悍的黑山羊,也死于他之手。
如今厄琉斯面对的,仅仅是旧神一道复苏的碎片、一只流落在外的羊角……
争斗的结果,毫无悬念。
从记忆中回神,厄琉斯不慌不忙地追赶而上,暗色裙摆在身后蹁跹摇曳,恍然间像是一条游动的蛇尾倒影。
虚空中,缩小版的黑羊虚影疾步如飞,掠过许许多多的小世界,吸引来四面八方的隐蔽视线。
附近的神性生物、高阶异能者都注意到了这阵动静,或是好奇,或是谨慎地投来目光。
身处目光聚焦的中心,厄琉斯甚至有闲心,打算在舞台中献上落幕前的表演。
手指陷进左眼眼眶中,女巫面不改色地抠出那颗山羊瞳孔的邪异眼球,在掌心碾碎。
鲜血溢出空洞的眼眶,像是一道哭泣的泪痕,可她的脸上却露出一道近乎灿烂的笑容,像是在拥抱某种期待已久的东西……拥抱祈求已久的自由和解脱。
——世人眼中的旧神傀儡在此,公然宣告她对“主人”的反叛。
“是的,您赋予我新的生命,”厄琉斯对黑山羊虚影说,“可尽管如此,我不愿做您的傀儡或附庸。”
黑山羊:???
要不是它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思维能力,它必然会倍感荒谬地反驳: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是……谁在追杀谁啊?
但黑羊角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情感,它只是像运行过程里出错的程序,茫然地面对它无法理解的状况——一场突如其来,把它卷进来担任反派角色的表演。
女巫失去旧神力量的支撑,身躯逐渐溃散,朦胧的身影散作一群蹁跹的黑蝴蝶,蝶翼上带有漂亮的墨绿色纹路,在虚空中也折射出细碎如星屑的光点。
当蝶群扇动双翅,就像一双双墨绿色的眼睛在轻轻眨动,让偷偷旁观的观众们不禁联想到女巫最后的微笑。
“我生来就注定与无尽灾难同行,谁要强令我屈膝,我就将谁卷入这混乱与不幸的漩涡。”
“——哪怕是,原本至高无上的神灵。”
在山羊面前,蝶群显得美丽而脆弱,但它们数量众多,蝶翼相碰,连成一片壮观的黑影,携着前所未有的、几乎同归于尽的勇气,簌簌扑向旧神。
蝶翼扇动间,众人听见女巫含笑的声音落下。
她用上谦卑温柔的语气,用上尊敬的称呼,却问出一个无比狂妄的问题:
“我很好奇,被逼到绝境时——生而尊贵的旧神冕下,也会对我卑微求饶吗?”
第179章 黑雪。
观众们此生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
两道力量剧烈的震荡之中, 命运之河罕见地在非本领域的异能者面前,显现出其银白的、宽阔无际的河面。
无数黑蝶振翅,在河面掀起陡峭的浪峰, 仿佛一柄柄雪亮的利刃拔地而起,相连成巍峨壮观的滔天浪墙。
群蝶压低身姿,近乎贴着巨浪飞舞,带有墨绿花纹的蝶翼随着澎湃波浪起伏。
恍然间,银白的、深黑的、幽绿的色彩被搅碎在一起,翻涌成一片奇异美丽的蝴蝶海。
万千浪峰渐渐收拢, 如同无数只手掌心相贴、缓缓合拢,簇拥着蝴蝶环绕某个原点盘旋翩飞,卷成一个巨大而汹涌的漩涡, 将黑山羊的虚影一点点地卷入其中。
发出一声悲鸣, 黑山羊急促地踏着蹄子, 试图挣脱。
可一片又一片黑蝶落在祂身上,看似轻盈脆弱, 实则紧紧地包裹、禁锢住祂, 给予一个透出死亡意味的拥抱。
片片黑蝶落下,很快就覆盖住黑山羊全身, 不剩下半分空隙, 只能看见无数镶嵌了绿宝石似的蝶翼轻轻颤动, 像是女巫深邃的眼眸。
命运之河的波澜与众生命途相连,但数不清的蝶翼构成了一道帷幕, 阻隔了两者之间的斗争对众生命运的影响。
小世界里,那些命运细流被波及到的人们, 只是在某个瞬间,隐约看见一只漂亮的深黑蝴蝶——
不存在于物质世界的蝴蝶抖动翅膀, 身躯溃散成细腻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在人们身上,吻在天真孩童们的眉间,触感微凉,如同降下一场黑色的细雪。
也如同一场无声的告别。
有旁观者忍不住从虚空中伸出一只手,也试图接住一只力竭坠落的蝴蝶,或是接住一捧黑色微凉的余烬。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接住,注定只能担任沉默的观众。
……毕竟,“观众”又怎么可能改变舞台上表演的进程呢?
在浪峰与蝶群的簇拥之中,女巫就这样与掌控她的旧神纠缠、相拥,共同沉入命运之河的漩涡深处。
目睹两位存在被漩涡吞没,大部分观众仍然心怀希冀,期盼会有某个身影再度冲出河面,成为斗争胜利的那一方。
可他们等啊等,只等到命运之河的波浪平息下来,渐渐恢复往日的宁静。
只剩下半片残破的蝶翼,轻飘飘落下,在银白水面上慢悠悠地旋转一周,溅起涟漪。
像是画出了一个象征结束的句号,也像是演员在戏剧落幕时,脚尖在地面划过收尾的舞步。
轻而薄的蝶翼在水面沉浮几秒,很快也沉入水里,消失不见了。
在非命运领域的存在眼中,命运之河再度归于隐匿。
即使对故事的结尾抱有无限好奇,旁观者们也只能捶胸顿足,满怀遗憾地散去。
能够预想到,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
所有异能者、神性生物们,都会热衷于谈论这场斗争。
无论是“誓要为世人带来无尽混乱与不幸的女巫,最终却用灾难葬送自己和仇敌”的悲情性;
还是“高高在上自认为掌控全局的旧神,最终却死在被祂驱使的傀儡手里”的戏剧性……
都足够惊人,令人感慨。
足以让厄命女巫的恶名得到一定程度的逆转,让她的故事落在无数作家的笔尖,随着墨汁一同源源不绝地流淌而出,再被雪花般繁多的书页承载,飞入一个个读者的梦境。
无论如何,这场戏剧,似乎暂时落幕了;
但时间还在滴滴答向前走,其余人的故事也还在继续。
……
某个高科技世界的顶级病房里。
金石之王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短短几天之间,他就忽然变得苍老憔悴许多,像是一棵即将枯死的病树,只能依靠最先进的仪器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他变成这个样子,不仅仅是因为组织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给他带来的打击巨大,还是因为……
再也没有首领为他更换年轻、健康的身体了。
金石之王出身于一个跨维度级别的财阀豪门,血亲均是手握重权、等阶不低的异能者,对这个孩子宠爱有加。
自出生开始,一切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产、资源、人脉,对他来说都是戳手可得、随意抛掷的东西。
唯有一件东西,是金石之王得不到的——那就是健康。
不知道是否受到了神秘因素的影响,他生来就异常孱弱,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缠绵病榻,哪怕服用大量珍贵的生命领域药剂,也难以挽回他体内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他的生命像是一个小小的沙漏,一点一滴消逝。
才刚刚到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沙漏里的沙子就快流尽了。
医疗团队面对他的全身检查单叹了又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建议他提前将意识上传云端,从此抛弃身躯,活在科技构造的虚拟世界里;或者用类似的方法,结合机械仿真技术,换一具人造的身体。
但金石之王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更想拥有常人那样鲜活、充满生机的身体,更想活在现实的世界里,长长久久地把他生来就有的一切攥紧在手中,而不是沉溺在虚假的世界里。
就在他最痛苦纠结的时候,金石之王遇见了朗基努斯的首领。
“他们不敢为你做的,我都可以实现。”
这位不请自来的陌生客人傲慢地说,抬手掀起窗帘,示意他看看落地窗外奔跑的人们:“你中意怎样的身体,我都能帮你得到,从此跳跃、奔跑,甚至是你想都不敢想的极限运动,都不再是问题。”
“就像房产、土地和金钱一样——这些健康的人体,也是你能换取的资源。”
“只要与我合作。”
首领抛出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事实上,金石之王在以前就寻找过生命领域异能者,明里暗里地打听过,能否用神秘力量为他换取新的身体。
但低阶异能者做不到这点,中高阶异能者则被生命之树的三大教派垄断,他们坚持着信仰,认为金石之王的生命力流逝是神灵的安排,都不愿随意做出违逆自然规律的事。
只有首领承诺他:
那些鲜活的生命,也是能供他随意挑选的“商品”。
与此同时,首领还向他透露,组织名下有一个规模巨大的研究院,由八阶的“堕落知识”负责,能够分出一个独立的实验室,专门为他研究病情。
毫无悬念的,金石之王心动了。
从此他换了一具又一具年轻有力的身体,就像更换中意的衣服,终于体验到轻松无病的人生。
由于身体与灵魂不适配,这些身体的衰老速度是常人的几倍……不过无所谓,无非是多耗费一些消耗品罢了。
每隔十年,金石之王就会变得白发苍苍,派人寻找到下一具适龄的身体,在法律上做完领养、遗产继承等一系列手续,为下一段人生做好充分的准备。
那些年轻人都误以为自己撞了大运,或是傻乎乎地笑着,满怀期待地规划着未来的生活,或是感激流涕地握紧“继父”的手,在他的病床边忙前忙后,和外界不明内情的媒体一样赞美他的慷慨仁慈。
以往每当这个时候,金石之王都会露出微笑。
是的,这些年轻人会继承他的财产——但只限于他们的身体。
然而今天,金石之王丧失了以往的从容。
他惶恐地盯着病床对面的钟表,浑浊的双眼里透出病态的执拗和不甘。
“滴答,滴答……”
秒钟转动,发出细碎的轻响,每一秒的逝去都令老人心底生寒……
他有预感:首领不会再出现了。
他将随着朗基努斯的覆灭,永远地沉进死亡的怀抱。
房门被推开,金石之王转过头,目眦欲裂地瞪着大步走进来的养子,枯木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抬起,指向这个幸运得让他恼恨的年轻人。
他的财产,他的健康,他的青春——本来应该都是属于他的!
“我的、我……”
耳畔响起医疗仪器尖锐急促的警报,金石之王看着一群医生护士蜂拥而入,围在病床前的人影重重,摇晃得让他头昏脑涨,但他还是不甘地吐出几个字,“财产,我的……”
他提前定下的继承人坐在最近的位置,牢牢握紧他颤抖的手,不明所以地安抚道:
“父亲,放心吧,我会妥善保管好您的资产与心血——您一生热衷做慈善,我也会继承您的精神,每年拨款去建立学校、医院,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不,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金石之王的内心如有烈火烧灼,但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望向天花板的眼睛逐渐涣散。
灯光和凑过来的人影在晃动、晃动,变得模糊而遥远。
恍惚间,那些凑到他面前的脸庞开始扭曲,居然变成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些曾被他夺走身体的年轻人的脸!
它们面色惨白,伸出一只只柔软得如同没有骨骼的手,死死抓住金石之王。
随着它们的靠近,冰凉的气息缠绕着老人四周,像是恶鬼在迫不及待地拖他下地狱……
“啊啊啊!不要抓我!!”
金石之王发出嘶哑的惨叫,试图挣扎,可孱弱的身体只能做到在床上扭动抽搐,引得周围的医护人员惊叫,连忙按住病人的手脚。
在冰凉的手彻底覆盖住面部之前,金石之王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离开了医院,被这些恶鬼拉扯进一个诡异的纯白空间。
空间顶部被掀开一条缝隙,缝隙后露出半张朦胧的脸。
缝隙外的人显得如此庞大,衬托得金石之王异常渺小,让他仅仅是望了一眼,就忍不住颤栗起来。
暗绿的眼睛朝下瞥了一眼,空间外的人似是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再度合上缝隙。
吱呀——
在老人绝望惊骇的目光中,外界的光线彻底消失。
无人能够逃离女巫的匣子。
第180章 论坛体
>>诸神游乐场>>禁区>>闲谈
等级限制:游玩者限行
【理讨】傀儡蝴蝶会捶爆电子山羊吗?懂的进
№0(楼主):
如题, 近来命运河畔的那场战争,大家都关注了吗?
№1(楼主):
我先说说自己的感想吧。我的家乡曾流传过一些邪神的信仰,导致无数悲剧发生, 所以我本来对于厄命女巫这样的古老存在,是毫无好感的。
但是没想到,她会选择反过来把剑指向旧神,甚至与神灵同归于尽……心情有点复杂,问问大家有什么看法呢?
№2: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神秘界都要传疯了吧?当然有关注了。
№3:
谢邀, 本人当天运气好,正好赶上窥视现场(理理领带)(清清嗓子)(骄傲上台)
№4:
好羡慕楼上。当时我朋友也在附近,隔空使劲摇我来着, 但是祂们打起来之后, 周围的力量波动和污染实在是太强了, 浮现到物质世界的命运之河几乎封锁了周边区域,于是遗憾地没赶上……
№5:
+1, 只能听别人转述了, 可恶,好不甘心啊!
№6:
看了看了, 我看的录像!
№7:?楼上怎么还有录像?
№8:
搁这儿看高位阶倾情出演的电影呢?
№9:
回lss, 有好心的现场观众, 用留影石给这场争斗录了影像,也算是给大事件留了珍贵史料~去论坛交易板块就能找到, 根据影像质量不同,价格也略有不同, 但最贵的也就20积分。
№10:
好耶,现在就冲去买个最清晰的前排影像看看, 咱也不差这点积分!
№11:
同是看了录像,且看且珍惜吧,说不定,这就是厄命女巫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影子了。
№12:
emmm看完了,和楼主一样,心情也有点复杂……
性格这样乖张危险的坏女人,要做坏人就做到底好了呀,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恶棍的情况下,突然做一件好事呢?
№13:
是一件,也可能是最后一件。(蜡烛)
№14:
回12L,或许做了一辈子的坏人,偶尔也想以一个光辉的结局落幕吧(叹气)
№15:
哎,如果女巫只是普通的恶灵归来、报复世界,那诸神游乐场从来不缺少这类丧失人性的恶魔,没有太多的记忆点,但现在这样……是真成忘不掉の黑月光了()
№16:
我上个月还和朋友吐槽,这个世界纷乱不休,其中80%的混乱都要归功于厄命女巫这样恐怖邪恶的存在,结果……呜呜呜对不起,是我吐槽太早了qwq
№17:
摸摸楼上,也不是你的错啦。
№18:
毕竟谁又能想到,厄命会选择这样的落幕方式呢?
№19:
她可是“执掌命运负面的魔女”、“带来无尽灾难与混乱的告死女妖”啊!
№20:
把灾难带给至高无上的旧神,怎么不算是一种带来灾难呢?(笑哭)
№21:
很出乎意料的转折,让我流泪不止……
№22 游乐场扭曲厨:
啊啊啊啊我不理解啊!厄命怎么能忽然变得这么好?牺牲自己和旧神同归于尽什么的,这太悲壮了,根本不像她!她为什么不继续遵循异能带来的毁灭本能,或是麻木听从旧神的掌控,为了生存而做恶到底?这是要让人继续憎恶她,还是感激、哀悼她?
№23 游乐场扭曲厨:
我好迷茫,想不通,一点也想不通……明明一下子少了厄命和黑山羊两个高危分子,应该是双喜临门才对,可是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我是不是要精神分裂了?
№24:
呃,楼上(欲言又止)
№25:
lss句句是恨她,但你的文字还爱她,建议改名叫“厄命女巫扭曲厨”(x)
№26 游乐场扭曲厨:
……你们以为我不想改名吗?但是那个id已经被占用了!
№27:
草,这id居然这么抢手??
№28 厄命女巫扭曲厨:
呵呵呵没错,正是在下。
№29 厄命女巫扭曲厨:
那个邪恶又自我牺牲的女人,您真是把我们所有人的喜怒哀乐玩弄于股掌之中啊。我不会忘记您的,我会一直、一直盯着您,盯着您……
(眼睛)(眼睛)(眼睛)
№30:
噫,好恐怖,和之前看到的命运冕下扭曲厨一样(惊恐)
№31:
不懂就问,命运领域的存在都这么吸引扭曲信徒的吗?
№32:
谁知道呢(摊手)
№33(楼主):
咳咳咳,大家别歪楼了!
我还是在纠结,女巫明明没有动机,以死反抗旧神啊?
№34:
来正经分析一下厄命女巫的想法吧,我认为,一直以来都有一点被忽略了——那就是厄命女巫本身的意愿。
№35: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没人能知道,我们之前看见的,都是被旧神操控、指使的她。
死亡也好、复苏也好,从头到尾都是服务于旧神的野望,而不是她自发的行动……可是,这样古老而强大的高位存在,真的甘愿成为一具提线木偶吗?她必然有自己的高傲和尊严,大概并不甘愿,做黑山羊的傀儡吧?
№36:
宁愿在尊严和自由中死去么……很有趣的观点。
№37:
爬楼下来,我觉得大家也不必把女巫看作什么纯粹的善良救世主,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她曾经的恐怖传说也并非虚传啊。
№38:
同意,更何况强者也无需这种“洗白”式的怜悯——事实就是她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但毋庸置疑是一位有魅力的强者。
№39:
+1,我有种感觉,无关善与恶,也无关旁人的目光或评价,女巫最终都是会选择这么落幕的——
疯狂、盛大、位于所有视线的焦点,拉着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一同沉沦……或许这也符合她的死亡美学?
№40:
就像女巫亲口说的:“谁要强令我屈膝,我就将谁卷入这混乱与不幸的漩涡。”
№41:
佩服,好厉害的勇气,好强的行动力。
№42:
不得不承认,我有点被这种亦正亦邪的魅力迷到了。
№43:
不提别的,单是这场战争本身,女巫的表现也很惊艳!光是看录像就足够震撼了,难以想象现场版是怎样的。
№44 平平无奇记录者:
我有幸在现场!该如何描述呢?
№45 平平无奇记录者:
蝴蝶在命运的河面、黑色的羔羊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脆弱、不堪一击,可偏偏就是翩飞的蝶群,把旧时的神灵拖进了深渊……
№46:
顺便感叹,记录姐真是消息灵通,哪里有戏看去哪里啊。
№47:
我坛御用前线记者之一,还说这些?
№48:
就像山羊不会防备被蝴蝶杀死,旧神大概也没有预料到,祂会被自己的傀儡反杀吧?
№49:
天生的神灵,最是轻视祂们掌心中的微小之物;也往往会忽略,许多伟岸的庞然大物,正是被微小之物杀死的。
№50:
蜉蝣撼树啊……
№51:
等等,我发现了盲点!既然厄命女巫从头到尾都没有臣服于黑山羊,那她在之前那个怪谈直播间的副本里,和白孔雀的对峙算什么?
№52:
严重怀疑是两人合起伙来演的,就是演给黑山羊看的()
№53:
也怪不得当时双方似乎都没动真格了,原来是队友啊。
№54:
笑死了,演员,都是演员!
№55:
黑山羊:哈喽有人为我发声吗?
№56:
没人喂祂花生,快点好死吧(冷酷)
№57(楼主):
说起来,之前是不是有个观星象的帖子,提到过最近可能发生大变动的?是不是应验了这一事件?
№58:
哪个帖子?有链接吗?
№59:
我有印象,帖子叫#最近的星象,大家还看得懂吗?#,简直是民间大佬做慈善,帮忙解读了好几个星盘,可惜后来删帖了。
№60:
啊,好可惜……不然好想问问那位楼主,能否再帮忙看看厄命女巫的星辰呢。
№61:
说起来,其实斗争的结局还没出来吧,为什么你们都默认厄命女巫大概率陨落了?
№62:
因为她面对的敌人,可是曾经掌控权柄数亿年的命运黑山羊啊!
№63:
印象里,除了如今的命运冕下,从未有存在战胜过这位天生无知无觉的强大神灵,更别说本身就受其污染的厄命女巫了……单单是产生“反抗”这个念头,都是很了不起了。
№64:
所以,最乐观的结局也是同归于尽;最差的情况,说不定黑山羊还没死绝……
№65:
喂喂喂,怎么越说越悲观了啊qwq
№66:
别管了,插支蜡烛哀悼一下……
№67:
(蜡烛)
№68:
(蜡烛)
№69 星星的秘密:
探一下头,我是隔壁楼主。
大家不必太悲观啦,从星盘上看,厄命女巫的星辰黯淡了一点,但没有彻底消失哦。反倒是黑山羊的阴霾,已经完全被清除了。
№70:
哇!膜拜星象师大佬!
№71:
大佬人真好,总是及时告诉我们情报……万分感谢!
№72:
我要追随大佬,我也要学习星象!(握拳)
№73 星星的秘密:
贴贴楼上,但还是不建议随意学习星象,有很大的危险。
№74:
哈哈哈,星象师真的每次出现,都在苦口婆心劝诫大家不要进深坑呢。
№75:
大楼,窗户,快跑.JPG
№76 星星的秘密:
另外,我的老师还从星辰中得到一句启示——“午夜圆月下,黑蝶将从河畔升起。”
№77:!!
№78:
什么意思?是说女巫会在圆月时回归吗?
№79: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80(楼主):
等一下,圆月的话,每个世界都不一样吧?这个时间好模糊啊。
№81 星星的秘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也是命运给予的谜题呢?请保持期待吧。
№82:
总之,欢迎厄命女巫小姐重新回到熙攘人间!
……
在常人观测不到的地方,命运之河仍然照常流淌。
银白的水流像是一片凝为实质的月光,静谧、明亮而朦胧。
忽然,河面中心隐约浮现出一点漆黑,像是墨水滴进了池水,并且缓缓蔓延扩大——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上浮,离河面越来越近。
流水声中,掺杂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无数蝴蝶一齐震颤翅膀,抵抗着水压游动。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两片蝶翼猛然破开水面的桎梏,深黑带有绿纹的翅膀上反射着一层晶亮的水光。
黑蝶抖落沉甸甸的水滴,轻盈地飞起来,在空中翩翩旋转几周。
在它之后,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蝴蝶群自河面升起,恍若一层平地升起的黑雾,墨绿眼睛似的花纹蹁跹,显出一种神秘幽邃的氛围。
黑蝶在命运之河上空盘旋,最终聚集成一道身着长裙、怀抱黑匣的人影。
暗红长发落下,厄琉斯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向河岸边等候多时的同事。
乌苏尔看着另一个自己,想到“十日谈”的建设工作即将有分身和他分担,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快走吧,组织那边就等你了。”最重要的是,帮他工作!
催促一声,乌苏尔刚刚迈出一步,又突然想到什么,微笑着向女巫伸手,如同宴会舞厅中邀请共舞的绅士。
“还有——欢迎你重回人间,厄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