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他头皮发麻
云窈万万想不到大公子会帮自己拭泪,如此亲密唐突,且他手指的温度比别人凉许多,她虽然捧着热乎乎的手炉,两臂却还是即刻起了鸡皮疙瘩,蔓延全身。
“那谢谢大公子了。”云窈弯腰、道谢,落荒而逃,甚至忘了打伞。
“小姐、小姐等等我!啊——世子告辞!”落玉急匆匆行礼,差点撞到齐拂己身上,接着便去追云窈。齐拂己随她挪动扭脖,看向雨夜里云窈的背影,真像惊慌的鸟儿、兔儿。
他缓缓垂下胳膊,终忍不住动了动那只触摸云窈的拇指,唇角微翘:怎么还逃呢?
齐拂己凝视浓墨般的雨夜,嘱咐:“别让她受凉了。”
“小的明白!”
云窈前脚回闺房,后脚驱散汤就送达,府医也过来,说是方才从二公子那回来,路上见云窈雨夜里慌慌张张,怕处毛病,顺道请个平安脉。
云窈谢过看罢,府医归去,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落了帐子,仍在为那拭泪一抹两颊发烫。大公子怎么突然这般行径?太奇怪了!
她心快跳如悸,抬手抚胸口,又双手掩面在床上滚了半圈——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就像上回脚踝涂药,大公子好心善意,她却庸人自扰。
那要真这样,刚不打招呼骤然跑开,岂不是太过失礼?
云窈捂脸懊悔,掌心贴着面颊,一会烫一会凉,斟酌下回向齐拂己道歉的词句。她一宿不踏实,时醒时睡,到早上起来,仍心不在焉,而落玉一直盯着云窈瞧,洗漱如此,用膳也如此。
云窈意识到后两颊飞红,别首偷偷摸了把脸,自己方才没洗干净吗?
落玉歪着脑袋追过去:“小姐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云窈转回头:“怎这样说?”
“你今儿气色好差。”落玉再次上下打量,小姐肤色暗沉,眼下青黑,但仍然眉目出众,倾国倾城,色授魂与,“但小姐还是美的,大美人!”
云窈脸上一烫,假装要捶落玉,小丫鬟来报:“姑娘,世子院来人了!”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落玉脱口而出。
云窈虽然没说出来,但心里默念的话是和落玉一样的。
二女急忙撤膳,请世子院的人进来,竟是大安亲自来捎话,见过礼,第一句便是:“有进展了!”
果然不愧是大公子!云窈暗叹,脑海里齐拂己的法身愈发金光灿烂,熠熠生辉。
“世子找您去详说。”
“我去大公子那?”云窈旋即反问,她没去过世子院,男女授受不亲,不方便吧?
大安躬身,以手捂口压低嗓音:“此处不方便。”
他反倒说这里不方便。
“兹事体大且繁杂,三言两语讲不清。”
这就解释得通了,云窈瞬间共情,忙也压低声音:“那劳烦大公子也劳烦您了,大安哥。”
这一声大安轻巧又脆,像咬破的葡萄,大安偷觑云窈,心道:啧啧,难怪世子动心。
云窈没去过世子院,跟随大安行进,沿路陌生,仿佛初进魏国公府。到了世子院,宽敞胜过木樨小筑数倍,但花草树木却远比小筑稀少。除却一排松柏,仅余几棵紫薇。
说到紫薇云窈懂一点,爹娘曾打算在家中种,问过一棵百年的,要千金,还难养活,遂作罢。她瞧这世子院里最不起眼的一株,也比爹娘挑的粗壮,枝干出挑。
再往前,亭台楼阁,云窈就目不斜视,不敢多窥了。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大安步伐,大安顿足,她也在他身后隔着两三人距离停步。
大安微笑:“云姑娘,到了。”
云窈这才抬头观察,前头并非会客花厅,一间屋子,六扇面朝向她的窗子皆紧闭。云窈一下紧张得咬唇并攥拳。
大安却抬手往里指:“世子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
看样子要云窈一个人进去,她拳头捏得更紧,驻足不动。
“云姑娘?”大安继续笑道,“世子在里头等您。”
一门之隔的书房内,齐拂己面沉如水,虽已不戴佛珠,却不自禁空拨拇指:就是怕吓着她,才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没有约在卧房。他和她各退一步,书房独处,不好吗?
他暗自叹了口气,推开房门时已换作了一副平和温柔神色,就像冬日阳光,洒在人身上温暖却不灼热,云窈见着怔了下,不那么怕了。
她松开手,盈盈施礼:“大公子。”
齐拂己微扬唇角:“我要去佛堂,路上边走边说吧。”
佛前不怕,云窈闻言戒备全消,应了声好。大安却歪脑袋:世子在家许久没去佛堂了,今儿……?
齐拂己未觑大安,只淡淡扫云窈一眼,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乎同一霎,云窈侧身让道,欲让齐拂己先行。
齐拂己勾了下唇角,道:“那我就不谦让了。”
说罢抬脚,遵照云窈的意思先行,经过她身侧时,云窈的襦裙被风吹起,齐拂己不动声色往她身边偏了些,裙摆拂上他的锦袍。
云窈不察,齐拂己却一阵激颤。
他忍不住偷窥她,见她的鬓发也被吹起一缕,就好像挠在他脸上。
齐拂己心悸得更厉害,疾走几步,以免起势。
待冷静下来,他发现和云窈离得太远,便放慢步子等她。清晨的阳光斜照向东,他盯了一会两人隔开的影子,默默右移让影重叠。
齐拂己微扬下巴,浮起笑意。
云窈一开始不察,到后来发现大公子越走越慢,像在等自己?
她想的是既然要路上说张宗云的消息,那是得走近点,不然怎么对话?
是自己失礼了,云窈快跑两步,赶到齐拂己后面半身距离。
齐拂己余光瞟见她带着阳光朝自己奔来,眉心一跳。
他低头轻咳一声,掩下暗流涌动的情绪。
云窈近前。齐拂己缓启薄唇,正要开口,云窈先问:“大公子,张公子怎么样了?”
张公子张公子,她嘴里只有一个张宗云吗?
在云窈心里,齐拂己霁月光风,她直视着他,睁大明眸:“大理寺判了吗?可有回转余地?”
因为紧张,声音稍显两分紧。
齐拂己面上和煦:“已经延期,有希望。”
云窈鼻尖一酸,眼眶氤湿,恨不得给齐拂己跪下:“谢谢大公子,谢谢大公子。”
齐拂己阴恻恻地想:那张宗云到底哪里好?惹她揪心,得她眼泪。
他面如春山,会风和煦:“客气了,不必言谢。”
云窈摇头:“不!这一定要谢!大公子愿为生人犯险,大恩大德我和张公子都没齿难忘!”
齐拂己拇指又空拨了下,她也晓得张宗云是生人,那还要和张宗云一起谢他?
他气到想笑,还真漾起笑,温柔道:“应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齐拂己说得理直气壮,他只拆一桩婚,没想过要张宗云性命,又怎么不算救呢?
云窈注视齐拂己,毛茸茸的阳光描摹一圈他的轮廓,又仿佛整个人沐浴在圣光中。云窈心里涌起一股又一股,涓涓不绝的暖意,不自觉冲齐拂己笑了下。
“哦,对了!”她倏地停步,齐拂己便也停下来,笑着等她。
云窈未瞥齐拂己,专著解下腰间垂得颇低的荷包,从中取出清理干净的金球手炉,双手捧给齐拂己:“谢谢大公子,这个还给您!”
齐拂己微笑接过:“这个随身带着很重吧?”
四目相对,锁住。
云窈耳后突一烫,避开对视:“还好。”
风停,树静,没有鸟叫。暖阳照背,云窈越来越热。
良久,齐拂己弯腰倾向云窈,笑问:“可以走了吗?”
“啊?走走!”云窈才回过神,语无伦次,手脚也跟新长似的,跟在齐拂己身后走了好久,才后知后觉抬手,摁住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脏。
齐拂己垂着胳膊,看似寻常,但其实要怎样克制,才能抑下冲动,不将这被她捧过抱过捂过,肌肤贴触过,沾满佳人体香的手炉拿到鼻下嗅,拿到颊上滚,贴到唇上贪婪吮吸。
他宽厚手掌将铜球完全包裹住,狠狠捏紧,手背的青筋因此全突起,像狰狞奔腾的河流。
“早膳吃过了吗?”怕紊乱气息暴露自己的龌龊心思,齐拂己的嗓子压得极低。
“吃了,多谢大公子关心。”云窈点头,走了五、六步,反问,“公子您呢?”
“我也吃过了。”
云窈又点头,心想也是,佛堂庄严不能食。
再无话讲,就这样一前一后,隔半个身位续行数十步,齐拂己看似一直望着前方,实则时不时瞧二人影子,或偷睇云窈,美人行路,袅袅娉婷,天姿清耀,灵眸艳绝。
他眺向路边一束冷天里绽放的木芙蓉,唇角扬高。
云窈却渐渐低头,并没有留意影子交叠,只觉无话有点尴尬。
等等!齐拂己已经聊完了张宗云的案子,无话可说,她应该告辞啊!还跟着做甚么?
云窈张口欲辞别,一个字未讲,齐拂己先扭过头来同她道:“昨晚我差人去狱里走了一遭。”
云窈将出口的话卡住,唇仍分着——关于张宗云的事还未聊完?
齐拂己眼皮撩了下,继续前行:“他还好,但天气冷了……”
云窈赶紧追上。
“大理寺都有给犯人添被。”
云窈本来打算送被子,闻言吁口气:“那就好。”
继续行数十步,齐拂己忽然又道:“一日三餐也问过了……”
如此聊些张宗云相关,无关痛痒的事,竟渐渐走过国公府十二景中大半,到佛堂门口。
云窈左右张望,有些奇怪,这一路上除了她和齐拂己,大安落玉,再不见第五人。平时府里来来往往仆从多,极容易偶遇。
没有人瞧见,就没有人说闲话,传到公主那里,云窈反而松口气。
“既然来了,不拜佛吗?”齐拂己突然低低地问。
云窈循声扭头,见大安贴墙壁在佛堂外站好,齐拂己则神色恬淡,抬臂指向佛堂。
前方一扇门只开一半,一束光投照入佛堂,菩萨半明半晦,倒是飞扬的微尘瞧得清清楚楚。
既见如来,如何不拜?
况且云窈的娘亲笃佛。
她仅犹豫一霎,就对着齐拂己躬身,抬脚跨过门槛,踏入佛堂。
齐拂己即刻随后,关紧大门,落玉被拦在佛堂外。
落玉将要开口,大安突然拉住她:“这地庄重,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进去的。”
落玉一听连呼吸都放轻,乖乖跟大安一起等在墙边。
佛堂内,因未开窗,门又关紧,变得更加昏暗。齐拂己视线扫过上首拈花坐莲台的佛像,衣袂勾勒宛若流云,又静静注视提裙跪向蒲团,躬身拜佛的云窈。他的目光随她的裙摆提起,落地,心也随之扬起,下落,不触低。云窈的石榴裙走线亦若流云,和菩萨一模一样。
想到和她两两独处幽室,私密又阴暗,将一切外人摒绝于外,齐拂己不由得浑身震颤,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