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何德何能
因为我赶着带宫野志保回家, 所以只是略停了一停,和那猫眼青年对视了一眼,随后便绕开脚下的猫, 继续迈开脚步追前面走的头也不回的琴酒。
志保趴在我背上,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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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今年18岁,已经和幼驯染降谷零一起被东都大学预录取,即将从中学毕业。趁着春假,他告别好友降谷零, 从东京坐车回了一趟家乡长野。和已成为长野县县警的哥哥诸伏高明一起在诸伏祖宅里共处了几天, 并整理祖宅里的旧物。
今天是他离开长野的日子。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他步行前往长野县车站, 准备搭乘新干线前往东京。
却被路边一声微弱的猫叫所吸引, 他停下赶路的脚步, 走过去蹲在草丛边,轻轻扒拉了一下,就见那上方的草茎晃了晃, 从里面悄悄探出一只黑色的猫脑袋, 它的眼睛圆溜溜地转了一圈, 定在诸伏景光的身上,又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诸伏景光不由得笑了,他翻翻身上的包, 捏了一根鸡胸肉/棒出来, 撕开包装递过去, 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只猫略带些犹豫地蹭过来, 咬一口, 缩回去,吃掉后再蹭过来咬一口, 再缩回去。
后来可能是胆子大了一点,它走的近了一些,不再往回缩,最后直接抱着诸伏景光的手开始直接啃鸡肉/棒,慢慢地全都吃掉了。
吃饱了的猫很好说话,趴在地上任由景光摸它的小脑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突然,猫的耳朵动了动,头抬起来望向景光背后,然后站起来抖抖毛,挣开了诸伏景光的手,小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景光收回了手,转头看了一眼,随后站起了身。方才的那只小猫颇为怕人,他也是喂了食物后才没那么警戒,肯让人摸摸自己脑袋。但此时却正亲热地围着一位黑发青年的小腿蹭来蹭去,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处却打了个小弯,不住地挥来挥去,边蹭边小声地冲着那青年喵喵叫——简直跟刚才判若两猫
青年背上正背了个看不清脸的小女孩,似乎睡着了。他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在脚下打着圈蹭自己的猫,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自己,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他似乎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自己,随后往旁边移了一步,小心地避开了猫,然后加快脚步走了。
猫没有跟上去,只是失落地蹲在景光脚边,一人一猫望着步伐匆匆远去的黑发青年。
洒满碎金的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如梦一般的黄昏时分,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和他背上的女孩——远远看来,竟有种温馨的感觉。
可能是带妹妹回家的哥哥吧,诸伏景光想。
他也收回了目光,转身继续往车站走——于他而言,这也只是一段很小的插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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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脱掉了志保的鞋和外套,轻轻把她放到她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掩上门出去。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琴酒的影子。
我爬上房子顶部的露台,果然看见了背对着我的琴酒。他站在栏杆旁,点燃了一支烟,却夹在手指间没动——烟灰燃了老长,一手插兜一手持烟,望着远处的群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走到他旁边,敲了敲他的风衣口袋——有响声,我把手探入口袋,果然摸到了烟盒。我把烟盒拿了出来,用两根手指头夹着在琴酒眼前晃了晃:“没收了哦。”
他没理我。
我有些无趣地收起了烟盒,直接上手戳他的腰部:“怎么又不高兴了?——来吧来吧,我们聊聊天。”
他本来还是不想理我,但在被我持之以恒地不断戳戳戳后,终于还是转过身来,居高临下赏了我一个眼神:“说。”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我又觉得在这个时候我似乎确实该说些什么。
远处有风吹来,吹动了他的衣角和长发,风衣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身后鼓动飞舞,烟尾的火光亮了一亮,随后彻底熄灭了。他扔掉一口没抽的烟,背过我准备离开——被我拉住了。
他没接着走,却也没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我停在原地不动。我从后面绕到他的面前,他垂下眼看着我:“我捞了金鱼,让她拿了奖。”
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我硬生生从中听出了一股委屈的意味。原来是为的这个——我有些好笑地想,然后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阵君今天做的很棒——”
我想了想,又补充说:“你想要的那把伯/莱塔M92F我之前已经找人订购了,现在在路上,很快就到,我多订了几支,你可以挑一把最趁手的。”
他嗯了一声,还是没什么话。
我没有再面对他,转身支在露台的栏杆上,望向远处的群山。天色渐晚,方才归家时金色的夕阳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烧至天边的紫红色晚霞,瑰丽而明艳。
他也转过去,我们并肩而立,静静地看晚霞。
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开口:“算算日子,你到我身边也有两年多了……我记得你应该快20了?”
他应了一声:“到七月末。”
我笑了笑:“那好……等到你成年,我送你一份礼物——相信我,你会喜欢它的。”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口中的礼物,但还是随口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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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里最近风向不太对,” 君度在另一边的电话里说:“重要任务接二连三的出岔子,组织据点也不知怎么的被盘查了好几个——幸好那些都不是重要据点。”
我用肩膀夹着手机,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着:“你的意思是说——”
“组织里有卧底。” 我和他异口同声。
“似乎是boss下的命令,要通查组织里立本分属所有的代号成员,现在东京这里风声鹤唳,人人自顾不暇,你自己也要注意。”
“知道了,不过我在长野这里,应该不是排查重点,你在东京风险更大,低调行事自保为上,离朗姆和皮克斯那俩老家伙远一点——他们肯定会趁这个时候互泼脏水——遇到麻烦记得及时找我。”
君度似乎在对面笑了一下:“前辈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这么多年组织我也不是白混的——要是他们敢把不安分的爪子伸过来,看我不把它们全部剁了。”
“倒是你,虽然在组织身居高位,但是上位时间太短了,平时也不热衷于发展势力,现在又表露出一副半隐退的模样要交班给一个刚冒头的新人……即使你在长野,也难保他们不会盯上你。”
“别担心,” 我安慰对面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忧心忡忡的君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他们扛着火箭筒过来轰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在明着战斗这方面,我可从来没输过。”
他被我逗笑了,却还是一副很担忧的样子:“怕的就是他们来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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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说贝尔摩德是乌鸦嘴了——我面无表情地想——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大的乌鸦嘴。
天知道当时跟君度说被火箭筒轰的时候我只是在开玩笑啊!要不要这么丝毫不差地真的给我来一炮啊!
我一边抱着琴酒向下坠落,一边想着能不能对着上面的一众人竖中指——当然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迷人的念头,因为我要腾出手来抓悬崖上的藤蔓。
我一手抱着已经因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而昏过去的琴酒,一手抓住峭壁上垂下来的藤蔓,往下望了一眼——很好,下面深不见底,只要摔下去,就能免费获得无痛转世机会。
但我这个人比较叛逆,就是不太喜欢免费的东西,暂时也没有轮回转世的打算,所以我更紧地抓住了吊着我的那根绿色枝条,四处看一圈,试图找到能让我们暂时落脚的平台。
平台还没找到,我的支撑点倒是看起来快撑不住两个人了,一点泥土碎屑从上方滚落到我头上,我仰头看了一眼,那根藤蔓的根已经白生生露出了一半。
我看了一眼旁边凸出来的石头尖,目测一下自己能不能借力荡过去抓住它——实话说,有些勉强。我的右手想来是骨折了,一动就钻心地疼,另一只手还抱着琴酒——他这两年不仅长高了,体格也更结实了,比之前重了好多。
但现在也由不得我犹豫了,上方掉落的泥土越来越多,眼看着支撑我的藤蔓就要松动脱落,我咬了咬牙,脚蹬了一下身旁的石壁就向那块石头尖荡去,到最接近的点时我松了手,尽力向那块石头够去。
我摸到了。
但也仅仅只是摸到了。
我指尖微微擦过那块石壁表面,随后便离它越来越远。没再看它,我收回了手,调整了一下我和琴酒的姿势,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
坠落,坠落,不断坠落。
第52章 加入克格勒怎么样,白兰地?
在君度跟我打完那一通近于警示一般的电话后, 我虽然提高了警惕,但也并没有想太多。
卧底这种东西,跟我的日常实在是离得太远了——此时我几乎都已经不出任务, 又位于远离组织中心东京的长野,对于组织内部的信息知之甚少,又是出了名的体术过人——又难啃又没有收益,不会有卧底自讨没趣来找我的麻烦的。
更何况现在是柯学元年十年半前啊!酒厂还是那个盘踞在地下世界的庞然大物,还没变成之后的那个十个成员九个卧底, 还有一个是墙头草在红黑两方反复横跳, 只有累白了头发的劳模在干活的水厂啊!哪来那么多厉害的卧底!
我平日里又是谦虚谨慎低调做人,又是任务第一兢兢业业, 除了任务以外一概不管——除了捡了俩孩子回来。上岗两年来工作没出过岔子, 从不站队组织斗争, 也没碍着谁的路。对于我这种敬德修业十项全能的标准好员工,朗姆和皮克斯还没无聊到专门过来找我的麻烦。
综上所述,我觉得我很安全。
当然, 如果真有人不长眼睛想来找我麻烦, 我也不介意让他见识一下白兰地这个代号当初到底是怎么来的。
事实上, 我想得没错:从发现卧底,排查卧底,到卧底身份暴露, 最后成功潜逃, 东京本部这两个月撕的是腥风血雨, 我这里却是风平浪静, 仿若无事发生。
但我没想到的是, 人家确实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找我的接班人琴酒的麻烦。
琴酒这半年逐渐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我也就放心地把手上的任务和手下的报告都移交给他,除了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给他几句建议,其他时候都处于一种近乎于隐退的状态,并准备挑个合适的时间正式交接组长的头衔。
所以当前两天琴酒告诉我要去外地组织一场大型联合任务时,我并没有多问,很轻易就点了头。
琴酒这一去就是三天,在此期间毫无音讯。我有些坐不住了。虽然之前琴酒也出过外地任务,甚至比这时间长的都有,但还没有一次我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收不到——他之前无论去多久,都会提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哪怕有事耽搁住了也会发消息告诉我具体情况。
在第三天的晚上我给琴酒发消息,却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今天凌晨,我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打了个哈欠,带着些困意地按了拨通:“谁啊……”
对面说:“是我。”——是琴酒的求援电话,我一下子清醒了。他那里的背景音很嘈杂,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喘:“有老鼠设陷阱偷袭……我被包围了。” 他随后报了一个地名,我听到密密麻麻的枪响声,然后手机就没了声响。
我蹭地从床上跳起来,睡意全无,一边随手抓了一身衣服套上一边重新给琴酒回拨电话,但对面一直是忙音。
我尽量放轻动作,跑出房屋,关上了大门。
一边沿路飞奔我一边用手机查了一下琴酒报出的那个地点——是在长野县边缘的一座山上。
不算远,却也不算近,我速度和耐力还没到能和四轮车相媲美的程度——我需要一辆车载我去。但这个时候我平时会找的司机估计都还在睡觉,路上也没有计程车——甚至连私家车都很少。
我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喉头发紧到有些呼吸不畅。暗暗后悔之前偷懒没去学车,现在却是给我添了大麻烦。
顾不得其他,在路边招了几下手后,发现没有车愿意停下来载我一程,于是随便挑了路过的一辆车,跟在旁边一段助跑后猛然一跃,轻巧地落在了车前盖上,我单膝跪在盖子上,笃笃笃用力敲击前面的挡风玻璃。
玻璃后的司机一脸惊恐地踩了急刹车,待车稍停,我就一拳砸碎了副驾驶车门的玻璃窗,像游鱼一样钻了进去,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只手变戏法一样转出了一把枪,解了保险正正顶在司机的太阳穴上:“开往xx地——给我用最快的速度!”
司机咽了口口水,一句话不说,手把着方向盘一脚油门,车子弹射出去。
一路风驰电掣,整个车子几乎都要贴着地飞起来,我不断催促对方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后司机声音颤抖着说这是这辆车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了。我手臂、手上的枪和司机脑袋连接起来的一块整体都在不住地颤抖——我一时不知道是他的头在抖还是我持枪的手在抖,亦或是两者都有。
时间隔的越久,我的心就越往下沉一分,最后像是没有底一样不断落下去——我太害怕了。
刚接到电话时,我听着对面的声音,有一瞬间全身都是僵住的,感觉身体里的血都结成了一整块冰。
终于到地方了,前面的路车开不上去,我一边对司机说谢谢一边拉开车门,然后踩着石阶就往枪声所在的地方飞奔。
登上山顶,我一眼就看到了琴酒,他看起来极为狼狈——虽然黑色风衣不太能看得出来伤势如何,但他的礼帽已经没有了,银色长发上全是斑斑的血迹。
他很冷静地背靠在一棵树后给自己的伯/莱塔续弹药,然后打开保险对着枪声传来的地方一个一个点射回击。
虽然他的精准度足够漂亮,但架不住敌方人多势众——连重机枪都上了。他们似乎只是想活捉琴酒,故而并没有下死手,这给了琴酒喘息的空间——但并不多,敌方成半包围结构慢慢逼近琴酒,包围圈越来越小,而琴酒身后就是悬崖。
我蹲在草丛里瞅准了机会,从袖口滑出双枪,在大腿上一蹭就解开了保险,连射了几枪突破开敌方最弱的一道防线,一边扫射出口两翼的敌方一边冲进去,护在琴酒身前准备带着他从刚才那个口子突围。
刚才的那个突破口此时却已经重新合拢了。
虽然我有信心把这里所有人都打趴下,但他们似乎非常了解我,极为谨慎地都一直和我保持着100米左右的距离,哪怕前进也都有重型机枪手在后面火力掩护。
远程和弹网掩护,这两者精准地卡住了我的死穴,在这狭小的包围圈面积和平坦的山顶,我没有像上次居民楼一样的地形优势。
我短时间内无法突围出去,他们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我。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可是他们有的是时间,琴酒却经不起拖延——虽然他说自己没事,但脸色却白的像纸一样,动作间也满是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我咬咬牙,把他扛在肩上,准备放弃防御强行突围。对面领头的是个一身紧身黑色行动服梳着高马尾很干练的女性——她看起来有些脸熟。
见我抗起了琴酒准备突围,她立即招手要求身后的那位机枪手和其他下属住手,转过来用手捧起做喇叭状朝我大声喊:“白兰地,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这座山脚下现在都被我们的人给包围了,你带着他根本无路可逃。”
“你曾救过我,我相信你并不是真心实意呆在这个泥潭里,你有如此卓越的身手与才能,何不转换一下立场呢?我上面的人已经同意吸纳你加入克格勃成为特邀探员——只要你愿意。若非必要,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只要你投降,我可以让他们立即住手,带你背上的那个家伙去治疗——他快不行了吧?”
要不是我刚刚才从山脚下上来,我还真就信了你的鬼。
我明明是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是用哪只眼睛看见我内心向善的?
虽然中/俄世代交好,但这不代表我想舍弃国籍跑到毛子窝里去——我不是君度,也不爱喝酒,谢谢。
以及——
——你才快不行了,你全家都快不行了。
我才不管她在说什么鬼话,趁着她话还没说完,此时其他人都住手的时候直接硬闯。他们虽然反应迅速,但还是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让我成功地破了他们刻意维持的空白区。
就在我即将成功撤离的时候,那个从头至尾都趴在地上提供火力掩护,没有起身过的机枪手却突然站了起来,从身边的枪包里拎出一枚火箭助推榴式发射器,扛在肩上大吼一声:“Идитекчерту, маньяки-убийцы!(俄语:去死吧,杀人狂魔们)” 随即扣动扳机,一发冲着我和琴酒打来。
紧急情况下我只来得及护住琴酒,脚尖点地连连朝后飞跃几步,险险避开他发射过来的火箭筒,没被炮弹正面打中,但炮弹就栽在了我身前的地上,还是直面了其带来的冲击波和振动,一时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我生生吐出一口血,被冲击波腾空水平推了出去,直接连人带琴酒从悬崖边摔了下来。
隐隐还能听到对方兴高采烈的“ура(俄语:万岁)”声。
不是——他有病吧?
第53章 一个刻了字的弹壳
洞里很潮湿——虽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但洞里却仍然没有照进多少光线,越往里走这种彻骨的阴湿寒意越重。
我没往里走多少,在洞口就把一直抱着的琴酒放平, 正面向上平摊在洞穴地上,借着洞口的光观察他的情况,摸索着扒下他身上的外套。他里面的灰色衬衣已经被浸成了血衣,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了。
我皱着眉头又解开了他的衬衣——里面的伤口异常狰狞,鲜血淋漓, 基本上是枪伤和刀伤, 也有一些擦伤。
我拨开散落在他脸侧和身上的长发,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他的全身, 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不过这些伤虽然看起来狰狞可怖, 但也还没到致命的程度——至少对于琴酒来说是这样。
真正让我忧心的是他身上的几处大伤口。
我把手覆上他的胸膛, 从上到下细细地摸了一遍,皱起了眉头:他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四肢的情况也令人担忧:小腹、左肩膀和右大腿处分别中了一枪,目前我没有器具在手, 也不能确定弹药是否还留在里面。
要是再不及时拉到医院里救治, 我就要因为失血过多和细菌感染而失去在这里带回来的第一个孩子, 我的得力下属,优秀的未来接班人了。
但我目前对此一筹莫展。
刚才没有抓住石壁,在坠落时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没想到下落到半途猛地一滞, 衣服挂在了一棵从崖上长出来的小树上, 我一把抓住那棵树的树枝, 正面对着树下方石壁上的一个洞穴。
我抱着琴酒跳了下去, 正正好好落在洞穴下方的平台上。
虽然在抢车赶来的路上我抽空给自己位于长野的下属和浅羽飞鸟都打了电话,分别要求他们前来支援与照看志保, 但一时之间他们肯定是赶不来的。
此时我的状态也远不足以带着一个昏迷的琴酒强突围一众荷枪实弹的克洛勃——天知道为什么他们连火箭筒都有,就不怕把自己人也给炸没了吗?
战斗民族,恐怖如斯。
想起那个不由分说掏出火箭筒就给我来一发的神经病,我暗骂了一声。
他和我什么仇什么怨啊?我是哪里得罪了他吗?还是杀了他全家?用得着兴师动众用这种东西报复我吗?
琴酒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拉回了我的注意力。他的脸色已经从方才的惨白转为了潮红,他嘴唇上干的起皮,摸起来很粗糙。微微有冷汗从额头和鬓角流下来。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他已经开始发高烧了。
这几乎可以说是我设想中最糟糕的情况了。
怎么办?
我一边用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琴酒的外套撕成一条条布条给琴酒做止血包扎,一边皱着眉头发愁。
正当我心不在焉撕衣服做布条时,一样东西突然从琴酒黑风衣的内口袋中掉出来,掉在地上“叮”地一声响。
我愣了一下,把它捡起来,对着光一看,是一个弹壳。应该是经常被摩擦的缘故,状态保存的并不算好,上面有很多细碎的划痕,外面正中央刻着一个花体的大写的字母“B”,我认出来那是我的字迹。
这是……
我想起来了,那是他刚被我捡到手下做下属时,我开玩笑一样硬塞给他的“纪念品”。
那是他出的第一个任务,很简单,只是狙击一个任务对象。是我手把手地教他整个任务流程,初接触任务的黑泽阵虽然生涩,却仍然展现出极高的天赋,非常出色地完成了狙击的任务。
任务结束后,站在旁边做他观察员的我放下望远镜,缓步走下台阶走过来,站到他旁边,拍拍蹲地上正拆卸狙击枪的他的肩膀:“做的很不错嘛——新人。”
他没理我,自顾自地收好包,拉好拉链,背起来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他转头看着我,眼神冷冷的。我没被他的冷脸吓到,笑眯眯地指着地上的弹壳:“但前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记得收好尾巴。”
我捡起那颗弹壳,对着光照了一下:“嘛——还挺漂亮的嘛!” 我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把弹壳放在天台栏杆处的台子上,用钥匙一笔一划刻上了一个花体字母“B”,然后把钥匙收回口袋,转身把刻好字的弹壳递给黑泽阵:“就把这个作为我们相逢的纪念吧……这可是前辈的馈赠,记得要好好收起来哦!”
他当时看起来非常不情愿,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不吃这一套肉麻的说辞,也不愿意收下这所谓的“前辈的馈赠”,但在我强硬的逼迫下还是把它随手给揣进了兜里,转身率先下了楼。
我当时也就是一时兴起,没过两天就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要不是今天看到这个弹壳,我还真回想不起来这件事。
没想到他一直随身带着。
我看着这个弹壳,沉默了很久,心里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脑海里不断闪过平日里和他相处的片段。
一会是他冷漠地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却在任务结束后给我带上我一直念叨的特产,在我又惊又喜地追问他从哪里买来的时候转过头离开:“只是路上正好看到了,顺手带回来。”
一会是他对我满怀期待报菜单时不耐烦的回应:“你要求好多,我不会——你爱吃不吃。” 但我无论点什么他都像变戏法一样能做出来,从一开始那晚的夜宵面条,到后面几乎我爱吃的一切菜系,且味道明显地一次比一次好。
一会是他在那晚端着一杯给我冲的解酒药,站在身后冷笑道:“你的家就在这里——你还要到哪里去?”
沉默的,冷脸的,嘲讽的,不自在的,平静的……
我闭了闭眼,放弃了包扎的动作,转而在琴酒的身上翻找——我记得他一向会带一把匕首在最贴身的地方。
找到了,是一把黑鞘泛白光的匕首,上面用金粉油漆细细地描摹了“Gin”的字样——也是之前我给描的。
当时琴酒已经获得了“Gin”的代号,枪械他习惯于用在龙舌兰那里亲手挑的,但匕首一直用的是自己一开始带过来的。有一次出任务,琴酒从他一开始来我这里时就背着的吉他包中摸出了这把匕首。我好奇地向他要过来细细打量,转头向他夸赞这把匕首不错。
他说这是在训练营时教官统一发的,每个人都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他那会珍惜的不得了,睡觉都把它给放在枕头下面,当初还曾被其他人认错拿走过。
“不算什么好材料,只是一路用来,习惯了。”他垂着眼说。
我当时还挺有兴致,从书房中翻出了落灰落了很久的毛笔,蘸了点之前买的金粉搅进油漆里,细细地在鞘上写了一个“Gin”。
我把写好了的匕首连着鞘递给他,微微笑了笑:“它是你的东西……我已经给它打上记号了,以后就不会有人认错拿走了。”
“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记得打上记号,它才不会被别人抢走。”
他看了眼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接过来,不过后来出任务时,一直会贴身带着一把匕首。
就是眼前的这把。
我把匕首从刀鞘中抽出来,终于不再犹豫,在胳膊内侧划了一刀,用力摁着两边,把血挤出来,均匀地滴进琴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里。怕剂量不够,我又补了一刀。
等到我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个手臂上已经都是深深的划伤,奇怪的是我也不觉得痛。我简单地用布条缠了下两只手臂,然后又把琴酒全身的伤口都包扎好,怕被那群搜山的克洛勃发现,我吃力地拖着琴酒往洞的深处走,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才止步。
我手一松,琴酒就平躺在了地上。
虽然我也不确定离开实验室这么多年后身体是不是还是原状,主神下线后这种简单粗暴的运用还能不能凑效,到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已经尽我所能了……接下来就看天意吧。
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放松了之前一直绷紧着的那根弦,两眼一黑,双腿一软顺着洞壁滑了下去。
在这之后的事,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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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特加躲在树后用手臂护着自己的眼睛,等冲击波结束,周围的一切都平复下来以后才放下手,她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现场和东倒西歪的下属,白兰地带着琴酒已然消失无踪。两步上前给了身前的机枪手一巴掌:“谁让你私自携带这种东西的?”
机枪手没有还手,生生挨了这一巴掌,他捂着红肿起来的脸,低低地笑出了声:“这不是很好?隶属组织的心腹大患白兰地和琴酒都一并去除掉了,没了这两个,组织的行动组武力值巅峰水准大跌,难道不是对我们有利?”
“我知道你一直想扭转白兰地的立场,也向上级争取了很多次才争取到这次向他提出收编的机会。但斯涅让娜,你要知道……黑的永远是黑的,加了再多的红也不能改变它黑色的本质,这些草菅人命的混蛋,有一个算一个,都该去死!”
伏特加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之前的愤怒,她静静地说:“我知道,你因为家里的事对地下组织一直恨之入骨。但白兰地不是那种人——你和他相处过就知道了。”
机枪手无所谓地摊了下手:“哦——也许吧,但那又怎样呢?他已经没命了。” 他咧开嘴笑了笑:“走吧,让山脚下的小队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必要,”伏特加淡淡地说:“就像你说的,他不可能活下来,你刚刚的动静太大了,估计这里本地的警方已经来人了,抓紧时间撤离吧。”
机枪手收起枪,转身招呼其他的同伴:“好吧……听你的就是——走了,各位!”
伏特加又看了一眼悬崖边的痕迹,随后也转过身,迈步离开了。
第54章 轮回不灭,万象归一
我睁开眼睛。
身下是软的, 不太像洞穴底部的石壁。
慢慢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这里是我的卧室,而我正躺在床上。
我回来了?
我想下床出去找一下人, 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昏过去后具体发生些了什么,琴酒有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他是否度过了危险期,脑内却不住地发昏, 感觉整个人极为虚弱, 像是破了的口袋,不住地往外流失精气, 略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 眼睛前不断地闪着星星。
胳膊实在没有力气继续撑着身体, 我肘关节一弯,头又跌回到了枕头上。没有继续强撑着坐起来,我靠在枕头上没有动, 把两只手臂抬到眼睛上方看了一眼:之前用匕首划的伤口虽然已经全部愈合了, 但还是留下了去除不掉的疤痕。
我用手指细细地沿着细长的疤痕摸了一遍——是凸起的, 指腹蹭过,感觉微微有些痒,这种感觉对于我而言, 是很新奇的体验。
以前受伤, 因为特殊的体质, 无论多重的伤, 只要不致命, 都会在短短半天内迅速愈合,从来没留下过任何疤痕。
这是我天赋的双生面, 或者用更时髦一点的说法,是我“判官册”这项天赋的被动技能——轮回不灭,万象归一,不老不死,是为判官。
查探世人当世因果,判决其人善恶轮回——这项主动技能是在我进入无限空间后才逐步摸索开启运用。而上述所说的被动技能不死,则是伴随我与生俱来的存在。
可能这种体质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吧………但对我而言,它给我带来的只有痛苦。有些时候我甚至痛恨着它——如果没有它,可能我现在还会像很多同龄人一样过着普通的生活,也许我会拿着自己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去双旦继续读研究生。
当然,假设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
一味沉溺于过去的苦痛只会阻拦往前走的脚步。
所以在二十二岁离开那个地方时,我就发过誓:绝不会再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这项能力。
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用这种方式救琴酒——不仅是因为过去惨痛的教训,也是因为主神下线,供给的能量将将够我维持身体机能,倘若随意出手,不仅我不能确定是否对琴酒有用,而且有可能直接一波带走当时因为直面火箭筒而伤势极重的我。
但当我看到琴酒的伤势时,我还是没能忍住出了手。
现在看来,倘若救人的代价只是这个的话,我倒是完全能接受。
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无论是成功潜逃的卧底为什么会突然重新出现,还是她究竟是怎么得知琴酒的行程的——我相信琴酒的谨慎,他绝不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被窥探到行程的人,亦或是正好位处长野边缘的那个悬崖……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但我的直觉一直在警告我有蹊跷——我甚至都觉得这像是一个专门针对我的局,连琴酒都只是一个引出我的幌子。
但我不敢拿琴酒的生死去赌——万一我的直觉错了呢?
我承担不起出差错的后果。
我决定按兵不动——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有人在背后设计,那他必然有所求,而只要有所求,那迟早有一天他会自己跳出来。
我手还搭在另一只手的胳膊上,心不在焉地想东想西,我卧室的门把手突然被人扭动向下,门被打开了。
来人一身黑色风衣,黑色礼帽下披散着银色的长发——它上面的血渍已经被洗干净了。
看起来比之前顺眼多了,我想。
他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我床边,站直了和转过头的我对视。
最后是我先开口:“身上感觉怎么样?”
他说:“很好——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然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他的眼神落在我身旁裸露的手臂,我感觉有点凉,微微往回缩了缩,被他抓住了。
他的虎口轻而易举地就扣住了我的手腕,沿着手臂一路向上细细摩挲,微凉的指尖反复摩擦过我疤痕所在的地方。
他的手心有些烫,我挣了一下,没挣开。
他一腿直立,一腿单膝跪上我枕边,手仍抓着我的手臂不放,微微低头正面对我仰着的脸,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为我和他的脸隔出了一处私密的小空间。
他和我挨得很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光线不足,他的绿眸有些暗,像林中深处的水潭,幽静而深不可测。
他探寻般盯着我的眼睛和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像是伺机待发的猎手在耐心地搜寻着狩猎对象的弱点。
我静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我们已经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他向后撤离,远离我,重新在床边站直:“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好好休养。”
我转过脸去,更深地缩进了被褥中,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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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休养了大约一周,才觉得将将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在休养的日子里,我硬生生从琴酒口中掏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伏特加是克洛勃派来的卧底,在组织里潜伏了超过五年,直到最近才因为屡次泄露组织机密,破坏组织重要任务而被怀疑。
她在身份暴露后迅速潜逃销声匿迹,又在不久前散播出有关她行踪的消息,在组织派人前去围剿时将计就计,联合本国总部派来的协助下属设了个局将追杀她的代号成员一网打尽,同时亲自率领一精英小队追捕脱身的围剿总指挥琴酒,并将其逼至长野某不知名山顶,与前来支援的白兰地一并击落悬崖。
由于火箭筒动静过大,他们没有在山脚下搜索就迅速撤离。天亮后组织白兰地的下属前来支援时搜寻到洞口中受伤的琴酒和昏迷的白兰地。
此次任务失败令位于东京的前行动组组长君度大为光火,他就朗姆提供虚假消息为由要求boss对其降职缩减下属规模以做惩戒,同时带走了位于情报组的代号成员轩尼诗和阿夸维特作为行动组内部的情报后勤,后亲自率领位于东京的所有行动组成员重新展开围剿叛逃的前伏特加行动。
最终于一周后歼灭伏特加其所有协助同伴,但伏特加仍潜逃失踪,疑似回归母国。
这些消息是我一点一点从琴酒嘴里掏出来,然后自己整理好的时间线——这一周琴酒常常过来看我,而每次过来都分外沉默。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在床上或昏睡或清醒的我,偶尔会像第一次来那样用虎口扣住我的手腕,慢慢摩挲我腕上的疤痕。只有我主动开口问他问题,他才会简短地答一两句。
心照不宣地,我和他都略过了他身上的伤突然全部痊愈如初的问题。
虽然给我打电话时君度似乎认定是朗姆看我不顺眼想给我下绊子,但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一丝违和感——我觉得这件事中,朗姆最多只能算是顺水推舟的帮凶,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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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总是对的。
我站在实验室的门口,面前是一身白大褂的浅羽飞鸟,他眯起眼睛,笑得很真诚:“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白兰地。”
第55章 我不想争执你身上的秘密
我打开门, 低着头站在门口玄关处换鞋。
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头埋在支在膝盖上的手臂中,一动不动沉默了很久。
琴酒经过客厅, 走过来看我一眼,走过去看我一眼,路过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怎么了。我抬起头瞅了他一眼,让他坐下。琴酒更狐疑了, 问我抽的什么疯, 但还是坐下来,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要搞些什么幺蛾子”的模样。
距离上次火箭筒事件, 时间已经又过去了近一年, 宫野志保又跳了一级, 不久前刚跟着这一届毕业生一起从国中毕业,马上四月份就要进入和这所国中相衔接的高中了。
而琴酒也在去年七月成年时正式接过了我的位置,成为组织新一任行动组组长。在这之后他更繁忙了, 不仅要带着他手下的小队在立本四处奔波出任务, 有些时候还要飞往国外支援或整顿其他国家的基地。
他坐下来后我没有立马开口, 而是仔细地从上到下地扫视他全身——和三年前我刚把他从训练基地捡回来时不同,经过大大小小的风霜磨砺,无数次的九死一生, 他脸上的青涩和些许少年意气已经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威势和极强的压迫感——除了没有日后那么冷漠阴沉, 他几乎和柯学元年的琴酒看起来一模一样。很多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我都不太能看的出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嘲讽我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他被我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耐烦, 但还是按耐着坐在位置上没动。我也没在意,难得严肃地问他:“你喜欢在组织的生活吗?”
“你要是实在无聊的话可以……” 他下意识的嘲讽在抬头看到我此时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我适合这里。”
也对。
和我和君度不同,他天生就适合在这种地方生存,而组织几乎可以说和他契合的严丝合缝。开枪的同时抱有中枪的觉悟,杀人的同时接受被杀死的结局,这是他从小就接纳并习以为常的生存方式——离开这里,他反而难以融入外面普通人的社会。
我摆摆手让他离开:“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我今天出门究竟去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避而不谈,只是让他别多管,他也就不再追问,起身离开——他平日里很忙,几乎都不着家。
我站在门口冲着他挥了挥手,他看了我一眼,坐上停在门口的车,走了。
我回来,重新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我开门见山:“你刚刚说的事,我答应了。”
——————————
时间转回到半天前。
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铃声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是那一次和贝尔摩德对峙时她收到的电话的铃声。
我接起电话,对面是一个机械音——和主神的声音有些相似。他说:“到门口去——有人会来接你。”
随后电话就挂了。
我若有所觉,走到大门口——果然有一辆车等在那里。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大门,坐进了车里,司机让我拿起座位旁边的黑色眼罩带上,我照做了。
一路无话。
车停在了一座占地广阔的庄园前,我取下眼罩走下车,有人在那里等着为我引路。
一路七拐八弯,最后还有人对我搜身,不止枪械匕首,他把我身上带着的所有尖锐物品都卸了下来,然后引我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鞠了一躬,离开了。
我伸手握住面前门的把手,往下一摁——
门开了。
出乎我意料,里面并不是黑漆漆一片,但也空无一人。我正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里面投影墙上突然出现了投影——是一个黑色乌鸦一样的剪影,那剪影动了动:“进来……坐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迈进房间,反手关了门,坐到投影墙前面的椅子上:“有话直说,别神神秘秘的。”
他并没有生气——虽然机械音也确实听不出什么情绪:“很久不见了……白兰地。”
确实很久不见了,自从上次他授予我代号之后,我就再也没这样和他面对面交流过——如果说这种交流也能称得上见面的话。
“我一直在关注着你……你是继君度之后,又一个令我十分看好的代号成员,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特地邀请你进入组织,给你白兰地这个代号。”
“当然,这三年里你的工作做的也非常出色。所以你看,无论是要给你手下的那个黑泽阵琴酒的代号,转给他组长的位置,还是让你照看宫野志保,推迟她出国的时间,亦或是两年前你托人扳倒小林会社,一年前君度的冲动行事……我都是报以默许的态度。”
“即使朗姆曾多次试图说服我削减你的权力,阻止你越界的行为。”
我心知这些都只是开场白,他真正的目的还在后面:“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是仅仅为了说这些话吧?”
他似乎笑了一声:“别着急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急躁的人。”
谢谢,我确实耐心不错,但这也要看对谁。
“好吧……那就让我们直入正题吧。”
“一年前的伏特加叛逃事件,关于你和琴酒坠崖以后发生的事,应该和琴酒报告上写的并非完全一致吧?”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我一边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边反问回去:“您怎么会如此想?是有谁跟您说了些什么吗?”
他似乎有些厌烦:“白兰地……我不想和你就这件事进行争执。你身上的种种矛盾之处和你的小秘密,我也对它不感兴趣。至于是谁说的——我自然有我的方式——不要想着你的事能瞒过我。我早就说过,白兰地,我一直在关注着你。”
他剪影上的鸟嘴转了一下,仿佛从侧面转成了正面,直视着我:“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吧——科研组即将重开一个研究项目,这个项目很重要,尤其是需要你的参与。放心,不会对你现在的生活有很大改变,基本上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健康状态,只是需要针对你的特殊体质做一些研究——就在长野XX研究所。”
我脸色猛地沉了下来,站起身:“如果你找我过来只是想说这个的话,我劝你还是歇了这条心思。”
但他接下来的话止住了我离开的脚步。
“当然,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只要你想,组织是困不住你的,你随时都能转身离开……”
“但我记得琴酒似乎刚接过你的位置不久?他虽然不错,却也还没到足以服众的地步……宫野志保好像快上高中了吧?十岁了,也不小了,差不多出国也没什么问题了……她好像还有个姐姐?”
“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这也是我请你过来洽谈而不是使用强制手段的原因——相信我,你会对我开出的价格心动的。”
我脚步一顿,慢慢转身重新坐回来,神色淡淡的:“说说看——我倒要听听你能开出什么价码。”
“我可以给你一些特权——包括但不限于之前的那些,还有更高的组织地位。除此之外,我同意不送宫野志保出国,她可以和她姐姐一起生活。”
我随意地唔了一声:“不止吧?”
“还有……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这个要求我能办到。”
我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道:“听起来真令人心动——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似乎也笑了:“当然——你有一天的时间慢慢考虑,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
实验室。
浅羽飞鸟站在我面前,身披白大褂,微微朝我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
我嘲讽道:“终于干回主业了?——浅羽研究员?”
他似乎没在意我的嘲讽,满意地举高了手中淡黄色的提取物,对着光反复验看,感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转头看向我,眼里闪过近于疯狂的热情:“白兰地,你真像是神迹一般的存在。”
不,我想,我是无神论者,这和神也没有一点关系,它只是主神的能量产物。如果非要说我和神有什么关系——我是被神抛弃的人。
他放回试管,小心地装好密封,然后转过来面向我:“欢迎来到我的项目组——请你来可真不容易,我付出了好大的代价。”他似乎有些肉疼,不过很快语气又上扬起来:“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你在,这个项目终于能重新开启了——不枉我费尽心思布了这么久的局。”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第56章 浅羽飞鸟视角
“你每周六都去哪里了?” 宫野志保在我又一次准备出门时, 站在门口拦住了我:“从那天你问我奇奇怪怪的问题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每周六都固定消失,一整天都找不到你人,发消息也从没有回应, 然后第二天面色惨白地回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两只手把住她腋下一提一转,就把叉着腰拦在面前的她放到旁边了:“不是什么大事……等我回来跟你说。”
无视了身后她“喂!把话说清楚再走!”的喊声,我脚步匆匆地钻进了停在门口接我的黑色车辆内:“走吧。”
司机沉默地启动车辆,开向了位于长野群山深处的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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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boss向我提出那个交易时,我有一刻是真的想杀了他——或者再不济, 也是在离开之后直接叛逃。
我已经在那种鬼地方待了七年了, 谁都别想让我再回到那种噩梦中去。
但我最后还是应下来了——不仅仅因为黑泽阵和宫野志保,也因为boss向我许诺的那个条件——我有预感, 我日后会用得上它的。
应下来归应下来, 再冷静的权衡利弊也不能抹除我对那种地方的厌恶。
我讨厌白惨惨的灯光, 讨厌冷硬的研究台,讨厌穿着白大褂的人,讨厌尖锐的针状物体……讨厌一切跟研究室能扯上关系的东西和人。
我甚至对此有一点恐惧。
但幸运的是我是个面瘫——所以几乎没有人能从脸上看出来我的情绪。
浅羽飞鸟手持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针管, 仔仔细细地给我的手臂和器械消毒, 随后举到与眼睛水平的位置, 一点点推出针管里的空气。他抽空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有点欣赏的模样:“很冷静嘛……白兰地——这个项目上一个研究对象当时可是怕的魂不守舍。”
休要瞎讲,你用哪只眼睛看见我很冷静的——明明我现在也怕的魂不守舍。
他摁着我的胳膊把针头送进去, 一边慢慢地往里推送不知名的液体, 一边闲聊般跟我说:“其实你现在的待遇已经很好了——不仅给你开价码, 一周就来一次, 其他时间可以在外面自由活动。连实验都更多以体内提取体外实验为主, 很少有人体实验……在你之前的那一位当初可是被强逼着绑过来的,没有休息, 没有自由,白天黑夜都在做实验……”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后来归于沉寂。
他默不作声地拔出针头,放到旁边的金属盘上,给我做了止血工作后就推着推车要走,被我从后面叫住了:“他现在还活着吗?”
浅羽飞鸟脚步停住了,他没回头,只是微微侧过半边脸,嘴角向上翘起,像是在笑:“都自身难保了还操心别人……该说不愧是白兰地么。”
我没理会他冷嘲一般的答非所问:“同为受试对象,我当然会关心一下之前的前辈,也算是为自己的结局做点心理准备。”
他头转了回去,背对着我语气平淡道:“放心,你还死不了……我有分寸的。至于你问的那个人——当然,他还活着。”
“只是能活多久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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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羽飞鸟在第一次听说白兰地这个人时就觉得不对劲——身手强到这个地步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按照他们的描述,白兰地已经远远突破了人类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像这样的人他只见过一个——而那个人他刚好知晓底细——他的强悍并非与生俱来,而是有外物的辅助。
所以有关这个白兰地的传言就很值得人深思了——要么是夸大其词,其人名不副实;要么是……
如果真的是我猜想的那样,也许那个尘封已久的项目有机会重新启动……他想。
正巧之前因为宫野夫妇去世,他一直在科研组内地位十分尴尬,于是主动脱离组别去到龙舌兰手下做后勤。借着后勤的便利,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白兰地很久,才决定布局试探。
第一次试探是那次与石井会社的谈判,他早就知道对方的社长是位心眼极小的人,于是刻意在谈判现场摒弃了一贯的循序渐进,而是极为张扬地直接贴面恐吓,最后一招祸水东引,成功把矛盾点聚焦到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白兰地身上。
他知道以那位社长的作风,当面忍气吞声,但背后一定会派手下的那位前金牌杀手前去报复,届时无论成败,他都能初步试探出一个结果——如果白兰地没出事,他就可以基本确定其能力,之后再做布局;如果白兰地出事了——是那位社长动的手,跟他一个小小谈判人员有什么关系?
但他忽略了当时跟在白兰地身边的那个狼崽子——就是那位日后接过行动组组长位置的代号琴酒的家伙——他险些坏了整个计划。
不过歪打正着,后来的结果还是很令他满意——他放下望远镜,脑中还在复盘方才白兰地动手的动作。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白兰地明明白白地当时是后背中枪,第二天却似乎并无大碍地接着出任务。
他为这个发现兴奋的整个人都在颤抖——这可是不得了的秘密。
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使了些手段,让组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老师给宫野志保上课,从而顺利地暂时替代了那个小姑娘的科学老师,他等了将近三个月,终于找到机会和那位白兰地“偶遇”。
虽然之前在组织内有听说过关于这位白兰地的很多传闻,但他也就只是听听,并不怎么相信这类传闻的真实性——组织里当初还传闻宫野夫妇是坠入地狱的天使呢——他有些嘲讽地想。
但当他真的近距离和这个人接触后,看着这样一位与世无争极度怕麻烦的人会为宫野志保随口的一句话在背后费尽心机地收拢势力;会记住她爱的那家店铺和口味,在任务结束后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排队买好为她带回来;会记得在雨天出门前在庭院大门至门口为前来授课的老师铺上一层防滑地毯,备上几把伞;会一脸冷淡地接住扑到身上的女孩,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柔软与宠溺。
会专门赶到任务现场捞任务失败的下属,有时甚至是不认识的成员;会耐心地坐在酒吧里听失意的组织成员倒苦水,沉默地陪伴并把喝醉的人送回安全屋;连主动接手的任务都是最危险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高风险任务。
他才发现所有的传闻都远远不及这个人本身的光辉——像这样的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可能是当时太无聊了吧,又或者是出于好奇,鬼使神差地,他从中间牵了条线,就宫野志保出国时间的问题帮了一把白兰地。
当白兰地就这件事感谢他时,他微微笑了笑。说是举手之劳,心里却一片漠然:我这可不是为了帮你……只是这样做能看到更多的乐子罢了。
能给科研组那群人找麻烦——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也是他乐于看到的。
当然,我也不是慈善家——他悄悄在其中动了些手脚——我都无偿帮你了,收些小小的报酬也不为过吧?
后来白兰地果然如他计划一样从东京搬到了长野。很好——远离了君度那条护在白兰地身边见人就咬的疯狗,他日后下手可就方便多了。
他之前刻意拉进关系的计策还是有一点用处的——即使前往长野后宫野志保去了学校,不再需要家庭教师,白兰地仍然没有和他断了联系。
再后来,就是那位宫野家的孩子在学校受了委屈的事。
当白兰地为这事特地来找他帮忙时,他觉得非常可笑:就这么点小事,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不过是言语上受了点委屈罢了。
至于担心后患——白兰地可不是君度。他出任务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人报复,点到为止只杀目标,其余的无关人士一个都不涉及,从没干过那种斩草除根的事。
那就是为了那个小姑娘了。
宫野家的丫头可真好命,他看着面前的白兰地,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手里捧着的珍珠奶茶——看来人世因果轮回报应也并不怎么有用,至少在宫野家,她父母做的孽并没有报应到孩子身上。
而就他所见过的所有组织二代成员的监护人中,白兰地无疑是最好、最理想的归处。
他又看了一眼手里随意地搅着冰沙,浑身气势却与往日懒散模样大相径庭的白兰地——像是巢中幼崽被威胁,站起来抖抖鬃毛压低前肢时刻准备进攻的野兽,心里不知是怎样一种难言的情绪。
“喂,帮我把那个小子收拾一顿——敢欺负志保,总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我可不是死人。”
白兰地说完正事,语气很随意地又追加了一句。
他淡淡应下。
原来家长是这个样子的……会把你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在背后默默行动,会为了你改变自己的原则,会无条件为你护短。
宫野家的丫头可真好命。
本来他是想借这件事摆白兰地一道的,但不知怎么的,他又突然放弃了这个念头——即使白兰地主动暗示递上把柄,他也没有就此顺水推舟应下来。
就当是看在这杯新点的珍珠奶茶的份上——他拎着打包好的奶茶,背对着座位上的白兰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语气很随意,脸上的神情却一片晦暗。
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内:我难得心软一次,你最好不要再撞上来——白兰地。
但可惜的是,白兰地还是来找了他第二次。
他不想知道是什么让白兰地突然改了主意,但既然你又撞到我手上来,就别怪我不留情了。
他借这个机会向白兰地讨要了一个要求——他并不担心白兰地会事后反悔——要是反悔他就不是白兰地了。
白兰地只问了一句话:“会伤及无辜吗?”
他几乎要被他逗笑了。
白兰地,如果你日后倒霉了,请相信我,那都是你自找的——你那泛滥的好心肠和软弱的天真在这种地方只会害死你。
豺狼和土狗会顺着这股气息一扑而上,将你瓜分殆尽,连根骨头都不会留——与其让你最后便宜了他人,不如让我来。
他意味不明地说:“不,它只与你有关。”
白兰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一定会后悔的,他想。
铺垫的够久了,是时候开始第二次试探了。
吸取到上一次布局的教训,他这一次充分利用了琴酒这个人在白兰地心中特殊的地位。
先是暗地里泄露信息,逼着在组织内卧底的伏特加屡屡消息出差错,不得已加快动作破坏组织据点任务,最后身份暴露叛逃。
然后一点点引导伏特加那位全家被组织屠尽的下属认识到琴酒和白兰地在组织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使其燃起对这两位的恨意,同时不经意提及市面上最近似乎流出了一支火箭筒。
最后通过信息差和人心性格的偏差操纵,他终于在那个晚上接到了白兰地拜托他照顾宫野志保的电话。
他站在悬崖的对岸,漫不经心地应下白兰地的委托,挂了电话后收起手机,重新拿起望远镜静静地看着另一面整个事态的发展。
瞧瞧啊……他发现了什么?
第57章 别担心,我有分寸
这周日我特地回的晚了一点, 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回到安全屋——为了暂时避开宫野志保。虽然一场解释是肯定逃不过的,但还是至少拖到周一再说——我现在的样子不太适合让宫野志保看见……还是别吓到她了。
但之前早就约好本该和宫野明美一起出去踏青的宫野志保此时正抱着臂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等我。
听见我关门的声音,她扭头看向我:“终于舍得回来——” 她陡然站起来, 声音也因为惊恐而随之变高:“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左手臂,却被几步快走过来的志保伸手拉开——下面是大片斑斑的青印,有些地方肿胀起来,看起来有些可怖。
出门的时候不应该因为赶时间而没有折回去取外套的,我有些懊悔地想——不然怎么着都能糊弄过一时。
不过我也没想到志保竟然这么关心这件事, 生生推迟了期待已久的姐妹踏青, 专门留在家里等我,只是为了尽早当面问个明白。
我脑筋急转, 扔出了琢磨了一路的借口:“是组织的新任务……保密需要, 不能具体细说。”
她看起来不怎么相信我的说辞:“什么样的任务要每周都去?而且你回来的状态眼看着就不太好。”
孩子大了, 不好忽悠了。我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跟她解释道:“这里只是看着可怕,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我走路没注意撞到电线杆上了, 怕你担心才遮住没有说。”
“放心, 我好好的——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我不愿意, 谁能强迫得了我——只是boss发放下来的秘密任务罢了,刚好我在家里天天呆着没有事干也无聊。”
——才怪,我恨不得天天躺沙发上睡懒觉。
她似乎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但见我咬死了说没事, 还是松开手:“好吧——我姑且信你一次, ” 她把我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从茶几下面拽出一个医药箱:“别动——我来给你上药。”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由着她往我的淤青上涂抹药膏——虽然我心知没什么用,但至少能让她不那么担心。
志保低着头给我上好了药, 把医药箱重新推回茶几底下,我坐在沙发上,语气轻松:“谢谢小志保——你今天不是要和明美去踏青吗?抓紧时间快去吧。”
她没说话,似乎不太愿意离开。
我又劝了她一次:“快去吧……我记得你期待好久了,提前安排了那么多,不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这才慢慢挪开步子,上楼换衣服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
——————————
宫野志保心不在焉地跟着宫野明美往山顶走,在她又一次走错了岔路口后,明美没有再往上走,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问志保:“你今天是不是心里有事?我看你一直在想着些什么的样子。”
宫野志保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确实遇到了一些事……虽然他说自己没事,但我觉得他不太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明美想了想,建议道:“既然你自己拿不定主意,何不找认识他的其他人询问呢?——也许那个人能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呢。”
志保眼睛亮了亮:“好主意!”
她对姐姐说要暂时离开一下,就走到了离大路较远的荒僻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看着上面的联系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铃响了三声,被接起来了:“你最好有正事要说。”
宫野志保深吸一口气,对着那边的人说:“你能不能找个时间回来一趟……白兰地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
失策了——本来以为糊弄过宫野志保就够了,谁知道这小姑娘还会请外援——我看着站在面前的琴酒,有些懊恼地想。
他俩不是一向关系冷淡么,怎么突然会在背后偷偷联系——虽然我确实一直希望他们关系能亲密一点,但不是这种联手找我麻烦的亲密啊!
这下可好——本来琴酒任务繁忙,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根本不会发现,结果现在还得想个借口把他也给糊弄过去——琴酒可比志保敏锐多了。
因为脑海中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所以此时我正沉默着和琴酒对视。最后还是琴酒先开了口,神情有点冷:“我听说……你最近接了个秘密任务?”
我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琴酒语气还是淡淡的,说出口的话却质疑意味很重:“秘密任务……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心知这个理由根本没法说服他——这一向是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但我实在不擅长撒谎,只能无力地说:“你别问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一点点往口袋里伸:“是不是因为上一次……”
他见我沉默着不说话,猛地站起来——我能看到他的手已经在口袋中握紧了什么硬物的轮廓——转身就要走出门:“我去找boss……”
被我在身后喊住了:“琴酒,回来。”
在家里时我很少喊他琴酒这个代号,一般都是叫他阵,或者黑泽,生气的时候会喊他黑泽阵。但只有我在很严肃地跟他说正事时,才会喊他琴酒。
他脚步一顿,背对着我站在门口。
我又喊了他一声,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回来了。
我看了一眼侧面的沙发:“坐。”
他坐下来了——我能看见他的下颌线绷的紧紧的。
我看了一眼他还插在兜里的手:“手拿出来。”
他勉勉强强地把手拿了出来。
我看他这副样子,心知他只是一时被我拦住,却还在气头上——我一背过身,他前脚刚走后脚能立马出去找人麻烦——这可不行。
他在组织里一路扶摇直上,日后还要在这个地方待十多年,没必要因为这种事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
还是得想办法说服他。
我想了想,对他说:“我并没有受委屈,是我自愿的……你知道的,从那次过后,我的身体情况就大不如前了。去科研组也是为了我自己——这只是我和boss做的一笔交易,他给我开出了我难以拒绝的价码。”
琴酒垂眸,没说话,手几次想往口袋伸,半路却意识到一般又缩了回去,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我站起来,走到他坐的单人沙发旁边,靠在了扶手上,伸手把他头上的礼帽摘了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我有分寸,不会出问题的——前辈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嗯?”
他还是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我无意多谈,迅速转移了话题:“你最近很忙啊……还是要注意休息好,任务是做不完的,别把自己给累坏了——我听说你身边新收了一个下属?”
他嗯了一声:“组里缺一个会信息技术的后勤——他刚好合适。”
我没在意:“那挺好的,要是满意的话过段日子也可以给他申请个代号……”
琴酒低头看了眼手机,好像接到了一个消息,他看完后随手把手机放到一边。
我打发他走:“你还有事吧……忙你的去,我这里你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他低声应下,带上帽子匆匆离开了。
——————————
我站在大门口,看着他跨上那辆保时捷356A的副驾驶座,车辆随即启动远去了。
他什么时候有了个司机?
算了不管了——他已经从我这里独立出去了,如非必要,我还是不要插手他的事情为好。
我刚刚跟他说的话,虽然含糊掉了有些地方,但大体上说的也还是实话。
——自从上次坠崖之后,我确实感觉身体像是破了个口子似的,不断往外流失精力和气力。虽然动起手来还是与之前水平相当,但远没有之前那么精力充沛了,偶尔还会觉得身体虚弱使不上力气。
我心知是之前那次受重伤还硬撑着给黑泽阵治疗,主神又下线没有足够能量供给使我元气大伤导致的。
本来主神下线后给我供给的能量也就将将只够维持我身体的平衡,那次直面火箭筒我已经身受重伤能量不足以修补,又遇上了琴酒垂危……
事实上,那天之后还能睁开眼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
同意加入项目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看看他们能研究出些什么来——没准他们就找到解决方案了呢?
我不能只指望主神——万一祂一直不出现呢?
而且最近不知怎么的,主神供给的能量似乎有减少的趋势——是鹤封那边终于要行动了吗?
——————————
“过两天问问琴酒有没有时间吧……他要是有空的话就叫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夏日祭。” 我看着墙上的日历,对宫野志保说。
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有正儿八经地去逛过夏日祭,只是有所听闻,偶尔也会被下属拜托我帮忙出某次任务,说自己要去参加夏日祭。
难得闲下来了,倒是有了心思去这场广为人知的盛会逛逛。
宫野志保站在我身边,抬头望了一眼:“你直接给他打电话通知时间就好了,不用问他有没有空。”
我有些奇怪于她说的话:“他现在很忙,还是提前问他一下吧——没时间的话就算了,我们俩去也是一样的。”
宫野志保却似乎很笃定:“他会有时间的——我保证。”
第58章 夏日祭
“夏日祭, 日本传统节日,通常举办时间为七月中旬至八月底,当日有各类小吃及节日庆典活动, 晚上大多会举办花火大会。”
我念完了屏幕上查到的百度百科,兴致勃勃地转头对着旁边站着的志保说:“听起来很棒诶!你有吃过金平糖和章鱼小丸子吗?”
志保摇了摇头,说她没有吃过,之前也没有人带她去过夏日祭。
我沉默了一下,随即重新扬起笑脸, 语气轻松道:“那正好, 我也没有吃过,今天一起去尝尝——我要从街头吃到街尾!” 我对着志保发出了豪言壮语。
志保早就习惯了我时不时抽个风, 应付一般地回我:“好好好——只要你能吃得下。”
我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 随手解锁,看了一眼后拍拍宫野志保:“黑泽说他半小时后到——快去准备准备,等黑泽一到我们就出发。”
宫野志保转身走了。
当初我给黑泽打电话时, 其实我并不抱什么他会来的期望——他太忙了, 大多数时间几乎都不着家, 很多时候只是匆匆回来看一眼,连半小时都待不到就又要走——很明显,连这回来的时间都是他挤出来的。
我心知他的这种忙碌并不完全是他的劳模属性, 而是初接手行动组, 又资历太轻难以服众, 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去应对下面的属下, 事事都亲自调度。对此我虽然担忧, 却也帮不上什么忙——虽然我能力排众议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但他还是需要时间自己去磨合和适应。
所以我很少打扰他——有些时候还会劝他没必要特意回来一趟。但他在我说话当时默不作声, 像是认可了我的话,转头该怎么回还是怎么回。
后来我也不管他了——他回来我欢迎,他不回来,我也不去烦他。
但这次不一样。
本来我想过要不要喊君度过来,再叫上宫野明美一起,但后来还是决定只带着宫野志保和黑泽阵,我们三个人单独去一次这种盛会。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还是趁现在为日后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吧。
所以难得的,我主动给黑泽打了电话。
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我这里叭叭把意图说了,最后问他有没有时间。对面却很沉默,最后一言不发就把电话挂了。
我以为他是拒绝的意思。
但他不久后又把电话拨回来,我以为他有事在忙,就说不打扰你了,黑泽却很冷漠地说他查了一下行程,那天刚好有空。
我没有深思他为什么突然挂了电话又重拨回来,高高兴兴地和他约好了时间,就挂了。
我关上电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快到时间了。
走下楼,正看见琴酒打开门走进来,随手把头上的礼帽摘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架上。
他还是那一身黑色风衣……去夏日祭就不要穿的像个黑/道分子了吧——虽然好像本来就是。
我推着他去换一身衣服。他随便从衣柜里挑了件白衬衫黑长裤换上,我围着他转着打量了一圈,觉得虽然这一身衬得他年轻了很多,但还是有点怪怪的。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由着我打量,在我靠近仔细整理袖口和领子时身体有些僵硬,似乎不太自在的样子。
我整理好就迅速退开,虽然觉得还是有些过于正式,但也没开口再让他换一套。
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宫野志保——她抱着臂靠着门框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啊志保,让你久等了——走吧!”
宫野志保简短地说:“还好。”然后瞪了一眼我身旁的琴酒——琴酒没理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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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街,浴衣,张灯结彩的小摊子,倒放的仙女棒,庙会,祭典,风铃,折扇,带着狐狸面具的擦身而过的人,神社,苹果糖……
这种异域风情确实还挺有意思的——我一手拉着宫野志保一手拿着稠鱼烧,咬了一口,外面是香脆的面皮,里面是香甜的红豆馅,热乎乎的,略微有些烫嘴。
我刚吃了一半,就看见前面有卖章鱼小丸子的小吃摊。随手把吃到一半的稠鱼烧递到落后我半步的琴酒手上,然后就拉着志保跑到前面向老板买了一份经典章鱼小丸子。
一份章鱼小丸子六个,我特地要了三个竹签。
我用签子挑起一个,小心地送到身边宫野志保的嘴边,看着她张口咬了下来,随后小脸皱成了一团,一边嘶嘶地向外哈气一边鼓着脸嚼嚼嚼,然后咽下去,在我递过去下一个时摇了摇头,表示不要了。
我转而给身后的琴酒递了一个。他两只手提满了我在路上一时兴起买的各种各样的小吃和小玩意,看着送到嘴边的金黄色小丸子,他扭过头,沉默地拒绝我的投喂。
——但并没有什么用。他往后面退一点,我就伸着往前面送一点,最后他实在退无可退,也没有手能够推开拒绝,只得张嘴吞了进去。
他皱着眉头嚼了几下,很快就咽了下去。
见他俩似乎都不太喜欢,我没有再给他们送,自己把剩下的四个都吃掉了。
唔……味道不错。
下次让老板往里面多加一点芝士。
前面有一个小摊子人头攒动,看着极为热闹,我把竹签和纸盒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拉住身边的两人,一点点挤了进去。
是捞金鱼的摊子。
我用手肘戳戳旁边的琴酒,琴酒没有动。
我又戳了戳他:“别装傻,你不想进去玩玩吗?”
他无动于衷:“不想。”
我有些夸张地叹气:“那真是太可惜了……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他神情还是淡淡的:“你想去就去。”
我仰头望了一眼挂在摊头杆子最上面的那个鲤鱼灯:“感觉那个还蛮好看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赢到。”
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我暂时放开志保的手,撸起袖子准备凑上去报名,走到一半却被人从后面揽住肩膀,那人冷嘲一声:“就你?”
他越过我,走上前,拿走了摊主手上的纸网。
……………
琴酒一手拿着之前的那些林林总总的小东西,一手提着之前那只挂在摊子最上方的金色鲤鱼灯,越过人群向我走来。
身后站着满脸痛心的摊主和目瞪口呆的群众。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所有人都背对着我,只有他直直地望过来,仿佛全世界只有我一人,他用手中提棍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像骑士拔出他的利剑,披荆斩棘向我走来。
我牵着志保,抬头看向他。
他终于走到我面前,站直了,把鲤鱼灯递过来:“你要的……”
他话只说到一半,身后接踵而至的烟花爆开的声音淹没了他后续的话语。我沉默地接过他手里的花灯,一手抱起身边的志保,和琴酒站做一排,仰头看着远处的花火大会。
周围的人群兴奋地欢呼着,讨论着,窃窃私语着,合着烟花爆鸣的声音在我们身边形成喧闹的海洋。我们三人却像自成一方小天地,缄默着看完了远处绚丽的花火。
我随手买了路边的仙女棒,递给志保和黑泽一人一只,点燃后笑眯眯地逗宫野志保,挥舞着在空中画出各种图案。宫野志保也点燃了她自己的,静静地拿在手里看着它从点燃,闪现火花到熄灭,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映出绚烂迷人的金色花火。
琴酒的烟花棒一到手里就不知道去哪了。
夜深了,人潮逐渐散去。在我怀里的志保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最后终于抵不住困意,一头栽在我肩上睡着了。
我几口吃掉刚才吃剩下的小吃,让琴酒丢掉那些包装盒子,腾出手帮我拿着花灯,走上了回家的路。
马路上只有我们俩,昏黄的路灯拉的两人的影子很长很长,影影绰绰地铺在地上,我颇有闲心地一边走一边踩着琴酒身后的影子。
突然他停住了。
我一时没能收回脚步,抱着志保一头栽到了他的背上——硬邦邦的。琴酒没有在意,他转过身,垂眸看向我,因为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我本来等着看他想说些什么,但一时没等到。等着等着就有些出神地看着他长而上翘的睫毛,阴影密密地打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轻声问我:“前辈是不会骗人的,对吗?”
我立马意识到他究竟在问什么。
我垂下眼一瞬,随后重新抬眼,略带轻松地笑道:“当然——前辈从不骗人,更何况我可是最强的。”
我换了一下抱着志保的姿势,腾出一只手拉过琴酒执着鲤鱼灯的手——他微微怔了一下,没有拒绝。
我的小指勾上他的小指,轻轻晃了晃:“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要我还在,就会一直陪着你们走下去的。”
我最后用大拇指和他盖了一个章。
他反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哑声说:“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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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距离那次夏日祭又过去了一年。
志保已经十一岁了,她半年前从高中毕业,被东都大学理科三类医学部录取,重新回到东京读书。
我没有和她一起回东京。
不仅仅是因为每周一次的科研组报道,也因为再和志保一起生活下去,我根本没法继续掩饰自己身体上的问题。
我也没有精力继续像之前一样前往东京和君度一起喝酒。破天荒地,我给君度打了个电话:“来一趟长野吧。”
第59章 告别
“组织里最近新进来了三个新人, 好像是两个狙击手,一个情报人员,都挺不错的……最近刚获得代号——都是威士忌。”君度晃了晃酒杯, 随口说道。
我回想了一下:“是不是波本,苏格兰和莱伊?”
他有些惊奇地看了我一眼:“确实是这三个不错……琴酒告诉你的?”
我笑了笑,默认了他的猜测。低头喝酒时却微微晃了下神——原来剧情已经进展到这个时候了么……算算时间,我也到这里六年了。
我举杯笑道:“这也挺好的……不说他们了,你最近怎么样?”
他随意地唔了一声:“就那样吧……和之前大差不差。”
我看向面前这个青年, 他已经26岁了, 却仿佛和当初和我在山顶上喝酒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你之前捡回来的那小子确实还不错,最近在组织干的风生水起, 前两天刚跟朗姆那老东西对上, 朗姆被他气了个半死。”
“他天生就适合这种地方……就这个位置而言, 他比我们俩做的好多了。”我喝了口白兰地。
“你之前托付给我的那个仙人掌,我养了没多久,它就自己枯萎泛黄了, 明明我是按照资料上的说明养的……后来我重新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之前你问起来时, 我瞒着没跟你说。”
“我知道。”我微微笑了笑。
“你走之后,我学了好长时间,才学会了怎么梳顺头发, 但技术很糟糕, 梳完还不如不梳——后来我干脆不管它了。”
“熟能生巧就好。”我看了眼他的头发——还是有些毛燥, 不过大体上还看的过去。
“不久前我把轩尼诗和阿夸维特从朗姆那里抢到行动组了……以后行动组可以少受些情报组的掣肘……这老东西手是越伸越长了。”
“干得漂亮, 我记得那俩人想脱离朗姆单干很久了。”
“东京那边的代号成员又换了一批, 除了有数的几个,其他成员死的死, 走的走,几乎没剩下几个还知道你的人了——啤酒走之前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能要很久、很久之后了。”
“我现在喝酒都找不到人喝……”
“组织里本来流动性就很强……你总会认识新的人……你刚刚说的那三个威士忌就不错。”
“我累了,不想再去接触新的成员了,”
“你还很年轻,人总要向前看……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
“你离开的这些年东京变化很大……”
我耐心地听着他像是倒豆子一般跟我叙述他这些年经历的事,组织的变化,他的想法和态度——哪怕很多事我们之前都交流过——然后一一回应。
他平时没这么多话的。
他也从来没这么直接地跟我讨论组织的事,讨论他对组织成员的想法。
他说的很多,很杂,完全失却了过去的冷静和随意,又快又急地一股脑儿把话全吐出来,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又像是通过源源不断的话题刻意掩盖着什么。我们第一次这么敞开明白地聊天,却又心照不宣地回避着一个重要问题。
“最近东京……”他说着说着,慢慢停下来了,我抬头看向他:“嗯?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他静静地看了我很久,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参加浅羽飞鸟的那个项目多久了?”
“东京?说说看怎么……什么?”我被他突然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听清楚他在问什么时,我沉默了一下,没有问他到底从哪里知道的——现在问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数了数日子。
“一年半。”
“一年半。”他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了些凄凉的味道。
我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坐在他旁边,自顾自地喝酒。
他笑了一阵后,自己停下来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他轻轻地问我。
我想了想:“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的。”
他声音更轻了:“所以这次,你是来找我告别的,对吗?”
我震惊于他的敏锐,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是的。”
他脸色有些发白,惨然笑了笑:“我就知道……”
他止住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其他的事,但我和他的心思都早已不在这上面了。
最后他也不说话了,我们沉默地对坐喝酒。
这一喝,就从傍晚喝到了天亮。
酒吧里的酒都被我们喝完了,我见外面已然天色大亮,催促他别喝了去休息。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么我尊重它。”
他似乎在怀里掏了掏,拽出一样挂着红绳的东西,他在手里摩挲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我怀里:“收好它……这是前辈的祝福。”
“虽然总是自称前辈,但事实上常常是白兰地你来照顾我……”他笑了笑:“好歹我也是前辈,总得做点前辈该做的事。”
他褐色的眼睛望过来,罕见地没有了在我面前的孩子气和懒怠,神情沉稳而内敛,眼神却很温柔:“现在……前辈祝福你长命百岁。”
我酒量不如君度,当时已经喝的有些迷糊,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他丢给我的那个东西——是枚平安符,上面挂着红线。
木制的平安符摸着有些重量,质地细腻,入手温润。我没细看,仔仔细细地挂在了脖子上,藏进衣服里。
他没再久留,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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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君度给你的?”浅羽飞鸟盯着我为配合试验,动作间无意中从衣领中滑出来的平安符,神情极为复杂。
我迅速把它给塞回去,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随意:“是啊……怎么,你羡慕了?”
浅羽飞鸟撇了撇嘴:“别这么警惕……我还没下作到抢别人的东西的地步,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他又扫了一眼我颈口露出的红绳,露出有些牙酸的神情:“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会把这样东西送出去……我还以为他要一直把自己锁在过去那件事中呢。”
“真是令人妒忌啊……凭什么他能先一步走出去……”
他低声自言自语了几句,转身走了。
我没太注意他说的话,和浅羽飞鸟共事了这么久,我已经相当了解他——他时不时就这么神神秘秘说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但这个平安符确实有些奇异,我带在身上后感觉身体的亏空都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没有恢复之前的身体状态,但足以让我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宫野志保的电话。
她说她和宫野明美想约我到东京见一面。
我应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浅羽飞鸟站在我旁边,状似无意问我:“宫野家的?”
我没理他,催促道:“你快点……都研究了一年半了,也没见你研究出些什么东西来——别告诉我你是拿着科研组的经费吃空饷。”
我想我是精准踩中了他的痛点,他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了,半晌才道:“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看你不顺眼。”我打断他眼看着又要来的长篇大论。
“行行行——”他投降般举起手,拖长了声音道:“去吧去吧,见你家小朋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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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咖啡店里,面前坐着宫野志保和她的姐姐。我搅了搅志保提前为我点好的生椰拿铁:“很久不见了——明美。”
明美低着头,手不安地搅了搅膝盖上的裙子边:“是的,大人。”
“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叫我大人……算了,”我放下搅着咖啡的铁匙:“这次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明美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坐直了:“我想问问大人上次跟我说的话——”
“为什么——让我注意诸星大?”
一直在旁边沉默地宫野志保腾地站起来:“我就说那个男人不对劲——”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到我挥手示意的动作,暂时闭上了嘴,愤愤地坐了回去。
我没有立即回答宫野明美的问题,而是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道:“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听与不听都在你。”
“至于为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宫野明美的问题,微微顿了一下:“你不是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她脸色有些发白,许久才低声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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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本看了眼从晚饭过后就一直站在阳台,冷着脸一支接一支抽着烟的莱伊,悄悄拉了下身边的苏格兰。
苏格兰心领神会,两人走到厨房,假借着洗碗的水声说悄悄话。
“莱伊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从接了个电话过后就一副严肃的模样——他抽的烟味浓的都快飘满整栋房子了!”波本不满地冲着苏格兰抱怨。
他身旁的蓝色猫眼青年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像是他的女朋友打来的……可能是俩人闹矛盾了吧——我当时正巧路过,听到他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分手? ”
波本冷笑了一声:“走歪门邪道的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的组织。”
“像他那样的人,活该被分手。”
苏格兰看着身边咬牙切齿又有些幸灾乐祸的幼驯染,有些心累——他不知道为什么零从见到莱伊第一天起,就是这么一副哪都看不顺眼的模样,明明人家莱伊也没得罪过零。
他摇了摇头,把波本推出了厨房:“别操心人家的事了……明天不还有个任务?提前探查下行动路线吧。”
波本收起脸上的神色,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第60章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浅羽飞鸟你有病吧!”我忍无可忍地吼出声, 抬手就想拽住他的衣领,被他轻飘飘地拂开了:“不是你说的嫌我进度太慢么……”
“那也没让你把宫野志保给牵进来!”
“这个项目一开始本来就是宫野夫妇创建的,如果说有人能接手并研究出什么成果的话, 只有他们的女儿宫野志保了。”
“更何况是她自己要求加入研究组的……我可没有拿着枪逼她加入。”
“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无耻——难道不是你主动找上门告诉她我在你的项目组?”我忍了又忍,实在没有忍住,一拳砸在了他身后的墙上——距离他的脸只有不到两厘米。
他眼也不眨:“白兰地,你我心中都很清楚,她的平静日子过不了多久了……组织一开始培养她就是为了这个项目, 之前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有所推迟罢了。她现在都十二岁了, 最多再过一年就要从东都大学毕业,哪怕她这会不知道, 一年后也是要知道的。”
我低声骂了一句。
浅羽飞鸟没有理会我, 自顾自的接着说:“更何况……实验要是再没有进展, 就现在的研究进度,对你的问题束手无策——奇怪,我做的实验远远达不到你身体的极限, 为什么会不断往下衰弱……真是莫名其妙。”
“而且你比我更清楚你的身体根本再拖不下去了——你是想等到死的时候再告诉她真相吗?”
我冷冷地说:“那又如何。”
“即使她终生都会生活在本有机会救你的愧疚中?”
我看了他一眼:“她不会有机会知道的。”
浅羽飞鸟的语气忽地淡了下来:“你还真是宠着她……这么殚精竭虑地为她做打算。你又不是她真正的亲人, 自己又讨不到一点好, 这会还把自己整个人都搭进去——你这又是何必呢?”
“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从一开始我也不是为了从她身上获得好处才养的她——你不懂。”
“我当然不会懂……”浅羽飞鸟脸色猛地阴沉下来,他一转身, 手臂带的旁边实验台上试管容器噼里啪啦掉了一堆, 全砸在地上碎成了玻璃渣。
他没管, 径直走出了房间。
——————————
宫野志保穿着一身白大褂, 拿着写满我身体数据的报告单站在我面前, 眉头皱得紧紧的:“这就是你说的秘密任务?”
我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正面看着她的眼睛, 支支吾吾地回答:“嗯……差不多也算是吧。”
她几乎都要被我气笑了:“差不多?你要不要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不吱声了。
她却有话要说,站近了一步,揪住我的衣服下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我:“好你个白兰地,真不错,真不错……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我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也就一般般吧……今天不是星期三吗?你不要去上学?”
她没理会我的问题:“别想着岔开话题……你生生骗了我一年半,要不是浅羽飞鸟过来告诉我,你还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到我死的时候。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陪着笑说:“这不是想让你安心完成学业么——你还在上学,告诉你了也不过就是让你白白担心。”
“但我宁可知道了白白担心,也不想一无所知地被蒙在鼓里。”
她终于看完了手上的那张报告,抬起头,脸上的眼眶有些红:“我就知道那次你和黑泽的突然失踪没那么简单……黑泽回来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醒来之后也对这件事闭口不谈……你的身体就是从那次受伤开始亏空的吧……”
“难怪后来我再也没看你出过任务……平时非必要也很少出门,一两个月后就把位置给了黑泽。”
她眼里逐渐聚起了泪水,却被她咬着下唇仰头逼了回去。我想像往常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却拒绝了,让我到休息室好好休息。
她转身,大踏步走向了门口,白色的大褂略有些长,在膝盖处迎着过道的穿堂风飘荡:“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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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羽飞鸟一条腿撑地,一条腿曲起靠在墙上,低头点了支烟叼在嘴上,烟雾袅绕,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应付过去了?”
我嗯了一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烟:“她没起疑心……虽然你这人我挺讨厌的,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谢谢你这次帮我隐瞒。”
他似乎笑了一声:“别谢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把烟嘴凑到他点着的打火机上,靠回去舒展了一下肩膀,也吸了一口烟:“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跟我没有关系……论迹不论心,就这件事上,你确实帮了我。”
他吐出一口烟雾,不再说话了。
我们沉默地靠在墙边,吸完了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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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保不知道我那次受伤是别人设好的局,也不知道我和boss的交易,更不知道浅羽飞鸟开的这个项目组一开始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我——这些东西对她来讲太沉重了,我不想她小小年纪背上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我也向来没有把伤口扒开给别人看的习惯——别的不说,要是让她知道在她眼中强大又靠谱的白兰地会被别人算计到重伤——这也未免太丢人了点。
所以我对浅羽飞鸟说帮我个忙,在志保面前瞒着点——只要藏好之前的实验记录,瞒过她并不难。项目的目标是返老还童,我身体需要的也是能够返老还童的能量,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浅羽飞鸟的目标是殊途同归。
浅羽飞鸟当时正低头观察着试剂变化,听到我的话从鼻腔中哼出一声笑,像是冷嘲。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
其实我和浅羽飞鸟的关系很微妙。
按道理来讲,我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有九成都是他害的,但我并没有那种对他恨之入骨的感觉——虽然看不顺眼是一定的。
我和他并不像是纯粹的研究员和受试对象,也不像是幕后凶手和受害者,更不像是普通的朋友或是同事。
有时我们甚至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点上一支烟,再随便说上几句话。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能有些时候,他偶然流露出的神态和言语,会让我觉得他与我同病相怜吧。
竟然会冒出这种想法,我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我脑子不正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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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本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然挂上了身为情报人员所独有的神秘微笑,他不再犹豫,走进了地下基地的酒吧。
今天他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据说他在组织内部地位极高,近乎无所不知,但此人十分神秘,就连已经爬到朗姆手下的身为情报人员的他之前都不知道这个人。
还是苏格兰有一次和阿夸维特合作时,阿夸维特在任务结束后喝醉了,背地里吐槽琴酒时无意中说出来的:“别看琴酒现在在你们面前这么个样子,他在那个人手下时乖的跟个猫一样……唉自从那位退隐,行动组的日子可不好过多了。”
“现在东京的代号成员也换了一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圈子了……说白了,当初也是因为那个人聚起来的,现在他不在,散了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真怀念啊……”
苏格兰正想试探两句,就见阿夸维特身边的轩尼诗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你喝醉了……别说了。”
阿夸维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没醉!………你难道不想他吗?”
轩尼诗脸上没什么表情:“想……那又怎样呢?他不会回来了。”
“你最好也不要再提起他。”
阿夸维特眼神有些迷蒙,他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看我平时也没提过他,”他喝尽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可能是喝昏头了吧。”他伸手取过酒保无言推过来的新调好的一杯酒,仰头一口灌下去,顿了下,转头问酒保:“白兰地?”
酒保正擦着杯子,闻言应了一声:“白兰地。”
阿夸维特这才睁开了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眼酒保,笑了一声:“我怎么忘了,你也是见过他的人……白兰地。”
他闭上眼,喃喃了一声:“白兰地。”
最后轩尼诗一边说着阿夸维特喝醉了,一边生拉硬拽硬是把他给拖到了在基地里所属的安全屋,这场酒局也就此结束。
苏格兰却默默地把这个代号记在了心里,回去找了个机会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波本。
波本以他情报人员特有的嗅觉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如果能接触到他,可能对于了解整个组织,进一步探查组织消息会大有助益。
他以后就有意无意地在阿夸维特面前提及有关白兰地的事,清醒的阿夸维特却非常谨慎,对此只字不提。
在波本几乎要放弃从这里获得消息时,阿夸维特在一次任务后叫住了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白兰地的事么……现在有一个机会。”
他报出一个地点和时间:“我正巧当时没有空……你替我去汇报这次任务的明细。”他摘下墨镜,别到了花衬衫的前襟,半转过头冲着波本笑了一下:“好好把握——如果有人知道白兰地的事……那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波本收回思绪,他看见吧台前面坐着一个人,听到动静,那人转过头来,有些乱糟糟的白色的长发随之散落到一边:“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