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赤裸裸-
坐上沈修齐副驾的时候,今宵觉得自己连眨眼都疼,她知道她一定是把眼睛哭肿了。
车里开着暖气,座椅加热的温度也刚刚好,雨刮器来回摆动着,弱化了对向来车的灯光,沈修齐很贴心地没开车内灯,只车窗外漫进来一点柔黄,不至于将她此刻的狼狈看得太清楚。
他上车脱了外套扔在后排,顺手取过羊绒毯递给她:“车里没有毛巾,将就用这个擦擦头发。”
背包已经湿透了,她扔在地垫上,接过羊绒毯蒙住了脸。
与他拥抱太久,她好像已经习惯他身上的香气,乍嗅清淡湿润,靠得近了,又有似有若无的暖甜萦绕在鼻尖,像散了很久的墨,有山雨欲来风满亭楼的压抑和凛冽,也有玉郎提笔走山河的温雅和倜傥。
竟让她颤动的一颗心缓慢安定,平静,直至不再哭泣。
车内响起他抽纸的声音,她迅速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朝他递出了羊绒毯:“你也用这个擦。”
他方才一直抱着她,雨水便都落在了他身上,胸前唯一一处干燥还被她的湿衣服浸了个透,护着她上车这一路更是替她挡去大半风雨。
那件亚麻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将他上身轮廓暴露无遗,早预想过他身材好,却也没真切看过,这时候匆匆扫过一眼,湿身果然是比裸.体更性感,她别扭地盯着方向盘看,没好对上他视线。
沈修齐接过羊绒毯胡乱擦了下头发,摸了下不再滴水,又将刘海随意往后一抓,露着霜白光洁的额头,更显眉眼深邃,五官优越。
他侧过身将羊绒毯递还给她,额前碎发又跟着掉落一绺,淋了那么久,他本该是副狼狈相,可此刻瞧着,反倒有种落拓不羁的风流。
今宵看得怔神,沈修齐以为她还沉浸悲伤,索性倾身一拢,帮她擦起了头发。
猛然回神,今宵想要抬手接过,没成想直接握住了他双手,指腹就贴在他手背隆起的经络,细触之下,像是有热血奔涌而过,她又像烫了手般着急松开。
“你在紧张什么?”
他没再“帮忙”,松手将羊绒毯放在了她怀里。
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沈修齐又补了句:“刚才不是抱挺紧?”
“哪有?”今宵一下子急了,别开视线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外套太小了,我那是被你勒的。”
沈修齐听着这话眉梢爬上了笑意:“那还是我的不对了。”
今宵一把抓起羊绒毯擦头发,刻意转向了另一边,语气淡淡:“嗯,回头我买件合身的送你。”
沈修齐挽了下袖子,扣好安全带,打着转向灯汇入了车道,说:“那我可等着。”
【请立即结婚。】
沈湛兮瞳仁扩了扩。窗边绯红的晚霞悬在亭檐上,远望去像一层薄薄的纱,今宵在办公室里从白天等到日暮,心也像这层纱一般落不到实处。
“主任,我想调去研究部。”
今宵站在灰铁色的办公桌前,对面正坐着位年过四十的男领导,一身浆洗过的笔挺灰色工服衬得他面色严肃,对她说:“化工组的潜在风险你不是不知道,那进去的都是已婚已育的研究员,像你这样的单身女孩子,稍有不慎影响了身体,谁担得起这个责!你不是不知道,早之前一个女研究员就因为接触了不良物质终身不孕。”
主任说完,今宵没说明白,也没有要走,就倔强地杵在他的办公室里,说:“是不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能从文员岗位调回去?”
对方将玻璃杯盖一阖,精瘦的肩膀随着叹气缓缓低了下去:“今宵,我们对刚进所里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建议,但你不能为了进实验室就仓促决定自己的后半生,况且……”
说到后面,主任的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计划生育是要等指标的。”
窗外的霞色暗去,最后一缕刮过墙上挂的日历:【1995年/4月/19日】。
今宵在入职前,便听前辈建议她趁没有风险的时候要一个孩子,除非她不想生,但她哪怕把不婚不育的报告打上去,也没有人会信,更何况,她也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有孩子。
倘若因为实验环境而影响一个小生命的健康,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但现在却成了她研究生涯的巨大课题——如何要一个孩子。
领养吗?
可需要夫妻双方同意,那么实验就溯源到了根本点——如何有一个丈夫。
今宵从研究楼出来,步子踱到大院的凉亭边,靠着栏杆捻这千头万绪,她博士学的就是化工,只要操作得当便能将风险归零,但合作项目和个人主导完全不同,哪怕是坐了一个不知名的箱子,都可能接触到不良物质,所以,有谁会愿意跟她这样的人结婚呢?
她脑袋倚在凉亭的廊柱边,地面忽然照亮一束光,路灯开了,围墙上贴的标语也在黑夜中闪烁:【一定要赶上和超过世界先进水平】。
今宵咬了咬唇,站直身往远处的大门走去了。
驻京的苏州菜馆在入夜时分热闹非凡,今宵知道这儿每周晚上有一群上了年纪的阿姨们来做手工,大家说说笑笑的,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她今天有求于人,进门就先去打菜窗口要了爆鳝和腌笃鲜,端着传菜盘子问服务员:“今天居委在哪个房间聚会呀?”
餐馆里人声鼎沸,身后还排着长队,挤挤嚷嚷地隔空传来一句:“二号房!”
今宵几乎将托盘举起,才终于从人流里走到包厢之间的长廊,身后的白噪音也渐渐隐去,她看见二号房的门上还悬着一副木牌,写着【姑苏梦寻】。
没有走错。
只是得腾出一只手去拧门把手有些麻烦,况且托盘上的腌笃鲜颇沉,正当今宵尝试用单一只左臂托住盘底时,身后忽然掩来一道暗影,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见一抹沉音:“我来。”
手中的大托盘无法让她灵活地让开位置,只能小心站在原地,见光影被遮的门把手上落下道修长宽大的手掌,五指一拢,骨节锋隆地凸起。
“吧嗒”一声,她转不过身,只感觉身后有一道巨幕,她微侧着身低头说:“谢谢。”
随着门吱呀推开,内屋的光影顷刻漫到她的脚尖,今宵的心悬了又悬,面上的笑容还未扯开,就听到里面椅子推动的声音,一束束如白杨挺拔的军绿色身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围在长桌边,目光却都看向了她。
今宵眼瞳猛猛睁开——好多……男人!
“首长!”
今宵被其中一道唤来的嗓音吓了跳,双手抓紧托盘时,站在身后的暗幕绕过了她的身侧,走进了白杨般挺立的树群中。
他是他们的……首长?
今宵眼神朝那道背影一瞥,心头顿觉一窒,他仿佛白杨树里的参天巨木,随时倾颓碾压万物,此刻整个内室都被一股气压所盖,今宵忽然呼吸不畅,连忙道:“抱歉,我……送错房间了。”
她即刻从门边后退半步,转身出去时,才从凝滞的空气中听见一点流动的声音,抬头就见对面的包厢门打开了,内里坐着几位说笑的大姐们,手里忙碌地拿出红绳,正是居委每周夜晚举办的手工活动。
等等。
今宵猛地反应过来,居委……军委……
望着那行字久久凝神。沈湛兮听罢扯了扯唇,却不似笑,冷声道:“今小姐这是在给自己找好后路了吗?”
他这个语气让今宵陡然意识到她在跟什么身份的人谈条件,指尖拢了拢,里面藏着一枚平安结。
解释道:“我这也是保护沈先生的权益啊!万一您哪天想要生孩子呢。”
沈湛兮轻嗤了声:“那为什么不是今小姐想生?”
今宵懵了懵,张了下唇又闭上,她是说过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而且每一个进入到实验室的人都会保护好自己,倘若真的有人为无法控制的意外,那便是天意了。
她不由恼道:“生孩子又不是吃菜,哪有那么容易。”
想生孩子也得看清现实。
沈湛兮指腹点了点方向盘,偏头看向她,眼眸也微微侧着,问她:“今小姐还有其他条件吗?”
言下之意好像在说:现在不提,交易完了可就不好讨价还价了。
她赶紧又说:“我想住在宿舍,离上班的地方近。”
对今宵而言,婚后生活不能给她制造麻烦。
但沈湛兮这次没有马上答应,骨节抻直又握紧,凸起嶙峋。
车厢里倏忽静了下去,在这种谈判里,今宵觉得自己不能得寸进尺,于是主动缓和:“当然,如果您需要我陪同家人的话,我是可以出席的,而且周末也有时间可支配。”
那个神色深峻的男人终于开口了:“过两天就是五一长休假,我不想夜长梦多,户口本在身边吗?”
今宵被他这一句话催得有些紧张了:“在的,我迁来北京了,不过你们结婚,不是要打报告吗?”
“这个我来处理,后天早上去你宿舍楼下接你,今小姐有异议吗?”
就这样安排好了吗?
就这样可以结婚了吗?所长:“……”
不会就是他拔了保险丝还不扔炸药吧。
沈湛兮又说:“下周有个保密讲座,你们派人了吗?”
“噢,定了,都是专家组,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了?”
电话那端的人沉吟了下,开口道:“叫上今宵,她来送材料给了我几个数据,讲座当天我也去,顺道见她,把问题解决了。”
所长眉头皱了皱,心里还疑惑着,但电话里不好追问,便说:“好。”
挂了座机,他从文件架上抽出一张名单。
第二天就是周末了,周五的人心变得涣散又光明。
今宵接到领导的通知,安排她下周去参加一个高尖端的技术讲座,同行的都是大拿前辈,她就像坐了许久的冷板凳,终于照见了一点太阳。
拿到邀请函的时候,今宵抿了抿唇,仔细看了又看,主任严肃交代她到时候要注意会场纪律,但她只听到一句话——
「看,他们还是没有把我忘掉。」
今宵拿着信封走出办公室,下了楼,大院里还照着阳光,有几处砖缝长出了杂草,她步子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经过它们时,提裙迈了过去,于是便不停了,一路跑出大门,可是她不知道跟谁分享,也不能说,一颗心像喜鹊跳上跳下,嘴角弯着笑,仰面让光照到脸颊上。
虽然她对婚姻无感,但或许是因为她即将定下来,所长开始让她熟悉核心技术了。
这种机会不是常有,她开始庆幸那天带向源过去,其实带谁去都没关系,只要是个未婚男子。
今宵夜里躺在床上,还看着那个邀请函傻笑,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要给赵姐送媒人礼物。
刚好第二天是周末,今宵睡了个自然醒后,就去国营商场挑礼物了。
赵姐这个年纪,送丝巾最恰当,既不挑身型,又实用。
今宵往高档商品区过去,这儿顾客并不多,而且商品摆放空间很大,一目了然,又琳琅满目。
“小姐,请问需要什么?”
“我想送一位女性长辈礼物,计划是丝巾,有没有合适百搭的款式?”
“有的,这边请。”
导购领着今宵往里走,忽然经过一处过道口时,看到一幢显眼的身型,男人正倚在墙边,微低着头颅,看手里的传呼机。
今宵眼瞳一睁,步子一下定在了原地。
正在此刻,那个男人也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微撩起眼睫,视线掠向了她,平湖里有了丝暗影。
还有,可以不叫今小姐了吗?
湖心里的菡萏被风吹得枝摇叶晃,今宵也没好到哪里去,事到临头了,终于知道结婚不能儿戏,要深思熟虑,她又添了个问题:“那你呢?您对这桩婚姻有什么条件要提吗?”
虽然婚姻不是买卖,但平等磋商能避免许多婚后问题。
沈湛兮左手肘搭在窗檐边,垂下干净修长的五指,平静而庄重道: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虽然计划不生育,但我没打算和你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沈知回又将另一张纸递给他,半规训半高兴,说道:“还不拿着你的报告同意书去领证?”
沈湛兮立即接了过来,此时,窗外的最后一缕金色余晖照在了上面,他也终于,抓住了最后时机。
五一前的最后一天,沈湛兮准时在早上八点等候今宵下楼。
好似两天没见,两个人之间有种介于陌生又可以亲密的距离,总之就是——相敬如宾。
“谢谢。”今宵在第二天的下班时间里,终于快编完这个平安结。
指尖绕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她调整来调整去,终于调整到电话打来了。
是研究院的门卫,他让她出来收件。
她下意识想到沈湛兮,不会是他又来送花了吧!
她忙阖上电话绕出工位,下了楼梯就马不停蹄地跑向南门,是绿色的衣服!
今宵一颗心蹦蹦哒哒,刚才跑太快了,这会没缓过气,手里还拿着平安结,她忙藏在身后,转出铁闸门,忽而,眼瞳一扩。
不是沈湛兮。
“麻烦您签收一下。”弯弯曲曲,车开不进去,他舍了座驾徒步,在要靠近大院门口的时候,瞥见一道亮白的身影,而她面前还站了个男人。
“今宵,我们今天去哪儿?”
她背身对着沈湛兮,她记得和别的男人约会,却忘了给他编平安结。
“我们去福利院吧。”
今宵的声音浅浅如宵水流动。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是有什么事还是义务劳动?”
今宵语气平静道:“我想咨询领养孩子的事。”
沈湛兮瞳仁睁了睁。
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愣住了:“你……你想领养小孩?”
今宵点了点头:“不过还要看政策,就想先去了解一下,你是学校的老师,擅长教育学,所以想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可以吗?”
向源捏了捏二八大杠的手刹,显然还没转过弯来,但还是说:“那……那走吧……”
今宵双手背在身后,跟他继续往前走,双唇抿了抿,其实这是一种试探。
两人之间隔着他的自行车,果然,等走出北边的胡同口后,向源终于开口了:“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领养小孩?”
今宵简略地说:“我们工作的晋升机会,更青睐于家庭稳定的人员。”
向源皱起眉头:“那你结婚后生一个不就行了?”
今宵抿了抿唇,深思熟虑道:“我不想是为了工作而去生一个小孩。”
向源握紧车把手:“那你是不打算有自己的小孩了吗?”
“我还没有这个渴望,但我有很强烈的晋升需求。”
说到这里,今宵认为自己应该对向源坦白:“我需要结婚,从而去领养一个孩子,组成稳定的家庭,我认为现在跟你说应该不算晚,我们也是在互相了解的过程。”
邮政也穿绿衣服啊。
今宵气焰偃旗息鼓,拿过笔在上面签名,而后抱着不算沉的纸箱回到办公室。
她为了研究这个平安结怎么编得好看,晚饭还没吃呢。
箱子放到桌上,她继续研究手里的绳线,可惜心已经乱了,千头万绪,牵扯全身,她干脆放下,拿剪刀开快递箱。
纸箱盖子一掀,里面露出一角,她神色微微一恸,惊愕地从里拿出了一个水晶球,里面是粉色的冻干桃花。
她知道这种技术,在真空中,能让鲜花永葆色彩。
她唇边缓缓地,浮起了笑。
指尖戳了戳那个玻璃瓶,说了声:“嗨。”
它在这个世界里伫立,就像永恒的象征。
今宵抿着唇撇了撇,猜到是沈湛兮送的,虽然送花不太符合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但又因为一张卡片都没有,所以暴露出一个武夫「多做少说」的个性。
她从抽屉里翻出男人从前送她的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他现在还没离开办公室的话。
但上次今宵去找他,他确实不在屋里。
不知怎么的,人总是会在一些关键的时刻交给天意做决定,就像此刻,她按下电话号码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接通了的话,那她就嫁给他。
“嘟~”
电话正在等候中。
现在是下班时间,他这种军人又常做训练,几乎不可能待在……
“喂。”
忽然,电流一截,起伏出一道沉而磁性的嗓音,重敲着她的心扉。
“沈……沈先生……”
“是我。”
“你不要再送花过来了……”
“只是祝你今天开心。”
这个理由实在狡猾,没有谁会拒绝「开心」。
今宵已经快失去所有应对的实验手段了,她的唇角用力地压着,有些傲气地说:“每天开心才更好。”
果然,武夫就是不会说话。
但电流又“滋”地一下冒犯她的耳窝,男人的嗓音、唇瓣,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说着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的隐秘之语——
“因为明天的开心,有明天的花来送。”
今宵朝给她开车门的男人礼貌道。
虽然没有领过证,但今宵有问过结了婚的同事,该带的证件也都准备齐全,眼下,两人坐在登记处的受理台前等候,工作人员就说了句:“去拍照吧。”
交了表,终于到下一个流程,她今日特意穿的白衬衫,长发半扎垂在肩后,刚坐到相机前,就听沈湛兮说了声:“等等。”
今宵疑惑地转头看他,手腕却被一道大掌圈住,垂眸,左手的无名指上竟被套了枚戒指。
她顷刻愣了愣,又听男人沉声道:“好了,可以拍了。”
“咔嚓!”
一张红底照片里定格着一对容貌相配的年轻男女。
从婚姻登记处出来,今宵还有些云里雾里,沈湛兮见她站在楼梯口发呆,便说:“走一走吗?”
因为他也要缓缓。
“嗯……”
两个人安静地并肩从路边走到河岸,微风徐徐,天朗气清,她远远看到一棵开满紫花的大树,如日照香炉生出的紫烟,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在阳光下微眯了眯眼,喃喃道:“苦楝花开了,春天要结束了呢。”
但她却没有伤感,因为今小姐结婚了。
浴巾还蒙在她眼上,她看不到沈修齐表情,只依稀从缝隙里感受到一点薄光。
她声音很轻,像呢喃耳语:“因为我感觉你好像有点不高兴,是我冒犯到你了吗?”
未着寸缕就招一个男人进浴室帮她穿衣服,这事儿太唐突。
覆在眼前的浴巾忽地展开,她感受到光亮,撩起了湿润的眼睫看他。
浴室灯周围还缠绕着轻薄水汽,灯下的人背对着暖光,发如金丝,眸若寂夜。
他不笑的时候,眼底总隐隐透着股凌厉,叫人不敢轻易靠近,连开口说句话都要斟酌三分,怕得罪了他。
但此时他离她很近,半弓着腰,还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与她对视,恍惚间,他眼中的凌厉像是转成了雾霭流岚,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正在交缠。
一开口,他低沉的嗓音里带了点哑:“倘若站在门外的人不是我,你还会唤他进来吗?”
今宵头晕得厉害,有些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但还是半阖下眸子轻轻点了头。
他便道:“那就没有该与不该,冒不冒犯。”
今宵闻言,又硬撑着对上他视线,没由来的,她感受到一种极为隐秘的入侵,就像她本无意沾染他气息,却又被他气息紧紧包围那样,一切悄无声息。
他说:“今宵,我从未在意过你刚才是否裸.体,你生病了,需要人帮忙,而我恰好在你身边,那你就可以尽情向我求助,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你,确保你的安全。知道吗?”
今宵原本懵懵的,可他这番话像是用刀镌刻在了她心上,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一个夜晚,浑身湿透,赤身裸.体,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随一场秋雨宣泄,她的狼狈、无助、恐惧、孤独、迷茫,毫无保留地摊在了这个男人眼前。
他像雨夜里那盏孤零零的路灯,陪她淋雨,给她光明,也供她倚靠,可她知道,这一回,她不可以再靠上去了。
她敛眸掩饰住情绪,待到心绪平息,才又一次仰脸迎上他眼光。
他已经换上了她的衣服,柔软衣料包裹着他身体,隐隐得见他胸膛的轮廓,她当初不过是随意挑的尺码,此刻穿在他身上竟然刚刚好。
心里有根弦被轻轻拨动,她小声喊了他的名字:“湛兮,”弯了弯唇角说,“你穿我的衣服,很好看。”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浴室跟着变安静,今宵从他瞳中看见了自己。
她有继续探知他情绪的欲望,可眼前突然一黑,沈修齐只用指节一拨,又用浴巾盖住了她双眼。
她的颈后横过来一只手,温柔将湿发从她浴袍撩出,她的发尾还湿润着,缓慢从她脊背滑过,引她阵阵战栗。
她应激往前挺腰,顺势落进一个温暖怀抱。
耳畔跟着迎来他灼热的气息,他嗓音沉得像浸过烈酒。
“别这么看我,今宵。”
“不然”
“你会后悔今夜引狼入室。”
今宵呼吸一滞,闭上了双眼。
第 14 章 哄哄你-
气氛开始凝滞,今宵安安静静坐在洗漱台上,感受着高热带来的灼烫与昏沉,悸动带来的混乱与忐忑。
吹风机呼呼响了起来,沈修齐伸手掌住她后脑,她被带着靠上了他胸膛。
她明明清楚,穿好了衣服就该让他出去,可她并没有提醒。
她与他之间,已悄然越过太多。
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又像是睡着了一小会儿,等她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在沈修齐怀抱。
入目是他脖颈处尖锐的凸起,一上,又一下,他在无声吞咽。
她不愿放任思绪发散,只将视线上移。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唇,线条柔和,薄厚适中,唇色也淡,适当中和了他整张脸的冷硬与凌厉,却又不失英气,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是蛊惑人。
沈修齐察觉了她的视线,垂眸与她四目相对。“沈……”
今宵看他今天穿了身黑色T恤,裤子是帆布工装裤,蹬着扎脚工装靴,一身便装,叫他“先生”比叫“首长”合适。
“沈先生,您也来逛街啊。”
这儿是女装品牌店,他又等在更衣间的门口,显然是陪女士来的,今宵忽然想起他说自己“未婚”,那么就是在谈恋爱了。
“恭喜啊。”
沈湛兮剑眉微微疑惑地一凝,今宵说:“预先恭喜你喜得良缘。”
今宵心情好,人也善良了,对一堵墙都能嘴甜起来。
沈湛兮这时将传呼机收回裤袋,站直身道:“谢了。”
今宵其实不太管别人听没听懂,自己说着高兴就好,这会导购给她选了几条丝巾,今宵拿起来比对,说:“我试试吧。”
于是走到落地镜前,而沈湛兮也站在更衣间旁边,此刻镜子里的男人双手环胸,巨树似地倚在墙边,穿着短袖的胳膊能看出来肌肉虬结,大约是等人有些无聊,开口对她说:“今小姐似乎心情很好?”
“对呀。”“不是,我只是认为生育对我的代价太大……”
“你根本不明白,你也没有教过小孩,不知道养育的过程才是最艰辛和消耗人的。”
向源是位教师,他清楚了解什么叫「生娘不及养娘大」,他只见过身体条件不允许生育才去领养的夫妻,而从来没听过今宵这样的观念。
简直……可笑。
所以他又义愤填膺地说她:“你为了晋升而去领养一个孩子,对他的伤害难道就不大吗?他来到了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也成为了母亲的工具。”
今宵眼瞳怔了怔。
向源的自行车走到了十字路口前面,没有继续前行。
今宵也知道他不会再陪她去福利院了,她说:“起风了,我要回去收拾窗台上的花了。”
人与人的交汇,就像这些路口,不一定永远并行,可能在某个地方就收窄拐走了,可是总归是走过一段路,遇到过风景,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风其实并不大。
科学院的荣誉榜海报只是微微鼓了点气泡。
沈湛兮站在海报底下,抬头看着上面的照片,以及照片下的名字。
“沈先生在想什么?”
吕亦莲站在沈湛兮身旁,眼神和蔼地看向穿着军装负手而立的男人。
“听说你们这儿毕业的化工学生,需要先结婚生育才能进入实验室。”
吕亦莲微微怔愣了下,说:“你认识今宵?”
沈湛兮的目光就看向荣誉榜上明眸皓齿的女生,扎着马尾辫,鹅蛋脸,干净得像有阳光照过去一样。
吕亦莲说:“在这张海报里,只有她学高危科。”
沈湛兮无声而沉地呼了道气,喉结滚了滚,道:“确实是……对她来说太难了。”
吕亦莲笑了笑:“别这么说,她是一个流泪了,也是假装擦额头,把眼泪往上抹的人。”
沈湛兮负在身后的双手拢了拢拳,道:“我是说要她结婚生育,她明显对科研更看重。”
吕亦莲神色平静了下来,对他说:“每个学生有不一样的培育方法,到了这里,她就不止是一个家庭的女儿,一个丈夫的妻子,她是国家培养的人才,如果消耗了她这几年的光阴而换来终生的不幸,是杀鸡取卵,是重大损失。”
沈湛兮想到他刚才在大院门口听到的话,她说她要去领养一个孩子,然后就跟着别人走了。
他不清楚是不是她无法生育了,但是这样的决定,是他从未考虑过的,因为他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如果娶一个妻子又生一个孩子,到头来让他们受苦,何必如此。
于是不由为她说情:“她会保护好自己,何必这样逼她。”
吕亦莲笑了笑,对他说:“沈先生,如果不是那颗手榴弹救了你,你还能保护自己吗?”
沈湛兮眼睑一暗,转移话题道:“那日讲座结束后,我问您是否了解过这种炸药。只因当时匆匆转移了阵地,是以也没有机会追溯,直到最近调动到这个部队,才想起了解它的进展。”
吕亦莲给他递来了一本杂志,上面全是外文,并对他说:“今宵在我手下读博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一个论点——炸药是毁灭性的武器,可战争能不能减少杀伤人类,而是用震摄屈人之兵?听起来,很理想化吧。”
沈湛兮看着这本杂志的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在今宵的手里看见过,猛然间,一股强大的风鼓进他的心腔。
一个猜测剧烈地冒了出来,令他压抑不住地冒。
吕亦莲又说:“她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笨方法,就是将爆炸的时间延迟,而将投掷的过程明显化。当炸药投掷到目标区域时,会惊醒周围的人,从而快速逃避,而炸药的延迟发作也给了他们逃生的时机。这个理论投放到了应用,但后来并没有继续再生产了。”
她用简短的话概括了一个学生的研究理论,浅薄,但是年轻,横冲直撞,天真,但是不失怜悯。
沈湛兮不知用什么话回答,他此刻所有的力量和思考都在压制他的情绪,而面前的吕亦莲给他递来了这本书,上面有今宵曾经跟他提过的文章,她说以后有机会再发表,会在致谢里加上他的名字。
可明明,是他应该向她致谢。
“谢谢。”就听见他说:“是想在里面谈,还是外面说?”
她微微张唇深呼吸,他已经料到她来此所为何事,只是这样被他拿捏心思,又让她那点骄傲一寸寸裹住身体,变成了防线。
“外面吧。”
她不想进入他的地盘,彻底没有退路。
沈湛兮说:“好,但外面阳光太晒,餐厅又过于喧闹,我不想这次谈话受到任何环境影响。”
今宵抿了抿唇,沈首长未免太严肃,忍不住道:“那你想怎样?”
她眼睫被阳光压得有些抬不起来,望他时微蹙眉心,听他道:“到车上吧,谈完了,我便送你回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周全得让今宵无法拒绝。
她只好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但走进才猛地反应过来,还不如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至少空间比车厢大。
可没等后悔,沈湛兮已经拉开了副驾车门,请她入瓮。
待她坐上去,男人长腿一迈,走到驾驶座前掀门上车,没有给她犹豫的时机了。
今宵刚要鼓起勇气说话,就见男人开了空调通风机,打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她愣了下,脱口问:“去哪儿?不是在车上谈吗?”
“今天的花还没送。”
他话落,今宵心头一悸,双手揪着膝上的裙摆说:“我就是不想你又送花,所以才中午来找你。”
沈湛兮其实不是一个强给的人,既然今宵这样说,他也没有往花店开去,而是进了盘山公园。
车顶的观光窗缓缓机械地推开,他们在一个阴凉的地方停下,今宵看着挡风玻璃微微睁大眼眸,头顶吹落袅袅的花香与凉风,他说:“今小姐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不收到花,我已经办到了。”
今宵忽然在这股送入的春日里泛动眸光,她不想收,而他想送,所以便带她来看一处花景。
她难过的是,他可能不会再答应她的其他条件了。
“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生孩子,但我的工作情况又急需要一个孩子,所以,我想去领养一个。”
她极尽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复述曾经对向源说过的话。
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沈湛兮宽大的双掌拢住方向盘,就像拢住她的心一样,那儿已经能被他触抵了。
“我的工作你也了解,无法有太多牵挂,如果能有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孩子陪着你,对我来说能放心些。”
他说完,今宵眼睫忽而睁了睁,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片云中花园,喷泉在古罗马柱前喷洒,带来凉意和五彩斑斓的光圈,弥漫着她的视野,以至于她仍在雾中——
“我没听错吧,沈先生也没打算要孩子?”
沈湛兮说:“我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如果遇到我太太,她不想要,自然是她来做主。”
今宵猛地脑子空了下,他这句话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又没证据,她还没说要当他太太呢……
她轻咽了口气,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利用丈夫晋升,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
“利用的关系是最稳固的,我既不担心你变节,你也无需我事事陪伴。”
今宵想到那日在商场遇见的沈奶奶,她对沈湛兮的婚事唉声叹气,以至于最后听见别人说“对象”二字,都敏感地扔下孙子走了。
沈湛兮在军队里是明节将军,但在家人面前,他应该常觉亏欠吧。
她知道自古忠孝两难全,或许正是沈湛兮发现她无需丈夫负责,是个适合的良配,所以一拍即合了。
此时有一阵风吹来,今宵心头思绪如千层花瓣,被剥了又剥,最后一个条件,是她昨夜想了许久斟酌后的结果——
“因为决定仓促,婚姻并非建立在正常的感情基础上,所以我想和你事先签订协议,如果以后哪一方有新的爱人,或者是彼此相处后发现不适合做夫妻,只要有一方提出离婚,另一个人就不能反对。”
吕亦莲微微一笑,道:“不客气,你那天跟我大概提了一下,时间匆忙,我也是回来才找到了资料证明。”
沈湛兮接过这本研究杂志,就像当年接过那枚炸药一样,过去让他死里逃生了,如今是让他从一场固执里割袍断义,他忽然陡生出一种强烈的意念,一种渴望,一种有悖初衷的冲动。
他转身跑出了科学院。
那条通往化工厂宿舍的胡同路口依然狭窄。
而此刻,风在接近傍晚时浓烈地喧嚣了起来。
化工厂的大院铁门被风吹得关不上去,沈湛兮给门卫搭了把手,在他走进铁闸门内时,对方还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不知道今宵和那个男人出去后有没有回来,但他知道她住在三楼。
他一步迈上三个台阶,他恨自己太晚了,不可以再继续等待了,否则简直就是徒劳无功!
忽然,他站在楼道口侧身一望,看见一抹明亮的颜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今宵并没有看见他,而是盘着长发,弯着身子,穿着白底红点的宽肩背心和泡泡短裤,在用力地挪动那些堆积在楼道里的花盆。
“嘎吱……”今宵的指尖忽然下意识防备地摸上了车门。
身体陡地紧缚着,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紧绷:“凡事讲究循序渐进……”
她视线微垂,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门把手的地方,逋扣上去,突然听见“吧嗒”一声,她眼瞳猛地一睁。
被反锁了!
沈湛兮的长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主控键上,锁了全车的门。
今宵这回知道怕了,简直是坐在了一头猎豹身旁,窗外阳光明媚,车内一片幽暗,沈湛兮的眼神寂静而闪烁:“今小姐不用紧张,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哦,讲道理,门都焊死了!
“我还得打电话回老家跟我父母交代……不……五一放假,我回苏州跟他们说……”
她紧张地找了个回旋的余地。
“一来一回又要耗费许多时日,五一过后便是六月,半年将尽,又到端午团圆,拖来拖去,时机告罄,不如还是按照您的第一个提议,先通个电话。”
“那、那我回去打个电话……”
“我陪你一起,有什么问题,我当场解决。”
今宵被沈湛兮这迅猛的效率惊到,他什么意思,现在就要打电话,他看着她打电话?
“不……不用麻烦……我能自己解决……”
突然,手里笨重的花盆一轻,今宵心头一跳,抬头,看见了沈湛兮那张沉凝又深邃的脸。
她又吓得浑身一抖:“沈……沈先生?!”
沈湛兮没应,而是双手提着那盆绿植搬进她敞开的房门里。
屋内的地面上已经搬放了好几盆,此刻又堆进了一个黑底花盆,顷刻显得拥挤,而沈湛兮还走出去继续搬,今宵也顾不得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压着被风吹掀的房门,给他守道。
而大风也跟着呼啸进来,有的植株已经被吹刮掉了许多叶瓣,等沈湛兮把最后一盆搬进来时,今宵立马把门关上。
风顷刻撞着铁门,而屋内,他们无从下脚,只能挤在了门口边。
沈湛兮身形太高大,今宵不得不往后退,但后面还是一盆花,寸步难行。
她抬头望他时,发现他正在垂眸凝神看她,这让今宵心跳被撞,又低回头看没有开花的栀子树,有些懊恼道:“可惜梅雨季还没来,你又错过了桃花开。”
而她的红绳还没有编完。
今宵咬了下唇,忽然,脚尖前的那双皮鞋朝她走近,几乎要碰到一起了,她心头一慌,浑身几乎一晃,下意识喊道:“沈先生……你……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身侧的门框框作响,好像老天要她赶紧将它打开,因为屋里太危险了。
可眼前的沈湛兮还在靠近她,嗓音在呼啸的风声中,稳稳地落入她的耳中——
“我不想再庸人自扰,也不想再继续等待,或许我们的感情还不够积淀,而我的职责又是出生入死,于你而言实在没有可取之处,但是,今小姐,如果你想找一个结婚对象的话,可否优先考虑我?”
今宵给脖子系了条丝巾,转身对他说:“我发现了,有对象能带来天大的机会。”
沈湛兮眉头凑紧了一分,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丝巾:“对象、带来、天大的机会?”
今宵点了点头:“是呀,这种事挺玄学吧,不过是保密的,其他我不能说太多。”
沈湛兮见她又好心情地对着镜子试另一条围巾,喉结滚了滚,压着脾气往旁处瞥了眼:“今小姐,说的是下周的保密讲座吧。”
今宵眼瞳猛地一睁,扭头看向身后的沈湛兮,皱起眉头提醒他说话注意点。
沈湛兮却扯了下唇,语气冰冷道:“我想你应该搞清楚,到底是谁给你带来的机会。”
今宵很肯定:“就是对象啊。”
他高大的影子罩住了她全身,连四周的光都暗了下去,今宵昨天已经婉拒过他的下属,是以今日对这位首长的到来有些捉摸不定,于是继续问他刚才没回答的问题:“您是顺路经过还是……”
“我知道你在这里。”
今宵眼瞳微微一睁,想来是昨晚送她回来的年轻将士说了她的地址,而眼前男人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
她轻咽了口气,微低头道:“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面这个男人真是意志坚定,竟然从被他撑得挺阔的左胸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等今小姐确定好时间,便打这个电话通知我。”
今宵双手接过,上面烫了一个名字:【沈湛兮】。
她说完低下了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有心虚感,当她昨夜决定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未来。
也许以后她的身边会有一个人,也许没有,但这个人,不会是左清樾。
左清樾直到离开也没有对她说的话表态,他只嘱咐她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他温柔的关心一如既往,就好像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直到听见关门声响起今宵才算真的松了口气,她独自放空了一会儿,一垂手摸到手机,翻起来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竟!然!没!挂!电!话!
通话时间已经超过了四十分钟,她心存侥幸,也许沈修齐也没意识到电话没挂断,兴许他什么都没听见。
所以她大着胆子试探着“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响应:“我都听见了,今宵。”
今宵眼疾手快,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第 15 章 鸳鸯谱-
又一片竹叶被生生拽下,竹枝惊得抖三抖,巧遇一阵秋风来,翠竹齐动,沙声不绝。
手机屏幕已熄灭,秋阳斜斜悬空,人影浅浅投在了屏幕上,沈修齐像是还未缓过神来,独自怔愣了片刻,待到秋风劲,他才将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踏上了九曲桥。
沈泊真本在茶室接电话,一转头瞧见沈修齐拎着西装从湖心亭过来,她匆匆挂断,起身绕出茶室迎到了门口。
“你不是刚让珍姨给你送车钥匙?怎么又回来了?”
沈修齐进门将西服扔在边柜上,挽着衬衫袖子穿过了客厅往西厨料理台洗手,他深吸了口气说:“我倒是想去,可她这时候未必想见我。”
沈泊真一听就懂了。
“给人惹生气了?”她顺手扯了张擦手纸递给沈修齐,还不忘叮嘱,“你可不能欺负人姑娘啊。”
沈修齐一下子笑了起来:“怎么我在你们眼里就没个好形象?”
“你瞧,”沈泊真无比笃定道,“你肯定是仗势欺人了吧?人姑娘说你什么了?”
沈修齐推着她往客厅去:“冤枉啊姑姑,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泊真转头瞧他,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这小子,虽说这男女相处往往是说多错多,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
沈泊真说着就要赶他出门给人道歉,沈修齐无奈拽着她坐下:“您别替我忙活成吗?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儿,人小姑娘脸皮儿薄,我总往人跟前儿凑,回头她要是烦我,您负责?”
“哟哟哟,”沈泊真一脸惊奇,“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咱家和尚也要当情圣了?”
沈泊真笑得合不拢嘴,只有沈修齐无奈:“昨晚还说沈凝光,您现在揶揄我不也挺来劲?”
“我这是替晋宁高兴!”
沈泊真挽着沈修齐胳膊,悄悄叹了口气:“晋宁去得早,没能看到你和凝光长大成人,也看不到你们结婚生子,如今凝光是稳定了,就是你!还没着没落的,所以我才要好好儿地盯着你!你得开心!你得过的幸福美满!这样我百年之后见到你妈妈才好交差。”
“好好的,您说这些做什么?”
“好好好,我不说了。”
她转了话题问:“你今儿去国宾馆没见着奇维列夫?”
“见了,”沈修齐道,“事情还没开始说,人就被俞部长截走了,晚点再说吧。”
沈泊真听得恼火:“俞宏英这老不死的!你和奇维列夫见面的时间早就定好了!他还给你来这出!这不是存心摆你一道?!”
沈修齐一看他这姑姑骂人就想笑,笑完赶紧安抚道:“好了好了,奇维列夫的行程还有几天,我总能见到他的,您放心吧啊,别为这事儿把身子气坏了,不值当。”
沈泊真转念一想,忽地惊道:“这不是胡家在背后给你使绊子吧?!这俞宏英可是胡老头儿的乖学生!”
沈修齐淡定反问她:“胡家有什么理由给我使绊子?”
沈泊真冷冷一哼:“那可说不准,我可听说这胡旋是想跟你再续前缘来着,她老胡家先给你使了绊子,回头再给你和奇维列夫牵线,你这不就欠她一人情?”
沈修齐觉得好笑:“姑姑,虽说我现在身无半职,可我也没沦落到需要她胡旋帮我牵线的程度,我这么多年白混的?您别胡思乱想成吗?”
沈泊真双眉一挑,放了心:“那成,咱湛兮最有本事了。”
沈修齐还没来得及笑呢,沈泊真跟着就补了句:“那你啥时候长点能耐,把那小姑娘带回家来让我看看?姑姑头一回见你对一小姑娘用心,实在是好奇。”
沈修齐眉头一皱,起身就逃:“您还是别恭维我了,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成,就这事儿——”
他摆摆手:“不成。”-
今宵捏着那个干花水晶球,就像捏着一颗细小的心脏一样,轻而易举就能被左右,被摇晃,哪怕轻轻碰到,都能够令她倾倒。
“吱呀~”
忽然,办公室门被人从外推入,将处于隐秘震动的今宵吓了跳。
她猛地站直身,手里的电话筒放下,就看到主任嘎吱窝夹着文件进来,急匆匆道:“说了一下午的话,渴得呀!咦~”
这一声“咦”顿时让今宵警惕地紧张起来,领导似乎发现了什么,水也不喝了,眼神从文件挪到她桌面,再从桌面挪到上面放着的粉色水晶球。
新奇的玩意,章敬霖下意识说:“挺漂亮啊,哪儿买的?我也弄一个给闺女。”
今宵真是越藏什么越被发现什么,紧着声带说:“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章敬霖还有些惊讶地看她:“你也会说这三个字?看来是别人送的了,你那个相亲对象吧,挺好,抓紧时间啊,小今。”
“不……不是……”
章敬霖其实对这个礼物是谁送的并不在意,他只关心今宵能不能尽快回到实验室。
此时摆了摆手,说:“赶紧去食堂吃饭吧,晚了臭鳜鱼都没有了。”
臭鳜鱼是安徽菜,向源是安徽人,耳朵知道领导话里的意思,不要拖,否则结婚对象没有了,连晋升的机会也丢了。
今宵“嗯”了声,提起电话筒,那头寂静万分,她的心绪也变得发空,轻声对他说:“我先去吃饭了……”
“今宵。”吧台前,今宵才刚坐下,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她太特别了。
穿着一条仙气十足的宵蓝色小裙子,两只手拘谨地捏着手里的包,长发乌黑柔软,杏眼漂亮似桃,看起来就很乖。
让人想欺负。
小姑娘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事,进来的时候就红着眼,泪珠挂在睫毛上要坠不坠。
她一杯接一杯地叫着酒。
几杯下肚,就已经眼神迷离地趴在了吧台上。
女孩坠着泪痣的眼尾和鼻尖都被酒意染红,乌黑的发像上好的绸缎散在腰后,她眼神迷离,粉腮诱人,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嫩花苞,正等着人采颉。
有人意动了。
有人干脆直接上前搭讪。
沈湛兮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被他拉黑的小姑娘微醺迷醉着小脸,被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拉扯在怀。
“不要……我不要跟你走……”
她小脸涨红一片,泪眼如星,莹润柔软的唇瓣被雪白的贝齿咬着,像是一颗过分饱满快要熟透了的蜜桃。
今宵酸涩的腔调带着些哭音,无助挣扎,想要逃脱。
可这就更诱人了。
留着寸头的男人根本不打算放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他直接上手去揽她细软的腰,想要就这么把人强行带走。
“妹妹,你就跟哥呃……”寸头忽然被人从背后踹飞出去。
今宵怔怔地愣在原地。
她被吓坏了。
她慢慢抬起哭红微醺的眼,看到那道熟悉伟岸的黑色身影时,眼泪夺眶而出。
“你怎么现在才来……”
今宵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沈湛兮,哭红的小脸狠狠埋进他温暖的怀抱。
“讨厌,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哭得好伤心。
哭得像是抱住了什么最珍视的、失而复得的宝物。
一阵沉默。
“好。”
他抬手,轻轻圈住了她。
“不会了。”“……怎么可以不要我了。”
沈湛兮第一次被人这样眷恋地、紧紧地抱着。
男人西装革履、高大颀长的身躯微微一僵。
听到她说。
“不要再扔下我了,好不好……”
就在她放下话筒的瞬间,那头响起电流唤住她:“关于结婚,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让我去办。”
她眼眸微微一讶,霎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时,沈湛兮已经提出了他的条件——
“别点臭鳜鱼。”
话落,今宵先是一愣,转瞬唇角浮起了笑,低着头看水晶球,她不说“好”也不说“嗯”,她道:“那就看看今天还有没有鱼了,就看看——天意。”
那头很轻地落下一道笑,对她道:“我相信事在人为。”
“我也相信成事在天。”
她的语气挑着笑,忽而想起刚才刹那掠过的意识,她同自己打了个赌,而他押中了。
挂了电话,今宵双手撑在桌面上,所以她已经不需要去看食堂还有没有臭鳜鱼了,那通电话要兑现的筹码就是嫁给他。
只是,许多事并非如她预期所料,就好像向源。
她以为同意相亲已经是认可了对方的条件,那么只要相貌和相处无碍,就能继续发展,可是,当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时,他却因为自己提出的「领养孩子」而勃然大怒。
今宵那颗跳动的心缓缓沉下,目光落向那枚水晶球,如果……沈湛兮听到她提的这个条件,会不会会更过火?
她不是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如果现在理智缴械,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牵制住她的行为。
恐怕,立刻就要答应嫁了吧。第二天,今宵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挂着华丽幔帐的法式宫廷风床顶。
她微微懵了懵,眼底晃过几分恍惚。
这是哪?
昨晚……她睡在了沈湛兮家?
突然意识到这点,今宵心理涌起一些欣喜。
沈湛兮竟然让她留宿了。今宵坐上车后,车门就关上了。
车厢里暖气开的很足,比外面温暖很多。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一侧,纤白的手搭在膝上,指尖轻轻地揪着裙摆上一小块柔软的布料,悄悄打量一旁的沈湛兮。
从她上车起,沈湛兮就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他没抬眼看她,也没跟她解释为什么要让她下来。
男人就矜贵冷肃地坐在那儿,翻阅着手中的文件。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翻过那些纸张,沙沙的声响,像擦过她的耳侧,微痒酥麻。
不知是不是暖气开得太足的关系,今宵觉得车厢里有点闷,太封闭了。她腮边微微发热,鼻间隐隐闻到的全是沈湛兮身上清冷熟悉的雪松气息。
她有点儿喘不过气,小声问,“沈先生,你叫我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柔软温顺的态度,像是怕打搅到他。
沈湛兮从那堆文件里撩起狭长薄窄的眼皮,漆黑深邃的瞳孔在看到她泛着粉的小脸时,意外地黑沉了几分。
他声线偏沉,低低地说:“待会儿有空吗。”
今宵大脑嗡了一下。
心跳频率就瞬间上去。
沈湛兮,这算是……在约她吗?
今宵睫毛轻颤:“有空。”
“那跟我出去一趟。”沈湛兮说。
地库冷白的灯光和车内澄黄的阅读光,交错在他深邃锋利的眉骨和鼻梁间,留下一层淡淡光影。
今宵一时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又深又黑。
今宵:“我们去干什么啊?”
沈湛兮没有解释,只看了她一眼。
“到了就知道了。”
于是,黑色的宾利车一路看向了三环外。
当车子开进京市某个著名的老牌别墅区时,今宵才发现有些眼熟。
前不久,裴季曾带她来过。这是章台别墅区,裴老爷子和裴老太太就住在这里面。
繁华的中心地带专门开辟出这么一处大面积的人工湖面,一幢幢风格独特的独栋别墅围湖而建,大隐于市。
但裴家显然无法与沈家相提并论,宾利车开进别墅区后,毫不意外经过了外圈层裴家的那栋别墅。
道路两旁载着的松柏矗立,像身披翠绿的铠甲,在这深秋入冬时节,也青翠常青。
车子一直往里又开了一段路程。
直到道路尽头,黑色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车子停在了一幢风格华丽的欧式别墅前。
她跟着沈湛兮一起下车。
戴秘书从另一辆车下来,毕恭毕敬汇报:“先生,集团的高层都已经到了。”
沈湛兮神色不变,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让他们先去书房。”
他站定,转过身来,身后的别墅挡住了些许阳光,沈湛兮整个人背着光站在今宵面前,像是要将她笼罩。
他微微垂下眼,漆黑瞳色睨着显然还在状况外、弄不清情况的小姑娘。
“今小姐,待会儿辛苦你了。”他声调不紧不慢。
今宵眨了眨眼,小脸困惑:“辛苦我什么?”
沈湛兮挑眉,鸦羽似的长睫垂下,唇角轻轻扯起今宵从未见过的弧度,“不是想感谢我吗。”
“今小姐,报答的机会来了。”
今宵微怔:“……”
然后仔细回忆昨晚,大脑却像蒙了一层白宵,全是乱七八糟画面,她看不清。
只是记得,昨晚她一直在等着沈湛兮结束工作。但快到夜里两点,书房那边还人影绰绰、灯火通明。
她当时太困了,本来带孩子就累,那个时间段又远超过她平时正常的睡觉时间。
于是,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孩哥在沙发上躺了会儿。
后来就……
做了一个匪夷所思、旖旎无比、堪比限制级画面的梦。
今宵想到昨晚的梦境,脸就不由发烫。
梦里,沈湛兮的领带被她扯落下来。
沈湛兮望着她的眼神漆黑幽沉、深不见底。
沈湛兮的吻先是冰冷的,而后是重重地带着侵略性的,像是惩戒一般地碾上来。
他好像生气了。
她在梦里被他吻到快要窒息。
就连唇瓣都被他吻得红肿蘇麻,修长的大掌扣在她脑后,她像是无力的猫儿乖软地被困在他的身下,微微地喘着。
后来的后来,沈湛兮好像还抱她上楼了。
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真实到今宵一想起来,嘴唇上都还有那种被他的唇粗粝碾过、狠狠咬住的错觉。
“我真该死,怎么能做这种梦……”
今宵将脸埋进被子里,这个人羞耻到快要晕厥。
她拉着柔软的羽绒被裹紧自己,鼻腔里是轻轻的全是自我嫌弃的嘤哼声。
她是不是得癔症了。
她是病得不轻吧。
执念太深、压力太大,才会日想夜想都想着要怎么把沈湛兮搞到手。
只是睡在别人家里而已,她怎么能做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遭了……
羞耻心爆炸的时候,今宵忽然想起来。
她昨晚睡在沈湛兮这,家里怎么办!
她小脸微微发白,瞬间就从刚才还旖旎又羞涩的状态中坐起来,拿过床头的手机。
然而打开手机,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周卓姿没有频繁打电话找她。
微信里,也没有看见今聿霖的信息。
今宵又往上翻了翻,才发现昨天下午今聿霖就给她发过微信。原来她爸爸临时有事要去外地,周卓姿也跟着一起去了。
今宵轻轻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别墅的管家请她下楼用早餐。
今宵答了声好。
她正准备下楼,但想到沈湛兮,心里又有点儿发怵。
昨晚的梦境太过真实。
万一待会遇见沈湛兮,她该怎么样才不会露怯呢。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小姐需要家。
今宵今晚连夜打络子,终于编成一个满意的平安结。
五一马上要来,所里很多事情都急着要做,她第二天只能抽一个中午的空隙去军委找沈湛兮。
铁闸门倒映着午后的烈阳,金属烁光,她不敢斜视,只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等待电话传达,直到一抹高大身影从广场中央走来。
毫无遮挡的平地上,高野宽阔的身姿被光所镀,长腿下着的军靴延伸出无边无际的影子,一步一步逆光朝她走来,直至影子将她彻底包围。
今宵愣愣地看向他,还未从这烈日中清醒,不由喃喃问他:“你怎么出来接了?”
宋云舒简单做了介绍,说今宵是她朋友,景赫曦刚想开口,景商序就转过身来盯她:“别缠着你婶婶。”
他这话一说,景赫曦立马绕到今宵身边挽住了她胳膊:“谁说我要缠着婶婶了?我带今宵姐姐逛园子去。”
“用你带?”
景商序走上前来,一把将景赫曦薅开:“去打电话问问爸妈到哪儿了?”
“你怎么不问?!”
“我要陪客人,快去!问完再去看看爷爷的棋下完了没有?让他来前院儿走走,别老在书房坐着。”
景赫曦撅着嘴拧了景商序一把,景商序回瞪她一眼,小姑娘气愤着跑开了。
今宵没忍住笑:“赫曦很可爱。”
景商序一垂眸,毫无预兆溺进了一汪春水里。
她的眼瞳盛了这秋阳的金,像埋藏万年一照见了光的金色琥珀,明明澄澈到连虹膜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却又好像蕴藏着无限的神秘,叫人一眼深陷,无法自拔。
太漂亮了。
当他第一次在朋友圈看到她照片,他就控制不住被这双眼睛吸引,以至于多日念念不忘,还很冒犯地存下了她的照片时常翻看。
每当他望向这双漂亮的眼,他心里总会痒,他知道,这是他身体最原始的冲动和渴望,他想将这双眼睛占为己有,想要这双眼睛往后只看着他一个人。
“我能有幸带你逛逛么?”他问。
今宵回头看宋云舒,宋云舒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说:“你先去,我一会儿拿上相机去找你。”
其实今宵并不是很想在这时候和景商序独处,今日他是寿星,本就瞩目,虽说园子里人不多,但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如果表现得太亲密,她担心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可宋云舒并没有读懂她方才那求助的眼神,她没有台阶可下,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她温柔笑道。
两人刚一走,江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宋云舒身边。
“你给商序介绍今宵?”
宋云舒乜了他一眼:“怎么?不可以?”
江澈哼笑一声:“劝你别乱点鸳鸯谱,当心湛兮找你麻烦。”
宋云舒跟着冷哼一声:“关他什么事?”
第 16 章 病与痛-
景家老爷子近来身子不太爽利,便借着自家孙子的生日摆了几桌家宴,意在与老友喝茶下棋。
沈修齐收到邀请的时候,是不想去的,奈何被沈君正逮了个正着,还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我和你景伯伯都这把岁数了,往后见一面就少一面,你个当晚辈的不主动去看望还得让人来请?你是有多大的架子?要不要让人用八抬大轿来抬你?”
沈修齐无奈,只好扮得恭恭顺顺同沈君正一起来赴宴。
景家老爷子是个棋痴,沈君正一来就被拉到书房下棋,沈修齐本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在旁看了一局,见二位你来我往地布局设陷,一把岁数还要勾心斗角,他实在是想笑,但又不好笑得太明显败了两位老人家的兴致,便走出书房,顺着后花园的栈桥去了湖边凉亭小憩。
园中管家送来一壶老白茶,午后阳光正好,他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可他思绪也就沉了那么一小会儿,有人穿着高跟鞋踏上了栈桥,难得的静谧被打破,他懒懒散散一抬眸,那脚步声便急促了些,径直朝着他而来。
晚上,今宵回家。
“做得不错。”周卓姿眉眼难得带着笑,端了碗燕窝给她,“听说沈湛兮今天去你那儿了,还拍了你的画?”
今宵诧异,轻轻点头。
她记忆里从没见过周卓姿这么开心过,
今聿霖倒是神色淡然,“还是要在画上多下功夫,也别忘了感谢裴季和沈先生。”
今宵乖软应下,回到房间却变得心不在焉。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银色的月光从窗外淡淡散落。
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沈湛兮深邃立体的五官。
而睁开眼,又会听到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
沈湛兮今天说,那是他在京市吃过,最满意的黑湛林蛋糕。
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不经意提起的一句夸赞。
不是刻意奉承,不是故意听给谁听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块蛋糕是她做的。
今宵小心地裹紧了被子,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两圈,细嫩的脚趾都情不自禁地蜷了起来。
心里有些奇妙又陌生的酥麻感。
像是谁正用一根细细长长的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心扉。
她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那晚之后,今宵发现,沈湛兮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别说是找机会蹭裴季的交际圈,看看能不能撞见沈湛兮。
就算是找私家侦探,也打听不到他的任何行程。
今宵这才清楚,沈湛兮在这个圈子里,就是金字塔尖的存在。
除非他想,否则没有人可以轻易闯入他的世界。
夜·JW酒吧。今宵之前有过担心,今晚聚餐,万一沈湛兮跟裴季提起房卡的事怎么办。
可等大家真的入座后,她才发现,这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在场众人,都是京圈里叫得上名的公子哥。
可就算是这样,身份地位与沈湛兮和裴寒却无法相提并论。
尤其是沈湛兮,他不在京市长大。不像裴寒跟其他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算是一个圈子的。
所以这些个三代、少爷们,见了沈湛兮都规矩得跟老鼠见了猫,除了一开始敬过酒,话都不敢多搭一句。
包括裴季,跟沈湛兮也没那么熟。
他见到裴寒后似乎心情不错,整晚都和他那些兄弟们扔骰子、喝酒,忙得没空顾着今宵。
因此今宵整晚都在悄悄打量对面的沈湛兮。
男人此刻已经放下了餐具,修长的指尖夹着根点燃的雪茄,坐在上首,神色冰冷傲慢、无人可近。
他只偶尔低头跟裴寒说两句话,视线都没往她这边瞧一眼。
今宵见状,内心稍微有些受挫。下午五点,今宵在画廊里看到裴季那辆墨绿色跑车停下,就拿着包走了出去。
她今天下午特意去逛了商场买新衣服。
平时散在腰后的长发绕了一圈,扎成了松松的丸子头,上半身穿了件毛茸茸的粉色毛衣,下面是奶杏色的短裙,踩着白色的小羊皮靴,一双细而长的腿裸露在空气里。
当裴季坐在车里看到这样的今宵时,浅茶色瞳孔微微收缩。
“怎么把头发扎起来了?”
见面第一句,他问。
今宵坐上车后,眉目弯弯,仰起鹅蛋脸很娇气地笑着看他:“怎么办,是不是不好看呀?”
“倒不是……”裴季蹙了蹙眉,视线从她美目盼兮的小脸上掠过,又落在她扎起的长发和下面从没见她穿过的短裙。
心里那股怪异陌生的感觉加重。
“可能是没看习惯。”他嗓音散漫,眼底压着的燥意更多。
从前不需要他主动开口,今宵总会善解人意地穿白色的长裙,留长发。
她很少有像今天这样,不在乎他的喜好。
“哦,大概是吧。”今宵轻轻点头,假装自己听不懂。
从高中后,她就不习惯穿这么短的裙子。但她以后,也不想穿素淡的长裙了。
沈湛兮这个人好像很难被打动。
不管昨晚,还是现在,他从来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她真的能攀上他吗?
但很快,今宵又乐观起来。
至少说明沈湛兮这个人不是多情、到处留情的男人。
她上网查过沈湛兮的资料,也找圈内人旁敲侧击问过,目前为止,没查到任何有关沈湛兮的感情经历。
他好像没对谁动过心。
和裴季不一样。
这样的人,如果能对她哪怕只上一点点心,也会很有用。
心里的担忧悄悄落下,今宵就感觉到饿了。
于是她低着脑袋,专心致志吃起东西。
沈湛兮掀起眼皮,冷冷瞥到的就是对面那颗一直低着脑袋,摇来摇去异常晃眼的丸子头。
女孩子吃东西的时候,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脸颊因暖气而泛起绯色,脸颊涨得鼓鼓的。
他目光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又冷漠移开。
裴寒注意到沈湛兮视线的方向,跟着看过去。
这一看,他蹙起了眉。
裴季正跟韩刚和几个兄弟在摇着骰子喝酒,而裴季身边柔弱乖软的女孩则一个人低着脑袋、一个人吃着东西。
看起来孤单又纤弱。
回国之前,裴寒就知道裴季订婚这件事有内情。
现在看过两人的相处方式,他脸色更沉。
裴寒起身,“裴季,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忽然被打扰,裴季轻啧了声。
但他向来只信服裴寒,也没多耽搁,将酒杯放到桌边,让韩刚他们等他回来。
临走前,裴季随手夹起转到面前的菜,将一只西班牙红魔虾放在今宵盘子里:“你慢慢吃,我跟我哥出去一下,待会儿回来……”
今宵:“……”
她视线落在那只鲜红的虾身上,轻轻嗯了声点头。
等裴季离开,才用筷子将那只挪虾出餐盘。
她对虾过敏,早就告诉过裴季几次,他却没放在心上。
原来早有许多蛛丝马迹,可惜她从没发现。
今宵坐在热闹的包房里,安静乖巧,略显局促。
她这几天一反常态,接连两晚都陪裴季来酒吧消遣。
旁人以为她是订婚后,更紧张裴季这个金龟婿了。就连周卓姿晚上见她出门,都赞扬她榆木脑袋终于开窍知道盯紧裴季。
但只有今宵自己知道,她是为了沈湛兮。
今宵拿起一杯饮料,浅啜一口,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今晚,沈湛兮还是没出现。
她感觉有些困了,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怎么,困了?”裴季跟韩刚那些谈了会儿话,回头看到她揉红的眼尾,微微挑眉。
“没有。”今宵强撑着困意,假装精神尚好,“挺好玩的,不困。”
这个点,她一般在家都早睡了。
但为了蹭着裴季的社交圈跟沈湛兮见一面,只能摇头。
“对了?怎么最近都没看见裴寒哥,他不出来跟你一起玩吗?”
“我哥?”裴季像听了什么笑话,扯动唇角,“我哥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他刚回国,公司的事堆积成山,他整天都在加班。”
加班……
今宵垂了垂眼,裴寒不参加裴季的这些活动,那她就更难见沈湛兮一面了。
到底还有什么途径,才能见到他呢。
今宵正怔忪时,腰间却忽然被裴季的手掌扣住。
她浑身都不自然地僵了,却听到裴季俯下身在她耳侧说。
“周末的慈善画展拍卖,我不能帮你捧场了。”
今宵心尖微微一颤。
这周末的慈善画展拍卖,在她们的画廊举办。
这不但是她第一次主理策划的慈善拍卖会,也是她的画作首次拿出来公开拍卖。
裴季之前说好了,会到现场给她捧场。
现在距离画展只剩两天,他却忽然变了卦。
“国外临时有事,需要我过去一趟。那几天我不在国内,你自己一个没问题吧?”
今宵没想到裴季这么不讲信用。今宵在洗手间稍加整理后,匆匆赶到订婚宴后台。
订婚礼马上就要开始。
裴季也到了,他重新换了一套深黑色的手工定礼服。
和旁人穿正装的样子不一样,裴季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显得散漫又帅气。丝毫看不出,不久前在休息室说‘没想过结婚’的人是他。
看到今宵,裴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微红的眼。
而后,他蹙了眉。
“哭过?”
裴季抬手揉上她脑袋。
今宵不经意地往后挪了半步,抬手假装揉眼角,避开他的触碰。
“嗯……刚才被我爸爸拉着说了会儿话。”
她眼睛哭过就容易红,知道瞒不住,干脆承认。
裴季了解一些周家的情况,偏头看了看今宵泛红的泪眼,嗓音压得很低,“过几天我带你去看房子,干脆搬出来住。”
她之前就跟裴季提过,说订婚后想要搬出周家。
周家太压抑了,每一天都是煎熬。
可是那时候今宵跟裴季提这件事,是抱着对她和裴季婚后美好生活的憧憬。
而现在……沈家清贵显赫,比裴家更难接近。
今宵白天旁敲侧击绕了一团,想通过各种方式要到沈湛兮的行程,却一无所获。
就在她气馁时,裴季刚巧打来电话。
晚上接她吃饭,给刚刚回国的大哥裴寒接风,言语间无意提到了沈湛兮也会来。
今宵有种被惊喜砸头的错觉。
但挂上电话却又担心。
万一沈湛兮在饭局上,跟裴季说破昨晚的事怎么办……
“好。”今宵温柔地点了点头,像是害羞垂下眼眸。
裴季眉骨压着的闷才散了些,牵起今宵的手。
这一次,她没再躲开。
今宵想,趁着裴季还没挑明退婚之前,她是该找机会搬出周家了。
他从前就算再随意,答应她的事,也从没食言过。
今宵咬了咬唇,勉强挤出笑,“没关系呀,你有正事要忙嘛。”
她眉眼温柔弯起,态度体贴,像是真的不在意。
裴季只觉得今宵乖软又懂事,抬手揉了揉她发顶。
“放心吧,就算那天我不到场,也会派人帮你拍一幅画。价格你随意开,当是赔罪。”
今宵抿唇笑着说谢谢他,心里却感到一丝寒凉。
裴季这个时候出国,却不说明去做什么,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他在国外的那个白月光。
如果裴季回国时,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是不是就要跟她摊牌了?
今宵坐在那儿,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的时间不多了,接连几天无法见到沈湛兮,让她的内心开始重复不止的焦虑。
心脏像是被死寂的药水浸透,紧紧地皱缩在一起。
如果还是见不到沈湛兮,她该怎么办呢。
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淡淡的光亮。
今宵翻出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这是今天拍卖会结束时,画廊那边例行登记,留下的买家联络方式。
号码当然不是沈湛兮的,他那时候早已经离开。
是沈湛兮身边的秘书戴辰先生留下的。
今宵将那个号码粘贴到微信搜索栏里。
头像框弹出来的那刻,她睫毛轻轻眨动,眼底掠过一抹讶异。
戴秘书的微信头像竟然是一所中世纪的古老建筑。
那栋建筑今宵刚巧见过,正是位于法国东北部阿尔萨斯地区,马尔科小镇上的恩特林登博物馆。
这家博物馆原本是13世纪一所修道院改建而成,场馆里最著名的镇馆之宝,是一幅由德国画家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所创作的多层画板油画《伊湛海姆祭坛画》。
也是今宵最喜欢的一部画作。
她曾经去过无数次,不然,不会一眼就认出这家博物馆的照片。
没想到戴秘书会用这种图片做头像。
今宵忽然对那位不苟言笑的戴秘书,有了稍稍亲切的印象。
她又看到对方的微信昵称,只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L?
好简单的名字。
尝试拼了下戴秘书名字的拼音,发现怎么也对不上,今宵也懒得管了,主动给对方发过去一条好友申请。
然而那条好友申请发出去后,却像石沉大海。
手机那头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原本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想等戴秘书通过了好友申请后,便请他帮忙约沈湛兮吃饭。
没想到,只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微信杳无音讯。
今宵渐渐感到困倦,眼皮子在打架,不知不觉拿着手机睡了过去。
可她知道,她不能留恋。
今日这渐凉的秋风早已吹冷了她的身体,也吹清醒了她的脑子。
当她不想抵达对岸,当她决定要离开,当他意外出现在她身后,做一个物理意义上“不在对岸”的人。
她很难不摇摆。
可就算他在她身边,用怀抱温暖着她的身体,也改变不了他属于“对岸”的事实。
“湛兮。”
她声音还颤抖着,仍有拼尽全力也掩饰不住的胆怯和苦涩。
“别为难我好不好?”
第 17 章 槐安居-
今宵最后还是踏上了那道栈桥,抵达了灯火煌煌的对岸。
沈修齐松开她之前,只问了一个问题。
“商序在追求你么?”
今宵被他的气息严严实实包围着,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如实告知:“今天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沈修齐一松手,她便转身落荒而逃,根本顾不上自己是在往哪走。
宋云舒在半路与她撞上,看她步伐匆匆心神不宁,还打趣她:“你这是怎么了?有鬼追你?”
订婚礼准时举行。
在现场乐队伴奏的优雅音乐中,今宵挽着裴季缓步走上了台前。
男人冷峻帅气,女孩柔静貌美,两人看上去倒是天造地设、外形般配的一对。
席间宾客纷纷夸赞,也有低声议论的。
在现场热闹的氛围烘托下,今宵和裴季一起握着刀柄,切下了属于他们的订婚蛋糕。
礼成,两位新人到席间向宾客一一敬酒。
今宵不胜酒力,只是拿着一杯果酒,神色羞怯被裴季牵着呵护跟在身后。
不远处,沈湛兮端坐在贵宾席上首,桌边的烟灰缸上放着一支旁人刚为他点燃的雪茄。
淡淡烟宵后,他冷冷睨了藏在未婚夫身后温顺娇怯的女人一眼。
金丝眼镜后漆黑细长的睫毛低垂,掩去眼底冰冷幽沉的寒意。
沈湛兮从头到尾没动过筷子。
他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指间,把玩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旁人见了,都不免好奇的多看一眼。
想知道能被沈先生捏在手里,把玩整晚的那张卡片,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只是一张酒店的房卡。
真是奇怪。此时,港岛浅水湾梁公馆内。
“还能是谁,就是今聿霖的女儿,8年前今聿霖带着她入赘了周家。”
“那不就是今聿霖和前妻生的拖油瓶?”
“是啊,这父女俩也是逗,都入赘了还不改姓,不知道在假清高些什么。也就周卓姿那样的恋爱脑能容下他们。”
“不好说,周家是同意今聿霖入赘了,但周家可看不上他。说不定是周老爷子和老太太按着不让改,毕竟……周卓姿自己跟前夫也有孩子,哪瞧得上外面带回来的。”
今日是港岛老牌豪门梁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宴席就摆在梁公馆内。
几个富二代、公子哥,吊儿郎当地围在走廊上抽烟。
这些年港岛和内地的经济联系越加紧密,这些人多少都跟两边的豪门圈子沾边。
有人说,“下周我爸让我也去参加裴家的订婚宴,到时候见到本人就知道了。”
“行啊,那你记得拍段视频发群里,让大伙也瞧瞧。”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瞧的。听说木讷无趣,长得怕是也一般,不然周家这些年干嘛不让她出来见人?只有裴二这种早就封心锁爱的,才会随便找个人订婚。”
在场有几人从前见过裴季那个白月光,知道两人当年爱得轰轰烈烈的往事,不免唏嘘。
也是。
裴季看起来狂,谁能料到竟然是个情种。
订婚对象是谁对他来说大概也无所谓了,反正谁都知道,他是忘不了当年那人的。
就在这时,公馆外传来动静。
两排西装革履的保镖,簇拥着一道高大颀长的黑色身影,从公馆的前院走了进来。
今日港岛下了雨,沈湛兮身旁的秘书撑起一把黑色大伞。
雨珠落在宽大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先生。”
“沈生……”
门口聚众抽烟的二代纨绔们看到来人,都下意识将烟扔在地上,碾在脚下。
明明沈湛兮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规矩湛严的人,偶尔有幸遇见也从来不会给他们一个眼神。
但看到对方出现,依然像老鼠见了猫,藏都来不及。
走廊下,秘书已经收起了伞。
保镖们根本没给这群纨绔子弟上前攀谈的机会,就蛮横地用手臂挡开了众人。
沈湛兮如入无人之境,金丝眼镜后冷漠凉薄的视线划过几人的脸,恍若无睹,消失在门厅。
“叼,扮晒蟹。”
有人不知沈湛兮的身份,趁人走远后不服气地呛了声。
其余人纷纷瞪大了眼,惊愕地转头看他。
哪来的后生仔?这样莽撞。
他是不知道沈湛兮是谁吗?
还是以为沈先生听不懂粤语?!
果然没一会儿,梁家的管家带着保镖出来,礼貌但冷漠地将人‘请出’了粱公馆。
这位刚刚靠着熬死原配母子才成功上位的私生子,就这样成了港岛豪门交际圈今日的最佳笑话。
粱公馆内。
沈湛兮在宴会厅的最上首见到了穿着唐装、满头银丝的梁老太太。
“姨婆,生辰快乐。”
他上前,递去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这份是裴寒的。”
又多递上一份。
梁老太太:“哼,裴寒在国外忙得走不开,倒是知道找你这个表哥来哄我开心。”
梁老太太是裴寒外婆,同时也是沈湛兮外婆的亲妹妹。她一手带大沈湛兮母亲,两家关系极近。
“姨婆说笑了。”沈湛兮压着嗓音,音质磁性,低沉好听。
他漫不经心坐下,脱了外面纯黑色的西装外套,只穿一件白色衬衫和马甲。手臂上是黑色的皮质袖箍,衬得肩膀宽阔而平直。
光是坐在那儿,就压迫感十足。
主桌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只剩沈湛兮和梁老太太。
老太太问了问他母亲的近况,才低声说:“裴寒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季,下周订婚,听说了吗?”
沈湛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梁老太太:“你要送姨婆生辰礼物,不如送份能让姨婆安心的。”
“裴家当年承诺过,家业只会留给裴寒继承。可现在,裴二却抢在他哥前面订婚,也不知道那对母子打得什么算盘……不如,你去婚宴上看看?”
梁家的大女儿也就是裴寒生母,当年远嫁裴家,死在了京市。
裴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曾对梁家承诺,就算儿子再婚,裴家的家业也只留给唯一的孙子裴寒继承。
可后来,裴烨再娶,裴家有了新夫人,也有了二少爷裴季。
如今,裴季忽然抢在裴寒这个大哥之前订婚,明显是为了讨家里长辈欢心。而裴寒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因工作无暇回国。
不怪梁老太太会多心。
沈湛兮神色冷峻,讳莫如深。
几秒后,金丝眼镜的镜片后,鸦色的睫羽微微低垂,眸色似漆。
“好。”
他说。
唯独今宵……“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别人说你,你不知道还嘴的?”
二楼走廊上无人处,周卓姿嫌弃地甩开了挽在今宵胳膊上的手。
看到周卓姿抬手,今宵下意识闭眼,肩膀缩瑟了一下。
“你躲什么躲,你以为我会在这里打你?”周卓姿差点气笑了,她再怎么样,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没有……”今宵睁开眼,怔了怔,轻轻摇头态度温顺。
“我警告你,你在外面硬气点,别给周家丢脸。”周卓姿又上下打量今宵柔弱的姿态,怎么看她怎么觉得裴季是眼瞎了。
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么个性格软弱的。
她的周妍,哪里比不上今宵,那些个公子哥偏偏一个二个放着周妍不选,都上赶着抢今宵。
不过周卓姿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房卡,塞到今宵手里。
“这是……?”今宵看到掌心里的房卡,眼神晃了晃困惑不解问。
周卓姿板着脸:“知道楼下那些人,刚才为什么敢当你面那样说吗?”
今宵沉默。
周卓姿:“那你知道,为什么连你未来的婆婆都不帮你,任由那些人说闲话?”
今宵:“……”
她当然知道。
因为裴夫人也对她不满意。
周卓姿冷笑:“你是有能耐的,才让你抓住了裴季这个金龟婿。但只是订个婚而已,还算不上是真的抓牢了。你有真本事,就让裴季趁早跟你结婚,最好是在那之前早点怀上裴季的孩子。”
她指尖按在那两张房卡上,重重地拍了拍今宵掌心。
周卓姿:“别说我这个当后妈的不帮你……这是楼上总统套房的房卡。今晚订婚宴后,你也别回家了,就跟裴季在上面过个浪漫的订婚夜。”
今宵没想到周卓姿会跟她说这么直白露骨的话,她脸红了红,轻声说,“可我和裴季根本没到那个地……”
“所以说你装什么假清高……”周卓姿声音瞬间提高,“哪有人交往一年了,连床都没上的。”
今宵脸皮薄,听到这些话,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低头,咬着唇,不想回答。
“你看看你那什么表情,怎么,你觉得我说错了?连睡都没睡过,男人能有几个真心?”周卓姿最看不惯的,就是今宵低垂着眉眼,一副脆弱破碎好像被谁欺负惨的委屈模样。
她今天在现场听到一些闲言闲语,才知道裴季心里居然还住着一个白月光。
不过这件事,周卓姿暂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告诉今宵。
“别怪我把话说得难听……你自己看看楼下,什么时候见过我们家老爷子老太太对你爸爸那样和颜悦色过?”
周卓姿把今宵拉到走廊的柱子后,从那里,可以将楼下整个宴会厅一览无余。
“看看你爸爸……你看看他脸上的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年,你爸为了你这个拖油瓶吃了多少苦头。”
“要是你套不住裴少,把联姻的事搞砸了,你想过我们会怎么样吗?”
外人不知周家内部的情况。
周卓姿是风光无限的周大小姐不假,但那是之前。
最近周家老爷子起了别的心思,后悔一开始决定将家产交给女儿继承的想法,已经暗地里物色家族里的其他旁支子侄培养。
为了这件事,周老太太差点没把周卓姿别墅的门槛踏破。
最后除了继续在公司争权外,还想到了让周妍和今宵都联姻的想法。
不过周妍是周卓姿唯一的女儿,将来是要继承公司的,就算是联姻也只能找有能力的男人,最好是入赘周家才好。
所以挑来选去,最后能帮周卓姿拉拢外力的,也就只剩让今宵联姻这一条。
“不是裴季,也会是别人……”周卓姿在今宵耳边,低声说,“你也知道,唐向杰从你高中那会儿,就在追你了。”
听到唐向杰三个字,今宵巴掌大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跟裴季订婚的最初原因,就是为了避开唐向杰。
周卓姿有句话说的没错,没有裴季,就会是唐向杰。
她闭了闭眼,面颊苍白,指尖颤抖着握紧了掌心的房卡,“我知道了……”
“今晚,我会跟裴季在酒店过夜。”
她远远地挽着裴季的胳膊,被带着满场的敬酒,却有种被某个视线深深洞穿、无处遁形的错觉。
今宵不敢回头看过去,只能胆怯地藏于裴季的身后,耳边却一直响着慌乱的心跳。
只要一想到,在不久前,是她亲手将那张房卡塞到沈湛兮的外套口袋里。
而现在,那张卡,正被沈湛兮修长的五指捏在掌心。
今宵就觉得是自己变成了那张房卡,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遮掩的,被沈湛兮紧紧掐住了心脏。
“走吧,过去。”
裴季声音低低响在她耳边。
今宵从错愕中回神,“什么?”戴辰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沈先生问的,是今晚误闯包厢的那个女孩。
“是,就是她。”
“听说是裴家老二的女朋友,两人正在谈婚论嫁。裴家老太太托人来问,就是想请您也过去看看。怕是好事将近了。”
谈婚论嫁……
沈湛兮脑海里,那一抹纤细羸弱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女生低垂着脑袋坐在那儿,绸缎似乌黑的发柔软散开。小小的一只,明明忧心忡忡、怯懦羞涩,像是一掐就能碎掉的玩偶。
偏偏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深黑色的瞳孔愈发幽沉。
“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前方传来戴辰询问的声音。
“没有。”
沈湛兮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将那道身影从脑海中抹除。
“回公司。”
“是。”“叫我什么。”
男人的声音意外的低沉磁性。
像俯下身来压低了嗓,贴在她耳旁说话。
今宵心尖蓦地一颤。
一种天然的、没来由的畏惧,不受控般从她心底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朝对面看,目光却毫无征兆撞入了鸦黑色睫羽下,那一片冰冷无温的眸色里。
“去给他敬酒。沈湛兮,知道吗?”
乍然听到沈湛兮三个字,今宵心头蓦地一颤。
像是做贼心虚,她飞快地抬起眼往沈湛兮那边扫去。发现男人冰冷沉默的视线正往这边瞥来,又吓得立刻低了头。
“知道的,奶奶介绍过。”今宵声音里透着胆怯。
裴季却误会了意思,“别想太多,他那个人虽然难相处,但话少。过去敬个酒就好。”
说完,就拉着今宵一起过去。
贵宾席这边,裴夫人正跟人说着今宵。
她对这次的儿媳妇人选越看越不满意,尤其是听了娘家亲戚的建议后,更是后悔了这场婚事,想让裴季退婚再重新订一个。
哪怕是当着周家人的面,裴夫人说话也毫不客气。
“漂亮有什么用,除了那张脸,也没别的本事了。”
“主要是裴季喜欢,不然我哪看得上……”
“谁说不是呢,瞧刚才那个怯场的样子,怕是个木头,看着无趣。”
裴夫人说着,目光就不自觉瞟向了上首的沈湛兮。
她忍不住堆起笑脸问:“湛兮呢,你怎么看?”
场面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霎时都被这边吸引。
正巧这时,今宵被裴季牵着走了过来。
她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
只是当她走近,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默契般地朝她看来。
其中,最难以忽视的,是隔着袅袅烟宵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冰冷、幽沉,像是一片不可探的深海。
今宵的视线和他的目光交错,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别开眼,躲到了裴季身后,不敢看他。
就听到一声轻叩。
沈湛兮修长的手指将那张房卡扣在了桌上,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漫不经心。
“确实无趣。”
他说。
“看起来很乱是不是?”
雷伯捡起了木几上的老虎玩偶说:“湛兮每每感觉心烦意乱就会来这里,要么看书发呆,要么拎一瓶酒在沙发上睡一晚。这里的陈设他都不让人随意乱动,他说这里装着他的童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今宵听得不知所措:“那我不该来的,太冒犯了。”
本是不想过分逾越,没想到直接闯进了他的禁地,她没由来想逃,却又听雷伯对她说:“今宵小姐,我不知道你今夜为何不开心,倘若不是因湛兮而起,那你可以试着在这儿坐一坐,翻翻书,或是赏赏月,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只要这里能同样治愈你,我想湛兮会很乐意把这里借给你。”
今宵还是有迟疑。
雷俊祥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湛兮你来过,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我也可以现在送你回家。”
第 18 章 沈先生-
生日宴结束,景商序猛然察觉今宵不见了,去问宋云舒,宋云舒告诉他,今宵喝了点儿酒感觉不太舒服,已经回家了。
景商序一下蹙紧了眉:“怎么不告诉我?也好派车送送她。”
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宋云舒冷哼一声:“但凡你多关注她一点也不会现在才发现她不见了!”
景商序今夜喝了不少,确实有点晕,他抬手扶额:“怪我怪我,一忙起来就忽略了她。”
他本想翻出手机给今宵打电话,但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太晚会打扰到她休息,便作罢。
江澈同样喝得醉醺醺走出来,一把揽过宋云舒肩膀,不顾她百般嫌弃直接将人带走了。
园中宾客三三两两离开,景商序父母一一相送,他还独自站在游廊吹风,思绪一迟缓,便想起白日里今宵仰头看他时的模样。
那时的她,很像一朵开错了时节的花,还未适应这未知的环境便被生冷的秋风一吹,娇嫩的花瓣颤颤起舞,她美丽,纯洁,柔弱到惹人怜惜,总能激发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欲望。
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他痴迷的姑娘。
也暗下决定,一定要将人追到手。
“喜欢?”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景商序一偏头,对上沈修齐沉静幽邃的一双眼。
他有些不明所以:“三叔是指什么?”
沈修齐臂弯搭着外套,单手插着兜,语气淡淡:“喜欢那姑娘?”
景商序没想到沈修齐会关注到他对今宵的心思,他愣了愣,随即大方承认:“很喜欢。”
沈修齐轻笑了声,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看向夜色里:“那你可得卯起劲儿追。”
景商序直觉这话有点奇怪,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兴许只是长辈对晚辈表示关心?也可能是随口一问。
他便笑着答:“明天就约她。”
沈修齐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咸不淡说了句:“祝你好运。”
景商序并未察觉这话有什么异常,还高兴道:“借三叔吉言。”
沈修齐摆摆手,潇洒走进了夜风中-
两人刚下车,就有裴家老太太身边的秘书带着两个助手,从酒店大堂里迎了出来。
秘书是个中年人,姓张,国字脸。
张秘书只瞥了眼跟在裴季身后一袭白色纯棉连衣裙的女孩,便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张秘书:“二少爷,上面等您半天了,茶水都换过两轮。”
这是在问裴季怎么迟了这么久。画廊,休息区。
黑湛林蛋糕入口后的口感,绵密、丝滑、苦涩。
而后是樱桃的酒渍的气息,和浓郁黑巧克力的苦味一起缠绕在舌尖。
今宵坐在矮茶几旁,双手托腮杏仁眼亮着星光,满含期待看着刚刚品尝完第一口的沈湛兮,有些忐忑问。
“怎么样?好吃吗?”
她仰着漂亮的脸绯看他,清澈透亮的眼珠里,只倒映出了他一个人的身影。
“还不错。”
沈湛兮放下勺子,如实评价。
“这种法式的黑湛林蛋糕,就该是苦味更浓郁的做法。”
今宵怔了怔,脸上甜软的笑一点点消失。
她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传统的黑湛林蛋糕源自德国的黑湛林地区,而法式黑湛林蛋糕来自法国阿尔萨斯地区。这两个区域毗邻,但是……阿尔萨斯曾经是德占区。”
“被占区,日子总是会过得苦一些的,不是吗?”
沈湛兮的视线透过冰冷的镜片看向她,像夜晚深沉宁静波澜不兴的海面。
今宵的心忽然怦怦直跳。
她觉得自己好似要被沈湛兮看透。
他竟然能说出,她改良这款黑湛林蛋糕的所有思路与共鸣。
今宵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尖甚至因此而轻微地颤抖。
她忍不住仰头望着他,第一次以一种复杂又克制的眼神。
“这家画廊的甜品不错。”沈湛兮忽然起身,看起来是不准备逗留了。
他转过身来,高大的黑色身影笼罩在她眼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这是我在京市吃过,最满意的黑湛林蛋糕,多谢。”
今宵呼吸顿挫……
心底最柔软的一角,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过。
张秘书哪知道裴季昨晚跟朋友玩赛车到今早才睡,下午起来临时喊今宵出来说是见家长,接上人再绕过来就遇上大雨和晚高峰堵车。
不过也幸好是这位爷,要是换了旁人,裴老太太早就起身走人。
“路上堵车。”接下来一整天,今宵唇角都带着淡淡的甜笑。
她做法式甜品时在笑。
画画时在笑。
就连跟客人说话时,语气都比平时更温软乖巧,惹得沈凝忍不住好几次想捏一捏她漂亮的脸蛋。
软妹什么就是最可爱的。
“怎么了?裴二不在国内,笑得这么甜。是不是昨晚又跟他通宵视频了?”
晚餐时,沈凝和她面对面坐着,忍不住打趣道。
今宵正拿着手机,
拍摄桌上的拿破仑水果塔。
这款拿破仑水果塔是她下午新做的,她想拍下来发给沈湛兮。
她抬眼看了看沈凝,摇头。
“没有,裴季最近都很忙,我昨晚很早就睡了。”
她昨晚睡在了沈湛兮家……的客房。
这对今宵来说,是她和沈湛兮关系进展强烈的信号。
她回来专门答应过,圈子里从没人听说过,沈湛兮让哪个异性留宿在他家。
还有小孩哥。
她也算间接见过沈湛兮的家人了不是吗?
一切都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今宵估摸着,要是她再努力努力,说不定等裴季回国跟她摊牌的时候,她已经搞到了沈湛兮。
心情很美好,唇角自然压不下来。
她拍完照,低着头编辑微信。
酒渍樱桃:【沈先生,这是你上次好评的甜品师最新研发的拿破仑水果塔】
酒渍樱桃:【减糖版本的哦】
(吃货小兔子啃胡萝卜.jpg)
酒渍樱桃:【下次去看沈厌的时候,我带过去一起品尝好不好?】
她把这段话和照片发过去,看着屏幕上那个不停啃着胡萝卜的可爱小兔子表情包,唇角忍不住笑得更甜。
沈凝只觉得自己被塞了满嘴狗粮:“还说没有,你看你现在笑得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你那个嘴角比AK都难压。”
今宵觉得沈凝说话严重夸张了,她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她轻轻抿唇,有些心虚的低头吃甜品。
裴季只觉得张秘书念叨,察觉身边少了人,转头一看,就见到像小尾巴一样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女孩被助手无形挡在了外面。
“过来,站那么远干什么。”他朝人伸手,穿着一袭白裙的女孩就乖乖地贴过去,牵住他伸来的手。
张秘书还是头回见这位二公子对女人在意,视线终于真正落到了今宵身上。
很恬淡柔静的女孩子,皮肤细腻白皙,左边眼尾一颗浅痣衬得杏仁眼湿润胆怯。
黑长直的发散开在肩后,及脚裸的白色连衣裙,帆布鞋干干净净。
简简单单勾勒出文艺小白花范儿。
张秘书有些意外,很难想象他们这位混不吝的二少爷,喜欢的竟然会是这种安静温软的类型。
像是那种学生时代成绩很好、胆子却很小、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似乎是不乐意自己的东西被人窥见,裴季微微侧身,挡在了今宵身前,“行了,我自己上去。”
张秘书立刻体贴为两人按了电梯。
就在这时,酒店大堂的氛围突然变得急促而骚动起来。
一辆黑色的限量版劳斯莱斯停在了酒店门口。
两排训练有素、身高体壮的黑衣保镖立刻从后面几辆车下来,迅速将闲杂人等挡在人墙之外。
他们各个西装笔挺、训练有素,像是专程等待什么大人物下车。
就连酒店的高层这时候也匆匆赶到在酒店大门前站了一排,态度恭敬谨慎。
裴季瞥了眼,冷淡语气,“谁啊,这么大排场。”
“好像是……沈家的车。”张秘书回头看清后,挡着电梯门小心问,“应该是那位,咱们要不要等等?”
谁都知道裴家和沈家交好。
准确的说,是裴季的大哥裴寒和沈家掌权人沈湛兮交好。
毕竟,裴大少过世的母亲跟沈湛兮的母亲是表姐妹,两人从小就走得近。
今宵听到张秘书的话,也下意识抬眼朝门口看去。
但只看见一排人高马大的保镖把酒店大门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是看人了。
“等什么,我跟他很熟?”裴季挑眉,透出不耐。
秘书,“……”
他想说,就算沈先生跟二少不熟,但跟他们大少爷不挺熟的嘛。
老太太原本就有意让大少爷一起见见这位今小姐。
可惜,大少爷目前不在国内。
既然碰上沈先生,老太太应当是巴不得请沈先生看在大少爷面子上帮着掌掌眼的。
但这话张秘书肯定不敢当着裴季面讲,还想委婉提醒就被裴季打断,“你看我女朋友说话了吗,就你话多。”
张秘书悻悻。慈善画展当天,今宵起了个大早来到画廊。
等沈凝到的时候,她已经将画展当日所需的甜品,全部准备完毕。
各式各样精致的法式甜品被摆放在食品柜台里,漂亮美好,让人一看就感到幸福。
可沈凝却反过来担心今宵。
她是知道今宵的习惯。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躲进烘焙房做许多甜品。
沈凝:“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别太担心,你画得那么好,肯定有买家识货拍下你的画。”
她以为今宵是首次参展,才压力倍增。
沈凝:“再说了,就算那些人不识货只看名气买画也不要紧。还有你爸和裴季,他们肯定帮你捧场。”
旁人眼里,今聿霖和裴季是怎么都会帮今宵撑场面,拍下一两幅画的。
可惜。
今聿霖今院长在专业性上向来公正不阿,他绝不会自己出价帮今宵炒作画作。
至于裴季,他倒是会派人来,但他本人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
但今宵没多解释。
她只是笑笑,拉开旁边的小冰箱,展示出里面冷藏着的黑湛林蛋糕。
今宵:“这里的蛋糕,是我留着画展结束后吃的,就别拿出来卖了。”
沈凝点头,却好奇:“怎么是黑湛林蛋糕?”
“不是说,以后都不做这种蛋糕吗?”此时,章台别墅内。
沈湛兮坐在书桌后,看着忽然到访的裴寒,漆黑幽沉的眼微微眯起。
“你特意过来,就为了请我去画展,给一个小姑娘撑场面?”
“三哥,我答应外婆下午过去一趟,实在抽不出身。”裴寒往后轻靠在沙发椅上,轻轻扯了扯薄唇,“你总不希望外婆她老人家失望。”
沈湛兮墨色的瞳孔阴沉不定,房间里的空气都像是安静了。
裴寒却像看不见他变冷的眸色,低声说:“你也知道,裴季这些年不省心,一直想着白家那个。本来这种事我不想管,但他是我弟弟。”
“再说,我见了今宵,那小姑娘单纯无辜,不该受这种牵连。可以的话,能帮她一次是一次。”
单纯、无辜几个字,让沈湛兮差点冷笑出来。
他眼前浮现出那天在走廊里,看似柔软怯懦,却实则胆大妄为的女孩。
沈湛兮掀起眼皮,淡淡看向对面那位以清心寡欲著称的表弟,“裴寒,你眼睛没问题吧?”
裴寒默了默,不在意他讽刺的话,只低声说:“三哥,我看人一向很准。”
沈湛兮挑了挑眉,神色淡漠起身。
“我很忙,不去。”
“我哪有说过。”今宵眨了眨眼睫,装傻离开。
她怎么能告诉沈凝,焦虑无助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想吃到那种苦涩的滋味。
只有吃到那样的苦,才能哄骗自己,以后都会是甜。
今宵垂眸想。
或许她要在裴季回国前,再试试别的人选了……
裴季揉了揉今宵脑袋,像是奖励,“还是你乖。”
今宵:“……”
其实她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位’是谁。
今宵一年前刚回国,除了几个熟人,对京圈其他家族了解甚少。
更何况,以她那尴尬的身份,原本就没资格踏足这个圈子。
她不再关心他们的对话,只惦念着待会儿的会面。
裴季临时通知她过来,接到她后就一直在车上打电话,根本没时间跟她说清楚今晚的情况。
她不知道今晚要见的都有谁,也不知道裴家长辈对她具体什么态度。
第一次见家长,今宵根本就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心脏里挤出更多酸涩的担忧。
只希望待会儿见到的那位长辈,是好说话的。
今宵听得一怔。
这话明明是在质问,甚至是以这般绝对掌控的姿势质问,却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气势,倒像是无奈。
猛一对上他视线,今宵无法直面他赤.裸的眼光,索性偏开脸:“谁敢欺负您?”
沈修齐气得想笑:“你可太敢了。”
他又将她拉近,几乎要与她鼻尖相触。
今宵觉得自己心脏快要骤停了。
“得了我默认的‘不为难’就反过来疯狂为难我,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今宵。”
“我哪有?”
今宵真感觉冤枉,她哪敢呀?
可这受了委屈的人一旦开始控诉便收不住,沈修齐接着呶呶不休:“你没有你一醒来就跟我翻脸?你没有你还一口一个‘沈先生’地叫我?你跟景商序才认识几天?我和你相处了多久?你怎么叫他,又怎么叫我?”
“你干嘛要跟他比呀?”
今宵才觉得委屈呢,难不成她还能当着他未婚妻的面儿叫他“湛兮”?这称呼听着倒是亲近了,可别人要是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又该如何解释?说是他的球童?
今宵移开视线,心里憋着一股气:“况且这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罢了,你干嘛这么在意?”
“我干嘛这么在意?”沈修齐又气得想笑,“那‘老公’也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你叫我‘老公’成不成?”
今宵惊得瞪眼,脱口而出:“流氓!”
偏这人痞得没边儿,被骂了还笑着应:“流氓也成,总比‘沈先生’好不是?”
第 19 章 销魂窟-
到最后,今宵是差点哭了沈修齐才放开她。
一逃出门她就遇上早早起床来看她的雷伯,她立马跟见了救命恩人似的请求雷伯送她回家。
沈修齐没有跟出来,也没有阻拦。
今宵回到家,直到洗完澡吹完头发,心神不定吃完早餐之后,她那扑通乱跳的一颗心才算真正平静。
太混乱了。
她第一次喝这么多酒,若是一直被冷风吹着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一进入到温暖的环境酒劲儿便汹涌来袭。
回到包厢,今宵的心还在怦怦乱跳。
她闭上眼,是沈湛兮最后看她那个冷戾无温的眼神。
好像太冲动了。
就不该鬼使神差吻上去,像在挑衅他。
今宵忽然间有些后悔,她会不会真把沈湛兮得罪狠了?
她担忧地环顾四周,发现裴季并不在包房里,才松一口气。
至少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了。
今宵坐下,垂着眼,越复盘心里越慌。
她两只手无意识地握紧桌上的高脚杯,想着沈湛兮的眼神就是一阵后怕。
他不会真生气,不理她了吧。沈湛兮没有来。
意识到这个结果,今宵心情从紧绷变得失落。
她一点一点拉起被子,垂下眼眸,下巴陷入柔软蓬松的布料里。
现在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早就应该猜到沈湛兮不会来的。
沈湛兮身份尊贵,傲慢冰冷,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他那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塞房卡这种事大概都不是第一次遇上了。
“我一定是疯了……”一种难喻的禁忌感。
今宵呼吸微顿了顿。
多年学画的经验,让她对人体轮廓几乎是职业病般的敏感。
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过分眼熟了。
恰好这时,听到声响,男人漫不经心瞥来一眼。
一张冰冷熟悉的面孔就冲击了今宵的视线。
黑色短发下,男人的眉骨依旧深邃,凌厉立体的五官像是她学生时代亲手描摹过无数次的大卫雕像。
优越完美。
只是鼻梁上架着的那一副金丝眼镜,将记忆中锋利危险的眼神淡化。
少了锐意寒凉,多了儒雅尊贵。
扑通……
今宵听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动的声音。
下一秒,是裴老太太的声音——
“小宵,快过来,见见沈先生。”
今宵懊恼地倒回床上,几乎是本能地抱紧了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怎么会去搞沈湛兮……”
他那么难搞……
今宵辗转反侧,睫羽轻轻地颤动,吸了吸鼻子,想到一个更难过的可能性。
“他万一告诉裴季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倒霉。
今宵不敢久留,起床换了衣服,连早餐都没吃就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退房时,她提前告诉前台,房卡被她弄掉了一张可以补钱。
前台却恭敬说,刚才他们的工作人员已经捡到了她遗失的那张房卡,还没来得及告知,她已经下来了。
今宵眨眨眼:“在哪捡到的?”
前台:“在酒店宴会厅外的垃圾桶旁,可能是裴二少昨晚不小心掉那了。”
外人都以为今宵是和裴季在酒店开房。
只有今宵听到‘垃圾桶’三个字,心尖微微一缩。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沈湛兮指尖捏着房卡,轻描淡写将它扔掉。
那是她想要抓住的手。
却没想过,沈湛兮愿不愿让她攀上。
“能给我看看那张房卡吗?”她忽然开口。
前台大概没想到今宵会提出这种要求,愣了一下,才点头。
黑色的房卡被对方恭恭敬敬地递了出来。
今宵纤细的手指拿起那张房卡,放在掌心,轻轻地摩挲。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今宵接起电话。
“喂。”
“今宵,昨晚你跟裴少进展怎么样?顺利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周卓姿的声音。
她大概刚起床,声线慵懒优雅,像是想起她这个‘女儿’随意打来关心。
可是今宵脖颈后的汗毛却瞬间竖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指节也因为紧张微微泛白。
“顺利的,他今早有事先走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前台办退房。”
不知道周围会不会有周卓姿安排的眼线,今宵连说谎都留有余地。
“是吗?那就好。”电话那头,周卓姿似乎是发自内心笑了出来,“晚上回来吃饭吧,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滋阴养颜的汤。”
听到让自己回去吃饭,今宵咬紧了舌尖撒谎,“不了吧,裴季说今晚还要跟我约会。”
听说是裴季约她,周卓姿说,“行吧,昨晚裴夫人那个态度你也看到了。裴季年轻爱玩,你别光由着他,没事还是要多调理身体,早点怀上孩子才是正事。”
今宵说知道了,挂了电话,低头正好看见还被她握在手里的那张房卡。
黑色的房卡,握在她柔软的掌中,黑白分明。就像是她隔着这张房卡,握住了沈湛兮的手。
今宵垂下眼眸。
她想,她还是得去找沈湛兮才行。电梯到达五楼,裴季牵着今宵出去。
早就等候多时的侍者为两人引路,被裴季不耐地打发走了。
他带着今宵穿过一条长长的暗色走廊,一直往里去。
今宵注意到,走廊两侧的墙面铺满了琥珀色的奢石,几盏壁灯点缀,影影绰绰,私密性极佳。
就在这时,有工作上的电话打进来。
裴季也没避着今宵,牵着她折返到靠近露台的位置接电话。
今宵就站在旁边等,一如既往安安静静的。
像是根本不介意裴季把只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的她,拉到窗边吹冷风。
等冷风吹得差不多了,今宵唇齿都有点打颤,这通电话终于结束。
她抿了抿冰凉的唇瓣,以为终于可以走了,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裴季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却没立刻接起。反而按了静音,偏头看她:“最里面的包厢,你先进去。”
这是要她一个人过去的意思。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人明明也不过是淡淡瞥她一眼,隔着袅袅烟宵,英俊而冰冷的五官甚至都被烟宵模糊淡化。
可落在今宵眼里,却是明晰得犹如天堑般的距离感。
高不可攀、凌厉疏冷。
明晃晃的提醒着今宵,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他不喜欢她。
情况似乎正在变得糟糕……
显而易见,裴大公子并不乐意听她刻意套近乎,喊他哥哥。
看上去,对她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分。
今宵心里不明白。
明明裴季跟她提起过,裴寒这个人很好说话。
还说,要是她有机会见到他哥,尽管跟他一样改口喊哥哥就好。
裴季不会骗她的,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今宵抿了抿冰凉发冷的唇,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揪得更紧,整个人看起来局促又不安。
在氛围变得更加糟糕之前,她尝试着开口解释,“其实刚才我……”
“童小姐。”
沈湛兮低沉的嗓音,忽然打断她。
今宵一下有些慌神,也不怕在这儿吹冷风了,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我还是在这等你吧,反正我也不急……”
“我急。”他打断她,垂下眼睛,浅淡的茶色瞳孔认真地盯着她的脸,“虽然说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但还是想让家里认可你。乖,别让长辈久等,你先进去。”
今宵:“……”
她想打退堂鼓,但也知道不行,微微垂下眼还想说什么。
裴季,“今宵,难道你不想跟我订婚?”
她下意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她很想的。
裴季浅淡的瞳孔带了点温度,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也想早点定下来。”
今宵轻轻咬住了唇瓣。
“好……”她鼓起勇气,“你先接电话吧,我自己进去。”
裴季摸了摸她的脑袋,才拿起手机去露台上接电话。
今宵回头看向身后长长的走廊,深吸了一口气,走向最远处的那间包房。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轻轻推开了门——
包厢里的华丽敞亮,瞬间和灯光昏暗的走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璀璨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屋顶倾泻而下,270度的全落地玻璃和窗外火树银花的空中露台交映成辉。
今宵被这满室的富丽堂皇晃花了眼。
她下意识低头,再抬起头时,猝不及防看见圆桌后竟然坐着一道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纯黑色量身剪裁的定制西装包裹着颀长伟岸的身形,肩宽腰窄,矜贵优雅。
他正拿着手机,面朝窗外的方向接听电话。
黑色短发下一张极具冲击性的面孔,灯光将眉眼勾勒得深邃立体,下颌线锋利明晰。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侧影,也能看出骨相绝美,甚至比裴季都更优越。
今宵心脏蓦地收紧。
没想过推开门后,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她视线忍不住顺着男人手边打开的雪茄盒和几乎没动过的洋酒旁移,看到桌上随意扔着的一副金丝眼镜、几份文件。
以及他黑色衬衣袖口处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筋骨漂亮分明,指骨修长冷白,指尖漫不经心夹着一根点燃的雪茄,正静静燃烧着。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像是怕惊扰到对方。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的男人似乎发现了今宵的存在。
他侧身放下手机,抬起漆黑的眼,陌生的眼神向她看来。
“你迟到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冷冽而缺乏温度。
在看到今宵的那一瞬间,男人鸦羽似的长睫微垂,眸底划过寒凉。
今宵吓了一跳。
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要被那双黑沉沉的瞳孔看穿。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幽暗漆黑、深不见底。
像黑夜里不可窥探的海域,看似平静,却隐藏着世间最深涌的危险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就在这时,沈湛兮推门进来。
他眸色沉冷如常,一身高定西装,是最昂贵上好的衣料。内里黑色的马甲和衬衣,隐隐压在西装外套下,衬得宽肩窄腰腿长,伟岸又高大。
只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领口那条本该一丝不苟熨贴整齐的黑色领带,出现了绝不该有的细微褶皱。
今宵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跟随沈湛兮。
可是沈湛兮却像看不见她。
他旁若无人从她身边掠过,走向裴寒。而后俯身,手按在他肩上,薄唇微动,在跟裴寒说着什么。
今宵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沈湛兮在跟裴寒告她的状。
可沈湛兮刚才在走廊上明明帮她掩饰了。
他不会说的。
应该不会。
今宵垂下眼,指尖紧张地蜷曲在一起。
就听到裴寒淡淡一声,“你现在要走?”
今宵松了口气。
原来沈湛兮只是要走。
裴寒却往她这边看来一眼,“既然要走,帮我送送今宵。”
今宵松弛的坐姿,瞬间绷紧。
她抬起头,坐直身子,不明所以看过去。
裴寒对她解释,“裴季有事先走了,让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裴寒又看向沈湛兮,“把今宵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三哥,劳烦你送送她?”
裴寒自然知道裴季为什么离开,左不过就是他那堆破事。
但他是裴季亲哥,裴季的烂摊子他必须管。把今宵交给韩刚那些人送回家,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路上跟今宵乱讲什么。
不如交给沈湛兮,他最放心。
今宵不敢直接答应
她抬眸看沈湛兮,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可惜,男人鸦黑色的睫羽低垂着,并没有往她这边看来。
他像是在考虑,一只手搭在裴寒身后的椅背上,沉默了几秒,才冷冷发出一个音。
“好。”
沈修齐一睁眼,觉得自己可能是病糊涂了,不然他怎么会听到今宵的声音?
好奇心大过了身体不适,他突然来了精神,拂开随意搭在身上的外套起了身。
今日的天气算不得好,不见云层,也不见阳,天与地都是一片灰白,叫人瞧了郁郁寡欢。
偏偏一抹亮色如白日焰火乍然点亮双眸,沈修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找上门来的“未婚妻”,是今宵。
而他方才,差点就将人赶走了。
第 20 章 伪君子-
今宵一看见沈修齐就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台阶下,眉头不自然地一点点收拢。
沈修齐今日应是穿了身浅灰色的威尔士亲王格纹三件套,可外套马甲不知所踪,就连搭配的珍珠白衬衫也被扯得不成样子。
衬衫下摆被扯得一高一低,缟玛瑙袖扣少了一颗,领口接连开了三颗扣子,胸膛轮廓尽显。
他身材真的很好,仅是多露一点肤色就叫人移不开眼。
可那紧实饱满的胸膛再是吸睛,也远不及他喉结处那抹突兀的、暧昧的红痕惹眼。
裴季被裴寒叫走没一会儿,沈湛兮也接了通电话出去。
今宵拿着毛巾慢慢擦着手,留意到韩刚、秦司序等人都在聊天喝酒,包厢没人注意到她。
她站起身,悄悄跟了出去。
“沈先生……”聚餐结束后,今宵和裴季一起送老太太下楼。
酒店门口,裴季去取车了,裴老太太拉着今宵的手叮嘱:“好孩子,以后奶奶就叫你小宵了。难得裴季愿意定下来,你功不可没。就这么说好了,回去跟你爸爸妈妈约个时间,咱们俩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今宵心间一紧。
她爸爸妈妈……
她刚想说什么,一辆墨绿色的跑车停在了她们面前。
裴季一只手搭在车窗边,偏头唤她,“上车,走了。”
今宵来不及细想,礼貌跟裴老太太道别,就绕到另一边拉车门。
“臭小子,你这开得是什么车?”老太太这时的注意力,全被裴季那辆墨绿色的跑车吸引。
她看到那绿油油的颜色,直摇头,“都要订婚了,哪有人把车子染成这种颜色的……染这么绿,你非得给自己找晦气!”
今宵悄悄看裴季。
她其实也觉得绿色的寓意不好,马上要订婚了,开这个颜色的车,好像不太吉利。
可裴季压根没搭理裴老太太,他侧身帮今宵系好安全带,懒散地挥手,“奶奶,我还有事,先走了。”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回答她的,是已经远去的轰鸣声。
裴老太太气得招来助手,“张秘书,你……明天去他那儿,把车子给我拖走!他要是不肯,你就带人过去把车子喷成其他颜色。”
说什么,她都不会允许裴季开着那么绿的一辆跑车招摇过市!
走廊灯光昏暗,今宵好不容易追上前方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
“沈先生,请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她追上去,指尖攥住沈湛兮的外套下摆。
红唇微微张开小口小口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看起来是跑得太急。
沈湛兮低眸,视线瞥向她明显颤抖的指尖。
“放手。”
他嗓音又沉又冷。
“你、你先答应,会听我说完。我才放……放开……”
她边说边抬头,对上男人那双幽沉晦暗、阴鸷冰冷的瞳孔。
声音都吞了回去。楼上走廊。
今宵还在思考韩刚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说她像一个人。
会是谁呢?
总觉得韩刚刚才的那番话,别有深意。
“今小姐,老太太在里面,进去吧。”张秘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今宵恍然抬眸,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专属裴家长辈的休息室外面。
她点点头,随着张秘书敲门通报后,一步步走进房间。
休息室内灯光明亮,富丽堂皇。
房间中央摆放了一组宽大的真皮沙发,长形的茶几上两杯茶水冒着热气,旁边摆放着精致的糕点。
从今宵的视线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坐在暗色长沙发上的裴老太太。
而在老太太对面那张单人沙发上,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的方向。
今宵没想到休息室里还有旁人在。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脸,只能看见他挺拔的后背、宽阔平直的肩,天生的衣服架子。
男人身上穿着冷黑色的丝质衬衫,外面是同色系的马甲,皮质的暗色袖箍恰到好处地卡紧在他手臂的上方,肌肉线条将质地上乘的衬衫布料撑得鼓起来,微微绷紧。
好吓人呀,沈湛兮。
今宵觉得害怕,想打退堂鼓了。可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又颤着胆咬着唇瓣,轻轻地说:“我……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昨晚那张房卡……”
“今小姐,我不玩这种游戏。”
沈湛兮声音冰冷低沉,毫无温度打断她。
今宵愣了半秒,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我不是在玩游戏。”
他难道以为,她是拿他消遣玩游戏吗?
不是的。订婚礼结束,今宵和裴季一起送客人离开。
她站在裴季身旁,杏仁眼柔弱微微湿漉,巴掌大的脸有些恹恹地低垂着,看起来没精打采。
裴季亲自送完今聿霖和周家人回头,见到的就是今宵这幅模样。
还以为,她是被刚才沈湛兮的话吓到了。
裴季轻啧一声,低声安慰,“怪我妈多事……”
“沈湛兮的话没那么重要,别担心。”
今宵怔怔地仰起脸,“……”
她不是在担心这个。
她是在想,刚才见到沈湛兮起身离席时,指尖还夹着那张顶楼的房卡。
是不是代表,他今晚会上去找她?
可是沈湛兮的态度又冷冰冰的,像是不喜欢她。
她好像太莽撞了,怎么一冲动就找了沈湛兮。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算了,我送你回去。”裴季伸手过来牵她。
“没事,不用了。”今宵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看见裴季冷冷挑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好像有些大了,只好忍住不动。
她软了软声音,笑得温柔又体贴:“你今天不也累了嘛,还喝了不少,先回去休息吧。我待会儿还要换礼服卸妆,等得久的,我跟沈凝一起回去就是了。”
她今晚不能让裴季送她回家,不然一切都会穿帮。
得让周卓姿以为,今晚裴季是和她一起睡在了酒店才行。
裴季抬起眼皮,扫了眼不远处帮今宵拿着包的沈凝,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也行,那我先送我爸妈,你们自己注意。”
今宵乖巧点头,态度温和目送他和裴父、裴母离开。
转了钟,今宵卸过妆换下礼服,在酒店门口送沈凝上了网约车。
她没离开,转身回了酒店。
顶层总统套房。
服务人员早已开好了夜床服务,浴缸里放好了热水,玫瑰果酱泡泡浴芭在里面发出咕咕的气泡声。
今宵泡澡泡得身子发软,脸红红的,才裹着浴袍出来。
她对着镜子吹干长发,被卷发棍卷过的长发,又恢复成了乌黑柔顺的绸缎质地散在腰后。
今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湿润,宵粉色从眼尾一直晕染到了耳后,白色的浴袍衬得她一身的肌肤莹亮柔白。
应该可以诱惑到沈湛兮的吧?
他会心动吗?
哪怕只心动一点点也是可以的……
今宵乱七八糟地想。
可惜还是很紧张。
哪怕泡了澡放松身体,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心跳依旧在怦怦怦地加速。
于是今宵裹紧了浴袍,决定在沈湛兮来之前先找点别的事干,转移注意力。
她坐到床上,怀里抱着一只柔软的枕头,拿着手机搜索网上的信息。
韩刚说的fu妹……会是哪个fu呢?
只知道裴季把她当替身,也不知道是把她当成了谁。
好在裴季作为京圈世家里最混不吝的三代,因为长得够帅性子够拽,又经营着一家不低调的赛车俱乐部,倒是很快就让她在网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今宵点开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纤细柔美。
一头黑长直的发和白色的棉质连衣长裙清爽干净,左眼尾一颗泪痣,写生画板的肩带勾在肩上,柔柔弱弱站在眉眼带笑、温柔宠溺的年轻男人身旁。
拍摄这张照片的,是一位毕业于清大的博主。
她在网上PO出了当年社团活动时,拍摄的旧照。
因为两位主角的颜值实在过高,这张照片下的留言是最多的。
有人认出照片里眉目温柔含情的年轻男人,正是如今裴家那位矜贵乖戾、冷言少语的二公子裴季。
而他身边站着的女孩,是当年清大最出名的校花,著名画家兼白家的养女白芙。
难怪当初,裴季第一次在画廊见到一袭白色长裙的她,就上来要她的联系方式。
她以为的一见钟情,原来全是别人的影子。
今宵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再失望也失望不到哪去。
可是真相来临的时候,心口就像被压了块石头,那么重那么疼。
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摸上左边眼角相同位置的那颗泪痣。
沈湛兮为什么还不来?
他不是问了她要怎么帮吗……为什么还不出现。
今宵把自己缩起来,手臂紧紧圈住膝盖,眼眶泛红看向套房门口。
他会不会来……
他是不是不会来了……今宵呼吸顿挫,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让她下意识往后退。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话刚说出口,她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这个男人的年龄好像对不上,裴家应该没有这么年轻的长辈。
她走错包房了?
今宵的思绪一时有些懵,轻轻地道歉,“抱歉,我好像是……”
走错了。
‘走错了’三个字要说出口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飞快地抬起头。
不,她没走错。
这个男人的年纪、这样的气场……
今宵忽然意识到对方真正的身份——
他是裴寒!
裴季的大哥。
她的心脏似被一只大手攥紧,不断地收缩。
今宵被吓到了。
没想到裴季今晚要她见的家人,会是裴家那位光风霁月、高岭之花的大公子裴寒。
可转念一想,似乎也对。
裴大公子在集团说一不二,家中也是话语权极重,裴季想让裴家人同意他们订婚,最好的就是从这位宠他的哥哥入手。
只是,裴寒本人似乎和传闻中有些出入。
这位大公子看起来又凶又冷,不像是光风霁月的样子。
今宵的心跳正在失速,就连心尖都在发颤。
可她不能打退堂鼓,只能尴尬地抿了抿唇,假装看不见对方极具压迫性的视线,找了把椅子动作僵硬地坐下。
沈湛兮挑了挑眉。
他指间的一点猩红明灭,隔着烟宵,眸色幽沉不定。冰冷的眸子睨着眼前看起来心事重重、有话要说的女孩。
今宵这边,终于做好心理建设。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裴季哥哥面前失了印象分,于是强撑着内心的恐慌,低着头深吸了口气,咬着唇瓣放软了声音。
“哥哥好。”
是好轻好软的一声,极度乖巧、温顺动人,尽量让自己更容易获得‘长辈’怜惜。
包厢里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几秒的沉默后。
今宵听到对面响起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叫我什么?”
她没那个闲情。
“我很认真的。”
“认真的,以裴二未婚妻的身份?”沈湛兮偏眸看她,唇角不动声色挑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今宵这才发现,沈湛兮看她的眼神又沉又冷藏着讽刺。
他大概很看不起她。
高高在上的神睥睨众生惯了,说不定这一刻他是怎么想她的。
以为她是不甘寂寞钓凯子?
还是卖弄魅力出轨玩婚外情的女人?
可惜都不是。
她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也不是裴季的未婚妻,就连择偶的自由都没有了。
她只是想自救,只是想在那之前找到一块能够撑起她,让她摆脱苦海的跳板。
沈湛兮看着垂下脑袋不说话的女孩,镜片后的眼瞳划过更深的寒意。
沈湛兮懒得陪小女孩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他扯掉她的手,转身要走。
今宵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对话,自信点评道:“你说得挺好的,就是最后一句显得你急了。”
沈修齐在这时候终于明白“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想笑”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愈发头疼,抬手按住太阳穴,入了戏亦真亦假,语气也听不出情绪:“别人想方设法约我老婆我还不能急?”
今宵乜他:“你这人怎么老爱占我便宜?”
沈修齐放下手泰然对上她视线:“谁叫我是‘纨绔’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