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 古代言情 > 觅欢(双重生) > 1、第 1 章
    嘉禾十五年,冬至。


    相隔居尘重生回来的日子,已过了百天。


    集芳学院的每一天都过得平静单调。


    授衣假不日将至,沈尚宫早早结束了女弟子们的授课,剩下的时日,交由她们自习。


    东都城今早又落了一场鹅毛大雪。


    眼下难得转晴,居尘趁着廊亭无风,来到了户外写生。


    暖阳越过高墙照在学院前庭的雪地上,扑洒了一地金光。


    廊亭另一侧,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同窗,靠在长椅看书,已经晒着太阳聊起天来。


    “休假准备去哪儿玩?”


    “我二哥哥年底回京述职,爹爹高兴,说带我们一家去骊山。”


    “巧了!我也正想去试试新出的花瓣浴!”


    “花瓣浴?听起来好香,都有什么花?”


    “据闻四季繁花一应俱全,光春季就有桃花,杏花,梨花,芍药……”


    薛绾一旁听着,忍不住将书半合,嗤笑道:“学院考核还没完呢,你们怎么先盘算着去玩的事了?”


    “毕竟我们都不打算入围女官考核,等年底考完,我们就结业了!”


    “真好,那确实没压力了。”


    “薛绾,你是不是已经决定参加女官考试了?”


    “卢芸,你也会去吧?”


    “嗯,没办法,家族安排。”


    “你俩都是五姓大族的子女,太后娘娘定然会选你俩入围的。”


    “那你俩往后若是做了大官,可别不认我们这些同窗啊!”


    少女们的嗓音欢快而嘈杂。


    居尘明明坐得极近,却丝毫没有被四周浮躁的环境影响,安静得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


    她低着头,专注握着笔杆蘸墨,头发一丝不苟包在了软翅女巾冠子内,露出的脖颈白皙无暇,犹如天鹅俯首,长长的睫羽微垂,在眼下投去了一抹蝶翼般的阴影。


    直到薛绾执书卷轻拍她的肩膀,居尘回过头,仿佛才发现她们的存在。


    薛绾目光落在她的笔尖上,蛾眉微蹙,“今年画堂不是要考黄氏双钩吗,最是要求画作色泽浓艳,你怎得在练黑白写生?”


    居尘唇角浮出一点笑意,开口嗓音清越动人,“黄氏绘法富丽工致,极其讲究功底,我自幼画技不佳,怕是学不成了,闲来无事,只好信笔涂鸦。”


    薛绾闻声讶然,“你还有闲来无事的时候?”


    “往日除去吃饭睡觉,你几乎把每一息都花在精进学业上,眼下考核将至,你怎么突然有时间在这胡乱涂鸦?”


    还说出“学不成”的丧气话。


    邻旁卢芸亦是极其意外,笑吟吟道:“如此懈怠,就不怕你蝉联三年的榜首之位被我夺了去?今年学院这场考核可与年底的女官考试息息相关,我定是要全力以赴的,你若考不好,届时可就没法以榜首的成绩结业了。”


    听到“女官”二字的瞬息,居尘神情明显敛去半分,转眼,却摆手一哂,唇角尽是浑不在意的笑容,“你要便尽管拿去。”


    卢芸哎呦了声,睨她一眼,“也不知上回是谁在算术考核少得了一个上上,背地里就气得哭着鼻子练了三天三夜。若是真没拿第一,你不得恼个数月废寝忘食?”


    换做寻常,卢芸这番话语一出,凭李居尘不甘落败的性子,非得轻笑一声,反激她考得过再说。


    这会儿,居尘却淡然道:“那也没办法了,毕竟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薛绾重复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以往,不论是什么技能什么考核,再苦再难,李居尘可从不轻言自己不能。


    这不禁令人困惑,薛绾等人蛾眉微蹙,抬眼再看画板前的姑娘,姿容仍旧姝丽,又不似遇到什么困境,眉目间亦无忧色,就像是单纯在说笑。


    一切仿佛只是她们过于敏感。


    居尘搁笔小憩了会,重新提起画笔。


    难得她现在空闲,卢芸想起什么,不甘谈话就此结束,凑近问道:“等考核结束,你去骊山玩吗?”


    居尘头也未回,讥诮道:“刚刚不还说我没考好会哭鼻子,怎么这会儿又勾我去玩?”


    卢芸拱了拱她的手,“总要劳逸结合的,何况那会儿都考完了。”


    她话语中透着认真,居尘想了想,婉拒道:“可我还要去藏书阁看书。”


    她平日不在学院就在藏书阁,这个借口并无丝毫违和。


    卢芸却不肯放弃:“书什么时候不能看,去泡温泉,很好玩的。”


    薛绾见居尘一时没有回应,轻叹一息,“你别勉强她,她应该不喜欢泡温泉,我每年都能在骊山碰见她父亲带着她弟弟妹妹,却不见她。”


    居尘手上笔尖僵了一下,面对卢芸的追问,她垂下眸眼,唇角浮起一抹惨淡的笑意,道:“是不太喜欢。”


    话音甫落,廊亭外,一片雪花颤颤巍巍躲过檐角的遮挡,打着旋儿,落在居尘执笔的手背上。


    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


    少女们只好回到了学堂内,居尘要收拾画纸,成了最后一个进门的人。


    她的位置靠窗,刚放下画板,雪花犹如飞絮,顺着风飘入窗台,洒在了她的画板上。


    居尘不由抬头,看向了窗外。


    卢芸坐她前面,帮着她擦了擦画板上融化的水痕,续道:“不止泡温泉,我们刚刚还约着去红枫林拜三生石,一起去祈愿。”


    骊山枫林里有块三生石,出了名的灵验,据闻凡是去拜过的女子,最后都寻到了合适的姻缘。


    薛绾听来却笑,“你这个理由,就更打动不了她了。”


    居尘从来不信什么神鬼学说,更不需要求老天爷为她安排什么。


    “她不是常常在考前规劝我们,不要临时抱佛脚,求神不如求己。”


    四下闻言皆笑。


    居尘沉吟了会,忽然问道:“真的灵吗?”


    “灵啊!”卢芸以为她松了口,目露惊喜,挽起她的胳膊,“过了今年,我们都十八了,你也不像我们,被家族安排着去做女官,总还是要嫁人的。你长这么好看,肯定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你家里人应该也开始给你物色亲事了吧?”


    居尘短促的沉默。


    “要是家里人还没给你盘算,也没事,我正有个合适的人选,我二哥哥人长得俊俏,和你正搭,不然去骊山,我叫他出来,你们认识一下?”


    原来是为了这个。


    居尘微微笑了,蹙眉问道:“不会冒昧吗?”


    “他才不会觉得冒昧呢,他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冒昧了……我的意思是,他性格很好,没事的。”


    话音一坠儿地,暮鼓声忽而响起。


    居尘抬头看了眼天色,低头收拾书桌,“还是以后再说吧,我得先回去了。”


    卢芸蹙起蛾眉,“你今天怎么走的那么早,我们还没说好去哪儿玩呢?”


    居尘步履匆匆,回头给她眨了个俏皮的眼,“下次说吧。主要下雪了,我……我的家人应该在外头等我了。”


    卢芸不死心地“哎——”了声。


    绿袍袖子微微拂动,居尘头也不回,留下了一个翩跹的背影。


    卢芸沮丧坐回了原处,薛绾忍不住笑道:“你怎么总想给你二哥和她说亲?她那脾气,哪里受得了你那满墙的卢氏家规?”


    “我就觉得她合适,想她做我嫂子,尤其我二哥不思进取,就该让居尘这般勤奋好学的女子来督促他一下。”


    “关键人家不愿意啊。”


    卢芸瘪了下嘴,嘟囔道:“她又没拒绝,你怎么知道她不肯?”


    “这么多年一起读书,你见过下雨下雪天,她的家人来接过她吗?”薛绾见她毫无眼力见,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不过近段日子,她走得是真的早。”


    按时按点,再不曾留下温习了。


    --


    居尘迈出了学院的大门。


    白雪簌簌落下,门口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接送的马车,确实没有她家的。


    居尘侧身给他们让路,简单掠了一眼,戴上斗篷帽,独自走在了黄昏的街道上。


    繁华街市随着逐渐暗青的天色变得寂寥,下雪天,路上行人更是少之又少,没有了学院高墙围栏的庇护,四周温度仿佛骤降了许多。


    居尘呼出一口热气,忍不住搓了下手,低头拢了拢斗篷的绒毛边,再抬头,蓦然回想起上一世,她被圣旨赐下鸩酒的那个黄昏,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那时的她,孤身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地牢里,抬头,窗外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前方忽而出现了一束光。


    一辆马车辘辘朝她靠近,车棚底下,灯笼泛出了暖黄的光泽。


    车厢前并没有车夫驾驭,一匹极为俊俏的白马停在了她的面前,转头睨向她,目光深沉,透着一丝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它主子漆黑的眼眸一模一样。


    四周落雪不停,居尘愣了许久,徐徐朝它伸出手。


    她非要来打招呼,白马高昂的脑袋只好垂下,仅用鼻尖碰了碰她。


    居尘偏偏捋了捋它的头顶,搞乱它的发型,将它眼中的不屑与忍让尽收眼底。它上辈子就不爱搭理她,这辈子倒是没了办法。


    居尘扑哧笑了笑,脚步轻盈了不少,提起衣摆,弯腰上了马车。


    车里像是被人吩咐过,车壁被毛皮套得严严实实,暖和得不成样子。桌上还备了热姜茶,一盏下去,居尘浑身都舒畅起来。


    白马接到了人,一改它方才悠哉散漫的步态,一路奋蹄前奔,踢踢踏踏牵着车下两贯乌轮,来到了深巷一处僻静的雅致院落。


    院中静谧,只听小桥流水。


    门前清泉轻雾袅袅,开着四季不败的睡莲。


    这处名叫“辞忧别院”的院落,景致幽雅,一草一木皆是讲究。


    居尘熟门熟路进屋,推开门,入目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影壁,画着白雪瑞鹤,羽翼栩栩,呼之欲出。


    放下书盒,她便坐在铜镜前,卸下了学子幞头。


    一头泼墨长发落下,镜子里映着她年轻不已的面容。


    时至今日,居尘望着自己鬓如鸦羽,神思仍有一丝恍惚之感,她仍忘不了,她曾为大梁江山,熬白了头。


    一道颀长的身影无声掀过帘幕,悄然靠近。


    居尘起身刚走到衣架前,双手解开了腰带的第一个扣,腰迹忽而被束。


    居尘手一颤,猝不及防回首。


    眼前男子足足高了她一个头,身形秀逸,眉目俊美,一袭玄衫长裾,因他唇角贯往一丝疏懒,显得质感清贵,仪态从容。


    四目相触,居尘宛若被灼了一下,轻咳了声,掩盖语气中的欣喜之意,“你回来了?”


    面对她的问话,他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抬起她的下巴,便同她接吻。


    宽大手掌由上至下,毫无迟疑探进她墨绿的衣袍下摆,被她一把按住。


    他微微仰首,眉宇微蹙,只听居尘低声细语商量:“我还没洗澡……”


    宋觅挑起眉梢,撤开了手。


    居尘悄无声息松了口气,见他不走,只好忍着脸颊烫意,背对着他,卸下了敝体的外衫。


    正往浴室走去,他忽又向前,轻而易举托住了她,将她正面一抬。


    居尘骤然失重,双眸睁大,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脖颈。


    他直接抱着她,转入了屏风浴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