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梨先是被一阵哭嚎声音吵醒的,她睁眼是一片白茫茫,隐约听见有人在抽噎。


    那抽咽的女声略为耳熟:“呜呜呜…神女是不是很伤心,很痛苦…呜呜呜…”


    楚江梨:?


    她坐起来,看着周遭跪了一众宛若披麻戴孝,身着长月殿校服的弟子。


    而最前面跪着的是…阿焕。


    众人见她坐了起来,哭声骤止。


    楚江梨哭的自己好像醒得不是时候,但是又好像是时候,她再不醒就要被认为死透了。


    弟子们看她瞳孔地震。


    楚江梨坐起来同样瞳孔地震。


    难道不是她把戚焰打伤了?


    而是死的又成她自己了?


    难道…她又双叒叕重生了?


    她忙掐了阿焕一下,见这小妮子疼得龇牙咧嘴,看来不是假的。


    阿焕还不忘将身上披着的麻布摘下来,又唤身后的弟子也摘下来。


    楚江梨问:“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死了?”


    阿焕闻言跪在原地哭丧着脸道:“神女…已经睡了四五日了…”


    “所以你们打算把我气醒?还是说把我气死背过气去,然后继承我的长月殿?”


    阿焕忙摆手解释:“神女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好的,阿焕虽这么说,楚江梨却在她眼中看到了微亮的光。


    楚江梨心道,可恶,这眼比天高的小妮子当真留不得了!


    “云釉呢?”


    “云釉姐姐这几日都在前殿忙,不是…那个…”


    阿焕抬眼瞅了瞅楚江梨的神色,心中想起云釉姐姐曾说这几日之事先别提,怕刺激到神女。


    于是阿焕一时间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


    “哦——因为魔尊前几日将长月殿前殿的屋顶掀了,神女伤心欲绝,对魔尊大打出手后,魔尊逃了。但是前厅一片狼藉,云釉姐姐这几日都在忙着处理。”


    楚江梨不知这都什么事儿跟什么事儿,她究竟是什么个“伤心欲绝”法的?


    那群老神仙实在没事做可以去画人间随便找头驴来拉磨,怎么就这么嘴碎。


    不仅是阿焕,身后的若干弟子也探了个头过来,无数双眼睛带着探究看向她。


    阿焕问:“所以神女是因何同魔尊大打出手?”


    楚江梨面无表情:“你们也想去画人间拉磨吗?”


    这话方说出来,周遭的弟子都纷纷称其有事,先走一步了。


    只有楚江梨还没明白,为何要将她挂了白布搁这儿躺着,一群人哭丧。


    阿焕解释道:“丹修说神女身上并无大碍,只是又迟迟不醒。有个弟子便说家乡有种“招魂”偏方,众人心忧神女,着急了些…也就试了试。”


    阿焕还碎碎念:“看来还是有些用的。”


    楚江梨揉了揉泛疼的眉心:“都说封建迷信不可信,怎么都当神仙了还信这一套,谁出的主意?让那个弟子去劈两日柴。”


    楚江梨抬眸看着阿焕道:“还看着我作甚,去厨房给我弄些吃的来。”


    阿焕垂头嘟囔“好”,又一步三回头问:“所以神女究竟因何同魔尊大打出手?”


    “虽不知缘由,但是魔尊把前殿屋顶掀了这事儿,照我看,打得还不算惨,理应打了再让他赔灵石才是,叫他知道咱们长月殿也不是好相与的!”


    阿焕神色凶巴巴的,赶忙几声“呼呼哈嘿——”握着拳头在楚江梨面前来了这么一套极其不规矩的军体拳。


    这还是楚江梨本人闲来无事教的。


    ***


    楚江梨起身,这几日光是躺着,起身走两步就让她觉得浑身筋骨松散了不少。


    她从来仙界的第一日起,便习惯了日日修行。


    楚江梨转眸看着窗外,之前见着的那一树杏花已销声匿迹,连一片落叶花瓣都还未曾见着。


    等过几日她要去一趟鬼域,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正巧能趁着这几日戚焰重伤。


    怎可能让戚焰光挨一顿打后,就让他捡了便宜。


    霜月剑是上品灵器,重伤妖物之后,其愈合缓慢。


    而上仙界去鬼域只有忘川一条路可走,此路只通妖蛇精怪,不通上仙界之人。


    何况若要渡忘川河必须趁着其枯水期去。


    可偏偏从她成婚那日起便天降暴雨,少女眉心一凝,估计忘川河现如今已是水流滔天了。


    人或仙,若想淌过忘川的急湍,那便极有可能周身血肉被侵蚀而死。


    非但如此,忘川周遭还生长着食人精魄、血肉被妖魔化的花草植被,凶险异常。


    楚江梨去过几次鬼域,且都是和戚焰一同去的,有他在又逢着忘川枯水期,自是轻松渡过。


    楚江梨思及此处勾了勾指尖,与剑灵相连的灵绳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现了形。


    她唤寂鞘名讳,却迟迟不见现身,往日寂鞘都会匿于她方寸之内。


    楚江梨神色微冷,因为那灵绳的另一头已经越过地牢的结界,延伸至地牢深处了。


    他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戚焰说白清安在她这里时,楚江梨便知道了,这个告密的叛徒,只有可能是寂鞘。


    可是为什么呢,楚江梨想不到寂鞘这么做的理由。


    是因为白清安?


    前两世没有寂鞘和霜月剑,第三世因霜月剑,楚江梨才未曾死在戚焰的赤行剑下。


    剑有灵,世间无人比他们更契合。


    但是最初,霜月剑是在白清安手中的,后来到她手中以后。


    寂鞘曾经说,他最厌恶白清安这样的人。


    寂鞘还说谁都会背叛她,除了他。


    楚江梨信了,还信得明明白白。


    人在最落魄最无权无势之时,最容易相信那时坚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而寂鞘便在那时站在了她身边。


    她将白清安囚禁于地牢中后,寂鞘所表现出来的仍旧是无比厌恶白清安。


    他甚至迫切的,想要她将白清安杀了。


    可是为什么寂鞘会选了她和戚焰大婚临近之时告密。


    楚江梨不明白。


    她和寂鞘相处的时见比戚焰都还长上许多。


    这世间最信任的人便是寂鞘,毕竟他是她的剑灵,至少他们的性命是紧密相连的。


    他不该叛她。


    指尖的灵绳微微发亮,少女目色沉沉,眸中深邃而漆黑。


    地牢中空旷极了,已经没有了上次来的那般堆砌的糜烂和荒废的花。


    灵绳的方向指引她到了地牢的最深处。


    楚江梨看到的却是,她的剑灵正给白清安解着身上的枷锁。


    经年累月的禁锢,白清安苍白的肌肤上已经有了深深的、镶入筋骨的痕迹。


    她抬眸,正幽幽同楚江梨对视。


    她的容颜还如楚江梨最初给她束缚上禁锢时那样美到糜烂。


    身上的病弱之感因瘦骨嶙峋,比那时更为摄人心魄。


    就连楚江梨见了都微微一顿。


    寂鞘却神色黯然,先开口道:“阿梨,你放过她吧。”


    这几乎是寂鞘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这世上唯一一个让她笃定了不会背叛她的人。


    寂鞘叛她,还偏偏是为了白清安叛她。


    楚江梨心口犹如被剜开,却好似不甚在意地笑问:“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寂鞘。”


    “我不关心你为何背叛我,又为何要将她放走。”


    “我只是觉得有点让人恶心。”


    她像利剑,正高高竖起,保护着单薄脸面,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狼狈。


    楚江梨从未对寂鞘这样说过话,少年抬头,眼眸微红,他眼中有泪。


    “我…主人…”


    “真好笑了,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胸口像被捅了一刀,那伤口处滚滚流出来的热血,震得楚江梨混身颤抖。


    她幻化出霜月剑,好声好气道:“我从来不逼迫任何人。”


    手中冰白的剑被她掷于地上,锒铛作响:“想滚就滚。”


    寂鞘闻言忙跪在她脚边,有些愤恨地盯着白清安,祈声道:“不是我,主人,是她…是她逼我这样的!”


    楚江梨觉得稀奇少见了,她看起来像傻子吗?


    白清安站在不远处,神色冷冷的,好似听不见寂鞘说的话一般。


    楚江梨问他:“她捆着,你能动,你说她逼你,把我当傻子?”


    “寂鞘,我原觉得你挺机灵的,怎得越活越回去了?”


    楚江梨不想再多废话,转身想走,她刚跨出去一步,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手的主人是白清安。


    白清安许久未开口说话,声音沙哑:“还有用处。”


    空旷地牢中,她的声音并不大。


    白清安指尖冰冷抓住她的手腕,在楚江梨视线投射过来的瞬间,又将手骤然收了回去。


    他眉间一片清冷,白清安瘦极了,那抓住她手腕的指尖,也硌得慌。


    楚江梨接过她递过来的霜月剑。


    白清安声音沙哑又冷清,一双桃花眼直直看着她,却没什么别的神色:“你可是要去鬼域寻他。”


    白清安分明问她,语气却是笃定的。


    楚江梨也不关心白清安是为何知晓的,只耐着性子问:“你想说什么?”


    白清安说:“我和你一起去。”


    虽说白清安在那日用了御灵之术救她,但是她法术尽失也是事实。


    楚江梨好声好气问她:“我看上去像是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她方才被人心口捅了一刀,如今就是谁跟她说话,她都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白清安静静看她好一会儿,才道:“两个人。”


    “忘川河要两个人才能渡过,否则你会死在那里。”


    楚江梨说:“那我完全可以带我的下属去,我为何要带你?”


    白清安说:“我曾去过忘川,下过忘川的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忘川周边生长的那吞噬人心魄生灵植株。”


    “那你去的理由是什么?若是只为了帮我,我可当真要觉得你喜欢我了。”


    白清安抿紧唇,楚江梨说出这话时,总是能在白清安那张倾城绝艳的容颜上,看出不同程度的“受辱”。


    她冷着眼:“我不喜欢你。”


    这次说得倒是熟练了些。


    楚江梨忙道:“好好好,听过第二次了,我记住了。”


    “我也有想要拿回来的东西在戚焰那里。”


    白清安一顿又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楚江梨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弯起眉眼问:“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人,现在在哪里吗?”


    寂鞘早已在二人说话间遁了形。


    楚江梨又说:“那个人方才在这里给你松绑。”


    “我可以带你去,但万事万物我只会相信我自己,你也不必做出这般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