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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巴别塔星港


    “所以……要抱抱吗?”


    珀珥歪头, 神情纯粹懵懂,在空气安静了的片刻之后,他听到威尔呼唤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哑, “……珍珠。”


    珀珥:“嗯?”


    那细细的挑起来的音节, 像是一只猫猫在询问你怎么啦?甚至还主动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 像是诱惑你似的, 轻飘飘地扫来扫去。


    干净漂亮, 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弄脏的恶劣欲望。


    威尔俯身,干燥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小虫母伸开后的手腕。


    “您说这样话,我们会忍不住做出一些很过分的事情。”


    像是劝慰, 也像是一种很温和的警告。


    比如贪婪地不止索求拥抱, 还想要更多更多的东西,会想把您弄得乱七八糟, 连哭都哭不出来。


    会抱、会舔、会咬您的每一寸肌肤,会故意欺负您,会把您弄得一片泥泞,以此来要挟您说出一些很糟糕的话, 或是逼迫您做出一些很下流的动作……


    他们那么坏,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们无恶不赦, 最是下流肮脏了。


    珀珥蹙起细细的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随后他反问道:“有多过分?你、你们会让我痛吗?”


    威尔沉声, “不会。”


    爽都来不及,怎么会让小虫母痛?


    心思单纯的珀珥只将“过分的事情”,与过往在拍卖行内被欺负的经历挂钩, 等听到威尔说不会痛的时候,他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那、那没关系呀,不痛的话,你们可、可以对我做过分的事。”


    顿了顿,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乖宝宝一样的小虫母点了点头,双臂伸地更大了一点,甚至还有些小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珍珠同意啦!”


    “啧,小傻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星弧没好气地揉了一下珀珥有些毛躁的小脑袋瓜子,直接俯身将傻到冒泡的小虫母抱在怀里,狠狠揉了一下,又把控着力道捏住珀珥的腮帮子,将他的嘴巴捏成了一只嘟嘟的小金鱼。


    星弧:“你哪天被玩死了都不知道!”


    珀珥:“柴博灰使勒(才不会死呢)!”


    原本怯懦柔顺的小人造人似乎多出了几分去反驳的勇气。


    怀里的小虫母很轻很软,带有一股甜滋滋的温暖香气,那是让星弧抱着以后就不想撒手的气质,似乎真有治愈人情绪的功效。


    明明最初他对于珀珥轻而易举就说出“可以被过分对待”的话,是带有几分明晃晃的怒气的,可当星弧真的把小虫母抱在怀里,感受到那份软和时,原本的气愤消弭,只剩下了无奈。


    到底是什么才能孕育出这样一个招人疼的小漂亮?


    那群生活在帝星上的那尔迦人也太幸运了吧……


    聚拢在周围的堕落种们羡慕地看着星弧,他们也想拥抱小虫母……


    当然如果小虫母不愿意的话,他们绝对不会对他做过分的事情!以他们的机械改造肢体起誓!!!


    珀珥靠在星弧的怀里,对比于其他堕落种的体型,星弧的身形会有一种少年感的青涩,但枕在脑袋后面的胸肌却并不输人,有种被机械覆盖后的诡异弹性感。


    他一下一下摸着珀珥的脑袋,恶狠狠道:“你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对你做过分的事情!不然我……”


    “不、不然什么?”


    珀珥仰头,发顶蹭着星弧的胸膛,痒痒的。


    威尔轻笑着补充:“不然我们会很难过的。”


    珀珥不能理解。


    他问为什么。


    “因为……”


    威尔沉吟片刻,半俯下身,与被星弧抱在怀里的小虫母平视着。


    “——您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您就像是一束光,而我们本性趋光,想要靠近、保护、拥有您。”


    当然,在您接受的小范围内,我们或许也会想做一点过分的事情。


    珀珥微怔。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战舰上的日子,那尔迦人也总说他很重要、很特别,说他们渴望他、需要他。


    可是为什么呢?


    疑惑着的小虫母没忍住问出了声。


    威尔轻抱手臂,捏了捏鼻梁。


    作为曾经潜入秩序同盟长达多年的“间谍”,他自然知道那尔迦的虫巢之母尚不曾认定自己的身份,也不曾对那尔迦产生归属,因此他——他们的首领尤利西斯,乃至于其他堕落种才生出了想要抢夺的心思。


    或许最初这场“抢夺”中夹杂有很多别的心思,是与那尔迦那群顽固的忠犬作对、是想要看看消失四百年的虫巢之母到底什么情况、是想要发泄从前无数同伴因狂化而导致的精神力自爆……


    不管是什么原因,一开始他们接触并“偷走”珀珥的意图确实是不好的。


    是带有审视与恶意的。


    可珀珥不一样。


    没有谁舍得在他的身上施加任何具有恶意的念头。


    威尔点了一下小虫母的胸膛,那是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但却足以珀珥听清。


    他说——


    “大概是因为……我们想要去爱您吧。”


    珀珥的心脏跳了跳,感觉有一股暖意充斥在胸膛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蜷了蜷手指,脚尖轻晃,连耳廓也因为主人的害羞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浅红。


    他在为威尔说的话而感到不好意思。


    如果他们想要爱他的话……


    珀珥想了想,那他也会付出很多、很多的爱回馈给他们的。


    属于小虫母的安抚拥抱尚未分发完毕,等星弧终于埋在珀珥的后颈吸够了珍珠宝宝后,向来如绅士的威尔也露出俊美的笑容,在星弧不情不愿的神情里接过了任抱任吸的珀珥。


    甚至不止是威尔,还有克里斯、刀疤,还有别的一些珀珥尚未完全认识的堕落种……


    很多很多,是血肉与机械改造交织的人形,是星际时代的弗兰肯斯坦。


    他们的怀抱掺杂着肉/体的滚烫与金属制品的冰冷,交错着与珀珥贴近,似乎因为害怕自己肢体上的金属棘刺刮伤小虫母,而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这是难得属于灰烬1号星球的热闹。


    ……


    远处,站在废弃战舰高层阴影下的尤利西斯静默无言。


    高大的躯干在稀薄的微光下隐隐能看到金属流动的色泽,那些从他身后延伸出来的机械臂无声贴着地面游动,恍若无数条充满了攻击性的雄蛇,防备着每一个靠近他的外来者。


    他全身上下的金属改造覆盖率超过98%,以至于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孔上沾染了充满机械感的银灰色泽,机械义眼缓缓闪动,随后轻微偏转。


    尤利西斯:“……怎么没下去和他们一起?”


    站在陈旧长廊另一头的阿库转头,异瞳在散落的光源下明明灭灭,一边纯白无光,另一边璀璨如银河星瀑。


    阿库:“林,还能好吗?”


    尤利西斯没说话。


    阿库不算是彻底的那尔迦人,也不属于最初的边境哨卫军。


    他是当初堕落种在流放后,意外被尤利西斯在星域中的捡到的实验体——一个有着那尔迦基因的实验体。


    那是一艘被杀光了所有成员的星舰。


    当尤利西斯和那时候尚还清醒的林踏入冰冷的钢铁巨物后,他们嗅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到处都是血。


    到处都是深红色的。


    从墙壁到走廊,每一层的阶梯、用饭的餐厅,甚至是属于战舰成员们的卧室,这里躺满了尸体,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这些死去的人或许最初是无辜的、被牵连于此的路人,可当他们成为星舰主人进行生命体实验的推手后,也将染上罪恶。


    这艘不知道在星海中飘荡了多少年的星舰中,尤利西斯和林在隐秘的实验室中察觉到了最后一丝生命迹象。


    当他们追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四肢扭曲,如同野兽一般爬行着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年轻人。


    高挑却瘦削,单薄的身体佝偻着,似人非人,是从内部实验室内逃出来的实验体,也是酿成这艘星舰中惨剧的罪魁祸首。


    尤利西斯和林都能感知到,这个年轻如野兽般的实验体体内有着属于那尔迦人的基因。


    他们都很疑惑,为什么一艘游荡在外星域的战舰上会存在有实验室?


    为什么实验室里会有一个行动诡异、充满了兽性与杀戮性的人形怪物?


    以及为什么这个人形怪物的体内拥有那尔迦人的基因?


    太多的谜团聚集在他们的脑海中,出于好奇和警惕,尤利西斯决定将这个实验体捡回去。


    至于林则搜查了整个战舰,却不曾发现任何一个有用的消息。


    ——它们都被幕后的那双手隐藏起来了。


    星舰上所有死者的身份信息像是被凭空抹除,整个星舰内部也不曾留有任何能够探知到他们的身份、意图的细节,就连实验室内的数据信息都清扫一空。


    一切空白得如同一张纸,除了满屋子的尸体和血液、一个未知的实验体,尤利西斯和林什么都不曾得到。


    之后他们继续踏上被流放的路途。


    捡回来的实验体被林带着,起名为“阿库”,在同他们这群那尔迦的反叛者、堕落种一同跨越星海,在迷失星域内的灰烬1号星上安家。


    而阿库也从什么都不知道的野兽,一点一点有了人样,变成了如今这个与其他堕落种近乎一般无二的模样。


    ——即便是具有那尔迦人基因的实验体,阿库也逃不开狂化症的左右,在几年前将血肉替换了机械肢体,保留有现在的理智和认知。


    ……


    听到阿库的询问,尤利西斯只是垂着眸,义眼中倒映着下方小虫母的身影。


    尤利西斯:“我不知道。”


    不同的个体对于机械改造的承受阈值不同,尤利西斯全身的金属覆盖率超过98%,他的意志在疯子与暴君之间横跳,不会像林神经质的那么彻底,但也绝对不属于正常人的行列。


    但林就比较严重了——


    林曾说阿库是星网天才,但这份技能是在流放途中,林亲自教给阿库的。


    林也说老大收留阿库是明智的决定,但当初也是林开了口,尤利西斯才会点头。


    只是这些林都有些记不清了,他身上的机械改造覆盖率太多了,多到他的脑子都已经坏掉了,仅有很偶尔的几个瞬间,他会短暂地清醒一下,然后又陷入意识不清的疯癫状。


    但即便他疯了,他也从来没有想要主动伤害谁。


    阿库低声问:“老大,你会杀了他吗?”


    阴影中的机械臂有一瞬间的僵硬,尤利西斯眯了眯眼睛,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从前他们还是边境哨卫军时的日子。


    尤利西斯说,我会的。


    这场属于堕落种首领与其下属的谈话就此终止,尤利西斯没有解释,而阿库也没有求情。


    他们只是这样沉默着望着下方围绕在小虫母身边的愉悦,随后,一个重新走向阴影,另一个则顺着楼梯往下,重新走到了光明之下。


    一步一步,当阿库彻底走近到小虫母的周遭时,他听到了星弧有些兴奋的声音——


    “想和我们一起去巴别塔星港转转吗?”


    巴别塔星港是红乌贼星盗团的老巢,而红乌贼涵盖的范围很庞大,根据宇宙监察者的猜测与统计,他们初步推测红乌贼的势力范围可能抵得上一个小型宇宙国度。


    在这样近乎“国度”的星盗团内,好好坏坏、良莠不齐,即便他们内部的等级制度再怎么严厉分明,但也无法非黑即白地评价这群星盗到底算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坏人。


    当然,其中也确实存在有不少违背星盟条约的犯罪行为,因此红乌贼向来是宇宙监察者的主要追击目标。


    不过即便是纯粹的坏人,但不可否认,巴别塔星港远比灰烬1号星更加热闹繁华。


    当这群流浪狗们将漂亮的小珍珠叼回窝后,也忍不住带有几分攀比性地,想要让珀珥见识到更好的东西。


    ——好到能比得过那群保守的那尔迦人!!!


    星弧很喜欢捏着小虫母的脸颊。


    他没忍住又揪了一下,看着珀珥颤动的睫毛,语气中带有蛊惑的意味:


    “小珀珥、小珍珠,你真的不好奇吗?你还没去过巴别塔星港吧,你听过机械人鱼唱歌吗?感受过驯兽师的比赛吗?”


    星弧想带小虫母体验那里最有趣的一切,于是下意识道:“你见过游动在天空的鲸鱼——”


    “星弧!”


    威尔,迟来一步的阿库,甚至是刀疤他们近乎异口同声叫住了星弧的名字。


    这片空间忽然安静了一下,原本轻松欢快的氛围有些僵硬。


    星弧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他的瞳孔中闪烁过无措和懊悔,那份曾存在于周身的桀骜之气散尽,瞬间从一只会咬人的恶犬变成了干坏事后缩着尾巴的小狗。


    星弧喉头微动,颓然低头,丧气道:“珀珥,抱歉,我不是……”


    珀珥眨了眨眼,神情安宁而乖巧:“那你能帮我看吗?”


    “什、什么?”


    星弧还在发愣,那张酷酷的脸上满是空白。


    珀珥晃了晃脚尖,轻声道:“我、我看不到,那你能帮我看吗?给我讲天、天空里的鲸鱼,是什么样的。”


    他扬起脑袋,问:“可以吗?”


    威尔无声轻叹,神情复杂,又一次窥见了小虫母过于柔软的内芯。


    星弧张了张嘴 ,忽然向前扑了过去,如同大型犬一般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珀珥的怀里。


    这样一个具有金属改造肢的大家伙,差点儿把柔柔弱弱的小虫母给撞翻!!!


    好在后方有克里斯和刀疤同时出手,拦住了身形不稳的珀珥,不然这两人很可能直愣愣地扑倒在地上!


    珀珥被星弧的动作弄得有些惊讶,小小张开了半截嘴巴,雾蒙蒙的浅蓝色眼瞳中还闪烁着迷茫和无措。


    星弧蹭了蹭珀珥的小腹。


    他的声音从小虫母的怀里传了出来,有点闷闷的。


    “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你就不能像是主人一样命令我吗?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你想看的我都帮你看,你好奇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讲,反正……”


    星弧微微动了动脑袋,隔着那层柔软的布料,鼻息滚烫,在珀珥的小腹上落下了一枚吻。


    他小声道:“反正只要你高兴就好。”


    珀珥惊颤了一下,腹部的热意汹涌翻滚着,几乎灼穿那层衣物,如野兽的吐息般落在他的皮肉之上。


    有些烫,有一点点吓人,但他却意外地并不排斥。


    这种感觉……


    就像是曾把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的星云犬!


    珀珥弯了弯唇,伸手摸上了星弧的发顶,硬得有点扎手,情不自禁道:“……好像狗狗呀!”


    “像就像呗。”


    星弧看到了小虫母面颊上清浅的笑意,心脏狠狠跳动着,然后没皮没脸地反向蹭了蹭珀珥的手掌,坏笑着咧嘴,镶嵌银钉的舌面轻轻蹭过了珀珥的指尖,带来一股窜动着的电流感——


    “汪!”


    珀珥眼瞳睁大,闪过震惊和迷茫。


    他迷迷瞪瞪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对……


    威尔面色微沉,直接伸手像是拔萝卜一般,双手穿过珀珥的腋下,将人从星弧的手臂间拔了出来。


    只是在将珀珥抱起的那一瞬间,他的小指有些轻微的痉挛。


    威尔拧眉,他看星弧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头拱了自家精贵小白菜的肮脏野猪,生怕这坏小子再开口给珀珥教什么不好的东西。


    星弧翻了一个白眼,“假正经。”


    威尔懒得搭理他,只一边给珀珥套外套,一边道:“既然说要去巴别塔星港,那就现在上飞行器,速度快的话还能赶上晚间的演出活动。”


    说着,他把兜帽盖在了小虫母的头上,声线柔和,“走吧,带珍珠去看看好玩的。”


    在双手离开珀珥的瞬间,威尔笑着,不动声色将颤抖的小指藏在了身后。


    ……


    这场去往巴别塔星港的行动队中,包括今天最最最重要角色小虫母——珀珥,以及作为导游的星弧,负责掌控全场的威尔,沉默但很细心的刀疤,大大咧咧有股阳光气质的克里斯,以及话不多总像是小尾巴一样的阿库。


    其他的堕落种们继续驻守在灰烬1号星的荒原上,守着静谧的废弃战舰,同样也守着隐没在战舰深处不再外出的首领尤利西斯,以及在暗室中沉默发呆的林。


    藏于高处的暗室内——


    周身缠绕锁链的林静静站在那里,他透过那扇很小很小的窗户,看到了远方停靠着的飞行器,以及被刀疤抱在怀里、戴着大大的兜帽,几乎遮住整张脸的珀珥。


    很好看,也真可爱。


    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就像是个小王子。


    林咽下了一口血沫,神情中交织着痛苦,一会儿温和正常,一会带有神经质的忍耐和疯癫。


    当他的目光不可控制地锁定在小虫母身上时,走在珀珥身边的威尔猛然回头,眼神深沉而安静。


    很远的距离,但堕落种看得清。


    林弯了弯嘴巴,无声做着口型——带他好好去玩吧。


    威尔颔首,抬手整理了一下珀珥脑袋上的帽子,这才转身登上飞行器。


    对比堕落种尽显庞大的飞行器被发动,轰鸣声响彻荒原,在短暂的烟尘浮动后,深灰色的金属大家伙缓缓升起,一点一点远离,随后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林失神地望着,似羡似慕,最终只轻轻叹了一声。


    他忽然有些好奇,如果他早知道有一天能见到小虫母,那么当初他还会选择不停地增加金属改造的覆盖率,如成/瘾者兀自在痛楚中享受吗?


    林不知道。


    毕竟这世界上也没有所谓的“早知道”。


    如果当初林没有增加金属改造覆盖率,或许他早已经因为狂化症而选择精神力自爆了,至少现在,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小虫母,怎么不算是一种幸运呢?


    林有些释然地勾了勾唇,他闻着一室的血腥气,开口对守在门外的堕落种说:


    “如果我失去意识,就去告诉尤利西斯吧,我可能坚持不了太久了。”


    门外的堕落种声音有些哑,“可您现在看起来很清醒……”


    清醒得像是曾经边境哨卫军内那位温文尔雅的副首席。


    “或许是回光返照?”


    林笑了一声,在正常状态下,他是一个很温和细致的人,那是比充满华丽雕饰的奥洛维金更加温柔如水的性格。


    他重复道:“……记得告诉首席。”


    “……是。”


    灰烬1号星球上的风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当那些被小虫母带来的热闹随着远离的飞行器消失后,这颗荒芜的星球又覆盖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死寂和阴沉。


    从灰烬1号星到巴别塔星港最快只需要小半天,飞行器被威尔设定好了方向和目的地,便安静行驶在星河之下,只待几个小时后的降落。


    不过因为迷失星域内漂浮有很多陨石、尘埃,为避免发生一些不必要的意外,威尔没有和小虫母他们坐在一起,而是一个人靠坐在驾驶座,关闭了阻隔的舱门,在唇间叼了一支有些湿润的烟。


    哧。


    火苗窜动,生理性颤抖的手点燃了这支香烟。


    透过朦朦胧胧的烟尘,威尔的神色却并不松快,而是带有一种沉沉的压抑感。


    他放空的眼瞳盯着驾驶舱玻璃之外的瑰丽星云,在片刻后咬了咬烟嘴,发出一声不知道藏了什么情绪的轻笑。


    ……


    堕落种们口中所说的表演活动是晚间的——


    对于这群日常往返于灰烬1号星和巴别塔星港的堕落种来说,清晨、深夜早已经没了具体区别,睡眠对他们而言并非必需品,于是短暂的一点时间便可以被他们延伸出很多种利用方式。


    可珀珥不同,不论是作为人造人还是小虫母,他需要睡眠,甚至需要高质量的睡眠以保证精神状态。


    即便他前不久才从睡梦状态中脱离,但某些情况把他当作是小崽崽看待的堕落种却很执着。


    刀疤严肃着一张脸,他看起来像是某些地下格斗场里的机械拳王,但此刻却做着男妈妈的活儿,他宽大的手掌护在珀珥的后腰,将人压着放倒,随后小心翼翼将薄被给小虫母盖上。


    “睡一觉就到了。”


    飞行器不比战舰,空间小很多,行驶的途中枯燥且没有乐趣,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叫柔柔弱弱的小虫母多睡睡觉,对身体好。


    珀珥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可、可是我睡不着。”


    “呃……”星弧挠了挠头,“不然,我给你讲个故事?”


    珀珥偏头,有些期待地看向星弧,就连其他几个堕落种也纷纷看了过去,像是在惊讶星弧什么时候学会了哄小朋友的技能。


    星弧先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又伸了伸手臂,随即沉吟良久,开口道——


    “从前有艘星舰,星舰里有个老舰长在给他徒弟讲故事,讲的是什么故事呢?讲的是从前有艘星舰,星舰里有……”


    最初满脸期待的珀珥一点一点瞪圆了眼睛,连嘴巴都不自觉地张开,直到第四遍听到“从前有艘星舰”后,珀珥温温吞吞道:“要不,还、还是别讲了吧?”


    “我赞同!”


    “我也赞同!”


    克里斯立马点头,刀疤第二个附和。


    阿库虽然一言不发,但从他的神情中也足以见得对这个故事的无语。


    星弧舔了舔犬牙,“……我再不会讲别的故事了。怎么?难不成你们会?”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堕落种纷纷摇头。


    故事什么的,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似乎有些太遥远了。


    原本都已经躺下的小虫母幽幽叹了口气。


    他像是一位被孩子们闹腾得有些无奈的年轻小妈咪,丈夫不知道去了哪里,便只能自己扛着一切,明明他都还一副没长大的样儿,却要撑起属于母亲的慈爱,反过来安抚这群比他还高、还壮的子嗣们。


    简直就是个可怜巴巴的柔弱小寡夫。


    珀珥说:“那、那我给你们,讲个故、故事吧。”


    漂亮的小妈咪慷慨而温柔,总是会尽可能地满足子嗣们的一切渴望。


    他会用干净清亮的声线讲着他以前从导盲球里听来的故事,会有一些小结巴,偶尔还会忘记故事里的小细节,但他讲得很认真,声音很好听,当他沉浸在讲故事的氛围里,整个人都闪闪发光,吸引着每一个堕落种的目光。


    他是一颗早已经褪去暗淡,开始学着发亮的小珍珠。


    去往巴别塔星港的路上,最初堕落种们的想法是他们哄小虫母,但实际上在飞行器降落之前,都是珀珥在哄他们。


    巨·堕落种·婴:呜呜呜妈妈讲的故事真好听!


    ……


    巴别塔星港虽名为红乌贼星盗的老巢,但这个位于迷失星域内的特殊枢纽也存在有普通的生意人,大多都是远离家乡、失去了星盟通行证的流浪者,而巴别塔星港就是他们暂时的安身之地。


    当飞行器穿越星云尘埃,降落到指定地位后,巴别塔星港上五光十色的灯早就彻彻底底地亮了起来。


    霓虹的光影,异形的建筑,超现代的材料,过往的历史风格,以及以宇宙未来科技为设计的核心……


    当这些虚实交织的元素混合在一起时,数座交错着的反乌托邦式的巨大建筑拔地而起,铸就了风格独特的巴别塔星港。


    巴别塔星港内鱼龙混杂,长相凶悍的人不怕麻烦,但若是长得漂亮精致,那便容易招惹事端。


    在堕落种们带珀珥下飞行器之前,威尔又检查了一下戴在小虫母脑袋上的帽子。


    浅褐色的布料柔软且有垂感,落下的阴影正好能遮挡住珀珥鼻梁的位置,只露出半截雪白的下巴和殷红的唇,明明已经遮挡得足够多了,可等几个堕落种看过去时,总觉得有种欲拒还迎的勾缠感。


    “啧,怎么长这么好看?”


    星弧绕着珀珥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周围隐隐有将目光投过来的路人,颇有些不爽,“都是看你的!”


    威尔懒得理会这个幼稚鬼,只是牵住珀珥的手,低声叮嘱道:“一会儿人比较多,我们都跟在您身边,您只要拉着我就好。”


    顿了顿,威尔补充道:“万一走散了,您可以呼唤我们的名字。”


    从走下飞行器开始珀珥就已经听到了热闹的声音,音乐、欢呼、电音、尖叫,相互混杂着。


    他偏头“看”向威尔,问:“你、你们能听见吗?”


    其实珀珥想问的是,这么吵闹的地方,你们能听见我呼唤你们的声音吗?


    威尔轻笑,“当然可以。”


    几个高大的堕落种们纷纷拉起身后的兜帽,在这片霓虹色的灯影之下,牢牢守在小虫母的旁侧,一刻不离。


    ……


    流淌着数据瀑布的玻璃幕墙之下,是寄生着荧光色菌群的排污管道,在尽头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有些古怪的队伍。


    走在最中央的是一个相比较而言显得有些纤细的身影,褪色感的斗篷将他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嘴唇微翘,有种温顺的弧度,和这片混乱的星港格格不入。


    而他周边则跟随着几个高大的家伙,脸部均被斗篷遮住半截,影影绰绰之下能看到金属的光泽,至于他们裸/露在两侧的手臂,则毫不掩盖地露出了机械改造的痕迹,看得就给人一种幻痛感。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中间的少年身上,就好像跟随王子出行的骑士团。


    周围的过路人不禁瞥去好奇的眼神,忍不住猜测这样一个少年和几个机械改造人走在一起,到底会是什么关系。


    一般人即便好奇也不会问出声,但巴别塔星港内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正常人通常也不会生活在这里。


    于是很自然地,还真有人叫嚣着问出了这样冒昧又没有边界感的问题。


    那是一个满嘴酒味、行路踉跄的胖子,手指上戴着粗犷的矿石戒指,满身横肉、一脸凶相,抬手指了过去。


    他打了一个酒嗝,充满恶意的眼神扫过中间的珀珥,带有几分古怪的不忿。


    “哈,一群机械改造人,跟、跟着个小娃娃?你们是要给他换尿布还是喂/奶吗?什、什么时候改造人这么廉价了?”


    这样的人在巴别塔星港内很常见,大概是压输了驯兽师比赛的赌徒,所以对机械改造人具有很强烈的敌意,开始敌我不分地攻击。


    星弧向来不惯着。


    他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兜帽下的嘴微撇,顷刻间便在胖子痛苦的惊叫中扭着对方的手臂,将人制着跪在地上。


    星弧咧嘴,露出笑容,就好像在这片时不时被投来目光的热闹中宣誓所有权一般——


    “少管,我家主人拥有几个改造人男宠怎么了?”


    “廉不廉价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嫉妒自己没有吧?”


    “而且啊——”


    星弧露出尖尖的鲨鱼牙,空闲的那只手在珀珥瞪圆了眼睛的状态下,烧烧地蹭过了小虫母的小腹,语气缠绵道:“能够伺候主人,是我们的荣幸。”


    被迫拥有男宠的珀珥:???


    不是?也没人通知我啊?!!


    被迫成为男宠的其他堕落种:已经做好竞争上岗的准备了!


    不远处,十多米外的反重力看台上方,一个头戴着面具的青年低头看向热闹的源头。


    他晃动着手里掺杂冰块的酒水,视线掠过被扭着手臂的胖子、出声嘲讽的机械改造人,最后却有些犹豫地落在了中间那个单薄清瘦的身影上。


    即便宽松的兜帽遮挡了对方大半脸颊,只露出了半截白皙的下巴,可那微抿的唇,以及孱弱温顺的独特气质,总给面具青年一种恰似故人的感觉。


    ……只是气质相近的陌生人吧?


    毕竟当初从曼森拍卖行抓出来的人,都说已经把他送去销毁了……


    青年垂头,握着杯子的手掌微动,青筋紧绷、喉结滑动,就好像在咽下一口陈年的苦酒,艰涩而隐忍。


    第42章 陪玩天团


    喝醉酒的家伙被星弧扭着手臂半压在地上, 挑衅找事、打架报复,这是巴别塔星港上常有的事情,路人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还会拢着衣服往远躲一点, 完全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态。


    或许是因为先前驯兽师比赛中赌输的通用点太多了, 也或许是因为星弧出手时并不见血, 以至于满身酒气的胖子不觉恐惧, 反而又生了一股混沌不清的恶意与嘲讽。


    巴别塔星港这样的地方里, 各种用于叫骂的语句总不会有多好听, 再加上混杂着各类人,当胖子骂出口的那一刻星弧骤然拧眉,抬手便打碎了对方的几颗牙齿。


    混着血沫的碎牙从胖子嘴里掉了出来, 酒精模糊了他的痛觉, 只呜咽着惊呼“你知道我是谁”云云。


    对此,威尔只是在胖子开骂前体贴地捂住了小虫母的耳朵, 随后俯身靠近,那副如夜露点缀在绸缎上的嗓音温柔至极,询问间恍若在与情人诉说爱语。


    “这些话太脏了,珍珠乖, 不能听的。”


    “好哦。”


    珀珥乖巧点头,任由威尔捂着自己的耳朵, 挡去了那些纷杂肮脏的叫骂声。


    见小虫母不曾受到惊吓,威尔淡淡看了过去, 冲手指上还染着血迹的星弧使了个眼色。


    ——这些脏东西不要放在珀珥面前处理, 当心惊着他。


    星弧颔首,一只宽大的手掌直接捏住了胖子的下半张脸,鼻息与呼叫声尽数被阻隔, 他只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试图恐吓这个机械改造人。


    但星弧只是冷漠又恶意地挑了一下眉,抬手轻而易举将人提了起来,扔到了蜂巢般栈桥的下方。


    “扑通”一道落水声响起的同时,排污管道轰隆隆地响着,很快那胖子从中浮出脑袋,尖叫着唾骂,一张脸几乎涨成猪肝的颜色,却难以从污泥中爬出来,便愈发骂得刻薄难听。


    星弧咧嘴,冲着胖子比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最后与同伴簇拥着小虫母远离,将那些脏话抛在了身后。


    如果不是因为有珀珥在,今天这场挑衅的结果大抵要见更多的血了——这群堕落种可没有好脾气,但他们却怕惊着小虫母。


    拥挤的人群逐渐散开,继续归位,走动在这片灯光迷乱的星港内,周遭矗立在路两侧、镶嵌着钛合金骨骼的高楼上跳动霓虹,隆隆呼吸着的换气扇舷窗中恍若藏匿着幽灵,发出梦境般的喃语。


    热闹、嘈杂,以及混乱的人烟。


    珀珥近乎迷失在这片不断自我吞噬又重生的繁华中。


    “珍珠,想尝试一下这里的合成美食吗?”


    吵闹中,星弧不得不凑在珀珥身边说话,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让珀珥轻抖一下,瞬间被“合成美食”吸引了注意力。


    他听说过,但从未尝试过。


    珀珥有些犹豫,“可是我还不饿。”


    甚至肚子里撑撑的,就好像已经被什么灌满了似的。


    星弧笑着捏了一下珀珥的脸蛋,说了一句“交给我”便隐没在人群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又挤了回来,手里放着几枚比指甲盖还小的芯片。


    堕落种们了然地收回目光,他们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给小虫母撑起一片充满了机械改造人滚烫血肉与冰冷金属气息交融的空间。


    威尔轻笑着提醒,“轻点,别弄疼他了。”


    星弧翻了个白眼,“那当然了,还需要你提醒?”


    珀珥疑惑的神情中,星弧半蹲下来,虎口卡在珀珥尖细的下巴上,拇指、食指的指腹轻按小虫母的侧脸,有些兴奋道:“啊——乖宝,嘴巴张开。”


    吵闹的背景音中,珀珥甚至觉得星弧的声音有些哑哑的砂砾质感。


    他轻轻“唔”了一声,知道堕落种们不会伤害自己,便也学着星弧的声音,“啊”了一下张开了嘴巴。


    红艳艳的口腔暴露在了空气中,不论是半蹲的星弧,还是围拢在这片小空间内的其他堕落种,目光都在此刻生出了正在灼烧着的热度。


    星弧喉头微动,提醒道:“伸出舌尖。”


    珀珥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应答声,随后探出了半截软嫩的舌。


    软软的,像是循着味儿的小猫在找奶喝,这让星弧有种古怪的躁动感,从腹部开始的金属一路升温发烫,通过神经与大脑,给主人传递出了此刻他最真实的感觉。


    星弧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公共场合里发/情的变/态。


    甚至他忍不住一点。


    刀疤偏头喉结微微滑动,阿库眼底带光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克里斯目光发愣地盯着小虫母的嘴巴,只有威尔轻咳一声,勉强做此刻的提醒人。


    珀珥眨巴着眼睛,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星弧迅速回神,落在他手掌里的芯片被他用最快的速度拆开、拿出,然后小心翼翼地贴着珀珥柔软的舌面放了上去。


    那些细密到连眼睛都难以看到的连接触须与珀珥的舌头接触,瞬间镶嵌贴合,就像是在舌面上贴了一个小小的纸片似的,存在感很低,如果不去特意感受,根本不会在意这点细微的变化。


    等迷你芯片贴好后,星弧的指尖轻轻蹭了一下珀珥的下唇,低声道:“好了,乖宝可以把嘴巴闭上了。”


    再不闭上,他腹部的机械元件都快要烧起来了……


    以后得去换个不那么容易兴奋的……不,以后得换一个能自动加热的,不然冰坏了小妈咪怎么办啊……


    “唔,这、这样就好了吗?”


    珀珥舔了舔嘴巴,猩红的舌尖一闪而过,吸引着堕落种们的视线,可他自己却沉浸在对芯片的感知探索中,对周围的窥视一无所知。


    克里斯半捂着鼻子,眼神游移。


    刀疤看天看地,近乎是用余光去偷瞥珀珥。


    威尔捋了捋小虫母兜帽下的碎发,声音中带有一层诱哄的意味,“那么,您现在可以感受一下了——”


    阿库轻咳一声,买了一份章鱼烧,但他没有递给小虫母,而是将另一枚芯片轻轻靠着散发热气的食物贴了一下。


    变化几乎是发生在顷刻间的。


    半秒钟的时间,甚至可能更短,属于食物的香气瞬间充斥在珀珥的口腔里——


    半融化的酱汁温热焦香,裹着合成的青绿色海苔粉,融融的热气蒸腾,携带咸鲜一同沾染在舌尖之上,无需牙齿的咀嚼,就能感受到章鱼烧外侧酥壳被咬破的惊艳感,随之而来的是抵着齿尖的余韵。


    虚拟的食物香气是味觉通感芯片最伟大的发明,甚至不会引发肥胖和各种从口而入的病症。


    珀珥惊讶地睁大眼睛,雾蒙蒙的虹膜中闪烁出莹莹的欣喜。


    “怎么样?喜欢吗?还想不想试试别的?”


    星弧被小虫母的表情可爱到心脏都融化了一瞬,下腹灼烧感尚未褪去的金属元件似乎又跳了跳,让他有种自己似乎该去维修的错觉。


    珀珥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克里斯笑着露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他也学着星弧那般称呼小虫母:“乖宝跟在威尔身边,我们去给你换点小零食来!”


    阿库颔首,视线没忍住往珀珥的嘴巴上飘了一瞬,随后补充道:“……我去给你换饮料。”


    三个高高大大的那尔迦人带着照顾小虫母的愉悦心态,重新挤到了人群之中,星弧扫荡各种类型的合成美食,克里斯负责填充零食袋,至于阿库则略过带有酒精的饮品,专挑幼崽都能饮用的小甜水。


    堕落种耳聪目明,五感强大,即便走开数米也能凭借嗅觉和感知追踪到珀珥,因此在星弧、克里斯和阿库疯狂采购的同时,刀疤上前拉住小虫母的手,与威尔领着人,在这片梦幻的街道里闲逛。


    这一切都是珀珥从未见识过的,他虽然无法窥见五光十色的场景,但善于使用语言文字的威尔却能给他描述出一个附带有绚丽色彩的世界。


    珀珥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点点头,偶尔还会发出好奇地询问——


    “你、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机械人鱼的尾巴可、可以泡水吗?她、她是什么颜色的呀?”


    “驯兽师比赛是、是什么?”


    “天上的鲸鱼,是真的鱼吗?”


    已经无数次见过巴别塔星港繁华的威尔和刀疤,在小虫母一声声充满好奇和欣喜的提问中,似乎也找到了一种初次抵达的愉悦和轻快。


    这是一种对他们而言有些陌生且久违的情绪。


    许久之前,当堕落种们还以边境哨卫军的身份,守护在星域边缘的各个荒芜星球上时,他们虽然生活条件艰苦,常年活动在风沙、暴雪之中,日常是与异兽作战,但他们获得愉悦的条件也很简单。


    一场胜仗,一次雪后的拉练赛,一瓶烧灼腹腔的烈酒,或是赤/裸着滚烫的胸膛在冰雪间摔跤、格斗,比拼在冰冷山岩之上的攀爬能力……


    那时候他们会拿着烈酒在驻守的哨所内点燃篝火,会笑着比拼白日里谁狩猎到的异兽最多,会把异兽的头颅如京观一般堆叠着成金字塔的形状,然后数着数儿核算功绩。


    等数完异兽的脑袋、分出最后的胜利者后,作为优胜者的边境哨卫会向他们的首席发出挑战。


    在一顿近乎实力碾压的格斗后,胜利者会被尤利西斯一把甩着砸到哨所远方的雪山上,砸出一个滑稽的人形深坑。


    随后,雪山上巨大的撞击将在一众成员的热闹哄笑中引发雪崩。


    铺天盖地的绒绒白雪倾泻而下,近乎一场巨大而夸张的瀑布,裹挟着冰冷,不过几秒钟便能冲出数百米的距离。


    这群好动的冰雪战士们将一边捡着酒瓶、一边在磅礴的雪雾中奔跑躲避,以原始形态的模样冲雪、滑雪,热烈而自在。


    虽然事后他们还需要把被埋起来的哨所再挖出来,然后在自己的工资里扣哨所维修的费用,但却向来如此,乐此不疲。


    不过那是过去。


    并非现在。


    从星髓叛乱之后,边境哨卫军被取缔,过往的荣誉因反叛而烟消云散,他们这群被流放至迷失星域的堕落种们,则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开采矿洞换取物资、赚取通用点进行改造、机械地杀死异兽堆叠尸骨……


    哪怕是巴别塔星港上最烈的酒水,对他们而言都变得食之无味。


    可此刻,当威尔、刀疤看见小虫母面上生动的神情后,他们那颗满是疮疤的心脏似乎也被注入了生命力,被拉扯一起进入了躁动的世界中。


    威尔笑意温柔,好听的声音成了此刻讲解的背景音——


    “我们只有换取物资的时候会来,如果时间不紧,就会在星港周边转一转,所以星弧才知道机械人鱼唱歌,驭兽师的比赛,以及那群游动在天空的鲸鱼。”


    “机械人鱼的尾巴有很多颜色,只要你想得到,她都可以变幻出来,而且尾巴是防水的,可以轻松在有水的环境内游动。”


    “驭兽师的比赛参赛者连接精神力控制器,操作机械野兽进行格斗赛,不过这个比较暴/力,可能您会觉得有些粗暴。当然,只要您有兴趣,我们都会带您去玩一玩的,星弧和刀疤玩这个都很有一手。”


    “至于天空上的鲸鱼……”


    威尔弯了弯唇,手臂垂于珀珥的身后,无声无息抓住了一只想要进行偷窃的手,并投去一抹充满了冰冷杀意的视线。


    混乱中想要顺手牵羊的盗窃者瞬间毛骨悚然,瞳孔有一瞬间缩到最小。


    在刀疤悄无声息捏住盗窃者的肩膀,将人提着远离小虫母时,威尔收回抖得有些痉挛的手,面上却已然恢复了最初的温柔,声调声色不曾变动分毫——


    “……那些鲸鱼是机械造物,由数据编写它们的生命,在逼真的仿生皮肤之下是合金构成的骨架,在一串串的代码操控下,得以游弋在天空之上。”


    恍若深海内的巨鲸。


    伴随着威尔的讲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刀疤重新站在小虫母的身侧,而疯狂采购了各种食物饮品的星弧、克里斯和阿库也无声归队,时不时通过味觉通感芯片来投喂已经饱腹的珀珥。


    甚至几个闲不下来的堕落种还会相互攀比,交错着询问珀珥谁买回来的食物更好吃、更喜欢哪一个。


    明明都是比小虫母还大的个头,但却幼稚得像是小孩子,非要分出个胜负,成为珀珥嘴里“最好吃”桂冠的获得者。


    威尔/刀疤:幼稚。


    而被迫掌握端水技能的珀珥只能抿着嘴巴,一会儿说这个好吃,一会儿说那个好吃,若是冷落了谁,还会主动轻唤对方的名字,然后有些扭捏害羞扬起脑袋 ,轻轻柔柔地说“再喂我一口叭”。


    简直可爱死了!!!


    “乖宝还想要什么?”


    此刻的星弧哪里还有最初时的桀骜酷哥样儿,他不值钱地主动贴过来,整条手臂上都挂着给珀珥“打猎”回来的合成美食。


    克里斯大方道:“想要什么,都给你买回来!”


    ……有点太多了吧?


    嘴里已经吃过不下几十种滋味的珀珥赶紧摇头,生怕自己反应得迟一点,星弧就去把人家的摊子搬空。


    但摇头也抵消不了堕落种们的热情。


    异兽的皮毛、骨骼、血肉,灰烬1号星球上的矿物资源……


    这些东西足以堕落种们在巴别塔星港上换回一大笔通用点,而以往除了机械改造几乎没什么物欲的堕落种们终于在此刻发觉了“买买买”的乐趣,正一刻不停地为小虫母进货。


    不一会儿,才拒绝了品尝美食的珀珥陆陆续续收到了其他礼物——


    一张超大号的、被克里斯扛在肩膀上的软床;挂满阿库腰侧延伸出来的机械附肢的衣服购物袋;被星弧签了单子、提前送到飞行器上的小型秋千……


    沉默的刀疤买了十多个毛绒玩偶,连带着威尔也沉吟片刻,大手一挥买了一堆保鲜零食给小虫母。


    他们沉迷于给小虫母花钱。


    于是,在摸到那张长长的付款单后,珀珥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细白的手指摸了又摸,生怕是自己摸错了。


    小虫母震惊又颤抖地小声询问着:“都、都是我们买的吗?”


    他感觉这张付款单都快比他自己还要高了!


    大包小包买了一堆的堕落种为“我们”两个字而感到雀跃,想要给珍珠宝宝购物的欲望空前强烈,即便是向来谨慎的威尔和稳住的刀疤都不曾开口限制,于是几个机械狗崽子们买得更欢了。


    吃的?买!


    喝的?买!


    穿的?买!


    用的?买!


    全都买买买!!!


    还是阿库中途抽空冲着珀珥很认真道:“我们也会给您很多很多的东西,想要给您最好的。”


    ——他们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


    珀珥愣了愣,心脏涩涩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好像被谁捧在了手掌中似的。


    ……


    巴别塔星港上的活动项目有很多,虽然堕落种们在疯狂给小虫母采购,但也没耽误着他们带珀珥去“听”热闹。


    从机械人鱼那空灵的歌唱,到激烈掺杂有暴力的驯兽师比赛,再到那群游动在深空、发出嘹亮嘶鸣声的巨型鲸鱼……


    堕落种们曾向珀珥许下的每一个承诺都实现了。


    等这坐落于夜色之下的狂欢即将接近尾声时,巴别塔星港依旧处于不眠夜之中,珀珥有些困倦地打着哈欠,连走路都有些打摆子。


    刀疤低头给小虫母整理了一下宽大的兜帽,随即将人单臂抱在怀里,阿库把披风搭在了珀珥身后,拢着在下巴的位置系了个小蝴蝶结。


    周围还有着并不消停的狂欢声,玩了大半个晚上的珀珥蔫哒哒地靠在刀疤的肩头,将自己全部的重量交给了堕落种。


    到处都点缀着荧光与霓虹灯管的巴别塔星港有种异样的瑰丽感,珀珥的手臂轻轻环着刀疤的脖子,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彻底陷入了玩闹过后疲惫的迷糊状态。


    待珀珥眼睫上的阴影彻底落下来的前一刻,星弧瞳光微闪,凑上去用手掌轻轻托着小虫母的下巴。


    星弧的嗓音低沉而还有几分刻意的蛊惑性,如同月色下的安眠曲,他轻轻问道:“乖宝,喜欢这里吗?想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吗?”


    我们有很多、很多的爱可以给你。


    ——或者说,你有没有喜欢上我们这群没有主人和项圈的流浪狗?


    迷迷瞪瞪的珀珥眼瞳涣散,睫毛上氤氲着困倦带来的水汽,在他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竭力分辨星弧的话语后,他呼吸微顿,声音也带有几分模糊——


    “……喜欢的。”


    喜欢这里的热闹,喜欢这里他从未见过的一切,也喜欢一直照顾他、陪他玩闹的堕落种。


    但是……


    在珀珥彻底浸入梦境的那一瞬,他轻声道:“也喜、喜欢那尔迦……”


    原本浮于星弧面孔上的笑容僵硬着,最后一寸一寸陷入虚无,容貌俊美的堕落种神情凝结,浮现出一股冰冷的恼意。


    他盯着小虫母的嘴巴恶狠狠看了半天,悬空在珀珥面前的手张张合合,像是想泄愤似的捏捏对方那张气死人的小嘴巴,可最后也没能下得去手,只气恼地转身留给睡着的珀珥一个后脑勺。


    星弧有些不忿道:“怎么就还有那尔迦那群家伙的事情……”


    “先来后到,顺序上的差异总是不一样的。”


    威尔轻拍着珀珥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哄睡,神情并不因为小虫母喜欢的话语而发生任何变化。


    他说:“是我们出现得迟了。”


    所以在小虫母心中,他们是比较靠后的选择。


    对于珀珥这样性格、经历的小家伙来说,出现的先后近乎有决定性的作用。


    那尔迦人的出现对于辐射荒星上的小人造人来说具有拯救的意味,即便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可那份不一样却会一直保留在珀珥的心里,纵使堕落种试图后来居上,但永远都无法挤掉前者的地位。


    珀珥知恩,这是那尔迦人的优势,也是堕落种的劣势。


    但同样,珀珥重情的特性,是堕落种们此刻重要的上分机会。


    他们要是不争不抢的话,恐怕连小虫母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


    巴别塔星港像是没有夜晚一般,即便天空暗沉,但流动着的机械鲸鱼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深蓝色,偶尔飘荡过天空,将在最高点的时候张嘴吐出成千上万只荧光磷虾。


    深空瞬间被点亮,而机械人鱼空灵的歌声也会在此刻达到顶峰,带着每一簇生长于巨型排水管上的彩色菌群颤动着跳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下起了毛毛雨,被刀疤抱在怀里的珀珥一直没醒,他便抬手用斗篷将小虫母盖得更加严实,与同伴们拐到了另一侧相对安静的长巷子里。


    阿库买了一把伞撑在小虫母的上方,至于他们几个则浑不在意地淋在雨中,漫步于这片元素混杂的街区之中。


    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没有全部达成。


    “啧,你感觉还好吗?忍不住就别硬撑了。”


    星弧烦躁地压低眉头,视线瞥向身侧面不改色的威尔。


    威尔的手指脱离了颤抖,只静默地僵硬在手掌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小指的存在了。


    “还好。”


    眉眼间风流气溢出的青年倦怠地垂着眼睛,那副好听的嗓音在此刻有些疲惫的沙哑质感,“还能坚持,总不会有狂化崩溃那么难受。”


    星弧点头,“行吧,到时候让机械师给你重新替换一下改造零件。”


    威尔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尔迦人与堕落种最为明显的区别就是是否能恢复原形,以及体表是否存在金属覆盖物、体内是否有机械改造零件。


    在威尔潜入那尔迦之前,他身上的金属覆盖率相对较低,这才能通过特殊药剂改变皮肤与金属的融合度,将不属于那尔迦人的特质隐藏起来,同时暂时达成可以恢复原形的状态,避免在潜入期间被那尔迦人发现。


    当然这种过程极端痛苦。


    可以说在秩序同盟的这几年里,威尔没有一天是不难受的,他靠用于伪装的药剂续命,但身体也同样会受到药物的灼烧,副作用只多不少。


    而今伪装到期,威尔身体内部的机械元件,却因为药剂的作用受到损毁,不得已提前进行替换。


    若是这场潜入再多延续几年,他所失去感知的就不仅仅是一根手指了……


    几人拐着离开闹市,然后转身走到另一侧相对幽静的巷子中。


    一直向深处走,最终停在一家挂着荧光蓝色灯管的小店门口。


    暗色的玻璃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克里斯倒是熟门熟路地上前,按了一下悬在门板上的珍珠按铃。


    滴滴声响起的同时,克里斯盯着门铃低声道:“以前没注意过骨头脸这里的门铃是个珍珠款式的,不过我记得他屋里也有很多珍珠摆件。”


    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鱼缸,里面不养鱼,只放着温度适中的水,养了满缸的珍珠,大大小小,都是莹润的米白色,据骨头脸说他接机械改造单子90%的通用点,都用来买珍珠、养珍珠了。


    克里斯喃喃道,像个珍珠狂热分子。


    那是一个很怪的家伙,“骨头脸”是他在巴别塔星港的外号——这源自于他面孔上常年不摘的骷髅面罩。


    在老机械师死了以后,作为学徒的骨头脸接替了这份机械改造的工作,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他是继老机械师之后堕落种们的“主治医师”,收费昂贵但手艺确实很好,性情怪异,没什么朋友,一向独来独往,靠着堕落种们的“改造费”养了一屋子的珍珠。


    这般想着,克里斯视线转动,落在了依旧伏在刀疤肩头上睡觉的小虫母身上。


    “……是巧合吧。”


    阿库思考了片刻,“这里刚开张的时候就是珍珠款式的门铃,应该是10年前,那时候虫巢之母还不曾诞生,骨头脸也才刚刚接过老机械师的活儿。”


    “那是很有品位了。”


    爱屋及乌的星弧点点头,这样说道。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威尔和刀疤看向那颗在昏暗巷子中冒着柔光的珍珠按铃,神色中似乎微妙地闪过了什么。


    等待间,拖沓的脚步声响起,随后门板被从内部打开,露出了一个一袭黑衣的人影。


    他身量不算太高,比堕落种们矮小半截脑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深色的布料中,脑袋上扣着半截帽子,帽子底下则是印着骷髅的面罩,只在眼周掏了两个洞,露出了一双冷漠的蓝色眼瞳。


    “……出问题了?”


    明显装有变声器的嗓音响起,机械而毫无起伏,像是一个具有了人形灵魂的机器。


    只是当他看到靠在刀疤怀里熟睡着的、被挡住大半面颊的身影时,瞬间拧眉,尤其扫过珀珥那截搭在刀疤肩头的手腕后,骨头脸眼底流露出的反感几乎达到了顶峰。


    他道:“如果你们也玩人造人那一套,以后我都不会再接这桩生意了。”


    克里斯脸上流露出“你怎么知道他是人造人”的神色。


    骨头脸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得出来。”


    人造人的皮肤与普通宇宙生命的皮肤有着极其细微的区别,寻常人或许难以观察得出来,但跟着老机械师学习多年的骨头脸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足以在昏暗下一瞥便分辨出他们所具有的生命区别。


    更重要的是,他对人造人这类生命有种异常熟稔的感知,从未出错。


    星弧一愣,刚想说什么,却被威尔按住了肩膀。


    威尔开口:“他是我们的贵客,和你以为的那些不一样。”


    骨头脸那唯一暴露在外的蓝眼睛中情绪好了那么一瞬,但也只有一点点,“说吧,谁出了问题 ?”


    “……是我。”


    威尔从阴影中露出半截脸,“……大概是被药剂烧坏了,需要重新替换一下。”


    “行,进来吧。”


    骨头脸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在几个堕落种陆续进门的同时,他哑声提醒道:“还是老规矩,老价位,不讲价不打折。”


    克里奇咂舌,低声感慨:“这么多年,也没有点老客户的优惠?”


    骨头脸一言不发,只指了指工作室的方向。


    在刀疤抱着怀里的小虫母走进工作室的同时,骨头脸偏头提醒道:“……可以让他在隔壁的休息室里睡觉。”


    这大概是他为数不多的友善吧。


    深巷中的门被从内侧彻底关上,并上了机械锁,原本亮着的灯管闪烁两下,瞬间熄灭。


    巷子恢复了最初的安静,唯有尽头还残留有巴别塔星港上热闹且不知疲累的欢呼声。


    ……


    在遥远的星际另一头——


    属于那尔迦人的巨型战舰跟随着阿斯兰与虫巢之母间最后的精神力联系,穿过自由星域,彻彻底底进入了迷失星域的范围之内。


    没有精神力屏蔽装置的情况下,小行星之上达成的精神力饲喂足以阿斯兰感知珀珥的存在位置,于是他们一路跨越星域、穿梭星云,终于在神秘的迷失星域中锁定到了目的地——灰烬1号星。


    “……这里可能是叛乱者们的老巢。”


    奥洛维金拧眉看向悬空在战舰内的巨大星图,代表灰烬1号星的星球虚影浮在半空中,旁侧标注着几行小字,显然因为在迷失星域内的缘故,所能得到的资料极其稀少。


    夏盖皱眉,暗色的眼瞳中出现一抹戾气,“他们要虫巢之母做什么?”


    他喃喃道:“为了报复么……”


    当初星髓叛乱的主要原因,就是边境哨卫军与帝国高层的保守派发生了冲突——


    后者坚定信仰虫巢意志、维护虫巢之母,前者则因为边境星球兽潮爆发后多名受狂化症影响,而精神力自爆的同僚不忿,在争端达到最顶峰时,边境哨卫军发生了叛变。


    边境哨卫军是边缘星球上异兽潮的第一道防线,是长久驻守在远方的战士。


    在虫巢之母销声匿迹的数百年里,他们已经不想再为无望的信仰而等待,也不想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同伴死于狂化症的折磨。于是在绝望中,这支由尤利西斯领导的队伍选择反叛,最终落败而被流放到迷失星域。


    根据往事追溯,那尔迦人首先能想到的便是堕落种对新王的恶意与憎恨。


    只是威尔这一步棋在秩序同盟内埋藏的时间太久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尔迦新王骤然降世,大概这枚钉子都不会选择主动暴露。


    “现在的主要目的还是找到珍珠。”


    赫伊深深呼出一口气,眉眼间难掩忧虑,“最好的情况是他们只为用新王要挟我们。”


    “……最差的呢?”


    厄加偏头,藏在面具下的眼睛直直看向赫伊,声音嘶哑异常。


    “最差的啊……”


    赫伊沉默片刻,哑声道——


    “正如当初尤利西斯的誓言。”


    “那时候,尤利西斯说,‘如果我能找到虫巢之母,我要在被狂化症逼疯之前放空他的血,嚼烂他的血肉,让他与我融为一体’……他憎恨着虫巢之母。”


    对于那尔迦的新王来说,那大抵会变成世间最惨烈的折磨。


    ……


    灰烬1号星上。


    自诩对待虫巢之母要“放血嚼肉融为一体”的尤利西斯如空巢老人一般站在废弃战舰的最高处,他盯着飞行器离开方向看了半宿,一动不动。


    直到下属靠近,尤利西斯瞬间佯装不在意地垂头融于阴影,恢复了平日里冷酷的模样。


    他问:“什么事情?”


    那位年轻的堕落种下属眼眶发红,哑声道:“老、老大,林他……他说他快坚持不住了。”


    与此同时,用于关押林的暗室骤然发出一声巨响。


    第43章 处决


    属于机械师的小店内, 星弧陪同威尔在工作室接受骨头脸的检查,克里斯、刀疤和阿库则在休息室中盯着熟睡中的小虫母。


    休息室内的装潢比较简陋,宽大的披风裹着珀珥的半截身体,原本属于巴别塔星港上的热闹在这一刻远离。


    宁静之中, 房间内熏着淡雅的精油, 闻起来和骨头脸不怎么搭配, 但却意外地让珀珥好眠。


    不过这场好眠未曾持续很久。


    十分钟, 甚至是可能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珀珥又一次陷入了混沌的梦境之中。


    梦里依旧是灰烬1号星球上荒芜贫瘠的戈壁, 巨大的金属战舰横卧在遥远的天际之下,暗色调的机械造物在这一刻显出一种近乎窒息的宁静,让以虚影状态站定在荒原上的小虫母有种隐秘的不安。


    他的神经跳动着,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珀珥咬着唇, 无意识沉溺于这片梦境的深处。


    正当迷茫感不住侵袭时,珀珥看到静止的画面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发生了变化——


    某种混沌的虚影开始凝聚, 疑似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站立着,近似于人,给珀珥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他想要上前叫住对方时, 那道影子猛然一颤,发出沙哑、痛苦的嘶鸣。


    顷刻间荒原之上扬起飓风, 四面八方的天空中延伸出数十条粗壮的机械臂,阴沉的色泽凸显着不详, 给人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这些机械臂如粗壮的蟒蛇一般相互盘绕着, 上面散发出一股阴冷感,即便珀珥在现实中不曾亲眼见过,可他本能地知道这些机械臂属于谁。


    属于那个恐吓他, 还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大坏蛋!


    正当珀珥心生不安的同时,粗壮却不失尖利的机械臂灵活地绕开珀珥,直直冲向立于中央位置的虚影——


    嗤。


    那声音令人恐惧。


    是机械臂穿透血肉的声音,听得珀珥后颈发凉,整个人都剧烈颤了一下。


    在血色逐渐弥漫而下,浸透了虚影的同时,满脸惊恐的小虫母在那混沌的影子背后窥见了一道熟悉的精神力气息。


    然后,熟悉的精神力气息的主人缓缓回头,露出了一张温柔却俊美的苍白面庞。


    他笑了笑,唇边难以控制地淌了满下巴的血水。


    ——是林。


    砰!


    千疮百孔的血肉被机械臂挤压着瞬间炸开,而做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缩回至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近乎被鲜血浇淋的珀珥站在那里,瞳孔无声收缩。


    ……


    梦境对于精神力强大的人来说,就像是另一种未来的投射。


    而虫巢之母向来以精神力最为出众。


    这是珀珥窥见的一丝丝未来。


    ……


    侧身蜷缩在披风间的珀珥瞬间睁开眼睛,雾蒙蒙的眼瞳中还闪烁在梦中看到林死亡在自己面前时的惊惧。


    分明只是梦,可他却觉得自己感受到了鲜血落于身上的滚烫,烫到他骤然生出一种直觉——


    如果不去做什么阻止,那梦里的一切一定会发生的。


    这是预兆!是警告!


    珀珥微怔,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心脏。


    那是一种很隐秘的抽痛感,就好像在提醒他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阿库通过小虫母呼吸频率的变化程度而发现了对方的清醒,低声询问道:“睡醒了吗?”


    “还困吗?困的话就继续眯会儿……”


    还不等克里斯的话说完,他的手指被一只凉到有些发抖的小手紧紧抓住。


    克里斯一顿,下意识拧起眉头,“怎么手这么冰……”


    像是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甚至柔软的掌心中还覆着一层细细的冷汗。


    “林、林……”


    珀珥的牙齿有一点点打颤。


    刀疤一顿,半蹲在床边,粗粝温柔的手掌轻轻捧住了小虫母的脸颊,示意对方尝试放松,但收效甚微。


    半跪在床上的珀珥还是在颤抖,甚至在张嘴间会无意识咬着自己的下唇,印出一圈发红的痕迹。


    怕小虫母咬伤自己,刀疤抬手轻轻捏住对方的面颊,指腹抵在珀珥的齿尖,温热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小虫母的后颈,挥退了那份盘踞在珀珥神经上的,亲眼见到死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恐惧。


    珀珥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还有点颤抖,“林,我要去,要去找林。”


    “找林?”


    阿库那只银河般的眼瞳中瞬间闪过什么,唇角微抿,想到了尤利西斯的叮嘱,“林在家里休息,他没事的。”


    “不!”


    这一刻珀珥拒绝的声音甚至有些尖锐。


    他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表述在梦中窥见的那丝不安,便只能如仓惶小兽般一个劲儿地重复道:“林,我要找林,带、带我去找他。”


    阿库知道这场星盗旅行的背后藏着什么目的——那就是在处决林之前避免珀珥在灰烬1号星球上,因此在面对小虫母此刻的要求时,本来什么都会答应的阿库撇开脑袋,不自觉握紧了拳。


    对此一无所知的克里斯道:“发生什么了?珍珠想回去吗?那就回……”


    “克里斯!”阿库出声,“老大让我们多玩一段时间。”


    捧着珀珥脸颊的刀疤隐隐猜测到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珀珥。


    跪坐起身的小虫母远不如他的同龄人那么高大。


    他更加单薄瘦弱,人造人被限定了年纪和体型的身躯带有少年人特有的纤细感,尤其手腕、脚踝苍白而伶仃,蜷在他们这群堕落种的中央便显得格外晃眼。


    珀珥仰头望向他们时的神情是带有几分依恋和信任的,皮肤白皙、五官漂亮,只是在浅蓝色的眼瞳中晃动着仓皇和着急,如小兽一般下意识想要从堕落种的身上汲取着什么。


    他认为他们是会帮他的。


    并认为他们会站在他的身边。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感受,是珀珥在得到了很多很多照顾后生出的、近乎于本能的认知。


    克里斯垂落在身后的手握紧了。


    阿库低垂眼睫,紧咬着嘴巴。


    刀疤则沉默着,因为半蹲在地的姿势而能很清晰地从珀珥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小虫母很信任他们。


    即便是他们将他从那尔迦人的手中抢出来的。


    珀珥抬头,轻声道:“……带、带我去找林吧。”


    似是请求,似是求助。


    休息室忽然安静了下来,珀珥抿唇,空茫茫的眼瞳“看”过几个静默的,站在原地的堕落种。


    很久没有被拒绝过的小虫母在此刻生出了一点点任性,他忽然抬手“啪”地一声打开了刀疤的手,撑起身体便要往床下跳。


    “珍珠——”


    “小心!”


    视线受阻的珀珥差点扑倒在地,却在最后一秒被刀疤捞了起来。


    他半伏在刀疤的手臂之间,手掌紧紧攥着对方胸口前的布料,抓得很紧,随后一寸一寸抬头,扬起一截尖尖的下巴,向上翘起,唯有发红的唇紧抿着。


    “带我去找林。”


    这一次是鲜少带有命令的语气,或者说是珀珥无意识做出的行为。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此刻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正当阿库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刀疤忽然出声了。


    他说好。


    阿库:“可……”


    “大不了就被老大教训一顿呗。”


    克里斯耸了耸肩,伸手摸了一把珀珥的脑袋,“我宁愿被老大揍一顿,也不想看珍珠这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然他总觉得心脏闷闷疼疼的,可比挨揍更难受!


    阿库无言,但也如克里斯所说的那样,比起被老大责罚,他似乎更受不了小虫母望着他时的眼神。


    如果老大到时候生气了,他会扛起一切惩罚的。


    甚至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谁都不希望林出事……


    因为有珀珥要求,几个堕落种立马起身,将小虫母塞到外套里,准备提前一步登上飞行器往回赶。


    至于身体内部机械零件才检修一半的威尔,则在短暂拧眉后放松了神情,近乎放纵一般地将飞行器启动密匙扔了过去。


    甚至有几分故意道:“我现在身体处于改造阶段,陪不了你们,星弧等等也需要做个检查。”


    星弧:“你……”


    威尔偏头,看向珀珥那张漂亮的脸蛋时眼神复杂,只打断了星弧的话,轻声道:“……去吧。”


    他同阿库一般,知道这趟星港旅行背后潜藏着的另一个原因,但也同样不想林步入死亡的结局,如果小虫母能暂时让尤利西斯改变主意,或许他们还有时间去研究延续林生命的办法……


    珀珥抿唇,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模模糊糊碰触到了什么。


    眉眼一直藏在兜帽下的小人造人忽然上前一步,他有些怯怯地靠近了那张冰冷而古怪的手术床。


    他看不到,却凭借着嗅觉与感觉去寻觅。


    掩藏在兜帽中的白色长发落在了威尔那截只剩金属的手臂骨架上,带有几分微妙的触感,让原本仰躺着、身体进入一种残缺状的威尔气息变沉,脖颈间绷出了青筋。


    他忽然庆幸小虫母看不到此刻丑陋的、残缺不全的自己。


    珀珥低头,在距离威尔耳边的位置轻轻留下了一句“谢谢”,随后他又钻到了刀疤的怀里,于这片浓郁的夜色中离开。


    星弧咬牙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简直就是胡闹。”


    他重重皱着眉头,话语中流露出几分对威尔的不认同——


    “处决这种事情我们都经历过多少回了!现如今你倒是心软了?这些年我们也尝试过其他办法去避免,可什么时候成功过……”


    “更何况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大妥协过了?你就不怕老大一气之下对乖宝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会的。”


    仰躺在手术台上的威尔半闭着眼睛,声音很低,就好像快要睡着了一般,“……首席他,已经对珍珠不一样了。”


    他想要赌一把。


    没有谁能拒绝珀珥的魅力。


    如果真的还那么憎恨,尤利西斯可不会放任那落在脸上的一巴掌。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谁敢打边境哨卫军首席的脸?小虫母大概是第一个打了尤利西斯,还能被哄着说“再使劲儿”点的人。


    正捏着工具检查威尔体内机械元件、此前一直毫无存在感觉的骨头脸一顿,冷漠的机械声线轻微上挑,“珍珠?”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你们的小客人?”


    “嗯。”


    威尔模糊了一部分信息,“是他——是我们的贵客。”


    从保守派手中抢来的贵客。


    人造人,珍珠,还有刚刚那缕从兜帽中落出来的白色发丝。


    当这三个元素碰撞在一起时,让骨头脸轻微地分神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像是闲聊一般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什么,“以前没见过你们带‘客人’过来。”


    “以前我们也没想到会遇见如此投缘的客人。”


    威尔轻笑,回答得滴水不漏。


    明亮的工作室内,透过那张骷髅头的面罩,骨头脸垂下眼睫,沉默地与仰躺在手术台上的堕落种对上了视线。


    前者的眼瞳是一片看不透的蔚蓝海洋,后者的眼瞳恍若弥漫着一层浓雾,在沉默的几秒钟中对视后,蓝色眼瞳的主人率先移开目光,重新专注于工作之中。


    这场打探消弭于无,也不曾再被提起过。


    一时间室内陷入了安静,唯有星弧有些焦躁地抱臂,时不时看向窗外昏沉的巷子深处,以及巷子之外被霓虹灯光点缀满的热闹星港,似乎正在担忧着什么。


    ……


    另一边,刀疤抱着珀珥,身后跟着克里斯和阿库,他们的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从巷子中绕了出来,并躲开了吵闹的人群,准备向飞行器的位置前进。


    但在即将抵达降落点时,有一道身影骤然挤了过来,挡在了几个堕落种的面前。


    克里斯挡在刀疤身前,而刀疤则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小虫母,满眼警惕地往前对面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阿库神情冷漠,捏在手里的匕首蠢蠢欲动,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面具人充满了防备,毕竟在巴别塔星港这样的地方,总能遇见一些亡命之徒。


    见堕落种们忽然停下,心里焦躁的珀珥微微偏头,从兜帽中溢出的一缕长发垂落在胸前,瞬间吸引了面具人的视线。


    ——是白色的。


    艾伦的心脏狠狠一跳。


    他觉得自己追上来是对的……


    先前在反重力看台上的惊鸿一瞥,让艾伦记挂了整个晚上。


    即便他很清楚,当初曼森拍卖行是他亲自带人处理的,也很清楚那个小人造人的代号在销毁名单之上,可当他数次想把那抹影子从脑子里抹除时,艾伦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于是在这魂不守舍的大半夜后,当他又一次在人群中窥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艾伦下意识追了上去,更是在将人拦住了看见了一缕近乎令人心神俱震的白色长发。


    从身形到气质,再到那罕见的白色长发……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多巧合吗?


    那一刻艾伦忍不住想,或许当初的销毁名单是伪造的,或许他一直寻找的小人造人其实早就被买走了?


    在艾伦失神的同时,靠在刀疤怀中的珀珥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


    很轻很细,像是幼兽。


    ……连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


    艾伦一点一点瞪大了眼睛,目光灼灼盯着刀疤怀里那个被兜帽挡住大半张脸的少年。


    会不会真的有奇迹发生?


    “珀……”


    只是剩下的话没说出来,比他声音更快的是阿库手里的刀。


    锋利的刀刃抵在了艾伦的咽喉处,他瞳孔紧缩,在对方动作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能看清自己到底是第几秒失守的。


    当初能以满分考上星际监察者,艾伦的体术、格斗自然是其中的翘楚,这些年的任务生涯中,他没少遇见过危机,也都因为本身能力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


    至少在艾伦自己的认知中,即便是星盗团中的佼佼者,在单纯的体术格斗中,他也有信心达成五五开的结果。


    只是这一次……


    艾伦眼瞳中瞬间闪过什么,他轻微向后仰头,双手微举起以示自己并没有敌意。


    他感受不出来眼前这人的深浅,甚至在灵魂与基因的更深处,带有几分在生物链中见到了顶级猎食者的惊惧。


    ——这是属于监察者的敏锐感知,是让他在多次危险任务中化险为夷的保命直觉。


    闪烁着银光的匕首一动不动,隔着0.01厘米的距离卡在艾伦的咽喉出,阿库神情冷凝,兜帽下那只纯白色的机械义眼不含任何情绪,在此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威胁。


    他甚至无需言语,都足以让匕首下的人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怀中护着小虫母的刀疤瞥去视线,低声警告:“别挡着我们。”


    艾伦微顿,他扶了一下刚刚闪躲间有些晃动的面具,沉默后退一步,侧开身体让出了位置。


    他压低嗓音道了一句“抱歉,认错人了”,这一次没有再做阻拦。


    阿库的匕首从艾伦的咽喉处挪开,堕落种们带着小虫母匆匆远离。


    已经走出数米后的珀珥偏了偏脑袋,只觉得刚才听见的那道声音似乎有些朦朦胧胧的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堕落种们带着小虫母的身影又一次隐没在人群中,艾伦的视线依旧锁定着他们,眼底的怀疑和探究却更加浓郁了。


    正当他想要暗中探究他们的行踪时,原本藏在口袋内的光脑忽然一颤,传送来了一条加密的信息。


    这个震动频率,是星盟监察者内部的紧急消息。


    艾伦眉头微沉,不得已放弃了刚才的想法,转到一侧无人的角落中,灵活输入密码,打开了光脑中的消息。


    在看到其中文字的一瞬,戴着面具的青年瞳孔瞬间收缩——


    【上级:临时提醒,那尔迦战舰已经进入迷失星域。】


    【上级:此次行动看情况进行,避免打草惊蛇,具体可与蜘蛛商量。】


    不等艾伦对消息进行回复,他的光脑又震颤了一下,得到了另一条新消息——


    【蜘蛛:行动照常进行。】


    ……


    停靠在空地上的飞行器以最快的速度被启动,轰鸣声在晚间响起,扬起一层薄薄的灰烬。


    当巨大的金属物件逐渐升空时,属于巴别塔星港上的一切五彩缤纷的灯光与久久不息的热闹在远离,而珀珥则离开了刀疤的怀抱,安静无声地站在靠近窗户的位置。


    他仰着头,手掌轻轻抚在冰冷的玻璃窗上,面颊微侧,雾蒙蒙的浅蓝色眼瞳中近乎倒映出万千星辰组成的宁静银河。


    明明近在咫尺,却给几个堕落种一种碰不到的感觉。


    阿库嗓音发哑,轻声问道:“……您感觉还好吗?”


    珀珥转头,空茫的眼瞳中却不曾倒映出阿库的身影。


    他抓了抓垂落在胸膛前的长发,神情中还有一种无措的脆弱感,明明那么需要被人保护,却又被不知道哪儿来的、莫名的坚持支撑着,促使他强烈要求回到灰烬1号星球上。


    “我、我不知道。”


    珀珥摇了摇头,轻声问道:“林会死吗?”


    在他被拍卖行老板下令销毁的时候,死亡曾经距离珀珥很近。


    但当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辐射荒星,遇见一群照顾他、保护他的那尔迦人后,死亡又变得与他很远。


    可在灰烬1号星上,在数个萦绕着猩红与惨烈的梦境中,珀珥忽然发现死亡这件事情似乎从未远离,只是附着在了他周围人的身上。


    甚至偶尔某个瞬间,珀珥会忍不住问自己:是我带来的死亡吗?


    几个堕落种讷讷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问题。


    从堕落种在灰烬1号星安家,再到他们发现机械改造可以延缓狂化症的侵蚀,他们早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从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的。


    不止是林,在林之前,尤利西斯曾亲自处决过他一手带出来的下属——


    有从前跟着他一起在边境抵抗兽潮的老战友,有敬佩着他一路跟随走到至今的年轻后辈……


    无数个相熟者的鲜血曾浸透过尤利西斯身后的机械臂,而在没有尽头的处决之下,是每一个堕落种主动向他们的首领讨要的死亡。


    林不会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死的只会是送走了所有人的尤利西斯。


    他承担了名为死亡的重任。


    刀疤喉头艰涩,声音发哑,“……抱歉,我们救不了他。”


    太难、太难了。


    那尔迦人抗不过狂化症的侵袭,堕落种抗不过改造尽头的疯狂,他们这一种族在失去了虫巢之母的数百年中,一直与悲剧挂钩,并且被这群强悍的生命习以为常。


    在这片安静中,珀珥的声音很轻,但又很坚定,“可是,我、我不想他死掉的。”


    因为林曾关心过他,曾给他割下过最嫩的野羊肉,也曾承诺要带他去巴别塔星港买零食糖果的……


    向来好满足的小人造人会在得到一点点善意后,大大方方地捧出自己整颗真心,他似乎从来都不计较得失,只坦然且近乎慷慨地向每一个曾分给他花枝的人献上整个花圃。


    ——即便这可能让他一无所有。


    这种病态的、对爱的渴求与给予,是很早之前就显现于珀珥身上的“小毛病”。


    在那尔迦人和堕落种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原本不显的“小毛病”一点一点扎根,并因为虫巢之母而引发的爱意生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会好好爱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即便这可能是珀珥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潜意识行为。


    飞行器内很安静,坐在驾驶位上的克里斯一言不发,只尽可能绕开迷失星域内混乱的漂浮陨石,以求用最快的速度抵达灰烬1号星。


    窗外的星云在无声变换着,如同偷偷盛放的玫瑰,一寸一寸旋转着,于静谧无声中绽开了最瑰丽的花瓣。


    但这一刻美到窒息的宇宙景色却无人顾得上欣赏。


    当金属包裹着的飞行器与目的地之间在不断地拉近时,另一艘更为巨型的战舰与尘埃擦肩而过,裹挟着一路的风尘仆仆,正追踪着那缕细微的精神力信号,在这茫茫的迷失星域中寻觅小虫母的踪迹。


    “……更近了。”


    阿斯兰偏头,银白色的眼瞳因为精神力的使用而显得有些窥不见倒影的神性。


    相隔宇宙星域,他能感知到小虫母的精神力在此刻有些躁动。


    宛若晨间仰着小脑袋、等待父母回归的幼鸟,仓皇而急切,叽叽喳喳在静谧的空气中呼唤着什么。


    可他在呼唤什么呢?


    是不安?是求救?还是别的什么?


    这一刻,向来冷酷的白银种战神忽然有些责怪这层联系并不够深的精神力链接……


    如果再深一点,这层由隐秘黑暗中滋生并且膨胀的掌控感,大抵会得到满足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乘坐着堕落种和珀珥的小型飞行器循着目的地,正向灰烬1号星的位置前进。


    落后一步,跟着精神力讯息的那尔迦战舰则远远缀在小型飞行器之后,恍若一场黄雀在后的追捕。


    对精神力运用程度尚浅的珀珥并不知道那尔迦人正在逼近,当他站在窗口焦急等待的同时,灰烬1号星上,尤利西斯已经裹挟着满身的冷意走向了那间被林撞击着发出剧烈动静的暗室。


    砰!


    又是一声巨响。


    深深嵌入墙壁,足足有成年人小臂那么粗的金属链条硬生生被林拉扯着,一寸一寸从墙中的裂缝中脱离。


    咔咔。


    令人牙酸的动静响彻在暗室之内,几乎是在尤利西斯准备开门的瞬间,锁住林一侧手腕的镣铐彻底断裂两截。


    暗室内的小窗被暴虐的堕落种砸开,烟尘飞舞,刺眼的光线刺入进来,将林笼罩在了一片金灿灿的,近乎炙热的光源之下。


    他身上的金属在闪着光,而在光芒之下,是近乎流干的暗红色血液。


    林直直望着天空上的光。


    金属改造后的眼球让他并不畏惧强光刺激,苍白色皮肤与金属交织的面部浮现出一种麻木的空茫,在短暂的几秒钟停留后,他骤然转头,与站在门口的尤利西斯对视。


    尤利西斯掀动眼皮,闪烁猩红的义眼中情绪不明。


    但在与曾经的部下对上视线的同时,他沉默着迈出脚步,向沐浴在光源下的林的方向走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小。


    随后,第一个动的是站在被砸开窗前的林。


    他瞳中无光,神情僵硬,只骤然向后跌去,在荒原飓风中的烟尘里下坠。


    尤利西斯瞬间加速奔跑起来,身后的机械臂如蟒蛇蹿出,同时伴随着他脱口而出的命令——


    “其他人远离处决地!”


    灰烬1号星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是处决地,任何一个地方也都有可能曾铺满过属于堕落种身上的鲜血,以及处决过程中掉落的机械元件。


    战舰外侧的空地上,林和尤利西斯一前一后落地,如炮弹一般在沙地上砸出浅坑,扬起一片浑浊的沙尘,近乎模糊了他们彼此的身影。


    脱离暗室桎梏的林此刻神志早就不清了。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大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躁动,身体内部似乎燃起了一簇火焰,并有不断增大的趋势。


    发泄、发泄发泄发泄!


    他需要暴/力和血液来发泄身体内部的火焰!


    曾经与金属贴合的血肉开始膨胀,扭曲后掺杂着爽感的疼痛在此刻达到巅峰,当尤利西斯带着身后的机械臂冲过来时,林直接抬起金属质的手臂硬生生抗下了那一击。


    机械摩擦的刺耳声回荡在荒原之上,两个瞬间碰撞的人在短暂的攻击后本能后跳,伴随着滚滚烟尘又一次缠斗在一起。


    尤利西斯和林认识很久了。


    他们是同一批从虫巢物质中诞生的那尔迦人,亦兄弟亦朋友,虫种成长的职能方向相同、目标相同,在无数次充满竞争与扶持的并肩作战中,尤利西斯和林成功入选边境哨卫军,并在数次拿下虫潮战争的胜利后向上晋升,在同一阶段分别当上了哨卫军的首席与副首席。


    从兄弟朋友到上下级。


    他们曾在抵御兽潮的战斗中配合过成千上万次。


    他们默契十足,无需多余的语言,便能从彼此的眼神、行为中猜测到对方的下一步,他们甚至了解彼此的战斗方式与习惯。


    于是,这场由尤利西斯发起的、被清醒状态下的林默认的处决变得尤为艰难。


    贫瘠的荒原上烟尘起伏,其余堕落种们并不被允许参与到这场处决之中——或许是因为他们实力不够,也或许是尤利西斯想要独自抗下“同类相残”的恶名。


    总归每一次——每一次有堕落种不得已接受处决时,都是尤利西斯——这位边境哨卫军曾经的首席、现在堕落种的首领提起了无形的“屠刀”,将这群向他祈求过死亡的同类斩首。


    一如数千年以前的白银种战神,他们同为杀死同伴、背负生命的处决者。


    有时候,尤利西斯会觉得自己可能早就疯掉了。


    在他第一次亲手杀死自己的下属时。


    铮!


    又是一次金属碰撞的刺耳声。


    尤利西斯从最一开始就不曾留手。


    那尔迦人的血统和基因造就了他们强健的体魄和惊人的战斗力,而堕落种在机械改造的加持下,攻击性只强不弱,尤其此刻状态下的林已经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可以说比起理智尚在的尤利西斯而言,林反更加得毫无顾忌。


    ——眼下的他宛若一个丧失意志、浸满鲜血的杀戮机器。


    这个时候的堕落种大抵是最疯狂、恐怖的野兽。


    身为前边境哨卫军的首席,能够带队抵抗兽潮的尤利西斯自然不弱。


    他操控着身后的机械臂挡去林想要闪躲的路,在交错的金属光泽之下瞅准机会,如野兽般出击,在林防备不及的瞬间中将人骤然踢飞砸落至后方的山体上。


    石块碎裂在地,灵活的机械臂迅速圈住林的小腿,骤然使劲,将人拉扯着掀翻在地。


    浑身是血的林像是一头矫健的豹子,在即将翻到在地的同时,体术训练出来的本能促使林腰部半悬着翻转,却不想有条藏了许久的机械臂顷刻出动,在一道近乎撕裂的“滋啦”声中穿透了林的右肩。


    他被钉在了这截机械臂上。


    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从林的口中发出,他脊背上的血肉交错鼓动着,又一次在刺激下膨胀着想要冲出机械改造的束缚。


    在畸变发生的同时,剩余的机械臂牢牢制住想要挣扎着逃离的林,而尤利西斯垂落在身侧的左臂则发出沉闷的响声,机械指骨错动着变化,凝成了一把尖锐的棱状金属利刃,正泛着危险的银灰色光泽。


    当刀刃彻底垂直于地面时,尤利西斯加速上前。


    他左肩抬起,悬空着的棱状利刃对准了林的咽喉,毫不犹豫地向前刺了过去——


    尤利西斯哑声道:“……安眠吧。”


    只要割断气管、再搅碎心脏,堕落种那一半由机械造物而支撑起来的生命,就会在此刻完完全全走向尾声。


    然后,林会在血泊中战栗,他会失去意识、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在血液的流逝与心脏停止跳动的几秒钟里,他可能会短暂地恢复理智与认知,可能会看向蓝白交融的苍穹,也可能会对自己追随着的首席说些什么。


    秒数倒数,林会失去声息,被尤利西斯那双沾染着鲜血的手掌轻轻拂过,闭上了那双浅色的、盛满了温柔的眼瞳。


    这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是既定的,也是尤利西斯和林同时选择的结局。


    在林无法自主做出回应的疯狂中,尤利西斯会替他达成这一切。


    哧。


    是金属与血肉交织的皮肤被利刃刺破的动静。


    那一刻,当棱形的刀尖已然下陷0.1厘米,正待切断林的气管时,眼瞳混沌的青年忽然咧了咧嘴,在唇角不住因为伤势而溢出鲜血的同时,他露出了一个扭曲而疯狂的笑容——


    恍若一只神经错乱的恶鬼。


    他甚至都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原来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尤利西斯瞳孔紧缩。


    左手被机械臂桎梏的林不知道什么硬生生撕裂了右肩上被贯穿的伤口,鲜血淋漓之下从手臂上裸露出一截锋利的金属棘刺,死死抵在了尤利西斯的左胸。


    即便是野兽般的杀戮机器,也会在受到生理性威胁的时候下意识做出更加惨烈的反击。


    这一刻,他们能够同时杀死彼此。


    尤利西斯的嘴角微动,下按的手臂却不曾停下力道。


    同样地,林抵在他心口位置的棘刺也狠狠向前,破开了覆盖其胸膛的金属材料。


    林恍若野兽一般笑着。


    尤利西斯也勾了勾唇,他轻声说,再见了。


    与此同时,似乎有什么微弱莹润、如丝缕的光源轻轻闪过,转瞬即逝。


    如一个轻缓虚幻的拥抱。


    第44章 家犬×主人×野犬


    飞行器上中, 在克里斯不停地加速前进下,他硬生生靠着自己过硬的技术将这段路程上的时间缩到了最短。


    当银灰色的星际交通工具穿越雾蒙蒙的宇宙尘埃,隔着窗户足以窥见灰烬1号星球的轮廓时,遥望远方的阿库收回目光, 又不可控制地看向了依旧站在窗侧的小虫母。


    从登上飞行器开始, 即便他们曾多次劝阻, 但珀珥只是摇摇头, 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扇窗前, 白净甚至有几分淡淡苍白的面孔上挂着忧愁的神情, 给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他身上还穿着那充满废土风的披肩和衣衫,有些不伦不类地垂落着,下方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腿, 肩头披着属于刀疤的长外套, 更显玲珑。


    珀珥的手还轻轻搭在窗沿上,浅粉色的指甲被玻璃外侧瑰丽的星云投射出一截泛着蓝光的影子, 在两种颜色的交织下,形成了一种柔和又梦幻的浅紫,宛若贵族少女刚刚涂上的指甲油,一路从珀珥的指尖处向上弥漫。


    意外的漂亮且适合, 似乎对于珀珥来说,任何名为“美”的装饰, 无关性别,都可以点缀在他身上, 成为一份独属于他的亮点。


    但珀珥却对自己所有具有的魅力一无所知。


    他直愣愣“看”向窗外梦幻的星云, 盘踞在大脑内的思绪却仿佛被什么拉扯着,揪住大脑,盘旋着向远方飘去。


    藏匿在小虫母身体最深处的精神力如同被什么叫醒, 开始了隐隐的躁动,并逸散着向外侧逃窜,离开飞行器、跨越星域,向吸引它们的方向前进。


    悄无声息地。


    这些隐秘的变化甚至无一人察觉。


    ……


    窗边,大号的衣服衬得小虫母愈发单薄,可这具孱弱的躯干中,却好似住着一抹柔软却坚定的灵魂。


    阿库看得有些失神。


    当克里斯说做好降落准备时,阿库缓缓回神,刚想对小虫母说些什么时,却忽然被刀疤拉住了手臂。


    “……怎么了?”


    阿库偏头。


    “不对劲。”


    刀疤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珀珥的身上,从登上飞行器到现在,在某个中途的时间里,他在小虫母身上感知到了一股古怪且微妙的气场。


    绒绒的,没有什么攻击性,甚至让人无法具体探究这些变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就好像有意隐下这变化。


    飞行器与灰烬1号星球之间的距离在拉近,在此期间,刀疤拧眉想要靠近站定不动的小虫母,却在伸手的瞬间,被水波纹般荡开的精神力挡了回去。


    不论是他还是阿库,亦或是暂时将飞行器调试到自动降落的克里斯过来,他们谁都无法碰触到珀珥分毫,就连呼唤也被隔绝在外,得不到属于小虫母的任何回应。


    ——即便他们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


    ……


    同一时间,灰烬1号星上——


    碎裂着石块的山壁下方,尤利西斯与林僵持在那里。


    如果继续下去,锋利的刀刃会顺着尤利西斯的力道刺入林的咽喉,而抵在尤利西斯胸膛上的棘刺也会穿过金属、贯穿他的心脏。


    这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处决结果,即便如此尤利西斯也认了。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在那短暂到任何一个堕落种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的瞬间,一道柔软的力量从远方的天空席卷而来。


    它如同神明的恩赐,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拉扯住了尤利西斯的手臂,以及他胸膛前方的金属棘刺。


    有种推拒的薄膜阻隔了它们想要继续伤害彼此的力道。


    尤利西斯拧起眉头,手臂下压,却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桎梏着——


    这股力道其实并没有太过强硬,甚至如果他想要挣脱,也是可以挣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当那柔软薄弱的力气近乎拼尽一切,死死捉住尤利西斯的手臂时,他忽然被影响地生出了几分迟疑。


    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迟疑,眼瞳中闪烁着混沌与疯狂的林忽然仰头,那张沾染着血迹的苍白面庞上闪过迷乱的狂热,正死死盯着这片空白的天空。


    骤然出现的力量如小兽一般扯住了尤利西斯的手臂,更是探着茸茸的触须,轻轻蹭过林的面颊、脖颈,甚至是身体上每一寸溢出血丝的伤口。


    温柔到让人有种落泪的冲动。


    像是正在安抚自己子嗣们的妈妈……


    小兽般的力量叫人无法具体看清甚至是感知,只能下意识知道它们很柔软稚嫩,有一点点急切,一簇一簇盘踞在林的周围,挤挤挨挨蹭过他身上的近乎见骨的伤痕。


    这股力量几乎叫人生不起任何防备的心思。


    于是当尤利西斯和林被蛊惑着放松的瞬间,原本如幼兽般驯服柔软的力量瞬间暴起,在顷刻间展露出了它们本属于小虫母的气息。


    只是这一刻,不论是尤利西斯还是林都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反抗机会,大抵他们谁也不曾想到,曾经战斗经验丰富的自己,竟然也有掉落至陷阱的一刻。


    从最初的柔和稀薄到一瞬间的磅礴霸道,珀珥的精神力凝聚出他所具有的全部力量,压制着两个堕落种的动作,让他们像是干了坏事后被漂亮妈咪发现的孩子,只能僵硬在原地,动弹不了分毫。


    与此同时,遥远的天空中传来了急促的轰鸣声。


    ——那艘本该待在巴别塔星港、直到这场处决结束的飞行器,提前回来了。


    甚至不只是飞行器,更为巍峨的阴影在片刻后笼罩出巨大的阴影,泰坦级战舰的隐身功能在靠近灰烬1号星时的最后一段路途中发挥到了极致。


    当如鱼苗一般的飞行器蜷缩着悬在半空中时,位于它后上方的战舰骤然现身,如同深海中藏匿着的大白鲨,顷刻间张开了血盆大口。


    位于陆地上的处决被中断。


    高空上的飞行器与战舰同时降落。


    陆地上的堕落种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守在尤利西斯和林的身边,另一部分则防备着看向那尔迦的战舰。


    空气在此刻忽然变得有些稀薄,处处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古怪气息。


    正当这份静谧会持续延续时,第一个发生变化的是那座小型飞行器。


    金属质地的舱门缓缓打开,披着宽大外套的小虫母跌跌撞撞扑了出来,几乎是叫那尔迦人和堕落种心脏剧烈跳起的瞬间,另一只结实的手臂从后侧伸出,捞住了珀珥那截纤细的腰肢。


    是刀疤。


    他稳稳地提住小虫母的身体,在这片古怪的静谧中将人放在了地上,几秒钟的安静后,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的珀珥站在巨大战舰投落的阴影之下,拉了拉刀疤的手,低声重复着自己的诉求——


    “要、要去找林。”


    那一刻,珀珥细微的声音通过战舰外侧的收声设备,清晰地传递在了其内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还等待着情况的那尔迦人都动了,他们的速度很快,宛若发射的炮弹,敏捷穿越过长廊,自数米高的战舰舱门上一跃而下。


    空地上的静谧被打破,刀疤防备地盯着周遭无声落地的那尔迦人,手上却握着小虫母的手,小心翼翼绕过一个个屏气凝神的堕落种,向林的方向走去。


    原本被打破的安静又凝聚了回来。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他们压低的呼气和心跳,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宛若一块无声无息、不知道在风沙中矗立了多久的石块,甚至整个贫瘠的荒原之上,唯有珀珥和刀疤是此刻行动自由的人。


    一步、两步、三步……


    珀珥与林之间的距离在接近。


    当刀疤带着他彻底进入尤利西斯与林战斗的范围内时,原本乖巧被拉着的珀珥却忽然松了松手,主动从刀疤的手中脱离。


    “您……”


    珀珥眨了一下空茫的眼瞳,轻声道:“我想,自己过去。”


    那些奇妙的力量正在给他做引导。


    刀疤咽下想要阻止的话语,只驯服地站在原地。


    在精神力的指引下,珀珥最初迈开的脚步有些踌躇小心。


    但很快,当他发现这股精神力更为可信且方便后,珀珥一步一步前进的速度逐渐变快,毫无失误地走向了尤利西斯与林所在的位置。


    机械臂还穿透在林的肩膀,而充满危险冷光的菱形刀刃与金属棘刺同时抵着两个堕落种最为脆弱的位置。


    他们僵硬在原地,谁都不曾动弹一下,但那双溢散着猩红的眼瞳却死死盯着静默中靠近着的小虫母。


    远方,早已经从战舰中出来、落地的夏盖紧紧拧起眉头,压低了声音道:“就这么放任他过去?边境哨卫军里的家伙都是狠角色,更何况他们已经变成了堕落种……”


    其余几个那尔迦人纷纷握拳,在他们准备上前中断这场古怪的靠近时,苍白色的菌丝骤然起伏,将几人挡在了后侧。


    阿斯兰连头也没回,只安静地望着珀珥的方向,沉静冷漠的银白色眼瞳中情绪不显,几乎叫人无法窥见他心中的想法。


    阿斯兰沉声道:“他不会有事的。”


    在他们循着珀珥的精神力一路追来时,看似柔弱的小虫母早已经驯服了这一窝的流浪狗,所以即便是堕落种,也没有谁会伤害到他。


    狗绳早就掌握在了最孱弱的人手里,那么他就是主人。


    是流浪狗们永远都不能伤害的主人。


    此刻的阿斯兰就像是注视着幼崽一步一步接触外界的家长,他沉默而安静地站在远方,苍白色的菌丝挡住了任何一个可能会影响眼下场面的那尔迦人。


    他的视线宁静而悠远,在晦暗到不见底的深邃之下,则是他对小虫母全然的信任。


    远方——


    珀珥的精神力只着重关照在尤利西斯和林的身上,以至于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聚集着全部的目光。


    宛若一步步走向王座的小国王。


    柔软的精神力在面对堕落种时显得十分强硬,但当它们引导珀珥靠近时,又格外地温柔。


    小虫母白皙的手掌悬空着向上摸索,因为身高个头的差距,他几乎钻到了尤利西斯与林对峙的胸膛中央。


    前后是同时逸散出血腥气的冰冷金属胸膛,在这份混杂着疯狂与暴/力的僵持中,唯一挤进来的幼兽显得格格不入。


    他踮起脚尖,面对着林,单薄的脊背近乎埋在尤利西斯的阴影之下,清浅的吐息温和落在了林的胸膛,又伴随着踮脚的动作而一寸一寸升高。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眼瞳混沌的林隐隐绽出几分稀薄的理智。


    ——那份恐怖的暴虐感似乎在消退。


    随后,踮着脚的小虫母伸开双手,轻轻捧住了林的脸颊。


    这一刻,在由精神力构成的世界中,那尔迦和堕落种又一次“欣赏”到了奇迹——


    柔软的、属于小虫母的精神力温柔十足,成丝成缕汇聚在他与林的周身。


    原先沾染在林身体深处的污浊在精神力的引导下变成了可以被窥见的诡异虚影,色泽暗沉,给人一种极端不祥的感官,但当这些混沌的虚影遇见珀珥的精神力后,却变成了遇见猫咪的老鼠,一个个瑟缩着,任由小虫母的精神力将其拉扯着揪出林的身体。


    珀珥的精神力上有一种很柔和的莹润感,它们看似无害,但在真正被使用以后,却显露出一种温柔的危险感——


    它们成缕地拉扯出堕落种身上晃动的虚影,又成片、成片将其包裹在自己的力量之内,宛若吞噬一般,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原先的污浊便开始变得清透,最终又被精神力送回到了林的身体里。


    ——那是本属于林的精神力。


    是曾经受过狂化症侵蚀,又在机械改造下延续生命后千疮百孔的精神力,虚弱萎靡,散发着不健康的色泽。


    可当它们与小虫母的精神力发生接触、交互之后,一切都有了奇妙的变化。


    原先附着在林身上的细小伤口正在缓缓愈合,他混沌的眼瞳一点一点褪去污浊。当林的视线聚焦在珀珥的脸上时,先前凝聚在他面孔上的残忍暴虐烟消云散,仅仅剩下一份后知后觉的惊讶和扎根在灵魂深处的温柔。


    他看珀珥的眼神温柔极了,就好像他不是机械覆盖率超过90%的堕落种,而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意气风发 、温柔如邻家哥哥的边境哨卫军的副首席林。


    林无声张了张唇,溢出几分略显虚弱的气音。


    他呢喃着小虫母的名字,并恍惚于对方眼中那个对他自己来说过于久远的倒影。


    “妈、妈妈……”


    林下意识道。


    珀珥似乎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空洞中,他的双手落在林的面颊两侧,力道很轻,浮动于他周身的精神力则孜孜不倦吞噬着那些污浊。


    一次又一次,原本有些单薄的、属于小虫母的精神力开始变得鼓胀充盈,直到“吃”得有些撑了,它们才挤挤挨挨地晃动一圈,重新回到了珀珥的体内。


    瞬间,扶在林面颊两侧的手直直下落,而原本还能踮着脚站起来的小虫母则摇晃了两下,向后倒去。


    原本悬空抵在林咽喉处的菱形利刃被挥开,桎梏着对方的机械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股无形力量消弭的瞬间,尤利西斯和林同时伸手,想要接住夹在他们之间的小虫母。


    但他们却慢了一步。


    或者说,有人远比他们更快。


    成群结队的菌丝凝聚着汇集,恍若一条巨蟒,在两只沾满血腥气的手臂即将碰触到小虫母腰肢的瞬间,将漂亮如洋娃娃一般的珀珥“偷”了出来。


    那速度快到有些夸张,即便是战斗意识极强的尤利西斯和林,他们谁都没能占到便宜。


    不过是零点几秒的交互时间,当两个堕落种同时偏头看向菌丝袭来的方向时,缩地成寸的阿斯兰已然半蹲在他们五米之外,强壮有力的深麦色手臂牢牢揽住小虫母的后腰,另一只手则轻轻托着对方的下巴。


    “感觉如何?”


    半蹲的姿态下,阿斯兰是仰视着珀珥的。


    珀珥慢吞吞眨了眨眼,他的思维还有些缓慢,在理解了阿斯兰的问题后,他在对方滚烫的手掌里蹭了蹭,轻声道:“……好像,有点困,也、也有点饱?”


    意外的感觉还不赖,身体和精神力都有种轻微的舒爽感,有点像是接受了精神力饲喂,但对于珀珥本身来说,却又没有阿斯兰提供的那么充盈、饱腹。


    ——像是吃了清粥小菜和饕餮盛宴的差距。


    当然,阿斯兰是盛宴,且没有任何可比性,即便珀珥意识中还残存有精神力饲喂时对“舒服”的战栗感,但他不能否认,即便很羞耻,可他还是喜欢那样的舒服。


    阿斯兰虹膜中浮动着一层微暗的影子,他的手一边揽着小虫母发软无力的后腰,一边伸手轻轻摸了摸对方平坦的小腹。


    手掌滚烫粗粝,隔着一截布料,紧贴着那块绵软的皮肉。


    他有些意味不明地问道:“喜欢吗?”


    喜欢吗?


    好像也喜欢的。


    但是……


    珀珥抿唇,他不懂什么委婉和人情世故,只闷闷说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更、更喜欢阿斯兰喂我。”


    那种饱胀到近乎令珀珥刺激又失神的快乐很可怕,但也依旧诱人。


    半蹲在地上的阿斯兰喉头微动,揽着珀珥后腰的手臂轻微一僵,在荒原上的风又开始呼啸的同时,他抬手抚过珀珥的后颈,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是啊,流浪在外的野狗怎么可能喂饱这个贪吃的小家伙呢……


    只有他能喂饱。


    只有他。


    这样的认知让阿斯兰心头泛起一种古怪的愉悦感。


    阿斯兰起身,手掌护在小虫母的身上。


    大地色的斗篷覆盖于珀珥的周身,他柔软的身体整个埋在了阿斯兰的怀里,下巴枕着对方的肩头,身体缩在那传递着热度的胸膛之间,熟悉的气息瞬间侵袭了珀珥的神经和嗅觉,他细细抽动了一下鼻头,随后如回巢的小鸟般蹭了蹭。


    丰厚滚烫的胸肌给了小鸟最深处的依恋感。


    落在后颈的手温热而充满力量,在珀珥小小打了个哈欠的同时,阿斯兰拍了拍他的脊背,只低声说睡吧。


    然后,在熟悉的气味和怀抱中,珀珥很快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吸引了整片荒原上的目光,不知道因为自己那尔迦人与堕落种暂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平,也不知道尤利西斯望向他的目光有多么的复杂多变,更不知道林那双温柔清醒的眼瞳中深藏着的他的身影……


    珀珥更不知道在家犬与野犬相遇之后,这群曾桀骜又叛逆的流浪狗们,好像给自己找到了主人。


    当珀珥陷入美梦,靠在阿斯兰怀里休憩的同时,巴别塔星港上,也有人因他而夜不能寐。


    在结束了机械改造,将威尔与星弧送走后的骨头脸枯坐一宿,他盯着玻璃缸中的珍珠发呆,又自虐般颤抖着双手,从柜子的深处翻找出了一份陈旧的、却被完好保存的海报。


    ——上面正映着一个小王子似的白发人造人,容貌精致、眉眼漂亮,熠熠生辉。


    “珀珥、珀珥……”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昏暗的室内,似乎是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颤抖哭声,沙哑而无力,潜藏了无数的辛酸与无奈,最终只能将陈旧的海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甚至谨慎到不想压折它的任何一角。


    他只剩下这个了……甚至当初如果不是这张海报,骨头脸想,他或许会直接选择死亡吧。


    珀珥,是他每一段悲剧人生中的救赎。


    而巷子之外——


    依旧闪烁着五颜六色灯的巴别塔星港上炸出明艳的火光,面具早已经在混乱中炸毁的艾伦身形踉跄、捂着受伤的手臂瞬间闪着躲进嘈杂的人群之中。


    在与红乌贼星盗团中的暗线里应外合后,他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也带出了一部分资料,只希望能助他以及星盟扳倒那潜藏在暗中的、以制造人造人为生意源头的实验室。


    艾伦咬牙,捂紧手臂,侧身闪近了一条昏暗的小巷内,暂时躲开了后方星盗成员的追击。


    他必须要带着这些资料回到星盟。


    ……不只是曼森拍卖行,那些盘踞在其后方、鼓动着制造人造人的所有势力,他都要拔除!


    暗巷中,艾伦靠着墙壁喘气,他摸出在口袋中不停震动的光脑,收到了最后一条消息——


    【蜘蛛:带着东西迅速离开,我会继续隐藏。】


    【蜘蛛:下次联系我通过星网1043号房间,密码你知道的。】


    【蜘蛛:消息查收五秒后光脑会直接销毁,请注意。】


    艾伦瞳孔瞬间收缩,他迅速甩手,原先还安生待在手掌心里的光脑在脱离他指尖的瞬间,于半空中发生了一道无声的小爆炸。


    银光炸开又消失,等淡淡的烟雾彻底消散后,地面上只留下了一点点属于光脑外部、被烧灼黢黑的漆皮,至于那些内部的数据则烟消云散,除了蜘蛛与艾伦,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查到这些讯息。


    艾伦闷笑一声,因为伤势而显得气息不足,“……还真是蜘蛛的行事风格啊。”


    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和理想,那么此刻艾伦只能希望蜘蛛那边的一切都安全顺利。


    艾伦垂头咬着牙,强忍手臂上的刺痛,摸出一个备用的限时基因替换芯片,用匕首生生在手臂内侧剜出一道伤口,随后将芯片塞了进去。


    芯片材料与血肉融合,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在近乎拉扯筋骨的剧痛下,艾伦那张俊美却颓废、生着细碎胡茬的面孔开始重组——


    眉眼、虹膜、鼻梁、嘴唇,甚至是他皮肤上的黑痣、毛孔,原本姜黄色的短发,覆盖在体表的肌肉,曾经因任务而留下的、尚不曾消除的疤痕……


    它们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芯片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而他必须在这期间离开星港……去往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


    两分钟后,一个穿着星港内最常见斗篷的人从巷子中走出来,他不曾戴兜帽,大大方方露出了一张过于平凡的面孔,五官扁平毫无特色,即便是扔在人群中大概都不会有谁多注意一眼。


    他看起来老实极了,像是一个被揍一拳都不会吭声的懦夫。


    而他也确实是。


    远处搜寻可疑对象的星盗举着枪/械,强壮的身体将这个老实的男人撞着跌倒在地面,他毫无血性可言,只是瑟缩着向后藏着身体,懦弱到主动向对方道歉,连声说着“请饶恕我”、“别伤害我”这样的低语。


    毫无威胁性可言。


    星盗嗤笑一声,用枪口挑着男人的下巴看了一会,恶声恶气地威胁说“滚远点吧懦夫”。


    在惊惧的连连应声中,星盗继续向另一边搜寻,而这个老实男人则踉跄着爬起,近乎仓皇地向远方跑去。


    这天,巴别塔星港上,在威尔和星弧另行租赁飞行器、向灰烬1号星行驶的时候,爆发了一场彻彻底底的混乱——


    那座矗立于星港中央位置、代表着红乌贼的最高楼层被入侵者安置了炸弹,虽然不曾炸毁整个高楼,但对其内部高层成员似乎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还遗失了一部分重要资料。


    飞行器起飞的地方,星盗们正在进行检查,而对于来自灰烬1号星球的堕落种,这群深知隐秘的星盗们却不敢阻拦。


    他们可不想招惹这群可怕的疯子,至于炸毁了红乌贼大楼的家伙……他们很清楚,是任何一方的势力,但也不可能是堕落种的。


    于是,在搜寻无果后,来自红乌贼的通缉令瞬间铺满了整个星港。


    同一时间发生于混乱之下的搜查与追逐中,一个老实巴交的懦弱身影隐蔽声息,顺水摸鱼藏到了某个正在远离巴别塔星港的小型飞行器上,在隐忍的剧烈疼痛中又一次咬牙等待着芯片效果的结束,恢复自己原来的模样……


    行程未知。


    目的地未知。


    此刻,血液彻底浸湿了他手臂上的布料,大片大片的猩红如晕染开的花瓣,一簇一簇铺开着。


    在失血过多的剧烈行动后,他的意识已然昏聩发沉,于略失焦距的眼前跳动着看不清的星光尘埃。


    他对自己低声道,再坚持一下……


    只要能活着离开星港,他总能有机会将这些秘密资料带给星盟的。


    这是他,也是蜘蛛的心愿。


    是一场有关于他们自己的漫长赎罪。


    第45章 养狗


    珀珥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但很舒服,只是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很饿。


    原先活动着吞噬了那些污浊的精神力懒洋洋地盘踞在他的身体深处,像是一只只午后慵懒的猫咪,悠哉晃动着毛茸茸的长尾巴, 安适自在, 没有任何最初时汹涌着的、横冲直撞如小牛犊的力道。


    很自在。


    眯着眼睛的珀珥懒懒打了个哈欠。


    在精神力的影响下, 他也如小猫咪一般贪恋着被窝里的温暖, 直到将头发蹭得有些乱七八糟时, 响在旁侧的轻笑声才忽然令珀珥回神。


    笑声温和, 有些清朗克制的意味,但非常、非常耳熟。


    ——是赫伊!


    即便珀珥什么都看不到,可他的耳朵认得那尔迦人的声音——当然他也有在努力地记住每一个人的声线特点。


    “赫、赫伊?”


    或许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到了, 珀珥说话时的声音有些雀跃, 被宠爱一点点浇灌出来的小娇气显露几分,似是比最初登上战舰的时候更加鲜活。


    如果说在这短暂的相处时光中, 那尔迦人给了珀珥温暖与鼓励这样正向的反馈,那么堕落种给予他的则是更为肆意的外放——


    比如反驳星弧,比如打在尤利西斯脸上的那一巴掌,比如在刀疤他们面前强调想要找林的心思……


    或许此刻珀珥身上凸显的这些特质并不明显, 但比起他初次摸索着与那尔迦人接触时,他已经开始绽出属于自己的光了。


    赫伊对这些变化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却是乐见其成。


    他想要这颗漂亮的小珍珠变得越来越好。


    这位秩序同盟的年轻首席柔和了眼型,抬手轻轻捋开小虫母额前的碎发, 动作认真且小心, 将那些毛躁干枯的白色长发轻轻别到了珀珥的耳朵后方。


    这场娇养小虫母的道路还很远,他们要把这颗珍珠养得比那张海报上的少年好一千、一万倍。


    只当小王子怎么够呢?


    他们要的是让珀珥成为可以肆意妄为的小国王,反正有他们兜着, 总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是我,”赫伊很温柔问道:“珍珠休息的还好吗?”


    珀珥点点头,手指下意识揪着赫伊的袖口,温温吞吞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不算久,”赫伊摇头,“一个多小时。”


    珀珥弯了弯眼睛,“也好久啦。”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熟人,珀珥这个时候的笑容有些多,正当他准备靠近起来时,却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气。


    像是有些痛。


    赫伊立马轻桎住小虫母的手臂,将人半揽在怀里。


    “怎么了?”


    “头发,挂、挂到了……”


    珀珥想回头,但却被赫伊及时捏住了后颈,带有淡淡皮革气息的手套压着小虫母颈侧的血管,在极其细微的摩擦之下让珀珥忍不住轻轻瑟缩。


    有点痒痒的,他没忍住又缩了缩脖子。


    “别动。”


    温热的吐息攀上那截白皙的耳垂,赫伊喉结滑动,掌根轻压珀珥的肩头,解释道:“是头发挂在扣子上了。”


    顿了顿,他近乎克制守礼地询问道:“我帮您解开好吗?”


    珀珥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拒绝的,“好呀,谢、谢谢。”


    被挂到的装饰扣位于衣服的后侧,而倒霉的发丝则从珀珥的后颈上方延伸而出,形成一簇细细的苍白与纽扣勾缠着。


    挂得有些紧,想要在不扯断发丝的前提下将其解开,需要一个比较精细的操控,以及——很近、很近的距离。


    赫伊的指腹放轻力道,揉了揉那一小片被发丝拉扯发红的皮肤,“我需要更靠近您一些,可以吗?”


    珀珥觉得有点热。


    他点点头,依旧乖巧回答着“可以”。


    “那么,请等待片刻。”


    说着赫伊俯身靠近。


    裹在手指上的手套给人一种粗粝感,并不大方便操作。


    赫伊垂眸,一手在扶着珀珥后腰的同时,低头轻轻叼住另一手上的手套,直到完全/裸/露出手指,才小心翼翼地捻住那缕长发与扣子。


    他手上的动作细致而温柔,避免让珀珥感受到任何的不舒服。


    只是在垂下眼睫拆解时,赫伊忽然眸光微顿。


    因为刚刚睡起来,珀珥那本就宽松的领子后撤比较厉害,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理,隐隐能窥见藏在阴影之下的肩胛。


    在左侧偏下的位置有一小块晕染着淡红的肿胀。


    很轻微,如果不是赫伊观察力惊人,他几乎要忽略过这点变化——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战舰上为珀珥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赫伊眉毛微蹙,彻底解开挂着的长发后,温热的指腹向下探了探,抵着那一小片红肿问道,“珍珠,这里会痛吗?”


    “不会痛的,”珀珥有些茫然摇头,“那里怎、怎么了吗?”


    赫伊:“有一点红肿。”


    “可能是撞到了。”


    珀珥说起这个的时候有些无所谓,对于他来说,之前看不到的时候,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情,总归碰完、疼完,再等那么三五天,伤痕总会好的。


    说着,珀珥有些小自豪地补充了一句,“我、我不留疤的!”


    赫伊轻叹一声,在珀珥有些迷茫、无措的神情里,他忽然伸手,褪去手套的手掌拢着小虫母的后脑袋,几乎将人完全抱在自己的怀里。


    那是一个很温暖、很可靠的怀抱,是珀珥最初在辐射荒星上所遇见到的救赎与保护,对他来说总具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即便不留疤,我也希望您能不再受伤。”


    赫伊的手掌轻抚着珀珥的后脑勺,再到后颈、脊背,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他说:“抱歉,是我们来迟了。”


    几乎是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原本能笑着扑进那尔迦人怀抱里的小虫母红了眼眶,难以控制地凝出了可怜巴巴的泪珠。


    有一点点后怕,一点点委屈,还有一点点被熟悉包裹后的依恋。


    怎么能不害怕吗?


    即便堕落种不曾伤害过珀珥,可当他骤然从一个环境换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后,心理性和生理性上的恐惧都是难以遏制的。


    但珀珥忍住了。


    他很坚强。


    他一直忍到了现在才哭出声。


    只有一点点委屈。


    珀珥想,他就稍微、稍微地哭一下。


    小虫母的眼泪很烫,隔着军服布料洇湿了那一小片的痕迹,散发着近乎灼烧赫伊心脏的热度。


    年轻的首席半垂着眼睛,手掌拢着安抚在珀珥的后脑勺上,似乎想要借此为对方传递力量,以及潜藏在他心底的歉意。


    他将小虫母抱得更紧了。


    如同在拥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对不起。”


    赫伊又一次道:“是我们……是我没有保护好您。”


    找到珀珥之前,赫伊不曾合眼休息过一刻。


    每当他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竟然都不曾察觉到队伍里被安插了堕落种的钉子,甚至在修改导盲球系统的时候时候给了他们有机可乘的机会……


    赫伊想,幸好他的珍珠没有出任何的意外。


    幸好。


    怀里的小虫母蹭了蹭哭湿的脸颊,他眼角的泪水湿哒哒地黏在睫毛上,有些难受,声音含糊而轻细,却很软。


    他回抱赫伊,纤细的胳膊搂住对方的腰,小声说:“没关系的,珍珠也原、原谅你了。”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不够全面,珀珥仰头,露出那张被哭花的脸蛋,补充道:“——是你们。”


    赫伊扬起唇角,抬手拭过小虫母眼尾的泪水,尾音勾着笑意,“谢谢珍珠。”


    珀珥眼圈还红红的,但脸上又染了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脸颊,“那他们呢?”


    “他们啊,”赫伊微顿,神情有一丝丝的微妙,“他们大概正在……雄竞?”


    珀珥满脸空白,“啊?”


    赫伊轻笑一声,有些宠溺地点了一下珀珥的鼻尖,声音里带有几分漫不经心:


    “因为我们的珍珠魅力太大了,谁都喜欢您,谁也都想得到您的青睐。”


    “所以在您彻底做出决定前,家犬与流浪狗自然要一较高下,好争出一个谁更值得您选择的结果。”


    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之前——


    当珀珥舒舒服服地睡在那张堕落种们从巴别塔星港给他扛回来的大床上时,那尔迦人则和这群前边境哨卫军们对峙在废弃战舰内,谁都不让谁。


    尤其当落后一步的威尔和星弧从巴别塔星港赶回来后,双方显得更为胶着了。


    纵然当初的星髓叛乱让这群曾经互为战友的人相互敌对,打开架都是下死手的,可当他们因为珀珥齐聚一堂后,却下意识收敛着脾气,遏制住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怒气。


    当然,这一切都是咬着牙装出来的,实际上他们确实想下死手,最好干掉一个算一个。


    那尔迦人看到了小虫母对堕落种的温柔,堕落种也察觉到了珀珥对那尔迦人的依赖。


    光是因为这层缘故,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嫉妒着,明明一方想要掐死另一方,可偏生因着小虫母的存在,谁都维持着岌岌可危的面具,避免自己成为被珍珠讨厌的那个人。


    温柔,礼貌,体贴,大度。


    在小虫母面前,他们要做高质量的雄性,可不能当掉价的妒夫!


    那尔迦:皮笑肉不笑.jpg


    堕落种:笑里藏小刀.jpg


    于是,在这一场戴满了虚伪面具的交锋中,坐在桌子上辩论成了他们此刻所能达成的最和平的交流方式。


    ——没站在桌子上互骂已经是对彼此最后的尊重了!!!


    眼下,那尔迦人想要将小虫母带回到华美的太阳宫内,堕落种被流放在迷失星域,可也不想继续当无主的流浪狗,自然想要抓紧他们选的小主人。


    至此在这一场众人都撸起袖子的辩论争抢赛中,谁都有理由和优势,谁都有话要说——


    正方夏盖:“虫巢之母是属于那尔迦的。”


    反方尤利西斯:“堕落种具有那尔迦的基因,我们是机械改造,又不是直接换了血肉,物种没变。”


    夏盖:“……你们已经被流放了。”


    尤利西斯恶意地咧咧嘴,只充当复读机:“那又如何?总之堕落种具有那尔迦的基因,小疯狗你懂吗?”


    夏盖一拳捏碎了盛满热茶的杯子,咬牙切齿地开始人身攻击道 :“无主的流浪狗闭嘴吧!”


    奥洛维金按住了想要暴起的夏盖,冲着对面露出一个优雅疏离的笑容,轻声道:


    “中央帝星上有华美的太阳宫,有能够承担一切照顾职能的机械精灵,有安全又忠心的护卫军,我们能够给虫巢之母提供整个宇宙之内最好的照顾,可你们能吗?”


    说着,奥洛维金的眼神轻飘飘地略过窗外荒芜的星球,意有所指道:“这里,可不适合娇贵的小虫母生活。”


    克里斯双手撑在桌子上反驳——


    “据我所知太阳宫内守卫森严,机械精灵是仆人也是护卫,想要申请见虫巢之母一次得提前一个月打报告,而且还不允许子嗣留宿。”


    “但灰烬1号星上有我们,我们可以亲自照顾虫巢之母,还能带着珍珠去星港玩,活生生的陪伴有哪点儿是比不上那座华美却空荡荡的宫殿?”


    奥洛维金轻“啧”一声,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紧拳头,但无法否认克里斯说的话确实是事实。


    位于中央帝星上的太阳宫是整个那尔迦帝国星域内最为华美、安全,专门为虫巢之母所建立的保护基地。


    为了王的安全性与至高性,这座宫殿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一个限制王的封闭环境,更有高等智脑幸存者的数据意识坐镇,外围还有皇家护卫军做巡逻守卫,防守、安保均在最高等级。


    可以说太阳宫内部安宁祥和,永远不会受到异兽的影响侵蚀,但外部却充满了未知的,无法预测的危险——


    整个宇宙星际的各个角落都存在有大大小小、种类繁多的辐射,任何一个有生命的地方,都可能因为某一天辐射影响的骤变而诞生异兽。


    据星盟统计,宇宙高等生命的聚居地,每年平均会有385起危险性等级在B级以上的突发性异兽事件。


    这些异兽的来源并非星域远方的边境星球、未开发无人烟的荒星;可能是某个宜居星球上活动在远郊的羊群,城区内公园、水族馆内饲养的动物;也可能是偶然飞过高空的鸟雀,潜藏在下城区贫民窟的老鼠蚊虫……


    那尔迦帝国全民皆兵的特定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异兽爆发下的各种危险,但依旧防不胜防。


    甚至在许多年前,也曾出现过异兽险些危及虫巢之母的意外,为此,当那尔迦的核心区域确立为中央帝星后,这才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建造了太阳宫。


    这是一座彻底隔绝了外界危险的高塔,是属于虫巢之母的伊甸园。


    那尔迦人与堕落种的对峙因为“太阳宫”的问题而安静了几秒,直到半分钟后才恢复正常。


    沉默的覆面系厄加难得开口:“……珍珠喜欢蝎组。”


    这是在战舰上显而易见的。


    小虫母对于这群不善言辞,且某种程度上阴湿又害羞的蝎组成员有许多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亲近感。


    “乖宝还喜欢林呢!没见之前乖宝哭着喊着要回来找林,这么久我怎么就没见过乖宝哭着喊着要找蝎组啊?!”


    星弧咧嘴,毒毒的嘴巴里露出了尖尖的鲨鱼牙,杀伤力极大,攻击范围还广,近乎是绝杀——


    “哈,你说乖宝喜欢蝎组就真喜欢啦?是喜欢你们戴面具?喜欢你们不会说话?喜欢你们连肉都不会露?还是喜欢你们张嘴舔的时候只能舔到面具?”


    末了,星弧舔了下牙尖,亮闪闪的舌钉一闪而过,挑衅十足,“戴着个面具,舔得明白吗你们?”


    厄加:自闭.jpg


    这张嘴怎么就没毒死他自己!!!


    缇兰拍桌,“你敢舔他?谁允许你舔他的?”


    星弧笑了一声,“何止舔,我还给他当狗玩儿,怎么了?”


    舔过指尖也是舔,主动学狗叫也是当狗玩,四舍五入一下差不多,气气这群早早就有主的家伙足够了!


    缇兰:“我%¥#&……”


    “冷静!”


    奥洛维金伸手按住了差点翻上桌子去揍人的缇兰。


    这个时候,理智又敏锐的赫伊开口将即将失控的场面拉扯回来,“舔没舔这个问题可以之后再讨论,只要珍珠喜欢那怎么样都可以,现在我们先就事论事——”


    “中央帝星上的资源和灰烬1号星上的资源做对比,明显是前者具有绝对的优胜概率,这点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无法辩驳,不是吗?”


    “在说资源之前,你们也很清楚珍珠的身体情况毕竟特殊吧。”


    “而我们拥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和医疗团队,现在小虫母的身体情况我们双方都有大概的感知,他很脆弱,你们想要留下小虫母甚至无法保证灰烬1号星球上的医疗条件。”


    刀疤摸了摸寸头,“……啧。”


    给我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给堵死了。


    勉强冷静下来的缇兰继续补充:


    “我知道小珍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也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毛绒玩具,我可以给他编辫子,陪他玩游戏……你们能干什么?”


    “除了当狗,你们还能干点儿更照顾人的事情吗?”


    阿库微微坐直,“我知道小虫母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合成美食,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饮料,知道他爱听机械人鱼的哪首歌,我还承诺以后带珍珠去打驯兽师比赛——他说很喜欢这些。”


    缇兰:“合成美食没营养!饮料对牙齿不好!机械人鱼唱得都是成人歌,会教坏珍珠的!驯兽师比赛那么粗鲁,你就不怕吓到他?!”


    不过话虽如此,但事后还是得和这家伙交流一下小虫母的喜好……有备无患。


    阿库面无表情:“珍珠喜欢最重要。”


    缇兰:“……那倒是。”


    各种属于那尔迦与堕落种之间的辩论源源不断,当两方人怎么都吵不出来一个因为所以时,他们把目光放在了阿斯兰的身上。


    作为远古时期的白银种,比起他们,阿斯兰显得悠闲很多,并不参与到这场“雄竞”赛里,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视线落在灰烬1号星球广袤无垠的荒原之上,有种叫人不可捉摸的深邃感。


    于是,奥洛维金尝试将战场扩大,偏头问道:“……阿斯兰大人,您怎么看?”


    对于在年岁上可以做他们祖宗的白银种,不服归不服,但礼貌和尊重还是得有的。


    视线落在远方的阿斯兰偏头,长发落于露出半截的深麦色锁骨上,凹陷正好勾勒出几分藏匿在酒盏深处的阴影。


    阿斯兰那双银白冷漠的眼神在面对自己的同族时,没有任何待小虫母时的温和。


    他道:“你们应该问珀珥。”


    这话一出,原本吵闹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


    片刻的寂静后,阿斯兰低声道:“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不论是选择那尔迦人,还是选择堕落种,亦或是二者都接纳,这些事情的决定权都在于虫巢之母。


    而他,甚至是他们,也都在纵容着让小虫母学会自己注意选择。


    僵持着两方的房间在这一刻沉默着,但这样的沉默未能保持很久,那尔迦与堕落种便开始忍不住“炫耀”他们自己有什么让珀珥选择的优势——


    奥洛维金说他们皇家护卫军的成员最为温柔,能给小虫母带来最顶级的体验,他们善于各种夸夸,可以帮助小虫母竖立自信心。


    赫伊和缇兰说他们秩序同盟的成员善于言辞和交流,可以在互动的闲聊中带动小虫母的情绪,让他尝试去表达自己。


    厄加没说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蝎组的成员早就向小虫母献上了忠诚,所以小虫母说什么他们干什么。


    对此夏盖嗤笑一声,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有一点同伴爱的,不当狗归不当狗,但也不能被堕落种比下去吧?!


    他可不是为了小虫母,他是为了同伴!!!


    于是,夏盖道:“燃血组的都是打架、锻炼的好手,那小东西瞧着就体弱多病的,风大点儿感觉能给吹走,到时候可以跟着我的队员好好练一练,多长点肌肉,省得下一次再被这么轻易给偷走。”


    ……把迷你珍珠养成一颗肌肉珍珠吗?


    不愧是满脑子填充着肌肉的战斗狂热者。


    那一刻,众人忽然哽了一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甚至格外默契地生出了一股念头——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把小虫母交给燃血组养!!!


    万一磕着碰着那还心疼死他们啊!!!


    要是让这群战斗疯子养,会把小珍珠养歪的吧?!!


    那尔迦人/堕落种:面对燃血组开启一级防备!


    夏盖:当我稀罕啊.jpg


    在那尔迦人抖落出重重优势后,堕落种也不甘落后,在某些事情上他们确实又争又抢,不然真怕尾气都吃不到。


    威尔说迷失星域广阔自由,他可以带着小虫母见识没见过的一切;克里斯说他能带着小虫母吃香喝辣,还能让小虫母骑他头上撒欢。


    星弧受克里斯的启发,再加上当事人本身就比较烧,沉思片刻后大大咧咧说:


    “我可以给乖宝当玩具——戴着项圈、锁链去取悦他,把皮/鞭、蜡烛什么用在我身上都可以。”


    说着,星弧耸了耸肩,神情里一贯是大大方方,嘴里却说了更劲爆的话:


    “乖宝有需要的话,让我搞*钉、*珠也都行,反正本来也是机械改造的,可玩性强,想要什么功能都能加,能让乖宝快乐就行,我无所谓。”


    这话一出,威尔微微侧身,阿库则垂下眼眸,两人同时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而尤利西斯则赞同了自己的下属。


    其他堕落种也同样附和,说他们都可以这样,毕竟机械改造的怎么都比纯天然的血肉更耐玩,这点可不是老实本分的家犬能比得了的!


    那尔迦人:……玩这么大的吗?


    这话一出,场面寂静片刻,接下来的辩论便转到了另一个、似乎带有些成人意味的雄性攀比方向。


    而赫伊也是趁着这个空隙出来了一趟,准备去听听小虫母的呼吸洗一洗自己的耳朵。


    只是没想到正好遇见了珀珥醒来。


    想到那群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同族,赫伊觉得自己提前出来是对的,不然谁还能有他这么好运,欣赏到小虫母刚刚睡醒来的懵懂样子,还将人抱在怀里安抚了一通。


    果然,有些时候的雄竞是没必要的,退一步反而能拥抱珍珠。


    在大概解释了一下那尔迦和堕落种的情况后,赫伊问道:“那身体上呢?您感觉现在身体如何了?”


    珀珥歪了歪头,像是在很认真地感受自己的身体情况。


    在片刻后,他一边说着感觉很舒服,一边摸了摸肚子,白皙的面庞上生出了几分晕染的薄红,“就是,有、有点饿了。”


    “那我带珍珠去吃饭好不好?”


    “好、好的。”珀珥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次我可、可能会吃很多。”


    他有种感觉——一种自己会比往日吃得还多的感觉,明明他之前胃口没有那么大的呀。


    这副生怕把人吃穷的样子逗得赫伊唇边的笑容更深了。


    他把小虫母从被窝中挖出来,像是抱玩偶一般抱在怀里,声线清朗温和,满是纵容。


    “珍珠好厉害,胃口变好了呢。”


    这是完全真心实意的夸赞,夸得珀珥耳廓发红,头一次发现原来吃很多也能成为一种优点。


    那他优点可太多了!


    不管是那尔迦人还是堕落种,双方都提早就考虑到了小虫母睡醒后可能饿肚子的情况。


    床边的餐盘上准备着战舰上供应的牛奶和小蛋糕,保温食盒中的牛奶还是温热的,正适合入口,被赫伊端着递给了坐在他怀里的小虫母。


    牛奶的气息勾引着珀珥的肚子。


    在他的肚子咕噜叫的同时,珀珥已经仰头喝了大半杯,嘴巴上方染了一圈奶胡子,又被赫伊用手帕擦掉,将那濡湿的小布料不着痕迹地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等珀珥坐在赫伊的怀里吃饱喝足后,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起来,身体热乎乎、肠胃暖融融的,连睡前消耗的力气也尽数恢复,给珀珥一种他还能跑跳很多下的感觉。


    不过当然,珀珥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我认知,感觉是感觉,现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赫伊以手指为梳,力道轻柔地按摩着小虫母的头皮,问道:“要去看看他们吗?”


    “可以吗?”珀珥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扰他们?”


    “不会的。”


    赫伊抚过珀珥的发顶,语气坚定,“您才是他们之间的主角。”


    所以没有打扰不打扰一说。


    毕竟狗狗们永远都不会拒绝自己主人的到来。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珀珥从赫伊的怀里跳下来,脚尖落地、身姿轻盈,某种奇妙的感觉填充着他的四肢,让珀珥情不自禁地在地上蹦跶了两下。


    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变得稍微健康了一点。


    堕落种那艘废弃的战舰上本是没有地毯的,这群机械改造狂魔并不需要,甚至还嫌弃机械元件会把地毯这类东西挂抽丝。


    但经过他们在巴别塔星港扫荡式的进货后,一切好东西都堆在了小虫母身侧,脚底下的地毯毛绒软和,跳着都没有任何声音。


    赫伊拉着珀珥,脚步缓慢,充当着小虫母的导盲手杖。


    他们走得并不着急,偶尔路上还会遇见其他活动在外围的那尔迦人和堕落种,赫伊会耐心地等待他们与小虫母打招呼。


    在他看来,珀珥受欢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走过半截楼梯,再穿越过废弃战舰上的廊道。


    赫伊和珀珥的步子小,动静便也很轻,但另一端走廊屋里的那尔迦人和堕落种争辩的声音却很大。


    于是,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珀珥听到了近乎叫他红透了耳朵的话——


    克里斯语气里充满了优越感,“我虽然身体内部含机械改造,但我肯定自己的胸肌形状很完美,软中带硬、刚柔结合,之前珍珠都是枕在我胸肌上才能入睡的。”


    实际上是珀珥只枕了一会。


    星弧不甘示弱,“你们肯定不知道那个小家伙喜欢我哄着他,还喜欢听我学小狗叫,毕竟是我们之前的情趣,啧……你们听听就好了。”


    实际上是星弧主动学小狗叫,叫得珀珥脸红发羞,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然后再堵住星弧那张没把手的嘴!


    威尔笑道:“珍珠很喜欢我说话的声音,我每次说话他耳朵都会变红。”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珀珥有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声控倾向。


    奥洛维金咬牙切齿,“即便如此 ,但金属冰冷无生命,如果珍珠有更深入的需求,你们这群改造的家伙只会吓到他!”


    抱着手臂的尤利西斯慢吞吞道:“那你们有些落后了,金属早就出了新型的变温装置……奥对,机械造物远比你们以为得更多变,任何形状、任何需求,我们都可以满足。”


    “至于你们——”尤利西斯放轻了声音,“你们做不到的。”


    ……


    站在走廊另一端的珀珥耳廓发红发热,。


    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不是都能听懂,但只要能听懂50%,也足够他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于是,等赫伊领着珀珥走进房间时,两方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阿斯兰早在珀珥刚醒时就感应到了对方的状态,精神力饲喂偶尔会让他们之间的感应变得密不可分,掺杂有某些隐秘的共通感。


    他很自然地走到珀珥的面前,从赫伊手里接过小虫母,然后迎着所有人的视线,将其领到了主座之上——


    那是房间内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一侧是那尔迦人,一侧是堕落种,而主座却空着,直到此刻迎来它真正的所有者。


    虫巢之母,那尔迦的新王,以及……流浪狗们的小主人。


    会议桌配置的椅子有些高,阿斯兰微微弯腰,抱着让珀珥坐了上去。


    他耐心地帮对方整理着长发和衣衫,又将赫伊准备好的水杯放在了珀珥的面前,在进行这些环节的同时,属于阿斯兰的精神力则细致地环绕于珀珥周身,进行了一个小小的、并不起眼的检查。


    但珀珥对阿斯兰的精神力很敏感。


    几乎是它们靠近他的瞬间,珀珥便小小地抖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微颤,手指下意识攥住了阿斯兰垂落下来的长发。


    “别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检查。”


    阿斯兰的手拂过珀珥的后颈,示意对方放松。


    属于白银种战神的精神力冰冷得如同冰川积雪,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它们覆盖到小虫母周身时,却变成了不那么有攻击性的温凉。


    阿斯兰微顿。


    眼下,这个小家伙状态意外得好。


    好得有些出乎阿斯兰的预料,就连小肚子都吃得鼓起来了,看来确实吃了不少。


    原本吵闹的会议室因为珀珥的到来陷入了安静。


    珀珥有些紧张地缩了缩手指,却被阿斯兰的手掌握在了肩头。


    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在那尔迦人和堕落种想要开口的瞬间,阿斯兰速度更快,沉声道:“珀珥,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把所有的主导权都扯回到了小虫母的手中。


    想问的吗?


    珀珥慢吞吞眨了眨眼睛,脑海中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在短暂的迟疑后,他轻声问道:“林他还、还好吗?”


    从珀珥进门便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尤利西斯眉眼微沉,俊美而带有一份狠厉阴沉的气质,只是他落在珀珥身上的目光却很复杂,杂糅着很多种情绪,晦暗不明。


    他道:“目前没什么问题,暂时从危险状态脱离了,但以后会不会复发还不知道,我们还需要时间来观察他的状况。”


    狂化症是根植于那尔迦人血脉中的基因病,而神经质的失控则是堕落种选择机械改造后的必经命运,从星髓叛乱至今没有一个堕落种能够逃脱,是死是活,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这一回,尤利西斯隐隐有种感觉,他以为的悲剧或许不会再发生了……


    而虫巢之母就是这种变化的起因。


    是熟悉的声音。


    是之前那个很讨人厌的家伙。


    珀珥下意识噘了一下嘴,这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小变化,只遵从着心底深处的意识,转开脑袋,用后脑勺对着尤利西斯。


    他讨厌那个家伙,所以要当一个不礼貌的珍珠。


    尤利西斯:……


    好吧,初见那次他确实精神不太正常。


    不过如果不是此刻清晰感知到了小虫母对自己的排斥,尤利西斯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段时期他似乎意外得清醒理智?几乎没有那种发疯到想要摧毁一切的狂暴。


    所以……这是虫巢之母的功劳吗?


    但即便他很理智……


    尤利西斯眉头微拧,他竟然理智到有些怀念那巴掌落在自己脸上的体验。


    难道他是什么很饥/渴、很神经的变/态吗?


    桌子上似乎传来了隐忍的闷笑声,尤利西斯神经跳了跳,没忍住道:“还生气?要不要我脸支过去再给你打一巴掌?”


    一巴掌而已,对于尤利西斯来说真不算什么,这都没有星弧说的*钉、*珠带劲呢!要不是怕吓着小虫母,他能想出来比巴掌更厉害的解气方式。


    珀珥眼瞳瞪大了一瞬,转头“看”向尤利西斯,似是震惊,也似是难以理解。


    阿斯兰俯身,手指一边将珀珥鬓角边的长发别到耳后,一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


    “乖孩子,你要懂得一个道理——”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珀珥“看”向阿斯兰,倒是没了小虫母视线的尤利西斯舔过齿尖,眼底流露出几分野狗似的凶性。


    迎着小虫母好奇的视线,阿斯兰唇角微勾,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扇狗其实是在奖励,真正的惩罚是不理他。”


    “所以——”在阿斯兰彻底直起身体之际,他补充道:“珀珥,不要随便奖励他们。”


    珀珥一点一点瞪圆了眼睛,总感觉自己好像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诀。


    原、原来扇人是奖励啊?!他以为这是惩罚来着!


    很鲜活,甚至有几分外放,和他最初遇见那尔迦人时的模样有很大差距。


    在得到了“教诲”后,珀珥转头,认认真真“看”向尤利西斯,声音轻却格外有力度,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才不要打你”,又把脑袋转了过去,只给对方留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尤利西斯气得机械义眼里都快冒火了。


    怎么就不能给小虫母教点好的?!扇巴掌怎么就不算惩罚了?!还有这个脑袋瓜子,怎么还长得那么好摸呢?!


    倒是盯着珀珥的奥洛维金神情微顿,眼中浮动着几抹暗光,正纯粹而充满意外地欣赏着小虫母的变化。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们在对待珀珥时总下意识地小心翼翼、照顾有加,于是当珀珥察觉到这份过于柔软的优待时,他几乎乖巧地接受一切,从来没有反抗的念头,似乎生怕自己的拒绝会伤害到他们。


    因为小虫母远比他们更加善良柔软,不忍拒绝一切善意,即便这些善意不一定是他想要的。


    但是在堕落种面前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因为这群堕落种多少有点疯疯癫癫的缘故,他们的行为更没有条理,也更加放肆,可对于乖顺习惯的小虫母来说,却像是另一种刺激。


    ——一种可以引导珀珥大声说“不”的刺激。


    在奥洛维金升起这般想法的同时,赫伊也若有所思。


    或许让堕落种们与小虫母适当接触是对的?


    至少目前来看,流浪狗们喜欢他们的小主人,一个个摇着尾巴的欢快样,哪里有当初星髓叛乱时叫嚣着要“喝血吃肉”的狠辣劲。


    赫伊掩下眼底的深思。


    或许……从前分裂过一次的那尔迦,还有重新合璧的可能?


    早已经被打脸的尤利西斯盯着珀珥的后脑勺咧咧嘴,猩红色的机械义眼瞧着满是危险的光,可即便被小虫母拒绝,他也意外地并不生气。


    尤利西斯浑身上下的机械改造覆盖率,其实远超林现在的程度。


    因此当林临近崩溃的时候,尤利西斯则在疯狂与理智之间努力找到了一个平衡的点——


    可即便如此,他也开始变得喜怒无常、神经质,变得心脏、胸腔内充满了恶意,甚至在第一眼见到珀珥的时候,他是真的想要嚼碎对方的血肉。


    但是,当那些冰冷的机械臂缠绕上珀珥的四肢,感受到小虫母身上的温软血肉后,他在浮动的暖香中忽然改变了主意。


    那一刻,尤利西斯不再想用残忍的方法对待珀珥,他只是尖锐又近乎刻薄地想要找出小虫母喜欢那尔迦人的原因,或者说是借口。


    尤其当他看到孱弱的小虫母强忍着恐惧,还要辩驳那尔迦人不是怪物时,尤利西斯心底丑恶的嫉妒几乎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就是那尔迦人呢?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又或许,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此刻,尤利西斯回神。


    他的视线从自己下属们的身上划过。


    从威尔、星弧,再到克里斯、刀疤、阿库,甚至他还想到了正在养伤的林……他们眼中都曾闪烁过相同的一抹情绪。


    ——那就是对小虫母的渴望。


    那尔迦历年以来的定律确实如此,谁都无法拒绝虫巢之母。


    而他们则栽得更彻底一点。


    当然,珀珥本身也有这样的魅力,他成了让那尔迦人与堕落种心甘情愿坐在一起的核心。


    尤利西斯想,他忽然觉得去做小虫母的狗似乎也不错,流浪的日子他过腻了,如果能有一个“小主人”束缚着他们这群疯子的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毕竟当初星髓叛乱的起因,不也是因为消失四百多年的虫巢之母吗?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尤利西斯忽然勾唇,他收敛了浑身的邪性,轻声道:“感谢您救了林。”


    这是一种极端认真的态度,甚至在他道谢的同时,已然离开座位,俯身半跪在地,冲着珀珥行了一个典型的臣服礼仪。


    他近乎亲吻到小虫母的鞋面。


    珀珥抿唇,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轻声道:“我不想林死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也不想让你们死。”


    不管是那尔迦人还是堕落种,珀珥都希望他们好好的,他不喜欢任何与死亡有关的话题。


    尤利西斯挑眉,故意问:“也包括我吗?”


    珀珥拧起细细的眉头,思索片刻后,才温温吞吞道:“我、我是讨厌你,但、但这和死没有关系呀。”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珀珥轻咬下唇,低声道:“讨厌,又不代表要死、死掉。”


    在珀珥心中,讨厌是一回事,死亡却是另一回事。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讨厌有那么大的威力,足以越过对生命的敬畏。


    会议室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被讨厌的尤利西斯忽然笑出了声,语气中是说不清的复杂,“如果您再早出现一点点,或许……”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下一秒,尤利西斯收敛了笑容,眉眼间重新浮上沉着与冷静,仿佛恢复到了曾经那个守卫在边境星球上的哨卫军首席。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小虫母。


    尤利西斯:“那么言归正传吧——”


    他的语气在此刻变得有些严肃,却问出了一个让珀珥面红耳赤的问题。


    尤利西斯不曾起身,只是道:“您愿意接受一群流浪狗的服侍吗?”


    几乎是在他话落的同时,意识到什么的堕落种们同时起身,以臣服的姿态半跪在尤利西斯身后,显然他们此刻包含着相同的渴求与目的,默契十足。


    尤利西斯磁性而沙哑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却因为说话人的直白而沾染上几分隐秘的涩/情和诱惑——


    “如果您看得上我们这群血肉与机械凝聚而成的怪物,或许可以尝试着养一群身体结实、会忍痛、耐折腾的流浪狗?”


    “只需要付出一点点抚摸,您便可以在我们的身体上肆意取乐。”


    “我们可以陪您玩一些家犬们放不开的小游戏。”


    在小虫母惊讶又羞愤的神情中,尤利西斯近乎大胆地补充道:


    “妈妈,我们会将您伺候到爽的。”


    第46章 我把你弄丢了


    珀珥羞红了一张脸, 面对尤利西斯这些过分又涩/情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什么反驳,最终只憋出了一句话——


    “我、我才不需要呢!”


    “可您还尚未体验过。”


    尤利西斯脸上的笑意微顿,恍若在珀珥那张漂亮的面孔上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那双猩红色的复眼闪烁着古怪的亮度, 认真而又带有别样意味地打量着对方。


    坐于长桌对面的奥洛维金眉头一跳, 忍不住起身将双手半撑在桌子上, 身体前倾, 眼底暗含警告, “你想做什——”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尤利西斯的话语间带有几分古怪的邀请意味。


    此刻, 尤利西斯需得仰望才能窥见小虫母尚未消去青涩羞意的面孔。


    他如同一贯会服饰主人的男奴般,身在低位,大大方方袒露出了机械与血肉结合的身材, 将最为脆弱甚至是敏感的喉结露于珀珥的面前。


    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彻底跪坐的模样, 姿势有些意外地露骨。


    胸膛挺起、腰腹紧绷,大腿上的布料勾勒出肌肉的痕迹, 腿/间分叉而跪的角度很开,近乎是一种任人采撷的慷慨,似乎只要座位上的主人一伸脚,便能踩到什么让他失态流下涎水、急促缩动喉道的玩意儿。


    珀珥看不到, 但他本能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同时掺杂着燥热与冰冷的雄性气息包裹着,让他从脚趾到头皮都发出阵阵的麻意。


    此刻彰显着臣服意味的尤利西斯口中说着诱哄的话语, 他膝行在地,一寸一寸拉近着自己与小虫母的距离。


    当他近到足以亲吻到珀珥的指尖、手背时, 尤利西斯如一条机械改造的大狗一般, 压抑着隐秘的兴奋,却轻微笨拙地嗅了嗅珀珥的膝盖。


    很轻,甚至不曾用鼻尖碰触到他, 但珀珥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就好像膝头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野狗,收收你的兽性。”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阿斯兰脚下延伸出来的苍白色菌丝在长桌下方凝成了蛛网,挡住了悄无声息探出、如蛇一般游弋匍匐在地上的机械臂。


    那些机械臂的目的地是珀珥半悬在地上的脚。


    套着一双轻薄布料的小短靴,鞋底薄而软,鞋头微圆,鞋面上钉着装饰用的小皮带交错着,又在脚踝上方轻微收紧,圈着小腿,隐隐勾勒出几分青涩的腴润肉感。


    阿斯兰毫不怀疑,这只野狗可能会圈着机械臂,将那只踩着柔软鞋底的脚按在什么不好的地方。


    甚至可能俯下身体去亲吻,去舔舐,去做一些会令小虫母变得糟糕的事情。


    “哈……”尤利西斯烦躁地勾唇,在小虫母迷茫的神情里,慢条斯理将机械臂收了回去,并没有任何被发现后的羞愤。


    羞耻心这东西,对于尤利西斯来说真没有,他倒是喜欢看小虫母被他烧红脸的乖样,看着就让人想啃一口。


    尤利西斯:“啧,有你这样的封建大爹盯着,我们的小妈咪会失去很多快乐的。”


    阿斯兰:“不劳费心。”


    菌丝后撤,一部分凝成丝缕,立起半截轻飘飘地扫了一下珀珥的膝盖,被珀珥放在膝上的手指圈着绕了一下,引得小虫母轻笑出声,这些会讨人喜欢的菌丝才又慢吞吞褪去。


    盯着这一幕看了全程的尤利西斯无声嗤笑,暂时收敛了一身邪气,只伸出大掌,近乎完全掌控地握住了珀珥的脚踝。


    他笑了笑,沙哑的声线显现出一种轻微的黏糊,“妈妈,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从那种古怪氛围里逃离的小虫母抿唇,小小声说:“我、我才不是妈妈……”


    尤利西斯眉头微挑,看戏的眼神扫过其余欲言又止的那尔迦人,颇有些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那么看来,那尔迦人也未曾得到您的认同?”


    珀珥垂下睫毛,红着耳垂没说话。


    倒是一侧的赫伊眼瞳中流露出几分薄薄的忧郁,连声线都低落了好几分,“虽然不是妈妈,但珍珠还是想要来那尔迦做客的吧?”


    他们想要用一些比较温和的手段留下小虫母。


    珀珥晃了晃悬空在椅子上的小腿,他忽然问了一个和此刻情景不大相关的问题——


    “那些安抚,你、你们真的会舒服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珀珥早就知道的,可大抵是出于对安全感的缺失,他总很难相信自己可以为那尔迦人和堕落种们带来有用的效果。


    珀珥总是很迫切地想要为自己停留在属于那尔迦的土地上,找出更有力的证明,比如他们需要他、比如他是有什么用处的。


    就像是一个不自信的小孩,在长久的、从未被肯定过的经历后,即便有人对他说“你可以做到的”,但他依旧不敢相信,甚至会以为这是为了让他好受的安慰。


    “当然会快乐。”


    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的林一步一步走来,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有赖于堕落种强大的恢复里,即便不久前他曾被尤利西斯的机械臂贯穿了肩膀,此刻也足以下床行动,仅仅声线中带了几分不易被察觉的气弱。


    珀珥睁大了眼睛,“看”向林的方向。


    “林……你、你好点了吗?”


    “感觉很好,从未这么好过。”


    林笑了,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很自然地半跪在椅子前,那双覆盖着冷硬金属的机械手上贴心地套上了一层手套,这才小心翼翼握上了珀珥的手。


    站在珀珥身侧的阿斯兰垂眸,视线落在了那双看起来莫名有些占地方的手。


    是有些绵、有些温的。


    珀珥讶然,“林的手……”


    “我戴了手套,害怕会冰到您。”


    很多年以前边境哨卫军的副首席林一贯以温柔出名,如果说赫伊是理智下流露出几分的温柔,奥洛维金是贵族礼仪造就的温柔,那么林一定是纯天然的,区别于那尔迦人骨血中好战因子的强大温柔。


    如春风,如流水,也如暖暖的日光。


    林:“珍珠,您知道吗?您救了我。”


    他唇边带着很温和的笑意,戴了手套的金属手掌把控着力道,生怕自己会弄疼珀珥。


    “甚至不止一次。”


    珀珥的耳朵有一点点发红,他很小声道:“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只是不、不想你死。”


    他补充说:“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因为是一个承诺,所以被珀珥记在了心里,也是因为这一份承诺,他会近乎大胆又偏执地要求回来见到林。


    林勾唇,侧脸上的金属覆盖层似乎也被晕染出了几分柔光。


    他道:“或许这么说会让您有点难为情,但是我确实要很认真也很直白地告诉您,珍珠——我们需要您,非常非常需要您。”


    在短暂的接触中,天性温柔的林窥见了小虫母那敏感的性格和心灵深处的不安。


    当赫伊、奥洛维金他们不愿意用这份“被需要”感强迫留下珀珥的时候,却忽略了这样的肯定正是珀珥所需要的。


    林很清楚,只有这份“被需要 ”感真实、有力地存在着,才能让小虫母安心,让对方心安理得地留下来。


    等彻彻底底地留下珀珥后,他、甚至是他们,从那尔迦人到堕落种,有的是时间用长久的爱意来消弭小虫母心中的不安。


    赫伊有些欲言又止。


    最初他,以及其他人都是避免将这种“被需要”感带到小虫母面前的。


    他们提早窥见了珀珥有些病态的性格,便也小心翼翼地顾虑着,生怕这份“被需要”会让珀珥以为他们仅是因为“需要”才留下他,并进一步加深小虫母心底的病态。


    那尔迦人试图让这份感情的筹码变得更加纯粹。


    但当局者迷也不过如此。


    当那尔迦人一个个小心翼翼规避“需要”问题时,处于这种状态下、人格尚还不够健全的珀珥便时常在流动着不安的感觉中摇摆,而旁观到一切的林干脆开口,彻彻底底将这份需要落到了实处。


    ——它们沉甸甸地砸在了珀珥的手掌里,让他抓得住、握得到。


    于是,几乎是林话落的同时,珀珥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明明还是雾蒙蒙、看不见光源的浅蓝色眼瞳,但这一刻瞧着他的人,却觉得好像自己看到了辽阔深空内璀璨的星辰。


    珀珥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那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现在还可、可以留下来吗?”


    如果是被需要的话,那他应该不会被随便丢开的吧?


    站在后方的阿斯兰窥见小虫母那份因恐惧被抛下而流露出的敏感。


    但长久的爱意足以消弭这一切。


    阿斯兰道:“珀珥,决定权在你。”


    听到这话,珀珥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会需要我多久呢?”


    “很久很久。”


    奥洛维金轻声道:“是您想象不到的久。”


    久到他们的生命尽头。


    很久很久吗?


    那或许会是三年?五年?或者七八年?


    能有这么长的时间,珀珥觉得已经很满足了,用这么久的时间被大家需要 ,也用这么久的时间去爱他们,是珀珥从未深想过的幸福。


    坐在主座上的小虫母眨了眨眼睛,漂亮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轻轻柔柔地说——


    “那、那你们,可以叫我妈妈啦!”


    叫妈妈,就意味着珀珥暂时认同了来自于那尔迦的身份。


    这是一个充满了特殊含义的称呼。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那尔迦人、堕落种谁都屏着呼息,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珀珥,藏匿在胸腔内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从神经末梢到皮肉下的血管似乎都在此刻膨胀了起来,一簇一簇鼓动跳跃着。


    夏盖张了张嘴,蜜色的面庞上神情有些奇怪,最后只是咽下了话语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眼睛撇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珀珥。


    无所谓,反正他又没打算叫这声“妈妈”,和他没关系……


    谁爱叫谁叫,笑死说得好像他很想叫一样,他根本没想叫来着,有什么好叫的……


    几乎同一时间,沉默了许久的精神力量喃语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妈、妈妈?】


    最初只是试探着呼唤,但当精神力内的发声者看到了珀珥面颊上羞涩却同样暖融融的浅笑时,这份鼓励似乎给予了这群子嗣们无限的支持和勇气。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或是轻柔,或是缱绻,或是渴望,或是激动。


    子嗣们的精神力在此刻开始躁动,像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呼唤着这份过于亲昵的称呼,试图从珀珥那里得到更多的关注。


    被这种亲昵称呼叫到面颊发红的珀珥晃了晃脚,有些慌乱道:“叫、叫别的也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精神力喃语中那充满了黏稠渴望感的“妈妈”时,珀珥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有一点点难言的羞耻,隐隐掺杂了几分古怪的涩/情感。


    这个时候,尤利西斯适时开口,“那么——您还要养我们这群流浪狗吗?”


    他冲着林使了个眼色,后者温柔地笑了笑,为自己的首席让开了位置。


    珀珥“看”了过去,在面对尤利西斯时,他总有几分轻微的小叛逆,大抵是最初那一巴掌催生出来的变化。


    他慢吞吞道:“我没钱,养、养不起的。”


    连他自己都是靠那尔迦人养的,不过好在他们需要他,所以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养那尔迦人!


    尤利西斯轻笑,他知道,眼前这位小虫母心软得厉害。


    “我们有钱。”


    他问:“那么换一种说法,愿意让流浪狗们养你吗?”


    星弧立马咧嘴露出尖尖的鲨鱼牙,“珍珠、我的好珍珠,你就答应吧!答应了我就能天天带你去玩了!”


    他像是小狗似的往前蹭了蹭,甚至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小虫母的指尖,在那片皮肤一碰就变粉后,星弧笑着问:“乖宝,不喜欢我学小狗叫陪你玩吗?”


    这话一出,珀珥的脸蛋、耳廓更红了,简直就像是从红色染料里刚刚捞出来似的。


    他真的很难忘记星弧此前那声干净利索的“汪”!怎么有人会这么样子嘛?!


    为了避免星弧再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羞人的话,珀珥觉得自己应该快点答应。


    当然,这份想要答应的心思不仅因为羞耻,更是因为他喜欢那尔迦人,也喜欢这群堕落种。


    他喜欢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于是在片刻的沉默后,耳朵红通通的小虫母轻声道了一句“好哦”。


    这对于珀珥来说只是很平凡的一天,至少在他未来所经历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这一天都很平凡。


    但也是这一天,无形中被小虫母驯服的堕落种放下了叛逆与桀骜,乖巧地像是大型犬一般,主动给自己戴上了项圈、递上了狗链,并将脑袋搭在了珀珥的手边。


    从前,他们因虫巢之母而发动星髓叛乱,与那尔迦人割裂并被流放。


    而今,他们因虫巢之母重新回归,在久别多年后重新捡起了边境哨卫军的称号。


    静谧的长廊内,赫伊拍了拍尤利西斯的肩膀。


    两个倍感陌生的老熟人对视片刻,最终赫伊伸手,露出了躺在他手掌心里的徽章。


    ——那是属于边境哨卫军的。


    这枚徽章已经在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传承了上千年,徽章由深灰色的特殊矿石制成主体,正面镶着一块银料嵌成的半立体雪山,精致雕工下数座哨所若隐若现,近乎形成一副边境星球上的缩影。


    而在徽章背面,则是用古那尔迦语勾勒出的花体字,意为“远方边境的守卫者”。


    尤利西斯盯着这枚徽章微微失神,原本略有嘲讽的笑容略僵,最终化为了面无表情。


    他盯着徽章,哑声道:“……我以为它早就被销毁了。”


    边境哨卫军的虫种是从最一开始就注定的。


    作为首席的尤利西斯叛变,在虫巢物质尚未孕育出新一代适合边境星球的虫种之前,这一军种便无法被继承。


    “本来是要销毁的,但昆汀留下了它。”


    “昆汀总觉得这个徽章还会迎来它的主人,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你。”


    尤利西斯:“他还真是和以前一样。”


    ……心软还想得多,怪不得脑袋瞧着有点秃呢。


    远在中央帝星的昆汀:???


    我不秃!我根本不秃好吗?我只是头发有点薄的老帅哥而已!!!


    赫伊只道:“既然给自己重新选了主人,那就彻底一点吧。”


    尤利西斯轻笑,他抬手接过了那枚徽章,在手掌里抛了抛,又重新攥在了手里。


    “我自然会接受,但不一样的——堕落种选择回归那尔迦不是因为虫巢意志,而是因为那个小家伙。”


    说着,尤利西斯用一种温柔到有些诡异的语气道:“——因为我们的小妈咪。”


    赫伊拧眉,“这有什么不同?”


    “很不同。”


    尤利西斯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将徽章收起来,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道:“我们只忠于他。”


    因为在珀珥的身上,他看到了属于堕落种的希望。


    尤利西斯想,如果有一天小虫母会因为某种原因想要逃离太阳宫,那么他们——他们这群被心软主人捡回来的流浪狗也会跟着一起走,即便再一次违抗所谓的那尔迦虫巢意志。


    所以这就是不同。


    ……


    灰烬1号星球上的风沙起起落落,在堕落种们给自己找好了主人后,他们自然该收拾收拾,回到曾经的故乡。


    但也正如尤利西斯所言的“不同”,经过叛乱、流放后回归的堕落种只认小虫母,也就是说在那尔迦帝国与小虫母之间,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带有几分疯狂的忠心与偏执。


    ——流浪狗最是护主了。


    不久后的回程正在进行着准备工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那尔迦人和堕落种交错着忙碌,倒是珀珥闲得厉害,毕竟谁也舍不得累着他。


    于是在短暂的无所事事后,阿斯兰将尚还在战舰上的星云犬和沙蜥带了下来,给珀珥当做是闲暇时间的玩伴。


    许久未见的星云犬绕在珀珥身侧,沙蜥则灵活地趴在了珀珥的脑袋上。


    向来招人喜欢的小虫母被围在中央,怀里蹭着个硕大的毛绒脑袋,因为知道珀珥的脆弱,星云犬收敛着力道,即便嘴筒子里被小虫母无意识塞进去了半截手掌,它也只轻轻含着,偶尔用绵软的舌面蹭一蹭。


    依旧香香、甜甜的。


    阿斯兰并没有参与到这场属于“小朋友”的游戏中。


    他知道珀珥待他有依赖,但也有一点的惧怕,因此在将异兽们带过来后,便只用精神力在珀珥周遭绕了一圈,随后站在远处,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这趟最初名为“劫掠”的迷失星域之行,对于珀珥来说好处更大——


    从小行星上的精神力薄雾,再到后来他无意识使用精神力安抚林、救下林,原先堵塞在珀珥体内汹涌、膨胀的精神力找到了合适的倾泻口,并同步经过阿斯兰的精神力饲喂,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这股年轻又活泼的力量在小虫母体内形成了暂时的平和。


    它们慢速流动并且适应、改造着这具过于单薄孱弱的身体,虽然依旧无法达成最优解,但至少眼下珀珥会大幅度减少因其而受伤的可能。


    也是因为这些精神力上的变化,原先阿斯兰与珀珥精神力饲喂上的联系得到了巩固。


    在柔弱无害的小虫母尚未觉察之际,那些磅礴的、属于白银种战神的精神力则如标记一般笼罩在珀珥周身,隐隐透出几分强势又隐秘的掌控欲。


    但再具有攻击性、侵占性的远古白银种的精神力,在遇见了这颗漂亮的小珍珠后,也得向后退让。


    即便如此,于更深的层面里,似乎依旧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发生了改变……


    在最初被小虫母意外唤醒时,阿斯兰只想着完成“引导者”的工作;可在逐渐的相处中,他落在珀珥身上的注意力在逐渐增多。


    这是个柔软善良的小家伙。


    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病态甚至疯狂的自我祭献者。


    很早之前,阿斯兰与珀珥在辐射荒星上初见时,那时候身体与精神力尚还千疮百孔的小虫母就敢为了那尔迦人的照顾,用精神力绞杀SSS级的王虫。


    这种为了对自己好的人,而毫无保留地奉献,献出一切,甚至乃至于生命……


    可以说在这份病态的本能里,珀珥从未考虑过自己——


    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有用的精神力安抚,小行星上因一面之缘而救下的小女孩,在精神力饲喂后近乎慷慨地安抚巨蛛群中的那尔迦战士,以及在灰烬1号星球上把林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一桩桩、一件件。


    阿斯兰的记忆很好。


    尤其在他察觉到珀珥心灵深处这股病态的特质后,他发觉这个小家伙似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差的准备——比如自己的受伤,死亡,为旁人的善意而诞生的牺牲。


    似乎只有付出了很多很多,多到包括自己的生命,珀珥才敢接受他是被爱着的事实。


    哪怕这份爱他已经无缘去享受。


    病态的奉献感,强烈的被需要感,不敢坦然接受被爱的怯懦……


    这是凝聚成珀珥现下性格和潜意识的最主要成分,但它们也同样如难以愈合的疤痕一般深深烙印在阿斯兰的心脏上,让他每一次想到,都会有种难以呼吸的沉闷。


    是安全感还不够吗?


    那么永无止境的宠爱会够吗?


    只是……


    阿斯兰偏头,窥见了几缕从他体内延伸出的菌丝自根部染上了浓郁的、张牙舞爪的乌黑,只是伴随着主人的注视,那些痕迹被一寸一寸压了回去,又恢复了最初的银白。


    他垂眸,挪开了落在小虫母身上的视线,只是那无形中汹涌着的精神力,却下意识将珀珥缠绕得更紧了。


    或许是阿斯兰落在珀珥身上的视线太久了,远处,骑在星云犬身上的珀珥若有所感。


    他偏着脑袋,转向了阿斯兰所在的方向,手指下意识抓了抓异兽蓬松柔软的毛。


    他感受到了阿斯兰的精神力。


    磅礴的,静谧的,甚至是冰冷的。


    可当它们面对珀珥的时候,却又异样得温和。


    原本安静休眠在珀珥身体内部的精神力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探着细微的触须,颤颤巍巍冲着阿斯兰的精神力摆了摆、晃了晃,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多了些鲜活的气息。


    浩瀚的精神力在这一刻相互碰触着,威风凛凛的雄狮沉静温和地蹲坐在原地,而炸开了毛发的幼兽则连滚带爬地从洞里钻了出来。


    它甩着尾巴,有些好奇地探头,湿漉漉的鼻头嗅闻着雄狮的味道,然后一步一步靠近。


    它比最初时进步了很多,也大胆了很多。


    安静站在远方的阿斯兰不动声色地柔和了精神力上的气势,以便让这只难得活跃的小兽靠近。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珀珥很少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使用自己的精神力。


    在很久之前,久到他还在拍卖行里的时候,珀珥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一股特殊的力量。


    他记得自己使用过它们,却不记得为什么而使用,但似乎每一次使用过的结局都很难受,以至于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但是这一次,清晰状态下的精神力交互让珀珥感受到了一种很浅的愉悦。


    好舒服的感觉,就像是晒在暖暖的太阳底下。


    坐在星云犬背上的小虫母偏头,即便他视力有损,可他依旧能凭借精神力上的联系精准“看”向阿斯兰,然后露出了一个柔软温吞的笑容。


    浅浅的,只有轻微勾起的唇角,却让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瞬间染上了生动。


    阿斯兰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的精神力拢着珀珥的精神力绕了一圈,又一点点将其送回到小虫母的身体内部,只是在离开的前一秒,来自白银种战神的精神力迟疑了片刻,随后轻轻柔柔落下,蹭过了珀珥的额头。


    那像是一个带有珍视感的额间吻。


    哇——


    远方的珀珥微微张嘴,略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原先被送来的精神力在短暂的蠢蠢欲动后,又如幼兽般哼哧哼哧地爬了出来。


    它们有些生疏甚至是羞涩地绕着阿斯兰转了两圈,然后学着对方的动作缓缓下落,但仍然因为疏于操控,而在降下时显得有些歪歪扭扭。


    最终,它们歪着落在了阿斯兰微颤的眼睫上。


    得到了一枚精神力亲吻的小虫母,同样给阿斯兰回应了一个吻。


    看起来好像是最普通、最寻常,甚至不夹杂任何一丝情/欲的礼尚往来,可只有阿斯兰自己知道,那头藏在他精神力深处的怪物差点就要冲出来了。


    ……


    废弃战舰外侧又是扬起风沙的天气,珀珥抱着沙蜥、骑在星云犬的身上在战舰内部活动着。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星云犬很会带孩子——至少它能把珀珥带得很好。


    刚刚认下虫巢之母身份的珀珥还有些害羞,他骑在星云犬的身上,偶尔会遇见战舰内来回走动、忙碌的那尔迦人和堕落种。


    他们激动又克制,会交错着呼唤他“珍珠”亦或是“妈妈”这样的称呼,甚至还学着星弧黏黏糊糊地叫“乖宝”,每一次那潜藏在语气中的渴望,都会让珀珥耳朵发烫。


    他尚未找到与这群大块头们的相处方式。


    但珀珥觉得,只要他付出很多很多的精神力安抚,那么他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


    在这一场身份变换后的相处中,不仅仅珀珥无措,就连那群满心躁动的大块头们也无措。


    不论是一路乘坐战舰而来的那尔迦人,还是原本就居住在灰烬1号星上的堕落种,他们对小虫母有着无与伦比的好奇,但大都小心克制着,争取不要吓到这个过于漂亮的小家伙。


    他们谁都想成为小虫母最喜欢的小狗,这一刻的竞争是属于家犬与流浪狗之间的——


    不过相较而言,战舰上的那尔迦人到底与珀珥有相处经验。


    因此在遇见抱着沙蜥、骑着星云犬的小虫母后,他们会熟练地打招呼,然后开口夸赞惹人疼的小虫母。


    对此,一众缺乏经验的堕落种远远看着,等偷偷摸摸吸取完经验后,他们便几个挤挤挨挨地靠近,试图用夸赞来开启话题。


    谁都想要和小虫母相处,谁也都想冲着珀珥喊出那声带有别样意义的“妈妈”。


    正当珀珥有些羞耻地去适应属于他的新称呼时,这座巨大的废弃战舰之外忽然传来了哄闹声。


    坐在星云犬上的小虫母偏头,有些好奇地探出半截侧脸。


    似乎是读懂了珀珥的好奇心,原本站在后方的星云犬迈开脚步,向前凑了凑,将后背上的小虫母带到了一个极佳的位置。


    珀珥听到远处的堕落种们说他们捡到了一个重伤的人类。


    ——一个藏在飞行器内,近乎气息奄奄的年轻雄性人类。


    对于这样并非同族的人类家伙,堕落种们并没有多的耐心,甚至想要将其当做是侵略者处理掉。


    只是还不等金属刃落在这个人类的脖子上,他们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称呼。


    “珍珠。”


    “珀珥。”


    尚还在发热昏迷中的年轻人类口中胡乱呼唤着什么。


    一声又一声,充满了缱绻和依恋,以及藏在更深处的歉意与悲伤。


    他喃喃说——


    “……我的珍珠,珀珥对不起……”


    “我真的好想你啊……”


    “……我、我把你弄丢了……”


    第47章 弄脏他


    迷失星域, 巴别塔星港——


    又是很平常的一切,即便前一天的晚上危急到红乌贼出动了星盗到处寻人,但对于常年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混乱是他们最习以为常的东西, 只要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那么根本不会影响到什么。


    清早, 灰蒙蒙的天空刚刚放亮, 星港上过于浓郁的赛博朋克风依旧衬托得这里像是夜市一般, 哄闹声持续不停。


    听了一宿机械人鱼唱歌的家伙们脚步虚浮、眼下青黑, 提着酒瓶三五成群,踉跄前行;赌了通宵驯兽师比赛的输家则一个个破口大骂,即便口袋里已经被掏光了通用点, 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一个赚到盆满钵满的机会。


    这样的情景骨头脸早已经看习惯了。


    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戴好兜帽,很沉默地从巷子中拐出来, 才走了两步,就看到几个蒙着半截脸的星盗将一个小芯片塞到了路边公告的卡槽里。


    芯片里的内容很快以投影的方式出现在公告牌上,荧蓝色的微光很显眼,上面流动着密密麻麻的字符, 偶尔还会闪过标红的“通缉”字样。


    这是专属于红乌贼的通缉令,这些年没少发出过, 每一个通缉后被抓到的家伙结局都很惨。


    至少就骨头脸所知,前两年有个叛徒被红乌贼抓到, 被提到广场上生生割肉, 据说是从古代星球上学来的折磨手段,几千刀都人还没死,硬生生受着折磨, 血在广场上流了很久很久。


    即便现在,想到那个画面骨头脸都觉得毛骨悚然。


    聚集在公告牌下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嘈杂声响动着,莫名让骨头脸有些烦躁。


    如果是以往,骨头脸并不会去凑这些热闹,但或许是前一晚夜里因为不确定的“故人”而造成了情绪不稳定,让他在走过公告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头看了过去——


    通缉对象是个青年,五官俊朗,气质略显颓丧,但在细节部位显得有些模糊,大概镜头快速捕捉后又进行了画质修复,虽然达不到100%的清晰,但想要借此找人也是足够的。


    通缉令的最下方,写着“1亿通用点悬赏星盟监察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张脸对于巴别塔星港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显得陌生,但骨头脸却停下了脚步,拧着眉头细细打量着。


    有些眼熟,甚至他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可到底是哪里呢……


    一时间骨头脸并不能想起来。


    毕竟他这小半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从隶属于星盟范围内的发达国度,再到混乱失序的自由星域,又跟着救命恩人兼师父的老机械师进入迷失星域的巴别塔星港,彻彻底底在这里安了家。


    骨头脸收回目光,即便有些眼熟,可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珍珠,再没有谁能打动得了他。


    通缉令前依旧围绕着很多人,骨头脸从人群中离开,拖沓着步伐去买了一部分自己需要的零件,又提了一瓶合成酒,这才顺着路边往巷子里走。


    只是当他站在自己的店门口,目光落在那个珍珠模样的按铃上时,某些陈旧的记忆一簇一簇闪烁着,在他发僵的大脑里把一部分过于久远的信息相互串联起来。


    他好像想起来通缉令上的人是谁了。


    同一张面孔,相隔近乎十年,从青涩的少年气到染了几分沧桑的狼狈青年,如果不是因为骨头脸有份天生认人厉害的记忆,大抵也很难把他们前后联系在一起。


    骨头脸偏头,这些是他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带有鲜艳色彩的记忆。


    最开始似乎是他第一次进入黑市找人,隔着不远听到了一声很青涩的少年音,桀骜不驯,带着天生的富贵意味,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在曼森拍卖行前胡闹着——


    “不要!那是我买回来的人造人!是我父亲要退回的!我没有同意!”


    “我用母亲留给我的通用点买的!你们不能这样!”


    “已经被卖掉了?谁买的?快告诉我!不然我掀了你家的拍卖行!”


    最初是激烈的,充满少年意气的,但后来开始变得有些丧气,可仍然坚持着他的目的。


    “……如果他们会把人退回来,你们必须第一个通知我!”


    第二次遇见也还是在曼森拍卖行的门口。


    只是那时候骨头脸成了新买家,正安静坐在悬浮车上注视着那一切——注视着那个曾经与珍珠有过联系的年轻男孩,默不作声。


    从前那个桀骜轻狂的少年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原先的肆意被收敛,只眉眼上蒙着一层阴影和悲伤——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必须第一个通知我?为什么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又被卖掉了?”


    “……你们通知过了?”


    “是父亲拦住了啊,他还真是不择手段……”


    “可以告诉我是谁买走了他吗……求你们了……”


    记忆中,永远挺着脊梁的年轻男孩一点一点弯下了腰,他那张难过的面孔上挂着祈求,但黑市拍卖行对于买家的身份信息向来保密,不会有人愿意违背这条规则惹上麻烦。


    于是从头到尾,男孩都不知道他曾想找的人,正昏睡在不远处的飞行器上,即将被下一任买家带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里。


    站在门前的骨头脸一点一点从回忆中脱离,那张被掩藏在面罩下的面孔神情冷硬,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原来是他啊……”


    是珍珠的第一任买主。


    那位星际商会内早早就被预定为继承人身份的小少爷。


    富有,桀骜,年纪轻轻便拥有旁人奋斗一生都达不到的巨额财富。


    只是没想到曾经星际最大商会里的继承人,最后竟然选择当了一个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星盟监察者,这何尝不是一种物是人非呢?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毕竟被惦记的人,早都已经不在了。


    面罩下的骨头脸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却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群堕落种带着的、被兜帽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贵客”。


    大概只是有些像吧。


    这般想着,骨头脸缓缓开门,那微塌的脊背一寸一寸被阴影吞没,最终彻底消失在昏暗的室内,如一根枯朽的木。


    ……


    灰烬1号星上——


    飞行器上发现的人类被几个堕落种拖了出来,当那人呢喃着“珀珥”两个字时,正好路过的夏盖沉下眼底的神色,就连横过他面庞的疤似乎也多染了几分凶煞气。


    “这家伙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虫巢之母?”


    夏盖拧眉,看向受伤人类的眼神属实算不上多友善。


    赫伊忽然想到了什么,“有可能是之前拍卖行的事情……”


    小虫母是人造人,从前生活在拍卖行的事情在他们之间并不是秘密,尤其小行星上更有那张海报作证,某些藏匿在花团锦簇下的阴暗已然被摆在了桌面上。


    夏盖的心脏重重抽了一下,“这群垃圾真该通通都杀死!”


    就算他不喜欢虫巢之母,可不代表虫巢之母就应该被外人欺负!这种娇气包似的小东西真要离开了那尔迦,定然哪儿都养不好的!


    说着,留着寸头的燃血组首席便想上前一把拧断受伤人类的脖子。


    “先等等——”


    威尔拦了一下,在夏盖充满敌意的视线里,他解释道:


    “我们对于珍珠的过去所知甚少,但这个人不一样,他可能了解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说着他压低声音,用仅有他们几个能听到的音色道:“比如虫巢之母为什么会变成人造人,以及珍珠有没有被那群渣滓欺负过……”


    威尔吐出一口浊气,“与其现在就杀掉,不如先留他一命,等他醒来以后看看深浅。”


    “我赞同。”


    奥洛维金点头。


    星弧恶意地笑了笑,鲨鱼牙蹭过舌尖,望着地上那个受伤人类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还是已经被剁碎的那种。


    星弧:“最好这家伙能多知道点东西,不然我还愁着找谁给我们的小妈咪找场子呢……”


    “什么场子呀?”


    骑着星云犬又往前凑了凑,只听到后面这几句的珀珥慢吞吞出声。


    星弧立马变脸,顺手将一个毛绒玩具塞到了小虫母的怀里,还得到了一个被玩具挤到的沙蜥的瞪视。


    沙蜥:我是什么很没有存在感的东西吗?


    星弧:“没什么!乖宝妈咪怎么过来了?是太无聊了吗?”


    珀珥脸颊微红了一下,他有时候会有点羞于星弧给他按的各种称呼,但在羞耻之下,又是另一种隐秘的喜欢。


    “不、不无聊。”


    珀珥晃悠着脚,虽然这颗星球上确实没什么事情是需要他做的,但忙忙碌碌的那尔迦人和堕落种总会抽出时间陪他。


    “既然不无聊,我们就去看看林吧。”


    威尔忽然开口,随后将小虫母从星云犬的背上抱了下来。


    被挤开的星云犬无声呲了呲牙,小沙蜥则灵活地跳在了星云犬的脑袋上,至于威尔,他迅速将小虫母带离现场,顺便还给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


    ——不管这个人类和拍卖行有什么关系,在他们尚未确定完具体信息前,这人绝对不能靠近小虫母半步!


    其他几个那尔迦人和堕落种也眨眨眼:收到.jpg


    珀珥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看林”拉扯着离开。


    至于后方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艾伦,则在恍惚中看到了一个朦胧又熟悉的影子。


    白色的长发,漂亮的面孔,一双熟悉的浅蓝色眼瞳……


    是他的小人造人吗?


    原来人在死亡之前能看到走马灯,是真的啊……


    艾伦张了张嘴,颤着伸直了手臂,近乎想用最后的力气去抓住那飘落在空气中的衣角——


    “珀……”


    “嘘。”


    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的星弧捂住了艾伦的嘴。


    力气很大,几乎憋得艾伦无法呼吸。


    在受伤人类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星弧勾了勾唇,充满恶意地低声道:“你可没有资格这么呼唤他……”


    那是我们的小妈咪呀。


    和你这样曾经可能抛弃并伤害过他的家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就重伤陷入高热的艾伦眼睁睁瞧着模糊的身影远离、消失,最终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只是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在想那道影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珍珠……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人会为他解答了。


    ……


    林暂时修养在废弃战舰的二层。


    其实以堕落种的状态来说,他此前的伤势早已经彻底恢复了,但珀珥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为了避免小虫母担心,林只能继续装作病号,躺在那张有些柔软的床上。


    威尔带小虫母来的时候,尤利西斯正好在房间内。


    几乎是珀珥踏进房门的瞬间,尤利西斯藏匿起声息,只抱着手臂靠在窗户旁边,意味不明的视线扫过小虫母的面庞。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休息得不错,珀珥肌理红润,眼尾带着轻微上挑的痕迹,浅色的睫毛长而浓密,在宝石般的眼瞳周围落在一层薄薄的阴影。


    那是一种引得流浪狗们想要凑上去亲吻、舔舐的弧度。


    “林,你感觉好、好点了吗?”


    珀珥被威尔引导着坐在床边,一双雾蒙蒙的眼瞳落在对方的身上,眼底盛满了关心与在意。


    尤利西斯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林则温柔地笑着,在这份难得的清醒下接受来自小虫母的关心,“我很好,其实那些伤势都已经痊愈了,我没有那么弱的。”


    林身上的伤势痊愈得很快,但残存于精神力中的钝痛依旧存在。


    先前的失控对于堕落种的精神力来说危害只大不小,虽然有珀珥将危险压制、遏制,可作为伤患,还需要时间来一点一点养着精神力上的问题。


    不过他并没有提起这件事,比起完全的失控,精神力上的抽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他可以忍过去的。


    他不想让小虫母再担心了。


    虽然子嗣们会向他们的little mommy示弱,以谋求更多的爱/抚,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并不希望被妈妈看轻。


    珀珥轻轻噘了一下嘴巴,小声嘟囔道:“可、可是坏蛋,用那个凉凉的金属,弄、弄伤你了,地上有很多血。”


    这些都是精神力告诉他的。


    坏·尤利西斯·蛋无声咬了咬牙,虽然他带着下属选择向小虫母臣服,但显然在珀珥面对不同堕落种的态度上,差距还是挺大的——


    对林,对威尔、星弧,甚至是对克里斯、阿库、刀疤这几个家伙,小虫母都是有说有笑;对其他不太熟悉的堕落种,则会怯怯地打招呼,但也不会拒绝对方的靠近,还时不时能笑得露出一点点小酒窝。


    可若是面对他……


    尤利西斯眸光微暗。


    那一巴掌还不解气吗?不然下次找个机会让这小东西多打几下?他可不想天天面对一个白绒绒的后脑勺……


    床边,珀珥对尤利西斯的存在一无所知,他扬起脑袋,那双覆盖薄雾的眼瞳直勾勾望向林,“可是,你在难受呀。”


    珀珥说:“我感受得到。”


    精神力会告诉他那些被子嗣们隐瞒的疼痛。


    不光是林,同时在房间内的威尔和尤利西斯同时一愣。


    林:“我……”


    珀珥:“它、它们在告诉我,你很痛。”


    或许是因为与林达成过精神力交互的缘故,同在一间房内,珀珥无法感知到尤利西斯与威尔的存在,但却能精准地感受到林的精神力在发出很低的痛苦呓语。


    充满了隐忍,即便是精神力本身也很压抑,尽可能地在小虫母面前蜷缩起来,藏起痛苦。


    这是虫巢之母与子嗣之间精神力交互后达成的短暂效应。


    “你在难受。”


    说着,珀珥抬手,细白的手指悬空半截,轻轻落在了林被金属覆盖的胸膛之上。


    小虫母的手很柔软,皮肤细腻光滑,手背上能看到淡色的血管,脆弱而美妙,覆盖有一种淡淡的暖香。


    不远处的尤利西斯义眼近乎僵在眼眶中,即使他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被吸引到了——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就是这只手夹杂着暖香和轻轻柔柔的风,然后落在了他的脸侧。


    一个温柔的,不含有任何痛感,对于尤利西斯来说近乎奖励的巴掌。


    没有什么屈辱感,有的只是让他濒临失控,想要喘着气、伸着舌头舔上去的强烈渴望和古怪的兴奋。


    尤利西斯想,他快要渴死了。


    他想跪下,想爬到小妈咪的面前,想闻、想舔,想求求珍珠救救他,好施舍着让他尝到属于珍珠的甜水。


    他就是一个变/态,一个无可救药,从第一次见到小虫母就已经疯掉的变/态。


    温润的林同样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他近乎狼狈地扭头,喉结重重滑动,被小虫母碰触着的机械胸膛剧烈起伏,分明是冰冷的金属,可在那一刻却给他一种已经烧灼起来的滚烫。


    他低声道:“我没事的……”


    珀珥歪头,“我不、不想让林难受,难道林要拒绝我吗?”


    没有谁会想要拒绝珀珥。


    这话一出,林瞬间僵了一下,那双无处安放的手颤了颤,最终一寸一寸放下来,轻轻拢住了珀珥的手腕。


    他说:“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拒绝您。”


    昏暗的房间内,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门,尤利西斯沉默地靠站在窗边,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落入室内的光源,衬得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却又隐隐染上另一种古怪燥热的氛围。


    靠坐在床上的林抬起胳膊。


    那双覆盖着金属的手臂全然被布料包裹,隔绝了冷意,随后小心翼翼抱住珀珥的腰肢,将人带着面对面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很近很近的距离。


    只要一低头,林就能清晰地看到小虫母那有些颤动的睫毛。


    好漂亮……


    浓密又纤细,吻上去会是毛茸茸的感觉吗?


    林喉头微动,戴着手掌的手轻轻放在珀珥的腰侧,然后一点一点压低脑袋,近乎枕在小虫母单薄的肩头,呈现出一种低位者渴求高位者的依恋姿态。


    他低声道:“……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精神力的掌控对于珀珥来说愈发纯熟,他本能地知道安抚可以抹除林的痛苦,便在对方靠过来的时候轻微往前,近乎把自己藏在了堕落种的怀里。


    虫巢之母对于子嗣的安抚需要通过一部分的身体接触来达成,接触范围越大,安抚效果越好。


    珀珥希望效果能达到最好,因此他并不吝惜于向林敞开的怀抱。


    甚至还主动提醒道:“要、要抱紧我哦!”


    林:“……好。”


    即便林在一整个边境哨卫军中属于相对高挑、清瘦的身材,但当他面对珀珥时,依旧显露出一种能够将人完全包裹起来的体型差。


    机械手掌难以控制地握紧了小虫母的腰腹,近乎卷起那截轻薄的布料,探入到更深的位置,当精神力被抚慰的失控即将到来时,尤利西斯和威尔一左一右扣住了林的手腕,避免它们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林在颤抖。


    他额间浮着汗珠,身上鲜少露出的皮肤在发红发烫,连带着影响根植在腹部末端的机械零件也开始躁动。


    他就像是一头野兽,鼻息粗重,喉结滑动,半截掺杂着机械的心脏里尽数跳动着难以被温柔压下的糟糕欲/望。


    甚至双手还需要靠同伴的桎梏,才能防止他将干净纯洁的小虫母扣着死死压在自己怀里。


    空间有限的房间变得更加燥热。


    当珀珥彻底陷入精神力安抚的潮水中时,即便是作为围观者的尤利西斯和威尔,也在这股湿漉漉的暖潮里情不自禁地重了呼吸声。


    丑陋的,饥渴的,贪婪的。


    残存在皮肤上的青筋跳动,金属覆盖的胸膛与腰腹拉扯出一片微弓的曲线,林的脑袋几乎完全埋在珀珥的肩头,于无尽的精神力战栗中咬牙隐忍。


    终于,精神力凝结成的混乱毛线球被小虫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柔软的丝缕相互接触着,随即轻轻揪起,一圈一圈向外侧解开。


    娇气的小猫咪找到了有趣的玩具,柔软的肉垫一下一下蹭过杂乱的毛线球,时而拍一拍、时而戳一戳,甚至还好张着嘴巴,用嫩生生的小白牙啃一口。


    咬牙忍耐的林溢出一道闷哑的喘息,另一道更清浅的喘息也散落在空气中。


    当小猫终于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团东西解开后,跨坐在林怀里的小虫母则骤然软了腰,潮湿的眼尾勾勒出殷红的痕迹,仿佛被谁捏着下巴,轻轻涂抹了胭脂。


    珀珥面颊发红,眼瞳濡湿一片,从指尖到腰腹,没有一处不在因精神力接触过载而颤抖着。


    甚至他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被潮湿浸染,连带着胸膛腰腹,乃至于脊背都热热胀胀,仿佛迎来了迟到的发育。


    即便珀珥已经有了很多次精神力安抚的经验,可每一次——每一次与子嗣们达成安抚,都会让他有种差点被弄坏的错觉。


    那是一种又怕又快乐的感觉。


    珀珥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着。


    房间内的温度似乎更高的。


    林说话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涵盖有另一层欲/望,那是一种临近崩溃的战栗。


    这位向来温柔的青年头一次显得有些急切和慌乱,眼神几乎不敢落在珀珥的身上,只向自己的同伴求助着,“……抱开他,我不想弄脏他。”


    一双金属色的大手伸了过来。


    视线一片黑暗的珀珥慢吞吞喘着气,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完全迷糊了,并不知道他被“坏蛋”尤利西斯抱在怀里。


    堕落种首领的体格高大壮硕,每一寸肌肉与金属的界限达到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那是汹涌着蓬勃力量的寒意,在衣服布料的包裹下,暂时藏起来了属于机械的冰冷触感。


    ——从遇见小虫母开始,每一个堕落种都在尽可能地用布料包裹住自己的机械部分。


    他们不想冰着珀珥。


    怀抱交替,尤利西斯鼻尖抽动,发出一道沉沉的喟叹,他忽然庆幸于此刻小虫母昏昏沉沉,不然也不会这么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了。


    覆盖着机械的手轻轻捏着珀珥的下巴,随即将那双雾蒙蒙的眼瞳转向了自己。


    空茫干净,湿漉漉的。


    尤利西斯垂眸,指腹蹭着珀珥的侧脸,在看到小虫母经历过安抚的昏沉痉挛模样时,近乎自言自语,藏满了痴迷道:


    “好可怜啊妈妈,这才和林做了一次就哭成这样……”


    “这么娇气,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过没关系的,他们会好好伺候好他的。


    那近乎被撑坏的甜蜜负累,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呢?


    威尔缓缓垂下眼眸。


    他忽然有些期待以后的生活了。


    ……


    堕落种心甘情愿归属虫巢之母是那尔迦帝国最初并不曾料到的情况,但出于基因与血脉的同源,即便当初有星髓叛乱在前、即便那时候那尔迦人与堕落种再怎么仇视彼此,但在数百年前到今天,他们却从未下过真正的死手——


    甚至当初星弧带队袭击补给星,受伤最重的也就是巡逻队的小队长,因为对注射剂内的某种成分过敏而在医疗仓内多待了三天,几乎要被他的同僚嘲笑死了。


    队员:嘻嘻,让我看看是哪个那尔迦人竟然会过敏?原来是我们的队长啊,那没事了。


    小队长:终究是我承受了所有的伤害.jpg


    星髓叛乱后时间缓缓流逝,那尔迦人与堕落种之间的矛盾并非无解,甚至他们的矛盾起源就是因为虫巢之母,而今戏剧性地因为珀珥落幕,似乎也算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有始有终了。


    因此在堕落种选择归属虫巢之母后,远在中央帝星上的昆汀立马联合高层,在开了场足足有一天一夜的会,据理力争,把“边境哨卫军”的一切都争了过来。


    对此,昆汀的一切发言都向虫巢之母看齐,毕竟他可以算是小虫母最大的粉头子了——


    “星髓叛乱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们除了损失了一批抵御异兽雪虻的战士,我们还损失了什么吗?”


    “幼年期的雪虻有多难杀你们不知道吗?尤利西斯他们天生就是雪虻的克星!他们理所应该担得起边境哨卫军的称号!”


    “再说了,边境哨卫军就是为守护边境星球而生,这是刻在基因和血脉里的本能!现在他们心甘情愿追随新王,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虫巢意识!虫巢意志!虫巢之母的选择就是那尔迦的选择,王都接受堕落种成为自己的眷属、子嗣了,你们这群老顽固还反对什么啊?是嫉妒自己没生在有虫巢之母的时代吗?”


    “小虫母前后经历了被堕落种掳走、收服、得到归属的事情,人家都没说个拒绝的话,你们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东西拒绝什么啊?操心操到王的头上了?以后王选王夫你们是不是还要管管人家怎么选、要选谁啊?”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私下里都印了王的小卡,一把年纪了还搞这时髦玩意儿,有意思吗?”


    其他高层:说得好像你没搞过一样?!!


    被昆汀评价为“上了年纪的老东西”们其实也没有那么老。


    他们比赫伊、奥洛维金这群首席们更早一代,生在了前后都不曾诞生虫巢之母的时代,虽然年岁上确实“大”了一点,但绝对没有阿斯兰大、也绝对谈不上“老东西”!


    这群帝国高层们外形更具有成熟男性的韵味,眼角的细纹沉淀着时光的礼待,一个个身穿马球大衣、肩宽腿长,戴着讲究的领带,即便被归为“老东西”的行列,但身材没有任何走形!


    此刻,听见昆汀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另一位高层气恼地拍了一下桌子,嚷嚷道:“谁让那群狗崽子磨磨唧唧,虫巢之母都能在眼皮子底下被抓走?不然我早半个月就能见着王了!”


    “就是,果然年轻的家伙不够稳重,呵呵。”


    “算了算了,小虫母喜欢堕落种就喜欢,我们又不是养不起边境哨卫军,重建就重建,不过既然他们回归了,但该有的惩罚还是得有,不然显得我们那尔迦多没面子啊!”


    “那尔迦的面子重要还是王的面子重要?!”


    “惩罚别弄太重了,万一小虫母不高兴怎么办?那小家伙一看就是个心软的孩子,不能吓着他。”


    “得了,让那群堕落种继续捡回老本行当边境哨卫军吧,没有虫巢之母的传召不能回中央星,总归他们的选择是完全臣服于新王,那这份感情能不能维系起来,就看他们自己吧。”


    “有道理,附议。”


    “附议。”


    “附议。”


    十几声认同的附议声后,站在会议室里的昆汀哼笑一声,目光扫过其他几位同年龄段的帅大叔,“行,关于堕落种的事情就这样定了,等会我让人拟文件,那么我们来说一下另一个问题吧。”


    最初提出惩罚的高层挑眉,深邃的眼瞳里闪烁着极具有成熟意味的暗光,“什么问题?”


    昆汀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道:“白银种战神阿斯兰回归的问题——”


    这话一出,会议室瞬间安静,高层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都染上了一种隐秘而古怪的色彩。


    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众位高层才开始发言——


    “我们安排有什么用?白银种都算是祖宗级别的了,还是听听他的想法吧。”


    “据我所知在远古时代,阿斯兰此前虽名义上为‘虫巢之母的引导者’,但他向来只活跃在异兽战场上,如今担起引导者的身份还是头一次。”


    “他是被小虫母唤醒的,或许是因为这一层原因才愿意引导新王。更何况新王的精神力状况也确实罕见,如果没有白银种的存在,恐怕光是我们都无法解决问题。”


    昆汀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但是我们现在不确定阿斯兰他……他还能坚持多久。”


    “你们也都知道的,白银种的成员向来无一善终。”


    “阿斯兰是那尔迦现存的最后一位白银种了。”


    会议室又陷入了冷凝的沉默。


    白银种是虫巢物质的守护者,他们生于远古时代,与那尔迦最初发迹的艾瑟瑞恩星球联系甚密,是那尔迦各个虫种中难得精神力最为出众的存在。


    强盛的体魄、恐怖的战斗力、堪称大杀器的精神力,当这些均可称之为top1的元素集合起来,造就了那尔迦远古时代最强大的虫种,即白银种。


    白银种盛产精神力强者,也盛产战神,他们既是虫巢物质的守护者,也是虫巢之母的引导者。他们的精神力更强,受到的狂化症侵蚀也更严重,甚至严重到每一任虫巢之母都无法接受给白银种做精神力安抚。


    于是,在日积月累下,本属于白银种荣耀开始变得绝望而悲壮,属于他们这一支虫种的历史也鲜血淋漓,无一幸免。


    那本该漫长的岁月里,白银种的生命长度在某一天被骤然截断,在高级那尔迦人近乎500年的寿命里,白银种除阿斯兰外活得最久的仅有128年。


    当其他那尔迦人才度过生命的四分之一时,白银种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而阿斯兰,他是远古时期整个白银种成员中最为强悍的那一个,是在丛林法则中被筛选出来的最强者。


    阿斯兰性情孤僻冷漠、暴戾凶残,从诞生的那一天起便奔波于不同星球上的数个异兽战场上,无数次通过可以吞噬生命的苍白色菌丝,绞杀着一批又一批的异兽。


    阿斯兰是天生的白银种战神。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是白银种内唯一的奇迹,阿斯兰近乎不要命地使用精神绞杀异兽,不停地释放、不停地战斗,却还能在疯狂的杀戮中保留有近乎冷酷的理智,恍若一个精密的机器,与失控无缘。


    但也同样因为这份奇迹,他不得不承担起另一份责任——即亲手杀死自己的同类。


    白银种在得到了更强大的能力后,也更容易陷入狂化症的影响。


    疯狂、残忍、暴虐,他们甚至会将精神力当做武器对向自己的同族,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杀戮机器,而能够打败他们的也只有另一个作为同类的白银种。


    可以说除阿斯兰外,再也没有任何一种生命可以束缚得住狂暴状态下犹如远古巨兽的白银种。


    当到了迫不得已的那一刻,阿斯兰会亲自将精神力凝聚为利刃,狠狠刺入同族失控的大脑中,直到将对方的精神力世界搅得粉碎,最终将其埋葬于艾瑟瑞恩星球上……


    那是他们的诞生之地,也是他们的终结之地。


    这是一个充满悲剧意味的轮回,白银种终将回到孕育他们的土地,永生永世无法逃离。


    千百年来,背负着悲剧的白银种们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结局,他们对此并无怨言,并在陷入疯狂的最后一刻由衷感谢着阿斯兰。


    阿斯兰是奇迹,是悲剧的承受者,是同类的送葬者,是白银种现存的最后一个成员。


    昆汀忍不住叹道:“白银种应该得到善待的……”


    他们是异兽潮最强有力的抵御者。


    在那尔迦那古老的历史中,每一位白银种都是足以印在军校教科书上的成员。


    他们是帝国远古时期的名人、是那尔迦军校生在试卷中的必考题目,但在一众白银种成员内,阿斯兰也一定是名气最大的那一个——


    异兽因辐射而影响大脑,它们几乎不会恐惧。


    可在阿斯兰统领那尔迦战士的时期里,异兽见到他会罕见地主动后退。


    它们恐惧于他。


    甚至在属于阿斯兰的全盛时期,他能将异兽潮的起点线,绞杀地后退到百米之外。


    这是千百年来宇宙高等生命抗击异兽的奇观。


    但也是这样一位强盛的战神,却在白银种的同类一个个迎来终结、仅剩下他一个的某天忽然销声匿迹,至此数百年不曾再出现过。


    当那尔迦人疑惑这位白银种的首席是生是死的时候,却没想到对方竟一直休眠在辐射荒星的地底洞窟之下,直到被那尔迦的新王唤醒。


    这场漫长的沉睡贯穿了那尔迦帝国的数百年。


    久到虫巢之母消失416年,久到边境哨卫军发起了星髓叛乱,久到辐射荒星上重新诞生了那尔迦的新王,为这个陷入黑暗的帝国燃起了一盏光芒微弱的烛光。


    昆汀叹了口气。


    “阿斯兰是白银种的最后一个成员,当年有他作为处决者避免同类失控,而今一旦他也陷入狂暴状态,我们帝国上下,大抵都找不出来一个能压得住他的。”


    即便现有的高级那尔迦人联手,可在成千上万的菌丝与磅礴且充满攻击力的狂暴精神力下,昆汀并不觉得他们能制得住一位远古时期的战神。


    强大的精神力不仅能控制生命的心神,更能操控高度智能的战舰或是攻击武器。


    因此对于王级异兽,甚至是白银种来说,高科技下诞生的毁灭性武器毫无用处,只要需要操作,那么它们就能被精神力掌控。


    一位高层低声道:“或许……那尔迦的新王可以安抚得了他?”


    另一人反驳,“可能吗?从远古时代到今天,没一个虫巢之母能安抚得了白银种,更何况是阿斯兰……”


    他太强了。


    昆汀叹了口气,低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昆汀没说的是,在之前与那位白银种战神的对话中,他隐隐觉察到阿斯兰似乎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才会提出帮助引导小虫母的精神力。


    他说:“不论最终结局如何,我们都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


    与此同时,遥远星域的另一端——


    灰烬1号星的旷野深处,当其他人都活动在废弃战舰周边进行回程准备时,那静谧的矿洞深处传来了极其诡异的窸窣声。


    遍地都是异兽遁地蟒的残骸,粘稠的血液几乎将冰冷的石面烧灼得滚烫。


    在这片近乎炼狱的猩红深处,数道苍白色的菌丝如根系藤蔓,深深扎根于血泊之中,将异兽的尸体吞噬殆尽。


    光影最为昏暗的石窟中,阿斯兰垂眸,慢条斯理地捏碎了一条长达30米的遁地蟒的头骨。


    坚硬的头骨落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张被揉碎的纸。


    令人牙酸的动静响彻在安静的矿洞之内,当阿斯兰低头去舔舐虎口的血迹时,像极了一头撕开猎物咽喉的暴戾野兽,就连睫毛垂落的阴影之下,也尽是尚未褪去的凶残。


    银白色的虫纹肆意张扬,宛若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


    它们在几秒钟之内生长盘绕于阿斯兰的颈侧,诡谲地爬满了他的半张侧脸,恍若要将其吞噬,却又一点一点被主人压了下去,仿佛幻觉。


    当阿斯兰彻底恢复到平常时的状态后,藏匿在他精神力世界深处的怪物则骤然肌肉抽搐。


    冰天雪地内,那只苍白色的怪物自身侧长出锋利骨刺,根根尖锐,挂着碎肉与血沫,恍若融化的蜡烛般垂落,露出了下方森白的骨骼。


    怪物发出着痛苦的嘶鸣,可他的主人却平静地走出矿洞,沐浴在灰烬1号星那过于热烈、温暖的日光之下,驱散了满身的血腥与阴冷。


    然后,他压低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近乎轻柔地回应了苍穹之下来自小虫母精神力的呼唤。


    贪吃的小家伙似乎又饿了。


    第48章 向王献上忠诚


    战舰又一次从灰烬1号星上起飞, 来程时上面只有一群那尔迦人,但回程时却带上了虫巢之母和堕落种。


    庞大巍峨的泰坦级战舰一点一点升高,最终离开大气层,与那遥远又瑰丽的宇宙相融, 属于迷失星域内的尘埃晃动着浅浅的光影, 星云绽开在远方, 恍若一朵巨大的玫瑰花盛开于星海之中。


    珀珥在登上战舰之前因为给林做精神力安抚早已经睡着了, 他被抱着送回到自己的房间, 当一切陷入安宁的静谧后, 那尔迦人和堕落种则重新聚集在会议室,相互争锋着交换彼此的条件和往后的安排工作。


    但这一切都与珀珥无关了。


    他睡得很沉,在这种状态的休息之下, 做梦也变成了最常见的情况。


    梦里是一片荒芜的冰原, 有些熟悉,和阿斯兰的精神力世界很像, 但珀珥又不敢确定——因为这里正进行着极大的暴风雪,视野模糊、寒风呼啸。


    在大片大片的落雪之下,珀珥站在冰原之上,看到了一具俯趴在远方的巨大骸骨。


    像是某种远古时期的巨兽, 了无生息,只剩一副苍白的骨架, 昭示着它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


    梦中的小虫母踌躇片刻,最终选择上前。


    他隐隐觉得那似乎与自己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珀珥一步一步跨越暴风雪, 终于走近到那巨大的骸骨前时, 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在这幅骨架之后是一个更大、更巨型的深坑,坑内密密麻麻,堆满了数不清的骸骨。


    白骨累累, 那是一种极端瘆人的场景。


    属于灵魂的悲鸣骤然响起,被寒风裹挟呼啸,一声又一声,几乎侵蚀至珀珥的大脑深处,相熟在呼唤着谁——


    【妈、妈妈……】


    【王。】


    【我们的……王……】


    【不能……他、脆弱……】


    砰!


    梦境结束。


    梦里看到的一切恍若云雾消散,当珀珥的意识与现实接壤时,却有种空茫茫的空白,就好像曾见识到的图景被重重迷雾笼罩。


    他只是有些困惑地摸了摸砰砰跳动的胸腔,却想不起来自己梦见了什么。


    仰躺在床上的小虫母慢吞吞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珍珠宝宝睡醒了吗?”


    是导盲球。


    当初导盲球由赫伊和威尔同时调试,后来威尔为了堕落种的计划而暂时按停了导盲球的程序,直到重回战舰,这颗金属质地的球体又重新回到了珀珥的身边,并新增了很多安保功能。


    甚至为了避免再发生意外,极其擅长这方面的高手阿库还给导盲球加固了系统。


    “睡醒了。”


    珀珥温吞回应,他懒洋洋地赖在床上,胳膊和腿隔着被子伸展,像是一个翻不起来的小乌龟般来回滑动四肢。


    睡饱觉以后的小珍珠有些高兴。


    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高兴,但是当珀珥又一次在这张熟悉的床上苏醒时,他本能地感受到了愉快。


    被养出了一点点小肆意的珀珥情不自禁在柔软的大床上打着滚。


    他像是一只胖乎乎的小毛毛虫,卷着被子蛄蛹着,白皙的脚丫偶尔会从被子缝隙中露出来,又很快缩回去,直到翻腾得长发乱七八糟糊在脖子、后背上,小毛毛虫版的珍珠才彻底爬起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顺了顺身后的头发。


    但是他失败了。


    珀珥那头白色的长发是肉眼可见的干枯毛躁,发质情况很差,虽然很软,但却营养不良、末端开叉,当它们团着纠缠在一块时,几乎像是毛线球一般难搞。


    想要养好他们大概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珀珥歪头,手掌下是粗糙的长发,但也有一部分长出来的新生发茬,宛若新旧的交替与轮换,是现在的他与从前的他。


    他忽然跳起来询问导盲球,“可、可以帮我剪头发吗?”


    珀珥喜欢自己的长头发,但是他想要重新再留一次。


    就好像在那尔迦重新开始一样。


    房间内的导盲球光屏微闪,在片刻后回答:“当然可以。”


    于是,半个小时后,当干枯的白色长发落在地,导盲球后退,在那明亮清晰的镜面倒影中,露出了一个留着齐耳碎发的漂亮少年。


    看起来是位有些腼腆的小王子,发梢微翘,眼瞳大而水润,虽然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但却意外得有魅力,如同一只白毛蓝眼的猫猫,娇贵又漂亮。


    是会被大狗们围住疯舔的漂亮猫猫。


    珀珥摸了摸自己头发,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珍珠,你的生活要重新开始啦!


    ……


    战舰上的所有人对于小虫母的新发型都表示出了一千一万个喜欢,当然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不是珀珥的发型,而是珀珥本身。


    因此当小虫母顶着一头碎发走过战舰的长廊后,又一次迎来了熟悉的夸奖与赞美,就好像珀珥自己完成了一项多么不得了的大事。


    对此,各个组别内部的交流频道几乎要被疯狂的彩虹屁给淹没了。


    ——漂亮可爱的小妈咪竟然学会了要求导盲球给他剪头发!太可爱了![照片][照片]


    ——天呢,简直就是世纪性的进步!记录!必须记录!


    ——我得记录一下,那尔迦星历3月22日,妈咪剪了头发,超可爱!


    ——好坚强的小妈咪,为妈咪点赞!


    ——等明年的这一天,我要为“妈咪剪发纪念日”请假一天,为妈咪的发型过一周年纪念日!相信我的首席会同意的。


    ——那我今天也要剪头发!以后可以和妈咪同一天过节日!


    ——那我猜测,明年的这一天所有的那尔迦人都会请假,一起庆祝“妈咪剪发纪念日”的一周年!


    ——为他们坚强的小妈咪鼓掌!


    ——[鼓掌][鼓掌]


    ……


    为此,作为小虫母的狂热追随者中的一员,赫伊向珀珥提出了拍照留念的申请,在得到一张留着短发的小虫母的照片后,这位向来温和理智的绅士在光脑日志上这样记录道——


    【妈咪观察日志-记录者:赫伊】


    【那尔迦星历3月22日,是从灰烬1号星开始回程的第二天。最初遇见时怯懦胆小的妈妈似乎汲取到了更多的安全感,我能感觉得到他在一点点地变化。】


    【妈妈学会了自己去餐厅点餐,遇见不喜欢的食物会主动提出,他为自己的长发决定了去留,甚至偶尔会拒绝堕落种想要当狗的过分请求……但是他依旧很病态地想要付出那份爱意,妈妈将我们对他的好记录在大脑里,并试图用更好的东西来回馈我们。】


    【这让我们受之有愧,我们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


    【我们只是一群藏起恐怖欲望的怪物……】


    【我知道的,妈妈在进步,他在更大胆、更直接地表达自己,而我们应该给他足够多的爱与照顾,应该让妈妈知道,这份爱并不是明码标价的,是我们倾尽一切都想要献给他的。】


    【时间会见证这份爱。】


    【而我们都知道,他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赫伊的“妈咪观察日志”并不是唯一。


    除他之外,不少那尔迦人都养成了这个习惯,有些是清一色的赞美,有些藏匿着当事人阴湿的想法,有些是关于小虫母日常变化的记录,还有些则是嘴硬的碎碎念。


    这份日志所起到的作用不仅仅是他们对小虫母的关心与观察,更能帮助他们系统地梳理分析珀珥的性格,以便日后相处随时做出调整,争取将小虫母那份“只有奉献了才敢相信被爱”的病态心性给彻底掰正。


    所以,这份日志会在每个月末的时候统一呈上,在保密级为SSS的“妈咪交流会”上当做辅助的分析资料。


    但并不是每一个那尔迦人都有赫伊那份敢署名的胆量,毕竟他们记着记着就偏题的问题,总是让赫伊和昆汀忍不住头疼。


    比如——


    【妈咪观察日志-记录者:匿名】


    【又是在走廊里遇见珍珠的一天,我时常想或许是因为有珍珠存在,我才能对第二天充满期待,我时时刻刻都期待着与妈咪的意外相遇,并且沉溺于夸赞他时那张轻微绯红的面庞。】


    【甚至我无数次认为自己的语言过于贫瘠,不够描述出属于他的万分之一美,像是璀璨的星辰、像是优美的诗篇、像是暖春最美的花,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都溺死在妈妈的怀抱深处。】


    【他是我的珍珠,是我无上的珍宝,是我想要献上灵魂与生命的神明,我想要亲吻他的脚,舔舐他的指尖,想要他的目光永远落在我身上。】


    【我永远爱着遇见妈妈的每一天。】


    又如——


    【妈咪观察日志-记录者:匿名】


    【妈妈穿了睡裙,好可爱。】


    【妈妈剪了短发,好喜欢。】


    【妈妈吃饭弄脏了嘴巴,好……好想舔。】


    【妈妈今天和我打招呼了,喜欢。】


    【想抱妈妈,想舔妈妈,想……想把妈妈含在嘴里,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想把妈妈藏在洞穴的最深处。】


    【藏在一个只有我的地方。】


    【想用尾勾,让妈妈舒服,然后舔干净妈妈的眼泪和甜水……】


    再如——


    【妈咪观察日志-记录者:匿名】


    【小小的,有点可爱。】


    【手掌软软的,怎么长的?就是不理人。】


    【烦死了,我说给他当狗怎么又吓跑了?捏着他的手扇耳光都不乐意?最开始不是打得挺好吗?】


    【……确实不好哄。】


    【我得想想办法。】


    还如——


    【妈咪观察日志-记录者:匿名】


    【无聊的工作,不想记录,浪费时间,不如去训练打架。】


    【虫巢之母有什么好观察的?不就是今天吃了一碗饭剩下了半碗,还给蝎组那个万年老二的阴湿男分了半份,大方死了。】


    【一口饭嚼三十二下,兔子都没吃这么细的;半碗饭吃42分钟,以后带出去到异兽战场估计能把自己饿死,太难养了,我肯定不养,费心费神。】


    【算了,记录一下吧,不是我想记,是因为赫伊催我。】


    【烦死了!!!】


    ……


    于是,近乎每一次月末,当赫伊收集到这些来源于同僚的“妈咪观察日志”后,都不得不在大片的废话中提取有用内容,甚至还要被这群同僚们的“狂热欲/望”给辣一顿眼睛和心脏。


    赫伊想,或许昆汀该给他加工资了。


    ……


    从灰烬1号星到那尔迦的中央帝星,巨大的战舰在经过数次空间跳跃后,终于临近目的地。


    这一次去往补给星的检查安然无恙,当一切都彰显着顺利之后,战舰重新启动,开始向帝星的位置前进。


    即将抵达的那一刻,战舰内部响起了宛若战歌的号角声,传递至每一个角落,悠远中透着一种辽阔感。


    人群逐渐聚集在战舰舱门的方向。


    阿斯兰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宛若一位守护者,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拉着珀珥的手腕。


    后侧是分成四列相对而立的各个组别的成员——


    燃血组、蝎组、秩序同盟、皇家护卫军,首席站在最前方,副首席位居第二,组内成员按照他们的能力排序依次向后,而尚未彻底过明面的边境哨卫军则站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们所有人的气质、打扮在此刻成了最鲜明的分割线,野蛮狂暴、隐秘阴湿、禁欲绅士、优雅贵气,甚至是粗犷肆意,每一个成员都很出众,即便站在一起,也不存在谁的光辉被谁压下去。


    这群年轻的那尔迦人是势均力敌的帅。


    泾渭分明的队伍此刻聚集在一起,却都是因为虫巢之母、那尔迦的新王。


    这次回程可谓万众瞩目,在所有星域范围内进行直播。


    早在战舰抵达的半小时前,数不清的军用直播器材便已经包围在下方,这群高级那尔迦人带着狂热与期待,静候着他们的新王露面。


    不仅仅是那尔迦人,许多其他帝国的成员也好奇等待并关注着。


    他们很想知道,这个向来安静强大的帝国为何近来频频出现在大众视野中,难道是那尔迦内部要发生什么变故了吗?或许星盟内第一强国的位子可以换换了?


    对于外界的猜测昆汀嗤之以鼻,这场盛大是他以及整个高层在会议中讨论的结果。


    他们只是单纯想给那尔迦的新王应该有的排面罢了!


    那尔迦的新王诞生并顺利回归,他们作为虫巢之母最强盛的后盾,在知道小虫母曾经那些不好的经历后,便想要将最好的一切捧上来——


    这里是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是整个宇宙星际内综合排名连续数百年第一的强大帝国,是星盟内最有话语权的五大帝国之首,即便他们的小虫母尚还孱弱稚嫩,但他们足以肩扛一切,将这份回归抬升到万众瞩目的地步。


    所有曾经对不起过王的家伙,都该在这一天被恐惧吞噬,至此活在等待被那尔迦人报复的胆战心惊之中。


    他们的王本该灿烂而热烈,辉煌又耀眼。


    待新王回归结束后,那尔迦会一个一个将曾做了恶的人揪出来,他们会不声不响地处理掉,王不记仇,可不代表他们不记仇,为自家的小虫母报仇,怎么都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那尔迦:敢惹我们的王?那你们算是踢到金刚钻镶的钢板啦!


    此刻,带有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标志的巨大战舰彻底停靠,当旗帜飘扬在空中,引导着恢弘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时,不少人已经早早在星网上蹲守,等待着那尔迦帝国罕见而稀有的露面直播。


    这几乎成了整个星网上的盛会。


    很快,进入直播间的星网民众到达一个夸张的巅峰值,以至于星盟内部专用于维护星网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开启紧急模式,为来自那尔迦的直播间再开启数以万计的通道。


    即便是宇宙高等生命,也无法掩盖藏在他们骨子里的八卦天性。


    尤其是八卦星盟五大帝国中最神秘、最难惹、最令人忌惮的势力——那尔迦。


    ……


    战舰门被打开。


    外侧,早已经准备好的阶梯上铺了一条猩红色的长毯,边缘点缀着细碎的金色花纹,一路向下延伸。


    后方,皇家护卫军与秩序同盟的成员率先从两侧快速而下。


    他们很自然地分成两个队列,随后站在阶梯最下缘的长毯两侧。


    禁欲的军服与华丽的贵族礼服交错着,作为那尔迦的门面,他们优雅地半握腰间的长剑,行礼、收礼、站直,目光平静,等待着那尔迦新王的到来与经过。


    战舰门口,珀珥小小吸了口气。


    早在降落前的半个小时,他就被缇兰从柔软的床上挖了起来,褪下那件过于柔软贴肤的白色长睡裙,换上了一件精致的小礼服——


    白色的衬衣很轻薄,但落在胸膛上却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下半身是深色近似军装设计的长裤,同色系的小马甲,以及一款到小腿上的长靴。


    靴子的系带是缇兰半跪在地上给他系好的,几根交错的细皮带包裹着长靴面料,完美勾勒出了珀珥的小腿形状。


    当他踩在地上走了两步做适应后,奥洛维金则将一件小披风搭在了珀珥的肩头。


    像是一位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但此刻即将公开露面的小王子却很紧张。


    他怕自己做不好给那尔迦人丢脸。


    珀珥紧紧地握着阿斯兰的手,他掌心里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因为看不到,所以更加地紧张,只有藏在白色碎发下的耳朵轻微发颤,猛然察觉外侧的世界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别怕。”


    阿斯兰偏头,视线落在了小虫母的发顶上。


    他很温和地抬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拢着珀珥的手,随后一点一点将人带出了战舰舱门下方的阴影。


    那些早已经在中央帝星上等待的高层、军队似乎齐齐到抽了一口气。


    周遭悬浮在空中的直播球,甚至是一部分由他们亲自扛过来如长枪短炮的镜头,此刻都下意识聚焦在了这位那尔迦新王的面孔上。


    场面一度变得很安静。


    然后,在这片扬着轻微冷风的静谧中,珀珥的鼻腔有点痒,然后没忍住,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


    站在高处的小虫母颤了一下,等候在下方的帝国高层与军队心脏同步抽了一下,至于大多数时间把珀珥当幼崽宠的阿斯兰则干脆弯腰,将人包裹在披风里,直接扛着抱在了怀里。


    披风后的兜帽被整理地戴在珀珥的脑袋上,在一众人高马大、宽肩窄腰大长腿的那尔迦人,他半坐在阿斯兰的臂弯,成了此刻最最最高的一个人。


    如果珀珥看得到,他可以俯视每一个注视着他的狂热追随者。


    所有的镜头同步跟着转动。


    原先静立在阶梯口的阿斯兰这时候才迈开脚步。


    他怀里稳稳抱着面庞还带有羞涩意味的小虫母,后侧其他组别的首席迅速跟上,紧接着是副首席、普通成员,战舰上的护卫队,以及走在最后方的堕落种。


    衣摆与风撞击,摩擦出猎猎的动静,在此刻显得肃穆而庄严。


    珀珥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靠在阿斯兰的怀里他很安心。


    那尔迦人全民皆兵,这种特质根植于他们的基因与骨血,从战舰舱门到彻底踏上下方的红毯,整个过程中行进的队伍脚步统一,他们天生为战斗而生,光是几步路便能走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气势。


    恍若带来一种兵临城下的巨大压迫感。


    于是在这铁血的强大战士堆中,柔软漂亮的珍珠宝宝便被衬得格外显眼,他是独一无二的——


    【哇靠!那尔迦人均188吧?这颜值、这肩膀、这腰、这腿,我能斯哈一百年!】


    【太酷了,全民皆兵的帝国也太酷了吧?!】


    【等等,你们看到最前面的那个小漂亮了吗?白头发蓝眼睛的那个,这身材比例怎么都不像是那尔迦人,他被衬得好小好玲珑,但是好漂亮啊!你们懂那种感觉吗?干干净净、柔软善良,像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王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会觉得心里很舒服。】


    【啊啊啊啊有生之年系列啊!我真的没想到那尔迦会开启全星网的直播,简直要疯掉了!我今天换了四个宇宙加速器才挤进来直播间,有没有那尔迦人解释一下前方的成员构成啊?】


    ……


    这场面向于整个星盟的直播效果,是昆汀早就有所预料的。


    在虫巢之母回归后,帝国高层一致决定带领那尔迦重回宇宙大众的视线。


    从前他们受制于狂化症则深居简出,仅参加每年星盟的联合异兽清剿赛,但这一次有新王在,本就野心勃勃的那尔迦想要让属于他们的旗帜飘扬得更远、更久。


    他们是新王的后盾。


    而新王也是他们蓬勃着生出野心的源头。


    于是,一些有那尔迦标志的弹幕逐渐铺开在直播间内,让外界又一次对这个神秘国度刷新了认知,甚至一度将直播间的人数拉高到了一个新的大巅峰。


    现实的镜头内——


    猩红的长毯从战舰下方一直延伸,末端抵达帝星太阳宫的正门。


    数不清的机械精灵簇拥在两侧,接替了原先交错而立的皇家护卫军和秩序同盟的成员。


    当阿斯兰走过最后一步,彻底站在太阳宫的门前时,他抬手将怀里的小虫母轻轻放下,双手扶在对方的肩膀,让他面向宫殿外侧的所有镜头。


    太阳宫内部华美,外部也同样瞩目,至少在整个星盟的五大帝国中,其余四个帝国也绝对再找不出来比那尔迦帝星太阳宫更加宏伟、华丽的殿堂建筑。


    殿门敞开,穹顶的壁画隐隐透出微光,鎏金顶将一切反射地如同白昼,那截猩红的天鹅绒毯子铺在尽头,静立着此刻所有镜头内唯一捕捉、聚焦到的主角。


    珀珥有些无措,他轻微仰头,压低了声音问阿斯兰:“我们要、要做什么呀?”


    小小的脑袋顶在自己的胸膛前方,阿斯兰抬手轻轻拂过珀珥额前的碎发,“要把你介绍给整个宇宙。”


    让所有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珀珥,是虫巢之母,是那尔迦的新王,也是我们虫巢意志的继承者。


    ——是我们至高无上的珍宝。


    在双手即将离开小虫母的肩膀之际,阿斯兰只用精神力蹭过对方攥紧的拳头。


    万众瞩目之下,这位白银种战神向着他的小妈咪展露出了罕见的温柔。


    “——片刻之后,我们的珍珠只需要说‘我接受’就好。”


    “这些荣耀本该属于您。”


    珀珥眼睫微动,漂亮的面孔上闪过很淡的无措,但更多的却是对阿斯兰、对那尔迦人的信任。


    他偷偷咽了咽唾沫,心想自己一定会努力最好的。


    他不能让他们丢脸。


    下一秒,阿斯兰后撤。


    这位诞生自远古时代,独自度过悠久岁月,总驻守在异兽潮最前线的白银种战神弯下了他的膝盖半跪于地。


    脊背微弓,头颅低垂。


    那银白色的长发铺满肩头,垂落于猩红的天鹅绒地毯上,甚至有几缕落在了小虫母的鞋面上交错着光影,随风窸窣颤动着,恍若在亲吻着对方。


    阿斯兰的动作就像是一道信号。


    很快,后方的军靴踏碎了此刻的静谧。


    早就集结在战舰下方的那尔迦军队齐齐动作,他们整齐划一,脚步如同用尺子丈量过一般,在连片的衣服摩擦与鞋底落地的声响下,完全听不到第二种动静。


    从领口展露出优越胸肌线条的燃血组,扣子系在最上方的秩序同盟,肩头散落华丽披风的皇家护卫军。


    从头到尾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蝎组,脸庞、手臂展露出金属光泽的堕落种,甚至还有早就等候在旁侧的帝国高层。


    当悠远雄厚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时,所有的人都朝向珀珥,单膝跪地。


    那是面对那尔迦新王的臣服之礼。


    继蝎组成员和堕落种为虫巢之母献上忠诚后,新王回归太阳宫的这一天,所有的那尔迦人也都同样献上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以虫巢意志为见证,向王献上永恒的忠诚!”


    “那尔迦帝国永存!”


    “虫巢之母永存!”


    上万道声音似淬火的钢刀猛然浸润在冰泉之中,属于虫巢之母的眷属眼眸中泛着狂热的光源,他们的心跳频率几乎完全重合,在每一道震颤之下都是无法克制的渴望。


    表达忠心的声响之后,是一句句凝结而成的精神力喃语,是在这片宏达场面中,唯有那尔迦新王所能感知到的秘密情话——


    【妈妈、妈妈妈妈吗……】


    【喜欢妈妈。】


    【好喜欢、好爱。】


    【为妈妈献上我的灵魂、献上我所拥有的一切。】


    嘈杂的喃语在珀珥的精神力捕捉下变得清晰,他甚至能够在黑暗的世界中分清每一句话来自谁。


    精神力视角下的另一个世界中,珀珥“看”到了远方星星点点的微光。


    每一个光源都代表着一个那尔迦成员,他们是骁勇的异兽战士,是渴望母亲的子嗣,也是一个个对珍珠有着狂热爱意的眷属与信徒。


    珀珥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


    他紧张地舔了舔下唇,那张漂亮白皙的脸蛋上紧绷出一丝丝可爱的严肃劲儿。


    当太阳宫前的微风吹动着他耳边带有层次感的碎发时,这位容貌过于出众的那尔迦新王轻轻张嘴,声线轻柔,却足以所有的臣民都能听清——


    他说,我接受。


    他的精神也说:


    【我接受。】


    刹那间,精神力喃语嗡鸣至顶峰。


    长枪短炮的高清镜头之下,唯一站立在猩红地毯尽头的少年以恢弘的太阳宫为背景,在他彻底接受了那尔迦人的臣服后,那双空茫茫的眼瞳中近乎闪烁着星辰的色泽,随即笑了一下。


    一个很柔软很撩动人心脏的笑。


    诞生于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的小人造人在这天迎来了新生。


    从此,他不是曼森拍卖行内的第14号商品,而是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独一无二、拥有至高荣耀的宝贝。


    是一颗会绽放出耀眼光芒的小珍珠。


    属于珀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远方声调高昂悠远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属于那尔迦的旗帜迎风猎猎而动,当所有的镜头在聚焦后按下拍摄键后,这位稚嫩的新王将登上宇宙星报最显眼的位置。


    这一天,整个宇宙的人都将认识他。


    第49章 造神(含弹幕)


    太阳宫的占地面积很大, 这是一座功能齐全的庞大宫殿,总建筑面积超过12万平方米,坐落于中央帝星最中心的位置,东西为轴、南北对称。


    自那尔迦人离开他们当初的发迹星球艾瑟瑞尔, 并定居于中央帝星后, 便开始着手建造这座金碧辉、专为虫巢之母而生的华美宫殿。


    数百上千年的历史并不曾让太阳宫因时间而蒙尘, 其内数以千计的机械精灵承包了一切的日常事务, 将这座漂亮的建筑收整得一尘不染, 随时等待着新王的入住。


    416年的沉寂后, 这座宫殿又迎来了它的主人。


    当新王在公众面前短暂进行露面后,属于那尔迦的高等智能幸存者掐断了观众数量惊人的直播间,暂且结束了今天的这场面向于整个宇宙星际的迎接仪式。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会知道, 属于那尔迦的繁盛时代即将开启。


    一场时间很短的直播, 从开启到结束满打满算地统计了一下,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甚至结束得格外干净利索。


    那边才刚刚掐断了镜头,这边公共星网上有关于那尔迦的帖子和讨论,便立马发疯似地盖了起来,不过几分钟便数百楼。


    那热度简直夸张得厉害——


    【等等等等什么情况?不到十分钟, 那尔迦宣布了新王?我有点看迷糊了,记得以前在军校里学过五大帝国的介绍, 那尔迦是最神秘、信息最少的一个,我头一次知道原来那尔迦帝国也有继承人!但是为什么以前没有向外公开过?】


    【我靠为什么只有十分钟?这也太短了吧?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应该不是, 这场面明显是经过准备和排演的, 看看下面的军队和号角声的整齐度,多气派啊!再看这些那尔迦人的着装,整齐且各具特色, 虽然咱不了解,但一看就知道是属于不同职能机关的。至于时间短的问题……我怎么感觉这群大长腿是怕累着他们的新王?毕竟这位新王看起来就很不那尔迦。】


    【感觉真相了,整个流程不到十分钟,其中有半截新王的脚都不沾地,甚至最后那一刻也只是说一句“我接受”,我怎么感觉有点宠啊?】


    【啊啊啊我也觉得好宠啊!】


    【所以那尔迦新王到底什么来头?名字没有、履历没有,像是突然冒出来的,目前为止我在公共星网上搜不到一点有用的。】


    【新王长得好好看,完全戳在了我的审美点上,感觉乖乖的,也不知道今年的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上那尔迦会不会带他们的王一起参加?】


    【咦,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那尔迦新王长得有点眼熟……】


    【眼熟可能是因为这张脸属于整个星际超过90%高等生命的审美?即便我们已经进入了宇宙时代,但刻在基因内对白毛蓝眼的偏爱却永远不过时!】


    【白毛蓝眼yyds!!!】


    ……


    这场回归是那尔迦新王的第一次露面,但却并非正式面向大众的公开。


    属于虫巢之母的公开仪式必将完美,而昆汀和他的同僚们早已经催促着下属开始着手准备了,只待等新王在太阳宫内适应一段时间再进行。


    不过,即便此次露面是非正式的,可那尔迦的排面永远不会迟到。


    当天,新王回归的狂欢响彻整个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从各个星球、地区上的军校军区,乃至中央帝星上的太阳宫,繁复华丽的烟花在天空的尽头绽开,一簇又一簇彰显着臣民们对新王回归的庆贺。


    星盟五大帝国内,那尔迦在人口上向来处于劣势地位,却因为全民皆兵的特性补足了这点。


    当帝星上烟花不断时,远方军校、军区内王的追随者则列出方阵,聚集在训练场上,共同关注着直播屏幕中的一切。


    尤其那声虫巢之母的“我接受”,短短三个字,让军队中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几乎掀翻整片天空。


    足足四百多年,他们等到了属于自己的王,这一天将会是所有那尔迦人无法忘记的日子。


    也是这一天,数位星网网民忽然发现自己那位高冷,嘴严到好像受过刑讯的那尔迦网友,竟然也有化身尖叫鸡的一天。


    他们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疯狂分享着属于新王的照片,并且寻求着各种夸赞与祝贺,致力于让自己的外星域网友感受到属于新王的魅力——


    【那尔迦人:[图片][图片][图片]快乐疯了你懂吗?你看到了吗?刚刚新王他笑了诶!他笑起来好像是天上的月亮,比太阳宫都灿烂,你觉得呢?】


    【星网网民:我觉得你说得对。】


    【那尔迦人:[转发链接]看到直播了吗?我们的新王回归了!他真是太可爱了!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可爱的生命!原来就是我们的新王啊!朋友,我现在认同你曾经说得“可爱无敌”了。】


    【星网网民: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当初你说“可爱无用”,我能记一辈子。】


    【那尔迦人:我不是我没有,你怎么还造谣呢。】


    【星网网民:?】


    【那尔迦人:我现在好兴奋,已经有点忍不住了!我们整个训练队的人都很兴奋,受不了了!朋友,我们准备去继续训练了!太棒了!】


    【星网网民:???不是?新王回归你还训练?这个时候不应该举国欢庆吗?】


    【那尔迦人:你不懂,加强训练是为了以后能有机会站在王的面前,我的野心不仅仅是保护王,还想叫王一声妈妈,不想竞争王夫的那尔迦人不是好子嗣!】


    【星网网民:呃,那确实不是很懂你们那尔迦人。】


    【那尔迦人:[自动回复]你好,我现在正在训练中,一会儿再和你联系。】


    ……


    迷失星域,巴别塔星港内的一间酒水店里。


    挂在中央的方形屏幕上正转播着这场来自于那尔迦的直播内容——


    华丽的宫殿、猩红的长毯、半跪臣服的那尔迦人,以及响彻在背景音上的嚎叫声。


    即便这些元素再晃眼、再霸道 ,但都无一能够遮挡属于那尔迦新王的光。


    “以虫巢意志为见证,向王献上永恒的忠诚!”


    “那尔迦帝国永存!”


    “虫巢之母永存!”


    屏幕内热烈的轰鸣声让这间流动着阴冷灯光的酒水店染上几分热意,而属于新王那道清晰又柔和的应许声,这成了这场转播的高潮。


    “我接受。”


    清亮温软,没有攻击性,但却有种让人想要靠近的力量。


    低头刷通用点付款的骨头脸瞬间转头,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终于在镜头聚焦的拉近后,看清了屏幕中间站立在华丽宫殿前的少年。


    苍白色的短发,浅蓝色有些发雾的眼瞳,过于漂亮且有记忆点的五官,以及那张动人心弦的浅笑。


    画面定格了几秒钟,这场直播便被那尔迦掐断,屏幕骤然黑了下来,不少为此驻足在酒水店的客人才重新回神,付款之后慢吞吞离开。


    骨头脸在面罩下无声张唇,直到数次以后,他喃喃道:


    “那尔迦、那尔迦……”


    “是珍珠啊……”


    是他曾不小心弄丢的孩子啊……


    不仅仅是街边上最为普通的酒水店在围观这场直播,就连位于巴别塔星港中央的最高楼层之上也同样放着这一幕。


    数天前那场来源于星盟监察者的爆炸混乱后,属于红乌贼据点的建筑迅速重建,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那血红色的乌贼图标点缀在大楼中央,史前怪物般的机械触手盘绕于楼层之间,恍若要将其彻底吞噬。


    猩红的灯管闪烁着,将这座高楼上方的天空笼罩成了不详的暗红,就好像在告诫路过的每一个人——这里危险,不要靠近。


    顶楼的单面落地窗后,数位戴着红色乌贼面具的人站在圆形会议桌前,不远处的光屏正第十二次重复播放那尔迦新王初次露面的那段内容,就好像观众们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偌大的房间内很安静,近乎针落可闻。


    厚重且相同的红乌贼面具遮挡住了参会人员的呼吸声,再加上同色系同款式的宽松黑风衣、黑长裤、黑长靴,放在桌面上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提箱。


    面对这一桌子的相同打扮人,除了当事者自己,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坐着的到底是谁。


    宛若一场现实中的复制粘贴,处处都透着诡异。


    很快,当光屏上的视频第十三次重复播放结束后,被调制成一般无二的机械音从桌子中央的金属喇叭中传出来。


    乌贼面具遮住了发言人的嘴巴,声音统一由喇叭传出,音色、音量全然相同,就算是有人开口发言,也不知道那是谁。


    这是他们保护自己身份的手段。


    大抵这群红乌贼的高层成员自己也知道,他们所求、所做的一切,是多么得有违人伦。


    但这群狂热者依旧坚持——


    “是当初的14号实验体,他看起来成长得很好,是个漂亮的男孩。”


    像是一个天使,五官漂亮、四肢修长纤细,浅笑的时候眼瞳中近乎绽开一种旖旎的神性,正如他们当初启动这个计划时的初衷。


    这个孩子看起来似乎是被遗漏的成功品?


    “不对,我记得他明明是一个失败的瑕疵品,因为不曾被发现任何特殊能力,才扔到了拍卖行任图卡斯处理,难道那些年里图卡斯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那项计划听起来便犹如天方夜谭,可是在他们无数次的尝试之后,终于隐隐摸到了规律。


    当然,不止是他们,更有比他们更早的前人、前人的前人——这是一项近乎火种计划的延续,每一代的实验人员会经历生老病死,但他们所坚持研究的实验体却极尽办法去保留。


    在超过上万次、延续几百年的实验中,他们在数以万计的实验品中发现了两个有生命迹象的存活体,一个是0号,一个是14号。


    红乌贼为培育0号和14号正常孵化,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资源,即便高层掌权者代代更替,可他们所坚持的目标、理念却格外得一致。


    终于,漫长的等待后0号实验体先孵化了。


    只是从它到他,他长成了杀死一整个星舰实验人员的失败体,至此连带着星舰一起被红乌贼抛弃于宇宙深空。


    他们计划中造物,并不应该是这样的杀戮者。


    再后来,第二个成功孵化的便是14号实验体——


    它最初诞生时的生命活性很低很低,一直被培育在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中,甚至历经数百年才隐隐有了发育迹象。是实验人员看着它一点点从细胞开始发育,逐渐长大、生出手脚,然后从它变成了他。


    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家伙。


    漂亮到不像是从培养罐里出来的实验体,有种古怪的、近乎魅魔般的吸引力,甚至一度引得实验人员想要中断实验,而被红乌贼的高层进行处决。


    但自最初培育成功的好消息后,实验人员发现了问题:


    14号更加孱弱、敏感,不曾继承那尔迦人强大的体质体能,没有第二形态的变化。


    他的精神力甚至弱到无法被检测,毫无攻击性,唯一的特性便是无用的亲和力——


    即便是与饿了三五天的野犬待在一起,14号都不会遭到任何攻击,甚至那头饿到发疯的野犬还会想办法给14号找食物,就好像是在照顾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幼崽。


    可这样的特性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他们要的是超越那尔迦人生命迹象的造物,而不是一个会得到野犬怜惜与保护的脆弱幼崽。


    神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因此作为第二个存活的实验体,14号也同0号一般认定为失败品,可红乌贼依旧不甘心。


    那时候,他们本想在14号身上再赌一把,却不曾想实验室内突发意外,一场不知缘由的大火将实验室内的数据材料毁坏大半,在红乌贼焦头烂额之际,图卡斯提出了讨要14号的请求。


    再后来,14号确实被看上其“商用价值”的图卡斯带走了。


    图卡斯曾经说:


    “既然他无法创造出你们所需要的价值,那不如在拍卖行里发光发热,毕竟这幅皮囊很有吸引力,相信我——他会在另一个领域内创造奇迹的。”


    “他会是我的聚宝盆,独一无二的那种,他会为你们带来数不清的通用点。”


    红乌贼对于他们的高层成员向来大方,见14号实验品已然无用,同时又忙于实验室内的资料修复,便默许了图卡斯的行为。


    很快,曾经被培育、被记录数据的失败实验品,摇身一变成了第14号人造人商品,于数年前的曼森拍卖行卖出天价,确实创造了新的奇迹。


    无数位曾与之错过的失败拍卖者说,没有谁会不爱上这个漂亮的人造人。


    那是星际时代高等生命对“美”的最极致追求。


    “自从曼森拍卖行被星盟监察者处理后,图卡斯已经失踪很久了,不知生死,即便他还活着,但你们能确定他依旧追随红乌贼吗?”


    “该死的背叛者!图卡斯当年一定隐瞒了什么,既然14号实验体能被那尔迦人认同成为他们的王,那么当初在拍卖行的时候,14号一定会暴/露出某种特质!”


    “是精神力吗?还是第二形态?亦或是某种别的、我们不曾预测到的能力?天哪!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了!14号一定是奇迹!”


    不论是精神力还是第二形态,当这些基因、血液中标注着属于“那尔迦”时,他们从不吝惜于对奇迹的期盼——


    毕竟这是整个宇宙生命中唯有那尔迦人才有的强大特质,他们兼具二者,是最完美的造物!


    但显然,红乌贼的狂热者仅知那尔迦人血脉的强大,却从不了解其背后藏匿着的狂化症。


    “图卡斯到底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这个计划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吗?他是叛神者!他应该被千刀万剐!”


    “不,图卡斯还有用!我们需要先找到他从长计议,毕竟现在只有他才可能清楚14号实验体表露出来的其他能力,他掌握着秘密!”


    “当初我们那么费劲才收集来属于那尔迦人的血液、基因,不就是为了这项计划?现在14号被那尔迦人尊为新王,这说明我的计划是成功的!”


    “既然他能被那尔迦认定为王,我大胆猜测一下——14号拥有的特质应该不仅仅是精神力,还有第二形态,毕竟当初以演算数据来看,第二形态将伴随精神力同步而生,我很好奇,他会拥有什么样儿的变化呢?”


    整个宇宙星际内,哪一个生命能不渴望那尔迦人的长寿?


    甚至在长寿之余,他们也同样眼红那超越了生命极限、瑰丽而奇妙的第二形态。


    平凡的人在有限的生命中呐喊着对那尔迦人的羡慕与嫉妒,而另一部分不甘于平凡的人则因欲/望相遇。


    他们不断地吸收、接纳相同理念的成员,一点一点壮大,历经数百年的经营,直到他们能够将手伸到更深、更远的地方,这项名为“造神”的计划也才显露出边角。


    这群狂热的信徒并不是为自己求长生,而是想要用宇宙最强种族的基因创造出新纪元的神明。


    造神、造神,是为实现人造神明的计划。


    这是他们的信仰,是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伟大追求,是对世界、对生命、对意识本质更深层次的解构。


    当初,从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加入星盟成为五大帝国之首后,除了每年的异兽清剿赛,他们并不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因此想要收集那尔迦人的血液基因可谓十足艰难。


    而每年一度的异兽清剿,总会有那尔迦人受伤。


    于是那些沾染在战场上的血迹、鳞甲,亦或是落下的残肢,经红乌贼潜伏的暗线收集,这才有了这场实验的“原材料”。


    不过,在巴别塔星港与灰烬1号星球之间,空间、地域上的优势令红乌贼与堕落种比邻而居,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现成的“原材料”。


    早些年红乌贼也不是没打过堕落种的注意。


    只是在费劲千辛万苦收集来了丁点儿堕落种的血液后,却因血液中的古怪因子,差点毁了实验室内其他正常运算的其他数据,那是一场人造灾祸!


    因此红乌贼很确定,他们的实验计划只能从那尔迦人那边着手,至于被流放的堕落种,绝对是实验黑洞!!!


    红乌贼:(恍然大悟)这就是堕落种被流放的原因吧!


    堕落种:不过是和狂化症共存的一点点小手段罢了。


    红乌贼羡慕那尔迦人的血脉,但也深深恐惧并忌惮着,不敢叫对方发现他们暗中进行的一切。


    为了造神,他们操控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中的战后整理,将庞大的资金注入于有关于那尔迦基因的各种实验,甚至为避免0号失控而远程观察那艘漂泊在银河中被屠尽的星舰……


    当他们试图用手摘下遥远的月亮时,早已不知脚下的道德地基正在悄然崩塌。


    会议室内的光屏上又一次回放那尔迦新王露面的视频。


    在片刻的寂静后,桌子上的金属喇叭又一次响起了机械的声音。


    “这不是那尔迦的王。”


    “这是属于我们的神。”


    “我们该接自己的神明回家了。”


    “那么——”


    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声音拉长,即便是冰冷无机质的机械音,在此刻都显露出了一种古怪的兴奋:


    “做好迎接神明的准备吧,那是属于我们的珍珠,是被我们亲手创造出来的神。”


    偌大的会议桌上,数位带着相同乌贼面具的人肩膀抖动,笑声交错,深红色的乌贼触须跟着他们一同颤动,古怪至极。


    安静站在门口蜘蛛一言不发。


    他同样戴着乌贼面具,但比起坐在会议桌前足足有十条触须的高层成员,他的面具上仅有八条触须,因此才会给自己确定“蜘蛛”这个代号。


    乌贼面具上触须的多少代表着地位的高低,十足为最高层,无足则为最底层。


    属于信徒的狂欢结束后,冰冷的机械音又一次开口——


    “但是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将神明带回来的机会。”


    “我们还不能和那尔迦正面对上。”


    “应该再看看那尔迦接下来的动向。”


    “会有机会的,这么多年我们都等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吗?”


    会议室内响起一片附和。


    很快,又有人问:“蜘蛛,潜进来的星盟监察者抓到了吗?”


    如雕塑般的蜘蛛颔首,声音粗粝,像是被什么东西毁坏过嗓子,“抱歉,还未抓到。”


    “那个老鼠拿走了很重要的实验资料。”


    “只要老鼠不出现在那尔迦人面前,那么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已经拥有神明了。”


    “说得对,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实验体还能超越14号,毕竟他已经被那尔迦认同为王了。”


    “那么,继续去找那只潜进来的老鼠,找到以后杀死他——用最残忍的手段!”


    “以及,找到图卡斯,我们需要了解神明的特性是什么。”


    “是。”


    蜘蛛又一次颔首,声调沉而稳,没有任何同伴被通缉后的惊慌。


    他很确定,艾伦已经离开了巴别塔星港,而现在他们需要做的事,也只有等待了。


    至于这些资料……


    蜘蛛抬头,看向屏幕上再次重播的内容。


    站在宏伟建筑前的少年逐渐与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就好像依在旧花园里,抱着一束野菊,冲他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他想,或许那尔迦人会是一个极好的合作对象。


    毕竟他们应当是有同一个目标的。


    ……


    公共星网因为那尔迦的这一遭直播乱成一团,而那尔迦帝国内部的各个论坛上也腥风血雨,任何一个话题都与新王相关——


    【啊啊啊啊没想到那尔迦真的能等来王的回归!我的信仰、我的灵魂都将永存!】


    【高级那尔迦人吃得也太好了吧?我都不敢想象,他们这一路都和王乘坐同一艘战舰,王看起来又可爱又软和,是不是已经默许他们喊妈妈了?】


    【爆料一下,我是此行战舰上的护卫队成员,王很乖很温柔,也很好说话,各位首席们对王的称呼有很多花样,燃血组喜欢叫王“珍珠宝宝”,他们甚至会把王抱起来举过头顶、骑在他们的脖子上;蝎组经常偷偷叫王“妈妈”,会用尾勾圈住王的小腿脚踝;秩序同盟和皇家护卫军的成员你们都懂的,很绅士,会叫王“珍珠”、“小珍珠”或者“珍珠殿下”。当然,如果有谁当面叫王“妈妈”,王会很害羞,他甚至会脸红。】


    【啊啊啊啊我怎么没在战舰上啊?!受不了了!光看描述我都要流鼻血了,脸红的王,天啊!你们吃得也太好了吧?】


    【谢谢,从今天开始化身王的狂热粉,已经开始加购王的小卡和周边了,听说是高层那边设计的,古蓝星的发明真的很有用!我都不敢想象摆满一房间印有王的可爱周边后,我会成为一个多么快乐的那尔迦人!】


    【你们这群狂热粉先等等!你们就没有觉得直播镜头里有几个身影特别眼熟吗?那个抱在王的白发那尔迦,还有站在最后方带有机械改造痕迹的那尔迦,都好眼熟啊……】


    【靠!新王诞生回归,还顺便把迷失星域的堕落种一起带回来了?所以当初被取缔的边境哨卫军是要重新复出吗?我们的帝国是要重新变得完整吗?这种感觉谁懂?不仅仅是王的出现,还有一种拼成最后一枚拼图的感动!】


    【即便当年边境哨卫军发动了星髓叛乱,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铸成了边境星球上异兽潮的第一道防线,是那尔迦的守护者!只要王没有意见,那么我欢迎堕落种的回归!】


    【所以白发的那位是谁?我怎么也觉得眼熟,就好像昨天才刚刚见过……】


    【远古史的课本《那尔迦:远古的呼唤》第79页有一张动态照片,就是直播里那个白发的那尔迦人,他是虫巢物质的守护者,远古时代的战神,白银种的最后一位首席——阿斯兰·尤因,是远古时代唯一被赋予了姓氏的虫种。】


    【是我那差点就灭绝的老祖宗!】


    【……我天,我记得之前他消失了很久,那时候还有人猜测最后一位白银种首席是不是也精神力自爆了,没想到会跟着新王一起出现……】


    【奇迹,不愧是虫巢之母啊!】


    【那么我有个问题,既然虫巢之母重现、那尔迦的新王回归,接下来是不是该选一下王夫了?所以什么时候可以报名?】


    【给王当王夫,嘿嘿当王夫嘿嘿……】


    ……


    继最初对虫巢之母的赞美之后,各大军区论坛内的话题猛然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无数“想当王夫”的评论开始疯狂刷屏,狂热至极,显然任何一个那尔迦人都对“王夫”之位的虎视眈眈。


    ——毕竟,谁都无法拒绝成为little mommy的王夫啊。


    但这一切都暂时与那尔迦人的小妈咪无关。


    珀珥甚至不知道想要报名当他王夫的那尔迦人,手拉手可以绕中央帝星298圈。


    那尔迦人:妈妈!(飞奔)(撞开其他狗)(跟其他狗打架)(鼻青脸肿的回来)(摇尾巴)妈妈妈妈!选我选我!


    珀珥: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jpg


    太阳宫内的房间早在数日前就被机械精灵收拾了出来,珀珥拥有整个宫殿内采光最好的房间,华丽宽敞,机械精灵们进进出出,很快就将那一整面墙的衣柜塞满。


    房间内的所有家具都贴心地使用了圆角状设计的,还多包了一层柔软的浅色皮绒,地板上铺着三指厚的绒毯,以避免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到小虫母的意外。


    在珀珥房间的窗户外面是太阳宫内的大花园。


    花园与不远处的草地、树林连接,郁郁苍苍,这里原先养着数只孔雀,而今因为小虫母的到来,花园中又迎来了两个新客人——星云犬和小沙蜥。


    两只异兽大抵是因为与珀珥相处的时间很长,越发地通人性,聪明到能听懂简单词汇,甚至还能通过珀珥的指令来回活动。


    于是,在得到“孔雀不能吃”的叮嘱后,小沙蜥懒洋洋跳到了花园中央的喷泉雕塑上,翻出肚皮,仰躺在天使铜像的手掌里,优哉游哉晒着太阳。


    至于星云犬,它对孔雀这种生物也没什么兴趣,只隔着大老远闻了闻 ,便在一棵树下卧倒,乘着阴凉,前肢交错垫起下巴,时不时掀起眼皮瞥瞥不远处被纱帘半掩的窗户。


    那扇窗户正好属于小虫母的卧室。


    卧室内很安静,此刻只有两个人。


    坐在床边莫名有点耳朵发红的珀珥,以及抬手将纱织窗帘半拉起来的阿斯兰。


    阿斯兰是被小虫母主动邀请进入这间过于私密,到处都流淌着属于小妈咪甜蜜暖香的房间中的。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新王的回归已经引起了一番盛大的热潮,作为白银种消失许久后重现的战神首席,阿斯兰暂时还不在忙碌的范围之内。


    因此当其他高级那尔迦人恋恋不舍、不得不暂时离开太阳宫进行整顿时,本想去一趟中央星地底洞窟的阿斯兰,却被机械精灵簇拥着、已经换上柔软睡袍的小虫母轻轻拉住了手。


    或者说是握住了他缠绕着银白色虫纹的尾指。


    当阿斯兰低头问珀珥发生了什么时,他只得到了小虫母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以及一道轻到可怜的回答声:“我、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说出这话的时候,珀珥的手指紧紧纠缠着,耳廓发红,睫毛低垂,连唇瓣都被咬出了半截湿漉漉的痕迹,像是一只从林间探出脑袋的小鹿,生涩而怯怯。


    于是,阿斯兰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只任由小虫母拉着尾指,转身将人带到了那间属于珀珥的房间内。


    机械精灵都被小虫母做贼似的挡在外面,就好像只愿与阿斯兰分享秘密一般。


    这个认知让缠绕在阿斯兰皮肤上的虫纹跳了跳,隐隐有种古怪的躁动。


    尤其当珀珥说“要拉窗帘”的时候,阿斯兰心头的那种肿胀感几乎达到顶峰。


    很快,午后有些刺眼的光被柔和的纱帘挡在外侧。


    阿斯兰转身,白银种战神高大的影子近乎完全笼罩住坐在床上的小虫母,可偏偏后者一无所知,只安静垂着脑袋,宛若一个蔫哒哒的小蘑菇。


    “怎么了?”


    他靠前,半跪在地,白色长发蜿蜒落在地毯上,因为姿势那异域风格的衣衫略微下垂,露出半截丰厚的深麦色胸膛,正有银纹缠绕其上,静谧蛰伏着。


    珀珥抿着唇,片刻后小声问道:“你、你睁着眼睛吗?”


    阿斯兰微怔,不动声色道:“我可以闭上。”


    听到这个答案后,珀珥小小松了口气,他露出一个有些柔软的笑容,语气中却满是不好意思,“我想你闭、闭上眼睛。”


    “好。”


    对于小虫母的命令,阿斯兰并没有拒绝,只是很顺从地闭上眼睛,他甚至说:“珀珥,你可以检查。”


    压根没有想到这一茬的珀珥愣了愣,但他的手指却被白色的菌丝牵引着,一点一点悬空,最后落在了阿斯兰那张五官立体、眉眼出众的脸上。


    细白温软的指腹下是皮肤微烫的、属于白银种战神的面颊。


    珀珥的手指有些颤,他看不到,便只能通过触感去感知,从那如山峦般的眉骨到深邃的眼窝,又轻轻碰触到了阿斯兰苍白色的睫毛。


    阿斯兰的五感很敏锐,当他闭眼选择摒弃视觉后,听觉、嗅觉、触觉便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限——


    他能听到小虫母的手指摩擦在自己皮肤上细微的窸窣声,能嗅闻到萦绕在对方指尖的淡淡甜香。


    甚至在每一次的触摸之下,那些安静了许久的虫纹便如藤蔓般疯狂上涌,顷刻间爬满了阿斯兰的半张脸,近乎痴缠地追随着珀珥指腹落下的位置。


    它们恍若在舔吻着小虫母的指尖。


    冷漠禁欲的白银战神在此刻变成了爬满裂纹的恶鬼。


    阿斯兰睫毛微颤,面无表情地压下了在精神力世界中肆虐的怪物。


    “闭上了诶。”


    珀珥小声道。


    或许是因为近来时常被星弧缠着玩“小狗”游戏,以至于当珀珥感受到了阿斯兰的驯服后,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便下意识感慨了一句“好乖哦”。


    砰、砰、砰。


    阿斯兰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他甚至不可控地重重滑动了一下喉结,从脊背上攀升出一股麻意。


    他失神而静默,恍若一顿雕塑,就好像才意识到,原来他也会渴望那群狗崽子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但不等这份想法继续深入,阿斯兰感受到了小虫母摸索的动作。


    那只手扶着他的脸侧、脖颈、咽喉,再到肩头一寸一寸下滑,每一次的碰触都引动着银纹的跟随,最终聚集到了阿斯皮的右手上。


    阿斯兰的手很大。


    珀珥的手很小。


    他近乎是双手一起,才小心翼翼抬起了阿斯兰的手掌。


    深麦色的肌理被银纹覆盖,随后被捧着,一点点靠近珀珥的方向。


    黑暗中,阿斯兰感受到了蜜香浮动,属于小虫母身体上的温暖也在靠近。


    当他迟疑于珀珥说的“不对劲”时,下一秒,那只能捏碎异兽头骨的手掌,被引导地贴上了一抹能够溺死人的柔软。


    睡袍布料柔软轻薄,十足贴肤。


    当其被当作“间隔”夹在两片肌理之间时,它们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足以被轻易感知到另一方藏匿的秘密。


    珀珥感受到了来自白银种战神那粗粝的掌心,偾张着热意,很大很宽,近乎将这颗软润的小珍珠完全拢住。


    而阿斯兰——


    他的手掌被抓着压到了一片柔软,甚至掌心中央还有某种轻微的弧度嫩生生翘起,正可怜巴巴地战栗着。


    柔光明媚的室内,闭着眼睛的阿斯兰眉间尽显克制,可喉咙深处却凭空生出一抹渴。


    第50章 要共享我吗


    静谧的室内响起了轻薄衣物摩擦的声音, 很轻巧、很细微,恍若羽毛一般拂过谁的心脏,又轻轻落下。


    干净的米白色睡袍在碰触之下挤压出了几分轻薄的褶皱,向外延伸出一截旖旎的阴影, 又因力道的施加而如海潮般从沙岸上退开。


    在片刻的静谧后, 由滚烫体温凝成的巨蟒正攀向珀珥的躯干。


    他忍不住轻颤, 却因为这份碰触而下意识弓了弓腰, 有种想要把自己主动往猎人手里送一般。


    “会、会有一点痛。”


    珀珥的气息很轻, 大抵是在抓着阿斯兰的手碰触到自己后, 他才后知后觉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羞耻,便下意识握紧了阿斯兰的手指。


    阿斯兰的手掌轻轻护着小虫母的手肘,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了珀珥轻颤发粉的指尖, 并让它们一寸一寸剥离,袒露出足够多的空间。


    珀珥喉咙中不可遏止地发出了一点急促的喘息。


    腰背微佝, 小腹却紧绷着,连被那尔迦人养出了几分腴润肉感的腿都忍不住向内侧夹了夹,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阿斯兰手掌微动,喉头发紧。


    他没有睁眼, 只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沉声询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那只手依旧拢着那片能听到心脏跳动声音的柔软之上。


    很热。


    很滚烫。


    但又很舒服, 似乎会驱散某种轻微的疼痛。


    珀珥下意识躬身又向前蹭了一下,挤了阿斯兰满掌。


    那双水润的浅蓝色眼瞳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薄雾, 这才温温吞吞回答对方的问题。


    “偶、偶尔有点痛。”


    “还觉得胀。”


    顿了顿, 珀珥用自己有限的认知尝试描述这场隐秘无声的变化,发出绵软的、被拖长了尾音的轻喃:“就好像……在长着什么。”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珀珥不知道这样过于私密的问题该向谁说起,当他在自己认识的那尔迦人中寻觅一圈后, 最终将求助目标选定为对自己进行过精神力饲喂的阿斯兰。


    他总觉得阿斯兰有种可怕但又可靠的气质,便下意识在那时候拉住了对方的手指。


    当然珀珥并不知道,这种“依赖”有一部分正是源自于他与阿斯兰之间的精神力饲喂。


    不过依赖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


    在饲喂过程中那叫珀珥濒临崩溃的快乐与迷乱中,阿斯兰似乎已经见到过他最糟糕的样子了。


    那么再糟糕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吧?


    发呆的小虫母吸了吸鼻子,无意识又把自己往阿斯兰的手掌里送了送,他几乎把自己蜷成了一个团子的形状。


    这样热乎乎的摸着好舒服……


    原先属于人造人的躯干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要比少年人多一丝细微的修长,但又比青年人更为软润,会在该长肉的地方努力一下,显现出一种属于虫巢之母的特质。


    而此刻,在触感之下,那里软和了很多。


    阿斯兰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然后被他握着的小虫母仰头蹙眉,发出了像是猫咪舒服后的呜咽声。


    “抱歉。”


    阿斯兰微窒。


    他如一位克己复礼的医生绅士,一寸寸拉扯着手臂的肌肉,然后与那一片被焐热的皮肤分离。


    而精神力深处的那头怪物也被压着裸/露出半截尖齿的吻部,一点一点缩回到冰窟中,静谧无声。


    轻薄的睡袍上的褶皱散去,却又因为贴肤而笼络在小虫母的胸前,印出了一抹小巧的、向外的痕迹。


    珀珥慢吞吞打了个哈欠,“不、不用道歉。”


    顿了顿,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他又急匆匆地补充道:“可以睁眼了!”


    阿斯兰沉声“嗯”了一下,随即眼睫微动,露出了那双不见任何起伏的银白色眼瞳。


    珀珥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地追问道:“我怎么啦?是生、生病了吗?”


    “不是生病。”


    阿斯兰抬手捋了一下小虫母额前的碎发,沉稳淡然的声音抚平了珀珥心底藏着的那一抹担忧,但神情中却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与生病无关,只是……


    他目前还不好直接下定论,但精神力的感应告诉他,现阶段的小虫母尚且无恙。


    “那、那就好。”


    珀珥松了口气,他不想再体验吃药、打针的感觉了。


    然后珀珥又懒懒打了个哈欠。


    最近两天他睡眠的质量比较一般,或许是因为即将抵达中央帝星,也或许是因为胸脯前隐秘的变化,以至于此刻正值白天,珀珥便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他又有点困了。


    纱帘被外侧的光源镀了层金边,又正好从缝隙钻进来几缕,落在了珀珥的面颊上,他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小片阴影,伴随呼吸轻轻颤动着。


    看起来好像坐着都快要睡过去了。


    可怜又可爱。


    似乎睡觉也需要人哄着。


    ……那就哄吧。


    这样乖乖的小家伙,是该得到更多的宠爱。


    阿斯兰抬手,小心抬起珀珥的脚踝,将那截柔软的拖鞋褪了下来,随后规整地摆在床边。


    他的拇指与另外四指分开,轻而易举便拢住了小虫母那双有些纤细的脚腕,随即上抬,几乎是半提着珀珥的小腿将人彻底放倒在了床上。


    “唔……”


    珀珥含糊哼唧了一声,微凉的小腿下意识在阿斯兰的手掌里贴着蹭了蹭。


    他喜欢阿斯兰的体温,热乎乎的。


    伴随着身形、动作的倾倒,珀珥先前剪短的白色碎发铺开在枕头上,他眨了眨眼睛,感觉脸上有落下阿斯兰冰凉长发的触感。


    有点痒。


    珀珥用鼻尖蹭了蹭,又噘着嘴想要吹一下,谁知嘴巴刚刚张开了小半截缝隙,就不小心含住了阿斯兰的发梢。


    俯身正给珀珥整理被子的阿斯兰微顿。


    他抬手捏住珀珥的两颊,低声道:“张嘴。”


    珀珥很听话,顺从着张开嘴巴,露出了红艳艳的口腔。


    红红白白,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尤其在阿斯兰那过于出众的视力下,他能看到小虫母浅红色唇瓣上黏着的几根银白色发丝。


    阿斯兰手上的动作很轻,将发丝从珀珥的唇间挑了出来,在指腹即将离开了那一瞬,以拇指抵着轻揉了一下对方的唇角,引得珀珥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床被铺好,拉住纱帘后透进来的光很柔和,滑落的毯角被阿斯兰拉起,轻掖在珀珥的肩头上,将小虫母裹了进去,营造出一种绒绒的暖意。


    ——正适合休息。


    阿斯兰摸了摸珀珥的额头,“等明天去做个检查吧。”


    “好哦。”


    珀珥点头,正好在阿斯兰的掌心里蹭了蹭。


    安静坐在床边的白银种战神目光落在了小虫母那张懵懂的脸上,他看到了对方藏在眼底的困倦,也察觉到了对方侧身拢住被子时下意识蹭动的动作。


    阿斯兰:“睡不着?”


    “……唔。”珀珥应了一声,“那里有点难受。”


    似乎是因为被发现了偷偷蹭被子的动作,珀珥耳尖红了一下,脸蛋下意识往被子里埋,却又被阿斯兰及时捏住两颊,将人从闷闷的小空间里带了出来。


    阿斯兰垂眸道:“会憋坏的。”


    珀珥的面颊被温热的指腹揉了一下,他贪恋似的想到了这只手此前按在自己胸脯上的感觉,脸蛋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但或许是对舒服的渴望在这一刻大过了羞耻,珀珥向着阿斯兰的手掌靠了一下,就好似把自己的脸送到对方的手掌心里,像是一只乞食的小奶猫。


    他轻声道:“蹭一下,舒服。”


    纱帘外的光影微动,阿斯兰的指骨关节略微紧绷。


    很少去请求什么的珀珥扬起下巴,像是一个不那么自信的小孔雀,连展开的翎羽都有些耷拉,却还是大着胆子问:


    “阿斯兰,可以帮、帮我揉揉吗?”


    似乎是为了得到对方的应答,珀珥红着脸,想要开出更多的“筹码”。


    他伸出半截手臂,悬空小心比划着,“这次可以不闭眼睛哦!可、可以吗?”


    “……好。”


    在应声的那一刻,阿斯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精神力世界中那头怪物发出了近乎癫狂的嘶鸣。


    安静蛰伏在白银种战神周身的菌丝缓慢溢出,它们如触须一般远离,将浅色纱帘外侧更为厚实的窗帘布一寸一寸拉上,彻底隔绝了外边天气正好的自然光。


    室内的光影逐渐沉了下来。


    昏暗中,阿斯兰只点了一盏光源极其柔和的床头小灯。


    细碎零星的光散落在珀珥侧躺时的后颈上,雪白莹润,宛若一截沾着露水的铃兰茎。


    待一切做好后,还不等阿斯兰动作,便看到蜷在被窝里的小虫母仰着脑袋 ,发出了近乎邀请一般的询问:“可、可以揉了吗?”


    那声音就像是黏着蜜糖似的。


    “……可以。”


    属于白银种战神高大体格的阴影又一次落下,笼罩在了珀珥的周身,那只浮动银白色虫纹的手掌在片刻的僵硬后,近乎是被引诱地探入到沾染着小虫母体温和暖香的被子里。


    一切都很柔软。


    但一切都比不上珀珥的皮肉更加柔软。


    手掌又一次与布料碰触的那一刻,珀珥小声发出了被满足到的喟叹。


    他侧脸埋在枕头上,柔软的胸脯、手臂近乎是抱着阿斯兰的手臂,享有这份可以缓解难受的按摩。


    “力道可以吗?”


    阿斯兰垂着眼睫贴心询问,那神情无欲无求地如同雕塑。


    “可、可以。”


    珀珥眯着眼睛,声音黏黏糊糊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显然是舒服得厉害,从阿斯兰的手落下后,他眼睛就没睁开过,只一个劲儿地往阿斯兰的手掌上贴。


    像催促一般弓着腰腹,几乎挂在了那只深麦色的强壮手臂之上。


    珀珥的体温偏低,碰触时像是握住了一块温凉的软玉。


    阿斯兰的体温则很高,滚烫地像是个暖炉。


    二者相互接触后,热量会从高温部分传递到低温部分。


    在珀珥呼吸渐沉时,那片软玉早已经染上了属于阿斯兰的热度。


    睡梦中的小虫母呼吸清浅,原本蜷缩着的身体逐渐放松,几乎慷慨地展露着自己的一切。


    当太阳宫长廊内悬挂着的钟表发出“哒哒”声后,听觉敏锐的阿斯兰微微偏头,结束了这一场面向于小虫母的单向抚/慰工作。


    他的指尖有些轻微的战栗。


    却不是因为累。


    深麦色覆盖着大片银白手无声抽离,脱离了属于珀珥的柔软之源,重新掖了掖被子,又将捋了一下珀珥耳边的碎发。


    在阿斯兰的手安静垂落在身侧后,那些盘踞着的虫纹却久久不愿意离开,只痴缠聚集在那只曾经碰触过小虫母的手上。


    从手掌、手背,在盘绕至指根指腹,仿佛无数只闻着肉味而来的蛇,不停探着蛇信汲取着属于珀珥身上的暖香与温度。


    疯狂的虫纹叫嚣着不够,可作为掌控一切的主人,却硬生生用另一只手拂过,将大片流动的银纹压制回它们本应该存在的位置。


    阿斯兰一点一点退回至安全的距离之外,随即漠然的眸中流窜着暗光,只冲着酣睡中的小虫母道了一句温和又克制的“午安”。


    雕刻着精致花纹的门板被无声合上,伴随着深麦色小臂上肌肉的震颤,门把手下落,隔绝了满室甜蜜的香气。


    躺在被窝里的珀珥沉浸在梦乡之中一无所知,只带着满胸脯暖融融的热意和一部分属于阿斯兰的气味轻微偏头,迷失在柔软的床铺之中。


    弥散甜香的被褥下,睡袍因为珀珥的动作而卷蹭至膝盖之上,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小腿,那隐秘如脚链环绕在他脚踝上的菌丝动了动,延伸出几缕细丝,将蹭开的睡袍缓缓下来,遮盖住了那对发粉的膝头。


    一切再次陷入了安宁的沉静。


    ……


    阿斯兰离开太阳宫后,在门口看到了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人形智能——幸存者的虚影。


    白茫茫的光源笼罩幸存者的五官面庞,他的身形同样高大,与阿斯兰并立在辉煌华丽的门口时,几乎不相上下。


    “你醒了。”


    幸存者的声音平整毫无波动,机械音中被剔除了灵魂与感情的部分,只留下了最精密的数据和永远不会出错的数据。


    阿斯兰同样没有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嗯,醒了。”


    这一刻,当他们面对面立于此处时,身形轮廓上的近似性几乎达到顶峰。


    但也仅此而已。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便默契地知道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一位是远古时代便诞生的白银种战神,一位是计算、辅助那尔迦帝国管理的高等智能。


    他们同时向远离太阳宫门口的位置走动着,前方有大草地上砌成的石路,后侧是黄金穹顶,隐隐有金粉在流动。


    阿斯兰和幸存者准备去中央星下方的地底洞窟,看一下当前虫巢物质的情况。


    幸存者:“昆汀让我带你去地下洞窟看看,那里布置有数据锁,只有我能打开。”


    某种程度来说,幸存者是唯一能够打开地底洞窟的密匙。


    阿斯兰颔首,“好。”


    一路上,阿斯兰和幸存者穿越草地,路过绿影婆娑的水池,再到装饰性十足的雕塑,此刻人造光源已经随时间的推移而向西方移动,漫天彤云,旖旎着瑰丽的光辉。


    中央帝星的地面上方被太阳宫笼罩,周围延伸出偌大的花园、草地、园林、湖泊,甚至是星舰的停舰坪。


    再往远方高达12米的苍白色围栏上缠绕着藤蔓,向高空延伸出半透明的能量穹顶,最终在太阳宫最中央的位置聚合成点,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防护罩。


    而在12米的围栏之外,则是皇家护卫军们主要守卫、巡逻的区域大道。


    新王回归后,属于太阳宫的生机被重新点燃。


    宽敞的大道之上,身着贵气华服、腰间别着长剑的护卫军走动着,在远远看到阿斯兰和幸存者后会微微颔首,行一个十足到位的贵族礼。


    至于太阳宫之外,则是帝国高层的办公区域,是昆汀以及秩序同盟的活动地点。


    蝎组、燃血组,以及星髓叛乱之前的边境哨卫军并不经常在帝星上行动,不过在虫巢之母回归后,帝星之上的情况大抵情况还会再发生改变。


    而在太阳宫的正下方——地底之下,则是许久之前随那尔迦人一同离开他们的母星艾瑟瑞恩星球,并重新扎根于中央帝星地底洞窟的虫巢物质。


    属于那尔迦的虫巢之母消失了416年,而虫巢物质则在更早之前便隐隐有了枯萎的迹象。


    地底洞窟的入口在太阳宫的边缘,那是一棵巨大的,下方根系相互盘绕交错的树。


    光源在树冠间流淌成淡金色的瀑布,苔藓几乎覆盖整个下方,在巨木根系之下是一道延伸向隐秘深处的通道,外侧立着一块石碑,周边缠绕有淡色的荧光蓝数据条,会自然地将一切生命体挡在外侧。


    幸存者上前。


    荧蓝色的数据流动慢了几分,扫描过他的身体,在“滴”的一声后,数据条向两层错位,露出了一个可以通行的位置。


    当阿斯兰和幸存者的身形被通道内部的阴影吞没后,数据条重新聚合,再一次构成了阻隔外界的薄膜,执行着保护、守卫虫巢物质的职能。


    ……


    巨大的地下洞窟空寂安静。


    阿斯兰和幸存者自石阶一寸一寸走向下方,进入到这片阴冷之中,那数百年前盘绕满洞窟的柔白色神奇物质,如今却呈现出一种暗淡的萎缩感。


    色泽不再清透,显露出几分浑浊。


    丝缕干枯,恍若丧失了最原本的生命力。


    这些曾经可以孕育那尔迦人,并由虫巢物质相互交错而构成的“卵”变得干瘪、缺乏生机,与暗淡的柔白色丝缕交错着横卧在洞窟之内,隐隐能透过卵膜窥见内部蜷缩着的、完全赤/裸的那尔迦个体。


    “最近的一百年里,没有一位那尔迦人能够正常孵化、诞生。”


    幸存者充满机械感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内显得有几分空灵。


    他语气平缓,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动,只诉说着阿斯兰沉睡期间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内所发生的一切变化。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不孵化,是因为虫巢物质濒临干枯,无法提供正常的养分,所以才断绝了这些生命个体的孵化可能。”


    “但后来,据我这两年重新观察后发现,他们不曾孵化并非是因为虫巢物质的枯萎。”


    阿斯兰靠近成片的虫巢物质,自他周身延伸出来的白色菌丝与之贴近,隐隐有种无形的能量在流动。


    他问:“那是什么?”


    幸存者:“——是因为他们在缩小自己的生存空间,反向为虫巢物质提供养分。”


    如果说以前是母体供养内部的婴孩,那么现在就是婴孩暂停了自己的生长发育,用自身的营养去反哺母体。


    阿斯兰顿了一下。


    成丝成缕的菌丝从虫巢物质上收回,重新回到了白银种的身体内,他盯着洞窟若有所思,声音微沉着呢喃道:“反向供养……”


    模糊中,有什么东西自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因为速度太快让阿斯兰无法深究。


    幸存者目光虚无,被笼罩在面庞上的柔光尽数遮挡,叫人无法窥见他的真实情绪。


    他道:“虽然他们试图用自己供给虫巢物质,但显然,洞窟内的虫巢物质并没有恢复生机,甚至还在持续消耗。”


    尚未被孵化出来的那尔迦生命个体,将自己所持有的养分反向输送给早已经有了枯萎迹象的虫巢物质,但尚还留有一丝声息的虫巢物质却不曾自己享有养分,而是将其给了另一个他们谁都不知道的未知对象。


    阿斯兰沉眉,“虫巢物质,是四百一十六年以前就开始枯萎的。”


    “准确说来——”


    幸存者补充:“要比这个时间更早十年,甚至可能是二十年便有了很细微的迹象,只是当初谁都不曾意识到。”


    作为人工智能,幸存者本该精通一切数据的运算和统计,但面对本身就具有特殊性质的虫巢物质,即便是他都无法得出一个完全精细的数字。


    在静谧空旷,承接着属于那尔迦人生命传递的地底洞窟内,幸存者转身,与阿斯兰对上视线。


    他说:“如果再找不到原因,这些虫巢物质会完全枯萎,届时那尔迦将彻底断送一切。”


    虫巢物质彻底干枯,卵膜内孕育的那尔迦人死亡。


    在这之后的百年、千年,当最后一代那尔迦人走向生命的尽头,那么本属于虫巢意志的荣耀也将彻底烟消云散,成为飘散在宇宙深处的一片尘埃。


    ——那是只能出现在历史上的过往。


    阿斯兰:“……还有几年?”


    幸存者又看了一眼大片的虫巢物质,声音低到近乎飘散在空气中。


    他说:“最多坚持两年。”


    两年之后,属于那尔迦的信仰之源,将会彻底坍塌。


    ……


    人造日光从西方落下,在那片糊上倒映出光辉,恍若两个太阳一上一下交错着,贯穿了太阳宫内顾名思义的主题。


    珀珥是被机械精灵叫醒来的。


    导盲球悬浮跟在他身后,长着小翅膀、宛若缩小版机器人的机械精灵帮助珀珥整理了一下他的碎发,随后又端上一个托盘。


    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块软乎乎的面包,这像是饭前的小点心。


    他们知道小虫母近来总是很容易感到饿。


    “珍珠宝宝可以先吃一点,等会下楼了再用正餐。”


    早已经与机械精灵连通过数据的导盲球将牛奶、面包递了过去。


    珀珥也确实有些饿。


    似乎从灰烬1号星球之后,他就开始变得容易饿,饭量也比先前增加了不少。


    他揉了揉有些发空的肚子,有些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小块的面包,又接过导盲球递过来的牛奶。


    珀珥最开始是小口小口抿着喝的,但当温热的液体浸润他的喉咙后,那股汹涌在身体内部的饥饿开始叫嚣,促使他仰着脑袋,像是饿坏了的小猫一般将剩下的牛奶全部灌到了肚子里。


    珀珥舔了舔嘴巴,蹭掉了那一圈白色的小胡子。


    但他还有点饿。


    不,或者说这些餐前的小点心,似乎惹得他更饿了。


    从床上爬起来,踩着软和的拖鞋,在导盲球和机械精灵的簇拥下,珀珥才刚刚走出卧室的门,就遇见了循着声音摸上楼的缇兰和星弧。


    “我可爱的小兔子先生!”


    “乖宝!半天不见想死我了!”


    两个高高大大的家伙跑着挤了过来,在并排的间隙里,还相互挤着肩膀,生怕对方超越自己先一步到小虫母的面前。


    缇兰/星弧:碍眼的家伙!!!


    嘴里喊着“小兔子先生”的缇兰捧着小虫母的脸蛋揉了揉,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星弧叫嚷着“乖宝”一把搡开了缇兰,他几乎半跪在地抱住了身量纤细的小虫母,却在如往常一般往对方怀里蹭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细细的闷哼。


    缇兰拧眉,抬手将珀珥从星弧怀里提着抱了出来,“你这个粗鲁的家伙!你弄疼珍珠了!”


    “乖宝怎么样?是哪里疼吗?我刚刚太使劲了?”


    “对不起啊乖宝。”


    星弧也着急,脸上轻快的笑容立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堕落种那略微凶戾,却盛满了担忧的神情。


    珀珥抿唇,空茫茫的眼睛看不见,却很准确地将星弧的脑袋推开,下意识把身体向后藏了藏。


    “没、没事。”


    “真没事?”


    缇兰和星弧都持怀疑态度。


    珀珥重复道:“真的没事!”


    顿了顿,他又小声补充道:“但是你们要对我再、再轻点。”


    缇兰的视线从小虫母藏起的胸脯轻轻掠过,随即挡开星弧,上前一步,将珀珥抱了起来。


    这一次他很小心地避开了一切,而星弧也没有抢。


    缇兰:“走吧,我们一起下楼吃饭吧。”


    “我们?”珀珥歪头。


    “是的,我们。”


    星弧跟在旁边,手有些闲不住地拨弄了一下珀珥耳垂边的碎发,又探着去比量着对方的手腕,似乎是想要检查小虫母有没有吃胖一点。


    星弧道:“我们到底是堕落种嘛,虽然当初边境哨卫军的身份已经恢复了,但帝国不可能什么都不计较,因此只给我们一天的休整时间,等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坐上战舰去边境星球了。”


    那群讨人厌的老头子,一个个都顽固得像是上万年前地里刨出来的化石,烦死了!让他们多陪小妈咪几天怎么了?


    不止是他们,从在中央帝星上建立太阳宫至今,为了保证虫巢之母的安全和至高性,太阳宫内不允许子嗣们长时间停留。


    可以说这片华丽的宫殿内除了虫巢之母,便是由数据支撑的机械精灵。


    唯有太阳宫的最外围,布满了属于皇家护卫军的守卫队。


    当然,如果日后虫巢之母有选定“王夫”的意向,那么身份转变之后的那尔迦子嗣则可搬入太阳宫,享有整个那尔迦最高等奢华的待遇。


    珀珥想了想,问道:“边境星球?很、很远吗?”


    星弧声音微沉:“很远。”


    远到悬浮于那尔迦帝国星域最边缘的位置,环境艰难、常年风雪,由矗立在冰雪之下的哨所围拢出一片“城墙”,帮助他们共同地边境线之外的异兽雪虻。


    星弧捏了一下小虫母的手指尖,低声道:“但是没关系,不论多远,我们都会回来看你的。”


    只要你需要,只要你呼唤,即便我们再次违逆帝国也一定会回来。


    缇兰漫不经心瞥了星弧一眼,在同样对上对方暗含警告的目光后,缇兰只勾了勾唇,默不作声。


    走过正对花园的玻璃镜廊后,餐厅的长桌已然能看到大半截,那里已经坐了很多的那尔迦人,都是珀珥认识并且熟悉的。


    但这样的情景对于太阳宫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先前四百多年里没有虫巢之母的存在,太阳宫常年空落,不见任何一丝鲜活气儿。


    但如果再将时间线向前,过往历史中的虫巢之母苛刻冷漠,向来拒绝与自己的子嗣们一起用餐,几乎从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在最后一段距离的时候,珀珥要求下来自己走,只一左一右分别拉着缇兰和星弧手。


    当他们彻底穿越过玻璃镜廊时,餐桌上的热闹动静隐隐传了出来——


    华美的餐厅内,夏盖略微侧坐,手里捏着酒瓶,正给自己倒了满杯的深红色酒液,“再不去异兽战场,我浑身的骨头都快酥掉了。”


    说着,他咧咧嘴,面庞上的刀疤轻微抽动,“比约恩估计要等不及了。”


    比约恩是燃血组的副首席,夏盖的左右手。


    早在夏盖去辐射荒星之前,这位副首席比约恩就被派遣到了其他星球的异兽战场里,连那尔迦新王的回归都未曾赶上。


    甚至比起夏盖,比约恩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战斗狂。


    没谁会想和这位燃血组的疯子副首席对上,那家伙可比夏盖更难惹。


    “你去了就见不到珍珠了。”


    在战斗上与燃血组有共同语言的刀疤把玩着手指间的刀具,语气中带有几分不舍。


    按照此前与帝国高层的交锋与计划,明天他们就该离开了。


    夏盖喝了一口酒没说话,只垂着眼皮看不清具体神色。


    倒是旁侧的尤利西斯冷笑一声,语气中是明晃晃的不满。


    “呵,就算不去异兽战场,未来也难见到小虫母,太阳宫里的虫屎规矩那么多,见一面得提前一个月预约,还有一群机械精灵守着,谈何容易?”


    厄加沉默不语,但挡在面罩下的神情却赞同了尤利西斯的话。


    他不喜欢太阳宫内对虫母与子嗣之间的限制,也不喜欢那种看不到小虫母的日子。


    但即便如此,当那尔迦帝国高层提出要接回珀珥的时候,厄加还是压下心底的不喜,抬手赞同——因为他知道,整个世界、整个宇宙之内,最安全,且永远不会受到异兽威胁的地方,一定是太阳宫。


    坐在对面的赫伊眼底微沉,反驳道:“那是为了确保虫巢之母的至高性。”


    是为核心地位的显现,也是为了虫巢之母的安全。


    那尔迦人从离开母星艾瑟瑞恩星后的数千年里,一直遵循着守护“王”的理念与坚持,从未中断过。


    即便他们——每一个那尔迦的战士都可能因异兽潮而牺牲,尸骸铺满中央帝星的外围,但太阳宫不会。


    高达12米的特殊合金围墙笼罩于宫殿之上,由高等智能幸存者连通意识、隔绝辐射的能量穹顶,同时承担守卫与照顾职能的机械精灵,以及提前储备好、足够五百年使用的物资……


    那些生活在太阳宫内的动物生灵,都经过最严密的检查与观测,在确定其的无害性后,才可饲养在林园之内共同陪伴虫巢之母。


    纵然发生意外,也有巡视在内部、时刻进行检测的机械精灵及时预警、清除,断绝任何危险靠近这座宫殿的主人。


    如果有一天辐射骤变导致的异兽潮会吞没宇宙星海、吞没那尔迦帝国、吞没中央帝星,那么住在太阳宫内的王,至少能安然走到生命的尽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太阳宫是一座小型的生态园,或许没有那么热闹,但它一定是末日降临后的最后一片乐土。


    “但那也是限制王的高塔。”


    林的声音温柔而克制,语气的更深处隐隐有种细微的忧郁感,他模糊觉得柔软的珍珠并不会喜欢这样的环境——即便那是为了安全。


    奥洛维金轻啜了一口红茶。


    “太阳宫建成的初衷就是为了虫巢之母而服务,这里有一切能满足王需求的设备,防守严格,能避免一部分失控子嗣对虫母的冲撞,也能阻断异兽带来的任何危机,这一点我记得军校内的基础必修课上就讲过。”


    他勾唇,露出一抹礼貌十足的笑容:“军校一年级必修课本《那尔迦准则》第265页十二部分的第七小节,望周知。”


    这话一出,把尤利西斯给逗笑了。


    太阳宫是乐土不假,但也确确实实是虫巢之母走不出来的高塔,见识过外界热闹的王真的能受得了这种与机械造物为伴的孤寂吗?


    甚至当初在被流放的路上,尤利西斯与林无数次复盘那尔迦的帝国史——


    在有关于虫巢之母数以千计的记录中,似乎一切的变化都是从古老的那尔迦人离开母星艾瑟瑞恩,并为虫巢之母在中央帝星建立了宇宙内最为安全的太阳宫后开始的。


    历代的虫巢之母从中央帝星的地下洞窟中经由虫巢物质的孕育而诞生,在认知尚未成长之前被接入太阳宫,然后在这里度过整个余生。


    在此期间,那尔迦的王所能接触到最亲近的人是机械精灵,所能看到的天空永远是能量穹顶笼罩的那一片,所能欣赏的景色数十年如一日,还总被高大的围栏包围着,恍若一座永远都无法逃离的华美监狱。


    就连王的眷属想要靠近,也需要递交报告、经过层层检查后才能正式入内。


    往往这个时间会持续半个月以上,等虫巢之母与子嗣们真正会面的时候,最初由思念催生出来的情绪,大抵会变成另一种模样。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虫巢之母逐渐展露出最一开始很容易被忽略的微妙变化。


    而当这些变化一点一点地叠加,直到某天彻底暴露时,虫巢之母与子嗣之间的关系,则已经走到了另一种难以调节的僵硬状态。


    这座固若金汤的安全堡垒何尝不是一种影响呢?


    尤利西斯的眉眼间浮起几分烦躁,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讽刺道:


    “你们皇家护卫军可真是够循规蹈矩的,怎么?跪在地上冲着小妈咪流口水、伸舌头,疯狂摇那条狗尾巴的时候也能这么守规矩?”


    这位重新恢复边境哨卫军首席身份的堕落种笑容里充满了恶意与轻蔑,猩红色的义眼扫视过对面握紧拳头的奥洛维金,以及面无表情的赫伊,声音轻慢而挑衅十足——


    “规矩能让你们取悦到他吗?”


    “规矩能让你们知道怎么舔爽他吗?”


    “规矩能教会你们他到底想要什么吗?”


    在一声更比一声苛刻的诘问下,餐厅内的气氛忽然僵了一下,奥洛维金一贯温柔的贵族面具在此刻被撕裂,露出内里近乎倨傲的冷漠。


    原本用于吃饭的餐刀被猛然掷出,锐利的银光直指尤利西斯的额心。


    铂金色贵族眼底流露出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尤利西斯噙着冷笑,覆盖金属的手指夹住刀刃,却转手用手肘将旁侧的银叉捣了出去,用作是给奥洛维金的“回礼”。


    长桌上的装饰花瓶向旁侧倒去,夏盖揉着寸头轻“啧”一声,大掌扶住了他认不住品种的花枝。


    另一边的厄加尾勾摆动,卷住了一个差点儿被从桌布上抖落下来的汤匙。


    刀疤和林也没闲着,他们提前伸手端起来了两盘还冒着热气的菜,避免食物成为这场针锋相对中的牺牲品。


    坐在主位旁侧的阿斯兰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喝茶,显然并不打算掺和到这场混乱之中。


    他虽活得久,但此前千百年都活动在异兽战场上,只在自己的同类都走向生命尽头后,才短暂回到中央帝星,回归虫巢物质守护者的身份。


    阿斯兰对太阳宫认知是“虫巢之母的安全堡垒”、“与世隔绝的桃花园林”,对于这里的一切他并不做出评价,他仅会以小虫母的意志为主。


    珀珥喜欢,那么万事无虞;珀珥讨厌,来一场变革又何妨?


    总归这座太阳宫远没有他活得久,再怎么也不该成为困住小虫母的高塔。


    刀叉开始在半空中飞舞,伺候在旁侧的机械精灵发出低低的嗡鸣声,似乎已经进入了警戒状态。


    “这是太阳宫!不是任你们放纵的地方!”


    赫伊冷声警告。


    但他的话语毫无威力——至少对于同样在气头上的奥洛维金和尤利西斯来说,他们此刻只想打一架。


    奥洛维金盯着尤利西斯,勾出毫无温度的笑意,“不牢您费心,我们自然知道怎么伺候王。”


    “一群小狗一起吗 ?”


    尤利西斯的指腹抵着餐刀的刀柄,恶意满满道:“连最渴望的little mommy也能守着规矩去共享吗?然后相互礼让、彼此推拒?”


    尤利西斯厌恶皇家护卫军那副恪守规矩的模样,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规矩难道就没有出过错吗?


    这话一出,混乱又起。


    带有防卫功能的机械精灵在系统设置下掺和到了这场对峙中,当眼下的闹剧即将攀升到另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时,门外轻盈缓慢的脚步声中断了这一切。


    在珀珥歪头站在门口,空茫茫的眼瞳扫过远方的时候,所有的那尔迦人都僵住了。


    尤利西斯手里握着一把银刀,奥洛维金的手上则是银叉,厄加尾勾上托着一个果盘,夏盖怀里则抱着两个花瓶,刀疤和林交错着扶住了被撞到的椅子。


    就连混乱之外的阿斯兰也没闲着,深麦色的手指间夹住了一把不知道谁飞出来的水果刀——刀尖正好对着他的眉心。


    站在小虫母身侧的星弧和缇兰神情微僵,显然没想到今晚的场面这么混乱。


    这本来应该是一场氛围美妙的离别晚餐的!!!


    此刻,状态之外的珀珥则慢吞吞眨了眨眼睛,声音清亮温软,带有几分招人的糯意。


    他只模糊听到了尤利西斯一半的话。


    于是,他问:“要、要共享我吗?”


    那近乎裸/露出一种不谙世事的无辜,以及对觊觎者无意识的勾引,就好像再说:你们可以一起拥有我的,我同意了。


    真是一种令人想法糟糕的反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