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 青春校园 > 困鸟 > 20、姜柔
    太疼了。


    火辣辣的刺痛好似刀割,姜柔稍一眨眼,就有泪水不停落下来。


    她用力地呼吸,保持镇定。


    向李怀舟谈及姨父时,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那个男人暴怒的面孔。


    姜柔记得姨父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身材偏高,戴金丝眼镜,仅凭第一眼印象,很像温文懂礼的读书人。


    那只是他的伪装。


    真正的姨父,是个自以为是、肆无忌惮对妻子动手的人渣。


    姜柔清楚他家暴的模样。


    平时和颜悦色的五官扭曲变形,被称赞“秀气儒雅”的眼睛兴奋眯起,嘴里吐露的,全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好恶心。


    不过,正是有他作为借口,姜柔才住进了李怀舟的家——


    姨父今天没来找她。


    所谓的校门堵人、当众殴打、保安劝阻,全是谎话。


    脸上那几个巴掌,是姜柔自己打的。


    疼得要命,但效果不错,没费多少力气,就让李怀舟信以为真。


    这是姜柔想到的,能最快搜查李怀舟住宅的方法。


    以一个走投无路、凄楚无援的家暴受害者形象,请求他的收留。


    李怀舟答应了。


    姜柔长舒一口气,借由疼痛,激出更多泪水,朝他扬起苍白的笑:“谢谢……你真好。”


    她强忍着,没在李怀舟靠近时后退一步,任由他为自己擦拭泪珠。


    室内静谧煦暖,两人倒影相融,若非笼罩有一层连环杀人案的阴影,这一幕,称得上温馨。


    李怀舟关怀备至,安慰姜柔许久,给她煮了碗面作为宵夜。


    家里只有一张床,姜柔睡去卧室,他则在沙发过夜。


    “这怎么行?”


    姜柔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我是客人,哪有让你睡沙发的道理?”


    “没关系。”


    李怀舟只笑笑:“好好休息吧,你更重要。”


    看上去,他是多么温柔的好人。


    还好有他,姜柔得到了安稳的栖身之所,能在卧室里,度过不那么胆战心惊的一个晚上。


    她向李怀舟道了晚安,关上房门。


    一切杂音和视线被隔绝在外。


    姜柔握住门把的右手微微发颤。


    ……成功了。


    姜柔抬手,掌心贴上胸腔,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


    这段时间,在李怀舟面前,她有意表现得格外温驯。


    送他围巾,时常给他发消息,说些讨好的软话,姜柔明显感觉到,对方降低了防备。


    李怀舟大可认为,她是个胸无城府、极度缺爱的傻瓜。


    傻瓜有傻瓜的好处,只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好话,她不就成功进了他的家么?


    由此,姜柔终于得到机会,对这里进行彻彻底底的调查。


    犯罪的线索、徐静茹的踪迹、受害者们的遗物……她是否找得到蛛丝马迹?


    姜柔想,她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


    李怀舟每天都要去便利店工作。


    换言之,每天,姜柔都有充足的时间,把他家上下里外翻个遍。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第二天,李怀舟白天在家陪她,等入了夜,居然完全没有出门的意思。


    临近傍晚,两人仍坐在客厅里,看一部悬疑电影。


    《隐形人》。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闪烁微光,明暗不定。


    电影的情节压抑而惊悚,一个女人被看不见的变态前任所操控,时时生活在恐惧之中。男人恐吓她,威胁她,让她被所有人当作精神失常的疯子。


    每一帧画面,都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姜柔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往李怀舟身边靠了半分。


    “好像这一类的电影里,”她说,“被跟踪、被囚禁、被害的,总是女性角色居多,为什么?”


    这是一个试探。


    一根被包裹在恐惧外衣下的、锋利的针。


    李怀舟原本看得入神,闻言一顿,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她侧脸:“你觉得呢?”


    “可能是因为,体力上的差距吧?”


    姜柔想了下:“在传统观念里,女人被定义为弱小的、需要被保护的一方,让女人当受害者,更能制造无力反抗的绝望。”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让观点停留在最大众最无害的层面上。


    “嗯,有道理。”


    李怀舟笑了:“一个角色越是无助脆弱,就越能激起观众的同情和保护欲,对施暴者来说……欲望也越容易被满足。”


    他伸手,安抚性地拍拍姜柔肩膀:“别怕,有我在,你很安全。”


    姜柔向他一笑,状若无意地提起:“今天你不工作吗?”


    她没去素描班,是因为脸上的红肿没消,请了假。


    “嗯。”


    李怀舟说:“你出了这种事,我请几天假,在家陪陪你。”


    多么友善的、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请假?那她不就没机会搜查房子了?


    姜柔耳边嗡地一响,心乱如麻,偏偏还要露出一个感激的笑:“真的?你对我真好。”


    怎么办。


    李怀舟时时刻刻留在这儿守着她,她费尽心思住进来,不就毫无用处了吗?


    只剩不到一个星期,就是徐静茹遭到凶手杀害的日子了。


    姜柔必须想出别的办法。


    冷静。


    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别慌,别乱,还有时间。


    只要不出意外,总能找到机会。


    ……只要不出意外。


    姜柔起初是这样想的。


    直到深夜,一个陌生的微信号发来好友申请。


    姜柔不知那人的身份,点了通过。


    对方用的是系统默认头像和昵称,朋友圈空无一物。她刚想出言询问,骤不及防,看到对话框里弹出的第一条消息。


    是张照片。


    姨妈被家暴后的照片。


    女人双颊红肿,已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嘴角结有暗红血痂,那双曾温柔注视她的眼睛,肿胀得只剩一条缝。


    姜柔整只手在发抖。


    她明白了,这是姨父的小号。


    【敢删我微信?】


    【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良心被狗吃了?】


    【不给钱是吧?想跑是吧?你跑得了吗?】


    消息一条条涌来,像让人窒息的潮。


    姜柔眼眶发烫。


    别发了。


    明明已经把他拉黑,为什么还要找过来?他对姨妈做了什么?到底要怎样,他才肯放过她们?


    【这娘们让我别去找你,有用吗?还不是被我揍一顿。】


    【这个月的赡养费,准备什么时候给?】


    别发了。


    姜柔忍住泪,敲下一行回复。


    【你别打她。】


    她的手指在颤。


    【你想要多少?】


    这句话被删掉。


    姜柔重新打字:


    【发这种消息,不怕我去警局告你?】


    对方回得很快。


    【打老婆犯哪门子的法?】


    【告我?老子是你的监护人,你怎么告?】


    【以为找到男朋友,翅膀就硬了?你在那小子家里对不对?躲有什么用,难道你能一直不回家不回学校?】


    男朋友?


    姜柔反应过来,姨父说的是李怀舟。


    可他和李怀舟没见过面,为什么会知道,姜柔身边多了个男性朋友?


    一个惊悚的猜想浮上心头。


    【你怎么知道他的?】


    一秒,两秒,三秒。


    对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不知过去多久,姜柔收到新的消息。


    一行小字,森冷,粘腻,像突然缠上她视线的蛇。


    【他陪你回学校,我就在不远处看着,能不知道么?】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他曾藏在暗处,偷偷窥视过姜柔。


    什么时候?他藏在哪儿?


    姜柔从未发现过。


    接二连三的消息继续涌现,透过文字,她仿佛见到姨父那张带笑的脸,映着手机光,惨白惨白,如同不散的幽灵。


    【你那男朋友瘦得像竹竿,恐怕不太行吧?想指望他?我一拳过去,能让他叫爸爸。】


    【你存款还有多少?】


    【说话啊,哑巴了?】


    恶心。


    想吐。


    难以忍受的反胃窜上喉咙,姜柔推门而出,跑进卫生间干呕。


    她不想再看屏幕,手机啪嗒一声,摔在门边。


    胃部的痉挛持续了好几分钟,五脏六腑都像被攥紧、拧绞,隐隐约约,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姜柔抬起湿润的眼。


    李怀舟站在那里,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稍显模糊,双眼却异常清晰,注视她狼狈不堪的背影。


    他身前,是姜柔摔在地上的手机。


    电光石火,一个想法在她心头掠过。


    深呼吸。


    好好想一想,姜柔。


    被父亲家暴浸染长大的李怀舟。


    常年主导家暴的姨父。


    承诺过要保护她的李怀舟。


    此刻威胁着她和姨妈安全的姨父。


    姜柔眨眼,几滴滚烫的泪水顺势而落。


    姨父发来的信息,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那男朋友瘦得像竹竿,恐怕不太行吧?想指望他?我一拳过去,能让他叫爸爸。】


    姜柔似乎,知道该怎样把李怀舟合理支开了。


    “是……是我姨父。”


    她以手掩面,双肩颤抖:“他——”


    “他知道我的手机号,拉黑一次,又换新的号码找上来。”


    “姨妈被他……我怎么能丢下她?”


    “他还尾随过我们两个……”


    “我该怎么办啊?”


    最后一句近似哀鸣,绝望丝丝缕缕地渗透。


    掌心严严实实,遮住姜柔的整张脸。


    李怀舟看见她低垂的头颅,战栗的身体,泪水随着啜泣,一并溢出她指缝。


    唯独看不见,手掌之下,姜柔紧抿的嘴角,悄然勾起如释重负的弧。


    ——亲爱的姨父。


    你对妻子和外甥女挥了这么多年的拳头。


    不介意,为我物尽其用、吃点苦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