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鸳鸯列车(八) 我亲我的,你打你的。……
“……”
盲杖僵立半晌, 长叹一声,扔掉武器,举起双手。
“先是那女人, 再是你,你们这群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他无奈地问。
李维没回答。
中了蓖|麻毒素的汤姆躺在地上, 欣慰地发现车厢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可惜不是正常反应。
“你手里拿的枪是玩具吗?”
一人问李维, 然后对其他人说,“我在列车员那看过类似的玩意, 可伸缩、可震动、能喷水……”
李维不等他说完, 飞快地对准列车坐垫开了一枪。
“你想试试?”他问那“可伸缩可震动能喷水”的人。
对方:“……”
他看了看毛絮乱飞的软垫和举着双手一脸无语的“狗主人”盲杖,后知后觉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不想!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好消息,好消息,面对近在咫尺的热武器, 联邦人民的求生本能终于又重新占领了高地!
人们开始往座位底下钻, 而盲杖看似一动不动地跪坐着,实则在暗中给他的导盲犬下指令。
几息之后, 那只疯疯癫癫的杂毛导盲犬俯身从行李架上绕到李维背后,呜呜地呼噜两声,在德莱顿的“李维先生,小心!”的提醒中跳了下来!
李维反身闪避,为了防止误伤乘客和离狗不远的德莱顿、捞起桌上的茶壶扔了过去。
幸运的是他砸得很准。盲杖的导盲犬大约只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一瞬间犹如火星撞地球,它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晕头转向,哼哼唧唧努力了几次也没能爬起来。
不幸的是盲杖趁机反击了!他借着跪地的角度从小腿处抽出了一柄匕首, 向后划出一道180度的弦月,逼退李维后,再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捡起掉在脚边的手杖。
然后他侧耳听了听声音,抬起手杖果断对准呼吸声传来的方向刺了下去!
李维堪堪闪开,差点被这一下穿成人肉烤串。手杖尖擦着他的手臂划过,刺破外套后和他身上的鱼鳞摩擦,带起一阵金石相击的声响,盲杖听到以后面露困惑:
“什么东西?你还穿着盔甲?”
脱口而出的疑问并不妨碍他猱身而上、飞快地用匕首展开第二击,以免李维抓到开枪的机会。
他的近身搏斗技巧极其高超,哪怕双目失明,也能精准地用手杖架住李维持枪的手臂。两人从车厢头一路打到车厢尾,一排排长桌上摆放着的瓶瓶罐罐稀里哗啦掉了满地,当盲杖快要靠近车厢门时,他的狗响亮地吠叫一声,盲杖于是停下脚步,举起手杖,用上面凸起的部分勾住头顶的行李架,在李维扣下扳机的同时用力一拉,把自己拽到了空中!
紧接着,他落到了李维的背后,横起手杖勒住李维的喉咙,笑道:“怎么感觉你束手束脚的,难道是怕伤到其他人?看来你不是黑|道上的人,随便哪个杀手都比你狠。”
李维面色微沉。
他不接话,硬是拿手臂上的鳞片抵住脖颈前的刀,在“咯啦啦”的刮鱼鳞的动静里反身对盲杖的身体开了一枪!
盲杖发出一声闷哼,收回手杖和匕首,捂着伤处蜷缩成了虾米,李维正要开第二枪,车厢内忽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请尊重考核规则,遵守车厢内秩序!再重复一遍!请尊重考核规则,遵守车厢内秩序!
“列车长检测到有人恶意破坏公物、对他人的生命财产造成严重威胁,现已启动强制措施、维持列车社会的稳定,请所有乘客抓紧时间,回到伴侣身边,互相支持、互相倚靠、安抚彼此的情绪,任何落单的乘客都将受到严格的管控……”
李维的手指已然搭在了扳机上,然而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地毯骤然翘起边角甩动了一下,把他掼倒在地!
有人体会过被地毯胖揍的感觉吗?
反正李维是第一次见。
柔软的布料包裹住他的四肢,无论他如何挣扎,都仿佛漂在水里,有种使不出力气的感觉,前面的盲杖和他的地位差不多,被两扇窗帘和一个餐盘吊起来打。
混乱中,正在试图控制导盲犬的德莱顿冲过来抓住李维的手,说道:“他没有落单,他的伴侣在这里!”
李维感觉到地毯压制他的力道减轻了一些。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环住德莱顿的脖子粗暴地往人脸颊上亲了一口,既是表达感谢、也是为了降低列车的警戒值,然后他就着这个挂在人身上的姿势举起枪,要再去瞄准盲杖。
盲杖活像十字架上的耶稣一般被窗帘吊在空中,招呼他的狗说:“过来,‘酸糖’!”
导盲犬跑到他身边,用嘴接过一小管注射器,熟练地往慌不择路的路人身上捅去。
你被小狗杀死的概率绝不为零!
盲杖听到路人伴侣的尖叫,知道狗成功得手了,便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列车员?列车员!我要和这个刚变成单身的人登记成为伴侣!”
李维:???
他不假思索地连按数次扳机,子弹倾泻而出,而列车不在意盲杖手动更换伴侣的操作,却因感受到自身的秩序受到挑战,又一次向李维发起攻击。
德莱顿不得不与李维空着的另一只手五指相扣,同时歪过头,尽量使用不会干扰视线的角度和他接吻。
李维能够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体温,他有些走神,德莱顿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头,拍拍他拎着枪的手。
那意思是:我亲我的,你打你的。
李维:“……”
他只好竭力尝试一心二用,被德莱顿带着站起身,一面缓慢地往前移动,一面时而冷不丁地开枪。
盲杖气喘吁吁地脱掉外套,露出里面嵌了子弹的防弹衣。他中了几枪,受了伤,但不是特别严重,暂时还不影响行动。窗帘将他扔到地上,他抓住自己新鲜出炉的“伴侣”,威胁地命令说:“走!”
“伴侣”低声啜泣着,不断回头看地上的尸体。盲杖扳过她的头,导盲犬在前方带路,他们一瘸一拐地跑进了另一个车厢。
李维和德莱顿紧随其后。
“不知道喻姗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逼停列车。”
前进的过程中,德莱顿说道,“如果她失败了,我们有可能跳车吗?”
李维望着窗外景色向后流逝的速度评估了一下:“……我应该可以,我的鳞片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到时我抱着你,你垫在我身上。”
德莱顿看了看他刚才为架住盲杖的匕首而被磨掉鳞片露出血肉的小臂,什么都没说。
讽刺的是,一旁的茶壶听到他们的对话,说道:“感情到位,故事情节动人,加五分。恭喜两位暂时在本次考核中跨越了及格线!请继续保持!”
李维一巴掌把它抽到地上变成陀螺。
茶壶说:“袭击考官,扣五分……”
德莱顿飞快地扭头亲了李维一口。
茶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李维又给了它一脚。
茶壶暴怒:“袭击——”
德莱顿拥住李维的后背,从他的额头亲到鼻尖、再到下巴和手背。
茶壶发出尖锐爆鸣:“加分——不对,扣分,不对,加分——”
疑似烧干了CPU。
李维忍不住对德莱顿笑了笑。他们不再理会它,快速跨越五六个车厢,冲进了紧挨车头的第一节车厢,这里眼下有三个人正在对峙:
“鸳鸯”喻姗,杀手“盲杖”,和“盲杖”捡来的路人伴侣。
喻姗的目光钉在威胁力最大的盲杖身上,心情复杂地问:“你杀了你的伴侣,换了个新的?”
“那算什么伴侣?他还不如我养的导盲犬重要。”盲杖从容地说道,“这辆车的规则极端过了头,但它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的——结成伴侣有利于维持系统内部的稳定,而破坏稳定性的威胁的确来自失去伴侣的单身者,比如你,和蔑视规则的法外者,比如我。”
“那我们呢?”
走进门的李维插进他们之间问道,“我们两个是什么类型?”
喻姗与盲杖一齐看了过来。
李维吹了声口哨,拽起面无表情一脸严肃的德莱顿的手臂,给他们比了个双人版的爱心。
盲杖看不见,但他的狗被秀到了,夹着尾巴叫了起来。喻姗抽抽嘴角,脑海中渐渐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盲杖是黑榜上的杀手……那你们又是谁?”
“不重要。”李维说,“你是单身,为什么不会受到列车的攻击?”
“我有我的手段。”喻姗说。
其实还是靠她信仰的神明。
“我听说你们是一路打架打过来的,怎么做到的?”
李维现场给她演示了一下——他含住德莱顿的指尖,在后者陡然间变得柔和的神情里对盲杖开枪。
盲杖听到枪响,扑倒在座椅中间,忽然灵光一闪,气急问道:“你是传说中的那位‘清道夫’?”
见了鬼了!这合理吗?!
喻姗眼见自己猜测的答案变为现实,蹲在另一排座位上,沉痛地抱住脑袋。
“……难怪你不动普通人。”盲杖躲在掩体后继续说,“你是为了解决里世界的恶灵上了这辆车,还是安全局派你来抓韩泽?无论如何,我们目的一致,你和我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如合作?”
李维慢吞吞地说:“也不是不能考虑……这样吧,我们先推选出一个人进入驾驶室,让列车停下再说。”
他等同于在说,除非你们自愿送死,换其他人活命。
否则没有合作的可能。
第52章 鸳鸯列车(九) 难怪叫它做“鸳鸯号……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
每个人都在思量目前的局势, 李维问喻姗:“你为什么急着下车?”
“你问盲杖,”喻姗没好气地说,“他养的病狗咬人。”
形势比人强, 盲杖很斯文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就算我的狗咬了你,你凭什么说他是病狗?”
喻姗气笑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哦, 我忘了, 你看不见。无所谓,反正我下了火车能去打疫苗, 而你的狗过两天就要病死了, 你现在和我狡辩也没用。”
盲杖没再回复。他有点不安地来回抚摸导盲犬的后背,感受着小狗亲昵的回应和拉风箱似的粗喘, 过了一会说道:
“喂, 那边的清道夫。”
李维:“嗯?”
“我的狗在你看来得病了吗?”
李维挑起眉,喻姗奇怪地问:“你真不知道?”
“这是我养它的第七年,此前它一直很健康, 除非有我的命令, 不然也从不伤人。”盲杖沉着脸说,“那天晚上我去洗澡, 我的伴侣(流浪汉的前男友)在浴室门前遛狗。‘鸳鸯’,当时你也在浴室?我的狗为什么会攻击你?”
“呃。”不肯在相当于半个警察的李维面前承认杀人未遂的喻姗支吾了一下,说,“我干嘛要告诉你?你的狗咬我,难道会是我的错?”
“肯定是‘你们’做了什么,”盲杖捂着伤口,脸色灰败地靠在车座上,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我的伴侣没有说出真相, 他隐瞒了我两件事,一是我的狗生病了,他肯定看得出来,但却提也不提。二是我的狗咬了人,他也没说,只说汤姆在另一间浴室里被人打了一顿。”
“很简单,他害怕你,只想通过讨好你来息事宁人。”李维说,“说出真相,你会怀疑他没照顾好狗,然而他又担心狗咬了喻姗、喻姗会回来报复,于是故意在第二天的上午提到‘清道夫’。”
“他怕我是对的。”盲杖说,“我杀了他。”
喻姗望着车厢棚顶小声说:“前一天你们还是这辆车上的‘模范情侣’——之一。”
盲杖扯起嘴角:“你不也是?”
喻姗哑口无言。
这俩杀夫证道的凶残人士遥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升起了相同的想法:现在看来,真正的模范情侣另有其人,一边亲热一边和别人大打出手的操作也太可怕的……
李维问盲杖:“你上车的目的是追杀韩泽?”
“没错。”事已至此,盲杖坦然回答,“韩泽还在道上混的时候,我就和他有仇,七年前、也即2018年,我们几个黑榜排名靠前的杀手都接到了相同的任务——买家要我们去暗杀一个名叫‘三井高志’的日裔商人。
“这本来是各凭本事的事,但韩泽却破坏规矩、被三井高志反过来收买了,他将我们的情报泄露出去,又在关键时刻背叛,我的眼睛便是在那次任务中被他毒瞎的。”
“三井高志”是谁?
安全局的情报员在系统里输入他的名字,汇报说:“三井高志是个名声很好的房地产商人兼慈善家,他在联邦的日裔商人团体中有一定地位,他们都非常尊敬他,时常在公开场合称赞他的信义。”
三井这个姓氏有点耳熟。
李维打开麦克风问:“他和我的邻居三井谦是什么关系?”
“稍等,我们暂时没查到他的家庭成员……但他认识西港区游轮杀人案的真凶藤原龙一,两人曾多次在商业板块记者的镜头下亲密交谈!!”
李维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藤原龙一’的名字。也就是说,三井高志很有可能和里世界有关,而韩泽早在七年前,便与相关人物打过交道。
那么,他加入安全局会不会别有目的?这次的背叛兴许同样是因为里世界?
又是2018年……
德莱顿心想。
他们遇到的第一个恶灵伊芙琳死于2018年;藤原龙一在2018年出任“星穹游轮”公司的CEO;2018年,有人耗费重金,购买房地产商三井高志的项上人头,韩泽却不知为何选择了出卖同行,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安全局的后勤顾问。
另一边的盲杖继续说:
“这些年来韩泽躲在安全局里,父亲也受到联邦当局的保护,我找不到机会对他动手,直到最近,我收到可靠消息,说他即将登上一辆前往联邦北部边境的列车。”
“是谁告诉你的?”李维问,“安全局发现韩泽私自离开后立刻就开始行动了,而你上车的时间比我还早一步。”
“我有一个线人,”盲杖回答说,“他与我合作过很多次,我从没怀疑过他。”
“那你现在应该怀疑一下了。”旁听的喻姗吐槽说,“在我看来这就是一起针对你的阴谋,韩泽知道你在追杀他,故意将你引上车,让你和安全局的人两败俱伤。眼下你的狗被传染上了狂犬病,你又马上便要落到那位‘清道夫’手里了。”
盲杖嘴硬说:“谁落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他和喻姗呛声的时候稍微坐直了一点,李维看到他露出脑袋尖,立马开了一枪。
盲杖顿时老老实实卧倒在座位上不说话了。
李维再对喻姗发问:“你的代号是鸳鸯,这辆列车叫鸳鸯号,你们是什么关系?”
“重名的关系。”喻姗说,“你不会以为我是列车长吧?我要能是列车长,至于过得这么憋屈?”
“我可不觉得你憋屈。”盲杖说,“如果不是我怀疑你的伴侣是韩泽,因此杀了他,你大概是这辆车上舒坦的人。”
喻姗才知道这回事:“你——什么?”
她反应过来以后面色陡变:“难怪那天‘清道夫’过来对我说,我的伴侣是被谋杀的……等等,他是被你杀死的,那我的祭品怎么办!!”
“祭品?”盲杖兀自不解,李维却听懂了:喻姗手里果然有特殊道具。
而且她信奉的神明竟然愿意先发货再收款,但有时先用后付、贷款消费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等到卡里没钱时就傻眼了!
喻姗万万想不到,盲杖横插一杠,导致自己突然变成了欠债的。李维不清楚她偿还不了祭品会有什么后果,但喻姗显然承受不起代价。
她的选择是,对盲杖出手。
只要杀了盲杖,她既能报狗咬之仇,又能偿还献给神明的人祭!
先用后付的自保buff还没过,列车不管她是否是单身,且盲杖没想到她会发疯,于是她先发制人,在两人交手的过程中顺利地占据了上风。
盲杖作为主武器的手杖被她击飞,打着旋落在李维身侧。
导盲犬见主人遇难,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犬吠和人类的嘶吼尖叫掺杂在一起,车厢内乱作一团,几个列车员见状试图进来阻止,李维果断合上列车门,将盲杖的手杖插到门把手中间。
忽然失去了武器的盲杖:“???你们是一伙的?!”
喻姗不答,一脚踹到他的胸口上。
导盲犬扑向她的脸,被她扯了下去,盲杖趁机爬起来,将匕首捅进她的肩膀。
喻姗嘶吼一声,拿手指拧住盲杖的喉咙。
他们贴在车窗上扭打,看上去比情侣更加亲密,简直快要负距离接触了,李维拉着德莱顿贴边越过两人,花了几分钟时间,却没能撬开第一节车厢通往驾驶室的门,眼看机会稍纵即逝,他只好冒险拿出了一枚手榴彈。
“轰——!!”
小范围的爆炸让扭打中的两个法外狂徒投来震撼的注视,集中在另一节车厢的列车员更加狂躁,驾驶室里却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列车长不在?
李维来不及惊讶,在德莱顿的指挥中握住鲜红色的紧急制动阀。
车厢猛然间剧烈晃动,轮轨摩擦时发出的声响犹如鸟类在旷野上引吭高歌,列车的行驶速度以一种不科学的方式快速降低,李维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被惯性推向前方。
他没抓稳制动阀,一不小心跌倒在地,随后列车居然再度开始加速了。
“不要放开制动阀!”
德莱顿喊道。他用一只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握紧李维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你没事吧?”
李维摇了摇头,东倒西歪地勉强站住,又一次用力拉住阀门。
仿佛整片天地都在震颤。灯光忽明忽暗,车头外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铁道周围的植被一点点扭曲成了大片大片的色块,李维注视着这一幕,感觉有哪里不对。
“我们是在停车吗?”他转头问德莱顿,“我怎么觉得……”
速度好像越来越快了?
德莱顿没回答。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观察半晌后说道:“不是加速,是相对速度变了。我们的旁边还有另一辆列车。”
坐过火车的人应该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其他列车从一侧的铁轨经过时,会给人一种自己所在的列车速度发生变化的错觉。
李维他们目前就是这种感觉。一辆彩色的列车迎面驶来,呼啸而过,如同他们脚下的列车的双胞胎姊妹。
难怪叫它做“鸳鸯号”!
鸳鸯鸳鸯——这片里世界里,同样的列车总共有两辆!!
韩泽与埃里克怕不是在另一辆车上!
第53章 鸳鸯列车(十) 我祖上有四分之一的革……
问题来了。
这辆车上的乘客怎么前往另一辆车?总不能直接跳过去吧, 这又不是某个被香料腌入味的国家!
李维抓着制动阀,一时松手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好在没过多久, 对面列车也停了下来,两辆车的车尾对着车尾, 车头之间拉出几百米的距离, 中间隔着青灰色的砖石站台。
寂静。
站台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没人出面指挥。
下车还是不下车?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是失去退路的喻姗。她扔掉沾了血的高跟鞋, 光着脚退到门边, 摸索了几下之后按住开门按钮,大步流星地来到站台上。
“嘿!”
她双手掐腰, 向另一辆列车喊道, “车上有人吗?你们是什么情况?”
火车上的一群成双成对的情侣趴在车窗上,像是在展示柜里住了一辈子的宠物猫一般惊奇又畏惧地看着这一幕。
良久,另一辆车上有人回话:
“我们是绝对自由的, 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但这里不允许有伴侣的人上车!”
和这辆车上的规则居然是反过来的!!
话音落下,仿佛是沸水浇在了蚂蚁窝里, 被感情测试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们纷纷变了脸色,一些人当场决定要下车,列车员竟也不阻止:
“我们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们只对车上的乘客负责,下了车以后生死不论,后果由你们自己承担。”
单身能有什么后果?以前怕被赶下车是担心自己饿死,如今难道另一辆车上能不给饭吃?
——都说结婚与否是人生大事,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绝大多数人面对重大决策时难免犹豫不决。
等到包括李维和德莱顿在内的十多个本就单身、或决定“离婚”的人在站台上站稳后,对面的列车上走下来一位列车员, 举着小本子核对乘客的名字。
“你叫马库斯·卡特,是个销售员,单身。”
“你是玛格丽特·杰拉德,但你结婚了,杰拉德是你丈夫的姓氏。对不起,我们不允许有伴侣的人上车。”
名叫‘玛格丽特’的女人慌张道:“可是我的丈夫不在这片里……里什么来着?”
“里世界。”李维出言提醒。
“是的,我的丈夫不在里世界!”女人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回头继续说道,“我在上一辆车上一直被算作单身!”
“你要为你的丈夫守贞?”列车员冷冷地问,“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你这种类型。”
女人涨红了脸:“什么?我只是不想和陌生人鬼混!等一等,等一下,我可以把我的姓氏改回来的!”
列车员已经走到下一个人面前了。
李维习惯性地侧过头,和德莱顿咬耳朵:“它拿的是员工手册,看来我们这回总算来对地方了。”
德莱顿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的列车员却像被踩到雷区一般敏感地看了过来,厉声质问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这种程度的交流也不行?
李维往旁边撤了一步,与德莱顿拉开距离,满脸无辜地说:“我在和同事说悄悄话。”
“不许用脸贴脸的方式说悄悄话。”列车员冷声说道,“乘客之间的交流要保持合适的社交距离。”
李维:“但我祖上有四分之一的革命老区血统,我们那还流行贴面礼呢。”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列车员不耐烦地说,“你要是接受不了,就回到另一辆车上。”
原来如此。所谓的“没有莫名其妙的规矩”,指的只是和另一辆车的规则不一样罢了。
这下李维和德莱顿成了列车员的重点关注对象。
“拉克·李维,你与威廉·德莱顿在上一辆车上是伴侣关系?”
“他们是的!”有个之前找不到伴侣的单身人士抢答,“还有后面几个人!”他连指认了五六个人,“这些人都有过伴侣!那个名叫喻姗的女人甚至是得分最高的!”
无耻。
德莱顿瞥了小人得志的单身人士一眼 ,他的眼神把对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嘴了。
盲杖拄着手杖牵着狗,一脸阴郁生人勿近:“我们只是为了自保,我都不记得我的伴侣叫什么名字了。”
他后来新换的伴侣也下了车,站在人堆里不说话。
列车员点点头:“我理解。只要分手了就能上车,然而你们务必注意,彼此不要再过度亲近了。”
喻姗和盲杖闻言暗搓搓地偷瞄(听)李维与德莱顿,在他们看来,这俩人可不像是演的。
公款恋爱,啧啧。
李维在这一群闲极无聊的人和列车员的关注中换了个位置站着,这下他和德莱顿中间隔了整整十个人,哪怕打开摄像头广角,两人都没法同框了。
德莱顿冷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但其实他在认识李维之前常年维持这个表情。
接下来排队上车的过程中,李维一直低头玩手机,德莱顿则不停地回头找人,他看一眼李维、收回视线、过了一会、看一眼李维、收回视线……
倒也不是担心,只是习惯了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个动作被他做得极其自然和隐蔽,好似常人看风景,因此没有引起列车员的注意。
通过审核的人们陆续登上火车。
盲杖想找李维谈谈追杀韩泽的事,但他担心“密谈”会引来列车员的阻止。
新的列车显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人与人之间几乎不说话,没有眼神交流,车厢安静得宛如图书馆,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
连长时间的面对面聊天都会被视为某种寻求伴侣的前兆。
这样的环境……
说实话,死了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喻姗慢条斯理地从刚才在站台上揭发她的单身人士的太阳穴里抽出小刀,花了一秒钟时间抱着对方的脑袋、将它轻柔地放在车窗上。
死者仿佛只是靠着墙睡着了。
喻姗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裙摆,离开了车厢。
全程她都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超过五秒钟以上的亲密接触。
现在她还清了祭品。
该考虑如何下车了。
然而当她路过卫生间时,一只手忽然从角落伸出来,举着电枪抵在了她的后背上!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喻姗露出惊愕的表情,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倒在地,凶手经验丰富且冷酷无情地打开电枪的开关又补了一下,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是一张还算英俊的亚洲人的面孔。
这是谁?
她不认识。
但有人认识。
这是失踪多日的安全局军需官韩泽!
韩泽已经在列车上等待多时了:“鸳鸯”喻姗听李维和盲杖讨论了半天他们与韩泽之间的恩怨情仇,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却没想到韩泽是为她来的——他想要得到的是喻姗手里的特殊道具!
自从2018年起,韩泽便开始筹备探索里世界的计划。当时全世界都没几个人知晓、或敢于确认里世界的存在,里世界本身也尚未成型,而更像是一个正在孵化恶灵的胚胎,房地产商人三井高志就在那时说了一句话。
他说:“韩先生,如果它真的存在,那将是人类的蓝海。”
为了这句话,韩泽放弃杀手的职业,假装听从家里老头子韩志勋的劝阻,弃暗投明加入了安全局。
有偌大一个国家情报部门做后盾,不管怎么说,都比单打独斗效率高。
他谋划了六七年时间,只为成为里世界相关部门的负责人,然而关键时刻,威廉·德莱顿从天而降,抢过了部门主管的身份。
韩泽:?
行吧。他安慰自己。有前科的人拿不到管理层的职位也正常。
不过他总能捞到个调查员的身份吧?
韩泽给德莱顿和德莱顿的上级发送过几封自荐信。
这些自荐信大多石沉大海、杳无回音,有回信的则表示“在考虑了”,让他耐心等待。
韩泽以为这把稳了。
结果没过几天,德莱顿宣布他找到了合适的调查员人选,是一个名叫“拉克·李维”的纯外行。
韩泽:“???”
他至今仍然想不通,除了清洁工的职业外,安全局究竟还看上了李维的哪一处优点——论单兵作战能力和战斗经验,甚至是与安全局的配合程度,他哪里不比门外汉强?
到头来,老子兢兢业业为你们打了六七年的工,连上桌吃饭都不配,就只配当个后勤?
机关算尽一场空的韩泽心态略崩。
他冷眼围观李维在安全局格格不入,只等着这自不量力的新人命丧黄泉、或者被德莱顿开除。
然后两个副本过去了,李维混成了正式员工。
是可忍、孰不可忍!!拉克·李维一巴掌,威廉·德莱顿更是两巴掌!
韩泽清晰地认识到,有李维在,德莱顿吃到了培养没有后台的门外汉的甜头,接下来也只会寻找类似的新人,安全局的“里世界专项行动组”内很难再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就没必要在安全局耗着了。
他反手掏出了计划失败时的备用选项:献祭祭品太猖狂导致惊动了联邦调查局的“鸳鸯”。
“鸳鸯”手里有一件他很感兴趣的道具,而且刚巧已然逃进了里世界,韩泽提前打听好了里世界的环境,设计引来了针对安全局追兵的盲杖,坐等鸟儿自投罗网。
……
但计划又一次没赶上变化。
“鸳鸯号”列车有两辆。
人与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这辆车,你在那辆车。
“鸳鸯”喻姗在另一辆车上活得太滋润了,不肯过到这辆车上,但韩泽有性厌恶障碍,万万不可能前往对面。
他只能等喻姗过来。
他等到了。
第54章 鸳鸯列车(十一)(修) 避而不谈正是……
但是韩泽暂时没法逼问喻姗将道具放在哪了。
因为这辆列车的规则是人与人之间不能进行亲密接触, 严刑逼供显然也是一种亲密接触,搞不好在另一辆车上还要被算□□死爱慕,他只能暂时将昏迷的喻姗关在卫生间里, 卡着列车员的警戒线、每隔一段时间过来搜查一遍。
这次他仅仅是简单地搜了个身,没找到特殊道具, 却翻到了喻姗的手机。他拿着手机走进车厢, 找了排座位坐下,点开收件箱、社交软件等内容快速浏览, 几分钟后, 一个许多年前的转账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金额是五千联邦币,不多, 备注写着:给玛丽安·喻(喻莲)。
喻莲是谁?
韩泽想了想, 又一次打开相册,找出私密相册,去卫生间拿喻姗的人脸识别解锁。
私密相册里有张合照, 照片上是两个年龄差了五六岁的小女孩, 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是喻姗,她梳着短发, 五官俊秀,眉眼锋利,下巴微抬,眼神里写满了桀骜不驯,旁边的女孩虽然是混血、长得却没她好看,垂着脑袋,一幅怯生生的样子。
两人姓氏相同,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韩泽打算待会用喻莲这个名字去试探一下喻姗。
另一边,时间倒退回刚上火车的起始点。
盲杖抱着狗缓慢地在车厢里移动, 寻找韩泽的踪迹。中途他碰见了拿手机玩俄罗斯方块的李维,经导盲犬提醒、很警惕地在原地站几秒钟,结果李维打游戏打到关键时刻,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头也不抬。
盲杖倾听了一会,忍不住和他搭话:“你的搭档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从认识李维和德莱顿起,就见两人成双成对,现在李维单独坐在这里,他还有点不适应。
“我不知道。”李维冷淡地说。
刚才李维一上车,就给德莱顿发了几条信息。
列车员只规定了交流距离,却没说人与人之间能不能用手机聊一些亲密话题——毕竟内部通讯是安全局的专利,其他人没有。李维半是试探规则、半是逗人玩地打字:
【德莱顿长官,你在哪?‘亲亲.jpg’】
【我先说我在干嘛——我在跟踪鸳鸯和盲杖,免得他们乱杀人。好消息是盲杖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了,我看他只想杀了韩泽,再带着狗下车养病。坏消息是喻姗急需一个祭品,她信仰的那位邪神大概也不吃鸡肉。】
【要不这样吧,德莱顿长官,我从车头出发,您从车尾出发,谁找到了韩泽或埃里克就通知对方,然后我们在中间的车厢汇合,怎么样?】
【顺带一提,有个典故叫鹊桥相会,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
【不过考虑到您从没出过外勤,万一发生某些诸如开枪打到自己之类的意外就不好了,所以还是我去找您吧,您就站在原地、不要走动。‘撒花.jpg’】
……
【威廉·德莱顿?】
【你没收到我的消息?】
【威廉?】
等了半天,就在李维担心对方出事时,德莱顿回复:
【稍等,我在忙。】
好吧,也许是安全局那边有新情报。
李维耐心地等待了一会,期间在车厢里转了转,做了点筹备工作,为转移注意力还忙里偷闲地玩了半局游戏,盲杖的靠近让他放下手机说道:“这辆车的乘客之间不是不能聊天吗?”
“我说两句话就走。所以你们真的只是同事?我听说像安全局这种部门通常都不允许办公室恋爱。”
李维冷下脸,这些天的愉快心情随着德莱顿的沉默和盲杖的话一扫而空。
他不客气地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盲杖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双手拄着拐杖坐在李维对面,用多了三分口音的联邦语说:“你要知道,很多杀手都是退役后的特工,我在我的家乡、西伯利亚的冻土上,见多了像你这样刚入行的小朋友。你的搭档入职时间更长吧?他看上去比你熟练一些。”
“叮叮咚。”
俄罗斯方块的BGM欲盖弥彰地再度响起。
盲杖心想,有时候避而不谈正是最明显的在意。
他想起一些年少轻狂、无疾而终的往事,自顾自地说:“人家不理你,说明戏演完了,你要是个聪明人,就最好早点清醒过来,从中抽身。”
说完,他向李维点了下头,起身继续寻找韩泽去了。
李维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呆,胡思乱想了半分钟,最终把盲杖说的话团吧团吧扔到脑后,转头盯着威胁程度更大的喻姗。五分钟后,他耐心告罄,又一次发信息:【长官,我要出发了。】
【不,你先不要过来。】
发生了什么?
李维等不了。他当即起身往德莱顿所在的车厢走去,远远看到德莱顿安全地坐在座位上,这才松了口气,隔着几排位置坐下,打字说:
【我来找你。】
【李维先生。】哪怕只是文字,都能感觉到德莱顿的态度严厉了一些,【听话,不要过来,暂时也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这是命令。】
为什么?
李维心中疑窦丛生。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从背包里拿出了海妖的鳞片和手槍。
其实上个副本的遗产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个藤原龙一用来保护自己免受海妖伤害的玉佩,李维将玉佩给了德莱顿,因此他本以为对方不会先于他遇到危险。
现在是什么情况?德莱顿被人劫持了?那你倒是眨眨眼啊?
听命令是不可能听命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他举着枪,缓慢地靠近德莱顿的身影。
当走到与德莱顿的座位平齐的位置时,他猛地上前一步,转身低头看向德莱顿的脸。
令他动作顿住的是,对方的身形仍旧是李维熟悉的身形,面孔上却不再是威廉·德莱顿的五官,而是变成了一个与李维有七分相似的,本应早已化为灰烬、只是偶尔出现在他噩梦中的面孔。
是李维的亲生父亲,莱纳·李维乌斯。
……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突然变得刺耳,李维的食指悬在扳机上方两毫米处微微发颤,他倒抽一口凉气,惊得后退了两三步,枪口先是往下一沉,又被他强行抬起来。
他在莱纳·李维乌斯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敢忤逆对方,更别提用手槍瞄准了,但眼下的场景明显不对劲。
“德莱顿?”
他定了定神,叫道,“威廉·德莱顿??”
“莱纳·李维乌斯”站起身,表情里混合着些许不满,向他伸出手。
他大概是刚打完猎,皮靴底粘着的雪水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李维打了个哆嗦,沉寂多年的战栗感在脊背上苏醒,一时不知道是该开枪还是下跪。
下一秒,温热手掌突然贴上后颈,德莱顿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贴着他的耳廓震动:“李维先生,我让你别过来……你的瞳孔在扩散。你还好吗?”
“……!!”
李维急促地喘息了两下,抑制住干呕的冲动,闭上眼睛再睁开——莱纳·李维乌斯消失不见了,德莱顿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李维先生?”德莱顿伸手搀扶了他一下,但不知为何,下一秒又放开他,任由他跌倒在火车的座椅上,“你看到了什么?”
李维没有马上回答。
他愣愣地仰着头,注视着德莱顿的蓝眼睛,在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宽慰。和其中蕴藏的情感无关,单纯是因为莱纳·李维乌斯是一双绿眼睛,二者有很大的差别。
还好是错觉。
他吐了口气,四肢放松下来,垂在软垫上的手指却依然难以自控地抽搐,凌乱的心跳也没缓和。
半晌,他扶着坐垫坐直了一些,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这辆车是不是有问题?我认错人了,把你当成了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德莱顿神情难辨地问道。
“有点难以启齿。”
准确地说,是非常难以启齿。
李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刚才几乎把你认成我死去的父亲,但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德莱顿点点头,缓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也遇上了一点异常状况,看来这辆列车不让人们靠近,触犯规则会引来惩罚,比如将你,唔,将你试图接触的人,认成某个令你畏惧的对象。”
李维:“……”
他头皮一麻,问道:“发消息也不行?”
“或许思维或行为有哪一方面触碰到红线就不行。”德莱顿叹了口气,“具体的‘红线’范围不好确认,但我依稀能感觉到自己差点中招了,好在你给我的玉佩帮我挡了一下。”
他拿出玉佩递给李维:“你带着吧。”
李维小心地推开他的手,起身说道:“算了,它需要充能,我至今不确定充能的方式,因此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能省着用就省着点用。”
德莱顿问:“你是在暗示,你触线的次数会比我触线的次数多吗?”
触线的寓意不必多说。李维怔了怔:“?”
德莱顿执拗地问:“否则我为什么会比你省呢?”
话虽如此,李维仍是拒绝,德莱顿争不过他,又怕再被规则针对,只好把藤原龙一的遗产放回怀里。
似乎是为了防止李维再认错人,他拿出一幅眼镜戴上,但即便是这样李维也不敢再浪了。他老老实实地看着窗外,小声说道:“我去找列车长聊聊。”
“李维先生。”德莱顿欲言又止。
李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他们两个之间积累的关于他的疑问越来越多了,可惜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让德莱顿负责处理韩泽,自己则往列车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第55章 他们的童年(一) 幼犬细细地叫了一声……
“我们真的能通过他人的爱来消解与生俱来的孤独吗?”
列车长坐在镜子前, 用粉扑拍打着脸颊,轻声说道,“一群人为了融入集体疯狂地迎合他人, 误以为走下列车就是面向死亡,只有戴着虚假的面具遮挡住面孔才能得到片刻喘息。然而鼓起勇气逃避去了另一辆车的人也不总是快乐的……
“死灰复燃的爱会带来恐惧, 这种恐惧永远无法得到理解, 曾经的战友一面审判着被迫出逃的同类的纯洁性,一面宣称自己选择的高贵, 将关注点放在脱离实际的教义上, 却对那些发生在眼前的痛苦视而不见。”
恶灵埃里克缩在墙角,假装自己是个偶然路过的礼貌听众。
这些天, 他被列车长当成了树洞, 每天不是讨论哲学,就是亲眼见证列车上的人类在扭曲的社会制度下表现物种多样性。
渐渐地,他从完全理解不了列车长在说什么, 变得偶尔也能产生些许共鸣了。
但彻底理解是不可能的, 毕竟列车规则是列车长定的嘛,你整点阳间的规则, 说不定就能多碰上一些正常人呢?
先试探人性再指责人性卑劣,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列车长曾经也是人,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被伊芙琳制造出来的“二代恶灵”埃里克心想。
生前被各种隐形的规则约束,死后同样不得解脱。
列车长夸赞他共情能力很强。
埃里克连连谦虚,然后趁列车长不注意,偷摸修改员工手册。
列车长似乎不太在意这些事,员工手册放在那里,“她”十天半个月也不看一次,搞得埃里克都有点愧疚了。
他纠结了一下, 考虑到李维和德莱顿的信息已经被自己修改完了,不至于受到波及,就含糊地提醒说:“车上好像混进来了一些危险角色。”
列车长微微垂下头,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她”有着一头温婉的金棕色长发,五官和喻姗有三分相像,没化妆时的样貌很秀气,但没什么攻击性,甚至会让人觉得好欺负。“她”说话的嗓音也细弱又柔和,且总是刻意低着头,以遮掩住对女孩而言过于明显的喉结。
埃里克总要恍惚一下才能反应过来列车长是个男人。
尽管他留长发、穿着裙子,名字叫做玛丽安和喻莲。
“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没关系。”喻莲柔声说,“我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他开始往嘴唇上涂口红,是会被戏称为吃小孩的那种最鲜艳的红色。
埃里克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要做什么’?”
“是啊,你让你的姐姐喻姗进入自己的领地,又不告诉她你已经变成了恶灵,你还放任一群杀手伤害你姐姐。”
埃里克重复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喻莲涂口红的动作微顿,轻巧地用另一只手将金发掖到耳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说道:“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
与此同时,李维正在思考如何穿过层层叠叠的守卫进入列车长室。
有领主在的车厢果然不一样,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列车员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谁靠近都盯着看。
李维在前方的第二节车厢里遇到了另一辆车的流浪汉。
这哥们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被好兄弟一脚踹了,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提心吊胆过了半个月的苦日子,结果列车上死了一堆人,他活着。
而且他到现在都以为帮助他的喻姗是个好人,盲杖是个被他兄弟看上的运气很好的捡漏王,他的兄弟虽然人品低劣,但是能在另一车上活下来也不错,以及李维和德莱顿之间是纯洁无瑕的同事关系。
“谢谢你和你的同事。”他对李维说,“我那时都想过卧轨了,要不是你们陪我说了两句话,我根本坚持不到今天。你的脸色不太好啊,那个同事呢?他怎么不在?”
李维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脸一白,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要避嫌。”
“放心吧哈哈哈。”
来到新环境的流浪汉发出爽朗的直男笑声,“我听说生出真感情才会被列车规则惩罚,普通朋友偶尔说几句话、是不会突然变成爱情的——连种子都不存在的东西哪能凭空长出来?
“倒是有乘客会向列车员举报朋友间的正常互动,垃圾在哪都有,我呸,他们那是嫉妒。”
刚被幻觉棒打鸳鸯的李维:“……”
真感情?甚么真感情?
在上一辆车是演戏,在这辆车是聊天软件里胡说八道试探规则,你一个列车而已,懂个毛线球的真情假意?
他做贼心虚地回过头,见德莱顿没有跟在自己身后,听不见这句话——德莱顿当然不会跟在后面——这才跟着扯了下嘴角,心思一动,问道:“你和其他乘客聊过了?”
“对,这辆车上的人都挺好的。”
哥们又开始发好人卡了。
“那,”好人李维把他往角落里拉了拉,压低声音问道,“如果我想进入列车长所在的一号车厢,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要见列车长?”流浪汉吃了一惊,他左右看看,说道,“有个人告诉我,急救室也在一号车厢,要是有人遇到了突发意外,就会被抬到里面去,但你可不要想不开,我只是随便说说。”
“谢谢。”
李维拍拍流浪汉的肩膀,正要离开,流浪汉一把拽住他:“等会,你要干什么?”
李维看着他不说话,流浪汉咬咬牙,悄声说道:“我对麸质食物过敏,吃了之后看上去很严重,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这回李维是真心感到诧异了:
“你要帮忙?为什么?”
流浪汉局促笑了一下:“我死里逃生,总觉得应该做点好人好事回报世界,你别问,问多了我要后悔了……你做的是好事吧?”
“如假包换。”李维露出笑容,尽量让自己显得特别真诚。
流浪汉被他闪了一下,忽然理解了喜欢甜妹的人的心情:“兄弟,你从小到大一定很受姑娘的欢迎。”
“没有。”李维否认说,“她们大多能看出我是个同性恋。”
“啊……啊?”
流浪汉一愣,被李维抓到零食车旁边:“来,我请你吃,你要哪个?”
……
十分钟后,流浪汉倒在地上,嘴唇青紫,脸颊、脖颈和手臂上长满红疹,说他命不久矣都有人信。
李维假装路过,惊得原地跳起,大声喊道:“这是怎么了?快来个人帮帮忙!!”
车厢里的人本来在各干各的,闻声看了过来,有人说道:“他不是今天刚上车的乘客吗?”
“是的,我在另一辆车上见过他。他的好兄弟跟人跑了,后来被人捅了一刀,死在过道上,血流了一地……”
死了?谁死了?
流浪汉本来佯作昏迷,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声,猛地睁开眼睛,想要问话,喉咙却因过敏反应肿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咽似地哼哼。
谁死了?
他的前兄弟不应该在另一辆车上过好日子呢吗?
“真死了,听说是伴侣干的,好在动手的人够狠,人一下就没了,不至于太痛苦。”
你们在说什么?
他本该感到解气或者满不在乎,可是真切地听到故人的噩耗时,心脏却忽然一紧,等到回过神来时,眼角不自觉地多了两道水痕。
他蜷在地上,忘了配合李维演戏的事,无声地流泪。
有路人见了,停下脚步,闷声招呼李维说:“走,我们把他运到车头的急救室。”
“那是列车长的房间。”一个乘客不赞成地说,“规则说不允许我们亲密接触……”
“人都要死了,你还管规则?”李维打断他,“我们走。”
满口规则的乘客尴尬地沉默了,又有几个人围过来,帮他们抬起流浪汉的手脚。大家一齐走到守门的列车员面前,谁也没有后退,李维说:
“他需要急救。”
列车员看看他,再看看聚在一起的人,说道:“只能进去两个人。”
“我来。”李维自告奋勇,“我有急救经验。”
你不是犯罪现场清洁工吗?确定不是收尸的经验?
熟知他职业的列车员满头问号,但流浪汉抓紧李维的手不放,看来是指定了收尸的人选,列车员便也随他们去了。
人类好奇怪。
李维顺利地进入车头。
他将流浪汉妥善地安置在车厢边缘,小声说:“放心吧,我保证你能安全下车。”
流浪汉红着眼睛摇头,不知是在表达什么意思。李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握紧手槍继续往前走。
车头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走着走着,灯光愈发黯淡,前方出现了一面几乎占据了一整个墙壁的落地镜,梳着金棕色波浪卷发的“女人”身穿深绿色的束腰长裙,坐在雕花木凳上,背对着李维面向镜子,认真地给自己画着眉毛。
有只棕色的卷毛幼犬趴在镜子边的狗窝里,旁若无人地咬骨头玩。
“你来救人?”他边画边问,“把病患放在那就好了,等治疗完,我会放他回去。”
李维举起枪,直言说:“我不是来救人的,我是来杀人的。”
列车长闻言,动作变也不变,先是有条不紊地将左边的眉毛画完了,然后才慢吞吞地说:“能杀人的家伙太多了,这辆车上有的是,肯救人的却寥寥无几,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李维听他话中有话:“为什么这么说?你认识我?”
“不。”列车长微微转过头,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分朦胧,“我懒得关注那些职业啊头衔啊之类的东西,在我看来,它们都很虚伪,人类真实的一面只有在深入接触后才能看得清。
“比方说你。你有个严厉、强势、冷酷的父亲,他毁灭了你,也塑造了你。如今你看着你的爱人,那个名叫威廉·德莱顿的男人时,是不是偶尔会感觉,过去留给你的烙印依旧留在你身上,直到死亡都深可见骨、无法磨灭?”
李维用力咬了下舌尖,沉下心,不为所动地问:“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我们的童年是近似的。”列车长抬起头,原本寡淡的眉眼在妆容下变得如画卷般浓烈,他竖起手指,抵在红唇上,说道,“嘘,别反驳,我看得出来。”
幼犬细细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呼唤长辈。
李维的视线为此偏移了短短一瞬。列车长见状,目不转睛地微笑着问道:“你的父亲训你的时候动过手吗?”
第56章 他们的童年(二) 从来没有。……
喻姗做了个关于童年的梦。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梦到儿时了, 因为不是那种会被困在往事中的性格。这么多年过去,她仿佛一直停留在叛逆期,别人越不让她干什么, 她越铆足了劲往离经叛道的路上钻,她的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前, 说她天不怕地不怕、早晚出事, 后来她果然没走正途。
人变坏不能赖环境。
所以喻姗无论是骗人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时候, 都不会狡辩说‘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曾经过得不好’——那是软弱无能的人才有的辩词, 真实情况是你坏就是你坏,放什么狗屁!
她活得好着呢!
喻姗有一个父亲, 两个母亲, 和一个弟弟以及妹妹。
她的亲生母亲生下她没多久便和丈夫离婚了,连孩子也没要,喻姗记事早, 觉得她做得挺对, 毕竟这位被自己叫做父亲的男人是个有着极端控制欲和家庭暴力倾向的,反自然科学、反人性的基要派信徒, 而女儿长大以后杀人放火,没好到哪里去。
犯罪基因可能是会遗传的。
但它没有遗传给喻姗的弟弟。他是喻姗的父亲和再婚的妻子生下的孩子,性格如他的母亲一般内向、腼腆,喻姗记得自己曾经抱着皮球和社区里的野孩子们疯跑,小小的喻连只是坐在旁边看着。
“你过来一起玩呀。”喻姗大大咧咧地邀请他。
“……我怕他们打我。”喻连说。
“家里的死老头又对你动手了?”喻姗皱起眉,气得踹了一脚皮球,“我打不过他,但我能打过这群孩子,你不用怕, 谁欺负你,我帮你揍谁。”
老头子年纪大了,只会说些“世俗学校会腐化儿童”、“现代医疗是撒旦的阴谋”、“堕胎违背神的旨意”、“女性应当顺从男性”、“同性恋是犯罪”、“科学家、教师和医生该死”之类的疯话,年幼的喻姗天生反骨,一概不理,以为只要她长大,变得强壮起来,就不必畏惧任何人、任何事。
然后十四岁那一年,她的父亲喝醉酒,被她胆大包天的驳斥激怒,拿着家用灭火器砸她的头,喻姗无力反抗,逃进厕所里锁上门,被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吓得浑身发抖,当喻连的哭声将男人引走后,她裹着睡衣光着脚,翻窗户跳到大街上,再也没有回家。
她跑了。
后来喻姗再回想起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天,总觉得弟弟喻连是故意哭出声的。他知道父亲讨厌看见男孩子哭,尤其厌恶喻姗身为女孩、性格效父,喻连却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而且居然背着父母偷穿姐姐的裙子——
打!
改不过来就往死里打!
喻姗猜到父亲拿着灭火器往喻连的房间走是去干嘛了,但她没有如她承诺的那样,在自己长大以后保护弟弟。
她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她仅有的亲人和童年的梦魇。
十多年后,喻姗长大成人,回想一生,发现她一件好事没干,不过好歹活得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她每年以各种不易追查的方式给弟弟转一些钱,唯一一次线下见面时,喻连告诉她他改了名字,喻姗说好吧,从那天起,她是全世界第一个愿意主动叫他喻莲和玛丽安的人。
**
李维又开始现学现卖了。
德莱顿让他多学学怎么让恶灵按他的想法做事,或直接逼问出如何杀死对方,李维学了,总结下来就两条路线——要么以理服人,要么“以理服人”。
喻莲也不是海妖马杰尔那种武力值特别高的类型。李维盯他盯得紧,期间他想偷偷召唤外面的守卫,被十步之外打得快、十步之内又快又准的子弹阻挡住了,按理说肯定还有别的反抗方式,但他只是很优雅温婉地坐在椅子上,对着李维笑。
李维不禁问:“你不挣扎一下吗?”
喻莲摇头:“别误会,不是不想,而是有规则限制。你刚巧卡在一条底线上,我的能力发挥不出来。我杀了你,自己要付出很大代价,何必呢?而且我讨厌你,又不到想要看到你死的程度。”
还有这种好事?李维见状,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很礼貌地说道:“那我们来谈一谈吧。我说过我是来杀人的,你有什么遗言吗?”
“这么直接?”喻莲笑道,“我看你明明是个挺浪漫的男人,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李维耸肩说:“很遗憾,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类型最近刚巧往我嘴里硬塞了一些折磨人的手段。”
德莱顿若是在场,又要暗骂他张口就来了。
喻莲的笑容变淡了一些。
“你想问出我的执念是什么,然后杀了我?”他说,“不巧的是,我向来习惯忍受折磨。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然后换我来告诉你我的过去,你再从中推断出杀死我的办法——或者你非得浪费时间的话,也可以先试试你喜欢的人教给你的手段再说。”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学得很认真。”李维诚恳地说,“他夸我是个好学生,既然你说你的过去和我相似,那你喜欢别人摸着你的头夸奖你吗?”
【“干得漂亮,拉克。”
莱纳·李维乌斯揉了揉男孩的黑色卷发,“你这次比之前有进步。”】
李维抬起枪管,让冰冷的金属划过喻莲的耳廓,最终抵在对方的颈动脉窦上,感受着枪口下的脉搏震动逐渐变得失去规律。
“我看到一种据说很好用的方法,他们处理测谎仪都失效的对象时一般是这么干的——”
9毫米口径楔进喻莲的下颌与椅背的缝隙,“制造可控的窒息循环,让每次缺氧的时机都正好卡在记忆区失控的临界点上,当你在濒死的那一瞬掉进回忆的深水区,又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时,我就会对你说……”
李维倾身凑到喻莲前方,耳语道:“干得漂亮,玛丽安。你是个好女孩,这次比之前有进步。”
“……”喻莲的瞳光有些涣散地望着他。
下一刻,李维忽地收回手:
“但还是算了,我不打算对陌生人说太多甜言蜜语。”
他擦了擦枪管,靠回椅背对喻莲说:“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喻莲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再开口时,竟不小心磕绊了一下:“我,嗯,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你的父亲打过你吗?”
“没有。”李维回答,“我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家人,他很少对‘我’动手。”
他在最后一个“我”字上重读。
“相反,他经常鼓励我,夸奖我,满足我除了不听他的话以外的小愿望。”
“但他会折磨别的生物,包括一些大型动物。”李维的语气很平稳,“他给我看它们的反应,教我明白了万事万物在痛苦和死亡面前一律平等。”
喻莲认真地倾听着,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晶莹的水雾:
“可怜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他轻柔地说,“我的父亲打我,也打我姐姐,其实他更喜欢我的姐姐喻姗,但她是个女孩,他看不起女人。”
李维嗤笑一声。
喻莲继续说:“他信教。耶稣基督是童貞女所生,因此女人不能接受性教育,要在婚前保持纯洁,婚后不可避孕。我的姐姐听完他的话,说她长大以后每个星期要睡一个好男人,睡完杀掉,再找个新的。”
“emmm,”李维谨慎地说,“你的父亲在放屁,但杀人是不对的。”
喻莲笑了笑:“我知道,可是她是我的姐姐,所以我支持她。她也始终在支持我,我想穿裙子,她瞒着父亲把衣柜里的裙子偷渡给我,我想改名,她向她的朋友介绍我时,只说她有个妹妹。”
他问了第二个问题:“有同龄人欺负你吗?不,这个问法不太对,请让我纠正一下——你孤独吗?”
“……”
李维揉了揉额头,骂道:“这都什么破问题?你大学是什么专业的?”
“?”喻莲说,“我没上过大学,我的父亲鄙视现代教育,但我在空闲时读了很多书。”
“好吧。”原来没上过学,那就理解一下吧。李维妥协了,“孤独是一种主观感受,我不孤独,不过严格来说,我被社会拒绝过很多次。”
“大概是上中学的时候。”他勉强翻找着记忆,回答说,“我在一个小地方念书,镇上只有不到两千人,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一些孩子听说我会给动物剥皮、制成标本,跑过来骂我。
“后来我申请到外地的大学,离开了家乡,那差不多是我过得最快乐一段日子,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周围都是讨人喜欢的朋友。”
李维沉思说。
“但是我没找专业相关的工作,又去做了清洁工。”
“该怎么说呢……我已经习惯了出于各种理由被人瞧不起。”
他省略了很多细节,快速概括完后无所谓地摊开手。
喻莲有那么一刻想要宽慰地握住他的指尖,但李维马上端起枪。
于是喻莲重新坐了回去,说道:“我杀了我的父亲,后来就在隐姓埋名地生活。我骗喻姗说父亲还活着,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不回来杀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因此恨她。”
李维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的父亲死了,你的执念只剩下‘鸳鸯’……你给自己的领地起名叫鸳鸯号列车,坐在帘幕后欣赏乘客的丑态,喻姗却不知道列车长是你?老实说,刚看到规则时,我还以为有人被催婚逼疯了呢。”
“我谈过几次恋爱。”喻莲垂下头,抚摸着喉结说,“结果都不太好。我爱的人从不爱我,追求我的人总是别有目的,有时我问自己——我们真能通过他人的爱来消解与生俱来的孤独吗?”
他问李维:“经历曾经的一切后,你依然相信爱,也能够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那个人是威廉·德莱顿?
“诚实地回答我,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李维站起身,不说话。
喻莲碰碰他的手指,说:“追在你身后的名为‘过去’的野兽,如今放过你了?”
李维低头望着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眶周围染上一点红色:“从来没有。”
“……我知道了。”
连李维这样的人都逃不开阴影,喻莲释然地叹息说,“无论如何,你和你的伴侣——对不起,同事?仍旧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之一。你回去吧,有人抓到了我姐姐,她可能要出事了,杀她亦或是救她都随你便。”
杀了喻姗他也会死。
他等同于将选择权交给了李维。
李维人在车头,却说:“喻姗暂时没事,绑架他的人是韩泽,但车上除了我的同事之外,还有一个和韩泽有仇的杀手,以及一个追着‘鸳鸯’跑来的联邦调查局探员。”
喻莲惊异地捻捻耳朵上的耳坠,笑道:“不愧是里世界清道夫。”
李维黑着脸:“停,不许在我面前叫那个代号。”
第57章 鸳鸯列车(十二) 不用怀疑,你和你的……
喻姗憋了一口气, 从关于童年的梦中清醒过来。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被人移动。
威廉·德莱顿和盲杖抓着她的手脚,把她放在一节车厢的座位上。
“……这女人下手也太快了,我都怀疑我们谁才是杀手, 两三分钟过去她就杀了个人。”盲杖说,“我们真能用她钓出韩泽?”
德莱顿:“假如喻姗身为一个诈骗犯, 尚未愚蠢到在第一个回合把自己身上的重要物品交出去, 韩泽也不是因为闲得无聊才绑架她的,那我们这么做就有效果。”
喻姗:“唔唔唔!!”
她的嘴被胶带粘住了, 说不出话, 盲杖瞥了她一眼,说道:“醒了, 要不要再打晕一次。”
“别做多余的事。”
盲杖哼了一声, 郁郁说道:“不要命令我,我不是你那毛绒绒傻乎乎的手下。”
德莱顿莫名其妙地问:“你在说谁?”
这两个形容词是形容李维的?
“拉克·李维。”盲杖回答,“我遇见他时, 你不理他, 他就坐在座位上耷拉着耳朵。”
德莱顿脑补了一下盲杖描述的场景,又想笑又无语:“他能掀开你的脑壳。”
“我知道, 但这和他留给我的印象不冲突——西伯利亚的熊也是毛绒绒的。”
德莱顿:“……”
不愧是战斗民族。
盲杖继续说:“等到解决了韩泽以后,我猜你们不会放过我,无所谓,如果我被逮捕了,是我技不如人,但你们必须帮我治疗我的狗,它是无辜的。”
“听上去你很了解政府部门。”德莱顿猜测道,“你是你们国家的安全局出身?”
“不是,但我的前女友是。”盲杖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她骗了我,临死前才告诉我她不爱我——你们都是些骗子。”
“所以你也觉得我欺骗了李维?”
“没错,他闻上去和你就不是一类人。”
喻姗又“呜呜”两声,德莱顿撕开她嘴上的胶带,问:“你要说什么?”
“我听不下去了,我才是感情专家。”喻姗说,“不用怀疑,你和你的同事都是男同,而你,”她对盲杖说,“你是失去老婆以后绝望的鳏夫。”
“……”
盲杖看不见,仍是伸出手抓着喻姗的脸把她嘴上的胶带粘了回去。
喻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德莱顿重新撕开胶带,说道:“你现在知道韩泽是冲你来的了,我不问你把他想要的东西放在哪了,我只问它究竟是什么?”
喻姗嘴巴生疼,眼看他要一言不合再把胶带贴回去,识相地叫道:“我说!我告诉你!是一块从街边小贩手里买到的邪神石碑。
“那小贩自称是迦南人的后代,认为石碑雕刻的是巴力神的化身,我本来没当回事,只想买个旅游纪念品,结果当天晚上却梦见了一只长得像青蛙的丑猫。
“我从来没见过、也想象不出世上还能有那么丑的猫,因此它一出现,说自己是神,我就信了。它问我要不要与它合作——它给予我力量,我向它献上祭品。我心想,为什么不呢?”
这块石碑就是韩泽处心积虑渴望得到的特殊道具。
能够和神明沟通的事物应该很难得。
李维先通过海妖马杰尔,从里世界和死亡女神搭上线,这才可以随时随地用超市买来的黑蜡烛“上达天听”,否则要是换个人来,女神理都不会理。
德莱顿眼下一心四用:和喻姗对话,听李维与列车长交谈,接收整合现实中安全局给出的情报,还要提防临时队友盲杖、及隐藏在暗处的韩泽。
他缓慢地问道:“你和邪神做了交易,为什么不去面对你真正的敌人?你每年给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转钱,就从没想过送你的父亲进监狱,帮助喻莲脱离糟糕的生活环境?”
“……”
喻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防备且冷漠。
半晌,她说道:“送他进监狱?我恨不得杀了他。然而神像做不到,它掌管生育和自然,一切伤害皆出于爱——有目的的爱也是爱。而我对那男人连一丝爱都挤不出来。”
德莱顿指出:“你可以自己动手,你刚杀了一个人。”
喻姗张了张嘴。
正在这时,火车车轮与铁轨摩擦,“嘎吱”一声,慢慢停了。
又到站了。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至少得有八十岁的亚洲老头裹着厚重的羽绒服站在站台上,列车停稳后,他一步三晃地扶着车门把手往上爬。
盲杖对神啊鬼啊之类的信息不感兴趣。
几个同车厢的乘客议论到了老人,他无聊地旁听着,心中琢磨这老头得亏没被分配到另一辆情侣车,不然真是晚节不保……然后忽地听到德莱顿命令说:“你去阻止他上车。”
“为什么?”
盲杖纳闷地问,“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手下。”
“你不想死,就去阻止他上车。”德莱顿加重语气说,“他是韩泽的父亲韩志勋。十分钟前,我接到安全局的汇报,韩志勋伪装成阿兹海默症,在自己身上绑了二十公斤的高能炸药,医院的安保和警方无能为力,所以我让他们将他放进里世界。”
盲杖:“???”
他跳了起来,怀中的导盲犬也跟着吠叫:“你十分钟前就知道这件事了,还能坐在这里和我们聊天?”
德莱顿镇定地说:“危机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刻,而我已经做出最合适的应对了。”
盲杖无言以对,只觉得指挥官的工作确实不是人干的。他用家乡语骂了句脏话,放下狗,拎起手杖,往老人所在的车厢跑去。
如今喻姗的面前只剩下德莱顿了。
她说:“这是韩泽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猜到你为了降低损失,一定不会让自杀式袭击的韩志勋留在现实世界,但你在里世界的帮手有限,没了李维和盲杖,你要如何应对他?”
德莱顿不急不慌地说:“你的下一句话肯定是让我帮你解开手脚上的绑带。”
喻姗被他噎了一下:“我是为你着想。”
德莱顿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点头:“不劳费心。”
喻姗恨得牙痒痒。
然而德莱顿看上去真的不紧张,甚至可以说目中无人地和她聊起了韩泽:“韩泽的父亲韩志勋是联邦的军人,老来得子,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忙于工作,对儿子疏于管教,导致韩泽成为了杀手。当年韩泽在东南亚地区活跃时,中情局怀疑韩志勋替韩泽打了掩护,但是没能找到证据。”
喻姗不想理他,却又实在好奇:“那他是真得了老年痴呆,还是装病?”
“一半一半吧。”德莱顿回答,“他若是完全清醒,可能会采取更理智的手段。”
列车外的站台上,盲杖堵着车门不让韩志勋上车,却也不敢靠得太近。
忽略身上的炸弹的话,韩志勋看着就像个普通的患病小老头,不断向车厢中探头探脑,满怀希冀地问:
“我的孩子呢?请问你认识他吗?他说让我在这等他,可是他人呢?”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盲杖听得有点心软,说道:“韩泽只是在利用你,他根本……”
话未说完,韩志勋毫无征兆地从怀里抽出一把水果刀,往他身上捅去!
盲杖疏于防范,没听见风声,等到犬吠后再反应也晚了,被刀子戳了通透!
他捂住伤口,踉跄着跌倒在火车门边。韩志勋老当益壮,眨眼间跨过他往车内蹿。
离谱!
盲杖浑身发抖,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他带着满身血爬起来,追在韩志勋身后,要趁列车没开动把他赶下车。
途中他拉了几个列车员,难得气急败坏地吼道:“他都这样了,你们不管?!”
列车员于是也跟着追。
车厢里变得一团乱,喻姗不信任德莱顿的武力值,担心火烧到自己身上,急得不行:
“你就算把我放开,我也跑不出里世界……”
“姐姐。”
喻莲的声音突然响起。
喻姗僵住了。
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喻莲温柔地说:“姐姐,好久不见。”
喻姗一想到喻莲也被困在里世界、或是某个更残酷的可能,就克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她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喻莲失笑:“我是列车长,我不在这,还能在哪里?”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喻姗在剧烈的震动中站起身——她这才发现自己手腕和脚腕上的胶带不知何时被喻莲解开了:“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喻莲说,“别人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去吧。”
**
一个小小的猫咪雕像掉在了德莱顿的手边。
它果然如喻姗所说,丑得令人印象深刻。
喻莲是随手扔出来的,意思很明确:
你们谁爱抢抢去吧,别打扰我们姐弟聊天。
德莱顿不确定李维是怎么和喻莲谈拢的——他和李维连着通讯,但只听到李维回答说“从来没有”,然后安全局就汇报说韩志勋跑了。
紧接着,盲杖去追携带炸药的韩志勋,喻莲出现将喻姗带走,扔下了众人想要的邪神雕像,李维仍然不见踪影。
德莱顿伸手去够雕像。
一个前几分钟来到过道对面的乘客倏然掏出手槍,指着他说:“把它抛过来。”
是韩泽!
他终于出现了!
兜兜转转,先是喻姗为了躲避联邦调查局进入里世界,随后韩泽得到消息,和列车长做了交易,混上车寻找喻姗的踪迹;
与此同时,他钓出和他有仇的盲杖,在上车前设法让盲杖的导盲犬感染了狂犬病毒,让盲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混淆视听、阻碍安全局追兵;
盲杖杀了几个无辜者;得了病的狗将病毒传染给了喻姗;
韩泽的父亲韩志勋常年被软禁在H市的医院,这回通过特殊渠道搞到了炸药,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脱离联邦的掌控,并来到鸳鸯号列车和现实交错的固定站点,上车帮助韩泽。
德莱顿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举起双手问韩泽:“你和列车长做了什么交易,让他放你留在车上?”
“我找警方和记者将他父亲干过的事公之于众,法院撤销了对他生前故意杀人的判决。”韩泽说,“这么明显的事情,安全局查不到?”
“因为调查的重点不在这上面。”
“确实。”韩泽冷笑一声,“有利可图的事才值得深究——把那雕像给我。”
德莱顿不理会他的威胁,继续问:“列车长不知道你的目标是喻姗?”
“就算他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知道了。”韩泽说,“他精明着呢,只是不想管而已。喻姗是他唯一的亲人,却把他扔在狼窝里,自己跑到外面过上了逍遥快活的日子。他能不恨她吗?换成是谁都会心生恨意。”
德莱顿不置可否:“喻莲杀了他的父亲,进了监狱?他是怎么死的?”
“吸毒过量。”韩泽轻声说,“他死得很惨,而你,威廉·德莱顿,你若是不配合我,我保证你会死得比喻莲凄惨一万倍。”
德莱顿笑出了声。他放下手,好整以暇地问:“你以为我是如何当上安全局的副部长的?我难道没有做过惨死的心理准备?”
“不要再拖延时间了!”韩泽不愿大动干戈,但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扣下扳机,“把雕像给我!”
“砰!”
危急时刻,有人扑了过来,将韩泽按倒在地。
子弹打偏,擦过来者的肩膀。
此前始终从容不迫的德莱顿面色微变:“李维?!”
李维没有回答他的余裕,和韩泽扭打在一起。
德莱顿见状,拿起雕像往另一个车厢跑,免得给他们添乱。他边快步前进,边对耳机说道:
“埃里克?!你不应该是在我这边吗?”
李维去说服喻莲时,埃里克就解放了,本该作为后备战力待在附近的。
“不好意思,我分身乏术!我才应李维的要求过来帮盲杖!”
埃里克喊道,“韩志勋上车了,要是炸药爆炸,所有人都会死!”
该死,盲杖居然对付不了一个83岁但带着20kg炸药的老头!
虽然这组合本身就很离奇!
而列车已经重新启动了,德莱顿往目前空无一人的车头走,要故技重施去拉制动阀。
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问题是,似乎没人考虑到李维打不过韩泽的问题……大家都对他抱有充足的信心,却没想过韩泽好歹是当年的亚洲第一呢!
又一次被韩泽摔在地上时,李维已经有些恼火了。
韩泽更烦,按着他的脑袋说:“你简直阴魂不散。”
李维打不过但不肯放弃,一脚踹过去:“同样的话……送给你。”
韩泽交叉双臂挡住他的腿,顺手往前一拽,再度把人撂倒在地:“我混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联邦政府有什么好?你以为我父亲是得了老年痴呆才住的院?”
他用力钳住李维的脖子,俯身低声说:“他是住了院后才得了痴呆。你要是一直替他们干下去,早晚也会变成那样。”
李维充耳不闻,咬紧牙关和对手角力。韩泽骑在他身上,靠着体重压制他,冷漠地注视着他的脸逐渐因缺氧而涨红。
突然之间,李维转过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等什么……我都……快死了!!”
Fuck韩泽和联邦政府!
韩泽的心脏重重一跳,第一反应是李维在耍诈,然而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女人跳了出来,捡起韩泽的那把被李维打掉的枪,指向他们。
是黛儿。
“联邦调查局。”她说,“举起双手。”
第58章 鸳鸯列车(完) 总有些人,会因时光不……
哪来的联邦调查局探员?!
连盲杖都不知道这回事。
喻姗曾经谎称说, 自己是追踪鸳鸯的联邦调查局探员,而事实证明,她是鸳鸯本人。
那么, 车上不是应该没有“探员”这号人物吗?
但其实有的。
且这个人实际上不是黛儿。
——是汤姆。
**
若干天前,现实世界。
“……我要是抓到了鸳鸯, 马上就能升任主管。”穿着带有联邦调查局标志的POLO衫的汤姆从新闻发布会场地中走出来, 向同事吹嘘说,“说真的, 能有多难呢?她甚至不是连环杀手, 只是个依靠美□□惑男人和女同性恋的诈骗犯。”
“话不能这么说。”身边的老探员不赞同,“别小看鸳鸯, 她远比一般的诈骗犯危险。十几条人命不是巧合, 我们还没弄清楚她是如何筛选目标、让受害者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命令,甚至是奉献出生命的。”
“我听到了一些内部传闻。”另一个探员说,“安全局那边好像要公布一项重要消息, 没准能改变我们对许多案子的判断, 鸳鸯案或许也是其中之一,你们不觉得它很古怪吗?”
老探员对汤姆说:“总之你要是认为‘不过是个诈骗犯’, 那最好祈祷自己别成为她的下一个目标。”
汤姆点点头。
但从神情来看,他并不服气。
……
数日前,现实。
身穿便服的汤姆说道:“我发誓我找到了和鸳鸯相关的线索。”
“你该不会是出去约炮的时候听床上的人说的吧?”朋友哄笑说,“别白日做梦了,傻瓜。”
汤姆郁郁地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当天下午,他拉住调查局里的负责打印文件的文员:“黛儿,黛儿!”
近日他在追求这位姑娘,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工作和长相能够手到擒来,结果黛儿对他并不感冒。
“打扰一下, 你先别走,我不是来邀请你吃晚饭的,我要说的事和‘鸳鸯’有关。”
汤姆知道,黛儿并不甘心一直当个可有可无的文员,“我发现了线索,然而局里要求行动时至少要有两名探员以确保安全和合法性,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黛儿抓着打印纸犹豫了一会,终是点点头。
……
数日前,里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交错点。
汤姆不肯说他是如何打听到这个地方的,因为消息来源虽说不是床伴,却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在这附近找找看,鸳鸯上了列车,也许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对她还有印象。”
黛儿说:“那边有个过路人撞到了一个盲人养的导盲犬。天啊,小狗好像受伤了,真可怜。”
她想要走近点看一看,汤姆拽住她的胳膊,不耐烦地说:“别管没用的,我带你出来,你就要听我指挥,明白吗?”
他们与盲杖擦肩而过。
……
几十个小时前,里世界的列车上。
“其实我不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但汤姆是。”黛儿警惕而困惑地望着前方的李维和德莱顿,“你们两个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老天,我没看出来。”李维向她确认,“他真是个警察?那副傻瓜德行是装出来的?”
黛儿竭尽全力把笑容憋了回去:“不,我认为他没有特地伪装他的言行……呃,它们平时也很具备迷惑性,只是在上车后被规则扭曲得变本加厉了。”
李维沉默了,看向德莱顿,意思是:恁们联邦调查局咋有这种人?
关系户吧,一定是关系户。
德莱顿因为是在李维面前,而对和自己无关的政府部门的草台班子生出了莫名其妙的羞耻,他的目光尴尬地往旁边移了移,对黛儿说:“我们猜测汤姆是怀疑喻姗,才约她去浴室见面……”
黛儿脱口说道:“那你们也太高看他了。”
李维:“……”
德莱顿:“……”
黛儿反应很快:“所以喻姗有问题?她是鸳鸯?”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德莱顿快刀斩乱麻,只当没有汤姆这个人,“有新情况的话我们会通知你。”
“最好别告诉汤姆。”李维补充,“他还没有汤姆猫可靠。”
……
数个小时前,里世界的列车上。
没有汤姆猫可靠的汤姆独自行动时,因不幸撞见了盲杖的狗而死于蓖|麻毒素,也算是为正义事业牺牲在一个强大的敌人手中了,没准还能登上联邦调查局的荣誉墙呢。
黛儿则跟着其他单身者来到另一辆车上。
李维路过她身边时留下一句话,让她随机应变。
之后的发展让人目不暇接,黛儿应变得很及时——她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把韩泽唬了一跳。
韩泽没料到黛儿的出现,更没看出她是个文员,面对手槍一时束手束脚。李维抓住机会,在热武器的远程威慑下和他打了个平手,顺利将时间拖延到了另一边的德莱顿进入车头、拉下刹车阀。
火车再度开始减速。
大势已去。
倘若列车长喻莲站在韩泽这边,他尚能挣扎一二,但喻莲已经不想管这些杂事了。韩泽能感觉到,喻莲和李维聊过之后,求生欲望变得相当有限。
或者说他本来也没多想活。
他的目的就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只是打算见见喻姗而已。
如今他见到了,也聊过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回来替我们杀了父亲?”
喻莲斜坐在列车顶上,侧面吹来的风将他的长发和裙摆吹得猎猎作响,“他对你其实没有特别差,你依然爱他吗?”
“不,一点也不。”喻姗绷紧面颊,郑重地回答,“我不回去,单纯是因为……我做不到。我害怕他,玛丽安,长大的象仍旧挣不开小时候挂在它脚上的镣铐。
“如果你过得不好,我说不定还能鼓起勇气,但是等到我自认有能力时,你也长大成人,不再受那男人的控制了。”
“……”
“对不起。”呼啸的风将喻姗的道歉声吹散到里世界的各个角落,“我很抱歉。”
喻莲不作答,只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背交叠在金属车厢盖上,眼前是连绵不绝的黛色远山和含着薄雾的溪流。
“你呢?”
过了片刻,喻姗问,“最后一刻痛苦吗?”
“其实还好,只是一瞬间的事。”喻莲轻声回答,“监狱附近没有医院,他们带着我坐火车去城市就诊,我依稀记得车厢有节奏地、好似永无止息地颠簸着,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景色就和现在这一幕类似——反倒是死后变成恶灵的日子很无聊,人们来来去去,只有我留在列车上,好在偶尔也能碰见一两个有意思的人。”
“……比如?”
“比如那个叫拉克·李维的人和他的伴侣吧。”喻莲想了想,说道,“其实他们不是在爱情的方面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我认为李维受限于过去,不会主动沉迷得太深,他选择的人又过于理智了。”
喻姗:“所以他们不会在一起?”
喻莲:“我不知道,你才是情感专家。你怎么看?”
喻姗左手比零,右手比一,做了个套圈的姿势:“我的专业看法是,运动会分泌多巴胺,多巴胺会滋生爱情。”
喻莲脸红了,又忍不住大笑。
喻姗就是想逗他笑。喻莲曾经生活在很保守的环境里,因此一个无聊的荤段子也能让他笑出声。喻姗等他笑完了,问道:“你的想法呢?”
喻莲说:“他们能在各种规则——包括我设定的,世俗约定的,亦或是他们自觉遵守的规则面前不卑不亢地生活,我觉得这很难得。”
喻姗明白他的意思。
喻莲一直渴望成为一个有能力为自己而活、也不伤害他人的人,一个能够担负起责任的真正强大的人,当这样的人站在他面前时,列车上的那些扭曲的规则所衍生出的力量便无计可施了。
因为喻莲潜意识里相信他们能够获得胜利。
可是作为他的姐姐,喻姗从来没有起到表率作用。
一股热流忽地涌上眼眶,喻姗咽下喉咙里的酸涩,说:“我快死了。”
喻莲垂着头:“我知道。”
“我犯了很多错误,但我还是想要一个体面的死法。”喻姗说,“你能让我在你的世界离开吗?”
喻莲没说喻姗死了他也会死,温柔地回答:“可以。”
火车在轰隆轰隆的震动声里驶向远方,火车上的人再也不能回到家乡,但谁又假定了他们一定愿意回去呢?
总有些人,像是喻莲和喻姗这样的人,会因时光不会逆流而感激。
**
李维说:“想死的人可以坐在车顶聊天,我们想活的人需要考虑得就多了。”
韩泽到底还是发现了黛儿是个半桶水,和李维兑到一起都装不满一桶。他暴跳如雷,拎着武器追着他们砍了三个车厢,把李维可见处的皮肤上的鱼鳞都剃干净了、头发也裁短了半截。期间火车在减速,埃里克忍辱负重地咬了韩志勋一口,让韩志勋主动将挂满了炸药的羽绒服脱了下来。
结果韩泽心狠手辣,不顾众人死活,启动了炸药上的倒计时!
埃里克拎着20kg重的烫手山芋,人都傻了,关键时刻,德莱顿抢过炸药背心,先是按照正常思维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断开车厢中间的链接、驾驶着车头去无人地区迎接爆炸。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脚步顿住,对埃里克说:“你不是不会死吗?”
埃里克:“……”
“是的,但是……”
“你去。”德莱顿不由分说地将炸药塞给他,“我可以死,但死在这里会让人觉得安全局的指挥官是个白痴。”
埃里克悲惨地发现,他自己也认为德莱顿说得对。
恶灵不要替人类打工,会变得不幸。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驾驶室,正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却听见“咔哒”一声。
是坐在驾驶位上的喻莲合上了口红盖子。
他抿了下重新变得盈满了血色的嘴唇,倚靠在姐姐喻姗的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说:“把炸药放在那就行——你可以回去了。”
第59章 间章:幼犬 让李维走近他,他也能借此……
里世界崩溃了, 埃里克很惋惜:
“这条铁路横跨联邦南北,要是能保留下来,应该能有很大用处。”
那也没办法——就像你不能叫醒装睡的人一样, 你也无法强行留住一个不该活着、而且决定用死亡来埋葬一切的人。
不过喻莲和喻姗还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点东西:一群重见天光后激动得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大哭大叫的幸存者,一份来自“鸳鸯”的犯罪自白书, 一个丑到无法直视的猫咪雕像, 以及一个失意的男人和他83岁的老父亲。
好吧,是留下了很多东西。
韩泽被抓住以后就不发疯了。他任由反恐部的警察将他绑起来塞进警车里, 临行前对李维说:“新人, 你还有得练呢。”
正在旁边拿关羽刮骨疗毒的精神揪着剩下几块残存鱼鳞的李维:“……”
他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有谁在下车时看见一颗牙齿吗?是我给这位先生打掉的, 谁看到了请还给他, 谢谢。”
韩泽用力冷哼一声,在警察的推搡下闭上了说话漏风的嘴。
“他好烦。”李维望着逐渐远去的汽车屁股说,“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揍他一顿。”
德莱顿假装没听见。
“德莱顿?”李维揉了揉皮肤, 说道, “我后背的肩膀上好像还有几块够不着的鳞片,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眼?”
“等到它们自然脱落不行吗?”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想收拾得干净点。”李维说,“你先告诉我有没有,等回家后我自己处理。”
德莱顿无法,只好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扯开李维的衣领往里看。
看完这一眼,他马上收回视线,板着脸说道:“好像有。”
李维:“……”
他被逗乐了:“‘好像’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乱动了,我没看清。”
“那你再看一眼。”
“这是公共场合,李维先生。”
“讲点道理, 德莱顿长官,我只是让你看我的肩膀,又没有让你看奇怪的地方,我们在列车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李维凑近他小声说,“你有哪个地方没摸过?摸过也是看过了。”
德莱顿被这句话惹恼了——近距离相处时他每天能因为各种理由和李维生至少三遍气,只是列车上环境危险、能忍则忍:“你过来。”
他拽住李维手臂上没受伤的地方,把人拉到偏僻的地方:“你自己脱衣服,还是我帮你脱?”
说实话,德莱顿一生气,李维就想笑。他用虎牙咬了下嘴唇,勉强抑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您请。”
德莱顿很想揍人,却再一次意志坚定地忍住了。他伸手帮李维解开两颗扣子,将衬衫褪到一半,看了看他的肩膀,说道:“是有几片鱼鳞。”
李维努力回头但看不到:“具体在什么位置?”
“这里。”德莱顿伸手在鳞片上按了一下,李维一面觉得有意思一面却渐渐失去耐心:“我没感觉到,亲爱的长官,您能用点力吗?我们本来可以速战速决,如果不是您不知为何扭扭捏捏……”
话未说完,德莱顿用指甲划过鳞片和皮肤之间的缝隙,带来尖锐到直窜脑门的、仿佛挠到了痒处的刺痛感,李维打了个激灵,倒抽一口凉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回有知觉了,李维先生?”德莱顿揉捏着那几片鳞片和它们周围的皮肤,冷淡地说道,“还用我再示意一遍吗?”
不等李维回答,他再度不轻不重地拿指尖划了一下,李维连着哆嗦了好几次,躲闪着抓住他的手:“不用……嘶,不用再示意了,长官。”
对于某些人来说,为达目的撒娇求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必要时刻,德莱顿的自制力很强。
“我之前就想说了。”他不紧不慢地翻旧账,“你将藤原龙一的玉佩留给了我,但实际上你比我更需要它,我希望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时,你能更多地考虑自己。”
李维:“……”
德莱顿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是哪年的事,长官。”
他皱着眉毛假装努力思考的样子实在很可爱,总是让德莱顿联想到盲杖的形容。
德莱顿原本在下车前反复提醒自己要注意社交距离,要考虑李维的心情——之前李维把他的脸认成了莱纳·李维乌斯,又和喻莲话聊了那么长时间,德莱顿担心他留下心理阴影——然而,前面说过,李维的想法在他看来向来难以捉摸,且一贯在他的忍耐底线上来回跳跃。
“你慢慢想。”他说,“我还能举出十个你不听命令、顶撞上级、私自行动的例子。”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廉价盲盒总是没有定制款符合心意。”
李维只是随口一说,德莱顿闻言却评估地瞥他一眼,在心中把他偶尔说过的偏向于自我贬低的话、和他向喻莲粗略描述过的童年经历结合在了一起。
紧接着,德莱顿想起自己初见李维时的第一印象:成长经历和自尊程度不匹配。
简单来说,李维的低自尊,或者用不专业但更直白的说法——“自我憎恨”,不像是一个幸福家庭出身、名校毕业、屡屡能在生活中获得爱与成功的人所能拥有的。他会使用打趣甚至蔑视自我的方式来消解别人的攻击性,尽管对自己的外表和能力有着相对客观的评价,却不认为他人会对他身上的优点给出积极的回应。
比如李维知道他长得很好看。
但他利用外貌的思维源头并不是他长得好看会令他被爱,而是这将给他带来觊觎、羞辱和污蔑。他选择了接受并同化,率先将自己性客体化,以确保行动和心理上的主动权。
所以每当李维主动撩拨时,德莱顿作为一个正常人类,尽管有所动摇,却更想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你口中的“喜欢”和我们描绘的“喜欢”是否是同一种含义?表达了积极健康的情感?
莱纳·李维乌斯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而且——
“只有机器人是定制的,李维先生,我很讨厌听到这种说法。”
德莱顿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礼貌、却更加不近人情,“你在质疑我的选择。”
李维不说话了。
——而且德莱顿在列车上时就发现了,比起温和的鼓励以及模棱两可的安慰,他其实更偏好被强硬对待。
“请过来一点,你的衬衫需要整理。”
李维在德莱顿的命令下乖乖地走了过来,无伤大雅时的听话和关键时刻的不听话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我保护倾向可能导致过度依赖和拒绝亲密关系的现象。
德莱顿思考得头疼。
这又不是在写毕业论文,面对的议题越有可挖掘的地方越好,他宁愿李维的内心能够简单些,就如同看上去的那样,是个热情明媚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前方还有着金灿灿的大把年华。
他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整理李维的衣服,而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头疼,干脆去揉弄谜题的脑袋。这是列车规则带来的惯性作用,粗而不硬的黑色卷发手感极佳,毛绒绒这个词简直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只可惜发尾如今被韩泽裁短了一截,有时间应该去修一修。
李维也没在意他的手,而是低头去系衬衫纽扣。
正当他专心致志地扣着扣子,德莱顿的手也没来得及放下时,一道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长官,我们在里世界的边缘发现了一只幼犬……呃,对不起打扰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德莱顿:“……”
他收回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无言地心想:太经典了吧?
有着棕色卷毛的幼犬从来者怀里跳出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李维,李维认出这只狗曾经趴在喻莲脚边,大概是喻莲变成恶灵后偶然捡到的。
“嘬嘬嘬。”他顿时不管扣子了,也不在意别人看到刚才的画面会脑补什么,只顾着蹲下身逗狗,小狗大概真的很喜欢他,没一会便在他的指尖下翻开了肚皮。
远处有女警员频频眺望过来,大概是被这和谐的一幕激发出了母爱。而德莱顿只想叹气。他对前方的愣头青特警说:
“狗留在这里就行,你可以回去了。之前你看到的……”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愣头青紧张得直结巴。
德莱顿说:“你和谁讨论都行。”
他转头看向李维,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说道:“我们刚执行过一个任务,待会也许要去见心理医生。如果任务内容不保密,你们早晚会了解到内情,说不定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愣头青肉眼可见地从慌张变得敬畏起来:“我知道了,长官。”
他走时对李维敬了个礼,看来也听说了某人不肯承认的代号。
李维点点头,微微一笑,用突然冒出来的大佬气场把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等愣头青走了,他抚摸着幼犬的后背,回头问德莱顿:“我们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
“当然不用。治疗什么呢?我们两个之间的习惯性亲密行为吗?安全局又没有同性恋诊所——我只是为了打发他走随便说的。”
德莱顿已然意识到,李维身上的问题不是普通心理医生能解决的了。
因此他决定再放开一些:让李维走近他,他也能借此机会靠近李维。
“带着狗上车吧,李维先生,我们该回家了。”
第60章 间章:购物 谁会讨厌抱着可爱小狗的阳……
李维搬了家以后, 两人的住址离得非常近,开车只需要走十分钟。
所以顺路是真的顺路。
他没多想,上了德莱顿的车, 动身前看到站在路边的黛儿,还和她聊了几句:
“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黛儿比了个okay的手势, “他们让我过两天去参加体能测试, 然后去匡提科接受培训——我能转外勤了!”
“恭喜。”
“谢谢,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我很庆幸汤姆当初拉不到别的同僚、于是找上了我。”
李维干咳一声。
黛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转移话题:“但我听说盲杖跑了。”
论武力值,瞎了眼的盲杖远不如韩泽, 不开挂的情况下, 李维可以和盲杖打得有来有回略胜一筹,而韩泽能同时吊打他们两个。
但盲杖善于暗杀和逃跑。
自从眼睛看不见了,他便分外惜命。在列车上被八旬老汉韩志勋捅了一刀后, 他和埃里克联手将炸药从韩志勋身上脱下来, 再然后,他就抱着狗不见了踪影。
联邦调查局差点以为他是失血过多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怀着兴奋的心情翻了半天,没找到他的尸体,这才遗憾地宣布他大约是活着跑路了。
十天后,宾西市郊外的宠物公墓里多了一个崭新的墓碑,碑的正面刻着一只潦草的导盲犬,背面写了一行小字:我生命的一部分随你埋葬在这里。
有个戴着黑色墨镜的人在墓前停留了一上午,后来墓地的管理人再也没有见过他。
时间回到现在。
李维把喻莲留下的小狗放在汽车后座上,在它软绵绵的哼唧声里问德莱顿:“如果我要养它的话,用不用提交申请?”
“理论上你要去市政厅申请狗牌。”德莱顿说, “流程和别处一样,你要给它体检、接种疫苗、植入芯片、买保险、送它去上学……但目前还有更加迫切的问题,你的家里有狗狗用品吗?”
李维实话实说:“我的家里连人类用品都不太全面。”
他才刚搬家,就遇到了鸳鸯列车的事,自己的东西都没安排明白呢!
德莱顿:“那我们最好先去一趟超市。”
李维想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但驾驶位上的德莱顿不由分说地将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导航最近的宠物友好超市。
中途他说道:“你可以查查我们需要买点什么。”
……“我们”?
哪来的“我们”?
难道这只狗算是安全局的公共财产,只是寄养在自己家里?
李维对德莱顿从恪守距离到突然主动的变化感到纳闷。他没能参悟德莱顿能写出一篇心理学论文的复杂想法,因此只能将其归因于鸳鸯列车的后劲还没过,德莱顿习惯了做什么事都两人一起。
好吧,刚巧他也不介意。
巧克力色的卷毛小狗迈着小短腿往李维怀里钻,把李维的衣服扣子当奶嘴吸,目测已然展露出拆家的前兆。李维任由它用乳牙和口水折磨可怜的衣扣,在德莱顿开启了导航后问道:“你来给它起个名字?”
“什么?”德莱顿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它是你的狗。”
“但我不会起名,也没养过别的动物。”李维半真半假地说,“要是我来起的话,我就要叫它大黑了,等它长大懂事后肯定会怨我选的名字不好听。”
德莱顿认真回答:“我认为狗狗不会考虑这些,你只要给它起一个它能记住的,而不是Venkatanarasimharajuvaripeta或Wolfeschlegelsteinhausenbergerdorff之类的,就没有问题。”
李维:“?”
他们面面相觑。
几分钟后,两人抵达了超市。
李维抱着奶狗,德莱顿推了一辆购物车。李维边走边说道:“需要狗窝,狗粮,玩具,尿垫……”
德莱顿走到宠物专区,每样东西都拿了两件。
“我的家里也放一套。”他解释说,“也许我哪天会突然……”
恰在此时,他们身边路过一对情侣,女性对男性说:“我早就告诉你多准备一套宠物用品,省着我带咪咪在你家过夜时还得现买。”
“……打算养狗。”德莱顿坚持把话说完。
李维神色微妙地挑了下眉,没接话。
路过的情侣望了他们的购物车一眼,女人小声说:“看看人家!”
“……”
“鉴于你送了我一辆车,我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带汪汪在你家过夜时,会把狗窝一起带过去的。”李维说,“所以你不买也行。”
“……”
德莱顿紧握着购物车的把手,抿起的嘴唇能替代压缩机。
但他也没把狗窝放回去。
购买完宠物用品后,他们又逛到了蔬菜区和生活区,李维需要买点速食填充新家的冰箱,免得回家后没饭吃。
不过他和德莱顿两个人在这种地方就比较显眼了。虽说刚从里世界出来,没来得及打理个人形象,但有的人单凭气质也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喻姗曾经说德莱顿“像是象牙塔里的书呆子、或是上门推销保险的”,这属实是因为当时德莱顿伪装得还算成功——他若是不含胸驼背垂着脑袋藏在李维身后,任谁看到他进退有度的举止、不闪不避的视线、和讲究规整的穿着,都能确认此人不简单。
假如换个时代,他走在街头能被称上一句贵族老爷,放在现代也会被人当成典型的WASP精英。
至于李维,他给人的感觉就和他的性格一样混沌,不同的人可能会给出不同的评价,但无论如何,你会觉得他外表张扬、行为放纵、乃至于在细品过后有些危险。
不过今天他一路抱着和他有着同样卷毛的奶狗,狗在他怀里舒服得直打呼噜,于是危险性被大大削弱了,讨人喜欢的一面则以无与伦比的增长幅度再创新高。
谁会讨厌抱着可爱小狗的阳光系大帅哥呢!
总结: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九。
有人明明第一次从李维身边走过去了,几秒钟后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又绕了一圈转回来,盯着他俩再看一次。
也有人比较直接地上来搭话:“狗狗很可爱,你们是明星吗?”
得到“不是”的答案之后也不会尴尬——只要继续夸狗就行了。
小狗趴在怀里,懵逼地看着时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然后对它一顿乱夸。
给孩子夸得都不好意思了,扒拉着自己的长耳朵,将头埋在李维的臂弯里。
出超市时他们还遇到了销冠。收银台前的姐姐很喜欢李维的狗,又发现他们疑似同性情侣且都是短发,就推荐李维买几个可爱的发圈:
“这种大耳朵的狗狗吃饭时耳朵可能会掉进饭盆里,所以在饭前可以用发圈将它们的耳朵系到头顶上。”
李维闻言扒起小狗的耳朵试验了一下。
突然被撩起耳朵的狗:?
耳洞灌风.jpg
人类被萌到了,果断转身回商场里挑发圈。
采购的过程中又被店员问:“你们是收养了一个女儿吗?”
……
逛街结束后,天都快黑了。
他们买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后备箱,又往后座上塞了一些,这才装得下。回家的路上狗都困了,躺在李维的大腿上睡得天昏地暗,人类却还得打起精神处理各种事。
德莱顿说:“已经很晚了,如果你回家还要收拾东西,不如先在我家里休整一夜。”
来了。李维暗忖。“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带汪汪在你家过夜”的场景这么快就出现了!
列车惯性恐怖如斯。
鸳鸯列车的几个晚上,他们一直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说实话,体验还可以。德莱顿的睡相就和他的人一样规整,而且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极佳,哪怕睡不好或被人吵醒了,也不会发脾气,有时李维甚至不知道他醒了,因为德莱顿一句话也不说,等到李维自己从惊醒的状态中调整好,重新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时,他才为了腾出空间挪动手臂的位置。
那时李维才意识到——哦,哥们原来没睡死。
这情绪稳定的,牛啊。
有一次他半夜醒来,通过呼吸判断德莱顿也醒了,便翻了个身,近距离盯着德莱顿的脸,想知道他会不会睁眼睛。德莱顿在他的注视中坚持了大约半分钟,然后眼球转动、睫毛颤动,以一个非常逼真的进度缓慢“醒来”,阖着眼用鼻子蹭了蹭李维的额头,又躺了回去。
李维看得想笑,不过在他真正笑出来以前,他就再次睡着了。
德莱顿也不问李维为什么睡不好觉,似乎不在意,又仿佛在等着李维哪天主动向他解释。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很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分寸维持得恰到好处,但也有一部分人,可能会觉得他过于冷淡和无聊了。
……
该想法截止在李维亲眼目睹德莱顿从他深色的衣柜里抽出一件淡红色的麋鹿圣诞睡衣和浅蓝色的格纹睡衣,并指着前者说“这是我的,另一件是你的”。
小狗躺在新买的狗窝上睡觉,李维对着睡衣陷入了迷思。
几秒钟后,他蹲下身掀开幼犬的一只大耳朵,小声问:“你说他怎么会是这种审美?”
买了格纹睡衣却不穿,坚持要穿粉色麋鹿,这一定是真爱吧?
狗疑似睡死了,不给半点反应,李维将它的耳朵盖回去,帮它拉一拉身上的毯子,钻进客用浴室换睡衣。
另一头的德莱顿还在对着镜子下决心。
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但考虑到只要李维以后时常出入他的家,早晚会见到他的睡衣和他祖母的神奇品味,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德莱顿一边想着工作上的难题给耳朵降温,一边换上睡衣。
他拖延得太久了,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李维问道:“你在吗,德莱顿?我发现你家没客房。”
上次他到德莱顿家吃晚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都没察觉这一点。
“是的!”德莱顿扬声说,“我把另一个房间改成了书房。”
所以他家只有一个卧室,但神奇地有两间浴室。
李维问:“那我和狗都只能睡在你的卧室吗?”
德莱顿快速扫了一遍房间,确定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在明面上,随后走到门边,打开门说:“你睡在卧室,我睡书房或沙发。”
李维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圈。
德莱顿能感到他该死地关注麋鹿的傻瓜笑脸和大红鼻子。
“……我的祖母很喜欢可爱的动物和鲜艳的颜色。”德莱顿加重语气,试图转移李维的注意,“她不喜欢我这栋房子的装修,因此几乎从未来过。”
李维闻言露出了笑容。
德莱顿看着他高高扬起的修长浓密的眉毛和深邃眼窝里的洋溢着笑意的眼睛,继续说道:“如果她认识你,肯定也会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