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像当初的杨露◎
从那天起,两个人闹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别扭。
称之为“别扭”也不太妥当,因为彼此置气得毫无头绪,好像事情就这么发展了,而他们就这么闹僵了关系。
不过人生在世就是这样来来往往,奉颐想得很开。
应该说西烛走后,她什么事儿都能想开。
但常师新想不开。
“你是不是觉得占着人公司旗下艺人的名额就万事大吉了?”
“你知不知道赵怀钧压根没心思发展娱乐产业,整个瑞泰也根本不需要,说不准哪天就把这块儿砍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有点儿名气你丫就开始飘了是不是?我给你酒吧地址是让你去吵架的?!”
“奉颐!你到底要干什么!!”
手机上发来一长串的常师新崩溃的语音,奉颐挨个听完,听完后扔去一边,蜷缩起身子,窝进椅子里。
正对外是阳台,阳台外是一堵水泥墙,墙上铺满爬山虎,已经开春的季节绿油油的一片。
这种植物好养而生命力旺盛,可夏季招小虫子,奉颐最不喜欢,去年整个夏天都没开窗透过气。
常师新的消息还在发个不停,手机叮叮咚咚响了好几次,她统统置之不理,直到常师新憋不住,开始给她打电话。
奉颐勉为其难接了一个。
她也奇怪,常师新与赵怀钧联系也没那么频繁,他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两人闹过不愉快的消息?
常师新说:“大少爷半夜三更一通电话过来开始巡查一小喽啰的工作情况,换你你安心么?”
“……”
“改天……不,就明天,你跟我上饭局,赵怀钧正好在,给个台阶就下了……”
奉颐果断:“不去。”
说完直接挂断,其后再打过来一概不理会。
这场面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使小性子,同他赵三公子闹别扭,被经纪人按着头去求饶道歉——
像当初的杨露。
那时候,也都说杨露是“小金宥利”,如今的奉颐亦被他人标榜在金宥利后生之路的行列。
奉颐心中蒙上几许怅然,情绪难以名状地蔓延。
仔细想想,其实还不如杨露。
杨露至少有过高光时候,而她,这条路才刚刚开始有起色,便可能随时会夭折。
她也反思过,想着不然就忍辱负重道个歉吧,这件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也不是不能忍耐的人。可不知怎的,甫一想起那晚的不欢而散,喉间便如同堵住了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将那些纷乱的杂绪通通压下,胡乱地将之统统归结为一个原因:欺人太甚。
奉颐不后悔,但这个时候她还没意识到、更没能理解到常师新的那浓重的忧虑。
又或者说,她没考虑全面这事的严重性。
她同赵怀钧断联这么长时间,一定会有人见他身侧无人,稍加试探他的态度。即使最好的情况是他官方表露她是公司正常的艺人,也多的是人能揣摩出两人如今的关系。
再者,稍微近点儿的人都了解赵家这位三公子骨子里其实最是寡情,身侧莺燕无数,又真的把谁放在心上过?
奉颐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殊。
而就是这么现实。
一星半点儿的风声透出去就已经足够。
奉颐工作有一段没一段,刚开始成天待在家里,还未觉察周围人的变化。
是有一次,她带着宁蒗去青岛客串一个角色。
这个角色是临时决定的,制作不算大,但奉颐刚签瑞也嘉上时合作过,那位制片对她印象深刻,待她也随和,正因如此,奉颐后来又免费替他的制作剧跑过一次配角。
但这次却出了意外——奉颐和宁蒗刚抵达青岛,忽然就来了一通电话,被通知剧组已经换了人。
换人这种事情不新鲜,以前也经历过。令奉颐怪异的是对方的态度特别敷衍,几乎与曾经跑龙套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奉颐还没来得及详问试探,那端便匆匆挂断,一点机会也没给她留。
她举着手机无语凝噎。
工作没了,人也到了青岛,秉着不能白来的原则,她与宁蒗一拍即合,干脆去玩了两天。
这时候还算想得过。
真正叫人意识到严重性的那次,是她两个月后的某次杂志拍摄。
当时正在摄影棚里,临夏的棚内温度高不透气,奉颐被闷得受不了,想叫停去喝一口水。一旁的品牌方负责人这时候却忽然抬头,像是情绪蓄积已久突然喷涌:“喝什么水?赶紧拍,拍完了我赶时间。被公子哥惯坏了还真当自己身娇肉贵?热死人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金宥利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对方极其不耐,站在摄像头外,不断用手替自己掌风,凶瞪着她的眼神像是无比憎恨她拖延了时间。
宁蒗给她递水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奉颐也愣了一下神。
也就是那一刻,她倏地一下清醒过来,终于看到了周围人的冷漠。
现实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原来都是仗着赵怀钧的面子。
原来她曾以为的自在,是因为他允许她自在。
奉颐的心慢慢就沉了下去。
有时候不得不讽刺承认,人类的确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
那时候周围的人给她好脸色,时间长了,还真以为自己遇见的都是好人。事实上,谁不是背过身后又是一张脸,谁没有对着她背影啐过一句:没有赵怀钧,你丫什么都不是?
那次过后奉颐沉寂了好长时间。
说是沉寂,其实是无戏可拍。
赵怀钧就一直安安静静躺在她的聊天列表,因为好些日子不联系,两人的对话已经被挤在了聊天列表最底下。
常师新神经病,见她颓了点精神,又掉头来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现有的名气还能接点戏,大不了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从头开始也不是不行。
可她明白,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六,又还有几年的青春?
她感到惆怅与无力。
二十六这个年纪,对于娱乐圈来说,已快挤入大龄行列,如若不费劲儿保养维持脸蛋,观众与导演们挑剔的目光与讨伐能将女演员彻底淹没。
可是,二十六岁,对于她整个人生来说,却还非常非常年轻。
也正因为还很年轻,许多深奥的人生道理,终究是参透得不够齐全。
奉颐有一天突然就惊醒过来,意识到不对。
原来的那些都不对。
她的想法、她的做法、她的重心,都不应该只在维系赵怀钧。
若想真正出发走得长远,她的双脚必得先踏踏实实沾地生根,否则也不会似如今这样,他人愿意施舍托举,她便得道升仙,若有朝一日被弃如敝屣,便枯骨黄土难以翻身。
她不能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险地。
奉颐越想越后怕,对荣耀的渴望与如今的囹圄形成强烈鲜明的对比,胸腔之中逐渐蔓延起恐慌——她错过了赵怀钧最喜欢她的时候,错过了趁机立稳脚跟发展人脉的最佳时机。
“万物为我所用”这个道理,在奉颐二十六岁那年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转折。
在这一年,她悟出了两个道理:
第一,独立,不可完全依赖任何一方势力。
第二,望着前人脊背,便永远无法超越前人。
许多思考是在悄无声息之间逐渐成型、稳固。它没有武侠电影里那么惊心动魄热血沸腾,它是不知不觉,在当下风平浪静到如同只是经历了最寻常的小事。
北京的暑期又闷又热。
奉颐一觉醒来头脑昏沉,常师新给她留了一条消息,大意是她醒了以后去一趟瑞也嘉上。
在日常出行这方面奉颐向来随性,洗了把脸,戴着顶鸭舌帽就出了门,脸上唯一的装饰就是耳朵上那对银色素环。
到的时候常师新正在打电话。
见到她,不冷不热瞥她一眼,丢给她几个剧本。
办公室小而静,奉颐呆在一旁大致浏览一遍,看了半晌,最后轻啧。
剧本有是有,可到底是质量不如从前了。
没好的制作、好的导演、好的团队、好的演员、好的剧本,想红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剧本。
现今这市场,好的本子可太少。肉少狼多,她又哪里能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抢过来?
真难。
奉颐陷进沙发里,抱着那堆白纸张望天花板,怎么想都想不出解决办法。最后干脆一把推开那些剧本,挺起身,戴上帽子准备回去。
那边的常师新正好打完电话,睨她一眼:“哪儿去?”
“回家,热。”
“后边什么打算?”
奉颐觉得奇怪:“你是经纪人你问我怎么打算?”
常师新冷笑起来,靠在座椅里,双手交叉,晃悠了两下:“我让你接个综艺炒炒热度,你也放不下面子身段,让你炒作黑料你又骂我不道德,敢情好事儿您都揽了,让我背锅?”
不说她那位竞争对手刘阿诗红料满天飞,人气蹭蹭上涨,就单说公司新人都招进来了,好些个都是自带资源来的。前些时候有个同僚还在他面前趾高气昂,说让我们家谁谁下部剧带一下你家奉颐吧?真可怜。
常师新气够呛,绷着脸愣是没敢垮。
奉颐:“……就不能好好演戏么?”
常师新对此一声轻嘁。
奉颐也迷茫,这瓶颈期还真不好突破,再遇不上好的剧本,她同常师新可能真就被熬死了。
内忧外患。
她摇摇头作罢,走向门边打算离开,可就在临开门前,宿命一般,她倏然瞥到他桌边那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沓剧本模样的白纸,她莫名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常师新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一眼:“漏掉的剧本。我还没看。”
奉颐走过去,将其拿起看了又看。
片刻后,她吃惊的声音响起:“程云筝也参演?”
“嗯,就是程云筝送过来的。”
奉颐还在怪异他怎么不直接将剧本递给她,就听见常师新说道:“他是制片人之一,这次是把自己身家全投进去,小成本小制作,找你是因为能开人情价,便宜。”
好不容易赚够三百万,不拿去还债,跑来投资电视剧?
程云筝可不是个冲动的人,他能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常师新:“这部剧导演也是制片人,就一热爱摄影和电影的人,家里有点儿小钱跑来投资,结果不知天高地厚,被骗了个底朝天。兜里啥也不剩的业余人,还是靠程云筝接济,又拉了几个投资,这才勉强够拍。”
说完指着她,一顿冷嘲热讽:“你要是接了呢,你、程云筝、还有那个导演倪知呈,就是仨倒霉蛋凑一堆,拍个倒霉悬疑片,说不准啥水花也没,亏得精光。”
三个倒霉蛋。
有意思。
奉颐哂笑,还是将这剧本拿了回去。
回家后她细细研读了一边这个剧本,起初没上心,可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入了神。
不知是不是今日看过的剧本质量过于稚劣,她读此剧本时,竟然少有的眼前一亮。
她深知程云筝敢这般有魄力地倾尽全力地加注,绝非仅仅是这么高质量的剧本。
奉颐想了想,大半夜的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倪知呈”。
倪知呈这个名字在演艺圈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但他多年前在校时拍过一部短片,这部短片获得了国外某项小众但十分权威的大奖。除此之外,倪知呈获得过多次国内外的摄影奖项。
不是入围,全是斩获。
她突然发觉,这可能是个拥有惊世才华的业余选手。而投资他,赢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也许这才是程云筝愿意倾囊相助的真正原因。
奉颐合上电脑,当场就给常师新发了消息:
【这部剧,我接了】
死地而后生,她赌她能赢。
【作者有话说】
问:这一章熙熙在奋斗事业,那么赵老板在干嘛?
赵怀钧:在没出息地吃醋生气:)
这章开始20个红包
32☆、
第32章 (小修)
◎到底是没忍住◎
七月末的时候,赵怀钧飞了一趟伦敦。
舒魏说自己在英国待得发霉,央求他们过去陪她玩。武邈去过好几次,甘晓苒没功夫搭理,赵怀钧也是趁着出差顺便拐道去的这一趟伦敦。
他知道这大小姐不缺人陪,成天无病呻/吟不过是求关注。但当他敲响舒魏所在的别墅,门被拉开后,他还是被舒魏气着了一下。
满屋子的人乌泱泱一片,站的站,坐的坐,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与礼帽,地板和桌面狼藉不堪,零食蛋糕酒水喷洒得四处都是。
哪里有半分舒魏在电话里可怜兮兮哭诉的惨状?
这群人里有好几个熟悉面孔,见到他,纷纷热情打招呼。
赵怀钧看见了舒魏那个男友,一转眼,还看见了旁边同那人称兄道弟的武邈。
舒魏刚来伦敦的时候就让自家男友办了签证,自费倒贴,时不时叫人频繁往返北京与伦敦陪着她。
除此之外,就数武邈往伦敦跑得最勤。
武邈什么心思,大家伙都清楚得很。舒魏同那个男友掰掉是迟早的事儿,武邈估计等着他俩分手后来者居上,一听闻这俩有什么风吹草动,兔子似的跑得比谁都快,就想着掐准时机挑拨离间。
可也不是这么个离法。
赵怀钧眉心略疼,不想趟这浑水。
舒魏见到他开心得很,拉着他就要往里面去,直说三哥你来得正好,咱们才刚开始呢。
可赵怀钧刚迈进去半步就戛然止住。
“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公司还有事儿,今儿不玩了。”
他说得客客气气,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将手上提着的见面礼递给舒魏,同屋内的武邈招呼了一声。
舒魏知道他的脾气,不想玩不想干没人能奈何得了,依依不舍地同他话别,想送他出门,却被他制止,挥了挥手,快步离开。
伦敦的傍晚天空是蜜糖橘色,温布尔登区不如市区喧闹,密度极低的别墅屋笼罩在夕阳下,赵怀钧回到车内,还能隐约听见舒魏家中传来的男女欢闹声。
这地人烟稀疏,一临近晚上更甚。
马路对岸只有一对母子从远处缓缓而来,他手搭在方向盘,迟迟未动。
略一抬头,挡风玻璃外的笔直马路被笼罩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噔噔噔。
忽然有人在车外轻敲了敲他车窗。
赵怀钧降下窗,窗外缓缓出现一张清秀乖巧的脸蛋。
这姑娘很年轻,淡淡的妆并不出彩,全是依托那张秀丽稚嫩的五官,笑起来生动活泼。
她弯下身,与车内的他平视:“三哥,怎么走这么快?”
对方的态度自然熟络,透着亲昵紧密,可赵怀钧实在没心,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这张脸也确实没在自己印象中留下分毫。
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说:“有事儿,就没留。”
女孩子手肘搭上了车窗,低领的外衣随着动作不经意间展露出绝好风光,她柔声慢调地撒娇:“可是三哥不在就没意思了。”
黏黏糊糊的腔调如鸿毛一般,欲图轻轻撩拨男人的心。赵怀钧也不傻,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今夜她想跟着他走。
男人冷淡的眼里终于是慢慢碎出点儿笑意,手半搭在车窗,哂笑道:“不好玩?”
女孩摇头,樱唇微撅:“是三哥不在,不好玩。”
眼前这张脸满是讨好与刻意,可赵怀钧瞧着瞧着,莫名就想起两年前在上海那次的酒店里,半洇在池水中的墨色海藻,氤氲于水雾之下的轮廓,睫毛上汽着的未落水滴,还有水光潋滟中半露的玉/体。
那些暖色的片段终汇聚在被水浸泡过后沾染着潮气的身子,和那双盈盈水灵的勾人眼睛。
她有种很直观很利落的美。
不必多加修辞,单单一个字便可完美形容。
赵怀钧第一眼就这么觉得。
后来两人纠缠不休,他又觉得,这江南水乡果然名不虚传。那把烟雨熏染过的清脆嗓子同他浪荡时,就像甜得过头的蜜饯果子,齁甜得人心战栗。
如同悬崖坠落谷底后,又再次被高高抛起,失重与超重无缝衔接,极速转换的瞬间血液沸腾,连肌肉都带着不自觉的紧绷。
纵使少时玩岁愒时朝歌夜弦,也再没有谁给过他那样激荡澎湃的感觉。
赵怀钧至今都记得有次带她去甘晓苒庄园时,他瞧她不爱打牌,便捞了人上附近登山徒步去。高从南他们对这项目没兴趣,所以一路上就他们俩。
只有他们俩,赵怀钧就多了些不正经。
他私下里喜欢拉着她闹,那嘴皮子偶尔淬了毒似的戳人心窝子,奉颐听不顺耳,闷头就往前走。可可走着走着,赵怀钧就见她路走岔了。他也不提醒,慢悠悠跟在她后面,直到她自己反应过来后霍然转身,气恼得骂他一句混蛋。
那模样漫染了桦树林的葱郁,看上去特别生动。
越临近三十岁这个年纪,人就越觉得时间可贵。更何况赵怀钧也不是那等毛头小子,见着什么姑娘就爱逗上一逗。
他就是觉得她特有意思。
比其他人都有意思。
这大概就是他那位好友调侃的——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就是可了惜了。
赵怀钧轻哂。
耳畔重复的呼唤将他的神智重新拉回来。
女孩子在他眼前轻挥了挥手:“三哥,想什么呢?”
赵怀钧一点点地收回目光。
还是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只是形象在某人衬托之下逐渐变得寡淡。
不知怎的,忽然就有点意兴索然。
没意思。
应该说,这几个月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那感觉就好像明明画好一副画却忘记点睛——总是缺了点什么,摸不着头绪也揪不出原因。
他拿过旁边的手机,给武邈打了个电话。
三分钟后,武邈从屋内小跑着出来。
“三哥,什么事儿啊?”
赵怀钧拿下巴点了点那姑娘,说:“人想回家,我也不顺路,只能劳驾你送送,回头再谢你。”
那冷淡模样同方才判若两人。
他这个人就这德行,待人和煦的时候温和有耐心,可若想冷下来,也许就是一瞬间的事儿,那样子看着比谁都绝情。
是改不了的劣根。
武邈愣了愣,转头去瞧身侧同样愣神的姑娘,姑娘眼圈似乎有些红了,瞧着赵怀钧没敢多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赵怀钧升上车窗,没留恋地踩下了油门。
从伦敦回了北京后,赵怀钧在忙碌的业务里,又赴过两次局。
一次碰到了大哥,还有一次碰上了常师新。
自从听说他拿下西部产业园的项目后,大哥待他的态度就比从前亲了许多。
想想也是,谁拿下产业园项目,谁就能在未来世界局势里占得头筹。况且赵怀钧的野心这两年越来越大,谁都能瞧出他接替瑞泰是迟早的事,大哥亲近他,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赵怀钧偶尔也会恍惚,小时候大哥待他的那些好到底是真是假?是为了一己私念,还是为保全赵家?
这个问题后来随着年龄与局势诡变,也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就像大哥拍着他肩膀对他说的那句:“你要记得,咱俩都姓赵。”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遇见常师新的那次,是赵怀钧从一朋友的局上逃离,跑去通风口抽烟解闷。
常师新这时候正好从外面走进来,与他迎面碰上。
两人之间没什么多余的话。常师新礼貌颔首,性子倒是比几年前刚接触他那会儿稳得多。
又过了会儿,赵怀钧到底是没忍住,不着痕迹地盘问了一番如今的工作进度。
面对直系上司,常师新的回答自然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作为上下属关系,常师新的表现十分合格;
但作为赵怀钧本人,他觉得这人有那么点儿不上道。
那天常师新一根烟就抽了一半。
人走后,赵怀钧好半天才慢悠悠走出通风口。
外面廊道上没多少人经过,于是那道靠在朱红石柱上的娉婷身影就格外显眼。
赵怀钧觉得眼熟,多瞧了一眼。
奉颐在等程云筝。
今日是会见倪知呈的日子,三个人在酒桌上相谈甚欢,倪知呈仿佛找到知音一般抱着程云筝,一口一个好兄弟地喊。
这人一旦兴致高情绪旺了,慢慢慢慢就喝醉了。
倪知呈没进圈之前就一学建筑的理工生,不如程云筝会应酬,酒量更是没什么水平。程云筝无奈扶着倪知呈上洗手间,奉颐紧随其后,生怕这俩奇葩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她双手搭在栏杆上,颇有些百无*聊赖地等着。
感应到身后有人缓缓靠近,她以为是程云筝,一边转身,一边埋怨:“让你别灌他,你这人可缺……”
话音戛然而止。
赵怀钧站定,目光好整以暇地落了下去。
33☆、
第33章
◎亲昵地揉着她下巴◎
奉颐今日很随意。
准确来说,她私底下都挺随意。
如果不是工作上的特殊需要,她常常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帆布鞋全面解决到位。如若那天太阳曝晒,顶多再加一顶帽子,简简单单随意出行。
所以赵怀钧今夜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奉颐。
但脸蛋足够漂亮的女孩子哪怕是套麻袋也好看,特别是奉颐这样身段也极其出色的姑娘,整张脸上最明亮的点缀也不过耳上一颗小钻石。
赵怀钧一眼辨出那颗假的仿钻,忽然就有些惋惜——她皮肤白皙,该配绿钻,亦或是蓝钻,若是过几年再添点儿阅历,沉淀沉淀,或许还能镇住祖母绿的翡翠。
奉颐眼中的错愕一闪即逝,消失几个月不闻不问的人冷不丁出现在自己面前,弄得人措手不及,一时凝噎。
托他的福,奉颐这几个月过得不算滋润。
被抢了好几个戏,出席商务活动也被挤在一旁,主持人对着品牌主推星一阵狂夸,奉颐直接被草草带过,在风中白白站了两小时;
拍戏时也差点儿被其他小配角推下高架。对方不是故意推人,但却是真的排挤她,那一胳膊肘暗中使劲儿将她往外推,谁也没想到会用力过猛,若不是吊着威亚有安全带,奉颐这会儿估计还在医院躺着呢。
曾经跑龙套时也是没什么人搭理她忽略你她,亦或者对她恶言相向。
但这次却还不如跑龙套的时候,至少那时候厚着脸皮能轻松自在,如今利益牵涉渐渐复杂,反而不能了。
她很难受。
这种难受源于自己在他人眼中的价值,竟几乎决定于赵怀钧。
前段时间同程云筝点外卖喝酒,她还气愤地挥着一根烧烤串大放厥词:迟早有一天我必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程云筝撑着脑袋笑,揶揄道:“行啊,出息了。”
可哪里会真的出息呢?
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抒发心中的不痛快。
奉颐心中波澜起伏,面上仍然一副不惊宠辱。
她瞧着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这人还是老样子,浑身闲散,唇角微翘,脾气好到似二人间什么都未发生过。
反而是她,按兵不动,不知倚仗什么。
视线只在最初那一瞬与他交汇,而后自然而然地随意落在他身后下方。
是有些使小性子,抗拒的意思。
赵怀钧主动伸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好笑地低声道:“不认识我了?”
奉颐无动于衷,还是没看他。
他手指触过她耳坠的小钻,问道:“给你送那么多东西,怎么也不用?”
酥酥麻麻的触感透过耳垂传递进奉颐的大脑与心脏,她不适应地偏过头,抬手间就要挣脱他,他却忽然一把攥紧她,奉颐一个趔趄,被迫抬起头,碰上男人晦暗不明的视线。
赵怀钧可受不得她这样抗拒自己,虽不大明白她到底同自己置什么气,但这个时期,他明显有更好的耐心去哄她。
“真打算不理我了?”他替她理着鬓边短发,指腹顺其自然地划过她脸颊,亲昵地揉着她下巴,态度主动软了下去:“熙熙,你知道我很看重你。”
奉颐心头忽跳。
有些摸不明白他话中的“看重”到底是哪方面的看重?
是看重她的能力?
还是看中她这个人?
奉颐漆黑眼眸蓄积着几分惑,可再转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她垂眸想了想,模样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缓缓启唇,道:“你……”
可惜,第一个音节刚出口,程云筝慌里慌张的声音便不合时宜地强行横插进来:
“奉颐!奉颐!快快快,帮我接着他!”
程云筝歪歪斜斜扶着倪知呈从不远处走过来。
倪知呈不省人事,身子重得要命,压得程云筝抬不起头,一双手盲目地摸着前方,全身心地指望着守在门外的奉颐能救救自己。
“早知道这丫酒品这么差,老子就是渴死也不灌他!”
程云筝恨铁不成钢地絮叨咒骂,拼了老命地将倪知呈拖出来。
与赵怀钧的交流被强行打乱,奉颐赶紧上前帮衬。
赵怀钧手上倏然一空。
这厢奉颐扶住倪知呈的胳膊,倪知呈却嘿嘿傻笑,反手拉住她,大着舌头说道:“奉颐啊,你真是……真是我的知音啊……我一定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你们俩……你们等着哥哥我……”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两眼一翻,直接往前栽去。
程云筝和奉颐同时惊呼出来。
奉颐伸手去拉,程云筝几乎半跪在了地上,两个人合力托着倪知呈,才没叫这厮摔个底朝天。
程云筝扑腾着,急忙将人搂上自己后背:“奉颐,你给点儿力。”
奉颐在后面使出吃奶的劲儿。
仓皇凌乱间,倪知呈的手机落在地上。
奉颐捡起来跟了上去,急急道:“你们慢点儿啊……”
——赵怀钧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从自己跟前跑过去,就留了一抹幽香给他。
场面一度混乱,奉颐压根顾不上其他。
同程云筝一起将倪知呈弄上车后,程云筝舒了一口气,骂道:“倪知呈,你这王八犊子!喝不了酒你干嘛跟老子夸海口?”
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喝一箱酒,程云筝瞧他那样就不是个能喝的,特意省了劲儿没敢多灌。原想着喝个半箱图一乐就成了,谁知道倪知呈这玩意儿,一瓶酒下肚后直接倒了。
他奶奶的。
打从程云筝入这圈里以来,见过的人谁不是哄着骗着说自己酒量不行?就遇见这么个二货,生怕别人不灌死自己。
程云筝骂完后爽快了,撑着车门就要去开车。他扭头去瞧身边的人,却发现她心不在焉得很。
他冲她招了招手,说:“嘿嘿嘿,想什么呢?”
奉颐回神,说没什么。
程云筝:“后边什么打算呐?”
“我得回一趟扬州,”奉颐说,“找找灵感,体验体验,为下个月开拍做准备吧。”
这方法也是从金宥利身上学的。
她在这部戏里是反派角色,一个受尽家庭苦楚后疯魔了的碎尸凶手。
这种角色前所未有,对她来说,绝对是一次挑战与突破。
这剧本是倪知呈自己上大学旷课研究出来的。
剧本不是以破案猎奇出彩,而是以破案为背景的群像剧,反映底层小人物的无奈,以及复杂人性背后的心酸、痛苦与挣扎。
整个故事里,没有一个浪费的角色和剧情,短短十集全是精华,节奏紧凑,结构紧密。有许多剧情细节非常真实,真实到可能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边。
奉颐很期待。
不是因为这个故事很容易引起观众共情,而是她扮演的这个角色太丰满太有张力了,她的创作空间特别大,且应该是奉颐目前为止接触过的最有个性的角色。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物的故事背景,与西烛的经历有着貌合神离的相似。
这也是她接下它的原因之一。
所以她想好好准备准备。
只是回一趟扬州找西烛,不可避免会回一趟家,看看秦净秋,看看奶奶。这一来一回,没个一星期是不成的。
程云筝也在这部戏里,同她有对手戏。此番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而又同她开起玩笑:“成啊,那就上车?哎不对,咱俩不顺路吧?”
奉颐瞪他个不着调的。
她得同程云筝一并送回倪知呈,临上车时却犹犹豫豫的。不知为何,回望了一眼身后亮堂的餐厅。
她思忖了两三秒,对程云筝说道:“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说完直接掉头跑了回去。
程云筝摸不着头脑,在她身后叫了她好几声。
奉颐却头也不回。
她知道自己刚刚在犹豫什么,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她还是决定要将刚刚那句话说出口。
她想,这情随事迁,一切事态都是偶然,是顺其自然。
那就再继续顺其自然一点好了。
可当奉颐穿过大堂,越过一树海棠,再次返回到与赵怀钧分离的地方时——
那处却早已经空空荡荡——
入伏后的扬州炎热又潮湿。
这次归程其实在多年前就有了念头,可直到如今才有了行动。
奉颐许多年没有回过这里,落地后,一路听着乡音,瞧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竟然也开始感到一丝恍惚。
近乡情更怯。
底蕴悠长的茶文化让生活充斥慢调的韵味,运河畔的古杨柳在烈日之下焉了吧唧地耷拉着叶片。
经过老城区时,奉颐瞧见原来那处茶棚如今已变茶馆,有几个大爷正在惬意地打牌。而她就在某一瞬间神思略恍,蓦地想起那个地方,曾是她与西烛最爱跑去买冰棍饮料相聚的“老地方”。
斑驳的记忆在那一刻汹涌。
有个瘦到营养不良的姑娘欢快地从她眼前跑过,嫩黄色T恤,绿色及膝宽松小短裤,手里举着一杯冰后的酸奶,冲她大喊:奉颐,你快点,要下雨了!
清脆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耳彻。
奉颐心脏霎时一疼。
女孩子在长大,社会在前进,世界斗转星移,到头来也不过物是人非事事休。
路边景色愈来愈新,愈发繁华。驶过一道岔路口时,新城区豁然展现在眼前。
她事先通知过秦净秋。到家的时候,奉颐深吸一口气,准备拧开那把多年没用过的钥匙时,居然会开始觉得忐忑。
“咔嚓”一道轻响。
门开了。
屋内的饭菜香气顿时溢出,钻进奉颐鼻翼间。
有些刻在骨子里的回忆是忘不掉的。
比如回家时经过的那条巷子,比如家中楼下那棵清甜香味的桂树,比如常待在健身器材旁的老人。
比如,妈妈的味道。
秦净秋当初坚决反对她转行,而她一意孤行,摆脱音乐就如同迫不及待想摆脱秦净秋自以为是的“好”。母女俩争执不下,在电话里有过一次继西烛去后的二度大型争吵。
那时候的秦净秋因为她连续几年不回家,心中颇有怨懑,一气之下放了话:“你既然这么反感我不愿听我的话,那好!从今以后你都别回这个家!我秦净秋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都说气话不能当真,可说出口的话却覆水难收。
秦净秋头颅高高抬起不愿服输,奉颐更倔,不让她回家,她就当真一去六七年,再没回过一次扬州。
母女两人闹得水火不容,这些年她与秦净秋的消息几乎都是靠张乘舟传来的。
张乘舟告诉她:你妈妈这些年常常替你去看西烛,每年清明还去扫墓嘞。
张乘舟还告诉她:后来你妈妈一想你,就开始练厨艺。有一次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命苦,养个不孝女,到头来还要担心她万一哪天突然回来了没可口的家常饭菜,自己跑这儿哼哧哼哧地下厨……
她知道秦净秋是刀子嘴豆腐心。
但那时候单枪匹马寥寥一身地在北京闯荡,哪有脸面回去?即便是回了,秦净秋那反复不停要她退出演艺圈的勒令也只会让母女二人争吵不休。
是如今总算有了些名堂,才有底气回到这里。
奉颐拉开门,门吱呀一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
张乘舟和秦净秋听见响动后奔了出来,小小的门口瞬间汇聚起人气。
“回来啦!快快快,换拖鞋!”
“饭马上好了,饿不饿啊囡囡?”
“行李给你张叔叔,快进来快进来!啊呀我的锅快糊了,你先坐,吃点儿零食……”
秦净秋笑意盎然地忙前忙后,又是接她行李,又是替她找拖鞋。奉颐莫名有丝局促,吞吐半晌,愣是没找到机会插话进去。
张乘舟听话地拿过她行李,奉颐习惯性叫了声“张老师”。
张乘舟笑眯眯地颔首:“回来一趟不容易呀……”
然后又压低声,对她悄悄道:“别看你妈妈高兴,其实她昨晚已经先哭过一次啦。”
奉颐抿嘴没有说话,只默默换上了新拖鞋。
“饿不饿?”张乘舟回头问她:“净秋今天特意向医院调了班,就等你回来呢。”
奉颐还没回答,秦净秋又从厨房探出头,埋怨:“张乘舟,你对着孩子说什么呀!”
“知道知道,我不说了,你菜糊了。”
秦净秋没好气横了张乘舟一眼,又钻进了厨房。
可张乘舟才不如秦净秋的愿呢,将她送进房间后,转头又对她说:“你妈妈别扭,不让我说这些,但我告诉你啊,你的每部剧,她都追着看过。”
有时候嫌她戏份太少,镜头一晃就过了;有时候觉得这导演拍得不好,把自己女儿拍丑了;有时候又觉得奉颐没演好,这段戏不该这么演嘛……
后来慢慢的,奉颐成了主要配角,戏多了,镜头也多了,但秦净秋偶尔看着看着,就会很难受。
那部《都市男女记》上映的第一天,秦净秋和张乘舟两个人专程跑去看,看到奉颐同那位男演员的露骨床戏时,秦净秋终于绷不住,再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坐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哭,张乘舟怎么劝都劝不住。
母女连心,她知道自己这倔成犟牛的女儿,在复杂的演艺圈里,一定是遭受了许多白眼与苦。
她都过了五十的人了,每天给学生批改论文后,闲暇放松之余,带着老花镜都要上网刷一刷奉颐的消息——为她出名了高兴,也为她出名了难过。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秦净秋高兴得很,老给她夹菜,生怕她饿坏了似的。
“你不会做饭,这些年肯定老吃外卖,我跟你说,这外卖最没营养了,用的都是垃圾油,吃了要坏身体的……”
秦净秋这些年性子软了不少,但本质到底还是没变的:啰嗦、强势、爱“为她好”。
奉颐无可奈何,只能乖乖吃掉那些累积如山的鸡翅、鸡肉、牛肉、焖鸭、螃蟹、清虾……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前。
奉颐习惯早睡,刚要灭灯时,秦净秋突然端着一盘水果进来,放在她床头。
她真吃不下了。
可秦净秋说:“补充维生素的,你看你瘦的!”
奉颐争执,说这是因为拍戏需要减重。
秦净秋才不管,非逼着她吃。
最后闹到两人干脆各退一步,秦净秋往她床边一坐,母女俩共同解决一盘水果。
房间一切摆设都没变过,昏昏暗暗的,只留了一盏暖黄色台灯。
女人之间的聊天内容总是出奇的繁多。
秦净秋这些年的生活稳定单一,每天上班,下班后同张乘舟一起买菜回家做饭。
张乘舟秉性温和的,两个人重新走到一起不容易,他等了她这么多年,等到她离婚,等到她供养孩子上完学,没有心灵负担后,才同她提议是否还愿意继续。
秦净秋心里遗憾,奉颐走后她也落寞,于是就答应了。
讲到这里,秦净秋突然凑过来问她:“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谈男友啦?”
“……没有。”
“那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
奉颐沉默半晌,愣是不说话。
无端想起了一个哄人都哄得不到位的家伙。
秦净秋还在絮叨:“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谈?难不成女明星真是晚婚居多?”
奉颐不想回答。
毕竟“结婚”这个词,没在她的规划里。
她有好多好多目标与愿望,那些事情多到她可以耗费一生的时间去提升,去完成。
恐怕分不出太多精力给予婚姻。
秦净秋也不勉强,又问:“那你明天去干嘛呢?”
“我去探望奶奶。”
“那你可得早点。”
“嗯。”
话音落后,一时再无话。
两人间静悄悄的,像是装了六七年的话匣子,因为太多太多,说不完,也就不说了。
不知不觉夜已深。
微弱的台灯光映照着奉颐正值光彩的容颜,也照亮了秦净秋鬓边渐白的发。
奉颐无意扫眼过,愣住。
忽而抬手,指尖抚过那丝鬓白——原来这些年自以为的没变化,其实秦净秋都老了。
她问:“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你今年二十六,你妈我今年都五十三了,能不白吗?你张叔叔还替我拔了两根呢……算了,改天去染黑好了……”
奉颐怔怔然地瞧着秦净秋。
时光荏苒,当年强势精干的女人如今也已有了饱经风霜之态。
而这其中很大的原因,仔细想想,都是因为她。
当意识到这件事后,她的神情刹那间一变,卸下那些伪装,底色纯粹如一个伏在妈妈膝头的幼稚小女孩。
她定在那里,突然就有点哽咽,艰难地开口时,轻而缓的语调充满对母亲的愧疚:“是我偷了妈妈的青春……”
秦净秋不以为意地笑,揉了揉她的头:“不说了不说了,睡吧。明天赶早班车,去晚了你奶奶就跑出去溜达了。”
仿佛不让她煽情,秦净秋说完就起了身,端着盘子,走得很快。
门被带上后,屋内再次陷入静寂。
奉颐慢慢躺下去,空气中翻滚着幽幽香味,是窗外紫薇花混着青草泥土的清香;还有后背贴着的独特熟悉的软床,是她少时最熟悉的亲切。
同秦净秋聊得晚,结束时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再过个两个多小时,扬州天就要亮了。
奉颐的奶奶是老扬州人,她常开玩笑——扬州嘛,夏至三庚入伏,天亮的时候鸡都还没起床嘞。
扬州的早晨嘛,有蟹黄小笼包、阳春面、干拌面,还有晃荡着金黄朝阳的运河河面,和悠悠闲闲的“皮包水”。
而就是那个久违的清晨,奉颐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下楼,抱着相机刚出院子,一抬头——
就看见了赵怀钧。
【作者有话说】
“皮包水,水包水”,是扬州地区的一种习惯。
“皮包水”是早茶文化;“水包水”就是搓澡文化,但是我哥美称,说那是他们的“水文化”~[菜狗]
34☆、
第34章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赵怀钧不该出现在这里。
奉颐潜意识里这么认为。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奉颐仔细思索了很久,将原因归结为二:
她不觉得自己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觉得赵怀钧会主动打破壁垒。亦或是,她不觉得两人应该打破这层壁垒。
但现在,那层壁垒也被他一次又一次打破——他就站在她扬州家中的楼下,就在她不远处的一百米外。
奉颐朝他走过去,手上玩着相机带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你怎么来了?”
赵怀钧见到她心情极好,轻笑反问:“我怎么不能来?”
这话听在奉颐耳朵里,多少有些无赖的底色。
她不动声色地低头擦拭相机。
管他呢。
来不来都是一混蛋。
奉颐迈腿就走。
赵怀钧却耐着性子,稳稳捉住姑娘的纤细胳膊,又将人拉了回去。
纤细的胳膊肘在男人的大掌之下弱不禁风。
奉颐被强行逮回去,一扭头就看见男人在笑,那笑十分邪性,连带着那股力道都含混着不明的意味。
他的腔调更是吊儿郎当的腻歪肉麻:“哪儿去啊?”
被缠着拦住了路,两人卿卿我我的不像话。
奉颐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故意用难懂的扬州话骂他:“放开啊你,我要去看奶奶,赶不上班车了呀。”
她语速又快又凶,江南的方言融着水一般的清与柔,还有点儿不符合她性格的嗲。赵怀钧知她在恼自己,可他却觉得这声儿怎么听怎么舒坦。
赵怀钧倒被骂得身心舒畅,把她揽在自己臂弯间,回了句:“我送你。”
奉颐没想过他能听懂,愣神的空档被他带着往马路走。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是那辆她熟悉的宾利,还挂着京字牌。
——是连夜开了十来个小时的车,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
奉颐心脏莫名坠了一下,那一刻竟不再反抗。
她跟着赵怀钧上了车。
拉开车门时,她一眼就瞧见了副驾上他准备的蟹黄小笼包,和那个精致的丝绒盒子。
饶是猜到他这趟的目的,她也还是在看见礼物的刹那心池微漾。
奉颐从不否认自己的庸俗,她也坦然承认自己同许多女人一样,会在生气时格外吃对方送自己礼物这一套。
她不排斥这些,就像她曾经哪怕不喜欢赵怀钧送她的礼物,也会看在价格与增值的份儿上照单全收。
男人心甘情愿给予的馈赠,不要白不要。
此番她也果真不客气,手径直伸向那小方盒,打开。
掀开盒子,入眼即是一颗静静躺着的艳彩蓝钻石。
赵怀钧这个人眼光与品味向来不错,之前他送她的那些包包与饰品都十分衬她,且大都合她心意,是哪怕奉颐用不上也愿意收下的程度。
眼前这颗蓝钻石亦如是。
通透的未镶嵌的裸钻,在夜色之中泛着异常晶莹的冷光。这颜色纯到奉颐这个珠宝文盲也能意识到:这颗稀缺彩钻背后不菲的令人咋舌的价格。
钻石不保值,但彩钻除外。
这克拉数,恐怕只有国外拍卖会能见着。
她举着这颗钻石,回过眸去故意揶揄身后的人:“小笼包配钻石,会不会太噎人了点儿?”
你怎么也不知道给我买杯牛奶或者热豆浆?
赵怀钧扬起笑,单手撑着车门将她围在胸前,趁机讨她一个饶:“头一回干这事儿,马马虎虎,您多担待?”
奉颐合上丝绒盒子,瞥他一眼,旋步上了车。
开车到乡下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奶奶家门口有一条河,路面又宽又整洁,青瓦白墙,是典型的浙派风格。
她瞧着车窗外的平原,一方又一方的绿色农田整齐排列,房屋越来越密集——奶奶家快到了。
奶奶身体不好,早已经不干农活。
这个时间点,大概刚从菜市场溜达回家。
车内安静得不行。
她斟酌了一下,问驾驶座上认真开车的人:“你来扬州谈生意么?”
“……算是。”
什么叫算是?
奉颐没明白,也没追问。总觉得问了,会得来一个令她脑乱的结果。
奉颐没让他停在奶奶家门口,而是停在距离那处三百米外的地方。
她更没有邀请他坐坐。
在她心里,他那浑身的公子哥矜贵做派,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包括他腕间那只可随意买下这处任意地皮房产的手表,也包括送她来的这辆保养得当的铮亮的宾利车。
好在他也没有下车。
仿佛大手一挥,驱车十一个小时,不过是特意来送她一程。
只是下车前,他倏然攥住她,叫了声“熙熙”。
奉颐转头,听见他缓缓而郑重地说:“其实见到你,我挺高兴的。”
手不自觉就握紧了。
她定定瞧着他,几秒后,终于还是松软了态度,主动问他:“你这会儿就要回北京了?”
“去一趟市里,谈生意……”
言罢,又调笑道:“舍不得我?”
又换上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奉颐任他去,只循例嘱咐一路顺风。
赵怀钧还是笑,可慢慢的,那笑里却掺杂了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同她别了后,他利落升上车窗,一踩油门便驶远了去。
很平淡的交流。
可不知是谁心口早刮起了风浪。
奉颐不会问,赵怀钧也不能告诉她,自己前夜翻来覆去睡不好,一闭眼,就总浮现出同他欢/爱时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
他总会想起她,频繁地想起她。
手上别样的触感是江南绝好风水养出的细腻身体,脖子仿佛也被轻轻勾搭住,春水微颤的声音响在耳畔,是她难得软了声求他:再深点吧三哥……
坦诚相待时的交流,暴露最原始的内心与需求,抛却层层伪装后,只会更加真实。
所以那一刻他接触的贯穿的,是真实的她。
风情,也大胆。
不算独一份,却也没谁能给他这种感觉。
躁意挥散不开,他干脆掀了被子,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那车在城市里开得漫无目的。他打电话问了问武邈,这群人正待在俱乐部里通宵达旦地玩,于是一掉车头,准备赶过去。
可最后却开着车,停在了奉颐租房的楼下。
车熄了火,在树底待停了五分钟,什么都没干。
赵怀钧觉得荒谬。
这也忒没出息,何必追着对一姑娘念念不忘?
那时候也是这样,一脚油门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十分钟后,车又没出息地开了回来。
他降了车窗,靠在车座里望着那户窗口,不知不觉间,抽了两三根的烟。
夜柔似水。
赵怀钧拿起手机,翻出常师新的联系方式。
一打听,才知道她回了扬州。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他想,男人要这出息做什么用呢?
于是想着想着,那车就上了高速路——
家中没人,奉颐去了路口等奶奶回家。
奶奶爱同人唠嗑,走到某处遇见某个熟人,没个一小时是不成的。
奉颐等了一个多小时,在她实在耐不住的时候,终于在路口看见奶奶渐渐出现的身影。
奶奶惊喜她的到来,见到她一口一个“乖乖”地叫。奉颐也开心地去抱奶奶,奶孙二人就这么手拉着手回了家。
大概是城市里呆得久了,乡下的日子便显得格外清闲。
奶奶的日子过得安静也舒适,奉颐陪着奶奶忙前忙后,吃完了饭,又拿着相机同奶奶拍照留念。
奶奶也老了很多。
这些年身边好多亲人都在慢慢衰老,只有年轻人,正值鼎盛。
奶奶作息规律,吃完晚饭,八点一过就准备睡觉。
睡觉前她拉着奉颐的手,盯着天花板半晌,忽然开口问她:“熙熙,西烛这次怎么没跟着你来呀?”
奶奶这些年记忆力减退,忘记了很多事。
有时候拿着领居电话与她电话联系时,会莫名其妙地问她:西烛呢?那个女娃现在怎么样啊?
奉颐总说她很好。
这番她仍面不改色地替奶奶摇着扇子,说:“奶奶您忘啦,她去上海了,工作忙着呢。”
奶奶迟钝地哦了一声,又说:“我记得有一次她来这里,还给奶奶带了好多好吃的嘞,你妈妈说她成绩好,是考了上海的大学吧?”
奉颐说是。
奶奶点头,又说:“她那妈妈,不是个好货,她可千万不要有样学样,一个姑娘家,就是要清清白白地做人……”
还是那些陈年套话,老年人固定了一辈子的思维,改不了了。
奉颐听得乏力,出声打断奶奶:“您快睡吧,再晚点儿,您就睡不着啦。”
奶奶翻了个身,似乎还在念叨西烛的事。
奉颐却替奶奶熄了灯。
啪嗒。
房间陷入昏黑。
她轻轻缓缓地给奶奶摇着扇子,等到奶奶呼吸渐渐悠长,才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出了房间。
时间还早,奉颐睡不着。
她在屋里转悠了半圈后,终于想起了自己背包还有个某人送的价值连城的蓝色钻石。
她心念微动,正准备去寻,手机这时候响起来。
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金主bb”。
对方就简简单单一句问候:【睡了?】
这个时间点天刚刚黑下去,许多年轻人家正是饭后其乐融融的时候,又哪里会有人真的睡觉了呢?
这话背后的意思不过是:我想同你聊会儿天。
奉颐:【没】
他回得很快:【带我逛逛?】
看见这句话,奉颐赶紧走到窗边。四处张望一番后,在清晨二人分别的位置,看见一辆眼熟的银车。
她回身瞧了一眼屋内睡觉的奶奶,奶奶气息匀稳,睡得正香。
然后拿过钥匙,轻轻关上了门。
夜色四合,远处几声犬吠荡在河面。片刻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空气里有淡淡的泥土腥味,还混着草香与邻居嫂嫂种的茉莉花香,翻滚在四周,直入心脾。
赵怀钧就靠在车门边等她。
没有路灯的地方她只看得见他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以及略略偏头看过来时英朗俊挺的轮廓。
他见到她,唇角一抬,等到姑娘走到他面前后,他才说:“早上走的时候,看见这条河外面有片湖,陪我上那儿走走?”
奉颐自然懂他的意图,说了句好。
于是两人放弃了车,并着肩,沿着小河一路往外走。
已经过了散步的时段,路上没多少熟人,只有几个小孩儿踢着球从他们俩身侧跑过,带起一阵裹着汗味儿的热风。
赵怀钧瞧着那几个孩子,调侃问她小时候是不是这和这群熊孩子一样?
奉颐都懒得回头查看,只丢给他一句:“比他们厉害一点。”
她是孩子王。
同他们抢球的那个。
她小时候性子不像现在这样又沉又冷,那时候特别活泼,整个童年期秦净秋都在伤神管不住她,直恨自己生了这么个精力旺盛的熊孩子。
这样想想,她好像真是个逆子。
至少在秦净秋的眼里,是这样的没错。
但这个说法让赵怀钧开怀笑起来。
他还是习惯地抬手揉她头发,说:“精力旺盛的孩子,长大后一般更容易有出息……奉颐,你还真像只狼崽呐。”
奉颐不满,开始胡乱扭头,想摆脱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掌心。
“别动,”赵怀钧摁着她脑袋,“再动我可就真上手了。”
随口玩笑的话,他也没当真。
可奉颐竟真的不动了。
那姑娘轻轻鼓着腮帮子没说话,可赵怀钧却看见她亮晶晶的眼里刻意掩盖的笑意。
被夸后得意又嚣张的小狐狸。
赵怀钧笑意更甚。
二人聊天打闹间,慢慢就走到了湖畔。
湖畔视野宽阔,降了暑气的凉风时不时扑在脸上,吹得人心头发乱。
赵怀钧望着幽静的湖面,开口问她:你谈过几次恋爱?
这话题来得突然,也太过亲密隐私了些。
有些不适合他们。
奉颐却纵容了他的越界,摇头:“记不清了。”
“长的半年,短的十来天……我不太专一。”
话音似笑非笑,赵怀钧在这一刻竟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风有些大了。
奉颐的发丝被吹得凌乱飞舞。
赵怀钧偏头看她,看着看着,忽然上前,抬手将它们捋到姑娘的耳后。*
两人距离猝然拉进,正面相望相对。
男人温热的掌心覆着她两耳。
她的骨骼小,男人很容易便托仰起她的头。
奉颐的双眼浸润了黑色的幽夜,略一抬眸,闯进男人眼中那片深沉的湖底。
彼此视线在茫茫黑夜里触碰,然后胶着。
空气中开始氤氲起致命的吸引力。
芦苇荡被风撩得不断摇动,沙沙作响。
那个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猝不及防,温热贴合。
方才的胶着变成唇齿的纠缠。
但好像还是吻到了发丝,因为彼此交缠的唇舌间,仿佛有发丝的存在。
他像口欲期犯了瘾的孩童,在唇碰上后的一刹那骤然贴紧,双手将她身体钳制在臂弯之间,如同抱着他最心爱的那只猫,鼻尖抵住她脸颊,撬开她唇齿,缓缓而重重地吮吸。
而在这个冗长热情的深吻里,她被锁在他臂弯中任由索取到几欲窒息,双手困难地攀抵在他胸口,被他抱得无法动弹。
耳畔只有彼此交织着的呼吸声。
呷呢、深长、闷重,意乱/情/迷。
奉颐鼻翼间沾满了他的味道。
是男人领口处橡木的香息,古老沉静。
她终于在某一刻开始感到喘不过气,伸手去轻推他肩膀。
他感应到,松开了她。
但仍然紧拥,仅唇瓣稍离。
深深喷薄的呼吸在彼此脸上,依依不舍,食髓知味。
“熙熙……”男人手指眷恋地抚摸着她的肌肤,低哑的声音轻轻唤着她。
他欲言又止,目光掠过眼前那张被吮吸到发红的饱满唇瓣,正轻启着,小口小口的喘气。
眸色一暗,呼吸一重。
他忍不住,再次托起她下颚,对着她吻了下去。
奉颐再度与他沦陷。
但她明白,他没有挑明说出口的那句话是——
熙熙,咱俩认真处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来晚了,就24小时红包补偿你们一下吧
35☆、
第35章
◎“没穿?”◎
那天晚上回去时已经很晚。
回了屋后,奉颐洗漱完毕照镜子,赫然发现耳后有一道淤痕。
那是半小时前,彼此吻得忘情时,男人滚烫的唇瓣一路亲吻到她下颚与脖颈,最后深深埋进她肩颈,与她紧紧相拥。
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以前为了上镜与形象,她不允许他这样。
赵怀钧这人在床上强势,这要求也是他唯一一个能依着她的。
奉颐轻揉了揉那处,想加速消散。
躺在床上时,她闭上眼便回想起那人在她即将挣脱前,再次用力将她摁进怀里。
她又靠伏在他肩上,全身紧贴着他。
他的唇缱绻地拨弄她耳垂。
“什么时候回?”
奉颐摇头,就不告诉他。
赵怀钧扣着她后脑,缓缓下滑,掌心覆在她的后颈,低声道:“回北京了,就来找我。”
他说他这人惯常地忙,有时候忙起来满世界乱飞,事务繁杂,且大都重要,那其间不一定能想起她。
他要她主动找他。
奉颐扯着他衣角,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奶奶家与西烛的墓地相隔很近。
奉颐这一趟回来不赶时间,在奶奶家呆了两三天后,才动身去看西烛。
西烛住在一处僻静的杨树林中。
承其遗志,她想要一个安静不被打扰的,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
墓址是秦净秋四处奔走挑的。
西烛去世的时候,父母双亡,唯一剩下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小傻子那年才五岁,被送去了孤儿院。走的那天牵着奉颐的手,呆呆地问:“奉颐奉颐,西烛去哪里了?”
奉颐特别冷漠地甩开小傻子的手:“西烛离开这里了,你不要去找她。”
“西烛去哪儿了?”小傻子怯怯地望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去找西烛,就像他不明白奉颐衣袖上别着的那块黑色纱布是什么意思。
奉颐有许多话都哽在心口。
可她不能对一个小傻子发泄,于是慢慢推开了他。
“我不知道,你以后都不要记得西烛了。”
她不喜欢被你们任何一个人记得。
奉颐沿着蜿蜒的小路,抱着一束西烛最爱的白国牡丹,探进了那片杨树林。
下了城际公交后的这段路需要步行。马路笔直,同一排排整齐的白杨树一般,斜投下阴影,罩在奉颐沉静的脸上。
快抵达终点时,天地间平白无故起了一阵风。
那风不冷不热,不惊不燥,绿的白杨树叶被吹得哗哗声响。
这么久不回这里,墓碑却干干净净,没有蛛网,没有灰尘。
真如张乘舟所说,秦净秋每年都会来扫墓。
奉颐将那束花摆放在西烛碑前。
温热手指划过冰凉的墓碑,蹲视良久。
西烛不喜欢死气沉沉的介绍,所以她的墓碑上,只提了两排简简单单,却分外趣味的字——
【何西烛】
【天堂有我更热闹来看我记得带点果冻】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早就不想哭了。
奉颐正对着墓碑坐下来,笑道:“何西烛,姑娘我回来了。”
百年风息降临。
神话故事里说风是盘古的呼吸,可奉颐觉得不是。
那明明是西烛的拥抱。
她将相机放在碑前,按下播放键,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她当日在上海外滩录的视频。
“四月,雨夜。何西烛,这是你最想来的上海……不过你要记得多带点外套,这里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
女孩子都爱叫嚣自己永远十八,而西烛却真的永远十八。
十八岁的女孩子,还没走出这个城市,没见过上海的风景,也没吃过扬州以外的其他美食。
奉颐点了点墓碑,说:“还不知道我这些年干嘛了吧?我转行了,还见李蒙禧了。手机上发给你了呀。”
李蒙禧人特别好,你没看走眼。
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真想拉着你一起。
我有男朋友了,这么称呼那位着实有点儿奇怪,但管他呢,反正你就是小丈母娘。
何西烛,你说你要是还活着,咱俩现在得多快乐啊?
那天奉颐在西烛旁边待到夕阳西下,同西烛讲了许多这些年的遭遇。那些遭遇或愉悦或悲伤,都不过是人间常态事。
天快黑的时候,她估摸着也该回了,于是郑重地俯身,去抱了抱西烛,这个她挚友的墓碑。
然后起身离去。
回程的路比去时更快,奉颐落家后,在奶奶家中又待了一夜,第二天便动身回了扬州。
扬州市里繁闹依旧。
奉颐斟酌很久,还是没去看那个小傻子。
小傻子应该都快忘了他们这些人了,上次院长打电话来,还说小傻子现在吃好睡好,除了偶尔梦里会哭着叫“西烛”,其余倒没什么异样。
奉颐知道院长有许多隐晦的话没说齐全。
就比如小傻子以为自己寄居在别人家,还在等着爸爸妈妈,或者西烛来接他回家。
奉颐对这个小傻子没太多印象,只记得她曾经同西烛相约出门时,西烛后面总要跟着个小尾巴,急切切地追出来,大声喊:西烛西烛!你等等我啊!
西烛不喜欢那个家,更不喜欢她这个弟弟。可不知是不是血脉吸引,小傻子却格外爱粘着西烛。
直到如今也是。
奉颐买了第二天的机票。
当晚收拾行李时,秦净秋给她塞了好些东西,有她最爱吃的蜜枣,黏糊糊的口袋沾了一手。奉颐说不要,秦净秋却执拗地塞进她行李箱。
“以后每年都回来吧。”秦净秋说,“老这么不回来也不是办法。外面漂泊的人,哪能没有根呢?”
奉颐将最后那句话回味了很久,点了点头,说好。
六七年的嘴硬与僵局,就这么冰雪消融。
这趟扬州总共没去一周,却仿佛解决了许多事。
奉颐在飞机上将倪知呈发来的最终剧本梳理了一遍,构思更加完整,剧情愈发饱满。
这是她业务能力与口碑逆转后,接拍的第一部戏。是她角色的突破,但会是她事业的转折吗?
这个想法莫名其妙地在她脑海中成型。
如今小有流量,距离常师新的计划,却还差一个大爆的时机。可拍了这些年的戏,奉颐也明白一个道理:大红靠命,有时候真心求,却几乎求不得。
奉颐一回北京程云筝就联系上了她。
程云筝在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又拉拢了好几个投资人,其中包括先前合作过的于大东。
于大东看好这部,但态度相对保守。
毕竟这班底阵容瞧来瞧去也觉得不大靠谱,学建筑的导演、酒吧兼职的男主、口碑争议激烈的女主……这组合,说难听点儿,就是乌合之众。
这样的阵容即使能火,也不过小圈内火一把,极难出圈大爆。于大东圈内混迹多年的老狐狸,自然不可能见一次就倾情投注。
可程云筝却笃定了倪知呈,拿定主意后誓不回头。胆儿大到于大东这样资深的制片人也开始笑自己是不是被经验主义裹挟了去,竟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更果断有魄力。
时间过得很快,快开机的那几天,奉颐准备周全后,便要提前进组。
这次开拍地在青岛,奉颐怕吃不惯那边的东西,备了好些小零食在行李箱里。
宁蒗前段时间跟着她受了气,放了个假回来,精气神却好了大半。
喜怒分明的姑娘一边帮忙收拾她的行李,一边同她聊天:“刚毕业的时候我入这行,虽然也听过这圈子里坏人多,但我还是没想到,人竟然能坏到这种程度。我们只是想喝口水唉!”
奉颐将护肤品顺次放入箱中,默了声,没敢告诉宁蒗: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犹豫着要不要带点儿褪黑素调整作息,这剧组生活有一夜没一夜,她这狗一样的睡眠质量恐怕会更烂了。
宁蒗的惊呼却在下一刻蓦然传来。
奉颐抬头,看见宁蒗手中捧着一个丝绒盒子,盒子开敞,暴露出里面的那颗绿色钻石。
“我头一次见这么大颗的裸钻!”宁蒗没见过世面一般,“奉颐,这是谁送的?赵总吗?”
好像也只能是他这么大手笔了。
奉颐没否认。
只是见到这颗钻石,才忽然想起他从扬州离开时,对她的嘱咐。
要去找他。
可奉颐回了北京就没个歇息的时候,又哪里能抽出精力与时间联系他?
她拿过那颗钻石,想起那个在湖畔的潮湿迷离的吻。
还有那句未出口的,却心知肚明的话。
握着钻石盒子的手倏而一转,将其放在桌上后,扭头去找手机,迅速翻出与他的对话框。
没等到她那通电话主动过去,他的消息反倒先一步进了来。
金主bb:【回来了?】
奉颐盯着那条消息,这次却心有灵犀一般,快步走到窗边。
出租屋外一场小雨忽至。
忙乱不堪的生活被风雨掀开了里层的闷热。
她果然看见了他的车,位置虽隐蔽,但却是老位置了。
“蒗蒗你休息会儿,吃点雪糕,”奉颐飞快走到门边,换好鞋打开门,“我去买东西,很快就回来。”
屋内的宁蒗狐疑地目送她,张张嘴,正想说好,门却嘭地一下,被人毫无留恋地关上。
奉颐蹬蹬几步就下了楼。
赵怀钧在车内等着她的消息,嘴里衔着一根烟,没抽,因为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他还寻思这姑娘性情怎的这么冷淡,半天也没回个消息,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迈着小跑步朝他这边奔来。
他眸子渐渐染上了笑。
敢情是行动派,肢体比语言更先一步给他反应。
奉颐压低了帽子,一上车,便将帽子扔在了后座。
她想寒暄感慨北京这夏天太闷太热了些,可刚出口一个字音,身子便被一道猛力扯过去——她落入了男人的怀抱。
赵怀钧的唇顷刻间便压了下去。
奉颐仰首去承接,却从迫不及待的亲密间,感觉到他发重发狠的力道。
她不接不明不白的吻,作闹似的推他一把。
他松开她,却又一次次地俯首去吻她,吻得断断续续,吻得话也含糊不清。
“我让你找我,你就这么找我的?”
他大有问责的意思,奉颐顿时理亏起来,没说话,但双手却哄人一般伸进他衣摆里。
赵怀钧微顿,干脆顺水推舟。
男人倾身过来,将她反压进副座里。大掌探入她轻而薄的上衣,在她腰间抚摸打转一圈后,又往上。
空荡无碍,于是握住。
她的挺圆而匀称,自然无缚时也十分周正漂亮。
不太明显,以至于他起初没看出来,这会儿淡淡笑容里就多少夹杂了些男人本性的不正经:“没穿?”
在家里穿什么穿?
更何况,不穿才最舒服,哪天真正能释放束缚了才叫好。
她没回他这问题,被吻得略略抬头,呼吸急促不平,勉强维持后问他:“要在这儿吗?”
楼上的宁蒗还在等着她。
闻言他也停下来,在她身侧微微撑起,指背眷恋滑过她脸部:“跟我走?”
酷暑之下道路无人,只有窄小的车内空间里,冷气还在静静舒缓地吹。
奉颐小腿就抵在风口,彼此心脏的位置密切相贴,咚咚咚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手慢慢勾搭上他,一个用力,把男人拉得更近自己。眼中仿佛有一把钩子,与他近距离地视线纠缠。
她启唇,轻声道:“不——”
“就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这恋爱你就谈吧[菜狗]
36☆、
第36章 (小修)
◎表忠心◎
车内空间狭窄。
开天辟地的撕裂将人五腑六脏都震碎。
浓重的异感在侵扰她每一处细胞,从深处钻上来的奇妙搔痒密密麻麻地遍布于心脏与大脑。
从副驾到后座,从前调到正戏。
空间只有腻耳的靡音、他上衣的橡木味道,还有他。
奉颐揪紧他后背那片衣料,埋进他肩颈,不知怎的,又忽然抬眼,狠狠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实在,疼得男人倒吸凉气,立马直起腰背揪住她后颈往前摁,气得笑:“怎么老爱咬人,属小狗的?”
奉颐才不管他的训斥,给了一巴掌,又给一颗糖。人靠在座椅,却主动凑过去吻在他唇边:“赵怀钧,你听。”
他停下来。
竖起耳朵,没听出什么东西。
倒是女人/大月退轻轻蹭着他的侧腰,面颊微潮,眼睛水灵中带着雾气朦胧。
哪哪儿都在勾着他。
许是夏季炎热,车内打着最低的空调却也降解不了心头那股躁意,那股在她跟前便总是止不住的躁意。
赵怀钧回吻了过去,断断续续地问道:“听什么?”
“相机。”奉颐承接那个吻,间歇时模仿着:“咔嚓、咔嚓。”
这一句话激得赵怀钧整个人都僵住。
正在兴头上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他蹙眉,掐住她的往里死死地抵,偏过头惩罚似的吮吸她耳后:“别闹我。”
“真的。你轻点……”
奉颐被顶到不行,疼得直拍他的肩膀,差点儿又报复咬他:“就在那边顶楼上呢。”
演员对镜头的灵敏度哪里是业余人能明白的?更何况刚上车时,还被那远处镜头反光刺得眼睛一疼。
“……”
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忘我地与他痴缠,该说不说,这姑娘胆儿比他想象中更大。
心理素质更是。
赵怀钧却从中琢磨出了些其他意味,于是松了些力,好笑地问她:“早就知道了?”
她挽着他脖子,也笑。笑得特别狡黠,没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怎么不躲躲?”
她理直气壮得很:“他们不敢发你。”
赵怀钧勾着她小巧的下巴,眸底幽沉:“你又知道了?”
奉颐怎么会不知道呢?
当年她搜遍全网,才勉强在小小角落里见到一则“金宥利背后金主”的报道,那样的醒目的标题与内容,若不是有人只手遮天镇压删帖,又怎可能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这事儿说来也妙,当初那个被圈内人尽皆知的桃色绯闻——赵怀钧是金宥利背后最大的靠山——真正原因其实是金宥利是他的婶婶,他自然没有不捧的道理。而那位绯闻中心的男主人公,如今却放浪形骸地与她厮混在这一方小小车内,甚至两分钟前还在与她狂乱颠倒。
世事与命运以一种吊诡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奉颐去抵住他额头,双手捧住他的脸:“我不知道呀,但常师新会处理的。”
常师新那么招人厌,给他捅点篓子怎么了?
可这话听在赵怀钧耳里,更像是:放心吧男人,有我罩着你呢。
他嗤笑出声,去捉她的手,贴在唇边一遍一遍地吻。
车内情景他人自然是瞧不见的。
赵怀钧托起她,两人方位调转,她瞬间高高在上。
他摁住她的,慢慢地揉,音色轻哑却也郑重,含着讨饶的意味:“我交你一个投名状,下回可别再恼我了。”
他说的是方才她莫名咬他一口的事。
她上车前什么都知道,却偏挑这种时候闹他,要说没点儿任性胡闹是决计不可能的。但这件事就痛快在赵怀钧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的混蛋,他只当自己是欠她的。
谁叫他爱犯这贱?干脆纳个投名,表忠心。
奉颐没明白他话中的“投名状”是什么意思,是二人折腾得够累,她软趴趴地倒在他怀里,急喘渐渐歇止后,见他拿起手机,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粗糙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后背,电话中嘟了两声后,一道年轻男声恭敬响起:“赵总。”
奉颐听他淡声与那头的秘书交代事宜,时不时搭两句,通通点到为止。
大致意思是要查查那顶楼的人,这人都闯到她家门口来了,那办事就该松的松,该紧的紧。
这番敲打有点警告的意思,很是符合赵怀钧这典型的温和口吻虎狼作风。
奉颐脑袋搭在他肩头,目光落在他下颚,有一瞬间忽然想:若是有一日他要解决的那个人是自己呢?这样雷霆手段欲图扩张掌权的男人,风雨来袭时,恐怕只会较之其他人更加猛烈难挡。
手指不自禁地缠住他胸前的衣服,转了半圈后,又松开,如此循环许多次,直到一只干燥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
奉颐垂眸。
那只攥住自己的手,腕骨隆起,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不论是转玩着打火机,还是顽劣地薄弄她,都仿佛能赏心悦目到如同一位爱抚着琴键的钢琴家。
她很满意自己这个形容,就如同满意他此刻这所谓的“投名状”。
她凑上前,嘚瑟地在他颊边亲了一口。
穿着家居裙子无须过多整理,奉颐从他身上挪下去,却又在即将下车前被对方拉扯回去。
“再亲一个。”
他还举着手机,那通电话还未挂断,明晃晃的“Leo”就亮在奉颐一眼看见的位置。
大抵还有其他事宜得交代,那端的Leo如同一具死尸安安静静不敢出声。
奉颐哪里会知道这是Leo有史以来头一次从自家boss口中听见那么腻歪的话,只不懈风情地推开他,哼哼唧唧不肯依。
赵怀钧却不休不止地搂过她的腰,催她快点。
接着两人一通无赖纠缠,奉颐被逗得直笑。
她一笑,就有种卸下包袱与伪装后的爽朗与不喑世事,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与她沉冷外表大相径庭。
特招人怜爱。
赵怀钧越看越喜欢,这会儿都顾不上那边的Leo了,眼睛紧紧攫住她,里面蕴着温温沉沉的笑意,一门心思地讨她一个吻别。
那脸越凑越近,奉颐快被他强逼到窝进座椅与车门的缝隙里。
此刻当真是“夹缝生存”“受制于人”,她只略一扬颚,嘴唇便能触碰到男人的脸。
可她没亲。
一呲牙,直接往他脸上啃了口。
不待男人反应过来整治她,她又抱着他脑袋——
吧唧。吧唧。
又亲了他两口。
赵怀钧心头被这组合拳打得舒坦又逗乐,忽而觉得自己扬州这一趟跑得真值。
分寸感极强、爱憎分明的姑娘,对待情人,处处收敛克制,伪装得不知真假;可对待恋人,反倒敞开心扉真实许多。
这叫什么?灵性。
你要什么样的关系,就给你什么样的待遇。甭指望她能做你的情人,又贪图地享受恋人的“酬劳”。
早知道,就该早点同她进入这样的关系。
岂不更有意思。
赵怀钧心满意足之后自然也就放了人。
奉颐将人推搡开,开门下车,又利落地关上门。
嘭——
奉颐气势汹汹地进了屋,将那沓五分钟前就已经作废了的剧本扔在程云筝房间的桌上,怒了:“倪知呈什么情况?不是说最后一版么?怎么都临近开拍了,剧本还没定终版?”
倪知呈对剧本的苛刻程度简直超乎她的想象,不过想想也是啊,学建筑的男生搭桥建房,每个维度数据都会精确计算,而当这份完美主义体现在剧本上,只会更加明显。
可这一天一个剧本也不是法,根本没心思好好准备。
程云筝也拿着一版与她一样的剧本。他也愁,愁的是这剧本迟迟难定,进度一天拖着一天,哪有那么多经费消耗呢?
“再等等吧,说是最后一版了,”程云筝艰难地说,“剧本有多重要,你也不是不知道。”
程云筝擅长安抚人,这句话算是戳中奉颐心窝子,索性她也不算急,这阵风波闹一闹,也就这么过了。
《永恒午夜》这短短十集的剧本倪知呈打磨了两年的时间,据说,是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构思了的。
奉颐听说后,第一念头就是:得亏是提前就构思过的,若不然,她和程云筝怕是日日夜夜都得抱头痛哭。
好在倪知呈进度虽慢,但每一步都踏踏实实的。
好不容易最终剧本拿到手上后,几个主演立马开了场围读研讨会。
有于大东的支持,程云筝成功请来好几个老戏骨,研读的时候几位老师都在,那浑厚稳定的台词声色与开拍后完全一致,说来就来,浑然天成。
奉颐起先在《都市男女记》与《海上共明月》时就已经见识过,但这次围读因为倪知呈的严苛,显然有不一样的经验。
她的演技在悄然间,一点点地进步。
奉颐手里这个角色至关重要,戏份几乎以“无影”的形式穿插在整个故事碎片之中。
她自己也十分重视这个角色,没事儿就爱拿着剧本研究,有位老师注意到,拿着剧本背着手,慢悠悠走过来与她交流:“年轻人还是刻苦呐,不错不错,台词挺清晰,就是落的重音位置不对……”
她与那位老前辈十分合得来,那次过后,没少一起吃饭聊天。
奉颐这个姑娘很奇怪,身边交往深切的年轻人不多,反倒是同上了年纪的人更聊得来。这一聊就是收获颇多,老前辈渐渐了解她后,对她一片看好,偶尔也感慨:“网上说你的那些话,我还当真过。没想到,就是个小姑娘嘛。”
奉颐这些年喜欢上了拍戏的生活,特别喜欢。
创作的过程每天都不一样,每次都不一样。这次同程云筝,因为熟识,过程更是轻松愉悦许多。
她与程云筝有段感情戏,倪知呈为了两人更有张力,那天盯着她那身规规整整的校服,灵光一闪,当即招来了造型师。
程云筝之后就被剃了寸头。
从那以后,这厮每天在片场就穿着件绵软质地的灰色T恤,T恤紧身,勾勒得肌肉若隐若现,尤其这时候再叼一根烟,含点儿浪笑——
活脱脱一副混不吝的样。
渐渐的,剧组风气就变了。
剧组里的化妆师都是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可好几次说起程云筝个个都春心荡漾。
就连宁蒗那天也跑来同她说:我最近怎么觉得程哥有点小帅小帅的……刚刚迎面跟他打了招呼,他冲我笑了一下,帅得老娘心脏砰砰直跳。
奉颐哂笑,心想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倪知呈注重质量与艺术性,开机后常常拍着拍着就停歇下来重新琢磨逻辑剧情。
每回这个时候,她都会同程云筝还有其他几个同事去附近的火锅嗨吃,全当放松休息。
程云筝性子走哪儿都吃得开,奉颐跟在他身后也开始学着如何应对各色人等,尤其是这酒桌与谈判桌上。
她察言观色能力强,因此进步得飞快。
奉颐这厢在剧组里过得不亦乐乎,那厢赵怀钧远在北京,就会特意抽时间飞到青岛去看她。
在交往这方面,他倒是比她更负责更上心。
但奉颐也不差,每回赵怀钧来寻她时,逢人问起,她就会大大方方介绍这是自己男朋友。
第一次听见这个说辞时,宁蒗惊掉了下巴。
遥想起她上次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咱们的“金主爸爸”,现如今却已经是正宫。
也不知是谁手段了得。
在奉颐的观念里,谈恋爱就不该偷偷摸摸,所以承认的时候,也并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眼光。
这对赵怀钧来说算好事,但对她的工作却未必。
后来这样的情况还发生过一次,那次是她拍戏期间接受的一家自媒体采访。
当时那位主持人开着玩笑,探问她如今的感情状态。
她一贯坦诚,对着镜头灿烂一笑,当即就要说出口。
——常师新站在镜头外脸都绿了。
若不是她恰巧一转头,瞥见常师新隐忍不发的怒相,那天恐怕真的会造成事故。
好吧。
奉颐这不羁的性子难得地配合了一下。
十月左右的青岛天凉气爽,披一件外套正好。
奉颐入戏后,人都在状态里。
韩叶子,这个与她完全共情的角色,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却遭受生活种种不幸。
奉颐对角色的体验,等同于她真真正正地将西烛昔年的心境走了一遍。
亲自走一遭才明白那时候的西烛有多无助可怜。
那天奉颐拍了一场夜戏。
是她与程云筝的吻戏。
如果不是拍这戏,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与程云筝激吻。
程云筝亦是。
因着专业演员该有的信念感,奉颐在开拍前捏着剧本走戏,走到吻戏那一步时,她玩笑着与他约定:不许伸舌头。
程云筝笑笑,望着她,也不知当没当真。
开拍的时候一切都顺利。
转折出现在接吻的前一秒。
镜头缓缓移过,韩叶子靠着石墙,夹着一根烟递到嘴边。
动作很青涩,张典低眸,冷嗤:“韩叶子,你会抽烟么你?”
韩叶子却笑着,将那根烟送到他唇边,指尖划过他唇角,用生硬的技术勾引他:“那你教教我?”
张典却骤然抓住她的手,压抑着怒火:“你这样毁掉自己就痛快了是不是?”
“是!”韩叶子笑容垮了下去,上一秒还巧笑嫣然的姑娘,这一刻渐渐红了眼眶,同他叫嚣对峙时眼底的痛苦与愤怒深深交织:“你不是最清楚吗?我讨厌我妈,我讨厌那个男人!而你张典又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
话未说完,气急上头的张典狠狠地吻住了她。
奉颐被程云筝抱住,那根烟无知觉地颤落在地。
片场静悄悄,余下二人争执撕扯的声音。
奉颐还不知道,当时赵怀钧风尘仆仆地从北京赶到青岛,特意来了剧组寻他,就不动声色地坐在人群之外,静观这场激烈的冲突感情戏。
于大东也在旁边陪同。
这段时间剧组人尽皆知女主奉颐有个男朋友,姓赵,至于什么身份,听这姓便能猜出一二。稍稍了解的人都知道,赵怀钧从前可没这么纵容过谁如此昭告天下。
一来是那些关系实在算不上恋情,懂点事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二来,哪怕真有胆子大的做了,下一次再见,指不定就已分道扬镳,这位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
更何况,前段时间听说有一狗仔跟拍到奉颐家中,不知拍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第二天竟然直接带着相机宣布退圈,从此销声匿迹。
这一剂猛药灌得众人心惊胆战,以后再提起“奉颐”二字,便多了一重讳莫如深。
大家都掂量着,在这位赵三公子心里,奉颐多多少少是有点地位的。
是以,于制片吊着胆看了一眼他的神情,男人喜怒不形于色,瞧不出什么情况。
坦诚来讲,赵怀钧从来都不爱干涉对方工作,特别是演员这门职业。哪怕曾经对方声称要为艺术献身,他也能慷慨大方,眼都不眨,认为对方没必要通知自己这件事情。
毕竟,这成年人各有自己的空间,干涉得多了,许多事儿就没意思了。
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但就是那瞬间,怎么说呢?
他瞧着奉颐那瘦小身板被男演员宽阔肩膀几乎覆盖,突然觉得——
去他妈的艺术。
37☆、
第37章 (小修)
◎快停下,要出人命了◎
吃味这种事情说起来多少有些矫情。
赵怀钧静静坐着,未曾展露分毫情绪,如同一个最寻常的看客,品鉴着那端主角二人的表演。
演得很好。
这次比上海那次干枯别扭的声色表演明显灵活自然许多。这才两三年的时间,从零出发到如今这样的进步,能想象这姑娘在私底下付出过多少努力?
正如常师新当年在他跟前发过的誓:我在看见她后突然有了希望,这一定是个天生的演员,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在如今这个饱和同质的产业里,再培养出一个影视歌三栖的全能艺人。
手指一下一下地,频率缓慢地敲着椅子扶手。
赵怀钧对涉足这片早已成熟的娱乐产业没有任何想法,若真要说,大概也只会提一句:娱乐于他,顶多锦上添花。
但如果是奉颐,那就不一样。
她这条件娱乐圈里独一份。若谁也模仿不了,那才能成事儿。
所以,目前唯一解决闹心的办法,好像只能是少探班。
眼不见心为净。
没出息。
赵怀钧嘲讽自己。
一身骨气也斗不过“奉颐”这个名字。
北京突然来了一通电话,中途叫走了他。那天奉颐还没收工,赵怀钧便已经登上回京的航班。
那之后,不知是真忙,还是考虑到她工作的性质,赵怀钧再没怎么往她跟前凑。
其实在留有余地这*一点上,他比她更擅长。
比如有些事他心知肚明,但不会在她面前提,能只手解决了自然好说,若不能,他大概率会直接忽略掉——当初她受林越航所托返回寻找打火机便是个经典例子。
再比如,那天奉颐收工后会看见他给自己留的微信消息:【走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证明自己来过。
丝毫没提她今日这场激烈的吻戏。
晚上敷面膜的时候,奉颐与宁蒗闲聊,讲起了彼此那些个男朋友们。
也许是从事艺术脑细胞本身就发达跳跃,又也许是形象从小就比较出挑,奉颐的前任们各有各的傲气,也各有各的烂。
有的情感需求大,认为奉颐性子太过凉薄,分手的时候要死要活地抱着她哭;
有的深陷花丛不可自拔,同她十天半个月不联系,干脆默认不了了之,就是后来在学校狭路相逢时莫名地尴尬……
奉颐揉着面膜若有所思。
她不太能记清这些人,可他们给她留下的印象里,竟然只有赵怀钧令她印象深刻。
她头一次去细究这层因故。
想来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家中那位赵老爷子一生铁骨,容不得邪门歪道的东西。听说赵怀钧是跟着老爷子长大的,那秉性与脾气多少都是继承了些许。
虽不可避免地落了些公子哥的劣习,但戾气到底是消退许多。否则就与那高从南一般,跋扈似二世祖,谁都得捧着不敢惹。
宁蒗打了个哈欠,说想睡了。
等到人离开房间后,奉颐又翻了个身,想着别人主动来一趟,她忙着工作,总不好叫人家回去后也冷冷清清的。
于是主动去了一通电话。
他没接。
大概在忙。
奉颐想了想,没再回拨。
明天是重头大戏,是韩叶子全剧爆发力最强的戏,也是她高光时刻。
奉颐非常清楚,这段戏如果能拍好,那么从此以后,她便可以彻底堵住悠悠众口,在口碑上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就是她向世人交出的证明自己的答案。
铆足了劲儿沉浸在角色的情绪里,自然就没心思关注恋爱。
不过第二天醒过来后,她发现有几通响铃三十五秒的未接来电。
奉颐笑了,关掉手机。
就是故意晾着他。
她做事认真,一向到片场得早。
今天统筹只排了这场戏,因为倪知呈发了话,想用最好的方式去呈现。
这一段倪知呈也抠着脑袋想了许久,怕奉颐不入戏,怕奉颐年轻,这么复杂的情绪呈现不到位,最后效果不尽人意。
因此他想过许多办法提前引导奉颐。
倪知呈虽然没有过一日系统性学习,可在创意与艺术感悟方面,确实是个非常优秀有天赋的导演。
奉颐最欣赏倪知呈的一点,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拍下韩叶子那些受侵害时痛心疾首的片段,仅仅靠台词,与演员之间互动的微表情,直接一笔带过,暗示观众。
品味简直高级。
奉颐准备得充足,化妆时一直酝酿情绪。
与她搭戏的那位老师人挺好,怕这戏给小姑娘留下不好的阴影,开拍前还不断同她开玩笑,放松气氛。可开拍后,老师却忽然脸一变,阴沉猥琐的神色看得奉颐瞬间入了戏。
临近夜晚的黄昏自有调/情的功效。
韩叶子借了张典的男生校服,扔掉了那条被她视作罪恶的裙子。但那天回了家进了房间后,喝醉的继父还是跟了进来。
这种时候妈妈永远不在。
门又被关上了。
咔哒一声。
房间光影渐渐暗了,门上的夕阳余晖旋转颠倒,诡异行走至地板,直至彻底消弭不见。
奉颐转过身,神思微恍。
昔年西烛继父李启平那张肥肉大耳油腻不堪的脸,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男人浑身酒气,上身没穿衣服,口中嘟囔着“小骚/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奉颐心中惊骇,被逼得连连后退。
弱小的姑娘那一夜被骗回家,门被亲妈锁上,一转身便看见对自己觊觎已久的继父。
口中腥臭扑面而来,男人丑陋的脸庞如同地狱中恶臭的痂壳,魔鬼一般的蹄子伸向最喜欢的花裙子。
残忍的画面一幕一幕地从脑海中浮现。
起初还会绝望地哭,可没人搭理。
最后女孩子发现亲妈竟然故作耳聋,慢慢就心如死灰,如同死尸,不再挣扎了。
窒息生厌的家庭,冷漠扭曲的社会。人人都冷眼旁观,又个个自以为是上帝,端着可怜残破的架子在事后对别人指指点点,形同活该沉没于地狱熔岩中的残次品下等物。
奉颐踉跄后退。
所以怎么会不恨呢?
她恨不得亲手捅死李启平,还有西烛那个蠢了一辈子的亲妈。最痛苦的时候,她特别想把他们碎尸万段,然后喂狗祭天。
转瞬间,夕阳再度映照回房间。
皮肤真实的触感令她霍然回神。
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她瞧着那张脸与步步紧逼的身躯。在男人抓住她裸/露手臂的一刻,弦绷意断,恨意与恐惧陡然升级,情绪汹涌,突然爆发。
那一刻不知怎的,心突然一横,猛地扑了上去。
扑倒了那个以为是少女投怀送抱的继父,屈膝猛踹向对方的裆/部,然后死掐着身底人的脖子,那根又粗又油的脖子。
底下的人脸在一寸一寸地与李启平重合。
奉颐神思一晃。
自然情景中激发上来的情绪有最自然最伟大的发挥空间。
烂醉的男人浑身无力,晕头转向倒地不起,常年懒散的老男人即使拼命挣扎,也依然拼不过使了蛮力的正值当年的年轻人。
他没有力气。
韩叶子,快!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快啊!
韩叶子眼眶中蓄满了泪,她咬紧牙,拳头握成坚硬的团,然后抡圆了胳膊,对着那张脸,拼尽全身力气,泄恨一般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拳。又一拳。
拳拳到肉,往死了撒泼。
她什么话都没有,散落的几根发丝在随着人体因为极度亢奋而一并颤抖。
拳头麻木而猖獗地往那张脸上砸。
仿佛恨不得砸碎那张令人恶心至极的脸,砸得这畜牲血肉模糊,砸得它头骨破碎出现一个窟窿,最好红色白色浆液四处窜流!
底下的人起初还在挣扎,后来意识模糊了,手脚没力,挣扎便开始消停了。
她却不知所谓,还在执着地一拳一拳地往下。
现实与幻想不断在脑海中交替闪现,头脑昏沉,一沉到底。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在叫她,叫她快停下,要出人命了。
奉颐却管不了了,入了戏的疯子身上越来越有劲儿,手上的力道上了瘾一般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与暴戾。
这个场景奉颐曾在脑海设想过无数次。
她想,当年如果她在就好了,如果那天她早一班飞机回扬州,就可以一脚踹开那扇门,西烛就不会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走投无路做出傻事。
她如今唯一庆幸的,仍然是西烛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还陪伴着她。
可那又怎样呢?西烛再也没有了,如今再回扬州,只能拥抱到一方冰凉彻骨的坟墓。
血在某一刻终于飞溅了出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它们染红了她的拳头,也喷红了她那张白皙的脸。满目血色中,少女露出冷漠麻木的眼睛,那里藏着野兽的偏执与狠绝。
“啊——”
不知是谁,一声歇斯底的尖叫冲破云霄,也唤回了她的理智。
周围的人扑了上来。
少女血淋淋的拳头顿在半空,底下的人不省人事,血流成河。
她却像是气力耗尽,缓缓地,颤着身子蜷缩向一旁的床脚。
那些脑海中幻想过的伤害事实如同电影片段不断从眼前闪过。韩叶子望着地上血泊中的人,抖着手,给自己点燃一根烟。
她还是不太会抽烟,但这一刻真的非常需要。
白雾缭绕过血色弥漫的脸庞,那里有晶莹的泪光,在昏沉房间中若隐若现。
少女无声落着泪,眼中盛满痛快、悲哀、迷茫,与万念俱灰。
原来,那时候的西烛是这样的心境啊……
当人类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以后,心脏才会同频率地撕碎钝疼。
幽暗中,忽然传来一道少女戏谑般的嗤笑。
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
她手背撑着额头,遮挡住半边脸。
胸膛却在明显起伏。
她笑,笑自己憋了这么多年,这一刻自己总算是全都发泄出来了。只是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泪花,怪异的笑声听上去更像是在哭。
眼泪汹涌地落下,与脸上喷溅的血水融汇混合。
咔——!
倪知呈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骤然响起。
她登时神魂归位,瞬间被拉出了戏。
死寂。
一片死寂。
奉颐爬起身,呆呆看着自己浑身的血,霍然转头。
她看见倪知呈惊讶到趋近惊喜的表情,也看见了片场外所有人肃穆的钦佩的神色。
38☆、
第38章 (小修)
◎奉颐!你火了!◎
躺在地上的秦老师突然动了一下。
肥胖的身体挣扎着起身,他抬手摸了摸脸,那处隐隐作痛,不知何时红了一块。
应是激烈间,被她拳头擦过误伤的。
这场爆发戏的效果惊乎所有人,余味悠长到奉颐出戏后,旁观的工作人员们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消逝。
——它逼真到全场一声不吭,却无人不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打伤了秦老师。可所有人顾忌职业操守,没一人敢上前。
奉颐如梦初醒,赶紧走上前查看秦老师的伤情。
还好,只是擦破一点皮。
她没想过自己完全入戏后会这样无拘无束,愧疚得不住向秦老师道歉。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得被你年轻人揍,太不厚道了。
秦老师倒是笑,摆摆手,说没什么。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工作人员也都涌了上来。
倪知呈一脸兴奋地走过来:“演得太好了!太好了!秦老师,奉颐!你们俩的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这么复杂的剧情他没想到能一条过,这样一看,之前的担忧简直是多余。
奉颐作为年轻代的青涩与发狠,还有秦老师好几处烂醉后被揍的肢体晃动细节。两相碰撞,竟然向大家呈现出了这般以假乱真的高级演技。
倪知呈对她这段的相当满意,直到后续复盘时,也还对她眼神中情绪的转换赞不绝口,尤其是那段表演——杀人后蜷缩去床角,抽烟时,那一滴泪正好落下,面部肌肉从强行控制,到最后无法控制,一边笑,一边崩溃哭出声。
这一段衔接简直将人物的无助与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
按说剧本原是没这段的。
杀了人后的韩叶子一开始张皇失措,后迅速冷静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弑母,于是开始寻找工具碎尸打包。
整个过程为了展现对继父母亲的恨意,十分冷血果断。
但演员中途却即兴发挥,那神来一笔的笑泪,既替自己悲哀,又为这个角色添上了一道人情味。
倪知呈还在反复品析她这个细节,问她怎么想到的?
奉颐愣了一愣:“当时下意识就这么做了,情绪使然吧。”
说完避开监视器中的画面。
倪知呈没注意她的失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缓缓点头。
奉颐这会儿仍有些恍惚,许多细节放到此刻亦历历在目。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问问:“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停手。”
“没有的事儿啊。”
奉颐怀疑:“我感觉有人冲上来……”
倪知呈抬头想了想,哦了一声:“那不是守在门外的「妈妈」么?她得冲进来,你得捅死她啊。”
话虽这么说。
奉颐也迷茫,不明所以地转头询问旁边的秦老师。
秦老师是老前辈,演了三十年的戏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即挥了挥手,说这事儿正常。
就好比,人脑在极度复刻某一场面时,所有感官都陪着她一并入了戏。她潜意识觉得此场景应该有什么,就真的可能出现什么。
这在心理学上的解释是:因为强烈的情绪而预判某种场景,导致大脑自动生成符合预期的幻觉或者扭曲感知。
即是演员信念感太强,产生了预期性幻觉。
秦老师揶揄她,缓和气氛:“你刚那架势忒吓人了,挥那拳头的时候,我就特害怕你揍我。我心想,导演这机子还开着呢,要是你真揍我,那我挨不挨呢?可万一疼咋办,我最怕疼了……”
逗趣的言论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这话好玩,后来也自然说给了媒体们的采访,算是给了奉颐一把助力。
但此刻,不止秦老师,剧组从上到下,从制片到每个工作人员几乎都惊艳奉颐的表现。
开拍前听说过她,可那时网上闲言碎语多,口碑好的坏的统统杂糅一起,分辨不出真假。开拍后却发现外面那些八卦竟都不是真的。
而直到这场戏后,所有人才对奉颐这个新生代演员彻底有了改观。
奉颐沾沾自喜,那段时间在程云筝面前尾巴都快翘上了天。
程云筝气不过开始笑话她:飘吧你就……你还敢喝奶茶,小心待会儿新哥来逮你。
说这话的时候程云筝习惯性地勾她脖子,两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奉颐摇脑袋,说就是瞧准今儿常师新不来呢。
关系特好。
碰巧花絮组的镜头扫过,把二人熟稔的互动全拍了下来。
《永恒午夜》成本不高,拍摄周期也不长。若不是倪知呈苛刻如斯,这部戏也许一个月便能杀青。
但奉颐在青岛生生待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除了头一月赵怀钧隔三差五地奔赴,后面几乎没了身迹。
奉颐没问原因,但下戏早没聚餐的时候,就会同他电话联系,闲的时候一聊便是一两个小时。
说的内容也没什么要紧,将那些零零散散的打情骂俏拼凑起来,也勉强算得上逸闻趣事。
譬如他说甘晓苒是个脾气特刚硬的姑娘。她家中有个十分偏心且重男轻女的姥爷,将她甘家这边的钱拿去补贴自家儿子不说,还从小当着她的面儿说“女娃不中用,今后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是硬道理”。
逢年过节甘晓苒都是不去姥爷家的,倒不是耍脾气不想去,十四五岁那年甘晓苒是去过一次的,当时姥爷拿着个红包高高在上地对甘晓苒说:过来给我跪下,磕个头,我就把这个红包给你。
可甘晓苒那暴脾气,心想你丫多大一红包啊,老娘还得感恩戴德地三步一叩首?于是“啪”一下,当场甩出去一只更大的红包,不知死活地怼:你过来给我磕一个,以后每年,我给你发红包!
那次大过年的差点把姥爷气进医院,从此以后她在姥爷家那边“大逆不道”的名声的传开了。
诸如此类。
次数多了,奉颐就开始伴着他电话中传来的低低沉沉的嗓音睡觉。他说话时语速适中,声量平稳,频率贴在耳畔睡觉正好。
有一回还做梦,梦见这道声音叫自己“熙熙”。
不排除梦境会渲染气氛,但那声音确实特温柔。
这桩小事是奉颐被倪知呈折磨的日子里少有的闲暇解压时刻之一。
还有一次,她印象特别深刻。
那次是她太困,抱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闹钟响起,她迷迷糊糊地去关,却看见那通长达400多分钟的语音电话。
整整一夜,数字一格一格地跳动,跳了四百多个周期。
那时候奉颐还没完全清醒,关了闹钟后躺回去,心口开始慢慢发涨,像被什么东西填得很满。
她犯困,还未睁眼。
躺着躺着,忽而勾唇,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他们剧组穷,所有的宣传工作都是在杀青过审后才正式开启。
在此之前,整个团队的人员都不知道这剧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有人在空隙闲聊之余也谈过预测过,说咱们这戏制作还行,但火不出圈的……可能就小赚一笔,制片导演各方不亏就成。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常师新那天听完后却摸了摸下巴,琢磨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永恒午夜》定档那天,《海上共明月》的审核也通过了。
正剧审核周期较其他类型的剧更长,只是没想到这么凑巧,它的档期正好接了《永恒午夜》,且片尾曲最终定下由奉颐献唱。
《永恒午夜》平台播放,一周四集,共三周。
开播第一天,因为程云筝这张过于优秀的脸,还有当初奉颐的话题度,许多观众都抱着好奇心涌进视频。
第二天,网上开了有了小小的动静,但这时候并不足以惊动任何。
第三天,声势逐渐扩大,剧集精悍紧凑但极致丑恶复杂的人性与反转令看过的观众心头为之震撼,开始自发口口相传。当天晚上数据开始上涨。
这个时候,稍微擦亮点儿眼的圈内人都冥冥中有了某种意识,目光纷纷开始汇聚这部没有任何大型流量元素的悬疑剧。
第四天,追剧人一波一波地涌进来,平台追剧指数从这一天起,开始一路走高飙升。
第五天,网络上针对悬疑剧情的话题大开,流量高度集中。一夜之间所有的影评博主全都敏锐地闻风而来,最后竟然一致好评,向大家隆重推出这部年度高质量悬疑片。
这股趋势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到不过开播一周,仅仅四集,便令影迷迅速裂变,从剧情讨论过度到开始有人扒剧中张典与韩叶子二位演员、那个业余半吊子导演,还有一系列背后的工作人员。
到最后,结果完全出乎最初的预料。
出乎奉颐的预料,出乎程云筝的预料,出乎倪知呈的预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毕竟谁都明白,这种数据和热度,放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它就是冲了出来。
彼时奉颐已经开始隐约感觉到周遭的事物在疯狂变化,她看着每日大幅度飙升的数据,那些与曾经截然不同的涨幅数据,惊喜讶然的间歇,又觉得恍惚不真实。
接到程云筝的工作电话时,她还待在家中妄图稳住心神,纠结着要不要点个外卖。
原先为了符合韩叶子角色形象,开拍前她刻意减重十斤,瘦得胸前骨头突出,弱不禁风摇摇欲坠。
奉颐不爱好这样的审美,杀青后一顿猛吃,好歹是长了些肉,视觉上更丰盈舒畅。
程云筝说目前数据一片大好,但起初规划预判时没想过会有这么高的热度,现如今居然隐有超越当前流量热播剧冠居榜首的趋势。所以,后续可能会有很多补充的活动与拍摄工作,填充填充他们稀缺的物料库。
奉颐爽快答应。
结果第二天就被拉去拍了物料写真。
第二周,播放量持续高走,针对探案的话题遍布各个平台,终于成为当之无愧的“流量密码”。
这是一个口碑与话题量急剧上升的时期,观众望眼欲穿地等待更新,而各平台抓住这一点情绪同步发酵,数据浪潮开始惊人地攀升。奉颐和程云筝的微博每天以几十万的数字暴涨,关于他们俩各自的视频新tag下,仅仅半天播放量便冲上了6000万。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奉颐第一次上热搜。
圈内人谁也没想到这一年第一部爆剧竟然会是这么个小成本的悬疑剧。
谁也没料到,关于奉颐的正面评价会以这么猛烈的方式纷至沓来,且以绝对的优势压倒当初的种种的恶评。
【在这里先磕个头,这是本人第一次愿意承认自己有眼不识慧珠,当年竟然参与过对她演技抨击的围剿:)】
【这姐演技的进步速度简直恐怖,可能真就是个天赋型选手】
【才拍几部剧,演技就这么突飞猛进了!??!我靠啊我靠啊】
【老粉来了,我一直超级看好我家奉颐的,踏踏实实演戏,不作妖不炒作,人品超赞!谢谢大家对她的夸奖哦】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靠了实力。好强的生命力啊我的姐……】
也正是如此,奉颐开始疯狂吸粉。原先代言的产品销量逐日攀升,如同她与日俱增的商业价值,在一夜之间翻出几十倍。
同时,网上也开始有人分析起这部剧,清一水评定:之所以能一炮而红,是因为圈内太稀缺这样的题材了。
许多剧悬疑成分够,艺术性却不够;艺术性够了,剧情又不落地。最后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小小火一把便已经是顶好。
但《永恒午夜》不一样,故事充满时空交错感,纯纯是导演的炫技之作。
它涵盖了悬疑、艺术,与无比贴合现实的剧情。剧本够顶,演员的演技更是接地气,加上全体人员共同努力配合,最后举力捧出这样一部近十年来最好的佳作之一。
观众们兴奋于终于能看见这么高质量高制作的电视剧,所以大家空前绝后地讨论,这其实是对高质量作品的追捧与认可。
但全民追剧情绪如此高涨,真正将这股劲儿推上巅峰炸穿阈值的,却是某个周末时分,官方微博放出了一组韩叶子与张典的默调写真图,并配文:【倪导对角色的爱】
默调最抬人五官。
少女的青涩妖冶,与少年的不羁野性。
炎热的夏天,清凉的穿着,破烂的房间,与布满写真与报纸的老旧墙面。
少女左手背搭着右手肘,指间夹着一根香烟,被男孩倾身抵靠在墙。倔强冷漠的眼睛对上炽热侵略的眼神,鲜明冲突的对比,聚成了二人之间极致的吸引力与张力。
有一张特别显眼。
那张算是花絮,被放在了最后。
当时是程云筝单手撑在她耳侧,轻佻逗弄倔强的叛逆少女。他们都是敬业的人,眼神拉扯都给得特别到位。
到最后连倪知呈也开起玩笑:“程云筝你太浪了,收着点儿,可别真亲着人家了。”
程云筝听了这话,扭头就骂:“倪知呈你大爷!”
大家都笑了起来。
奉颐也闲闲散散地笑开,动人的明艳。趁大家偷闲这空当往嘴里送了一口烟,狐狸一样的眼睛越过程云筝肩头,跟着他一起往镜头一瞥。
咔嚓。
奉颐还在程云筝的臂弯间,倪知呈却按下快门。
阴差阳错地记录下真实状态里的奉颐与程云筝。
两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金童女玉似的般配。
倪知呈觉得这张特别有感觉,便保存下来。
后来花絮图那么多,只有这一张跟着微博发了出去。
而官方发微博的时间也很妙,正好是韩叶子忍痛手刃张典营造其畏罪自杀的那一天。
剧情跌宕起伏,一环扣一环,最后韩叶子被社会、生活、家庭逼到无奈,杀人成了魔,连当初那个有着朦胧好感的少年也能利用欺骗。
可片尾埋藏的小伏笔却揭示了张典的心甘情愿与提前布局邀她入阵——
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韩叶子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她在火车站愣怔了很久很久。
雾蒙蒙的天,如潮水一般来去的人,在人群伫立不动的心狠冷漠的少女,还有铁网外的火车高声鸣笛。
笛声悠长刺耳,预示即将发车。
她却忽然转身狂奔而去。
半空中的镜头开始随着她的速度迅速移动,掠过路边的商贩、散步的老人、玩乐的孩童,镜头快速从远景拉至近景,半空旋转,带过她飘扬的发丝与迎风而起的衣角——她像一个无畏的勇士,仿佛要凌驾在疾风之上,没有任何犹豫地、尽情而热烈地去拥抱爱人。
后来就是这一幕,让屏幕前的无数观众触动泪目,沉痛于男女主之间悲壮盛大的爱情。
但却只有奉颐自己知道,在眼含热泪的那一刻,她口中唤的是——
西烛。
西烛西烛……
行走至如今这番田地,起初都是为了西烛。
她将她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害怕遗忘。而这部戏后,她会永远铭记西烛。
这是她那场爆发戏的根本之源,效果甚佳,播出当晚引起激烈争议一片。
也许是为了弥补观众的遗憾,又也许是为了安慰大家的悲伤,这一组照片两人的互动十分暧昧,竟然莫名衍生出了CP。
还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整亿夫妇”。
这股热度够高,也是将奉颐和程云筝两人单独从剧中抬出来的关键因素。
就是可了惜,奉颐不爱营销这个,但其实两人也毋需刻意营造什么CP,毕竟她与程云筝认识这么多年,许多线下互动与神色自然而然,那些个捏着剧本嘻哈打闹的花絮一放,浏览量一小时不到便破了百万。
网上谣言四起,一方开始盛传两人是真情侣,一方却坚持两人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奉颐与程云筝的不避嫌,反而成了他人眼中的证据。
最后一集,也就是最后一周,倪知呈给予的结局梗塞无数现实男女的心脏,将这部精小的电视剧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直到这里,才终于有人开始感慨总结:
【谁能想到呢?极难具备造星能力的悬疑剧,却意外捧出两个新人;很少能创出CP感的犯罪片,却杀出一对性张力极强的BG。感谢程制片,感谢倪导,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这么好的故事】
俗话说,十年磨一剑。
奉颐虽没刻苦磨练十年,可手中一直磨着的那把利剑,也终于在这一天出了鞘。
常师新从《永恒午夜》播出的第一天就开始忙,他提前抬好合作价格,等待各路品牌合作方扑面而来。
一手忙着造势,一手忙着筛选。
《永恒午夜》是长尾剧,如今来看它的价值绝对不仅仅是一部好剧,而是具备冲奖性质的佳作。
他要将奉颐抬上更高的位置。
幸运的是,《永恒午夜》播放完后的一个月,《海上共明月》播出了。
上星的正剧题材受众面非常阔,这无疑不是将她的名气再次下沉,成为了她撬开了国民度的第一把钥匙。
更巧的是,在此之前的一个月里,常师新正好寻找到一支公关团队,不是顶级,但却足够有创意,懂得另辟蹊径的道理。
团队抓着《永恒午夜》的高光片段,《海上共明月》中她挑战一个女人三种不同年龄阶段的演艺,以及那首她亲自献唱的片尾曲,硬是将她死死摁在了“养成系全面发展型艺人”的宝座上。
所以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奉颐周边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线上蜂拥着点进她主页的网友,关于她的讨论每天都在激烈进行。质疑与同情,谩骂与维护,否定与肯定,错综复杂,乱作一片。
它们传达来的讯息,就如同常师新那天一反死气沉沉,在电话里异常兴奋地庆贺的那样——
天时、地利、人和!
奉颐!你火了!
是的。
二十来岁的姑娘眸底胜券在握,意气风发。
从那一刻起,就会迈进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竞争更为激烈的世界。
那个时候娱乐圈一线梯队是什么状况呢?
五六个当红小花割据混战,明枪暗箭,为市场上稀少的优质“蛋糕”争得你死我活。
她们势同水火,拉帮结派,腥风血雨。程云筝所在的小生行列更甚。
但没人想到,几年前的程云筝还身负三百万赌债,在酒吧凄凉卖唱;奉颐也还在跑龙套,因为怕没人知会她即将开拍而错失机会,只能靠自己机灵观察随叫即到,那碗难吃的盒饭端在掌心,没扒拉几口,便随时匆匆放下。
再后来奉颐深陷舆论,顶着“资源糊咖”的名头,口碑陷入低迷。纵使小有名气,打过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但在大佬云集的一线圈子中,提起“最具潜力的女明星”,大家压根不会想起“奉颐”这个名字。
但,就是那一年,那个大家口中的“倒霉轴星”常师新,却带着他的艺人奉颐,杀出了重围。
那一年,奉颐二十七岁。
距离她进入演艺圈,已经过去五年。
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好像什么都没做,好像也没拍几部戏,就已经快准备步入三十。
细想一番,才浅觉自己的青春几乎都蹉跎在等待之中。
等待一部好的制作,等待一个好的剧本,等待一个好的时机……于是在不断的等待中,或沉没,或沉淀。
这是许多演员的现状。
而爆火对于这样的等待来讲,更像是层层累积历经艰辛后,突然一瞬间的事情。
有的人就是注定要火的。
就像当年有人感慨过的,奉颐这张脸放出来,就是会吸走全场的目光,盖不住,也压不了。
若不是她铁了心地要走实力派,当初借着“金宥利”那么好的机会,稍微炒作炒作,跻身一线根本不是问题。
但每个人的路都是不可复制。
她成不了金宥利,也复制不了金宥利的路。
但迟早有一天,她可以成为自己。
——成为“奉颐”。
【作者有话说】
别急,赵老板那边还没开始发力[比心]
另,我设定的是熙熙靠悬疑剧爆火,但事实上悬疑剧属于“冷门造星与戏骨实力派的阵地”,因为想表现“每一个人的路都是不可复制的”,所以有了这种悬疑剧+cp的设定,大家不要太较真嗷
而且这几天章节一直反复斟酌修改,大家可以倒回去再看看增加的内容吗,情节会更加饱满一点
大家久等了,真shi抱歉,补偿24小时红包[比心]
39☆、
第39章
◎哪怕已经被他单手探入◎
“Theworldismyoyster,whichIwithswordwillopen.”
世界是我的牡蛎,我将以利剑开启。
——莎士比亚——
二十七岁那年,是奉颐最忙的一年。
新人根基不稳,一切资源都待重组整合。而奉颐对此最大的感受,是那段时间找上门的合作与递上来的剧本激增。
这次的热度来得突然,在所有人都对这个半吊子班底没任何指望时,它却出人意料地争气,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但它又如此合理。凭借奉颐选本的眼光、演艺上的努力与天生的条件,这一天就*注定会到来。
在没有这股热度之前,奉颐高端代言并不多。而有了这股热度之后,代言合作商谈接连不断。
团队的运作在这期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对奉颐商业价值的全方位累积、打造与巩固。
他们如同包装着橱窗中精美的商品,连缺点也掩盖得完美无缺。
即使奉颐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致命缺点。
她漂亮、自律、向上、聪明、唱歌好听、为人更是重情重义有责任有担当,这放在女人堆简直完美。
那天她在办公室里放下这狂言时,常师新无语到白她一眼。
常师新非常敏锐,在奉颐即将走红的前期掐准时机,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要让她打出瑞也嘉上的招牌,再靠着瑞也嘉上,带动瑞泰。
这事儿操作起来有些困难,但常师新蓄谋已久,好不容易等到绝佳的机会,绝对不容许自己错过。
于是,在网络高呼奉颐演技与美貌、她与程云筝如何般配的那段时间,另一批网友被引向了专业性更高的瑞泰商业版图。
网络信息纷杂,其中一支风向开始诡异地朝着“瑞也嘉上”背后的真正大东家“瑞泰”集团前进。
瑞泰集团根基深厚,作为行业龙首,原本是不需要这样的名气加持。但往往就是这样的大集团,一旦冠上名人光环,就会产生巨大的“名人效应”。
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品牌形象被强化,被注意,乃至影响力更大、知名度更广、版图愈发扩张。
瑞泰也不例外。
赵怀钧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自己手底下的公司一夜之间捧出位大爆艺人,该艺人不仅以一己之力带动瑞泰名声,更不断扩大市场份额,有一日股市高开高走,涨幅竟然高达150%。
这样的成绩,不再单单是常师新交给他的效忠书。
它更意味着瑞泰年终财报、品牌影响度会被划上极其漂亮的一笔,而这一笔背后的名字,叫做“赵怀钧”——瑞泰的三公子。
哪怕他对瑞泰的执掌权胜券在握,但常师新他们这一招,却是提前了三五年,亲手将赵怀钧捧进了瑞泰总部。
唾手可得。
赵怀钧那天接到了一通来自常师新的电话。
聪明人开门见山,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他心情极好地挑明话端,问常师新想得到什么?
常师新也分毫不迟疑:“我要瑞也嘉上CEO的位置,今后这个公司的经营权,归我。”
赵怀钧听后轻哂。
在这个名利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都更有野心。
常师新,这么个从底层泥泞中爬上来的人,有能力,却因心高气傲被生生埋没。赵怀钧当年选择他,就料到过他那股心气儿能撑到他走到如今的位置。
脚底的北京落入夕阳昏黄,赵怀钧微抬下颚,目光沉淡,就问了他一个问题:“这是你提前布好的?”
从当初金宥利委托他去到常师新身边帮扶的时候,从常师新被对手刘斯年无情踩在脚底的时候,从常师新看见奉颐这个女孩子的那一刻,常师新便从摇摇欲坠的坑坑洼洼的泥水中挣扎站了起来。
这个计划,这颗野心,如同野火烧不尽的燎原,春风一吹,死而复生。
玩得一手好阳谋,也确实符合这个位置该有的能力。
“是。”常师新毫不避讳,坦诚相待:“但也能给您一把助力不是吗?”
“Awesome。”
这把助力赵怀钧自然满意得不行,颔首轻笑,慷慨道:“我答应了。”——
常师新再接再厉,趁着奉颐热度最高,《海上共明月》正在热播,为她接了一档音乐综艺。
这是奉颐的综艺首秀,也是爆红后她第一次出席线下活动。
音乐对于奉颐来说就是优秀Buff叠加,利于她突破目前的单一形象,以此吸引更高的关注度。再者,《海上共明月》的片尾曲让奉颐蓄积了小小的优势,影迷们惊艳期待她的表现,这于她的热度也是一把推手。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奉颐没有片刻犹豫便答应。
难为常师新能想到这,也难说他做这规划时,有无考虑过她未完成的音乐梦。
在这一点上,奉颐感谢他。
录制地点在江浙一带。
当天早上奉颐带着宁蒗去了造型工作室,宁蒗遵循常师新的工作要求,与化妆师沟通,要求妆容能匹配凸显品牌方送来试戴的珠宝。
主造型师却笑道:“奉小姐天姿国色,稍稍点缀就已经很好看了。”
都是客套话。
奉颐礼貌应承。
但这位造型师的话不假。
十多年造型经验的老手,经手过的艺人少说上千,许多时候只需看一眼便能知道艺人外形的优势。
奉颐的五官大气明艳,骨骼饱满优越,面貌记忆点深刻,非常适合大银幕。而这样浓烈的样貌不需要太多花里花哨的点缀,有时候一块足够出色的耳坠或项链便可夺目出彩。
造型师为她试着珠宝,轻声询问她是否满意。
话里话间皆是尊重。
奉颐清楚,这不仅是因她如今名气暴涨,更是因为坊间传言她背后那个神秘莫测的大佬。若不是因为工作室有严格的保密制度,工作人员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只怕早已经围上奉颐试探打听。
造型师们正想着这事儿,宁蒗拿着她的手机走过来了。
附在奉颐耳畔轻声说:“赵先生来了。”
赵先生来了。
这句话令昏昏欲睡的奉颐瞬间醒了神。
她抬头:“哪儿来了?”
“快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起。
造型师们动作相继停下,面面相觑间,一道。
宁蒗准备迈步去开门,奉颐却忽然拉住她:“让我去。”
说完径直起身,越过宁蒗的肩膀去往门边。
那模样从容淡定,却到底暴露了几分急迫。
门外的赵怀钧又怎会没听见屋内的动静,尤其姑娘那声急切的“让我去”,更是叫某人得意地扬起唇角。
奉颐走到门边,拧下门把手后,阴影蓦地袭来。
门一开,外面的男人动作流畅地推门闯进,弯了腰,将她一把抱起:“你真是我的福星!”
奉颐还没看清他的脸,瞬间高高在上。身体腾空,她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下意识夹紧他腰身,又被带着转了一圈。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体温相融,颠倒旋转,笑着同她打闹嬉戏。
赵怀钧这人开心的时候有那么点幼稚,像个小孩子抱着心爱的物件不松手,仿佛一刻不得松懈。
宁蒗与造型师被二人不顾廉耻的亲热闹得窘迫,人进来后便赶紧开溜,顺手带上了房间门。
奉颐同他倒在身后的沙发里,正想开口问他怎么突然来了这里?话还没出口,唇瓣便被对方衔住。
他低头啄吻着她,嗓音轻压,回旋在二人气息之间,几分缱绻:“有没有想我?”
他好像总是执着这个问题。
瞧着是逼她回答想他了,但其实,那话里话间都是他想她了。
奉颐欲情故纵,说不想。
可下一秒,那些话便被尽数吞没于口。
温唇紧贴,辗转出一丝嘤咛。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好几月。
奉颐忙得团团转,赵怀钧更是没闲着,大多时候都待在国外,同国内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
都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便不顾手头工作的人,偶尔一次通话,似乎对于二人来说已是足够。但只有见了面,抱在一起慰藉,才忽觉原来远远不够。
所以那个热情过度到有些着急的深吻,到最后,就变了个味。
赵怀钧扣住女人后颈,宽大掌心也轻易覆盖住女人的下颚,他轻轻用力,将她下颚托起,这个姿势方便他吻得更深。
激吻间,牙齿若有若无地碰撞,彼此身体也变得敏感。
情欲如倾翻堆积上来的裙尾,如凌乱开敞的衬衫领口,如男人被抓拧到皱褶成团的后背衣衫。
她想,他们此刻厮混的模样一定符合某种限制片的放浪形骸不堪入目。
待她快窒息,呼吸急促不平时他才放开她。
他支起身悬在她上方,将她全身笼罩。若想再来她完全没法阻拦,可气息交织缠绵,到最后也没落下第二道吻。
他替她将裙摆放下整理好,沾染渍液的指搂过她的腰,一下一下地摩挲。
男人视线掠过她面容,低头去轻蹭她鼻尖,温声夸道:“今儿怎么这么漂亮?”
奉颐眼睛水灵水灵的,却是问:“什么时候回的国?”
“一个小时前。”
心底对这个姑娘念得紧,刚落地就直奔这里,就想见见她。
他指腹抚过那张还未染上脂色的唇瓣,问道:“节目录多久?”
“这是直播,加上排练,大概晚上才能结束。”
赵怀钧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坐起身,抬手搭去那处方才被奉颐故意折腾开的衣领纽扣,手指一缠一绕,慢条斯理地扣上。
他又俯下身,暗声道:“今晚跟我。”
说完在她耳畔报出一串房间号。
浮浪得很。
奉颐哼笑出声。
造型室距离演播厅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奉颐弄好造型上车赴往,一路上常师新都在打点嘱咐。
这次音乐综艺特别重要——直播综艺容不得半点剪辑与掺假,所以彩排时必须走心认真,晚上正式直播时争取好好发挥。
她是客串嘉宾,临时加塞,是节目组冲着热度请来的人,所以可以不太顾及人情,尽情表现自己。
事关音乐,奉颐难得没同常师新唱反调,逐一铭记。
到了演播大楼,为安全起见他们走的是专用通道。因为是首次爆火后的线下综艺,奉颐冷清惯了,所以那时候还不知道当天是个什么盛状。
是刚出电梯,快走到大楼长廊时,她忽然听见外面隐隐的喧闹与躁动。
应该说,在电梯门开的那瞬间,她便听见了。
躁动声有开天辟地之势,她听得惊心动魄,疑惑侧首,问旁边的工作人员:是发生什么情况吗?
工作人员笑了一笑:“那去演播厅的必经之路,后来成了咱电视台专门腾给粉丝们接见的偶像的地方。不过……今天好像的确格外热闹。”
奉颐刚听完这话,走在前面的常师新便冒出了一头。
焦灼等待的粉丝们此刻最为敏感,看见有人来了,顿时激动地指着常师新:“来了!来了!奉颐来了!”
“啊——”
“奉颐!奉颐!奉颐!”
顷刻间,铺天盖地的尖叫声贯彻耳畔。
声势浩大,整栋大楼都只响着一个名字——“奉颐”。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她不可思议地走上前,视野随着靠近一点一点地开阔,心脏一寸一寸地被震撼。
在此之前,她天真以为自己不过火了一把,可现实却成万倍地回馈给她一个惊愕的答案。
即使在曾经的白日梦里也没敢梦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偌大的广场、每一层的阶梯、每一层楼的窗口、甚至更远一点的窗户、廊道、通风口……统统挤满。
她们踮起脚探出头,迫切地望着同一个方向,呐喊、尖叫、欢呼,闹得场子锣鼓喧天。
这是她和她的团队夜以继日地奋斗后,成功打破圈中各项记录的战绩。
是属于奉颐的成千上万的,乌泱泱的人海。
【作者有话说】
赵老板不得爱死我们熙熙[比心]
emmm我大概盘了一下,发现自己设计的熙熙的高光点几乎都在后面,所以我很害怕自己可能会经常凌晨更新,大家都别熬哦,可以睡一觉起来看,一般都会有的嗷~
以后就改成每章24小时红包补偿吧,么哒[让我康康]
40☆、
第40章
◎成者王,败者寇◎
常师新同她并肩而站,垂眸瞧着底下万千人海,勾唇笑笑。
二十来岁时日日夜夜都期盼看见的盛况就在眼前。在此之前,梦一度破灭,困入他人掌心被撕扯得粉碎,常师新险些以为自己此生终究要落下遗憾。
好在是都熬过来了。
苍天有眼,机遇在他三十六岁这一年大驾光临。
常师新嘱咐:“打完招呼就快些跟上来。”
可问题是,奉颐也是第一次红,压根不知道如何与粉丝交流。
还是宁蒗教的她。
底下的姑娘们最后都齐声喊:
“比个心!”
“对,比个心!要心心!”
奉颐:“……”
她转头向宁蒗求助。
宁蒗眼神中带着奉劝与认命,对她郑重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奉颐浑身难受极其别扭地抬高手,在半空略弯,比了个僵硬的心。
动作有点滑稽,小嘴微撅,不情不愿中甚有一缕波斯猫咪般的傲娇可爱。
底下有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边的工作人员开始和声和气地催促了。
里面一群歌坛前辈都候着,奉颐不敢耽搁,冲着粉丝们挥挥手,转身便跑进了演播厅。
彩排的时候,奉颐遇见了那几位歌坛赫赫有名的老师们。
好些个都是当年上学时记录在教科书中的人物,奉颐难得有机会见面,谨慎又恭敬,被常师新引导着挨个会面打招呼。
老师们都客客气气冲她点头,对她这个新人没太大感觉,唯一清楚的不过是这段时间挺火。
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叫顾清然。
“奉颐啊,我知道你。你读书那会儿名气就好大的,我小你两届,刚进学校的时候,同类型专业的各个高校都在传你的名字。”
听说是南京那边有个叫“奉颐”的,人长得贼拉好看,还是个天赋型选手,大三校庆时上台翻唱了一首老歌,那专业技巧运用能力差点儿就被记入教科书里。听说是校方觉得她一年轻人,得多历练历练,愣是将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但后来的学弟学妹们上课时老师总会提上一两句,全是对其的夸赞。虽够不上教科书,但却算得上学院派系的风云人物。
这话讨巧,引起旁边一位中年歌手的注意,阴阳出声:“那清然这话的意思,就是奉颐实力远超咱们之上咯?”
话锋忒不对劲,奉颐和常师新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不惹事,不怕事。
常师新思定,正欲开口谦虚客套,谁知顾清然同那中年歌手有仇,直接怼了上去:“单老师可不要小看她哦,歌手圈吃的就是天赋,有时候十年唱功,三十好几了,可能还不及天选之子轻松一学哟。”
说完故意拿胳膊肘顶了顶奉颐。
那位单老师脸都绿了。
奉颐:“……”
常师新:“……”
这种综艺私底下你争我斗再正常不过,其他人都笑笑,置之不理。可谁又能猜到那几秒的时间里,奉颐和常师新脑中经历了一场巨大风暴呼啸。
幸而是那边轮到奉颐彩排了,她如释重负,拉着常师新扭头就走。
彩排很顺利。
音乐类综艺的亿级音乐设备搞得奉颐莫名地爽。她信誓旦旦地告诉常师新,自己完全能做到全开麦无垫音。
结果常师新转头就委求导演组全开麦+30%垫音,以求保险。
奉颐觉得常师新在侮辱自己。
常师新却说,如今她正在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保守点比什么都好。毕竟谁知道直播时会遇上什么状况?若一旦出了事儿,被人下场搅浑了水,公关那边的人恐怕会疯。
言之有理,奉颐也拗不过常师新,最后能为自己争取到的仅仅是再降10%的垫音。
今晚的直播空前盛大,节目组提前造势,当晚直播间刚一开播,人数便开始飙升,半个小时冲破三万人,电视台同步数据,收视率亦然。
这档专业类音乐综艺来的都是国内顶尖歌手,而奉颐不过是前段时间一首片尾曲唱出了色,修没修音尚且不好说,此次却敢作为以演员的身份踢馆,表现属实是万众期待。
外面舆论满天飞,各种猜测与评论涌进直播间。
而奉颐却与常师新坐在候场室,悠闲地喝了一口水。
常师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没多久转头来对她悠悠道:“赵总在停车场等你,待会儿结束了就不送你了。”
她瞅着常师新。
那眼神奇怪得很,仿佛常师新不该管这事。
常师新:“你手机放在宁蒗包里,大少爷联系不上你,着急。”
说这话时,手里还在回赵怀钧的消息。
“……”
这俩不知又要说什么工作里的事情,奉颐没管,继续盯着房间内小荧屏的直播内容。
又过了半晌。
两人安静氛围得很,常师新放下手机后,同她一起盯着屏幕,盯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跟着赵怀钧,他可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常师新就是个温情气氛幻灭的魔鬼。
奉颐被问得愣怔,思索着他问她这样的问题,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说期盼得到她一个“挺好”的答案,以此弥补他自己尚且还身为一个“人”的愧疚?
可若赵怀钧真给了她什么委屈,难不成他会冒着得罪赵怀钧的风险,亲身上阵维护她么?
这种可能性显然很低。
奉颐没有回他。
应该说,没来得及回他。
有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她准备准备,该她上场了。
奉颐动身前往,开始调试着耳返,常师新也没再追问。
两人默契地将那个问题忽略而过。
至于答案,没那么重要。
直播间的主持人开始预告奉颐即将出场了。
预告一出,人数突然涌到了五万、六万、七万……惊人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化,持续上涨。
这种时候直播间就不止是粉丝了,有闻风而来的路人,更有对家粉丝。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传言“学院专业第一的歌手”演员,到底有什么能耐本事,竟大放厥词,仅凭区区一首片尾曲,便敢挑战这种专业类型的音乐节目?
万众瞩目中,奉颐施施然登台。
底下欢呼与尖叫,迎接掌声一片。
奉颐礼貌致辞,向大家介绍自己即将演唱的英文老歌《Castle》。
底下一片哗然。
Halsey的《Castle》风格偏向暗黑,风格十分鲜明。
但暂且不论英文念词发音的问题,这首歌低音的气声控制,以及强混声切换,再到那段高音的嘶吼感,无不需要歌手技巧控制喉音,且情感需要随着歌词不断变化。
这首歌音域跨度不高,也还未达到教科书级别的难度,但贵在节奏感与情绪强烈,不容易打脸其他人,却容易叫人印象深刻。
这也是奉颐团队的小心思与人情世故。
趁着热度来一次的节目,露个脸博个彩就成了,何必挨个得罪打脸那些竞争的前辈们。
一切准备就绪。
冰冷的电子节拍响起,ClickTrack节拍器预启动。
全场熄灯,陷入黑暗。
音乐缓缓响起了。
可原还垂眸静待的奉颐,猛然间错愕抬眸。
因为音乐节奏在最初几秒有过声音后,霎时间出现了一片空白。
她轻轻敲击耳返,以为是耳返没电出了故障。
几秒钟的空白过后,耳返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而这一次,音量骤然消减、ClickTrack错乱、混响和声统统退场——
垫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根本无法听清的伴奏与节拍。
奉颐心头一凉。
作为曾经的专业歌手,她太了解这些个音控设备,所以她极快反应过来,并笃定了那个事实:这是一场人为的故障。
在全开麦中,纯现场声与有垫音版本在歌手的定义中,有着极大的差异。
全开麦垫音是麦克风+预录,与和声、修音轨等混合输出,可弥补现场发挥时气息不稳、走音、呼吸声等瑕疵,风险不算高;
而纯现场声恰恰相反,它相当于“裸嗓”,十分依赖歌手的专业素养与全场把控能力,麦克风会将歌手的一呼一吸放大百倍,极容易在演唱时被捕捉到声色中的换气、颤抖等细微的波动,风险极高。
稍有不慎,便会受千夫所指。
可不对劲,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直播形式所有人精力都会高度集中,节目组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那又会是因为什么?
奉颐抬眼,迅速搜寻全场,妄图得到一个答案。
忽而,她视线略过某处后一顿,再次愕然回眸。
隐匿在观众席最后方的位置,她扫到一张熟悉的刻骨的脸。
刘阿诗。
那个女人正洋洋得意地看着她,目光戏谑兴奋如同在观赏一场绝好的戏码,见奉颐看过来,居然挑衅地抬起手,灿然一笑,冲她打了个招呼。
丝毫不愧疚,丝毫不避讳。
奉颐登时豁然开朗。
如今的困境几乎同那年被驱逐出剧组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这次玩得更大,她被刘阿诗置于了更险恶的境遇。
她一个人站在台上,仿佛站在一座无人搭理解救的孤岛。
紧紧握着话筒的手终于是渗出一层薄汗。
她清晰地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成者王,败者寇。
常师新从她的表情与肢体中立马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冲去查探情况,与导演组协调。
调整回来的程序比较复杂,需要实时匹配垫音与当前的节奏等,否则很容易出现旋律冲突或双重人声的问题。
更何况此刻旋律已经开启,若是录播自然能戛然而止,可偏偏是直播,调回去的可能性极低。
奉颐果然看见导演组犹豫为难的表情,也看见常师新情绪渐渐激动,最后竟然指着抬上的她,冲着对方大吼着什么。
刘阿诗期盼她陨落摔跟头的高傲姿态与常师新为她奋力一搏努力交涉的场景在这一刻缓缓交接重叠。
心境陡然凛冽。
她环视场下,满满当当坐满了观众,里面大部分都是她的粉丝。他们的目光如同聚光灯一般纷纷投射集中向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与表现。
但不止是他们,还有更多更多的人都在透过直播机器,在场外的每一处角落里关注着她。
——她已经没有退路。
常师新沟通无效,看向台中央的人,眉头紧蹙,视线少有地充满紧张与担忧。
她也回头,与他堪堪对视。
视线交汇,他们在这短暂的前奏中迅速交流。
此刻箭已在弦上,她微不可查地冲他摇摇头,示意他莫在挣扎补救。
然后,她摘下了耳返。
这一举动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刘阿诗。
观察室有嘉宾讶异:“她在干什么?这可是直播!”
可奉颐很清醒。
她想,刘阿诗要跟她玩么,那就干脆玩大点。
Watchme。
看着吧。
【作者有话说】
熙熙:抱歉哦,老娘专业的(假笑)
另,文中所有关于音乐当年的专业知识均来自于百度,所有偏差和错误,欢迎评论区指正,但请不要管我(苦笑),因为大纲如此,不好改呜呜呜呜呜
《Castle》-Halsey
出自2015年专辑《BADLANDS》
歌词非常有个性[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