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面
◎钟家内部就像一潭深水。◎
送走了男生,谢轻宜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
里面摆满了酒和水,没多少吃的,而且全是她看不懂的玩意。
没有办法,谢轻宜只能煮点清汤面。
反正她也没多少心思弄啥复杂的东西,本来大老远被叫过来就烦。
好在厨房里的工具还算齐全,等钟时寅洗完澡没多久,面就煮好了。
可他坐在桌前,只是看着,却没动。
“我看冰箱里没什么吃的,就弄了些简单的给你暖暖胃,”谢轻宜怯怯地问,“是不是太简单了些啊?”
“没有,已经很好了。”
钟时寅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放进嘴里。
面的味道很淡,却意外修补了被烈酒腐蚀的身体,让他莫名感觉到安心。
“时寅哥,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谢轻宜柔声开口。
钟时寅的手一顿,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反正也没人在乎。”
听到这句话,谢轻宜眼神一动。
她怎么感觉这话有些不对劲,凭她对钟时寅的了解,可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像是在较劲,也像是在委屈,更像是在乞求某个人的在乎。
可他会要谁在乎?谢轻宜当然不会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
是为了其他女人吗?那钟时寅早该把自己甩了才对,顶着非单身的身份去追其他女生,正常女生都不可能会答应。
她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男人。
看钟时寅这反应,也不像是出轨的样子。
那会是因为谁?
忽然,谢轻宜眼皮一跳,像是想到什么。
她记得那男生说过,他要给钟时寅家里人打电话时被对方给阻止了。
她对钟家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钟时寅在外的名声是钟士承最喜欢的小儿子。
谢轻宜对这个说法当然不会全信,如果是最喜爱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让他进公司。
不过钟时寅起码还有个亲生母亲在钟家,地位待遇再怎么样也不会差的,还能有一搏之力,也是凭着这一点,谢轻宜才挑上的他。
所以,是跟家里闹矛盾了吗?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谢轻宜需要问个明白。
“时寅哥,我在乎你的。”
她的说得认真,眼神也格外诚恳。
钟时寅放下了筷子,双手撑在额前,叹了一声。
“轻宜,你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谢轻宜紧抿着唇,视线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
她的确不明白能住在这里的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像他也不会明白,住在十几二十平出租屋里的人想要的是什么。
他或许会知道,她或许也能知道,但那又能怎样呢。
命运将他们安排在不同阶层,就注定无法感同身受。
除非一个往下走,一个向上爬。
但往下走的会永远往下走,向上爬的会不断向上爬。
他们可能短暂相汇,结局却只会越来越远。
咽下一口不甘,她靠在钟时寅的肩膀上,“那可以跟我说说吗?时寅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也想多了解你一些。只有这样,我才感觉自己和你更近一点。”
台词虽然恶心,但有效。
果不其然,在听到了这一番柔情告白后,钟时寅回抱住了她。
“轻宜。”
“我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谢轻宜靠在他怀里,眉头一蹙。
自己果然猜得没错,钟时寅是跟家里闹了矛盾。
可为什么是他母亲?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也许你母亲也有她的苦衷呢。”
“她能有什么苦衷,”钟时寅语气不忿,“她不就是觉得爸喜欢大哥,会把公司给他,所以一心就想巴结他!”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我,都是假的。”
“她就是为了女主人的位置,她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儿子…”
说到这,他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哽咽。
“既然如此,又何必生我呢…”
有时候谢轻宜觉得钟时寅还有点聪明,就比如在这件事情上,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蠢的,也在这件事情上。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他这一字一句的控诉里,大概能拼凑出一个故事。
母亲不帮自己的亲儿子,反而帮继子。
这听起来好像不合理,却又处处透露着合理。
可她为什么连争都不争呢?
凭她的位置,想要帮钟时寅其实很容易。虽然不一定能争得过,但好歹争个钟临琛现在的位置出来也不是没可能,对她来说也算是个依仗。
谢轻宜并不觉得佘少娴是什么不争不抢的角色,凭她一个小公司的总监一跃成为京都最大豪门女主人的这段故事来看,就注定了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所以,她为什么不争呢?
有手腕,有筹码,为什么不争呢?
是为了韬光养晦,等他们内斗两败俱伤,然后自己渔翁得利?
但就钟时寅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在为他韬光养晦,反倒像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而且佘少娴既然支持钟明诀,那为什么最后还是钟临琛上位了?
谢轻宜叹了口气,她总感觉钟家内部就像一潭深水,自己光是站在岸边,就感觉到了潭水深处的阴湿潮冷。
她慢慢松开了环抱钟时寅的手。
如果连佘少娴这个助力都没有了,那这个男人不就是废棋一个。
一枚废棋,还值得自己花心思吗?
她可不觉得自己用爱就能嫁给他,就算嫁给了他,钟家这潭深水自己真的要踩进去吗?
谢轻宜突然迷茫了。
“轻宜?”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她回过神。
“怎么了?”
腰上的手,变得紧了些。
“今晚不要走。”
谢轻宜一怔,“什…什么意思?”
“陪我,我不想一个人,我需要你。”
任凭钟时寅理由说得再冠冕堂皇,她还是从字里话间听出了四个字。
跟我上床。
她虽然在性这方面不是什么传统的人,可这种情况下听到这种话,还是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由此,谢轻宜也更坚定了与钟时寅切割的想法。
没用的棋子,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谢轻宜推开他,慌慌张张站起了身。
“时寅哥,我还没准备好。”
被她这么一推,钟时寅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看向不知所措的女生,有些不理解。
“轻宜,我们已经在一起快五个月了。”
放在以前,五个月自己都换两个女朋友了,他觉得自己对谢轻宜已经够有耐心了。
“时寅哥,”她咬着唇,模样泫然欲泣,“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对于你来说五个月或许很长,可对我来说五个月却很短,我以为我们可以有一辈子慢慢来的…”
“可现在看来,你好像并不这样觉得。”
谢轻宜泪眼婆娑,“时寅哥,是不是对你来说,我和你以前的女朋友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些话钟时寅很烦躁。
“轻宜,我说过你和她们不一样。”
他压着耐心,解释了一句。
“那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说那样的话呢?”
“什么话?”
“你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五个月了。”
“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语气愈发不耐烦。
“所以五个月就是你和她们的临界点是吗?”
钟时寅神情一滞,他看向眼前的女生,竟无端笑了一声。
至于在笑什么,他也不知道。或许是笑她的天真,笑她的单纯,笑她竟然会幻想,什么狗屁的一辈子。
“谢轻宜,你要拒绝我是吗?”
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谢轻宜知道他生气了,但拒绝这种事做不到和平,特别是像钟时寅这种被人捧惯了的大少爷。
所以自己只能将这件事的负面情绪降到最低,而无法完全抹除。
“时寅哥,”她走上前,望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你真的喜欢我吗?”
被谢轻宜这样盯着,钟时寅原本的回答却被堵在了嘴边。
喜欢吗?老实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说是喜欢一块表,喜欢一台车那样的喜欢,那他确实喜欢。
可他也知道,谢轻宜问的不是那种喜欢。
许多女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他都能随口回答,就像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那台车一样。
可眼前的女孩不是车,也不是表,是一个人。
他竟一时半刻答不出来了。
“如果我说我真的喜欢你,你今晚就会留下吗?”
钟时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句话,就好像也是在为谢轻宜的问题做一个求证,而这个求证于他而言,只能用上床与否来证明。
他想他是疯了,他也的确疯了。
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谢轻宜眼里的震惊并非作假,她无法想象钟时寅是以什么脑回路问出的这个问题,是觉得自己爱他爱到愿意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蛊惑?
见她这样望着自己,钟时寅突然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可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也不想为此辩解什么。
“你可以走了。”
说罢,钟时寅转过身,朝卧室走去。
一声重响,门被用力关上。
谢轻宜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不过看他刚才那副样子倒是不像在生气,而是另一种她看不透的情绪。
不过不管怎么样,看他这幅态度,钟时寅大概率不会给她穿小鞋了。
实习生的工作,她算是能保住了。
拿上外套和包,谢轻宜离开了钟时寅的屋子。
一扇门关上,一扇门打开。
来到餐厅,钟时寅坐回了桌前。
他看着那碗没吃完的面,重新拿起了筷子。
第72章 坦白
◎除了我,还能有谁?◎
阳光之下,一颗灰白色的小球划出一道利落的飞行轨迹,落在果岭球杯不远处,轻轻弹跳两下后稳稳停住。
钟念玺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对位置很满意。
然而当她放下望远镜,看向身旁耷拉着脸的钟临琛时,嘴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把你喊过来,不是为了让你坐那当瘟神的。”
被她这么一刺挠,钟临琛撇了撇嘴,“我又没碍着你。”
钟念玺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苏打水,“你身上的怨气都冲我脸上来了。”
“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着急?我有什么可着急的。”钟念玺当然知道他在说钟明诀的事,但这父子俩迟早会和好,她早就有预料。
现在唯一该着急的,是钟明诀要接管黑旗项目的事情。
一旦他真的接管,那自己和钟临琛就真的没胜算可言了。
但这件事她不好主动提,不然解释不清消息的来源。
钟临琛颓丧地撑着脑袋,“钟明诀回家了,而且爸都没让我们回去,就只有他一个人。”
“爸以前不经常叫他一个人回去吃饭么。”钟念玺已经见怪不怪,毕竟父亲偏心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见自家老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起身来到她身边。
“姐,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钟念玺看他这么着急,有些好奇。
“爸这次把他叫回去,是要把黑旗的项目交给他,那可是他自己一直在负责管理的项目。”
说到这件事,钟临琛脸上的怨气又重了三分。
可他却没注意到,钟念玺脸上疑惑的表情。
“谁告诉你的?”
钟念玺记得高海臻说过,爸也让钟临琛也研究一下黑旗的项目,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高兴才对吗?怎么会联想到钟明诀身上去?
“高海臻啊。”
听到这个名字,钟念玺眼神一凛,语气也瞬间冷了下来。
“她怎么会告诉你?”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钟临琛感觉她的眼神有些瘆人,竟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我在问你话,快说!”
虽然不知道老姐怎么突然变了脸色,但钟临琛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爸让她来告诉我项目的事情,我就知道了啊。”
钟念玺压着脾气,“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爸要把项目交给钟明诀的?是高海臻告诉你的?”
“她没明说,但爸那天把她叫去问黑旗的事情,又把钟明诀叫了回去,这不明摆的事情么。”
听到他的回答,钟念玺阴沉的脸色滞了一瞬。
“就这些?”
钟临琛愣愣点了点头。
“就这些。”
看钟临琛这样子,高海臻似乎也没说什么,可钟念玺仍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姐,你怎么了,突然这么大反应?”
“没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我还以为她有什么企图。”
“你想太多了吧,她能有什么企图。”
钟念玺肯定也不可能和他明说,只能随意一句带过,“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钟临琛也没心思去想老姐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他现在只担心钟明诀接手黑旗的项目后,自己该怎么办。
“姐,如果黑旗的项目要真到了钟明诀手上,我肯定会成为公司的笑话的。”
他不说,钟念玺也能想象到黑旗项目如果落到钟明诀手里时,公司和媒体对他的评价会是怎样难听。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不成器,但于公于私自己这回也该帮他。
“那就别让项目到他手里不就好了。”
“爸都要给他了,怎么可能到不了他手里。”
钟临琛话刚一说完,脑袋就被人猛地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就见钟念玺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
“不是,你干嘛打我。”
“我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钟念玺来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爸要给他,不代表他一定能接得了。”
钟临琛起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咂摸了片刻后,便立刻明白老姐这是有主意了。
他立马搬上椅子,朝她身边凑了凑。
“姐,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我有办法的前提是,”钟念玺颇为无奈地看着他,“你能有把这个项目接住的能力。”
一个星期时间确实有些紧,自己要是真把所有项目资料研究透,大概这段时间要不吃不喝住在公司了。
可钟临琛也明白如果不吃这个苦,项目就只能拱手与人,所以他只能逼自己一把了。
“你放心吧,我肯定能接住。”
钟念玺记得,上次和股东的线上会议前他也是这么信誓旦旦。
可结果呢,她懒得说。
不过钟念玺并没有把希望全寄托于他。他接得住也好,接不住也好,最多是和钟明诀两败俱伤,对她来说没什么损失。
“这两天咱们也得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她的声音突然掺杂了几分怒气,“不过我实在不想看到那个佘少娴。”
钟临琛当然知道她是为投票那事,不过在他印象里,这个后妈一向都不掺和公司的事,做事也很有分寸。
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他们始料未及。
“你跟她置什么气,她再怎么讨好钟明诀,以钟时寅那个样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讨好钟明诀?”钟念玺一愣。
“是啊,不然她干嘛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让钟时寅进公司么。”
听他这么说,钟念玺后知后觉。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就没想明白呢,看来自己真是气糊涂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声音陡然阴冷了下来,“那我绝对不会让她如愿的。”
下午四点,太阳稍稍阴了一些。
视野受到影响,两人也不再继续打了。
正好钟临琛也一心想着赶紧回去研究黑旗项目的资料,压根没有打球的兴致。
回到各自的车上,看见他的车先离开,钟念玺并没有马上跟着走。
她拿出手机,找到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你现在在哪?”
“我有事找你谈。”
“我发个地址你,四十分钟后到。”
挂掉电话,钟念玺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她能感觉到,高海臻一定在背后做了什么,不然凭钟临琛那副脑子是不可能想得到那么多的。
她不想怀疑她,毕竟对自己来说,她是唯一可靠的帮手。
可如果连这个唯一帮手都两面三刀,几方买股的话,自己压根就不会有任何胜算。
想到有这个可能,一股气莫名涌上了胸膛。
钟念玺将手机扔向副驾,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恰在这时,一辆宾利正从侧方驶来。
看见一辆车突然从里侧冲出,宾利车还没来得及踩刹车,车头处就传来了一阵重重撞击。
钟念玺坐在车内,看着车上下来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倒霉。
她拿来副驾的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在男人靠近时,便打开车窗递了出去。
看着那张名片,男人敲窗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现在有急事,这是我律师的电话,她会来处理你车的问题。”钟念玺现在可没心情处理多余的事情。
男人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这位小姐,起码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不然你的律师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你直接打电话,她自然知道。”
男人笑了一声,将名片递了回去。
“不用了。我刚刚检查了下,就是保险杠那里凹进去了一点,没什么大问题。”
钟念玺望向男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尽管穿的是普通的休闲装,可腕上的手表却不普通,她记得多年前钟时寅的成人礼,自己送的就是这个牌子的表。
能戴得起这个牌子的表的人,自然不会差修保险杠的钱,可就这样轻飘飘地算了,也不免让她觉得奇怪。
但钟念玺也没有接过律师的名片,“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让开一下。”
男人似是没料到她这个回答,表情愣了一下,随后将名片收了回来。
“好的。”
男人回到车上往后倒了一点,空出位置让钟念玺的*车开了出去。
男人坐在车内,看着前方的车渐渐开远,直到消失在出口。
他重新拿出那张名片看了一眼,目光定格在角落的事务所名字上。
“帮我查一下,铭远律师事务所有一个叫于嘉的律师她负责的客户里都有哪些人。”
放下手机,他将名片放到了一旁,发动车子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因为这一变故,等到钟念玺到地方时迟了二十分钟。
“抱歉,来的时候出了些事。”
高海臻将杯子放下,“没关系,这里环境不错,正好我也能多休息会。”
钟念玺约的地方是一家苏州园林式的私人会所,园内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院中栽种了梅花松竹,辅以假山流水,山峦叠石。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在这种地方待一会,高海臻便觉身心清净。
“你最近很忙?”
“会长不在公司,所以特别嘱咐我多关注一下和黑旗的合作项目,避免出什么差错。”
听到父亲还在特别关注黑旗,钟念玺的心紧了一下。
她拿起茶杯的手,也停在了嘴边,“爸不是把这个事交给大哥了吗?”
高海臻自然没有漏过她这个动作,“会长毕竟一直在负责这个项目,即便交出去了,也不可能完全不管。”
钟念玺的手放下,杯子里的茶也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如果父亲真的还在紧密关注这个项目,那自己的计划可就不好办了。
“对了,您不是说有事要问我吗?”高海臻则拿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什么事让您这么着急?”
钟念玺突然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问她,挑明了之后,高海臻还会帮自己吗?她不敢肯定。
可如果这事不讲个清楚,她总感觉心里有个石头咯着,让人不舒服。
“我刚刚见了临琛,”钟念玺思索再三,决定开口,“他也知道,爸要把黑旗的项目交给钟明诀了。”
高海臻没有说话,品着茶水,等她开口。
“你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或许是有人告诉他的。”
她的回答让钟念玺有些意外,可还是削减不了心中的怀疑。
“谁会告诉他?这些事除了你,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
“您也说除了我没几个人知道,”高海臻放下茶杯,看向她,“那还能有谁能告诉钟临琛呢。”
第73章 梅花
◎为了有机会讨好你。◎
钟念玺万万没想到,高海臻居然就这么直接承认了,她腾地一下站起身。
“你告诉他的?!”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怒火,高海臻没有太大反应,“钟小姐,您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问我为什么生气?”钟念玺气得音量都拔高了不少,“你在帮我的同时还给钟临琛通风报信,高海臻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通风报信?”高海臻笑了声,抬头望她,“如果我不通风报信,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钟念玺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我怎么知道的?”
“当您向钟临琛提起这件事时,您怎么解释,您是怎样猜测到会长意图的呢?”
高海臻起身来到窗前,正好接住一朵从树上飘落的梅花,“换句话说,如果我没有告诉小钟先生,您跟他说了黑旗项目的事情,他会怎么想呢?”
“是相信您,还是会觉得您危言耸听呢?”
她知道,自己的解释有个致命的逻辑弱点,如果是钟临琛主动向钟念玺寻求帮助的话,那这番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因为她是信息接收的那一方,自然不用向对方解释信息的来源。
但高海臻几乎可以笃定,两人的谈话钟念玺必然是主动开启的那一方。
因为钟临琛如果想寻求帮助,他只会找已经知道这件事的人,比如自己比如邱淳雁,而非在他的视角里还并不知情的钟念玺。
其次以钟念玺的视角来看,她需要利用对方一起对付钟明诀,所以只会由她主动找钟临琛开启这个话题。
所以高海臻压根就不担心自己的话被她质疑,反正怎么说她都有理。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解释后,钟念玺半天都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很清楚,钟临琛如果不知情,那他根本不会跟着自己一起对付钟明诀,反而会真的会以为父亲要他代替自己参加黑旗的会议。
但钟念玺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大脑被她说服,可心却始终存疑。
“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我早就跟您说过,会长要我通知小钟先生也研究一下黑旗的项目。既然如此,他肯定也会问起原因,”高海臻摩挲着梅花花瓣,“我以为您能明白,我这么做的理由。”
没人会承认自己蠢,特别是自诩人上人的人。
钟念玺被她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胡乱喝了一口,“我知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下次能提前和我说一声。”
“好的。”
“还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您请说。”
“这个项目我们不能让钟明诀拿到手,”钟念玺放下茶杯,来到她身边,“不然对我和临琛都很不利,后面要再想把他拉下来更是难上加难。”
的确,如果钟明诀拿到这个项目,几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钟临琛的脸。她们姐弟俩现在是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但,如果他们真的了解自己的父亲,
就会明白,钟士承根本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可惜,他们不了解。
所以她只是说了几句实话,就达成了谎言的目的。
“那您想怎么做?”
钟念玺看着她手里揉碎的梅花,“我记得会议之前,风管部的项目小组要进行压力测试。”
这话一出,高海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一般测试结果出来后会让负责人也就是CEO进行审核签字,然后再把数据发送给黑旗的项目组。
这其中可操作的环节,不言自明。
“是。”
“海臻姐,我想让你帮我。”
高海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她,“怎么帮?”
“在数据上动点手脚,你是投资部的人,又是爸的秘书,没有人会怀疑你的。”
风管部是投资中心的分支部门,她现在在财管部,手伸不了那么长,只能让高海臻来处理。
这件事她本来想花钱买人做,但钟念玺突然想利用这次机会,试探一下高海臻对自己的忠心。
她前面的解释说得虽然说得通,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消除。
直觉告诉她,高海臻并非一心一意在帮自己,或许也在背地里买股钟临琛。
即便钟念玺也很清楚,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入场的机会,还是靠她,自己才拿到的入场券。
但钟念玺需要她用一件事来说服自己,不然她将会陷入无止境的怀疑和焦虑。
见高海臻半晌不说话,她心里不免忐忑。
喉间滚了一圈,钟念玺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却见她突然望了过来。
“钟小姐,”高海臻的声音似是藏着刺,“您是在试探我吗?”
心里的想法就这么被她点了出来,饶是钟念玺嘴上再如何否认,脸上的尴尬也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想法。
她舔了舔唇,眼神快速眨动了几下,脑中不断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她这句话。
可她知道无论自己辩解什么,以对方的性格,都不会信。
既然高海臻这么直白,她索性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海臻姐,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她叹了口气,神色怅然,“我知道这么做对你可能有风险,当然我也不逼你。你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们仍然是朋友。”
朋友?高海臻并不觉得。如果钟念玺真的把自己当朋友,压根就不会让自己去做这件事。
毕竟这可是在老头的眼底下捅娄子,以他的心思不可能看不出来。
甚至是钟明诀这一关,换做是以前的她都不一定好过。
“可以。”
高海臻答应得很干脆,干脆到让钟念玺都有些意外。
“真的?”
她莞尔一笑,“既然说过要帮您,我自然会尽力。”
听她这样说,钟念玺突然又有些后悔。
万一高海臻因为这件事对她失望,让她们的合作有了裂痕,自己岂不是白白将她推到钟临琛身边去。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算她现在收回,也无济于事了。
“海臻姐,你放心,”钟念玺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如果这件事出了问题,我肯定不会让你背锅的。”
话总说得好听,高海臻自然不会信。但真假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不吃亏,假话听个乐也未尝不可。
“不过仅仅只是让钟明诀出这种小问题,恐怕还不足以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钟念玺也有考虑过这个点,但除了在文件上动手脚,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把钟明诀拉下来。
“那还能怎么办?我怕做得太明显,会让他有所察觉。”
“钟小姐,您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会长让我通知小钟先生也研究一下黑旗的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我知道,可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高海臻看向手中的梅花,似血非血的红色汁液染红了指尖,“钟临琛在努力准备会议的时候,项目在钟明诀手上出了问题。”
她将残破的梅花放在了雕花窗沿上,“您说,公司里的人会怎么想呢?”
钟念玺垂眸凝思,仅是片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钟临琛现在是明面上的CEO,在外界看来会议也该是由他出席才对,如果钟明诀这时候出了差错,很难不会被猜测是不是有意为之。
所以只要稍微带一下舆论,爸为了面子就不可能再将项目交给钟明诀。
钟念玺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她正擦拭着染红的手指。
像一个刽子手,在擦拭手上的鲜血。
不知怎么的,钟念玺的眼皮轻颤了一下。
她忽然想,如果对方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那她是否会像钟明诀一样,在无知无觉之中就踏入了一场阴谋。
离开会所,高海臻拒绝了钟念玺吃晚饭的请求,理由是有约了。
不过这句话并非假,而是确有其事。
至于约她的人,高海臻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挺意外。
“对了,听说你前段时间在实习生里选拔助理?”
这事高海臻搞得阵仗很大,钟念玺知道,她也不意外。
“嗯。”
“怎么不直接挑一个,要这么大费周章。”
钟念玺不理解。
“因为有人想往我这塞人。”
“谁?”
“谁都有可能。”
高海臻这话让她更不理解了,如果有人想塞,那不是直接给对方框定了人选。
可不等钟念玺想明白,人就已经走出了廊外。
天边已有暮色,月亮高悬于黑瓦白墙上,照出盈盈的光,照出了暧昧的灰色调。
来到应约餐厅,高海臻吸了吸鼻子,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跟着服务员来到三楼,一进入房间,她就看到了正在盯着手机的孟云峥。
见她来了,他将手机收起。
“高秘书。”
“孟先生。”
“请坐。”
高海臻来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她扫了一眼男人今天的装扮。
灰色西装羊毛呢外套,内搭一件白色衬衫和同色系的深色针织背心。头发似乎没怎么打理,随意地散落着。
遮住了他平淡的眉峰,却让眼睛看起来更有神。
整体虽然看起来仍然寡淡,但比上次精心打扮过的样子要顺眼一些。
人已到齐,服务员递来菜单。
高海臻扫了一眼,“孟先生不是不能吃辣吗?”
孟云峥笑了笑,“这家也有清淡的菜。”
“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海臻点完自己想吃的后,便把菜单给了他。
等点完菜,服务员关上了门,她开门见山道:“会长怎么会突然跟您打电话?”
“这句话应该我问高秘书才对。”
高海臻眉毛一挑,“怎么说?”
“钟会长问我和你最近相处怎么样,”孟云峥双手搁在桌上,声音不疾不徐,“还问了我,上次我和你吃饭时,你有没有和我说过黑旗的航运包资产收购项目。”
这个项目,弗仕是康利合作的第三方,和康利投资中心的风管部有专门的合作小组,作为风险部的副总监他自然知道这件事。
所以高海臻能想到老头这是在明知故问,目的只是为了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和孟云峥一起吃饭。
无语。
真是当爹当上瘾了。
不过她也看得出,孟云峥大概是帮忙圆上了谎,不然老头早来说教自己了。
“会长他喜欢操心,不过还是要多谢您,今天这顿饭我请。”
“既然说了是请你出来吃饭,高秘书就不要和我推辞了。”
高海臻眯了眯眼,她总觉得孟云峥今晚的目的,并不是单纯是为了吃饭。
不过没等她往深了猜,对方就自己开口了。
“不过我还是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她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
“请讲。”
“我以前没参加过什么慈善晚宴,正式场合也出席得很少,西装也都是好几年前买的了,”孟云峥看向对面的女人,嘴角弯起清浅弧度,“所以为避免失礼,我打算重新买一套,不知道能不能请高秘书帮我参考参考。”
高海臻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两腿交叠。
眼神赤.裸裸地盯着男人,审视之意毫不伪装。
这个要求算不上什么事,人家又请吃饭又帮忙圆谎,按道理来说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个请求背后代表的什么心思,不动脑子就能猜到。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没吃成饭的那晚,自己对钟明诀就是用的这招。
只不过,她直接,他委婉。
但高海臻不觉得,他们在邀约时,有同样的目的。
她手指沿着杯壁滑动着,“孟先生,如果我用不懂西装这个理由拒绝您,您会相信吗?”
孟云峥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我可以信。”
“也可以不信?”
他垂眸看向桌上的花纹,“如果高秘书说的是真话,我不会信。但如果是假话,我可以信。”
信与不信,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在两人之间拉来扯去。
高海臻轻笑了声,歪头看他,“为什么?”
他迎上她的目光,语调轻而不扬。
“为了有机会讨好你。”
第74章 丈量
◎我可以帮你点杯牛奶。◎
作为钟士承的秘书,讨好她的人数不胜数。
但高海臻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她眼中露出些许兴趣,“孟先生有什么可需要讨好我的?”
“航运资产包收购项目的负责权。”
现在这个项目是他的顶头上司在负责,孟云峥虽然也有参与,但对方一向大包大揽,而且也时时刻刻在防范着自己,所以只给他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这种情况下,孟云峥几乎没有往上爬的路。
而高海臻,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您怎么会觉得,我有这么大本事换负责人?”
“因为我相信,钟会长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打电话,问你有没有给我提过黑旗的事情。”
高海臻半垂眼帘,掩住眸中波澜。
孟云峥能想到这点,她并不觉得诧异。钟士承想借话试探他是否与自己吃晚饭,可以有很多借口。
可他却用了黑旗,这其中并非没有原因,心里大概是有这个意向想让孟云峥参与这个项目。
但话里又在问,自己有没有跟他提过。
相当于是在暗示他,她才是那个关键因素。
他听出了这一点,所以找到自己,讨好自己。
高海臻并不反感这种带有目的性的邀约,毕竟这才是人之常情,况且他们也没有亲密到可以吃一顿不带目的的饭局。
“那您应该去讨好会长才对,”高海臻拿来放在旁座的包,从里面取出擦镜布,“而不是我一个秘书。”
“我想过,”孟云峥并不打算掩藏心里的想法,“但我记得高秘书说过,不喝有两种味道的果汁。”
镜片被布一点点擦净,她重新戴上眼镜。
“是,所以果汁呢?”
高海臻倒是想知道,孟云峥会给她端上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孟云峥眼皮垂了下来。
以他现在的能力,的确给不出相应的回报。
看他这副模样高海臻也知晓了他捉襟见肘的底气,但她不是什么圣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一个这么大的赏赐。
“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现在,包括以后。”
孟云峥很清楚,自己所能给的东西重量太轻,不足以与天平的另一端保持平衡。
但除了这句话,他暂时给不了高海臻任何东西。
房间内沉默了下来,见她迟迟不说话,孟云峥喉咙上下滚动着,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成了一个拳。
可他也没有开口催促,自己是被动方,没有资格催促。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服务员来到桌旁,将菜一一摆好。
冒着热气的菜升腾起热浪白雾,雾中混合了辣椒与红油的气息,充满了攻击性,让孟云峥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等服务员离开,高海臻手肘撑桌,双手叠在下巴处。
“孟先生,要尝尝么?”
孟云峥看向对面的女人,尽管白雾模糊了视线,可他却清楚地接收到她眼神里传递的讯息。
直白地告诉他,她在用这种方式,对他进行服从性测试。
说实话,孟云峥有些意外。
比起上次见面,她好像变了个人。
可又不是那么意外。
或许,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犹豫了会,孟云峥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被辣椒包裹着的肉放进嘴里。
起初还没什么感觉,可当辣椒在齿间碾碎时,爆裂的痛感从舌尖传来,瞬间就侵占了整个口腔和喉咙。
大片大片的红从脖颈一路爬上耳廓,与他偏白的皮肤中和,调出了最浓烈的粉色。
浓烈的粉色,灌进了高海臻的玻璃杯中。
她看着男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水里是加了浓度的莫斯卡托桃红气泡酒。
很烈,也很甜。
高海臻喜欢烈酒,也喜欢甜的东西。
等她放下杯子,孟云峥似是缓了过来。
只是水杯就在手边,他却没有去拿。
“怎么不喝水?”高海臻问。
“水解不了辣。”或许是被辣到了嗓子,孟云峥的声音有些发哑。
“那什么能解?”
“高秘书喜欢吃辣,”他直勾勾看着她,湿润的眼睛里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性,“不应该知道什么东西最能解辣么?”
高海臻自然没有漏过他的情绪,她的手指在玻璃杯壁上轻轻叩着,杯子里的水也因这一动作而荡起阵阵涟漪。
等到涟漪渐渐平息,她才开口。
“我可以帮你。”
见她这么干脆,孟云峥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他可不觉得,高海臻这种人会轻易答应这种明显不对等的条件。
除非,她另有目的。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中断了他的怀疑。
“点杯牛奶。”
说完这句话,高海臻重新靠回椅背,笑里带着玩味。
孟云峥愣了一会,他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戏耍自己,但并不生气。
相反,这是一个有利的信号。
他的讨好,奏效了。
高海臻对自己有了兴趣。
毕竟上次在餐厅时,她的态度就像一个严肃的上下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里满是恶趣味。
他笑着,“那就麻烦高秘书了。”
高海臻叫来服务员上了一瓶牛奶,孟云峥喝完后,胃里的灼热感缓解了许多。
他放下瓶子,“多谢。”
“您不用谢我,我只是帮您叫了一杯牛奶而已。”
听到这话,孟云峥有些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会直接帮您,”高海臻倾身向前,“能解决您需求的牛奶,需要您自己争取。”
他下巴微昂,眉头不自觉蹙起。
只是不等他问,高海臻便给了解释。
“会长他是个讲理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换掉一个项目负责人。这让外面的人会怎么揣测他,又会怎么猜疑您呢?”
眼睛眨动间,孟云峥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想借力往上爬,也得让别人有伸手的机会才行,而钟士承大概率也是想用这件事考验自己,是否值得他伸手助力。
如果他直接让高海臻帮忙拿到这个项目,那无疑是给自己的前途封了顶。日后在弗仕,也可能会被打上吃里扒外的标签,结局只会是被赶出局。
他暗自心惊,这老狐狸真是句句话都是陷阱。
“我明白了,”孟云峥敛下神色,“多谢提醒。”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高海臻也不再多言。
说得越多,她的目的就会越明显。
反正孟云峥已经走入自己的逻辑,接下来他就会替自己去做钟念玺要她做的事情。
关于针对钟明诀的那场局,高海臻当然不会自己去做,这无异于自找死路。
因为无论她怎么动手,只要问题出在投资部,她都逃不了干系。
钟士承会怀疑她,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钟念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高海臻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要把责任外包,她才能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摘出去。
至于孟云峥,他是个聪明人,根本不用教他怎么做。
要换掉负责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项目出事故,而且还是要被康利这边的人发现,不然钟士承是没理由换人的。
而出事故的情况无非就一种,让数据出漏洞,这和钟念玺的想法基本上是一个路子。
而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答应的原因。
但自己在这场局里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因为在孟云峥计划的视角里,事故需要在CEO审核这个点被曝出,不能将事情扩大化,影响康利和黑旗的合作。
而在钟念玺让她做的事情,是要让钟明诀不能发现数据出了问题,从而掀起对他不利的舆论。
这其中的环节,就需要她来操作。
老实说,高海臻也想过钟念玺会怀疑自己。
毕竟她在一开始打电话给两人时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不过她还是犯了个错误,低估了钟念玺的疑心。
或者是,低估了钟家的人。
忘了再蠢的狗,也会咬人。
谈妥了所有事,这顿饭两人吃起来轻松许多。
虽然之前没什么交集,但就像孟云峥之前所说的,两家公司互相合作多年,能聊的话也有许多。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两人往后还有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
当然,他们很清楚这个关系的底层逻辑是利益。
只是,利益在上层逻辑里会衍生出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
等吃完饭,已是八点。
由于两人都是开车来的,所以也不谈谁送谁回家。
来到餐厅旁的停车场,高海臻正要打开车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孟云峥的声音。
“高秘书,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她收回手,转头看他。
“什么事?”
孟云峥走到她跟前,“你还没有回答,陪我去看西装的事情。”
这件事,高海臻的确忘了。
她还以为买西装只是一个引子,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有这个想法。
“我不是说过,我不懂西装么。”
“可你没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餐厅旁的停车场,灯光昏暗。
为两人眸中交汇的暗流提供了掩藏。
这时,一道强光在不远处亮起。
灯光打在高海臻身后,在孟云峥的眼睛里,描出她的轮廓。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她。
尽管强光减弱了他的视线,可孟云峥仍旧看清了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眼梢微卷的睫毛,鼻翼左侧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褐色晒斑,被红唇遮盖住的不起眼小痣。
或许在此之前,他对高海臻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模糊的人影。
可现在,孟云峥每捕捉到一处细节,人影就会清晰一分。
直到,他彻底看见了她,看清了她。
不知怎么的,孟云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认识了一个叫高海臻的女人。
而不是钟士承的秘书,叫高海臻。
见那辆车朝这边驶来,孟云峥正要伸手将她拉过来时,却不料她先朝他走近了一步。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几乎融为了一体。
可身体之间,仍有一拳距离。
车辆驶过,停车场又归于平静。
静得孟云峥几乎能听见他们的呼吸,一伏一起。
忽然,肩上传来碰触,是她的手指。
从他的左肩,一路向右,悬停在敞开的衬衫领口。
一呼一吸间,她的拇指落了下去。
似一颗火星,落于锁骨凹陷处。
不烫,却会让人呼吸紊乱。
可还没等人调整好呼吸,她的手指却又沿着手臂走走停停,走向至腰侧,停在收窄处。
孟云峥知道她在做什么,也明白了,真话是假。可他没有戳破,只是任由她的手指丈量他的围度。
“孟先生喜欢什么颜色?”她突然抬头问他。
他低头看她,“高秘书觉得我适合什么颜色?”
高海臻却没有回答,只是向后退了一步。
“记得把地址发给我。”
说完,她便转身去往车上。
孟云峥看着她的车从眼前离开,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
昏暗里,只剩一个人的身影。
啪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微弱的火星,如同指尖,落在了黑夜锁骨处。
第75章 罗马
◎需要我帮你吗?◎
午餐时间,谢轻宜站在员工餐厅门口,眼神不住地朝电梯口张望。
来往有认识的人与她打招呼,她也是礼貌应着。
眼见着十分钟过去,约饭的人还不见身影,她拿起手机正想发个消息催促时,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她这边跑来。
谢轻宜抬头看去,正是约她一起吃中饭的叶霏。
“抱歉,我来晚了,”因为跑得太急,她有些喘不上气,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你等很久了吧。”
谢轻宜抬手在她背上轻轻顺气,“没事,我也才来不久。”
缓了一会,叶霏的呼吸渐渐平稳。
“都怪那个臭组长,一开起会来讲个没完了,本来一个小时的会,愣是拖到一个半小时,真不知道一个小组会议能有什么东西能讲那么久的。”
她越说越气愤,眼睛里冒出的怨气几乎都能隔空将那喋喋不休的组长给撕碎了。
谢轻宜瞧她这幅气鼓鼓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我们组有时候能拖到两个小时呢,很正常的。”
“你们组也这么夸张?我还以为就我们那破组才会这样呢。”
两人进到餐厅,一边挑选中午的饭菜,一边说着话。
“当然了,康利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卷,更何况投资中心这种大部门,哪个组都是一样的。”
“也是,”叶霏哀嚎一声,“照这样下去,高经理分配的任务我都没时间做了。”
提起这个任务,谢轻宜表情一愣,眼中的笑意淡去了几分。
她扯了扯嘴角,“慢慢来吧,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而且我看也不是特别难,肯定能做得完的。”
叶霏倒是很乐观,“做不完也就算了,只要能留下来就行,我估计其他人也不一定都能做得完。”
“对了,你帮我把这个拿一下,”她伸手递过来一个纸袋,“我拿一下那个菜。”
谢轻宜接过,感觉有些沉甸甸的,从她刚刚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这什么啊?”
“我点的奶茶,”叶霏嘿嘿一笑,“喝点甜的,帮助消化。我也帮你点了一杯,三分糖的,不会很甜。”
听到这话,谢轻宜低头看了眼纸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也很清楚,那份发给叶霏的文件被抹去了多少信息。
谢轻宜知道自己这事干得不道德,可她想留下来,想往上走。
更何况钟时寅现在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她更得牢牢抓住一切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而且叶霏也已经说了,她没有时间完成这个任务,自己何必再自责呢。
反正,他们都这样做的不是吗?凭她手里现在拿到的几份资料,哪个不是被修改删减过的。
大家都一样。
自己又怎么能例外呢。
“轻宜,你想什么呢?”
叶霏的声音将谢轻宜从情绪里唤回,她眨了眨眼睛,“没什么,想下午要做的工作呢。”
“诶呀,你看你,吃饭就好好吃饭,”叶霏手肘碰了下她,“你看你这么瘦,得多吃点。那边有位置,咱们赶紧过去吧。”
来到位置上,谢轻宜接过她递来的奶茶。
“谢谢,明天我请你喝吧。”
叶霏摆摆手,“请来请去的干嘛,只是我今天想喝了所以就买了,你不用跟我那么客气的。”
“那下次等你想喝了告诉我,我请你。”
谢轻宜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比如人情,比如良心。
“行,下次再说吧。”
插进吸管,谢轻宜喝了一口。
她很少喝奶茶,倒不是怕胖,只是原来习惯了省钱,就很少喝除白水以外的东西。
即使是三分糖,味道仍旧很甜。
她以前听说糖分可以促进分泌多巴胺,所以吃甜食会让心情变好。
可谢轻宜却不这么觉得,就像现在。
这杯奶茶她越喝越难受,越喝越苦涩。
吃完午饭,两人便各自回了办公室。
午间休息虽有两个小时,但这里的大多数人已经自动将这两个小时塞进上班时间。
这种职场潜规则虽然被批判已久,可抵达罗马的路又窄又挤,容不得人悠悠慢走。
除非生在罗马,不然又怎么能活得从容。
谢轻宜叹了口气,解锁电脑准备趁这个时间将高海臻交代的任务做一点。
她也很清楚,这个计划书肯定是写不完,毕竟自己手上的资料完整度还不到一半。
即使是这一点点,还是她挖空心思才弄来的。
毕竟她的面试和笔试成绩就摆在那,谢轻宜也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不过还好自己才排第三,要是第一名的那位,现在只怕比她更煎熬。
点开文档,将资料调出,她正要进行下一步时,桌上的手机却是震动了一下。
谢轻宜点开信息,在看到内容时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可这是组长的命令,她也不可能多问,只得关掉文件,将对方发来的文件打印出来,装订成册。
带上文件,谢轻宜按下电梯按钮。
站在轿厢里,想到要见到的人她无端有些紧张,拿着文件的手也不自觉缩紧,差点将纸张揉皱。
电梯门打开,谢轻宜一边走着,一边小口小口做着深呼吸。
来到总监办公室前台,她向门口的助理说明了来意。
“曹总监在办公室,她让你直接过去就好。”
“好的,谢谢。”
来到办公室门前,谢轻宜抬起手敲了敲门,而后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曹总监,蔺组长说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曹一瑾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鼠标,抬手接过她递来的文件。
见她在翻看文件,谢轻宜便站在桌前等候,可眼神却还是忍不住打量起这间办公室来。
屋内很宽敞,装潢也很有格调,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橙花香。
可屋里的装饰物很少,架子上也都是一些书籍文档,显得有些空荡单调。
可办公室毕竟不是家,
谢轻宜的视线右移,落到了窗前,大片大片的阳光过于灿烂,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模糊之间,像铺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地毯。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工位,在角落最里侧,靠着墙,一般晒不到太阳。
只有在天气特别好的时候会有,可阳光总是停在她的桌角,不肯再往前走一步,照到她身上。
纸张翻页的声音响起,将谢轻宜的注意力又拉了过去。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
从她这个视角正好能捕捉到,藏在她头顶的几根白发。
谢轻宜感觉有些稀奇,但转念一想,曹一瑾有四十五岁,还比妈妈大三岁。
长了白发,也不奇怪,毕竟妈妈头上的白发,比她要多多了。
以前帮妈妈拔白头发的时候,谢轻宜总觉得四十岁是个坎。
仿佛迈过了这个坎,人就会坠入世界的彼端。
可曹一瑾头上的白发让她忽然感觉这并非是年龄的问题,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坎。
迈不迈得过,世界送给她们的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谢轻宜的视线略过了那缕白发,最终落在了办公桌上的相框。
相框里是曹一瑾和一个八、九左右的女孩的合照,模样很亲密,看起来似乎是母女。
可照片里,没有父亲的身影,让谢轻宜不免有些奇怪。
她之前没听人说过曹一瑾有孩子,也没听说她结过或者离过婚。
难道是亲戚的孩子?谢轻宜觉得不像,可不等她继续想,就被曹一瑾的声音打断了思考。
“谢轻宜?”
“嗯?”
看她这副反应,曹一瑾笑了声,“看来我没记错。”
谢轻宜有些意外,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很好,”曹一瑾将文件递了过去,“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谢轻宜抿着唇,对她直白的夸赞有些羞赧。
她走近一步,接过文件,“谢谢您的夸奖,能被您记住,我也很高兴。”
曹一瑾似乎并不打算让她直接离开,而是顺着这个话题进行了下去。
“在投资部实习,感觉怎么样?”
谢轻宜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都挺好的,大家都对我很照顾,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们也都会帮我解答。”
“投资部是个什么地方我知道,随便来个人都恨不得掰成三瓣用。”
她直接戳破了她的官方话术,如此一来,谢轻宜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但曹一瑾没让话题掉到地上,“不过在投资部实习好处还是挺多的,起码将来无论你去到哪里,应该都会觉得很轻松。”
这个好处,谢轻宜不置可否。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曹一瑾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一大通。
“其实现在也还好,工作虽然多,但有时候学到的东西比起书面上的一些理论知识要有用得多。”
摸不清领导意图的时候,往好了说总没错。
曹一瑾闻言一笑,起身来到水吧台,倒了两杯水,“能力强又会说话,高海臻应该会很喜欢你这样聪明的人。”
陡然提起高海臻,谢轻宜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她们不是在聊实习的事吗,怎么话题转变得猝不及防?
“我听说她给你们布置了实习任务?”
曹一瑾递过去一杯水。
谢轻宜犹豫着接过那杯水,“嗯,高经理说这次任务为了考验我们的综合能力。”
“那你知道,她是为了通过这次任务,挑选一个助理吗?”
她能猜到,但在这个情况下,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可她不说,曹一瑾也能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坐吧,”她坐到了沙发上,“有信心吗?”
谢轻宜思索片刻,还是坐下了,只不过身体拘谨至极,杯子里的温水也在她手心烫出细密的汗。
“不太有。”她说。
曹一瑾将杯子放到了桌上,玻璃相碰时,发出的响声却意外沉闷。
“怎么了?”
“因为是第一次做计划书,有很多地方不太懂,所以会有些困难。”
谢轻宜说完,也将手里的杯子放回了桌上。
手还未收回,就听得对面的人开口道:
“需要我帮你吗?”
第76章 祭拜
◎每年都会重温的一部旧电影。◎
“您身体还没恢复好,医生也说了让您避免劳累,她肯定会理解的。”高海臻对着电话说道。
“好,那到时候我再陪您过来。”
“嗯,您好好休息,我会注意安全的。”
挂掉电话,高海臻将手机放回包里,随着人流向机场出口走去。
钟士承食言,她并不奇怪,不过她也无所谓。
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若是被拍到了什么,大概率又要引起种种猜测。
所以她宁愿钟士承不来,不光是给她惹麻烦,也会给母亲的过去惹麻烦。
比起京都,坂东的空气要湿润许多,也温暖许多。
临行前她还特意看了下天气,显示温度比京都要高上七八度。
所以高海臻特地穿了件轻羽绒,可她低估了这七八度也低估了羽绒服的保暖程度,走了没几步身体竟开始微微发汗了,热气又被羽绒服闷着散不开,浑身难受得很。
走出机场,一个男人快步朝她跑来。
“是高海臻高小姐吗?”
“是。”
“我叫张东刚,是您的司机,”男人恭敬说道,“专门负责您今天的出行。”
高海臻略一点头,“辛苦了。”
因为机场附近不让久停,两人走了一段路才来到张东刚的停车地点。
坐上车,高海臻迅速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了下来,让热气从身体散出,这才好受了许多。
车子缓缓启动,她将衣服搭在一旁,靠在椅子上看着沿途的风景。
司机也很识趣,没有讲话,静静开车,给了她安静的空间休息。
从机场去墓园的路线没有变动,窗外的景色每年也都没有变化。
尽管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可看到熟悉的建筑,高海臻并未觉得有任何归属感,反而很陌生。
就像是每年都会重温的一部旧电影,但看电影时,她每次都在走神一样。
电影里,没有什么深刻的剧情能吸引她。这座城市,也没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留住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母亲的祭日。
可这一天就如同电影的片尾曲,放完,就该离场了。
四十公里的路,车程一个小时左右。
空调的暖风吹起了困意,等高海臻醒来时,就已经快到了目的地。
停好车,司机从后备箱刚拿出钟士承准备的东西,与她一同进了墓园。
走过几级台阶,高海臻停在一座墓前。
因为墓园有专人维护打理,墓碑周围不会有多余的杂草,反而种满了花草,减弱了肃穆的气氛,让祭拜的人心情不至于那么悲凉。
高海臻深深看了一眼碑上的照片。
从她记事起,母亲很少拍照片。
她们上次拍合照,还是在自己十岁生日的时候,去写真楼拍了几张。
后来高海臻想再拍,母亲只说她不会打扮了,不好看了,就不愿再拍。
以至于她床头的相框里,从来就只有那几张照片。
碑上这张,她特意选了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彩色的,很好看。
高海臻从司机手中接过百合花,放到碑前。
她记得母亲喜欢百合,家里还好过时,花瓶里也总是插着几株百合。
但后来没钱了,她就没再买过花。
有次母亲过生日时,高海臻送了她一大捧百合。
母亲问她哪来的钱,她说攒的,可事实是她帮别人考试作弊赚来的。
高海臻不敢告诉她,她知道母亲肯定会生气。
毕竟以她的性格,最讨厌别人干这种歪门邪道的事。
想到这,回忆戛然终止。
她接过张东刚手里的祭品,在碑前一一摆好。
钟士承准备得很齐全,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
做得很到位很用心,只是不知道,母亲会不会高兴。
“麻烦您到下面去等我吧。”高海臻突然说。
张东刚应了一声,“好的。”
等他走远,高海臻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和打火机。
她蹲在墓前,在祭品中间空出一块地来。
打火机燃起火苗,火苗点燃照片一角。
高海臻将照片放进了那小片空地上。
她看着照片里,坐在蛋糕前的小女孩。
火焰将她烧得旺盛,烧得她变了形。
一股情绪涌上心头,高海臻伸手捏住照片一角,想将照片翻过去。
可就在她将要动手时,一阵风吹来。
吹起了照片的灰烬,轻拂过高海臻的脸庞。
感受到灰烬的余温,她身体一僵,抬眼看向母亲。
照片里的女人微微笑着,可高海臻却看得出,她并不高兴。
正在她愣神之际,一阵灼人的温度从指尖传来。
感受到剧痛,高海臻猛地缩回了手。
余温还残留在指尖,燃烧着皮肤,
疼痛侵入骨髓,一点一点爬至心脏。
高海臻慢慢攥紧了手,幽深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明。
过了不知多久,指尖的疼痛渐渐减弱。
她放开了手,重新看向地上。
照片已被烧完,余烬,也被风吹散。
将祭品重新摆好,高海臻拎起地上的包,转身离开。
见她这么快就祭拜完,张东刚有些惊讶,看了眼手机,不过才十分钟。
“高小姐,您结束了吗?”
高海臻点了点头。
“回市区吗?”
“不,回机场。”
下午五点,车又回到了机场。
张东刚看着女人走进机场,心里不免犯着嘀咕。花那么多机票钱居然就只是为了来祭拜一下就走,有钱人的世界他真是不懂。
但不懂归不懂,反正工资还是按一天的算,能早点下班也是好事。
值完机,高海臻来到休息室等待。坂东飞往京都虽然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但航班就只有六点半起飞的。
所以等她回到京都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高海臻原本是可以上午来,但临时有个会议需要她参加。
虽然以她的身份也可以不去,但为了避免被人说闲话,她还是去了。
不过以往高海臻来祭拜时,也是当天来当天走。不论赶不赶时间,都一样。
等司机钱姐接到人时,已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高海臻坐上车,羽绒服里裹着的寒气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钱姐见状赶忙调高了空调,“高小姐,回观月公馆吗?”
“先回公司,我拿个东西。”
“好的。”
等空调的温度上来了,高海臻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她靠在软垫上,摘掉眼镜,抬手揉了揉眼睛。
虽然都是在飞机车上,但不知怎么的,还是让人觉得疲惫不堪。
钱姐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问了句:“您怎么不在那边住一晚上再回来,这样赶来赶去,会很累的。”
“明天还有工作。”
话虽是这么说,可高海臻很清楚这是借口。
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还是注意点,别把身体搞坏了。”
自上次接小孩的事情后,钱姐对高海臻的态度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拘谨,偶尔在车上也会说一两句,但也只仅限于一两句。
熟悉的话,高海臻也从杨奶奶嘴里听过。
一想起那老太太,她突然又有些想吃她做的面了。
但这个点,她大约是已经关门了。
像是又想到什么,高海臻问道:“两个孩子还放在托管所吗?”
似是没料到她会主动跟自己搭话,钱姐反应了一下才回答:“没有,托管所一般到七点就关门了,所以我就提前先把他们接回家了。”
“他们自己在家?”高海臻多问了句。
“是啊,有时候邻居会帮忙看看,但也不能老麻烦人家,大多数时候都让他们自己在家。”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想起那两个小孩的模样。
都还小小的,至多不超过八岁。
“多大了?”她问。
“大的六岁,小的三岁,都还在读幼儿园呢。”
提起孩子,钱姐的语气不自觉上扬,眉眼也带着笑。
高海臻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嘴角也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但那弧度太浅,仅是绕了个弯,便消失不见。
车内渐渐安静下来,钱姐也没再说话,安静开着车将人送到公司。
然而快到公司时,后座却又传来声音。
“两三岁的孩子是不是特别麻烦?”
这问题太过奇怪,以至于钱姐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是高海臻在问这个问题。
印象中,她好像也没孩子啊。
“是啊,小孩就是两三岁的时候最难带,不怎么会说话,还喜欢调皮捣蛋,动不动就哭,一哭能哭一两个小时。”
说起孩子来,钱姐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
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埋怨,可能听得出来,她对孩子的爱。
说到最后,她长叹一声,“麻烦归麻烦,可能怎么办呢,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总不可能给她丢了吧。不过大了就好了,像我家老大两三岁的时候无法无天的,现在六岁了,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他来照顾妹妹的。”
等她说完,后座半天没有传来动静,钱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好像有些多了。
明知道高海臻是个不喜欢别人话多的人,自己还搁那嘚吧嘚,要不是这会开着车,她都想给这张破嘴来两巴掌。
心里有些发虚,钱姐悄咪咪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想看看她的反应。
后视镜里的人却只是望着窗外出神,面无表情。
可奇怪的是,明明她什么表情都没有。
钱姐却觉得,她好像很难过。
是自己的错觉吗?
她下意识这么觉得,但转头却又被否认。
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也或许是作为母亲的经验。
车停到了康利大楼的门口,晚上九点,许多玻璃都还亮着灯,照向黑夜的光比白天还要亮。
高海臻走过闸机,路上遇到下班的人朝她打招呼,她弯起嘴角礼貌回应,表面功夫做得没有一丝错处。
等来到电梯厅,她按下按钮。
望着不断下降的数字,高海臻似是又出了神,涣散的瞳孔里仿佛滴入了化不开的浓墨,将所有的光都融化其中。
忽然,电梯叮的一声,荡开了墨色。
瞳孔聚焦的瞬间,高海臻收回了思绪。
等着电梯里的人出来,她正要进去时,却见一个女生站在里面,没有出来。
“你不出去吗?”她问。
谢轻宜却是摇摇头,手里捏紧了帆布包袋,“我有话要和你说。”
第77章 人情
◎好风凭借力。◎
“钱姐,你下班吧。”
钱姐看了一眼高海臻身旁的女生,想来两人估计是有话要说,不方便外人听,便立马应道:“好的高小姐,那我就先走了。”
等钱姐走后,高海臻转头问:“会开车吗?”
谢轻宜愣了一下,遂点头。
下一秒,就见高海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那你开车。”
“去哪?”她问。
“你家。”
说完,副驾的门就被关上。
来到主驾驶座,谢轻宜按下启动按钮,听引擎慢慢启动的声音,她喉间不自觉滚动了一圈,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许久没开过车,更何况是这种百来万的豪车。
虽然以前也坐过钟时寅的跑车,即便每一台跑车可能都远超这台车的三五倍以上,可那时的自己永远都是副驾驶座,与现在的主驾驶座,感觉截然不同。
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掌控了某种的主导权,心理得到满足,却涌出了更蓬勃的欲望。
然而,这种满足感还没持续多久,就被副驾传来的声音给掐断。
“你半天不走,是在浪费我的油吗?”
谢轻宜眨了眨眼睛,敛住心神,踩下油门。
车子行驶速度很慢,像年迈的老乌龟,卡在车流里慢慢行走。
不过高海臻也没说什么,手肘撑在车窗,望着窗外慢悠悠的风景,就当是锻炼耐心。
“她找你说了什么?”
见隔壁半天没传来声音,她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谢轻宜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锣一样,死死盯着前方的路。
高海臻不自觉叹了一声,有些后悔让她来开车。现在只能等哪个红绿灯出现,再找机会问。
好在前方不远处就正好有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与前车几乎有半个车身的距离。
一阵长长的呼气在车内响起,高海臻不自觉笑了一声,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开车时,因为没注意好距离,车头撞上了人家的保险杠。
好巧不巧,撞的也是一辆奔驰S,更倒霉的是,她开的也是别人的车。
一下子要赔两份维修费,那三个月她活得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驾驶座传来谢轻宜询问的声音。
“我问,曹一瑾跟你说了什么。”
“抱歉,我很久没开车,”她挠了挠鼻尖,“有些紧张。”
“没事,说吧。”
谢轻宜放下手,垂在膝盖上,“她说帮我完成计划书的任务,成为你的助理。”
“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她。”
“为什么?”
“我感觉,她帮我当上助理后肯定会让我做一些事情。”
“你觉得她会做什么?”
见红灯开始倒数,谢轻宜的手重新搭在方向盘上。
“监视你。”
红灯倒数结束,前车的尾灯熄灭,她的声音再度在昏暗中响起。
“或者,陷害你。”
车子启动,车内重新恢复了沉默。
街上的霓虹穿过车窗,进入车内。
只是,镜片挡住了花花绿绿的光,照不进她阴沉的眼睛。
在听到曹一瑾私下找到谢轻宜时,她的猜测和她一样。
监视,或陷害。
当然,这并不难猜,自己明面上虽然只是一个经理,但谁都清楚经理只是一个暂时的位置,往上升是迟早的事情。
怎么升,往哪升,更是显而易见。
曹一瑾有危机感,实在正常。
但如果是想要监视自己,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暗示谢轻宜吗?难道就不怕她像现在这样,向自己告密?
凭借近段时间与曹一瑾的接触,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直爽友善,但油滑的里子是藏不住的。
这么愚蠢的事情,不像是她会做得出来的。
那么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高海臻拳头撑在下巴处,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叩着膝盖上。
别处想不通,她便试着从曹一瑾找上谢轻宜的原因想起。
之前她是明确看见过自己和谢轻宜一起吃过早饭,当时还问过自己要不要安排她当自己的助理。
难道在那时,她就已经决定要利用谢轻宜,所以才找上的她?
不,不对,不会这么简单。
自己当时明明拒绝了曹的安排,而且又大张旗鼓给实习生安排了一次任务,她应该知道自己不是一定会选谢才对。
在不一定确保自己会选谢的情况下,还来找她谈话……
她正思考着,忽然,一阵强光袭来。
高海臻下意识闭上了眼,光源在眼前凝聚成了一团白雾。
可就在车子一个转弯后,强光消失,白雾散开。
答案,一目了然。
高海臻慢慢睁开眼,花花绿绿的世界,穿过了镜片,照亮了她的眼睛。
半个小时后,一座老小区出现在不远处。
按下按钮,车子停稳,谢轻宜的心这才终于安定下来。
她活动了下手指,因为一路上都在用力握着方向盘,此刻指尖关节都在泛着酸。
“谢谢。”将手上的汗擦了擦,谢轻宜松开安全带,正要开门下车时,旁座又传来了声音。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高海臻还是挺好奇她的理由。
“上次何正威的事情帮了我,”她抓着门的手没有放开,“这次,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
等她说完,高海臻的视线突然从窗外转了过来。
车内亮着灯,谢轻宜很容易就看清,她眼里的怀疑和审视。
她知道高海臻不信自己。
因为自己,说的也的确不全是真话。
两两对视间,谢轻宜还是抵挡不住心虚,挪开了眼神。
高海臻也收回了视线,“回去吧。”
谢轻宜却没有动,似是有话想说,却难以出口。
“我相信你拒绝了曹一瑾,只是不全相信你的理由而已。”她主动开了口。
“为什么?”谢轻宜忍不住问。
高海臻打开车门,“因为你和一个不讲人情的人讲人情,本质都是借口而已。”
说完,她便打开了车门,换到主驾驶座。
谢轻宜也下了车,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难看极了。
见状,高海臻将驾驶座的车门关上,来到她面前。
“谢小姐,如果你想借我的风,我随时欢迎。”
听到声音,谢轻宜抬头看她,眼中露出疑惑,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高海臻的下一句话就给了她解答,“前提是,你能拿出对我有利的东西。”
“就像现在,你告诉了我曹一瑾的事情。”
“你可以拿这个跟我谈任何条件,唯独不是讲什么人情。”
“因为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和我交什么朋友,只是为了借我的风,往上飞而已。”
“所以不要搞混了自己的目的,人情和利益,哪个更能让你飞得更高,不用我多说,你心里应该有数。”
路灯之下,谢轻宜的手紧紧攥着帆布包挂带。
她明白,她都明白。可自己一个小小实习生,拿不出任何利益作为交换,只能借助人际感情。
她也想过,拿这条消息去跟高海臻去做什么交易。
但谢轻宜习惯性将任何目的包装成善意,因为只有善意才会让人放下戒心拉近关系,实现目的。
可正如高海臻所说,感情这种东西太重,附带的东西太多,风吹不起。
只有利益,最纯粹的利益。
一纸契约,一张钞票,一条信息,才能凭好风借力。
握着包带的手突然松开,谢轻宜重重叹了口气。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已经被完全高海臻压制。
不知怎么的,她感觉有些无力,甚至是恐惧。
如果向上的路都是高海臻这样的人,那她还能有什么机会可言,他们轻轻一推,自己就滚下了阶梯,滚回了起点,一切都白费。
但谢轻宜不甘心,不甘心当一个普通人,过不成不就的人生。
她的世界该是广阔的,而不是困在几十平米的房子里,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围猎。
可自己该怎么办呢?
该如何从这高大的影子中挣脱呢?
见她低着头迟迟不说话,高海臻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算算年纪,她应该正好大谢轻宜十岁。自己在上大学时,她或许还在读小学一二年级。
一二年级的小孩,未来有大把的时间,根本无需焦虑。
“谢轻宜。”
听到高海臻在喊自己,谢轻宜抬头看她。
“怎么了?”
“你很聪明,未来还会有很多机会,”她施以肯定的目光,“我拭目以待。”
谢轻宜望着她,她突然发现,高海臻这个人复杂却又简单。
简单于,她的情绪都在眼睛里。
无需猜测,一眼便知。
所以听到这句话时,谢轻宜第一反应就是相信,而不是怀疑。
“谢谢。”她认真地说。
高海臻昂了昂下巴,“回去吧。”
“嗯。”
谢轻宜转身向小区里走去,可走出没两步,却又折返了回来。
“曹总监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可能还会找别人。”她话里的担心不似作假
听她这么问,高海臻笑了声。
“随她去吧,”她低头推了下眼镜,“反正结果都一样。”
谢轻宜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看得出,高海臻已经有了应对办法。
她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去吧。”
看着女生的背影,高海臻轻撇嘴角,坐了一趟慢车以后,耐心似乎的确有所增长。若放在以前,自己可不会和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口舌,讲这么多废话。
就是只是不知道,这耐心能持续多久。
回到车上,她正要发动车子,一声短信音从副驾传来。
她拿出包里的手机,看到短信内容时,眉头一挑。
不得不说,这家伙办事还挺快的。
高海臻没有回复,将手机扔回了副驾。
启动车子,掉头返程。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慢车坐得心累,此刻高海臻下意识猛踩了一下油门。
砰的一声,车身大力晃动。
高海臻抚着被安全带勒得发痛的胸口,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自己这莽撞的性子,怎么会一点都没有长进?
第78章 蚂蚁
◎成年人的喜欢最廉价。◎
“高秘书,您怎么来了。”
见高海臻出现,风管部马部长忙迎了上去。
“会长在家休养,所以特地嘱咐我过来看一看。”
她的出现,让会议室里紧凑的节奏停滞了片刻,正埋头工作的众人纷纷抬头看了她一眼。
又听闻她是代表钟士承来监督的,心里又不免有些紧张,但毕竟是专业人员,众人仅是片刻就安顿好心神,立马将分散的注意力重新投入数据之中。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走到了她跟前,伸出手,“高秘书您好,我是弗仕银行的夏隽洁,也是这次收购项目小组的银行顾问。”
高海臻对这个女人有些印象,以前钟士承跟弗仕合作开会时,似乎见过几次。
“您好。”她伸手回握。
“听说钟会长生病了,”她问道,“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多谢您的关心,会长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夏隽洁笑了笑,“那就好,希望他老人家能早日康复。”
“借您吉言。”
几句话寒暄完,夏隽洁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测试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高海臻问。
“刚刚做完敏感性分析,现在应该在出具报告。”马部长回答。
“之前环节的报告出来了吗?”
马部长看了一眼身旁的员工,对方立马答道:“初步风险指标报告已经出来了。”
高海臻点了点头,“可以麻烦给我看一下吗?”
她既然开口要,旁人肯定也不会拒绝。
不一会,就有人把报告送到了她手上。
为了不打扰他们工作,高海臻拿着报告来到一旁坐下翻看。
因为之前跟着钟士承跟进过几次会议,所以她对这个项目还算熟悉,只是她毕竟不是技术人员,对一些专业名词还是不够了解
不过既然是交给高层的报告,末尾的总结自然是越简单越直白最好。
高海臻一页一页翻过,正仔细看着,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似乎正在盯着自己。
感受到这股视线,她并未马上抬头,而是将手中的报告又往回翻了一页。
而后,才猛地抬头看向视线来源。
男人眼中的慌乱还未来得及隐藏,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愣了几乎有半秒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迅速将头埋下,假装继续工作。
捕捉到猎物,高海臻嘴角扬起一抹笑。
她合上文件,起身去到会议旁,将文件放到了桌上。
那道视线再次望了过来,高海臻却没有再理会。
“高秘书,您看完了吗?”马部长问。
“看完了,”高海臻笑了笑,“数据都挺好的。”
她刚一说完,黏在身上的那股注视感这才慢慢消失。
“那是因为会长慧眼独具,能在航运公司出售的第一时间找到黑旗合作,节省了许多境外流程和交流成本。”
如此粗糙的拍马屁方式,高海臻也是许久未闻了。当着这么多员工还有弗仕的人的面,将功劳全揽在钟士承头上,这跟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有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他的这番话一说出来,夏隽洁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
高海臻望着眼前的男人,神情不变,声音却饱含不悦,“马部长,会长的战略眼光固然重要,但好的项目取决于多方因素,员工的能力和弗仕的合作默契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马部长毕竟也是职场里的老人了,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自己前面那番马屁拍得有些过了。
刚想要说些什么来挽救一下时,一旁的打印机却是突兀地响了起来。
“部长,报告已经整理好了。”
一个员工说。
见工作完成,马部长也只能将刚才的话搁到一旁,“拿来我看看。”
男生将报告递了过来,因着心里有事,所以他也只是随便看了看,就合上了报告。
反正也是常规测试,想来大约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高秘书,那我就先去把报告交给小钟总签字了。”
为了避免上次会议的事情发生,现在公司上下称呼钟临琛都是叫小钟总,以防和钟明诀的称呼有冲突。
“好的。”
等马部长离开,弗仕银行的工作也随之结束。
“高秘书,既然工作已经完成,那我们就先走了。”夏隽洁说。
“好的,”高海臻笑道,“我送各位。”
“不用了,高秘书,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了。”
“没关系,康利和弗仕合作多年,互相之间早已经是朋友关系,更何况各位专门过来协同康利工作,我们自然不能怠慢。
高海臻都这样说了,夏隽洁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便只能答应下来。
当然她也清楚,对方此举是为先前马部长那番言论安抚他们。
不过夏隽洁还*是觉得有些意外,马部长那番话说了也就说了,她一个小小顾问即便听见了,也不会对两家的合作产生什么影响。
高海臻此举,的确也算是抬举他们了。
“那就麻烦高秘书了。”
将人送到电梯,高海臻抬手替他们挡住电梯门,等人全部进去后,她才收回手。
“今天辛苦各位了,”她笑得端正,“期待下次合作。”
“好的,期待下次合作。”
夏隽洁也松开了开门按钮。
门慢慢关上,高海臻的视线突然穿过人群,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似是没料到她还会注意自己,又赶忙低下头,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等电梯门彻底关上,高海臻笑了一声。
孟云峥找的这个人,不自然三个字都快写到脸上了,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干了坏事一样。
不过这事估计也没多少人敢干,能找到人就已经不错了。
等电梯门再度打开,高海臻走了进去,按下上层按钮。
门刚一打开,她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见马部长一脸焦急地朝这边走来。
“马部长,怎么了?”她问道。
看到高海臻,马部长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忙走了过来,丝毫没有考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钟总突然出去了,问了他的助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高海臻自然知道这是钟念玺两姐弟的安排,便问:“不能等一会吗?”
“等是能等,就是报告签完字后,部门那边得赶紧整合发给黑旗那边,我怕小钟总很晚才回来,这样时间上会来不及。”
高海臻思索了会,道:“钟总在公司,您看能不能找他代劳一下。”
这个办法可行是可行,可马部长也知道钟家这两兄弟不合,如果被钟临琛知道自己把报告送给了钟明诀签,只怕是会对自己有意见。
可高海臻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办法说不行,“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马部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但是,这样流程上会不会不太妥当?”
高海臻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要的就是这个意思。
“是项目重要,还是流程重要?”
她冷声问。
又是这股寒气,马部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能妥协,“我这就送过去。”
看着马部长往钟明诀的办公室走去,高海臻重新回到电梯里。
门慢慢关上,将一切阴谋诡计都关在了门外。
办公室内,安静无比,静得连男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那么清晰。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眼下乌青明显。
似乎是做了噩梦,连睡着,眉头都蹙起。
忽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提示音。
声音不大,却还是惊醒了他。
钟明诀睁开眼,发现四周无人,眼睛里不禁闪过一丝空虚和落寞。
他坐起身,脸埋进双掌。
一连几天,钟明诀都在用工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工作完,就不要命地运动。
直到筋疲力尽,回家倒头就睡,不给自己的注意力任何分散的机会。
可即使是这样,那通电话带来的延迟效应,仍能从不知何时裂开的细小缝隙里钻出来,影响他的情绪。
比如早上十五分钟的通勤,比如工作之间的衔接空隙,比如吃饭时的不专心,比如现在醒来时空无一人的环境。
每一个缝隙,都像是钻进了无数只蚂蚁,啃噬他的理智。
让情绪操控身体,拿起手机,拨打她的电话,听到她的声音。
可钟明诀很清楚地记得,她说过她厌倦了自己。
所以电话每次拨出时,自尊都会在下一秒按下挂断键。
自尊与情绪博弈,可无论哪方胜出,受伤的都只有他自己。
疲惫感涌来,化成一口闷气,从指缝中叹出。
他突然很讨厌高海臻,讨厌她说喜欢自己。
说到自己相信,却又轻易离去。
可他也更讨厌自己,相信了她,便开始日复一日地消磨在这一句句廉价的喜欢里。
廉价,成年人的喜欢最廉价。
但即使如此,钟明诀也依旧买不起。
买不起,就放弃。
他便只能这样强迫自己。
内线电话再一次响起。
钟明诀放开手,起身去到办公桌旁。
他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助理的声音。
“钟总,风管部那边送来了航运资产包收购项目的压力测试报告,说是需要您签字。”
钟明诀微微蹙眉,“这不是该钟临琛签的吗?”
“是,但是小钟总现在不在公司。”助理说。
如此,他只能应下,“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办公室的门打开,马部长走了进来。
“钟总,这是刚刚和弗仕一起出具的压力测试报告,请您过目。”
他递上文件,顺便瞧了一眼钟明诀的脸色。
阴沉而又颓靡,像脸上盖了一片厚厚的乌云。
接过文件,钟明诀开始翻阅,马部长则站在桌前等待。
时间在纸张声中被无声无息翻过,他正要翻到下一页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让正在神游的马部长吓得一激灵。
他下意识朝桌上的手机屏幕看了过去,迷迷糊糊三个字让他感觉有些熟悉。但还没来得及看清,手机就被钟明诀迅速拿起。
这一刻,马部长恨自己来时没有戴眼镜。
或许是办公室里太过安静,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女人声音。
而随着女人声音响起,马部长明显感觉到,盖在钟明诀脸上的乌云慢慢散去。
八卦心起,他集中了注意力伸耳去听。
只是下一秒,就被钟明诀赶了出去。
“你先出去吧,签好了我会叫人送过去。”
等门关上,钟明诀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攥紧。
“你有什么事吗?”
他克制着声音,没有外漏情绪。
“压力测试的报告在您这里对吗?”
“是。”他说。
“钟先生,那份报告,有问题。”
听到这句话,钟明诀发觉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在意报告有什么问题,而是想知道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她的目的,让他抱有一丝期许。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然而高海臻的下一句话,就将他的一切幻想,击了个粉碎。
“因为我想让您在报告上签字。”
第79章 自私
◎钟先生,您不觉得,您很自私吗?◎
荒谬。
钟明诀觉得她简直荒谬。
可更荒谬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想追问原因。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欺骗您。”
她说得那么诚恳,如果不论前因后果,钟明诀几乎都快要说服自己相信。
可她却什么都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残忍地剥夺了他欺骗自己的权利。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时还带着微弱的颤抖,“你是为了钟临琛吗?”
钟明诀不蠢,能猜到自己如果签了这个字,他们会如何大做文章。
他不在乎钟临琛做的这一切,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只在乎,她是不是他的帮凶,以前的虚情假意是否就是为了这一刻。
钟明诀吊着自己的心,等待她的回答。
“一半。”
听到这个回答,钟明诀的心,也坠下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什么?”
问完,他觉得自己可笑。
还有一半,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可他总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用她的冷漠折磨自己。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脱敏,做到不在意。
“孟云峥。”
高海臻的声音轻飘飘的,轻飘飘地用一个名字,粉碎了他的心。
可她似乎还嫌不够,将碎片一片片插进他的身体。
“他想成为项目负责人,而我需要您给他这个机会。”
钟明诀的手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被汹涌的血液撑开。
他知道,在她说出这句话时,自己该和她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可这些本应该的话,钟明诀说不出来。
他的人生,有太多不该。
不该留在父亲身边,不该成为钟家的继承人。
不该循规蹈矩过这一生,不该被剥夺了自由,还反抗无能。
不该假装说不需要爱,不该在面对爱时,说出不该。
太多太多的不该排在前头,让他没有余地,再去做这些本应该做的事情。
“高海臻,”血液涌上喉咙,他艰难地喊着她的名字,“你为什么…”
他想寻求一个答案,却又难以问出口。
他怕听到些什么,又让自己受折磨。
又怕听不到什么,让自己不够折磨,还想着挽留。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钟明诀终于问出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电话里沉默许久,久到时间仿佛一秒掰成两瓣流过,让他的煎熬也叠加了效果。
“高…”
“钟先生,”她打断了他,“您做对了什么呢?”
高海臻的问题,让钟明诀愣住。
他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或者说,您为我做过什么?”她又问。
电话里再次陷入无言,而这一次,是由钟明诀主导的沉默。
忽然,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
“想不起来对吧?”
“明明什么都没有为我做过,却质问我为什么这样对您。”
“钟先生,您不觉得,您太自私了吗?”
她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轻蔑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在撞击他的心。
自私?是他太自私了吗?
钟明诀开始回忆起过往种种,他努力去找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只是,无论回忆停在哪天,他都找不到证据。
“本来我还以为您会不一样,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冷。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钟先生,再见。”
钟明诀想要辩解,可还未等他开口,电话就已被挂断。
望着手机屏幕,他呆坐在原地,怔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屏幕彻底变暗,他脸色猛地一变,起身冲出办公室。
来到电梯门口,他不停按着开门按钮。
等了好一会,电梯终于到达。
门慢慢关上,空气仿佛被抽离。
钟明诀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连身体也控制不住,在微微发颤。
高海臻说得没错,是他总是依靠在她的港湾,寻求她的慰藉。
是他总是在渴求她的关注,享受她的支配。
也是他贪恋她的身体,索取她的欲望。
一切都是他,是他需要爱,需要依赖。
是他自私。
是他犯了错,剪断了吊在身上的绳索。
电梯下坠的失重感让钟明诀的心慌乱到了极点,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可他抓住的,只有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和不断下坠的自己。
电梯终于到了投资中心,他快步走出,她慢步走进。
在门合上的最后一丝缝隙,才露出彼此的身影。
只可惜,无人看清。
“高海臻在哪?”
前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骂一句,可看见来人后,便立马站起身,强行将话咽了回去。
“钟总,高经理她不在公司。”
钟明诀的心骤然一沉,声音也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她去哪了?”
看他这副模样,前台无端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她刚刚才走的,没说去哪了。”
听到刚刚两个字,钟明诀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他望着虚空,身体里的碎片开始搅动,无声割开一道道裂缝。
嗅到了堕落的血液,沉睡在暗处的蚂蚁开始躁动。
从四面八方涌来,沿着每一条缝隙,钻进他的身体,啃噬他的自尊心。
高海臻站在电梯里,伸了个懒腰。
其实钟明诀签与不签,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
签了更好。
不签,报告就会因为有问题被退回去,老头也有了换人的理由。
而钟念玺那边,更是没有理由指责她。
自己已经在报告上动了手脚,这份投名状足以堵住她的嘴,反正她要的也只是自己一个忠心。
至于钟明诀签字与否,这就不关她的事了。
反正无论如何,高海臻都不会让自己跟这件事情沾上一点关系。
不过,她也不担心钟明诀不签。
相反,他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什么机会?当然是爬回自己身边的机会。
人就是这样,越痛越恨,越恨越爱,越爱越离不开。
最终丢了理智,丢了自尊,只为沉沦。
来到楼外,她坐上了车。
“高小姐,您去哪?”
高海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短信,“樾合府。”
“好的。”
车子发动,她正要将手机放回包里,铃声却又响起。
看到来电人,高海臻揉揉额头,按下了接听键。
“钟小姐。”
“不知道,可能签了,也可能没签。”
“钟小姐,事情我已经帮您办了。”
“至于钟先生会不会签,谁也不能控制得了。”
“而且会长一旦怀疑到我头上,对您对我都无益。”
“如果您觉得我诚意还不够,可以到此为止。”
“但如果您还想继续合作,就要懂得适可而止。”
听到这句话,钱姐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她忽然又想起那个晚上,高海臻望着窗外出神的模样,与现在的强势判若两人。
有时候,钱姐其实很好奇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不知道这种好奇心从何缘起,或许是那次托管班的事情,也或许是从她主动与自己聊起家常的那晚。
无论是哪一件,都为她的好奇心撕开了一个口子。
可大部分时候,她们只是雇主与员工的关系,即便是好奇,也只能藏在心里。
以至于当她想因那次托管班的事情好好谢谢她时,都不知该怎样提起。
她怕踏过了某条隐形的分界线,让单纯的感谢变成了另有所图的僭越。
在摇摆不定中,车慢慢到达了樾合府的停车场。
高海臻拿起旁座的纸袋和包,开门下了车,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走去。
可走出没两步,脚步突然顿住,折返了回来。
看到她在往主驾驶座这边走,钱姐赶忙开门下了车。
“怎么了,高小姐?”
“钥匙给我,您下班吧。”
钱姐一愣,她发现,高海臻最近要求自己开车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不知怎么的,她感觉这不是个好兆头。
害怕是不是自己上次太多嘴,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打扰了她的清净。
但钱姐不敢问,怕一问,就真问出了什么来。
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她递了过去。
高海臻接过钥匙,就要往电梯走,可还没转身就被喊住。
“高小姐。”
她脚步扭了回来,“怎么了?”
“那个…”钱姐抓着衣角,脸色紧张,小心翼翼问道,“我最近的工作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好?”
高海臻眉头一蹙,露出疑惑的神色。
“没有啊。”
得到答案,钱姐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可没有原因的异常,让她心里仍然觉得忐忑。
似是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高海臻主动开口:“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她的手再度攥紧,几番抉择后,还是问出了口,“只是看您最近总是自己开车,所以怕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您觉得不舒服了。”
大约是没料到这个原因,高海臻的表情有一瞬间僵住。
她拿出手机,点开屏幕看了一眼,“现在六点半,是我的下班时间。”
“啊?”钱姐没明白。
“也是您的下班时间,”高海臻收起手机,“当然如果您想加班,我也不介意。”
钱姐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可她明明记得,之前也有过下班很晚的时候。
“还有事吗?”
“没有。”
“那您可以下班了。”
不等自己再说话,高海臻便拎着纸袋,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钱姐在原地站了一小会才恍惚回过神。
小区附近交通方便,一百米外就有地铁站。
钱姐跟着手机导航,慢慢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小区距离托管班大约五六站路,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
到了托管班,看到妈妈出现,贝贝兴奋得跟猴一样朝她跑了过来,冲进了她怀里。
“妈妈,你今天怎么这么快?”
钱姐将女儿抱起,“妈妈今天的工作提前做完了,所以就能早点过来接你和哥哥呀。”
“工作是什么?”
贝贝靠在她怀里,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可把钱姐难倒了,工作这么笼统的东西,她还真不好给女儿解释。
“工作就是做作业。”
被她牵着的康康突然开口回答。
钱姐听到儿子的回答,觉得有些好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师说的,”康康仰着头,“老师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做作业。”
这个回答对也不对,至少钱姐无法反驳。
“那妈妈你要做什么作业呀?”
贝贝更好奇了。
钱姐笑了笑,“妈妈的作业就是帮别人开车,把别人安全送回家。”
“是上次来的那个阿姨吗?”
提到阿姨,钱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是高海臻。
“是啊,就是那个阿姨。”
“那她会给你布置很多作业,让你做不完吗?”
“当然不会啊,”钱姐捏了捏她的脸,“阿姨人很好的,今天她就给我布置了很少的作业,我才能早点接你…”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
一瞬间,钱姐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是,她不敢确定,怕自己自作多情。
可她却还是下意识相信,相信她不愿言明的善意。
见妈妈在发呆,贝贝晃了晃她的脖子。
“妈妈,你在想什么?”
钱姐回过神,将她抱紧了些,“没什么,今晚想吃什么,酱牛肉怎么样?”
“真的吗?我好久没吃了。”
“那今晚妈妈多买一些,让你和哥哥吃个够。”
“好!”
第80章 报酬
◎说不定,我也能在这里买房呢…◎
按下门铃,等了一会,门才从里面打开。
“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罗泽琳说。
高海臻进了屋,看见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盒。
“抱歉,昨天才搬的家,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所以有些乱。”她解释道。
“没事。”
高海臻来到客厅,左右看了一圈。
屋内面积不算很大,但住一个人绰绰有余。
装修很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和家具。
她看向窗外,此时已天黑,二十六层的高度足以俯瞰京都大部分的夜景。
想来白天,阳光应该也会很充足。
至少不会像她原来的出租屋一样,只有吝啬的几片。
“租的?”
“是啊,”罗泽琳将沙发上收拾了一下,腾出地方,“买肯定是买不起的,这里房价也不便宜。”
高海臻顺势坐下,没有与她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呢?”
罗泽琳搬来一个小矮凳,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桌上平板点了点,随后递了过去。
“那个叫常馨的女人这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行程,只不过最近几天这个女人在她身边出现的次数很频繁。”
高海臻的手指一页页翻过照片,看到了罗泽琳说的那个女人。
正是她之前在宴会上看到过的那个女人,她记得上次她给自己的照片里,也有她的身影。
不过这些照片里两人都很奇怪,只有一张是有在交流的,而其余的照片两人都只是出现在同一画面里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出现得太过频繁,光看照片,就像是两个陌生人的偶遇。
“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罗泽琳猜到了她的疑惑,“所以我就查了一下这个女人的身份,是城市银行的主管顾问。”
高海臻眉间一蹙,城市银行的主管顾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个职位,在那场宴会上属于是镶边的存在。
常馨找上她,是要做什么?
是因为冯道全枝头太高,所以退而求其次,找她牵线搭桥?
可她一个主管顾问,能帮她做什么?
高海臻眼睛紧紧盯着照片里的女人,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端倪来,可到底看的只是一张照片,即便是看穿了,也找不出什么信息来。
罗泽琳看她这样,也知道自己提供的这些照片没什么大用,但凭她现在的能力也只能拍到这些了。
“高小姐?”她喊了一声。
“说。”
高海臻头也没抬,眼睛始终不离照片里的两个女人。
罗泽琳抿了抿唇,“钟家…最近有新闻吗?”
她刚一说完,就见高海臻瞬间抬起眸子,看向自己。
“你要钟家的新闻做什么?”
被她这样盯着,原本已经组织好语言的罗泽琳大脑突然像是短了路,一时竟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我,”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卡顿了好一会,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我只是觉得,如果一直报道的都是些小新闻,对工作室的后续发展和影响都不太好。”
听她说完,高海臻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平板上,而罗泽琳也因为那双眼睛的转移暗暗松了口气。
“让你做工作室并不是为了发展成什么大媒体。”
“可如果只是小媒体的话,能影响的范围很有限,后续就算有什么大新闻,公众的第一反应也会觉得是假新闻。”罗泽琳忍不住辩驳。
“罗小姐,”高海臻关掉平板,放回了桌上,“如果现在让你发一条大新闻,你觉得你的工作室还能存活多久?”
“可上次…”
“上次报道的媒体那么多,钟家没功夫一个一个收拾。”
高海臻的话让罗泽琳没法反驳。
那一次事件,钟家的火烧得太旺,几乎京都所有的媒体都往里添了把柴,而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等火烧完,柴烧没了,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再追究谁丢的柴最多,没什么意义,反倒显得钟家小气。
可如果自己单独点了一把火,这把火非但烧不起来,反而会成为一道靶子,成为钟家的精准打击对象。
想通了这些,罗泽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些后悔向高海臻提出这个愚蠢的要求。
看她这副模样,高海臻想她大概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我让你查的另一个人,查到了吗?”
罗泽琳从想象的余波中缓过神,她搓了搓手臂,重新拿起桌上的平板。
“查到了,但是能查到的东西不多。”
“直接说吧。”
高海臻懒得看再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今天白天看了一天报表和报告,眼睛都酸得很。
她取下了眼镜,靠在沙发上,一边听罗泽琳念资料,一边揉着眼睛。
“曹一瑾,四十五岁,津州人…”
“这些我都知道,说重点。”
“什么是重点?”罗泽琳有些拿不准。
“父母,婚姻,家庭。”
她哦了一声,开始挑重点的说:“父母都是津州人,母亲是中学老师,父亲是医生,目前都在津州生活。”
“婚姻…没查到有婚姻关系。”
“不过她有一个女儿,叫曹安,八岁。”
“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安滨医院。”
听到这个消息,高海臻揉搓眼睛的手顿住。
她一直都记得,上次在电梯里,曹一瑾慌张的神情。
那时候她就觉得可疑,没想到,还真被她查到了东西。
“还要继续念吗?”
“不用,”高海臻重新拿起眼镜戴上,“已经够了。”
“好吧。”
拿到想要的信息,高海臻也不再多留,她站起身,将拎来的纸袋放在了桌上。
“给你的报酬。”
罗泽琳看到桌上的纸袋有些懵,虽然从她一进门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个纸袋,但没想过,是送给自己的。
“高小姐,你已经给过我工资了。”
“我给你的是运营工作室的工资,”高海臻说,“这是我拜托你调查的报酬。”
不用两个字罗泽琳还没说出口,就被退回。
“罗小姐,你收下了,我以后才好继续找你帮我办事。”
高海臻话已至此,她也不得不收了。
罗泽琳拿过纸袋,打开看了一眼。
当看到亮眼的橙色时,她眼皮跳了一下。
“我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请便。”
罗泽琳从纸袋里拿出盒子,她小心翼翼解开丝带,又一层一层揭开雪梨纸。
等到搁在纸里的防尘袋露出,她却停下了手。
光是从形状来看,罗泽琳就已经猜到了这是哪款包,毕竟她在网上也刷到过许多关于这款包的视频和介绍。
可凭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跟这只包比起来,罗泽琳还是觉得受之有愧,“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高海臻却没说话,只是垂眸看她。
不知怎么的,每回被她这样看着罗泽琳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挪开了视线,埋头将盒子里的雪梨纸重新整理好。
正当她要拿起盖子盖上盒子时,高海臻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你喜欢它吗?”
罗泽琳的手停在半空。
喜欢吗?答案是肯定的。可这包太过贵重,让她惶恐,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不喜欢的话,可以还给我。”
说完,高海臻朝她伸出了手。
罗泽琳盯着那只手,理智告诉她,她该把包还回去。
可欲望却心心念念已久,她舍不得。
虽然以她现在的经济状况可咬牙买下一个同款,可这牙她始终咬不下去,狠不下这个心。
毕竟就这一款包,就足够买两三个高奢款了。
正在罗泽琳犹豫之际,面前那只手突然收回。
“罗小姐,我只是给你应得的报酬而已,”高海臻翻开雪梨纸,拿起防尘袋,“不是来给你做什么思想道德题的。”
她打开防尘袋,从里面拿出包,放到桌上。
“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可以卖掉。”
“你可以自由选择,我不干涉。”
她咬着唇,低头看桌上的包,又抬头看她。
“你是不是还需要我做什么?”
罗泽琳还是觉得不安心,遂忍不住问了句。
高海臻望着她,忽的笑了。
“我需要你做事的时候自然会说,不会跟你讲这么多废话的。”
说完她拎上包,就朝门口走去。
“等等。”
高海臻搭在把手上的手松开,“还有什么事吗?”
罗泽琳右手搭着手臂,脸色有些难为情,“谢谢。”
“不客气。”
留下这一句,她便开门离开了。
等门关上,罗泽琳重新坐回凳子上。
她拿起桌上的包,指腹滑过包身,感受着皮革的纹路。
又像是想到什么,她兴冲冲拿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包身拍了一张照片发送出去。
不一会儿,一条语音消息发来。
罗泽琳没有点开,而是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妈,这个包好不好看?”
“没有乱花钱,”她娇嗔了一句,“是我帮别人办事,人家送的。”
“女生!是正经事,就不能往好点想。”
“你要是喜欢的话,下回我也给你买一个。”
“那当然了,你女儿现在可会赚钱了。”
“我知道,也存着呢,不会乱花钱的。”
“嗯,上次给你们买的那个按摩椅怎么样?你和爸最近有没有在用。”
“买了就是用来用的啊,。”她一边扒拉着包上的拉链,一边嘟囔着,“还整天说我浪费呢,我看你们才是浪费。”
“就一个按摩椅而已,省下来也买不了一个平方,京都的房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也说不定,”罗泽琳仰头靠在沙发上,灯光落进她的眼中,映出一圈白色幻影,“说不定以后,我真的就能在这买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