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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第十九章 强取豪夺开启!


    *


    这一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


    屋内,落玉沏茶,云窈翻书。落玉扯了下身上夹棉的袄子道,“这还没过中秋呢,就穿这么厚了。要我们那,这会还热着呢!”


    还是江南好。


    半晌,落玉又噘嘴:“想烤火。”


    云窈叹口气:“算了吧,别又上火了。”


    前日她和落玉拉出炉子烤火,结果一早起来,一个口干咽痛,另一个嘴角生泡。


    落玉呲牙:“小姐,你这么一说我嘴泡又疼了。”


    忍不住抬手要抠。


    云窈急忙阻止:“唉别碰!让它自己瘪,抠破留疤了。”


    落玉盯着云窈,心道自己不像,天香国色,不在乎留疤的。


    且她不嫁人的,一辈子陪着小姐。


    落玉扯了下嘴角,放下手:“话说张公子自打收了香囊,就再无音讯,莫说约小姐你出去了玩,一句关心,几字问候,总该有吧?”


    云窈没想到她突然说这,愣了下。


    落玉手背打手心,抱怨:“没捎话,没书信,小姐您和他这还没成亲呢,就这般怠慢,怎么得了!”


    云窈垂眼。其实上回逛街,两两私下时,张宗云约她中秋前登高,但他只说了两句话,不知是真约还是客气。


    云窈心里些许难受,面上却笑:“节前人家国子监忙,不似我们游手好闲。”


    落玉哼了一声:“也就小姐替他开脱。”


    话音尚未落地,外头响起呼唤:“云姑娘,云姑娘!”


    小丫鬟跑来传话,说门房来通传,国子监张博士家里来人,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云姑娘。


    落玉一听,转愠为喜:“念什么来什么!他还是记得小姐的!”


    云窈笑道:“我说他忙吧。”


    “那也不该忙忘了。”落玉嘀咕,跟随云窈往府门口走。跨过门槛时云窈边提裙边问传话女婢:“是张公子自己来的吗?”


    “张博士没来,有一个长随在府门口候着。”


    云窈旋即蹙眉,往常府里传话小厮亦等在花厅,铁头怎么不进门?什么东西非要亲自交给她?这般重要,张宗云却不亲来?


    她疑问重重,到国公府角门时,铁头正来回踱,步子沉,并不快,且一直垂首。落玉连唤两声,铁头才似梦游人惊醒,朝云窈这厢缓慢走来,途中还吸了一下鼻子。


    极微小的动作,云窈偏瞧进心里,骤地一沉。


    铁头走近了,手里攥的卷轴云窈觉眼熟。


    铁头徐徐一拜,双手奉上:“云姑娘,我们家公子让我把这东西退还给您。”


    云窈接过卷轴,打开一看,竟是自己和张宗云的婚书,她顿时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继而双臂抑不住震颤,退婚,张宗云竟要同她退婚!


    他不知道一个女子被退婚了会有什么样后果吗?


    还不是找人说情,徐徐图之,而是面都不见,差个小厮塞还她婚书,何其羞辱!


    云窈胸脯止不住起伏,但愤怒却渐渐平息,不对劲,他俩的婚书是过了明路的,国公府帮着递呈官府,不知审了没有?若是登记上了,退婚也要经由官府,悔婚是要挨杖责的。想到张宗云今日没来,云窈愈觉蹊跷,近前半步,差点去抓铁头胳膊:“你家公子到底怎么了?”


    她不自觉提高嗓门:“出了什么事么?”


    铁头闻言两眼泛红,却哽咽着回:“没什么,公子说彼时订婚乃一时冲动,未曾深思,如今想来对云姑娘并无情意,且良禽择木而栖,愿云姑娘将来和公子一样,另聘高主。”


    这是瞧不起云窈,要另攀高枝,落玉直爽,径直回呛:“怎么着,有高门小姐瞧上你家公子啦?”


    铁头咬牙应是。


    落玉愤而骂道:“呸,真是瞎了狗眼!”她一激动,又骂了好几句杭州话,胸脯鼓鼓,抬手要奏铁头,云窈却将落玉手一按,总觉得另有隐情。


    云窈盯着铁头通红双眸,以及他脸上掩不住的悲戚表情,喉咙里也有些酸,呷了几口,才追问:“这真是你家公子心中所想吗?”


    铁头倏地落泪,明显不是。可无论云窈再怎么追问,他都一口咬定,公子就是不要云姑娘了,因为她对他仕途无益。


    云窈再逼问,铁头道了声别转身就走,越走越看。


    云窈望着他最后成一个点的背影,心里堵得慌,拉起落玉的手:“此事须禀明殿下。”


    说罢便领着落玉往上房去,因为忐忑,步子不大稳。


    芭蕉后立着假山,假山后头转出来速喜,深深眺云窈一眼,而后往世子院回报。


    齐拂己听完心抽了下,心疼云窈的难过,他自然知晓女子被退婚后的处境,但她无需担心,他肯定是要纳她的,还会加倍补偿。


    齐拂己臂搁桌上,顺手翻页,还是那册《观佛三昧海经》,人身九相,却不是讲红颜枯骨。第一页讲人新死相,人才刚死,尚如春日艳花,未散芬芳。


    他扯了扯唇角,不急。


    *


    齐拂意近几日身子好些,加之天气晴好,太医便让他多接地气,出院子散散步。因他身弱,一干长随并软轿伴在身后,随时照应。


    走到梅岭一带,那梅花未开,黄绿叶后却陡见一抹红,齐拂意眉心一蹙,心也猛地跳快好几下。


    他没站稳,晃了晃身,长随们急忙扶住。


    齐拂意身子立着,扭头望向越走越近的云窈,因为仍有汉阳公主的人盯梢,所以他漫步之处刻意避开木樨小筑到上房一带,没想到还会遇见,齐拂意不禁浮起笑意。


    云窈没想到会遇见齐拂意,好些天没见,又陌了生,却又避无可避,俯身言简意赅:“二公子。”


    “云妹妹这是打哪里来?”齐拂意笑问。


    云窈垂着脑袋回:“民女从角门回来。”


    齐拂意点头,怪不得会遇着,却又笑僵了下:“我亦是白身,妹妹在我面前,不必自谦。”


    云窈心中却想,又称呼妹妹了,本来宴会上那一出,公主就对齐拂意亲近她有意见,此刻,云窈愈发不敢抬头,也不答话。


    齐拂意明白她心中所想,涩道:“我从来当云妹妹就像自己的妹妹,那日席上动手,纯粹是兄妹之情,朋友之谊,打抱不平,绝无它意……”他说得很慢,到这里顿了一会,才断续道,“且听说你订了亲,还没有道声恭喜。改日妹妹成婚,我一定送厚礼去。”


    良久,云窈行礼:“多谢二公子。”


    语气不敢带一丝感情。


    云窈提裙走来时,齐拂意就已睹她蹙眉抿唇,步子急促,但他起初被喜悦笼罩,未作它想,这会心里酸涩了,才思忖她因何愁眉不展,是什么令她焦忧?


    再一回头望,云窈要去的是汉阳公主的上房。


    “妹妹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美人总是令人怜惜的,齐拂意禁不住想为她排忧解难。


    云窈先咬下唇,而后摇头。


    齐拂意嘴角艰难往上扬起:“云妹妹若有难处,尽管讲来,”他望着她,一字一句,“我、会、帮、你。”


    “没有什么难处,我就是去给殿下请安。”云窈再次否认。


    齐拂意眨眼,微笑,柔声道:“那快去吧。”


    云窈便对着齐拂意再福了下身,去到上房。公主正好无事,召她进去,倒还顺利。云窈鼓起勇气,告诉公主张宗云要同她退婚。


    “退婚?”汉阳公主亦不知情。


    云窈呈上婚书。


    公主扫两眼,还回云窈手中,拍肩安慰,过会方问:“他说了是什么原因吗?”


    又说无论何种原因,张宗云这么做都不厚道。


    看起来公主绝对站在云窈这边。


    但等公主话都说完,云窈仍坚持撒了个谎:“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退亲,无缘无故突然来这么一出,民女完全慌了神。”


    公主再次宽慰莫慌,许诺云窈会去了解实情,让她回木樨小筑等回话,再次强调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她这边:“那张宗云实在不行,吾就为你再寻一门!”


    “全凭殿下做主。”云窈跪拜。


    她回去等了两日多,不到三日,便得回信,说那张宗云原有桩指腹为婚,未婚妻是湖州农妇,但父母临终未同他讲,他一直不知情,如今未婚妻从湖州找上门,不得已,先来后到退了云窈的亲事。


    “殿下特意让我捎话,她没打听清楚就说亲,让姑娘遭了一回罪,但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婚书衙门那递上去还未审,没登记更没人瞧见,做不得数。姑娘这桩亲只咱府里人晓得,咱们不往外透,不影响半点姑娘的清誉。”来传话的不是经常来那仆妇,而是汉阳公主最贴心得力的婢女,可见重视,“且这事殿下已经上心,姑娘完全不用焦忧。”


    “多谢殿下。”


    “殿下说了,亏待了姑娘,定会为您再觅一门更好的亲事,会往上说,姑娘也算因祸得福了!”


    婢女讲这话时喜气洋洋,云窈温顺道谢,心里却嘀咕:谁惹的祸?予谁的福?


    她胆小,不敢流露心中非议,又想铁头说张宗云被高门贵女相中,公主却说他要成亲的是农妇,怎么说辞不一样?


    她心里乱糟糟,如悬匕首,总不落地,待那婢女走后,止不住胡思乱想,起先仅忐忑张宗云这桩悬案,再后来忆起宴会上二公子和齐宽打架,自己被人下药……桩桩件件糟心事。再思及爹娘早逝,倘若父母还在,断能帮她拿个主意……


    越想越伤心,云窈先啜泣,继而嚎啕大哭。


    落玉宽慰,没一会受感染变成抱着云窈一起哭。


    外面似乎起风,刮得窗子呼呼,朦胧中听见有人寻问:“是妹妹在伤心么?”


    云窈扭脖看向窗户,声虽立止,脑袋跟肩膀却仍抽动,落玉已起身去开窗。二女同时瞧见外头立着齐拂意,他本就瘦,风一吹,显得袖管更空。


    自那日分别后,他始终不放心,忍了两日,终不管不顾走入木樨小院。


    此刻与云窈视线一对上,便许诺:“别哭了,和我说说,能帮的尽力帮你。”


    云窈许是真哭急了,只觉一根救命稻草在眼前晃。


    她打定主意要求齐拂意帮忙打听真相,开口说的却是:“二公子,你进轿子里说,莫要吹风。”


    和梅岭遇见一样,齐拂意身两侧的长随神色警惕,好像时刻准备搀扶,院中还停着四围的软轿,云窈怎会不明白?


    齐拂意心中一暖,不走,仍立在原地:“那你就快些说与我听。”


    云窈支支吾吾道出张宗云退婚事,齐拂意没像汉阳公主那般宽慰,反而攒眉沉吟:“听起来像是有隐情。”


    云窈猛地抬头主动去对齐拂意目光,对吧,她也觉得奇怪。


    齐拂意颔首:“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帮你打听清楚。”


    “那就多谢二公子了。”


    “妹妹何必言谢。”


    风掠过二人身侧,云窈的裙摆和齐拂意的袖口往同一方向扬。


    风亦吹入世子院内,树叶沙沙,此时此刻,大理寺少卿李凝正在拜访齐拂己。


    二人自幼相熟,还如从前一样,在书房夔龙纹的罗汉床上对坐。李凝浅尝口茶,看齐拂己也呷一口,不由一愣,手停空中。


    齐拂己瞥他一眼:“盯我做甚?”


    李凝一笑:“难得见你也喝。”


    齐拂己闻言又呷一口,放下天青色茶盏:“你近来很闲?”


    虽然李凝从前也常来府里,但最近来得太频繁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凝心头一跳,自那一日书肆与姝静别后,朝思暮想,忍不住寻来魏国公府。每次经过她的绣楼都走得极慢,几乎脚跟抵着脚尖,她应该知道的,却从来不曾下楼与他相遇。


    李凝强自镇定,语气轻松:“难得清闲才会来你这里聚一聚。仙镝聒噪,你这坐着喝点茶,正好。”


    李凝仰头喝尽,齐拂己提壶,亲自为他再续一盏:“这样说来大理寺最近案子少?”


    李凝先眺窗外,阶下立着一名仆从打扮男子,他识得,这是世子院的管家小吉。齐拂己亦随之望去,一脸寻常。


    李凝收回目光,低头饮茶:“少得很,目前在审的就一桩反诗案。”


    “这年头还有人敢提反诗?”


    “国子监那帮博士嘛,写诗多。”李凝瞥了眼桌面,不再说了——多写多错,容易让人抓着把柄。那首反诗连藏头都不是,乃斜读四字,恐怕那个张博士自己都不晓得。


    这种卿无意却遭他人检举的事发生过好几例,下定论前李凝不会多言语,另起话头聊旁的,齐拂己亦未追问。墙外台阶下小吉眼观鼻,鼻观心,如若未闻。


    李凝辞别后,自在二房那边多绕多停,期盼见到齐姝静。小吉则恭谨进入书房,见着齐拂己便跪:“世子恕罪,您交待的事小的办砸了。”


    齐拂己盘膝坐于罗汉床上,并无起身意。小吉续道:“安排的人没能给云姑娘漏话,二公子抢先到了木樨小筑,站在窗外同云姑娘说话。”小吉眨了眨眼,转述线人回报:“云姑娘托付二公子去查明真相,二公子允了。”


    “那就不必告诉她了。”齐拂己起身,“等二弟查完他去说。”


    他拂了下袍子,将褶皱捋平:“把安排的人撤了,暗桩仍留着。”


    “属下遵命。”


    齐拂己摆摆手示意小吉出去,自坐到桌前,《观佛三昧海经》一直摊开未翻,亦未收捡,此刻翻下一页,二者青淤相,见于死人一日至于七日,身体青膖淤黑。


    *


    是夜。


    府上掌灯。


    魏国公回得晚,推门入内,汉阳公主正卧贵妃榻上,由着婢女按肩。室内红海乳香袅袅,国公笑问:“怎么还没睡?”


    说罢朝窗外眺一眼,隔着琉璃窗都能辨月儿高挂。


    公主眼神示意婢女退下,起身道:“等你回来。”


    有件事压心头好几天了,却因国公日日晚归,一直说不得。


    不敢让公主服侍,国公向来自行宽衣,抬手解扣子,嘴上笑问:“怎么,有事想和我说啊?”


    公主也宽了衣,把裙袄交到国公手上,国公帮着一并搭衣架上。夫妻俩上了榻,散下帐子,公主才嘀咕:“二房姨娘带来那丫头,我给说了门亲,好些天了。”


    国公翻个身:“好事。”


    “哪晓得那未婚夫前日题反诗被抓,下了大狱!你说她是不是个灾星?”公主对着国公后背一个劲地说,“男的倒是有情有义,主动退婚,不牵连也不叫她晓得。但她却托到我这里,非要求一个真相……”汉阳公主细细说道,不愿云窈与张宗云纠缠,节外生枝,牵连国公府,编了个说辞令云窈死心。


    最后公主感叹:“只是还得给她再相看,这事又多了!”


    她毫不掩饰面上不耐,仿佛粘上了甩不掉的鼻涕。


    魏国公转过来面对公主,算是安慰:“随便说一门得了,你少操心。”


    说罢便闭了眼,很快能听见均匀的呼吸。


    公主噎了下,也拉上被子睡了。


    魏国公再未听公主说起此事,亦不主动提及,似不在意,却在翌日暗室,与齐拂己商量完近日筹谋后,随口一提:“你做的吧?”


    “礼部调兵部的事的确是儿子自己做主回绝了。”齐拂己淡淡开口,“上任才几日就做夏官,恐引猜忌,礼部扎稳了,亦有机会。”


    魏国公挑了下唇角,似笑儿子答非所问:“我说你手插进国子监的事。”


    他言语轻柔,听起来并无责备意。


    齐拂己唇抿一线,算是默认。


    国公爷抬手扶向齐拂己肩头,轻轻一拍:“莫要为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待升龙那日,要什么没有。”


    他手从齐拂己肩上拿下来,又道:“这事给你母亲添了不少麻烦,你身为子女,不该让她徒增白发。”


    齐拂己心道父亲一会筹谋登大宝后纳三宫六院,一会又怜惜母亲,替她考虑,难怪佛说人有二性,真心妄心。


    他自觉与父亲不同,应喏道:“爹放心,孩儿晓得孰轻孰重,不会耽误大业。”


    魏国公点头:“那就好。”


    “母亲那里,还需要爹帮忙遮掩。”


    魏国公又点了下头,嘴似张未张,本来还想指点一二,但是算了,年轻人的事,无伤大雅。


    齐拂己与父亲分开后,独回世子院中,将那《观佛三昧海经》再翻一页,人死后的第三相名为脓血相,死人身烂,血流涂漫,是最为可恶的。


    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吹着这页佛经,将翻未翻。


    齐拂己见状抬手关上窗。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接连两日。风过之后,树断枝折。


    木樨小筑里断了两棵桂树,阻挡去路,府里差来两位花匠清理。树搬出去,院子里还有响动,云窈隔窗一眺,齐拂意着厚实锦袄,揣着个手炉立在院中,身后风刮得矮茶花丛东倒西歪。


    他和云窈目光对上,微微一笑,脚下不动,仍伫院中。


    云窈清楚为着齐拂意的身子,应该请他进屋,但男女大妨,为了自己,也为了他的声誉,只能让他这么站着。


    她自己从屋内绕出,边走边问:“二公子,这么冷的天,其实您让人捎个口信就行。”


    说着自个心一沉,二公子亲自来说,难道张宗云出的是大事?!


    齐拂意看着她,口难开。


    良久,低声艰难:“我不知那位张公子是因何原因退亲。”


    云窈听见反倒松了口气。


    齐拂意接着再道:“但他作了反诗,已经下狱了。”


    倏地一股凉气自云窈脚底往上蹿,颤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月初三就羁押去大理寺了。”


    云窈脑子转得飞快,正是铁头来退婚那日,对上来。院子里风正呼啸,树摇摇摆摆,她也跟着不受控抖了一下。


    齐拂意瞧见她肩膀缩起来,心里难受,:“我去为张兄周旋一下,看能不能救出来。”


    云窈猛抬头盯着齐拂意,眼神既灼灼又泛晶莹。齐拂意一下子承受不住,偏过头去,嗫嚅:“不一定能成,我尽人事。”


    “云窈先谢过二公子!”她哽咽下拜,齐拂意急忙扶住,又宽慰数句,方才离开。


    云窈则急急回闺房收拾,翻出婚书,外面风大,添件披风。落玉追着云窈转来转去:“小姐你做什么?要出门吗?”


    云窈点头:“去张公子家。”


    “什么?!”落玉尖声。


    云窈被惊到,缩了下肩膀,口中却坚定道:“我不能在这时候丢下他。”


    爹娘说,既结夫妻,便当同甘苦,共患难,她和张宗云已经订了亲,虽然没有那种喜爱,但爹娘教诲,仁义礼智信,绝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


    云窈望了眼天,阴云密布,遂吩咐:“落玉,带两把伞。”


    落玉迟了一会才应好,去找伞。云窈又道:“外头风大,你也添件披风。”


    “好。”这回落玉应得快了。


    二女这趟出门没有报备公主,便也没有马车,靠两脚摸去张宗云先前所说宅邸。走到一半下起雨,好在不大,淅淅沥沥,各撑一伞,只鞋尖一点湿。


    寻到张家,门上白恍恍两道封条,犹如两杆画戟对叉一处。虽在意料之中,云窈却仍心一慌。她上前先叩门,无人应,遂将伞交给落玉,双手拍门:“铁头,铁头!”


    “小姐,这都封了,里头哪会有人。”


    云窈微怔,是啊,自己乱了方寸。突然,余光瞥见一抹灰影,旋即朝左追去。


    落玉举着伞在后喊:“小姐,你去哪?”


    雨点点打在云窈鬓间、肩上,她不管不顾,只追灰衫铁头,可铁头却一个劲往前跑,头都不回,躲得厉害。


    “小姐,你等等我啊!”


    “铁头!”云窈心急,喊出声。前面铁头脚下一顿,云窈见状愈发跑快,一脚踏进水洼里,鞋袜顿湿。她恨不得抓铁头衣领,终碍着男女大妨,无奈再唤:“铁头!”


    她喘气:“我都知道了。”


    “云姑娘。”铁头尚未转身,话就哽咽,待转过来,泪眼涟涟。


    落玉终于赶上给云窈撑伞,云窈头上雨立停,但她不在意这些,只叫落玉掏婚书,拿到手,塞还铁头:“我知道你家公子不愿意拖累我,但我亦非大难临头独自飞的人!”


    铁头哭得更凶了,捧着婚书的两臂都在抖:“我家公子说,今生无缘,姑娘切莫执念。如果、如果您真的过意不去,来世他争气点,希望姑娘还能再给他留一个机会。”


    云窈泪如雨下:“你家公子还好吗?”


    因为哽咽,声音模糊,铁头努力辨听,方回:“公子在大理寺一关关的审,要么还个清白,要么、要么就是秋后问斩!”


    闻言,云窈落玉皆抹眼泪。


    云窈抬手边拭边想,铁头说还能还清白,那就还有回转余地。


    她努力止住哭声,问道:“你家公子是无意题的吧?”


    “当然!”铁头梗着脖子,斩钉截铁,“公子为臣死忠,为子死孝,绝无触犯之意!”


    “那我去试试求殿下,但……”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多谢姑娘!”云窈尚未说完,铁头扑通跪在雨里,抢地磕头,“只要能救公子,我愿意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云窈后半截话因此噎在喉管里,咽下去,换了别的:“我全力以赴。”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云窈心底叹口气,扶起铁头。


    她回国公府后,差落玉去齐拂意那又问了一趟,齐拂意正喝药,屋里人在调地龙温度,二公子体虚,也不能太热了。听见落玉来了,让传进屋内,又闻询问,齐拂意手顿了下,放下药碗。


    即刻就有小厮给那药碗温上,免得凉了。


    哪能这么快有进展,齐拂意心想,担责道:“是我无能,暂时还没有消息。”


    他再三承诺,一有消息就会通报木樨小筑,叫云窈放宽心,不要为此焦忧愁苦,也要注意自个身体。


    落玉一一应好,回去回报云窈。


    云窈听完,拿起廊下晾的伞。


    “小姐你又要去哪里?”


    云窈道:“我去求求殿下,看能不能行。”


    “你这还真是——”还真是不辞辛苦。落玉后半截话卡在嘴里。


    云窈一笑,她答应了尽全力,哪能食言。


    落玉合唇,另举一把伞陪云窈去。


    上房阶上坐着两小丫头,另有三名仆妇倚靠抄手游廊,云窈见大门不似往日只落卷帘和水晶帘,檀木雕花板门也关了起来,便没敢进,而是往游廊寻相熟仆妇。


    仨仆妇似谈话未谈话,几不闻声,云窈要寻的仆妇无意回头,扫见云窈,继而朝她走来:“什么事?”


    云窈施了一礼:“我想求见殿下。”


    明明比仆妇的问话声音更小,却被仆妇瞪了一眼,指放唇上警告:“殿下正在午休!”


    “那我等她醒了说下。”云窈声音更小了。


    “殿下且睡。待会她醒了只怕天黑了,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转告。”


    云窈迟疑须臾,说出张宗云事。她从手上褪下一根金镯,塞进仆妇手里,按住,“劳烦姑姑了。”


    仆妇缩手推却:“这我可不能收。”


    云窈还要再递,仆妇道:“殿下还在睡呢,你先回去吧。”


    云窈心忽然就凉了下,却还是打起精神,对着仆妇展露笑颜,轻言细语:“那我明日再来试试。”


    仆妇没说什么,挥手直让她快回去。


    云窈赔笑道谢,拜别,这才一步三回头回木樨小筑,心里乌云未散雨未停,步子沉沉。


    她才走到一半,暗桩已经将其动向尽数报给世子院。


    齐拂己初听时慢叩手指,到后来指完全滞住,整个人定定坐着,只眼眺向支摘窗,窗框那块木头裂了,他的心竟跟着裂纹慢慢往上爬,听闻她的善举,意料之中,却仍觉她好,愈发笃定她是自己要找的女人,却又心疼她一次又一次求人无门,愿望落空——汉阳公主也不会再见她的。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人死之后,必须经历第四绛汁相,见死人横流黄水,方才能进到第五相,第六相。


    齐拂己收臂亦收回目光,吩咐:“让她们照料好,不要又因为淋雨着凉、生病。”


    “世子放心,已经安排下去了。”


    “另外,窗户该修了。”


    大安错愕,呆了会才眺向窗边,眼见小吉举伞快步走近,大安眼皮又跳了一下。


    小吉在门外禀,声音缈缈传进来:“世子,二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徐拂己不疾不徐接话,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中,还吩咐下人把地龙烧起来。


    齐拂意进门时,觉出屋内正缓慢升温,不由心里一暖,下拜行礼时更恭敬三分。


    “二弟不必多礼。”齐拂己抬手,示意齐拂意上座。


    齐拂意便从门口走向拔步床,途经书桌时扫了一眼,见是佛经,习以为常。他捋袍子上床:“大哥,我来求您一件事。”


    说着主动给齐拂己倒了盏茶。


    齐拂己淡道:“你说。”


    齐拂意不提云窈,只说自己有个朋友叫张宗云,被误会题反诗陷于大理寺,想托齐拂己找李凝,疏通关系:“我朋友这事怎么看都像遭人做局,还得劳烦大哥出手,救他一回。”


    齐拂己没喝茶:“你之前可曾联系季平?”


    齐拂意讪笑:“私联过,但到底大哥和李少卿亲近些。”


    但凭他自己,救不出张宗云。


    齐拂己平静注视齐拂意:“我专心理佛,已多年不问世事。”他顿了顿,“二弟,你知道的。”


    齐拂意蹙眉,嚅唇,一时难开口。齐拂己冲他笑了笑:“吉人自有天相,如果你这位朋友真是无心之举,遭人陷害,我相信天道自会辨别忠奸,他一定会逢凶化吉,天佑出囹圄。”


    齐拂意心仍若舟,漂于大海不见岸,扯嘴角笑了笑:“承兄长吉言。”


    齐拂己静静等着二弟再开口,齐拂意却犹豫了下,客套一番辞别,没再提张宗云。


    齐拂己送客送到院门口,静伫片刻,似呢喃又似吩咐:“收拾行李,动身去水月寺。”


    “啊?”这安排突然,大安诧异,“世子要去几日?和方丈约了吗?”


    齐拂己转身回走:“该回来时自该回来。”


    大安呆呆杵着,世子这是偈语还是哑谜?怎么一点不懂。


    他挠了挠脑袋,快步赶上齐拂己。


    *


    云窈一回小筑,前院的婆子就主动过来烧地龙,云窈分唇要说话,婆子抢先道:“姑娘上回就是没烧地龙,着凉了,这回可得吸取教训。”


    云窈合上唇。


    过会婢女端来午膳:“姑娘这个点都还没吃,饿坏了吧?”


    云窈瞧着布菜,香煎黄鱼、盐卤豆腐、剔骨小排搭配菌子,另有杏仁饼,黄米饭,还用小瓷炉温了碗黄豆山药粥。


    最近的吃食越来越精细了,她上回打听,说是府里给拨了小厨房,再问人就不肯多说了。她在公主面前隐约提了两回谢,公主没反应,但应该就是公主安排的。


    那明日去求公主,应该也能成吧?


    云窈正思量着,忽报府医来访。


    云窈急忙亲迎,是上回给她看诊的那位大夫,说今日落雨,知她出门怕又淋着了,主动上门来请个平安脉。


    云窈心暖,躬身道谢,府医诊过后说无大碍,但还是开了一剂桂枝汤预防。


    云窈想,这府里大多数人还是好人。因此对明日求公主事再添两成信心。


    夜里睡得也较为安神,中间只醒一回。到第二天早上,正要照例去请安,却有上房丫鬟过来通传:“殿下这几日要清修,姑娘不用过来请安了。”


    云窈一下子血就凉了。


    公主不想帮她。


    不会在张宗云一事上出手。


    齐拂意也没再同云窈见面,只在数天后遣了长随来捎话,说自己对不住云窈,爱莫能助。


    这长随传话声色像极铁头,因此虽云窈默不吱声,落玉却忍不住追问:“你家二公子怎么了?出事了吗?”


    “姑娘莫要再打听了,我这都是偷跑出来的。”长随将落玉胳膊推远,翻墙溜走。


    落玉不安,在仆从间打听,才晓得二公子不知何时再次惹怒汉阳公主,被禁足了。


    落玉说与云窈听,云窈门清——齐拂意定是去求了张宗云事,她不由心底缓缓蔓延起一股悲凉,涟漪般散开。


    落玉还在房中走来走去,惹得人越发焦躁:“怎么办?公主不行,二公子也不行……”以拳捶掌:“难道真没人能救张公子了?”


    忽似一颗石子投入涟漪中心,先击起数滴水花,继而成惊涛骇浪。


    “不!”因为激动,云窈嗓音变得既尖又沙。


    “还有一人……”她喘气,胸脯起伏,“还有大公子!”


    可以去求活菩萨!


    大公子一定会帮忙的!


    他是世子,肯定能行!


    云窈即刻和落玉一道寻去世子院,却得知世子出京礼佛,已数日不在府中。


    云窈闻言整个人定住,微微分唇,如身从崖上后仰坠落。


    而她寻去世子院的消息,则由速喜快马加鞭,连夜送达水月寺。


    齐拂己听完静默不语。


    大安和速喜到此刻再琢磨不出世子待云姑娘不同,那就是笨蛋了。大安拱手道:“小的这就去收拾行李。”


    你说云姑娘需要世子时,怎么就偏偏不在呢?可得回去救她。


    “不急,后日再回府。”齐拂己沉稳开口,


    他亦心疼云窈,但是不急,再等等。他将那册《观佛三昧海经》带来水月寺,此刻再一页,死人要等乌鸟食,虫狼噉,蝇蛆嗿尽,方才显露第五相——食不消。


    *


    云窈等齐拂己回京足足等了两日,期间亦同铁头联系,宣判日子越来越近,案子一旦定下来,就难改了。


    云窈从小听人形容“热锅上的蚂蚁”,今日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蚂蚁被置于热锅上时,是怎样焦灼心境。她好像自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坠崖、下落,无底深渊,没有终止。


    天黑落雨,风刮窗上,屋内生了地龙,雨淋不到风吹不着,却仍难安眠。云窈合衣坐床沿,之前吩咐过盯梢的婢女冒雨回报:“姑娘、姑娘,世子回府了!”


    犹如黑暗中乍破一道天光,云窈急急理衣梳头。


    看架势要去世子院,落玉忍不住劝:“这么晚了。”


    云窈抓着伞回头:“不去更睡不着。”


    她和落玉急匆匆赶到世子院时,齐拂己一行也刚好走到门边,正要进院。黑暗中灯笼照亮,时明时晦,齐拂己的面容明明灭灭,瞧不真切,云窈仅见仙鹤白影就呼唤:“大公子!大公子且请留步!”


    她提裙跑得急,到近处才发现脚踏水洼,水又溅到齐拂己身上,不由后退一步,不住赔礼。


    “没事。”齐拂己虚扶住她,“雨大,廊下说。”


    云窈点头,随齐拂己走上游廊,不做它想。齐拂己却边走边用余光偷瞟云窈,看她一步步走近门槛,抬脚,跨过去,终于进入他的世子院。


    他紧紧盯着,眸色愈深,心底涌起隐秘欢愉。


    廊下无雨,云窈边收伞边出声:“大公子,求您救救民女的未婚夫!”


    话音将落,手中一暖,低头一瞥,齐拂己竟将自己的暖炉塞给她。


    “夜里冷,别冻着了。”他淡淡开口,面色平静。


    云窈既无措又感激,她咬了下唇,给自己打气,而后一鼓作气说出张宗云的境遇及相求之事。


    齐拂己看起来和颜悦色,很快许诺:“我会保他平安。”


    云窈鼻尖即刻涌起一股酸意,那么多人,要么拒绝,要么尝试努力,只有大公子一口做保,修佛之人不会信口开河,他是真的能救张宗云。


    云窈忽觉深渊中被接住,停止了下坠。她生出想要扑入齐拂己怀中,紧紧抱住他的冲动。


    但理教和理智更占上风。


    云窈每个微不可察的表情和小动作,都尽入齐拂己眼中,瞧她现在的样子,真像人死后的第六相第七相,筋缠束薪,皮肉已尽,一点点拆筋烂骨,致使骨节分离,不在一处。他想起离开水月寺前,自己轻拂桌角,令那《观佛三昧海经》坠入火盆,焰火中化为灰烬。


    从此不修佛,不念经。


    “哭什么……”齐拂己几乎没有语调地吐出三个字,抬手,用拇指指腹抹拭云窈左眼眼尾暗中的欢愉绵长不绝——他终于,终于拭到了这滴泪。


    心满意足。


    他忍了太久没有见她,却又恨恨地想,这么久,竟真的到最后才依赖他。他居然比不上一个乡下来的匹夫,比不上二弟那个病秧子。


    但好在最后只有他。


    他所作的一切,都为了她要铭记,要她习惯,只有他能拯救她,她所依仗之人,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