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是被我的心意打动,……


    学士府。


    才到申时,府门外便陆续有马车、轿子停下,不算络绎不绝,可往来宾客也不少。


    姜宁和卫长昀的马车在街边停下时,正好有一顶轿子在他们前面。


    在金陵里做事的,都有一点眼力见。


    看到对方轿顶和随从打扮,便把马车停得远了点。


    车夫叩了叩门板,“大人、东家,学士府到了。”


    卫长昀答应了声,推开马车门,先行下车,“亥时左右再来接我们,不用在外面等。”


    车夫点头,“明白,亥时前我先把马车驾过来,早点接大人和东家回去。”


    姜宁从马车内钻出上半身,抬头跟卫长昀的眼神碰上,弯起唇角笑起来,“麻烦夫君扶我一下。”


    卫长昀怔住,而后上前一步,一手抓住姜宁的手,另一手揽住他的腰。


    “夫郎不必这么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姜宁挑起眉梢,搭着他胳膊,几乎是被抱下马车。


    车夫见他俩稳当下车,跟两人说了一声后,把贺礼拎下来给他俩,便驾着车先走了。


    卫长昀提着礼盒,和姜宁说话时,瞥见了前面轿子里出来的人。


    李首辅?


    他怎么也来了。


    “那人是谁啊,认识的?”姜宁顺着他视线看去,“不过看排场,官应该挺大的。”


    不是说铺张,而是低调里透出一股贵气。


    卫长昀捏了捏他手,“是李首辅。”


    “算年纪,比老师小了快二十岁,或许,亦是老师的门生。”


    “那你之前说他们俩政见不合,所以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姜宁好奇道:“分得还挺开。”


    卫长昀笑了笑,“在朝堂上,政见不合是常有的事。”


    “说得也是,温大哥和聂大哥不就是。”姜宁颇有同感地点头,“不影响感情就好。”


    见李首辅和身边随从被人迎进门后,悄声道:“你说,聂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开窍,看出温大哥对他的心思?”


    说起这个,姜宁就觉得纳闷。


    聂丛文到底是什么榆木脑袋,才能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温安臣的心思。


    要说是藏得很好,没发现倒也正常。


    可是温安臣对聂丛文的心思,那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分明是有情。


    “又操心起旁人的感情之事?”卫长昀牵着他往府里走,“感情之事,要顺其自然。”


    姜宁瞪他一眼,“什么叫又?”


    “我这不是在和你八卦么,可不是撮合。”


    卫长昀道:“只要互相喜欢,最后都能水到渠成的。”


    姜宁挑起眉,“当初我俩在一起前,你也是这么想的?可我怎么觉得你挺急的。”


    说着,揶揄地看眼卫长昀。


    卫长昀坦然接过话,“因为我不像聂大哥那样木讷,知道自己的心意,又明白你的心意,两情相悦之下,自是要在一起。”


    姜宁皱皱鼻子,一脸笑意却嘴上嫌弃道:“谁跟你两情相悦,我那是——”


    他顿了顿,故意不往下说。


    卫长昀半点不介意,只顺着他的话往下,“是被我的心意打动,才决定和我在一起。”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姜宁掐了一下他手指,“走了,再不进去,人家宾客都要坐满了。”


    上门贺寿,可不兴迟到的。


    卫长昀点头,与他一块走到学士府门口,与其他人一样,在门口把贺礼交给登记礼单的人,又由小厮引着往庭院里走。


    其他来得早的人,看到卫长昀来了,纷纷与他打招呼。


    平日不怎么熟悉的,寒暄便结束了。


    要是关系好些的,便会问起姜宁来,恭喜他们二人要做父亲。


    齐时信和李平峥来时,他们恰好要去向傅老祝寿,才要过去,就被叫住。


    “长昀、姜宁!”


    李平峥拉着齐时信,挤开人群快步走来,“去给老师祝寿吗?那一起啊,正好不让他多累着。”


    齐时信一听,立即皱起眉头,“你这叫什么话。”


    李平峥摆摆手,“你就是太讲究,我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去跟他道贺,他每个都得回应,岂不是累得慌?一起去最好了。”


    不等齐时信再纠正他这话,姜宁就认同地点点头。


    “这话说得有道理。”


    “……”


    卫长昀沉默片刻,看向那边的傅老,心里原本还算中立的天平,向着姜宁倾斜了。


    齐时信一看他表情,立即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不由失笑。


    年轻人本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尤其是性格直爽、大方,或者好相处的,要是投缘,见一面也能成朋友。


    揽月楼开业那次后,姜宁和李平峥、齐时信也熟稔不少。


    尤其是李平峥,因为回家的路会经过揽月楼,偶尔进来打包一两样菜带回家,讨好家里贪嘴的兄长和姐姐,得了不少好处。


    而且李平峥对温安臣的态度也扭转了,虽不说成为至交好友,却也没了之前的敌视。


    政见不合而已,常有的事。


    几人走到傅老面前,待其他人走后,才一块上前。


    “学生有礼,祝老师生辰安康、福寿绵长。”


    傅老看到他们三人,自是心中满意,笑着道:“原本是休沐的日子,难为你们还过来。”


    “老师生辰,我们岂有不来的道理?”李平峥道:“更何况休沐在家听我爹唠叨,还不如来这里,热闹些。”


    傅老在朝为官多年,别说李平峥,连他父亲见到傅老,都得喊一声老师。


    李平峥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是国子监里拔尖的学生。


    “你爹一会儿可也要来。”


    旁边的傅大人走过来道:“他听到这话,回头又要念叨了。”


    李平峥笑道:“老师和伯父不说,他定不会知道的。”


    傅老和傅大人朗声笑起来,看向齐时信,再对视时,不免感慨。


    舞弊案一事,到底是让齐时信更收敛了状元锋芒,不是坏事,却怎么也算不上好事。


    朝野上下,中庸之道虽有益处,然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向来都是喜欢不那么“稳定”的。


    “这位是——”傅大人看向卫长昀身边的姜宁,“上次送旭儿回来的姜公子。”


    并非疑问的语气,而是第一眼便认出来。


    傅旭险些走丢一事,让学士府上下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哪一次真的寻不回来。


    金陵的治安再好,那也还有人牙子的存在。


    姜宁忙向傅大人行礼,“姜宁见过傅大学士、傅大人。”


    “此前送令郎回府,只是举手之劳,大人不必记挂在心。”


    傅大人抬手虚扶,“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


    而后向傅老拱手道:“父亲大人,您看要不要让姜公子与我们同桌,也要答谢当日之恩。”


    闻言姜宁连忙摆手,生怕真的被安排到主桌去。


    “傅大人,不必这样客气,我与长昀他们一起就好。”


    傅大人一听,犹豫地看向傅老。


    傅老见状,笑道:“既是答谢,自然是要对方觉得方便才是,你兀自安排了,不顾人家意愿,又算什么答谢。”


    傅老打量着姜宁,又看眼卫长昀,欣慰道:“听闻长昀能参加科举,是你这个孩子在背后支持。”


    姜宁一向讨长辈喜欢,生了一张乖巧懂事的脸,再加上能说会道,从前遇到的长辈,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此话言重,我只是想长昀学了那么久,不能半途而废,才会让他继续读书。”


    姜宁答道:“他有抱负,我们岂能让他放弃。”


    “有你这般眼界和心境的人,不多得。”傅老点点头,正欲再说什么,便看见管家匆匆走来。


    其他人若有所感地看去,不约而同收了声音。


    管家走到傅老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见傅老起身,低声询问了两句。


    “可有安排人接见?”


    “有。”


    傅老皱了下眉,而后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太子殿下已到府外,随我前去接驾。”


    傅大人一听,迅速跟上前去。


    李平峥和齐时信对视一眼,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只有姜宁和卫长昀慢了一步,走在了最后面。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难道也是傅老的学生?”姜宁压着声音,小声道:“宫里的皇子,都是由翰林院的学士讲学、侍书,好像也有可能。”


    卫长昀怕他走得太快,拉住他手腕,“不是。”


    姜宁诧异道:“那他怎么来了?”


    卫长昀停了一下,瞥向前面脚步匆匆的傅老,“忘了?李首辅曾是太子的老师。”


    今日李首辅来了,太子到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姜宁听完,啧啧两声,心想这关系可真复杂。


    “那你说他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姜宁忍不住问:“可你不是说,傅老并未暴露出……”


    想到此地人多嘴杂,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卫长昀摇了摇头,“许是我眼拙,未在他们之前发现。”


    朝堂之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破的。


    他才入仕多久,岂能和太子、李首辅相比。


    今日是敌明日是友,谁都说不清下一刻会不会就刀剑相向了。


    他俩落在后面几步,等赶上时,太子与近身护卫已经进了大门,傅老及其他宾客迎了上去。


    姜宁和卫长昀不赶着上前,干脆就站在人群最外围,跟着行礼。


    结果一抬头,便见太子身边还跟着一人。


    除了温安臣外,不作他人想。


    第222章 “人各有志。”……


    太子与朝臣同进同出,哪怕师出有名,在旁人看来,就是一种立场、站队。


    如今的温安臣,哪怕行得再端正,在旁人眼里,怕也算不得真正的纯臣了。


    至于忠佞,全由世人评。


    姜宁和卫长昀在人群最末尾,只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


    此事温安臣既有打算,他们再是朋友,也不该多说。


    “先生何须客气,连老师都要尊称您一句先生,本宫在您面前亦是晚辈了。”


    赵歧让身边近卫把东西递给傅老,“略有薄礼,是此前去京外巡查时,无意得到的一方千年梨砚。”


    傅老闻言,忙微微躬身告礼,“老臣多谢殿下厚礼,此物——”


    他话音微顿,“能得此物,是老臣之幸。”


    身边的傅大人神色变了变,上前一步,从太子近卫手里接过锦盒。


    赵歧颔首,向近卫示意,近卫便退到了后面。


    温安臣向傅老行了一礼,递出自己的礼盒,看着修长,里面应该是一支笔。


    温安臣道:“学生祝老师福寿绵长。”


    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多有看热闹之意。


    当初温安臣高中,多风光的少年天才啊。京中不知道多少人都等着看他投入谁的门下,入了翰林后,会跟谁走。


    彼时温安臣尚且年纪轻,傅老赏识他,便多有培养。


    谁知不到一年,便从翰林院升调,入了礼部,成了大皇子常用之人。


    到如今才短短两年,又与太子走得近。


    这般墙头草,暗地里都等着他什么时候栽跟头,跌回泥里。


    傅大人正欲一同接过,便被傅老先一步拿了。


    傅老道:“嗯,你有心了。”


    一旁赵歧不露声色地打量一眼他二人,与傅老一同往里走,其他人便顺势让开,跟在后面入席。


    “傅老门生众多,为朝廷选拔、培养了不少人才,本宫记得,安臣当年便是您颇为器重的学生之一吧。”


    “老臣不敢当。老臣身为朝廷命官,只教授过学生,并无门客,一切都以朝廷为重。”


    “傅老谦虚了,本宫与安臣也是在府外碰到,这才一起进来。”


    “殿下请,今日只是私宴,恐有怠慢,还望殿下见谅。”


    “不用铺张,如此正合本宫所想。”


    ……


    今天的主角入席就座,其他人也纷纷落座。


    姜宁和卫长昀自是不会去跟前凑热闹,寻到李平峥、齐时信,便跟几位翰林院的同僚坐到了一起。


    温安臣亦有相识之人,向他们点头示意后,便过去了。


    原本尚算气氛融洽的寿宴,因为赵歧的到来,变得颇为不自在。


    要不是离主桌远,姜宁怀疑自己都吃不下饭。


    “齐兄,你说那位是不是——”李平峥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多想不开啊,非得蹚这蹚浑水。”


    齐时信轻轻皱眉,摇了下头,“人各有志,只要不伤天害理、残害无辜,即便不同道,也无可指摘。”


    “行行行,听你的,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不是怕他吃亏吗?”李平峥连忙打断他的话,“怕了你了。”


    姜宁早知道齐时信是一个品性纯良的人,却没想到比沈明尧更甚。


    身边这一帮朋友里,沈明尧已是秉性最为良善、耿直的了,如今看齐时信有过之无不及。


    要知道科举舞弊案虽存在,但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波,温安臣不一定手上不沾染半分。


    能中科举的人,岂会连这一点事都想不透。


    事发时混乱,来不及想情有可原。


    可事后仔细琢磨,大致也能猜到几分。


    只不过朝中之事,即便是猜到了,也难以抽身。


    斡旋之余,不过是谋一条可退之路,不至于一朝成为弃子,便只能任人宰割。


    “想什么?”


    听卫长昀问自己话,姜宁转头和他视线对上,笑着道:“在想,我们运气还真不错,不管是在村子里,还是从镇上来金陵,身边所遇之人,都是这世上顶好的人了。”


    卫长昀眼里带笑看他,“这倒是。”


    一路走来,不止是所遇之人都是好人,更是让他遇到了姜宁。


    若无姜宁,便没有这一切的开始。


    姜宁瞧出他的心思,有意问:“想说什么?”


    卫长昀不遮掩自己所想,道:“若无你,便没这些。”


    姜宁笑盈盈地看他,挑了挑眉,“自是。”


    没有他,他相信凭着卫长昀的苦读和天赋,还是能步入科举、进士及第。


    但卫长昀的性子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说来,初相识那会儿,卫长昀的性格多少还有些烦人。


    闷葫芦一个,还固执。


    倔得很-


    从学士府回到家里,向车夫付了银钱道谢后,卫长昀扶着姜宁往里院子里走。


    不过七月上学,月色不明,院子里也显得黑沉。


    家里其他人都睡下,只有王子书和赵秋屋里的灯还亮着,听到动静,打开门站着看了眼。


    “你们回来了?”王子书问道:“可还要吃些什么?这样的席上,怕吃不了几口,都是应酬。”


    卫长昀拦住他,道:“不必,吃饱了回来的。”


    “离国子监和府学考试还有半年余,你若日日这么熬夜读书,收效反而会大打折扣。”


    王子书立即道:“我再看一会儿就睡,不会过子时的。”


    卫长昀点头,“嗯。”


    姜宁拍拍他手臂,岔开话题道:“秋哥儿歇下了?”


    “歇了,得有一炷香。”王子书见他俩站着和自己说话,反应过来,“你们歇息,不用管我。”


    他和赵秋两人住一间房,中间拿屏风和书架隔开。


    因为他要看书,会熬得晚些,所以赵秋的床挨着里侧,他的在外侧。


    不打扰赵秋休息之余,还能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姜宁见他关上门,窗户影子透出他走回桌前坐下的身影,不由笑了笑,“好了,回房吧。”


    卫长昀见他表情,问道:“怎么了?”


    “我是笑你,好意思说人家,当初自己是怎么点灯夜读的?听不听我的话,每天看到丑时。”


    卫长昀想起备考时的情形,一时怔愣。


    不知不觉间,离殿试也过去了三个月,会试更是有小半年之久。


    扶着姜宁在床边坐下,卫长昀帮他脱掉鞋子,起身去外面打水回来。


    等洗漱后躺到床上,已是一盏茶后的事。


    “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真快。”姜宁看他还在收拾,眨了眨眼问:“我们来金陵都有半年了。”


    仔细算,他们在镇上住了也不到一年。


    可是,心里总觉得在那儿待了好久,多少有些舍不得。


    卫长昀把明日要带去馆阁的书册收拾好,又理好官服挂在一旁,这才上了床。


    “听闻金陵的雪很大,秦淮河都会被冻上。”


    “嗯?”


    “不是一直想看雪吗?鹅毛似的。”


    姜宁哎了声,想起是自己去年冬天随口一说的,因为去年雪小,腊月和正月初都没见几场,更别说大雪了。


    听到这话,姜宁在七月盛夏,忽地就想象起了冬日的金陵。


    应该也很美。


    挪了挪位置,挨卫长昀近了些,刚想和以前一样靠近他怀里,忽地停住,抬眼问:“会不会很热?”


    虽然换了轻薄的被子,还有缎面的床褥、被单,比一般的要凉快些。


    但大夏天的,挨着肯定热。


    卫长昀没说话,只是把他揽过去,拿起一边扇子,在他背后轻轻摇着,“不热。”


    姜宁忍不住笑,扣住他手,心安理得地靠着,“这么一说,孩子应该是冬天出生了,不知能不能赶上下雪。”


    卫长昀问:“要是赶上了呢?”


    姜宁开玩笑道:“赶上了,乳名就叫雪球。”


    卫长昀:“……”


    无奈笑道:“随你,开心就好。”


    第223章 “意思是,你特别好。……


    “雪球?”


    赵秋拨算盘的动作一顿,抬头惊讶地看姜宁,“太草率了吧,这名字听上去。”


    哪怕是乳名,也不像姜宁和卫长昀取出来的。


    姜宁剥着蒜瓣,“那叫球球好了。”


    赵秋:“……”


    “你和长昀吵架了?”


    姜宁奇怪看他一眼,不解问:“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赵秋老实道:“你这状态看着像是吵架,恹恹的,说话像赌气。”


    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金陵里也风平浪静,家里也没听说近来有什么事,甚至前几天从黔州来的信,都是家中一切都好。


    他们全都来了金陵,每次黔州那边有信来,都是一沓。


    一家一封,再加上一些干货、特产,托人捎东西,都得多给些辛苦费。


    这几天姜宁都恹恹的,在酒楼里,除了盯着后厨的事外,大多时候就坐着,不时叹一声气。


    姜宁啊了声,忍不住笑,“我是觉得有些无聊。”


    人忙惯了,突然闲下来,就是会觉得无聊和不习惯,总想找点事情做。


    尤其是前一阵子那么忙,筹备酒楼开业、清查舞弊案,还要结交朋友,几乎每天都有事。


    现在好了,酒楼开业后稳定下来,翰林院内那些风波也平息,连平日里针对卫长昀他们的两个人,也被差到其他地方去办公,形势可谓是再好不过。


    赵秋确认问:“真的不是闹别扭了?”


    姜宁把蒜瓣皮收到篓子里,晒干后可以拿去灶里引火,“我跟他能闹什么别扭?一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晚饭后。”


    “想吵架,不也得见着面才能吵。”


    “你看!我就说是闹别扭了吧。”


    赵秋仿佛发现了什么,立即放下算盘,“难怪子书跟我一块来金陵的事,叔婶不反对,就是担心我们分隔两地太久,感情生变。”


    “啊?”


    姜宁发出一声疑问。


    等等,怎么突然又到感情生变上去了。


    姜宁一脸茫然地看着赵秋挪凳子,郑重其事坐到自己对面。


    “宁哥儿,你和长昀从前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起的,现在每天就夜里才碰得上,日子久了,难免会——”


    “等等,秋哥儿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我自己琢磨的啊。”


    “……可我和长昀没吵架,而且感情挺好的。”


    姜宁笑出声,把桌边摇摇欲坠的算盘扶回去,又往门口看了眼,见谢蕴走进来,忍不住笑得更大声。


    一是赵秋的脑补太好玩,二是略显无聊的日子突然变得有趣。


    谢蕴才跟人谈完下个月的菜钱价格,见姜宁笑成这样,一脸纳闷和疑惑,“小秋,宁哥儿怎么笑成这样了?”


    赵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闹笑话,脸上一烫,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谢蕴更不解了,坐下后,接过姜宁递来的杯子,“你俩吵架了?还是闹别扭了?”


    才忍住不笑的姜宁,听到这几个字,一下没绷住,直接大笑起来。


    谢蕴:“……”


    在打什么哑谜?


    赵秋受不了他俩的顶视,飞快解释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等到说完,反而没那么尴尬了。


    “原来是这个啊,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事。”谢蕴喝着茶,“不过秋哥儿担心也正常,你和长昀一天能见几面?就夜里那会儿,顶多再加个他来接你的时候。”


    “是吧是吧。”赵秋有战友一般,附和道:“我是听他要给孩子取名雪球,要么就球球,态度随意还敷衍,当然会乱想了。”


    “什么孩子?雪球这名字,听上去像是小猫小狗。”谢蕴不过脑子地问了句,才刚往嘴里抛了颗花生,动作就停住。


    睁大眼睛看向姜宁,“给你孩子取呢?”


    姜宁笑得眉眼弯弯,半点不在乎,点头道:“对啊,你们不觉得可爱吗?”


    “如果是我,长大了知道乳名叫这个,一定会难过的。”谢蕴实话实说,“宁哥儿,取名这事,你还是跟长昀商量着来吧。”


    姜宁笑得无辜,“我问他了啊,他说我开心就好。”


    赵秋、谢蕴:“……”


    是他们多虑了,以卫长昀的性格,的确是姜宁开心就好。


    姜宁发现自己可能真适合没事找事,拍拍手上的碎屑,“你们都觉得,两个人相处时间不够,就会有矛盾,然后感情生变吗?”


    赵秋和谢蕴一起点头,想法还挺默契。


    感情不都需要时间去培养、经营跟维护吗?


    姜宁听完,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有一定道理。


    “先别管这个了,我刚才来时,周庚正在弄剁椒鱼头,说一会儿我们尝尝看。”


    谢蕴一心只想做生意,恨不得变成金陵首富,让陈轩想来都不给他来。


    姜宁点头道:“他倒是有毅力,第一回做失败后,中间把春卷和丝娃娃弄出来,这两天又开始了。”


    “这不正好赶上明日七夕,街上的人,想着来的客人也多,就想着做出来看看,能不能成。”


    赵秋道:“不过应该能成了,昨日我又尝了一次,还行。”


    “还行可不行,得好吃才成。”姜宁在菜品上,一向要求严格。


    金陵里几百家酒楼、食肆,光凭着还行,怎么能有一席之地?


    现如今店里靠着不常见的黔菜,占了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真正能留下客人的,还得是硬品质。


    “是是是,在吃的方面,你是揽月楼最有发言权的。”谢蕴打趣他,“那你怎么不让聂大哥来尝一下,他不是岳州的,剁椒鱼头似乎有差不多的菜。”


    姜宁哎了声,好似才想起这事,“你不提醒我还忘了,聂大哥出身岳州,剁椒鱼头就是他那儿的菜,他吃过就知道行不行了。”


    谢蕴问:“那他这两日有空?”


    姜宁摇头,“没有,明日又是七夕,他约人去……郊外骑马。”


    谢蕴一脸嫌弃,“不赏花看月的,去骑马?不会是跟那位吧。”


    姜宁笑而不语,已经是回答了。


    是不是开窍不知道,但聂丛文肯定把温安臣当成很重要的人-


    自打馆阁里那几个爱说闲话的人被安排走后,卫长昀他们又忙了起来。


    一是舞弊案过去已有一段时日,他们作为新科进士,原本就是朝廷重用的人才。


    二是走了几个人,还未有人来补上,人少了事自然就多了。


    他回家的时辰晚了些,其他屋里的灯,照旧只有王子书那儿亮着。


    卫长昀在院子简单收拾过后,才往房里走。


    一推门,便见姜宁坐在那儿,面前放了一本书,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走过去,弯腰俯身道:“在看什么?”


    姜宁被他吓一跳,抬头看见是他,瞪了一眼,“闲着无聊,看点闲书打发时间。”


    卫长昀一听,不由勾起唇角,边拿起铁签去挑灯芯,边道:“酒楼生意步入正轨,只需要每日去看一趟,不好吗?”


    姜宁努嘴,“是挺好的,总算是当上正儿八经的老板,不需要亲自做事,在后面指挥就行。”


    挑过的灯芯,光一下亮了不少。


    卫长昀把铁签放回去,习惯地擦手后,贴在姜宁后颈摸了摸。


    听他语气,问道:“甩手掌柜,不好吗?”


    “我才多大,就要当甩手掌柜。”姜宁仰头,把他手夹在后颈,“我得学习。”


    “想学什么?”卫长昀耐心又温柔地问:“要你想学,我便帮你寻些书来。”


    “还未想明白。”姜宁只是觉得,酒楼那边的事理顺过后,其实用不着他们时时刻刻盯着。


    他如今情况又特殊,干不了太累、太重的事,每日闲着不是睡就是吃,多少太颓废了点。


    卫长昀拉开他旁边椅子,看了眼摊开的书。


    的确是闲书,一本里有好几个故事,不是山精鬼怪和书生的,就是家长里短兄弟阋墙。


    全都是从街边小书摊买的,拿来打发时间,或是取个乐。


    “之前想学骑射,现在看不合适,所以——”姜宁仰着头看卫长昀,“要是戚大叔在就好了,我可以跟他学医术。”


    便是学不会,不能医人。


    那懂一些药理,应当也不错。


    学明白了,日后抓药、开药时,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还能救个急。


    卫长昀:“学医吗?”


    “嗯,我总不能学怎么造房子、造桥、修路吧。”姜宁倒是想,但没有这个条件。


    朝廷的工部便是做这个的,里面人才济济,还轮不到他。


    以他的能力,给家里盖浴房、厨房和仓库还行,修桥是肯定不行。


    连原理他都一知半解,更别说实际操作。


    “那我明日给你寻一些医书和药理来,你先看,若是有不懂之处,标记后,我替你去问。”


    卫长昀看他神情,便明白他所想,“骑射之事,待我精通后,正好来年开春,可以陪你一块练。”


    闻言姜宁坐直了一些,转过头打量着他,眼里有笑,还有些欣赏和意外。


    倏然想起白日里在酒楼的事,弯了弯眼睛。


    卫长昀见他心情好,不由问:“在笑什么?”


    姜宁闭了闭眼,往卫长昀肩上靠,左右晃了晃头,“只是觉得,感情这种事,并无一定的套路和模板,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卫长昀不解,“嗯?”


    姜宁拉起他的手,“意思是,你特别好。”


    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不会说教。


    连学医和骑射,都是想着陪他一起学、一起练,而不是劝阻、教授。


    天底下的好人很多,可是能跟他两情相悦,又理解他的人,便只有卫长昀一人。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古人说的难得有情郎什么意思。


    真正“有情”者,甚少。


    第224章 可不兴考试的。


    “七月以来,这一周的收入一共是四百一十三两二钱,撇去成本,大概是二百一十三两七钱。”


    啪啪啪地算盘声停住,赵秋拿起来晃了晃,把所有算珠拨回去,伸了个懒腰。


    旁边谢蕴和顾苗对视后,拍了下手,同时笑起来。


    “尽管比不了刚开业那几天,但平均下来,每日也能赚不少了。”


    “这么一算,成本和利润差不多对半开,咱们是不是还得控一下成本?”


    姜宁在一边听到后,抬头看去,“不能控。”


    “再压的话,品控要出问题的,哪怕一时不察,往后客人逐渐尝出不同,便不会再来。”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宁哥儿说得对,咱们是做吃食生意的,自然不能省,食材、用料,连油都得要新鲜的才行。”


    顾苗道:“况且按照现在店里每日的流水,咱们一个月分下来,亦有百两左右,不必贪多。”


    赵秋轻轻拨着算盘,“才一周而已,不还有二十来天吗?利润肯定不少。”


    谢蕴忙道:“我可不是要压菜品的成本,菜品自是要好的,否则人家凭什么来。”


    “知道,你是随口一说,但咱们四个既是酒楼的东家,便要在这些事上想法一致。”


    姜宁放下手里的书,起身道:“免得有人从中挑拨时,一时昏了头,在心里瞎想。”


    “谁会挑拨我们?”顾苗道:“全金陵,我们几个算是最为熟悉彼此的人了吧。”


    赵秋点头附和,不明白姜宁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谢蕴脑子转了个弯,多想了一些,“这话倒是不假,咱们是亲近,可又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身边的人有一条心的,自是也有异心的。”


    管得了自己,管不住旁人。


    十分假话,说了百遍后也有三分真。


    既有三分真,难保不在心里落下什么芥蒂。


    “听上去有些计较,还不好听。”姜宁走到他们旁边,拿起账簿,“可丑话说在前,日后好办事。”


    顾苗一直觉得姜宁做事太过周到,从他手里拿过账簿,“知道了,你是担心有什么闲话影响了感情,不如先自个说破。”


    分明是最重情的人,却给人一副过于理智的样,“今日七夕,卫长昀还不来接你吗?”


    提到七夕,气氛一下又恢复了刚才的轻松。


    屋子里就四个人,姜宁和顾苗都是有家室的,赵秋也有婚约,只有谢蕴一人尚无婚配。


    “那今日,只好我在店里守着了。”谢蕴挥挥手,赶人道:“该去约会去约会,该去逛灯会逛灯会,今日佳节,酒楼生意必定也——”


    姜宁笑起来,“必定很好,所以今日店里的伙计、厨子跟谢姐姐,都多拿一份辛苦报酬。”


    尽管还未形成体系,但姜宁想,他都能一周、约会这些在燕朝不常见的词,潜移默化让大家一块用了,所以发点加班费什么的,应当不成问题。


    能者多劳后面可还跟着一句,多劳多酬。


    于情于理,这份钱都不能省。


    做事、干活拿得多,自然做起事来会更卖力。


    “那我也留下吧。”赵秋才要起身,一听便坐下,“反正他要看书,备考呢。”


    “要不我也——”


    顾苗刚想附和,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姜宁朝门口看去,从身形上便认出来的是谁,答了一声“进来”。


    门从外面推开,卫长昀和沈明尧一前一后进来,身上的官服已经换了,穿的是平日里的常服。


    大约是从衙门回家换了身,在来的路上碰到。


    “要不你也什么?”谢蕴在一边打趣,问顾苗,“正好沈郎君来了,你跟他说说。”


    顾苗瞪她一眼,走到沈明尧旁边,“今南和潼潼安排好了?”


    沈明尧点头,“交给乳娘带着,还有陈叔照顾,出不了岔子。”


    伸手替顾苗理了理肩膀的衣服,“你要是放心不下,去接他们一块逛街也可。”


    “不了,难得就我们,不带他们一起。”顾苗摇头拒绝,“走了走了,晚饭时辰都过了。”


    沈明尧被他急匆匆拽着往外走,不忘跟其他人告礼,“我们先走了,失礼失礼。”


    他俩一走,一旁说了好会儿悄悄话的姜宁和卫长昀便成了焦点。


    谢蕴打趣他俩,“苗哥儿过二人世界去了,你们不去?”


    赵秋低头忍笑,想着住在一个屋檐下好算账,不敢明目张胆地揶揄他们。


    “谁跟你们说是二人世界了?”姜宁伸手碰了碰卫长昀,看他会意,去收拾那几本书,“我们是一家出门。”


    “难怪周庚今日跟人换了时间,原来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玩。”赵秋诧异道:“那——”


    姜宁反过来问:“那你要不要回家去?王子书可是一个人在家。”


    赵秋啊了声,刚在犹豫,便瞥见谢蕴,立即摇头,“不了,我在这和蕴姐一起看着店,心里踏实些。”


    谢蕴刚要拒绝,就见姜宁对自己使眼色,一脸惊讶,又迅速反应过来。


    说是一个人在家,又没有说不能来酒楼。


    估计逗人呢。


    姜宁道:“那我们先走一步,一会儿街上热闹,店中不忙的话,安排人当值后,便放其他人早点回家。”


    谢蕴催促:“知道了,你和卫长昀快去吧,别让朱婶婶他们等急了。”


    姜宁无奈摇头,对上卫长昀看来的目光,不禁一笑。


    真是天生操心命,半点改不了。


    卫长昀走到姜宁旁边,半扶半牵的地拉着他,“今日七夕,不只是街上热闹,下边酒楼亦是宾客如云,如有什么事,可就近报衙门。”


    赵秋答道:“宁哥儿交代过了,我们知道的。”


    卫长昀转头,与姜宁正好对视,脸上挂起笑意,道:“那我们便走了,桌上盒子是在桃宝斋买的桂花糕,不能久放,你们尝尝。”


    赵秋和谢蕴点点头,手已经伸向食盒。


    桃宝斋的桂花糕,可是金陵有名的糕点,难买得要死,还得排长队才行。


    见状,卫长昀言罢,便和姜宁一块往外走。


    走出房间,卫长昀关了门,扶着他往楼梯口去,还要避开其他客人、伙计,便走得慢。


    “为什么这次一家人都出来?”


    “就是想要一家人都在啊,毕竟我们俩一起溜出门玩的时候太多,显得不稳重。”


    卫长昀听到原因,失笑着摇头,提醒他当心脚下,便又提起了其他事。


    姜宁一听他问自己看医书看得如何,连忙告饶。


    闲来无事的学习,怎么能跟正经学习一样?


    可不兴考试的。


    第225章 “……不扯衣服,遭罪……


    姜宁躺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面色不像是寻常被热红的,眼角眉梢染了几分春色。


    胸口起伏时,带动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肩头与颈侧露了出来,隐约可见几分痕迹。


    门扉轻响,卫长昀一身水气从外面进来。


    目光看向姜宁时,眼神变得晦明难辨,喉结咽动,关好门后端着盆走到床边。


    卫长昀弯腰去扶姜宁,身影落在他身上,莫名有压迫感。


    姜宁微张着嘴,轻喘了几下。


    掀起眼看他,“有些累。”


    “是我不该,忽略了你的身体。”卫长昀握住他胳膊和腰,扶他稍微靠在软枕上。


    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脖子、胸口,“大夫虽说这个月份不用担心,只要适度便好。”


    “是有点凶。”


    姜宁小声嘟囔,“捏疼我了。”


    卫长昀皱起眉,松了手上的力道,把帕子放回去,“哪里疼?”


    姜宁看他一脸紧张,轻轻踢了踢腿,“胳膊啊,被捏红了。”


    原本正担心的卫长昀,听他语气,便一下了然是在逗他。


    无奈叹了声,知道自己刚才动作时有些失控,替他拉好被子,道:“下不为例。”


    “说我还是你?”姜宁缓过劲来,笑得脸颊出现两处酒窝。


    卫长昀一本正经,“都是。”


    姜宁一脸遗憾道:“那不是要——”


    卫长昀瞥他一眼,截断他的话,“莫要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真招惹起火,难过的是你。”


    “我又不难受。”姜宁用指腹在他手背摩挲,“你已经很克制了。”


    卫长昀微垂着眼,掀开被子躺到床上,把人搂到怀里。


    “我若真的能做到克己复礼,便不会欺你。”


    姜宁睁大眼,立即道:“你管这叫做欺我?”


    卫长昀怕他误会,解释说:“我并不是钻牛角尖,只是有些担心,心里记挂着。”


    姜宁握住他的手,侧过头,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跟他说话,“担心什么?我生产不顺吗?”


    闻言卫长昀并不隐瞒,只点了下头,“是。”


    姜宁听后,脸上的笑容一下收敛许多,变得认真起来。


    “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因为当初小小和小宝出生,让……娘身子不大好,你便一直有阴影?”


    卫小小和卫小宝出生后,母亲便一直卧床养病,后来不久便撒手人寰。


    卫长昀那会儿才多大啊,十来岁的年纪。


    碰上这种事,哪怕再聪明,也会生出几分误会来,尤其是村里那些闲话。


    不用打听,想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左右不过是说生孩子丢了命。


    妇人生产本就危险,哪怕不是因那事留下阴影,随着年龄变大,看得书籍多起来,对世事了解更深,也会知晓其中不易。


    “算不得阴影,只是想起时,便会忍不住去想其他可能。”卫长昀摇了摇头,下巴抵着姜宁的颈侧,“宁宁,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


    姜宁哎了声,有意逗他放宽心,“那我也没有说,想要再给你生一个。”


    卫长昀捏着他的手指,“嗯。”


    “你啊,好喜欢我的样子。”姜宁道:“总怕失去我,会让我有一点压力,但心里却很欢喜。”


    在这世上,有一个人喜欢自己到害怕失去。


    的确是有压力,更多地是庆幸、欢喜。


    “是,很喜欢你,喜欢到不能接受任何失去你的可能。”卫长昀坦诚道:“从前是怕你回去那个世界,现在是怕你受到牵连。”


    不管是孩子,还是仕途。


    归根究底,与他脱不了干系。


    “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有的,我的确是……”姜宁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绝对不是被迫接受。


    大概是因为血脉相连四个字,才觉得期待。


    “夫郎不愧是能一手办起酒楼的人,几句话便能说服人。”卫长昀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虽是少年老成,故而心思重些,却也看得明白。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哪怕有偏差,不过是一生里极为短暂的时刻。


    “所以夫君想开了?不怕了?”


    “怕,但我信自己,亦相信你。”


    姜宁脸上的笑终于恢复,安心地往他怀里靠着。


    七夕夜下起了雨,外面雨声嘀嗒,却让燥热的天凉快下来,更催生了爱欲后的困意。


    “但你刚才是真有点凶了,衣服差点让你扯坏。”


    “……不扯衣服,遭罪的是你。”


    姜宁语塞,完全反击不了,只好装作听不到,闭着眼打算装睡。


    是这个道理,要不是卫长昀克制着,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现在只是捏得胳膊有指印,腿间有些疼,尚算好的。


    卫长昀见他不说话,笑着扣住他的手,“晚安,宁宁。”


    姜宁:“……”


    耳后一热,心也跟着软了,嗯了声,便牵着他的手,缓缓进入梦里-


    七夕过后,时间便过得飞快。


    眼瞧着中元节才过去不久,颇为震撼、壮观的河边放灯还历历在目,又马上到七月底。


    等过了七月,进入八月后中秋一过,天气就要转凉。


    揽月楼的生意蒸蒸日上,几款饮子和冰粉,还有裹卷、凉粉凉面都卖得不错。


    其他的菜,经过一阵子的口味测试,客人也逐渐稳定下来。


    辣度适中的话,大部分客人都能接受。


    而且姜宁教给后厨的烧烤,比起大家平日爱吃的西域烤羊肉,半点不逊色。


    只是再有半月余,便是中秋节。


    这样的节日,堪比过年了,揽月楼自然是要跟其他酒楼抢生意的,谁家生意好不好,当天店里有多少人就能看得出来。


    “还有半月就是中秋,咱们是不是得开始筹备了?”


    “若是需要采买一些东西,是得提前准备。”


    “那不如,做几道比较符合中秋的菜?前一阵宁哥儿不是在研究新的菜吗?”


    “表哥说那几道菜是给冬天备的,什么肉炖粉条。”


    ……


    几个人围在桌旁,桌上摆了一盘瓜子,窗户开着,园子里客人说笑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不只是声音,还有花的香味。


    姜宁剥着瓜子走神,味道一股桂花的味道,灵机一动,看向其他人道:“要不中秋那三天,咱们做一个蟾宫折桂的席面。”


    蟾宫折桂,多好的寓意啊。


    尽管才八月,离明年加开的恩科还有半年,可架不住寓意好啊。


    反正别家也有什么恩荣宴、恩荫宴的,他们弄一个蟾宫折桂的席面,每道菜都取个雅致又寓意好的名头,自是……


    是个好噱头。


    “不只是席面,还得弄点活动。”


    姜宁眼珠一转,“什么投壶、射箭、猜谜,全都来一套,玩游戏还能拿点小礼物。”


    不图礼物多贵重,主要图一个吉利。


    第226章 我爹已经死了,若是要……


    姜宁是个行动力强的人,碰到中秋节,既有了如何招揽生意的法子,便立即把各个事项的细节都补充完整,和其他人一商量,便着手安排人把东西置办起来,场地布置好。


    别的不说,雅俗共赏这点上,揽月楼的确做到了兼容。


    金陵城里那么些贵客,虽是他们的目标,可其他中不溜、温饱线以上的,才是大多数。


    放弃这部分客人,可不是明智之选。


    “东西放那儿就行。”姜宁扶着腰,站在楼梯旁指挥搬东西的工人,“各位大哥放东西时,手脚轻点,可把地板磕坏了,这些东西沉,麻烦了啊。”


    顾苗正好从二楼下来,听到姜宁的声音,顺着看去,见他站在那儿,身边一堆东西,危危险险的,连忙几步下楼。


    姜宁刚准备让人把场地布置好,胳膊被碰了一下,转头看见是顾苗,朝他一笑。


    “怎么了?”


    “花月宴的东西送过来了?”顾苗看了一圈,“这些东西,你让我来盯着就行,你去一旁歇着就行。”


    姜宁笑道:“我又不是重病缠身,这点事都盯不了,大堂里的事都够你忙的。”


    “这些不也是大堂的事吗?还不归我管了?”顾苗见他脸色还好,放下心来,“你如今身子重,要更小心。”


    “我心里有数。”姜宁朝他眨眼,“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肯定早嚷嚷了,还能让自己难受着?”


    “我看就是卫长昀给你惯的。”顾苗道:“八个多月,哪有人跟你一样,四处乱逛的。”


    姜宁见工人把东西归置得差不多,便道:“好好好,我去坐着,这儿交给你,反正图纸你也看了,知道什么样。”


    生怕顾苗再念叨自己,脚下走得飞快。


    “你慢点!”顾苗看他走得急,担心地喊了声。


    姜宁摆摆手,“知道了,你赶紧盯着,没几日就是中秋了啊。”


    几句话说完,姜宁走到柜台旁,望着正在笑的赵秋,不由叹了一声。


    赵秋不由失笑,“苗哥儿说得也没错,你现在是该好好休息,哪怕是每日得活动,也不能累着啊。”


    姜宁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我知道,我只是闲不住,而且——”


    其实就是闲不住。


    “花月宴的事,你忙的也不少,光是定活动、布置就用了好些天,后边的事,理应我们来忙的。”


    赵秋往门口看去,这个时间还不到饭点,来的客人比较少,伙计们能应付得过来,才安心和姜宁闲聊。


    姜宁两手捧着杯子,抬眼看他,“好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把我当重点观察对象,我还是自觉点,安安心心当个吉祥物。”


    赵秋点头,“至少在你和孩子都平安之前,暂且先做个富贵闲人。”


    姜宁道:“哪来的富贵闲人,闲人还差不多。”


    当初投入酒楼,他的分红是按照二百五十两来算,也就是百分之二十五。


    酒楼是六月十八开的,上个月的收入,除去成本余下的利润并不算多,但好歹是给了他们一剂强心剂。


    每人分到手里,他有一百多两,不算富贵,但肯定过日子绰绰有余。


    “宁哥儿,我正好有一事想跟你说。”


    赵秋道:“我说了你别多心。”


    姜宁啊了声,“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赵秋踌躇过后,还是说了出来,“我和子书商量了一下,等你出月子后,便寻个小一点院子搬出去。”


    姜宁皱眉,正想问为什么,又很快反应过来其中原因。


    他们关系好,住在一起还有个照应,而且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给赵秋和王子书住也没什么。


    但日子久了,家里人也多了,到底不方便。


    更别说赵秋本也是个骨子里要强的人,初到金陵时,身上银两不多,便得姜宁照顾。


    现如今能挣着银子,也不能总住在别人家里。


    “宁哥儿,我不是跟你生分,或者是觉得自己现在厉害了,就想撇开你们。”


    赵秋看姜宁表情,连忙道:“只是长久住在你那儿也不是办法,家里人那么多,不只是多双筷子的事,更别说两个人。”


    姜宁见他脸上担心,笑着问:“我会因为这个觉得你跟我生分吗?想到哪儿去了。”


    搬出去也好,这样两人还不用挤在一个屋子里。


    哪怕是关系再好,定了亲,还未成婚,长久下去也不合适。


    “你不觉得我……”赵秋一时想不到词,只道:“有些急了吗?”


    “从前你做事就是小心思量的,这主意应当也琢磨了一阵子吧?”姜宁看着他,“我知道你的心思,也尊重你的决定,不过若是机会合适,也不必等到我出月子啊。”


    家里忙不过来,他和卫长昀自然会请人来帮忙。


    赵秋摇头,“要等的,别人哪有我们这样的关系。”


    姜宁一怔,随即抿抿唇,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记下赵秋想寻个合适的院子这件事。


    别的他或许帮不了太多,但吴掌柜还在牙行,应当可以-


    几日后,姜宁趁着卫长昀有时间,一块去了牙行。


    从初到金陵,再到如今踏入牙行,算算日子,已有大半年之久,当初还多亏了吴掌柜,才能在金陵有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姜宁提了提衣摆,看向身边卫长昀,“又下雨了,看来秋天是真的到了。”


    卫长昀留意着他脚下,撑好伞,“过一阵应该会好些,但等中秋后一月,金陵便该冷了。”


    姜宁走上台阶,“今年的天倒是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了黔州,热的时候像太阳在烤,等冷下来,便又觉得像冰窖里似的。”


    卫长昀扶了他一下,等他在屋檐下站稳,才收起伞,“金陵的天便是这样,黔州山多,与此处不大一样。”


    “这倒是。”姜宁想起久违的地理知识,虽然也不晓得在这儿还适不适用。


    卫长昀把伞立在门边,和姜宁一块走进牙行。


    才一进去,里面的伙计看到他们,立即迎上前来,还眼尖的认出他们来。


    “这二位是卫公子和姜公子吧?”


    伙计见他们没反驳,立即问:“这次又是来问房子的?”


    卫长昀道:“嗯,不知吴掌柜可在?”


    伙计一听他问起吴掌柜,脸色变了变,左右看看后道:“这、这吴掌柜已经不在我们牙行做了,听说是要回乡。”


    回乡?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不由奇怪起来。


    吴掌柜在金陵待了这么些年,又在第一牙行里做事,按理说积蓄应该不少。


    买不起城内的宅子,在城外去置办一处应当是可以。


    再不济,租房也能租一辈子不愁付租金。


    “什么时候的事?”姜宁问道:“之前吴掌柜多有帮助我们,便想着他熟悉一些。”


    伙计眼神闪烁,见没人注意,立即道:“他之前住在城西的兴仁巷,要不你们去看看。”


    这般神色,看起来更奇怪了。


    卫长昀和姜宁心下了然,伙计这里怕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直接过去看。


    向伙计道谢后,姜宁和卫长昀便离开了牙行。


    兴仁巷离牙行倒是不远,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姜宁和卫长昀边走边聊着,都觉得此事未免蹊跷了些。


    “你说吴掌柜要回乡,为什么这个时候走?刚才应该多问一句的,大概是什么时候不在牙行做的。”


    姜宁懊恼道:“经历过舞弊案的事,我都有些心有余悸。”


    卫长昀提醒他小心水洼,“那次送的砚台,便不一般,岂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手的。”


    姜宁惊讶,“你的意思是,牙行背后的东家,不是一般人?”


    卫长昀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牙行能在金陵稳居第一,还无人生事,暗中竞争,背后东家定不会是普通来历,哪怕只是商人,人脉定不会普通。”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姜宁皱起眉,“吴掌柜确有些奇怪,就是我们寻转手的酒楼时,一向热心的他,竟然未主动提起。”


    一家酒楼,盘下来就是千余两。


    哪怕是少一点,但其中给牙行的抽成不可能会少。


    好比卖房子,一套一百万的,佣金能分好几万。


    吴掌柜和他们关系相熟,成交的可能性大,怎么会放弃这种机会?


    “先去他家中看看,要是人还在家,问问便是。”卫长昀看眼路上的人,“要是已经回乡,左右邻里打听一番,也算是尽心了。”


    姜宁嗯了声,抬手抓着卫长昀胳膊,“地上真滑,石头都被踩得光了。”


    卫长昀听他抱怨,目光柔软了许多,“那下回坐轿子?”


    姜宁摇头,“那更不行了。”


    见卫长昀疑惑,解释道:“自己走,好歹掌握在自己手里,坐轿子可全靠别人了,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卫长昀:“……似有一些道理。”


    姜宁挑眉,“当然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兴仁巷。


    在巷口问了一个用箩筐卖菜的老妇,打听了一下,便朝着巷子里走去。


    谁知走到吴掌柜家门口时,紧闭的门正好打开,跟里面的人撞个正着。


    已有些年纪的妇人被身边姑娘扶着,另外还有个半大的孩子,紧紧拽着身边兄长的衣服。


    四人看向他们,他俩亦是一脸惊讶。


    但很快,这种惊讶被震惊取代。


    姜宁和卫长昀匆匆看了对方一眼,便双双看向年轻男子手里抱着的瓷白罐子。


    “你们是谁?我爹已经死了,若是要债、还钱,直说好了。”


    “你父亲是……”


    姜宁顿了顿,不敢置信道:“吴掌柜?”


    第227章 这是真的有皇位有继承……


    空荡荡的客堂里,姜宁和卫长昀坐在一起,惊讶尚未完全平复,不由看向对面的吴掌柜之子。


    吴越看着他们,神色算不得平和,反而带着戒备和警惕。


    吴夫人和另一个孩子、吴越妻子,并未在客堂,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到访,故而不想见到。


    “二位突然过来,说是家父生前的朋友,可——”


    吴越语调冷淡,“家父并未提过,有两位这样如此年轻的朋友。”


    姜宁感受到他的敌意,并不介意,毕竟父亲突然离世,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卫长昀见状,问道:“吴公子,我们此行并非追问吴掌柜生前所行之事,身份也并无隐瞒,只是想向他打听京中住宅的情况,毕竟当初来到金陵,得他帮忙,才选得一处合心的宅子。”


    几句话便把他们的来历,和吴掌柜的交情说明白,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是外乡来的。


    不管吴掌柜离世的原因是什么,但若真另有隐情,临死前不可能对身边之人毫无交代。


    如果和当日给他们的那方砚台回礼有关,那牙行背后的东家,可能真不一般。


    这般推算,吴掌柜不可能预料不到自己会出事。


    分析下来,吴掌柜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他们和京城各方势力、关系并无牵扯,是“局外人”,最易托付。


    “等等,你们姓什么?”


    吴越忽然道:“你们不是金陵的人?”


    姜宁抓住重点,立即道:“我们来自黔州,年初赴京赶考,姓、姓姜。”


    卫长昀如今有官职在身,不能轻易掺和到其他事情里。


    谁知吴越闻言,脸色一变,道:“你、你们可是新科探花?我爹死后,我们在收拾他遗物时,发现了一封信,藏在他平时不常看的书里。”


    “他不常看的书里,为何吴公子你会发现?”姜宁疑惑道:“吴掌柜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吴越起身,“因为,那书是我常在看。”


    “你们等我片刻,我去拿信。”


    卫长昀和姜宁一脸疑惑看他起身,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他们到牙行,发现伙计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后,事情就不对了。


    如今吴掌柜一死,就说明了这件事背后或许还有人。


    但到底是什么人行事这么歹毒,连吴掌柜都不放过?总不会是一个牙行掌柜都能知道太多吧。


    “吴掌柜的死,不会和京中几股势力有关吧?”姜宁猜测道:“否则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害一个掌柜,还这么大费周章。”


    卫长昀一时不语,片刻后才道:“不管如何,吴掌柜恐怕与京中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


    先不说其他,上次的砚台就不是寻常富贵之人能弄到的。


    有价无市,即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况且,这样的行事手法,有一点眼熟了。


    “等一等,如果牙行只是表面,实际上是收集京城各路外来人的信息,是谁的安插在市井中的眼睛,那岂不是——”


    姜宁话音一顿,忍不住道:“我们的动向,包括聂大哥在内,对方都一清二楚。”


    想到幕后的人对他们动向了若指掌,姜宁就一身鸡皮疙瘩。


    太可怕了。


    这和酒店里面有监控也没什么区别了。


    “先不做最坏的打算,先听吴越怎么说。”


    卫长昀知道姜宁所言不无道理,但眼下还是先问清楚吴掌柜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去,说是草菅人命也不为过。


    姜宁看出卫长昀的心思,握住他的手,“希望不是我们想的这样。”


    不多时,吴越便匆匆回来,手里还拿了一封信。


    从出去到回来,吴越脸色完全变了个样。


    “两位公子,这是家父留下的绝笔信,我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


    吴越忽地跪下,“我恳请二位,不论如何,未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还家父一个公道。”


    姜宁和卫长昀吓一跳,飞快起身。


    卫长昀扶姜宁站好,又去扶吴越,“你这样是做什么?我们当不起你这一跪。”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做到,就说吴越这样没有防备,难道就不怕他们也是朝廷中谁的势力吗?


    太草率、太莽撞了。


    “我爹说,若是来日有人寻上门,说自己姓姜,还是位模样好看的公子,身边还有位气度不凡的郎君,就把这信托付给他们。”


    吴越看着他们,眼眶通红,“这信被我藏在家里的砖缝中,才不至于被人拿走,不然前几日那些人来,肯定早就发现了,我们……”


    吴越含恨地看着他们,抹了一把眼泪。


    “我爹的死一定不会是意外,他身体强健、心胸开阔,一向不把事放在心上,可就在半个月前,他忽然酗酒,不跟家里人交流,而后便、便酒后不慎摔下床死了。”


    姜宁和卫长昀听后,不由一愣。


    吴掌柜的面相和身上气息,一看一闻便不是酗酒的人,常年喝酒的人身上都会有股味道。


    他们跟吴掌柜相识也有小半年,每次见面,对方都很体面、干净。


    “半个月前?”


    “对,就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的话,那其实距离舞弊案过去已有一段时间,按理来说,并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期间朝中并无什么大事,看着风平浪静的,连皇上身体都日渐好转,太子、大皇子之争仿佛也偃旗息鼓。


    等等,还有一个人。


    姜宁心里猛地冒出一个人来,抬头看向卫长昀,不露声色地对视一眼后,飞快收敛神情。


    “这封信你看过吗?”


    “嗯,便是信上交代,一定要把信交到你们二位手里。”


    卫长昀握了握姜宁的手,对吴越道:“吴掌柜的死实在意外,今天我们去了牙行才知道此事——”


    “不管如何,你先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们,至于信上内容,我们会尽力而为。”


    不管是为了吴掌柜,还是为了旁的,从接下这封信开始,便是受人所托了。


    并不是好管闲事,而是他们都清楚,此事或许和他们有关系。


    吴越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家父一直在牙行做事,平日里比较忙,家里事情都是阿娘和我在照顾,聊天时也不会提到其他,只是说让我们在外谨言慎行,不可骄躁、不可奢靡,做什么事都要踏实。”


    “那吴掌柜在离世之前,除了酗酒外,可还有其他反常的行为?”姜宁追问道:“比如见过什么人,提过什么地方、地名,要么——”


    “物件之类的。”


    吴掌柜酗酒是反常,但肯定以此也透露出一些信息。


    吴越听他们问起,仔细思索,想了一会儿道:“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


    卫长昀和姜宁立即问:“何事?”


    吴越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发现,“我爹有一个习惯,就是每个月都会去一趟城外的栖霞寺上香,而且去的日子是固定的。”


    “酗酒后的那个月并未去,之前他的理由是,求财求平安,毕竟做生意的,都信这个,想菩萨帮忙。”


    姜宁问:“每月都是初几去?”


    吴越答道:“初八。”


    按照吴越的说法,那就是七月初八就已经没有去了,之后便出现了酗酒,而后——


    意外身亡。


    “我们知道了。”姜宁看着吴越道:“我们去过牙行,行踪未必无人知道,所以你们若是返乡,回去途中尽量小心,不要辜负了吴掌柜的心愿。”


    以死换一家人的平安,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其余可能。


    只是他们突然到访,要是被那个伙计说出去,恐怕不是件好事,只盼那个伙计是个好人。


    卫长昀小心把信收起来,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吴掌柜的夫人枯坐着,呆呆看着院里的树。


    收回视线,目光有片刻无奈,“逝者已矣,节哀。”


    吴越点点头,“我知你们处境不易,但求你们能在金陵立足,若有余力,便为家父讨个公道,待到那日,我定会登门拜谢。”


    卫长昀和姜宁见他行礼,又立即还了礼。


    此处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俩身份更是敏感,拿到信,又了解了吴掌柜的事,便向吴家辞行,先一步离开。


    离开时,特地从兴仁巷的另一条路绕远了不少,生怕被人发现或是记住。


    走得有些远了,姜宁才回过神来,镇定了一些。


    “那封信上的内容,你刚才有看吗?”姜宁心里还是不安,“你不觉这种手法,似曾相识?”


    卫长昀牵着他手,担心雨后地面湿滑他摔倒。


    “还未来得及看,回家看也是一样的。”


    “长昀,如果真的是那位,我们是不是——”姜宁犹豫道:“从一开始,就在局里了?”


    不是从会试放榜,而是踏入金陵就已经被迫入局。


    姜宁说着,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真的有皇位有继承,不是……开玩笑的。”


    卫长昀握紧他的手,“如果牙行是他放在市井的一只眼睛,那他藏得太深了。”


    要不是他们认识温安臣,又与牙行的吴掌柜往来颇多,怕是联想不到这上面来。


    这么大的一池水,旁人都尚且看不到全貌,更何况他们。


    只不过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子与大皇子也许就输在这上面。


    毕竟入局者,又如何能纵观全盘,所见不过其中一方。


    但卫长昀总觉得,此事三皇子未必就是赢家,真正的赢家也许还另有其人呢。


    第228章 待到他日时机成熟、羽……


    屋内灯火明亮,姜宁和卫长昀坐在榻上,看了一眼对方,又瞥向矮几上摊开的信。


    信封放在一旁,上面还沾了些泥。


    是吴越防止被人发现才想出来的办法,放哪都不安全,不如藏在了一盆花的泥里。


    只不过外面虽然用油纸包裹,拿出时难免还是带上了一些。


    好在放的时间不久,信没有受到影响。


    “这信……”


    姜宁顿了顿,“不管怎么样,吴掌柜是出于信任才把信交给我们,信上内容绝对不能流传出去,否则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京城这地方,处处都不一般,哪怕只是一处不起眼或者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人和事,背后也有可能暗藏玄机。”


    卫长昀收起信,“这信,恐怕也不能放在家里。”


    姜宁盯着他手里的那封信,像看烫手山芋,没想出来能放在哪里。


    这信的确是烫手山芋,毁不得、留不得,更扔不得。


    除了他们之外,也不能交给其他人。


    “还好当时没收下那方砚台,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姜宁有些后怕道:“你说,他盯上我们这么久,那……”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但卫长昀看他对上眼,便立即知道他要说什么。


    三皇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而温安臣在其中又知道多少。


    作为朋友,他俩不愿意怀疑温安臣。


    比起猜疑,更多的是担心。


    这位三皇子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两位兄长的围剿下,安然脱身后外出建府,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这件事,要和温大哥说吗?”


    姜宁见卫长昀不说话,知道他正在琢磨,“我担心他……”


    温安臣如果不知情,那以赵洵的性格,有朝一日,他的下场不会比吴掌柜好到哪里去。


    伴君如伴虎,掺和到皇位之争,只会更为艰难。


    卫长昀看出姜宁的不安和担心,不仅是因为温安臣的处境,而是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被迫入局。


    原以为他们已经够谨慎,不结交、不攀附,尽好本分时,与沈明尧、聂丛文也少提及朝中之事,这样就能在朝堂里“独善其身”。


    然而,朝堂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明白,从入翰林,又卷入舞弊案后,便不可能真正脱离得了朝中势力的拉锯。


    有区别的,不外是在明外暗,牵扯多深。


    “舞弊案后,老师与我长谈过一次。”卫长昀垂眼,看了看手里的信,“温大哥当年高中状元,意气风发,又出身世家,自是朝廷各方势力都看中的可造之材,想招揽到门下。”


    姜宁一怔,讶异地看着卫长昀。


    他之前就好奇,为什么傅老那样位高权重,又有威望的人,会在众多进士里将卫长昀收为学生。


    并不是觉得卫长昀配不上这份期望和器重,而是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卫长昀都不是第一人选。


    这些个大臣、高官,拉拢人的手段无非是恩情或姻亲,看上的要么是家世清贫好拿捏,要么是门当户对巩固权势。


    卫长昀非贫非富,又有家室,品行端正、清直,虽才学过人亦懂得官场暗涌,却不是趋利避害、玩弄人心的人。


    不过探花之名,确是风头过甚,若无门第,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旁人的垫脚石。


    “傅老他……”


    姜宁犹豫道:“你入翰林已有几月之久,难道傅老就真的没有一丝对储君人选的偏好?”


    卫长昀在姜宁这里向来没有隐瞒,没犹豫便答道:“有。”


    姜宁松了口气,“你可知是谁?”


    问完又道:“你不说我也明白,若是支持太子,便不会和李首辅、温大哥的关系是那般。”


    思忖片刻,自言自语一般道:“余下只有大皇子或者三皇子,这二人——”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我只知并非太子。”


    姜宁诧异道:“为什么?皇上既然都立了储君,身为内阁大学士,又是忠君之人,不是应该尽心尽力辅佐、教导太子吗?”


    比如李首辅,出师有名,辅佐储君是臣子本分。


    卫长昀神色微怔,“其中缘由老师并未告诉我,但他对温大哥投靠太子一事,大为失望。”


    姜宁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傅老和太子一党有什么嫌隙,导致傅老宁可秉持中立,也不愿意遵君命,辅佐太子。


    这又不是九子夺嫡,太子被废,所以各方蠢蠢欲动,都想成为储君,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是不是太子或者说先皇后箫氏一族,曾做过什么事,和傅家结怨?”


    姜宁猜测道:“那我们从傅家查起?傅老不愿意说,那说明可能涉及到宫闱秘辛,或是皇室名声。”


    卫长昀看着他,道:“若是如此,那老师的立场便有迹可循。”


    “不过真如我猜的一般,那太子等人必定也知晓。”


    姜宁托着脸叹了声,拿起枣咬了一口,“真复杂,想想都头疼。”


    其实在他看来,太子在这场权力之争里,什么都不需要做,等着继承皇位就行了。


    不过也不行,别人想争,那也不能不守啊。


    “没那么复杂。”卫长昀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按理说,不该让你为这些事忧心的,毕竟我们俩也决定、改变不了什么,在他们面前,如蝼蚁一般。”


    姜宁看着他,歪了歪头,“真难得啊,你看得这么开。”


    卫长昀道:“以你我之力,如今并无他法,与其纠结,不如暂时放下,待到他日时机成熟、羽翼丰满,也不迟。”


    姜宁一愣,错愕道:“你……”


    卫长昀眼神并无躲闪,迎上他的眼神,“在瞎想什么?我只是说,要为吴掌柜求个公道,需要等待时机。”


    “若是他——”


    “若是那般,成王败寇并无什么可说的。”


    再者,吴掌柜在这件事情,也并不完全无辜。


    但有罪也应当由律法来判定,而不是私设刑狱。


    身为皇子,若是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生死,又如何能担当大任,让百姓信服。


    姜宁想了想也是,冲卫长昀一笑。


    “那就这样,信我们先收起来,至于吴掌柜的死……”


    “尽力为他讨个公道。”


    不过是为赵洵收集情报,做他的眼线,何至于丢了一条性命?


    卫长昀点头,目光落在姜宁腹部,“等过了中秋,家里去栖霞寺赏秋时,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消息。”


    姜宁问:“那信呢?”


    卫长昀思忖后道:“带去寺里前,先藏在灶房吧,反正也没几日。”


    是啊,离中秋也没几日了。


    可吴掌柜却连中秋都等不到,死在了中秋前三天-


    “揽月楼今夜可热闹了,说是要办什么花月宴,弄了一桌席面叫蟾宫折桂。”


    “自打揽月楼开业后,太白楼的风头都被抢去不少,还有樊乐楼,我家小叔在里面做事,上个月生意就不如从前。”


    “你懂什么?揽月楼可是没门槛,你就是个乞丐,只要给钱,也给你一个坐。但你要没提前订座,就算是皇亲国戚,座满了一样得等。”


    “啧,揽月楼的老板什么来头?这可是京城,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他就不怕得罪人?”


    “我听说啊,揽月楼背后的老板,是宫里的。”


    “你可别瞎说!宫里的,那来头可大了!”


    “不然你说,为什么一个新开的酒楼,还是外地人开的,怎么就能抢了太白楼的风头?太白楼招待的可都是皇亲国戚,什么侯爷、王爷,公主、县主的。”


    ……


    说话的两人渐渐走远,看方向就是朝着揽月楼去的。


    站在原地的主仆三人,侍卫打扮的看了眼融入人群中的背影,低声道:“殿下,可否要去揽月楼看看?”


    一身锦衣,气质贵胄的年轻男人点头,手中折扇转了转,“去,这么热闹的事当然要去。”


    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让人回王府把明檀也接过来,她一向喜欢热闹。”


    “是。”


    侍卫领命,目送赵洵和小厮离开,转身朝着王府去。


    此时的揽月楼,大堂已经坐了大半,二楼雅座更是没剩几席。


    店里伙计穿梭桌间过道,手里端着菜盘,或是拎着茶壶,要不是训练有素,恐怕都得撞上几回。


    后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五个厨子全都在,锅里的油声就没断过。


    “秋哥儿,二楼雅座还有哪几个位置?”


    “东边的七号和八号,然后北面的三号,南边这会儿还没人。”


    “三楼雅间呢?”


    “春夏秋冬都在,梅兰也在——”“等等,冬刚才有人去了,牌子才拿过来。”


    赵秋和顾苗扯着嗓子说完,谢蕴和周庚匆匆走进来,差点撞上柜台旁的伙计。


    “菜从后院进了,我点过,应该没问题。”


    “鸡可能不够,还有鱼,后面要是还有客人点的话,可能会小一点。”


    “先看看,不行就撤菜牌。”


    两人说着话,都没功夫和赵秋打招呼,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后厨。


    姜宁从楼上房间出来时,正要下楼去柜台,忽地瞥见酒楼门口的人,倏地停住。


    大皇子赵珏?


    今日中秋,他怎么会来这里?不该是在宫里么。


    第229章 贵客登门。


    “客官,请问是——”


    赵秋在柜台正忙,忽地瞥见有两人进来,见伙计还来不及招待,便出声招揽。


    谁知话才说一半,便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他错愕回头,看到是姜宁,不由愣了愣。


    赵秋:“宁哥儿?”


    姜宁冲他一笑,头回正时飞快对他使了个眼色,“柜台忙,这里我来吧。”


    赵秋微怔,眼睛微微睁大,很快反应过来,“那你慢点,我正好柜台上一堆事,连牌子都来不及理。”


    “你去忙你的。”姜宁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赵珏二人。


    “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姜宁颔首道:“店内尚有雅间,二位请随我来。”


    赵珏看着他,神情坦荡,带了些笑意,“姜老板,多日不见,恭喜,酒楼生意兴隆。”


    姜宁自若道:“金陵之大,富贵常见,奇人、奇事屡见不鲜,我们不过图一家平安,能够衣食不愁。”


    “近日多听闻揽月楼的菜肴美味,今日难得有机会,烦请姜老板推荐一二。”赵珏打量着姜宁,“忘了恭喜姜老板,双喜临门。”


    扶着楼梯走在前面的姜宁一怔,垂了垂眼,“多谢贵客,承蒙吉言。”


    赵珏挑了挑眉,不由笑了起来。


    身旁侍卫警惕地看向四周,留意着每个人动向。


    确认并无异样后,向他点头示意。


    “这是以夏为题的雅间,一面窗外便是秦淮河,另一面则能看到一楼大堂,一会儿花月宴开始后,不必下楼,也能在此处观看。”


    姜宁推开门,侧身等二人先进去,待他们才跟上。


    赵珏点头,手里扇子在掌心轻轻点了点,打量起雅间。


    好一个以夏为题,一进门,便觉到了夏日的明亮和蓬勃。


    从帷幔、窗帘到桌布,再到摆置的物件、盆景与器具,当得起一个“夏”。


    姜宁反手将门关上,深吸一口气。


    转身时,见赵珏已经坐下,立即上前,“草民见过大殿下,刚才多有怠慢,请殿下恕罪。”


    “姜老板不必这般客气,今日也是偶然过来,凑个热闹罢了。”


    赵珏道:“听闻店里有几道招牌菜很受欢迎,不知可否推荐一二?”


    “自是为殿下推荐。”姜宁心里打鼓,总觉得有些不安,低头时,眼睛转了转,“殿下可否能吃辣和酸?”


    赵珏一愣,看眼身边侍卫,“尚可。”


    姜宁:“……”


    这跟说一般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得自己拿捏度。


    “那请殿下稍等片刻,我去给殿下配菜,一会儿有水果、干果和茶送来。”


    “姜老板去忙便是,不用管本宫。”赵珏道:“并无其他人来,配菜适当,不可浪费。”


    姜宁答应道:“是。”


    说完话,姜宁向赵珏告礼,后退两步才转身离开雅间。


    等出了雅间,轻轻把门带上,他抬眼看了看门,微微皱起眉头。


    姜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打算下楼去给这位得罪不起的大佛点菜。


    “宁哥儿,这里!”


    “苗哥儿?”


    姜宁比了一个手势,让顾苗先别说话,几步走到他面前,一块下楼。


    顾苗见状,忍不住频频回头。


    “那人到底什么来历?莫不是朝廷里的人?”


    “姓赵。”


    姜宁只说了两个字,见顾苗一脸震惊,立即把手竖在唇边,怕他惊呼出声。


    顾苗咬紧牙齿,把惊呼咽了回去,左顾右盼的,心里莫名发虚,“他怎么会来?”


    姜宁摇头,“不知道。”


    回头看向雅间,低声道:“先不说这些,你挑一个机灵点的伙计上楼去候着,要话少的。”


    顾苗嗯了声,“我去安排,你——”


    迟疑道:“你一会儿还要上去吗?”


    虽然顾苗不知道雅间里那位是冲着谁来的,但既然姜宁亲自招待,那多少是有原因的。


    至少,姜宁见过对方。


    “不必。”姜宁小心走下台阶,“让伙计在外候着听命就行。”


    顾苗点头,“那我去安排。”


    他伸手扶了下姜宁,“你在柜台那儿点菜就行,点完让伙计送去后厨,别自己去了。”


    “知道知道,我心里有数。”姜宁冲他一笑,几步走到柜台旁。


    赵秋见他回来,也忍不住往楼上看,“是不是有麻烦了?”


    姜宁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问题不大,开门做生意的,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只要——”


    赵秋低头看了眼登记册,听他停下,抬头问:“只要什么?”


    姜宁视线落在门口进来的人身上,“只要不是在店里吃出毛病或者人命,那都不是问题。”


    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腹部,“但现在真的有麻烦了。”


    赵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啊了一声,便见姜宁又朝着门口走去。


    他顺着看去,只见门口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身边跟着丫鬟、小厮和侍卫。


    “……这长相,瞧着怎么有一点眼熟。”


    他发愣时,姜宁已经走过去,朝赵洵夫妇二人行礼,“二位贵客,楼上雅间请。”


    赵洵执起明檀的手,“之前你一直说想来揽月楼,今晚正好有花月宴,这下可喜欢了?”


    “我可没要求你来。”明檀生得一张明媚的脸,嗔道:“是你自己要来的。”


    “难得今日中秋宴散得早,不然我有心也没办法陪你来。”


    “……可是父、父亲身体有恙?”


    “倒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


    姜宁走在前面,带他们走到楼梯口,便叫来伙计,为他们引路。


    “三楼雅间,梅园。”


    又对着赵洵道:“几位贵客,请。”


    伙计看是姜宁亲自引过来的客人,机灵得很,“几位贵客请随我来,今日花月宴,店里人多热闹,所有怠慢之处,务必和我们说,一定立即改正。”


    赵洵看眼姜宁,见他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并未说什么,只是转回去和明檀说话,问她想吃什么,要不要伙计介绍。


    姜宁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上楼,等看不见了,这才又回到柜台旁坐下,边休息边点菜。


    “宁哥儿,刚才那对夫妇,男的有点眼熟,是不是……”


    “是。”


    姜宁抢答完,没理会赵秋的惊讶,拿着炭笔写写改改,琢磨上哪些菜比较合适。


    番茄肉片豆腐煲,小鸡炖蘑菇,酸汤鱼,清炒时蔬,凉拌米皮,再来……


    刚才那个人是三皇子吧?和赵珏有几分像。


    他虽没有见过,但听卫长昀提起过。


    三皇子赵洵,早早成亲,搬出皇宫另立府邸,而且与妻子感情很好。


    姜宁顿笔,陷入思绪中。


    又过了片刻,反应过来时,瞥见纸上的字,心里一惊,迅速撕开揉成团。


    “秋哥儿,半夏那屋的菜,就按照这几道上,再送一壶好点的茶去。”


    “晓得了,你、哎!你去后厨做什么?”


    姜宁摆摆手,径自进了后厨,把手里写了“赵洵”两个字的纸团扔进灶孔,看着它一瞬间灰飞烟灭。


    揽月楼,还是被盯上了-


    八月十五,人间团圆时。


    造势好几日的花月宴与蟾宫折桂席,吸引了不少人来揽月楼。


    戌时不到,大堂几乎坐满了人,二楼雅座和三楼雅间更是座无虚席。


    人声鼎沸,不亚于外面的灯会集市。


    琵琶声响起那瞬间,大堂那方被挡住的台子上帷幔坠落,早已排练了好几日的清商乐舞露出真容。


    乐师三人坐在一侧,以琵琶、琴与鼓组合,乐声有力,不似一般茶楼、瓦舍悠扬。


    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且中间有失传的清商乐舞随着曲子,动作有力、节奏分明,一颦一笑都与曲子契合,并无半分讨好、献媚之意。


    “好!太美了!”


    “揽月楼不愧是新秀,虽在京城各家酒楼见识过不少花样,可今日也算是开了眼,酒楼一个吃饭的地方,竟也能这般风雅。”


    “什么风雅?分明是雅俗共赏,旁边还有投壶、猜谜、射箭,谁都能参加。”


    “啧,我还以为有什么稀罕的,不过也是卖弄而已。”


    “还不如评酒会来得有意思,至少还能长点学问。”


    “那你赶紧起开,位置给我们,免得外面园子里等,再喝几杯桃花酿,饭没吃就得醉了。”


    “不爱看后面去。”


    姜宁站在人群前排,身边谢蕴、顾苗和赵秋把他围起来,生怕他不小心磕碰。


    他们自是听到了周遭人的评价,大多都是好评,显得其他“评价”没那么重要了。


    本来也是众口难调。


    “原来你那几天是在盯这个事。”


    “清商乐舞不是失传了吗?你上哪寻来的乐工和舞人?”


    “一会儿诗词大会,不会没什么吸引力了吧。”


    姜宁听他们一人一句问,挨个回答。


    “对,还问人借了场地排练。”


    “不会,今日雅间有两位贵客,又有科举之路顺利的噱头,总会有人想出风头,争上一争,说不定就成为明年恩科及第的热门。”


    “至于失传,这事多亏了长昀。”


    不等他们问,说曹操曹操到,卫长昀已经从人群在挤了过来。


    卫长昀换了身常服,对顾苗他们点头示意,眼里便只剩下姜宁。


    “馆阁临时有些事,我来晚了。”


    姜宁摇摇头,示意他往三楼看。


    卫长昀疑惑蹙眉,抬头看去,只见雅间朝着大堂的窗户全都开着。


    “今日客多,辛苦——”


    姜宁听他话音一顿,握了握他的手,开了句玩笑,“突然扎堆来,可吓坏我了。”


    卫长昀怔愣片刻,不禁哑然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是有些吓人,回头去寺里拜拜,正好压压惊。”


    姜宁点头,“还是你心疼我。”


    旁边赵秋三人,外加刚凑过来的朱红、卫家兄妹皆露出一起迷茫与困惑。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第230章 进寺庙。


    花月宴后,揽月楼可谓声名大噪。


    凡是金陵城喜欢热闹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想再一睹花月宴的盛景。


    不只是花月宴,揽月楼独具特色的美食,也吸引了不少人品尝。


    黔州口味偏辣,却也有清爽可口的酸汤和素菜。


    更何况揽月楼在蒸菜上也是一绝,以料汁、浇汁调味,再上蒸笼蒸熟。


    味鲜而不腻,既有原汁原味,又软烂鲜香。


    有好事者,更为八卦,认出了三楼位置最好的雅间客人来头。


    怕明说招惹是非,又管不住嘴想显得自己比别人见过世面,故而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


    一传十,十传百,揽月楼的来头,在外更说不清楚了。


    说什么的都有,但最后都会绕回宫里这一点上。


    姜宁听到后,嗑瓜子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照旧忙自己的事。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酒楼、看书,还要琢磨刚出生的孩子要怎么照顾。


    哪怕朱红说了,她会帮忙带的。


    姜宁有一点儿犟脾气,就小孩是他和卫长昀要要的,就不能生了丢给别人管。


    尤其朱红也不轻松,卫家兄妹虽然快十岁,可到底还是孩子的年纪。


    他们平时忙公务、忙生意,在家时间不多,里里外外都是朱红一个人操持。


    他都不敢想,多一个软乎乎、没骨头,一夜能醒三四回,不会说话走路的婴儿,朱红怎么忙得过来。


    “明天要去栖霞寺,东西可都拿了?”


    卫长昀从屋外进来,见姜宁正对着书发呆,不由走过去,“哪里不懂?”


    姜宁啊了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收的东西,都先放马车上了。”


    卫长昀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自然揽过他的腿,仔细捏着。


    “那在发什么愣?”


    “我是在想,家里人多的话,要不要换一个大点的宅子,让阿娘和小小,周庚和小宝都有自己的房间。”


    姜宁垂眼看着他,“以前是因为租房有些贵,但现在你有月俸,酒楼每月的营收也逐渐稳定,应该可以了。”


    而且兄妹俩都是大孩子了,哪能一直和别人挤一个房间。


    更别说朱红、周庚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卫长昀抬头看他,笑着答应,“好。”


    “等从栖霞寺回来,我去寻寻看,正好还有一日休沐。”


    “哪需要你去?问牙行不就行了。”姜宁拍拍他胳膊,示意不用捏腿了,“我想这间宅子也不用给别人,就给秋哥儿和子书用,他们自己付房租。”


    这处宅子离酒楼近,去顾苗、谢蕴的住处也近,而且离街市也不算太远。


    赵秋和王子书与其另外找,不如就住这儿。


    熟门熟路不说,还不用改习惯。


    反正如今赵秋每月在酒楼里赚的钱,付房租绰绰有余了。


    “如若他们不介意的话,就租这里也好。”卫长昀起身,扶着姜宁往床边走,“倒是我们,如果想近日就换住处,那得抓紧了。”


    姜宁如今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不适合劳累,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突然生产,新宅子那边没安顿好,怕是不行。


    “我也没想得太明白,多久换宅子比较好。”姜宁蹬掉鞋子上了床,“现在会不会有些赶了?可若是能到孩子出生,得三四个月后了,又遇到冬天,搬家多有不便。”


    “冬日里搬家确是多有不便。”卫长昀给他摆好枕头,“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交给我去办,只是换住处而已,半个月时间够了。”


    姜宁诧异:“你去找?”


    卫长昀无奈问:“我看上去,不靠谱吗?”


    姜宁皱皱鼻子,瞥他一眼,“是担心你忙于公务,分身乏术。”


    卫长昀道:“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姜宁看着他上床,又吹了灯,“那就交给你了。”


    听见他躺下时的窸窣动静,“不过,既然决定要搬,怎么也得在重阳前定下来。”


    过了中秋,离月底就没多少时日。


    等月底一过,九月初九便是重阳,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天。


    “不是重阳前定下,是重阳前就得搬过去。”卫长昀纠正道:“这样离孩子出生,尚有一些时日来准备。”


    闻言姜宁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


    难得不用操心各类事情,也挺好的。


    心里不时时刻刻惦记着事,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那就让你去安排了啊,反正我只管等着入住新家。”姜宁往他怀里靠了靠,“对了,那日三皇子和大皇子来酒楼,没让你在翰林院又遭人非议吧?”


    花月宴过去才不到三日,外面的传言就已经变了好几个版本,各式各样的都有。


    但不外乎都是靠山身份的变化。


    卫长昀与他的关系,向来不是什么秘密。


    从前就有人拿他们关系针对卫长昀,如今又起了这样的谣言,不可能风平浪静的。


    “不过一些闲言碎语。”卫长昀道。


    姜宁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撇撇嘴,“你又哄我。”


    黑暗里瞪他一眼,“你不愿意说我理解,毕竟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卫长昀摸摸他的背,“的确是有一些传言,只是如今这些话已经影响不了什么,不管是我的仕途还是心境,最多是传到老师耳中。”


    他在翰林院的处境,早已今非昔比。


    有傅老器重,旁人那些话听来,多少带了一些酸气。


    姜宁点了点头,忽地想起另一件事。


    花月宴那天晚上,来揽月楼的“贵人”里独独少了太子。


    大皇子一个人来,可以说是巧合,但三皇子也来了,那便不是了。


    所以太子没来,怕也不是巧合。


    来的这两位,左右不过是想借着花月宴的名头和时机,到酒楼探听虚实,看看卫长昀的立场。


    “上次我们俩说的那件事,有些眉目了吗?”姜宁问道:“这次偏偏太子没来,看起来他是已经默认你和傅老一条心了。”


    对太子而言,只要确定卫长昀与傅老走得近,他的立场就不重要了。


    因为选了傅老,便不可能成为他的麾下臣。


    卫长昀摇头,“还没有,只不过我担心再这样查下去,会惊动老师。”


    按照他们的推测,背后的事必定牵扯皇室。


    想也知道真相一定很难查,细节也不会有太多为外人知道。


    以他们现在的人情和人脉,想查个明白,很难不进惊动傅老。


    姜宁知道他的担心有道理,也不勉强,反而忧心起来。


    “如果他知道了,那他会告诉你真相吗?”


    卫长昀摩挲着他后背,“会。”


    姜宁一愣,“为什么?”


    卫长昀沉默片刻,才开了口,“他没有必要瞒着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已经在查这件事,就说明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一时隐瞒得了,也不能骗得过一辈子。


    等到露馅时,那就一定论证之前所说谎言,又如何能收服人心。


    姜宁嗯了声,“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姜宁没办法像卫长昀一样去对待傅老。


    他如今的担心,都是在害怕有朝一日卫长昀发现傅老和他记忆里的背道而驰,会不会心理崩塌。


    不在乎一个原因,卫长昀对傅老,已是亦师亦父的感情-


    翌日,一早,太阳还未出来,早就备好的马车从巷子里缓缓驶出,朝着城门方向去。


    马车里坐了一家六口人,周庚觉得雇车夫花钱,便自己揽下了驾车的活。


    一开始他们还担心周庚没做过,逞强了。


    谁知刚离开城门,便发现他是真的会。


    一问起来才知道,是在永安镇做工时,被迫学会的,要是不会驾车,出门时推脱,必定要挨一顿骂。


    一路去往栖霞寺,周庚都把车驾得平稳,就怕颠簸时姜宁难受。


    等到了寺外的山脚,马车上不去,便交给了旁边专门管理过往车马的僧人。


    “幸好寺门离山脚不算远,否则以我现在的体力,不说累不累的问题,爬不爬得上去都不好说。”


    姜宁从马车下来,站在台阶下,用手往脸边扇了扇风,“阿娘,你们先上去吧,留长昀跟我一起慢慢上就行。”


    朱红正要拒绝,被回来的周庚拦住,“姨母,我跟你一块领他们上去,表兄和长昀哥后面来就行。”


    朱红犹豫道:“宁哥儿的身子……”


    姜宁忙接过话,“我没事,要有不舒服肯定不会硬撑着的。”


    “再说了,你们等我一起,我走得慢,心里就开始急,急了就忍不住走快,还想咬牙逞能,一路上都不愿意喊累。”


    朱红:“……”


    看向卫长昀,见他点头,“那好吧,你们上来的时候慢点。”


    “寺里有一处给香客休息的别院,你们要是找不到我们,去那里等一样的。”


    卫长昀在翰林院待了这么许久,对金陵里的事了解也多了许多。


    周庚已经领着兄妹俩跳台阶去了,“姨母,我们走了。”


    见朱红欲言又止,姜宁立即道:“快去吧,我和长昀就是慢几步而已。”


    闻言朱红也不好再要求留下来,能照顾到姜宁。


    “那我们先上去了,当心着宁哥儿的身体。”


    姜宁挥挥手,目送他们爬台阶,回头对卫长昀一笑,晃了晃被握着手。


    “走吧,想想把信放到哪。”


    栖霞寺这么大,香客众多,寺里僧人不一定记得每个人。


    然而,吴掌柜以往每月都是固定的时间过来,并非一年半载才来一次的频率,寺里的僧人中大概率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卫长昀听他说早,问道:“不看枫叶了?”


    姜宁环视一圈,“又不是只有今天能看,别说明年,这都不到九月,枫叶没那么早凋落。”


    “寺里我也打听过了,如今寺里的主持法号衍悟。”


    “听着倒很像个得道高僧。”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殿外。


    姜宁站在门外,望着巍峨高耸的佛像,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来寺里,一为求财、二为求生,至于三,是从来没变过的亲友平安。


    这种小打小闹、质朴真挚的心愿,谁都惹怒不了的吧。


    更别说是殿内的各路大佛。


    他看得开,愿望这东西哪怕实现不了,也没什么。


    跟算命一样,好的准,坏的假。


    比起来栖霞寺许愿、求财,他现在更好奇吴掌柜每个月来寺里做什么。


    总不能真求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