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怪谈·红裙子


    比起直接的感官刺激, 这种与危险擦肩而过的悚然感,更令常书月印象深刻。


    惊恐之余,她也暗自庆幸, 幸好当时走在两处墙角中间的倒霉蛋不是她,不然……


    “不然,我就要成为那个被剥夺身份的、消失的人了。”


    她低声自语道。


    有个玩家好奇地提出:“那个消失在墙角之外的人,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吗?”


    “也许吧。”


    榆茵随意猜测,“或许那个人会被困在那间黑暗空旷的房间里,直到下一场四角游戏开始, 它就成为了下一个不该存在的‘第五人’,试图在游戏结束时占据一个墙角,以此借用别人的身份回到现实……”


    “想要恰好占据一个合适的身份可不容易, ”楚符耸了耸肩, 似是有感而发, “我以前也是等了很久的。”


    其余玩家沉默了:“……”


    这种感同身受,还是最好不要有了吧!


    不对, 正常玩家怎么会有这样“丰富”的经历啊!


    沉默一会儿, 有玩家岔开话题,试着活跃气氛:“常记者还是小心点, 实在不行搬出宿舍住。”


    旁边的玩家接话道, “仅有一个舍友被顶替, 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万一……”


    万一宿舍里不是人的东西, 不止一个呢?


    常书月的面色变得更差了。


    她不禁开始想象自己被三个怪物包围的场景,说不定夜深人静的时候, 另外三个舍友会静静站在她的床头,用看食物的眼神久久凝视她……


    从毛骨悚然的感觉中回过神, 常书月分享了第二个怪谈。


    “红坊街4号十字路口,就从校门口出发,经过两个红绿灯再左拐,走一段就到了。”


    “我触发这个怪谈的时候,刚刚和舍友们玩完四角游戏,几个人走在回校的路上。在那个十字路口,一个舍友的鞋带开了,她蹲下系鞋带,另一个人帮她拿手里的东西,我就比其他人走快了一步,再回头看,她们就都不见了,路口只剩下我一个人。”


    “路口的路标也变了,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写着‘不能后退,一直往前走’。”


    “我不断向前走,面前是无穷无尽的十字路,都是红坊街4号,路边的商铺、摆设都没有任何变化。直到走了很久后,路牌上面的字变成了‘向左拐’。”


    “于是我听从路牌的指示,开始向左拐弯,走着走着,时不时有奇怪的动静在干扰我的判断。”


    “有时是舍友的声音从右边的路口传出来,说我迷路了,让我跟着它一起回校;


    有时是惨白的巨大鬼脸挡在左路口处,狰狞的巨口好像会把我吞没,我闭着眼穿过鬼脸,发现那只是幻觉;


    有时是路边的店铺里亮起温暖的灯,和蔼的店主邀请我进去坐坐,她帮我打电话叫我家人过来……”


    列举了好几次危险的情景,常书月笑道:“其实,这些看似恐怖的动静反而让我确信,我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比之前一成不变的十字路口更让我安心。”


    “但有一次,我差点着了道,迷失在这个怪谈中。”


    常书月回忆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个十字路口没有任何异变,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我差一点就习惯性地遵循指示左拐。直到我无意间转头,注意到路边店铺的门面招牌……”


    “上面的字,是与正常书写出来的文字相反的!就像眼前的景象是现实倒映在镜子里,然后再映入我眼中。”


    “于是我反应过来,这次的十字路口不是没有变化——它的变化是不易察觉的‘镜像’,这里的‘左’其实是‘右’,‘右’才是真正的‘左’。”


    “在那个路口右拐后,我就真正走出了那个怪谈。”


    常书月评价道,“这个怪谈危险性不大,没有武力值要求,但需要挑战者足够有毅力和耐心,不会被无尽路口的表象摧毁理智,还要具备一定观察和判断能力。”


    “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尝试收录它。”


    在常书月分享过后,榆茵主动站起身,原地旋转了一圈,给其余玩家展示她身上的鲜红连衣裙。


    随着她的动作,艳丽的裙摆在空中一点点绽放、舞动,细腻而轻盈的布料呈现出鲜血流动般的质感,柔光浮动,整条裙子像是在风中摇曳的柔软花瓣,也像是一抹令人不禁想要伸出手挽留的美丽幻影。


    部分玩家的异能对精神干扰的抗性不高,眼睛顿时直了,视线紧紧黏在蹁跹起伏的裙摆上,甚至有人忍不住伸手,迫切地想要触碰它。


    榆茵连忙拍开伸过来的手,见那些玩家眼底的痴迷逐渐褪去,露出惊愕、警觉的神色,她才说道:“我经历的怪谈之一,就是身上的这条红裙子。”


    想到刚刚几个玩家异常痴迷的表现,常书月暗暗提高警惕:“你现在还穿着它……是暂时摆脱不了它的控制?”


    榆茵面色古怪,“呃,我和它大概是互为人质的关系。”


    “准确来说,我们的能力特性恰好相互克制,目前谁也奈何不了谁。”


    榆茵陷入回忆。


    在偶遇的原身朋友询问她,是否想要试一试这条红裙子之后,榆茵也意识到这条裙子似乎具有魅惑人心的能力,努力想要移开视线。


    但面对朋友热情的邀请,她拒绝的话语刚到嘴边,就被扭曲成:“好啊……好漂亮的裙子。”


    榆茵的异能专精于血肉操控,对于精神攻击的抵抗力同样很微弱。


    没挣扎多久,她的心神就彻底被红裙子俘获了,不由自主地弯下腰,近乎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裙摆。


    好美,好美丽的红色!


    这不是普通颜料能够调制出来的颜色,红得如同温热的鲜血从血管里奔涌而出,红得让榆茵想要剖开身躯、掰断肋骨、掏出心脏,再把心脏撕裂掰开,用自身心室深处最为深红的血液去点缀!


    她陷入一种半疯魔的状态,心想唯有用尽全身血肉去涂抹、去孕育,大概才能创造出这么妍艳绮丽的色彩吧!


    她要、她要把这条裙子穿身上……不!要藏进身体里,让它的红与她的血交融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于是榆茵浑浑噩噩地追逐着那抹鲜红的裙角,跟着原身朋友来到朋友的宿舍,无比期待那条裙子将被套在她身上。


    宿舍里,朋友把裙子脱下来,没了布料的遮挡,露出一具被剥掉皮肤、裸露着肌肉纤维和经脉的身体。


    红艳艳的肉底下,隐约还能描摹出骨头和内脏器官的形状、一条条经络的走向,仿佛能隔着这层红肉,感受到动脉有力跳动的韵律。


    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恐怖,整个人像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血尸。


    但不管是榆茵,还是那个被裙子吸引来的陌生女生,都对眼前惊悚的场面视而不见——她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被红裙子牢牢吸引了,分不出半点余力去思考其它。


    朋友让陌生女生先试穿裙子,笑着安抚面露不满的榆茵,“小茵别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会把最后的、最好的留给你呀。”


    只见陌生女生先一步提起红裙,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上套。她的身形要比朋友丰腴一些,裙子的尺寸对她来说有点太细窄了,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扭动着身体钻进裙子里,就像硬生生把自己塞进一个狭小的管道里。


    红裙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布料柔软丝滑,但异常牢固。


    任凭女生在穿衣的过程中使劲攥紧、撕扯、撑开,裙子都丝毫不变形、不起皱,反倒是女生身上的肉被用力挤压,迅速通红充血,浑身的骨肉被塑造成贴合裙子尺寸和版型的样子。


    在女生彻底穿上裙子的瞬间,榆茵甚至听到她体内传出一阵骨骼咯吱的响声,似乎是她为了能适配这条裙子,直接把自己的肋骨压折了。


    “哈哈哈……”


    女生像是感觉不到痛苦,面色红润、神情亢奋,她在穿衣镜前满意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发出几声令人骨寒毛竖的低笑。


    她不断摇摆腰肢,像是在翩翩起舞,殷红如血的裙摆扬起又落下,使旁观的榆茵感到一丝古怪——


    仿佛不是人在欣赏裙子,而是这条裙子在镜子前反复观赏,判断这具身体是否能承载它的美丽。


    在女生背后,一根根纤细的血管从裙子里伸出来,如吸血虫似的钻进女生的皮肉,贪婪地吮吸着猩红的汁液。


    片刻后,女生的唇色逐渐苍白黯淡,而身上的裙子却因饮饱了鲜血,变得愈发鲜艳明丽、引人注目。


    朋友亲热地半趴在榆茵背后,被剥皮的红肉贴紧榆茵光滑的皮肤,她轻声道:“小茵,你看这条裙子是不是变得更漂亮了?”


    “高兴吗?现在轮到你穿上它啦……”


    玩家们听着榆茵的口述,不知不觉中如同身临其境,也跟着紧张起来。


    “然后呢,你就真的穿上了它?”


    有玩家没忍住开口问道,双眼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生怕榆茵其实早就被红裙子控制住了,会突然把裙子套到别的玩家身上。


    “没错,我穿上了它,”榆茵无奈地点头,“但在穿上裙子之后,我反而恢复清醒了。”


    “因为它在尝试吸取我的血肉,而血肉恰好是我的异能擅长的方向——它触及了我的本能,哪怕精神还没清醒,我的异能也会自行反抗。”


    “所以现在,我和这条裙子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持之中。它在我身上吸不了血,也没办法寻找下一个目标,但要是我试着脱下它,又会在脱离它之后受到蛊惑,不由自主地再穿上它……”


    “……”


    玩家们纷纷怔住,没想到还会有人与怪谈共生的情况。


    常书月的记者本能苏醒,下意识想要记下这个故事,心想这个可以投稿给“奇闻异事”栏目。


    楚符则是偷偷用命运的视角,观测了榆茵的未来。


    从今日起,代表榆茵命运的线,就与一条暗红的细线交织在一起,直到这个副本落幕,也会继续纠缠到久远的未来……


    楚符不禁面露同情,她这是意外卡bug,和红裙子怪谈锁死了啊。


    或许在很久以后,红裙子会成为榆茵手里一件好用的道具;


    但在现在的时间点,这还是榆茵要面对的一个难以摆脱的大麻烦。


    “看来,我可能要穿着它过这个副本了。”


    榆茵缓缓趴到桌上,唉声叹气,“可是穿着这样显眼的,随时可能蛊惑其他人的裙子,一点都不方便啊!”


    第122章  主播一定很有魅力吧!


    在红裙子之后, 榆茵又分享了名为“不要看孔隙”的怪谈。


    她把墨镜划拉下来,众人才看清,她的眼眶里竟然只有黑漆漆的窟窿, 两颗眼球早就被她取下来,安放到别处了。


    有些玩家没有心理准备,低低抽了一口气,楚符算是玩家中最淡定的,评价一句:“生命领域的惯常操作。”


    楚符还见过榆茵把身体当作血肉烟花一样炸开、再孕育自己的新身体呢,现在只是区区摘除两颗眼球, 不足以令楚符心底生出半分惊讶。


    接下来,玩家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怪谈传闻,提及了“复制人”、“数楼梯”、“背靠背”等怪谈。


    忽然, 有个玩家开口道:“昨晚我打车回学校, 正好撞见司机师傅在用手机朗读模式, 查看他们出租车群聊的消息。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听了听, 还真搜集到一些情报。”


    “我听到了一个……‘半夜鬼搭车’的怪谈。”


    一旁, 楚符嘴角微动,面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有种预感, 这个玩家听说的, 或许就是他制造的怪谈。


    果不其然, 那个玩家继续说:“据说那个怪谈会在夜里搭车,从我们校门口上车, 像正常乘客那样坐进后座,但‘它’的目的地, 却是附近的南郊墓园!”


    另一个玩家嘟囔道:“这么模糊的信息,连具体的怪谈规则和危险性都不知道, 说了也和没说一样……况且,我们的身份是大学生,也不可能半夜去开出租车啊,很难触发这个怪谈。”


    他认为,反正这个城市遍地是怪谈,那没必要去尝试这种未知的怪谈。


    信息量决定生存率,有时候未知比什么都可怕。


    楚符默默点头,心想:对对对,所以大家就快点略过他这个怪谈,另寻其它出路吧……


    但分享“鬼搭车”的玩家仍对此兴致勃勃,“我选择提及这个怪谈,那也是经过一番考虑的——那位墓园乘客的攻击性应该不高,不会主动攻击人,可能很适合探索收录,因为……那个不幸遇到‘鬼搭车’的司机还活着!”


    “那个司机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能中气十足地在群聊里鬼哭狼嚎呢。过了一会儿,那个司机又发消息,说他就在车里小憩一会儿,再睁开眼,车子就不知怎地就出现在墓园面前了,又把他吓了一跳。”


    “但那位鬼乘客也没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情,反而给司机补了巨额打车费,然后就像普通的乘客一样,要求司机把‘它’送回学校。”


    “‘它’可能没有足够的正常货币,因此支付车费的方式很奇特——‘它’会制造一系列巧合,让一定数额的金钱自然而然地流向司机……”


    其他玩家若有所思道:“听起来这个怪谈确实比较安全,似乎只要满足‘它’的要求,就不会遇上真正的危险。”


    “对啊,这就是我关注这个怪谈的原因!”


    分享的玩家兴奋地点头,畅想未来:“依我看,要是实在凑不齐七个有把握规避危险的怪谈,那我们也可以试试夜半搭出租车,说不定能顺利收录一个怪谈……”


    常书月一边听,一边在便携式本子上奋笔疾书,认真分析道:


    “从目前已知的信息看,该怪谈外表为人形,夜间出现,危险性低,能正常沟通,应该和桂音市学校、墓园有关联。”


    “而且在司机离开后,‘它’还有能力找到司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目标引导到墓园,莫非‘它’有追踪定位、精神操纵之类的能力?”


    “还有通过制造意外,以达成目的……”常书月习惯性咬住笔杆尖端,思索道,“倒是让我想到了命运领域。”


    有玩家似乎也起了几分兴趣,询问:“你有听到那个司机描述,这个类人形怪谈的外表特征吗?”


    “我想想……好像说‘它’是蓝色眼睛,长得像混血?”


    听到这条特征,榆茵顿时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瞄了楚符一眼,似乎有所联想。


    楚符:“……”


    听着听着,楚符惊觉这群人还真的在思考半夜搭车刷新他的可能性,于是低低咳嗽一声,有意打断众人的思路:


    “这个怪谈……你们可以不用考虑了。”


    在玩家们惊异的目光中,楚符面无表情地解释:“因为这个怪谈里所谓的的鬼乘客,其实就是我。”


    教室内陷入寂静,连常书月写字时发出的沙沙声都停住了。


    玩家们脸上的表情顿时一片空白,由于一瞬间惊讶到了极点,反而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为什么,当他们还在努力搜集怪谈信息的时候,他们的同伴就已经悄悄混成了都市怪谈中的一员?


    这就是打入敌人内部吗?


    这就是遥遥领先吗?


    主动提及这个怪谈的玩家感到尤为尴尬,他挠着脑袋,眼神躲躲闪闪地望向楚符:“不好意思啊,我、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原来怪谈里也会掺水啊!


    “没关系,”楚符微笑回应,“不过,希望大家还是不要想着半夜去刷新我了,毕竟我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搭车的。”


    常书月欲言又止,最后无力地提议:“以后你再制造出什么怪谈传闻,就在互助群里和我们说一声吧……”


    免得他们费尽心思研究半天,发现原来研究的是玩家留下的足迹!


    在玩家们为楚符的操作感到惊愕时,他们的直播间观众也将目光放到了楚符身上,各个电子屏上的弹幕飞速流动:


    「哇哦,那个玩家感觉有点意思诶,别人在小心谨慎探索怪谈,他在吓NPC自己当怪谈?」


    「没见过的操作增加了。」


    「感觉看他的直播可能会很有意思耶,对不起啦现在的主播,我即将远航~」


    「说起来,有没有去过8号直播间的朋友出来说说,那个主播咋样?」


    「嗯?等等,前面的提醒我了,为什么一直没见过8号直播间的观众出来乱窜?」


    「路过8号放映室,印象里好像一直是关着门的。」


    「不会吧,一直没观众出来?」


    「难道是8号主播有能力100%留住观众?那应该是真的很精彩了!」


    「那个主播是什么观众魅魔,看过他的直播就都不舍得走了?」


    「www更心动了!」


    「不不不,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进不出,听起来不是很诡异吗?」


    「人类世界有一句话,宽进严出都是诈骗。」


    「+1,同样觉得不太对劲,我还是不冒险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前面的想太多了吧……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主播而已,他还能隔着屏幕对我们做什么?」


    「其他的不谈,你确定他普通吗?」


    「别吵了别吵了,这样吵又不会死神,不如出去打一架。」


    「有没有命运领域的神性生物啊?现场预知一下?」


    「默默探头,我刚刚就试着预知了,但是结果很奇怪……关于8号直播间的未来,全部隐没在无边无际的浓雾之后,我们的命运融入其中,就像水融入大海那样无声无息……」


    「?」


    「你们命运领域都这么说话?」


    「咳咳,简单来说,我觉得那个直播间很蹊跷,不建议贸然进去。」


    「因为这种预知结果,有点像是涉及到了等阶比我高很多的存在。有时候预知的失败和模糊不清,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机制,赞美命运的眷顾!」


    「神神叨叨的,命运领域刻板印象+1。」


    「占卜不出结果?是前面的太菜了,还是8号主播位阶真的高于它?」


    「呃,我忽然有个不妙的猜想……他的直播间里没有观众离开,是它们都不想离开,还是不能离开?」


    「前面的别瞎想吧,一个有点意思的游玩者而已。」


    「是啊,你们再脑补下去,是不是都要说他是行走人间的真神化身了?」


    「笑死了。」


    「我也是命运领域的,我的预知结果是:那个直播间是否有危险——有,且危险很大;是否值得我进去看看——值得,且是一次很宝贵的机会。」


    「非专业人士,不懂就问,这是不是和前面那位的预知冲突了?」


    「不一定哦,主播身上涉及高位阶隐秘、直播间存在危险、同时对我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这三者其实并不冲突啦。」


    「命运好像在回答我,去吧去吧,包好运的……当然,对你们来说是否是好运,那就不一定了。」


    在弹幕激烈讨论的时候,没有观众注意到,楚符仿佛能隔空感应到来自另一个空间的视线。


    他不经意般抬头扫视一眼,静静地把这些注视他的神性生物收入眼底,在心里留了点印象。


    系统提示楚符,刚刚诞生了一个新的怪谈雏形——名为“只进不出的放映室”。


    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积攒到足够多的神性生物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一则异闻,将它变成真正的怪谈。


    8号直播间里,观众们也对其它直播间的动静有所猜测,幸灾乐祸起来:


    「呵呵呵,我有种预感,我们坐大牢的队伍可能要扩张了……」


    「来吧~来吧~相约8号直播~」


    「可恶,我已经等不及了,速速都来陪我们坐牢!」


    「主播刚刚抬头,是不是在看其它直播间的观众?」


    「应该是吧,潜在被迫害的倒霉神性生物群体正在增加……」


    「以后它们不用求福了,因为,它们的“符”就要来了!」


    「好土的谐音梗,但yysy确实啊,遇到主播是我们作恶多端的福报()」


    「我在此忏悔,以后再也不群聚,再也不瞎凑玩家的热闹了,从此成为一个乐于助人、友善正义的神性生物。」


    「忏悔+1」


    「……」


    副本中,玩家们继续交谈片刻,差不多把情报都分享完之后,众人就渐渐散去。


    榆茵站起身,本来也想直接离开,却察觉到楚符在认真翻阅社团成员名单,不禁装上眼球,好奇地看了几眼。


    她坚信,这种古老大佬都关注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无用的线索!


    然而跟着看了半天,榆茵也没能从名单里看出什么东西。她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开口询问,就见楚符悠悠合上名单,用看小辈似的宽容眼神看了她一眼,透露道:


    “我的忠告是,不要相信社团里的所有成员。”


    第123章  怪谈·镜中人


    一间宿舍内, 门窗紧闭、窗帘落下,沉沉的黑暗在室内蔓延。


    复制人浑身僵硬地坐在座椅上,它面朝着大门的方向, 一动不动,如同凝固在黑暗中不见光的雕塑。


    忽然,它的瞳孔开始不安地颤动,双眼紧紧盯着大门,似乎视线能够穿透门板,直接看到门外的走廊。


    “沙沙, 沙沙——”


    它听见了!


    门外那阵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是他,是他来了!


    复制人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除了自身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血流加速冲刷过耳部的嗡响, 就唯有门外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一声一声踏在它新生的心脏上。


    最终, 脚步声停在宿舍门前。


    随着门扉被推开,灿金的阳光如泼墨般涌进来, 驱散室内死气沉沉的黑暗, 同样也勾勒出门外那道令复制人倍感恐慌的人影。


    楚符踏进宿舍,面露关切地问候道:“周晟, 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符自认为态度亲切, 笑容友善, 和学校里任何一个阳光开朗、关爱舍友的大学生没有什么不同;


    但在复制人的视角里,黑发青年背光而立, 淡墨色的阴影如帷幕般遮挡在半张脸前,将他嘴角的微笑晕染得模糊不清, 透出一股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一点也不亲切,只会让复制人一动也不敢动。


    复制人没有回应, 但它腹部处却传出一道声音:“感觉还行吧,就是有点……不习惯。”


    真正的周晟纠结片刻,觉得楚符应该还是能够正常沟通的,所以主动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我有点想起来了,我昨夜是不是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有意识?我现在这样还算是活人吗?”


    “还有……”


    周晟胆战心惊地顿了顿,咬咬牙继续道,“您不是我的室友,我记得我舍友其实根本不叫‘楚符’,也不长这个样子!”


    “请问,您到底是谁?”


    楚符反手关上门,打开灯,抽出椅子坐下,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周晟的疑问:“你确实本应该死在昨晚,但谁让我一向乐于满足他人的愿望呢?”


    “它想成为真正的‘周晟’,”楚符指了指复制人的面孔,接着指尖下移,隔空指了指周晟的脸,“而你不想死。”


    “那只要让你依托着它的血肉生长、直到取代它,就可以同时实现你们两个的愿望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生长,复制人的肚子上已经长出了一张像模像样的人脸,周晟的五官清晰可见,看起来怪异而荒诞。


    或许是惧怕眼前陌生的存在,或许是还不习惯以这样诡异的形式与人交谈,周晟的表情有些紧绷,几乎不敢和楚符对视。


    他恍惚道:“成为真正的‘周晟’……原来它就是校公告上提到的复制人?”


    “我早该把那则公告放在心上、不随意外出的,那我就不会在醉酒后被它撕碎,亲眼看着它把我的腹腔剖开,啃食我的内脏,直到我的双眼也被扣下来……”


    说着说着,周晟眼前似乎重现了当时鲜血淋漓的场面,仇恨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令这张镶嵌在肚子上的苍白人脸增添几分血色。


    他忽然畅快地大笑几声:“真可笑啊,不知道它在一口口咀嚼我的内脏时,有没有想到我会从那堆碎肉里黏合、生长出来呢?”


    真是天道好轮回!


    在感到解气的同时,周晟对楚符的敬畏感也随之上涨。


    不仅是楚符这一手诡异莫测的力量令他震撼,还有这位神秘人对于愿望的歪曲解读……


    简直让周晟联想到一些恐怖作品里的邪恶存在,比如传说中热衷于与人类做交易,再通过各种诡计和文字游戏把人拖进地狱的恶魔。


    如果说楚符的解读正确,那复制人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但要是说他的解读不对,那周晟几乎要为这解读之精妙拍案叫绝。


    ——让周晟本人在复制人的身体里苏醒,又怎么不算是让复制人“成为真正的周晟”呢?


    不过感激归感激,周晟也深刻体会到一个教训:


    不要轻易向未知的存在许愿望、做交易。


    一旦联系产生,那决定权就不在弱势方手里了,所谓的“愿望”或“交易”,也不过是任由强者摆布的工具罢了。


    从思绪中回神,周晟鼓起勇气问道:“那,那我真正的舍友陈沐……”


    楚符想也没想就回答:“他已经不复存在了。”


    周晟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但惊惧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那个被他彻底抹去存在的人,只如掌下拂去的尘埃一样渺小……


    周晟忍不住开始头脑风暴,面前这位自称“楚符”的未知生物,到底为什么要代替陈沐?


    总不会是单纯地想体验一下大学生活吧?


    而且与复制人不同,他甚至能直接修改所有人的认知,让旁人自然地把有关陈沐的记忆和情感都替换成另一个人,仿佛从根源上否定了陈沐的存在……


    连周晟一开始苏醒,都脱口而出“楚符”的名字,直到意识渐渐清醒,才意识到他的舍友根本不是楚符!


    一想到这些,周晟就觉得毛骨悚然,看清楚符远比复制人可怕!


    楚符对上他的眼神,顿时猜到周晟一定在暗自脑补一些惊悚的桥段。


    但他也不好明说系统的存在,只能默默接过系统一键替换副本身份的大锅,无力地解释一句:“你舍友的死和我无关。”


    他也没想到,周晟死过一次后,居然能从系统的干扰中清醒过来,回忆起真正的原身。


    对于这些被选中给玩家提供身份的死者们而言,还有人能记得他们,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周晟下意识想要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现在只剩下一张脸,于是出声道:“我明白的,您无需解释。”


    楚符看着他将信将疑的眼神,心想:不,你不明白。


    叹气一声,楚符的指尖轻轻敲击在桌面上,面上露出思索之色:“既然你能想起你真正的舍友,那你知道他死前做了什么吗?”


    “比如——他为什么要在宿舍里摆那样一面全身镜?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某些奇怪的怪谈传闻?”


    “我好像有点印象,”周晟回忆道,“这好像是他们社团约好要一起尝试的仪式,叫那什么……”


    几秒之后,周晟茫然的神色渐渐变得笃定,缓缓吐出三个字:


    “镜中人。”


    ……


    另一边,常书月回到宿舍。


    这是标准的四人间宿舍,上床下桌,此刻只有四号床下面坐着一个女生,另外两个舍友不见踪影。


    常书月谨慎地观察着四号床的舍友,看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饭,觉得她不像是不存在的“鬼”,便松了一口气,语气自然地问道:“她们都出去上课了?”


    “一个是去图书馆了,”四号床压低声音,指了指二号床的方向,“还有一个躺在床帘里呢,半天没下来过,也没出声,可能是昨晚玩累了吧。”


    常书月连忙抬头,打量着二号床。


    隔着一层浅粉色的窗帘,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一道黑影,像是整个人都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被高高拱起的被子能证明她的存在,一眼望去就像座黑漆漆的小山丘。


    不太对劲。


    常书月暗暗提起警惕,状似随口道:“都快中午了,还睡得这么沉?连姿势都不变一下的。”


    四号床舍友不以为意,仍然是双眼紧盯手机屏幕,嘴上敷衍地重复一遍:“可能是昨晚玩累了吧。”


    常书月摇摇头,想趁着现在还算安全,先整理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晚上就随便找个旅馆住一夜。


    但她视线一扫,忽地注意到四号床桌上的饭菜,一丝危机感如电流般窜过全身,让她瞬间寒毛直立。


    常书月咽了口唾沫,极力克制住心里的紧张,“之前都没注意到,原来你喜欢吃内脏吗?”


    “是啊,”四号床仰起脸,嘴巴边的油污还没擦干净,对常书月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内脏很香,我最喜欢吃了,你要尝一口吗?”


    只见舍友桌上摆着的饭菜,除了一盒白米饭,打包的就都是各式各样的动物内脏,鸡胗、鸭肝、鸭肠、猪肺、猪心……


    有些内脏像是还没炒熟,透出些黏腻的暗红色,质地软烂地堆积在打包盒里,散发出一阵腥味。


    这让常书月猛然联想到一条公告——


    “复制人是一种肉食性怪谈,尤其喜爱生食内脏。”


    第124章  命运的安排


    宿舍里疑似有一个鬼魂、一个复制人, 这宿舍根本不能待了!


    常书月连衣物都没心思拿,径直冲出宿舍,头也不回地离开宿舍楼。


    路过公告栏时, 她还顺便拨打了公告中的热线电话,打算把复制人交给这个世界的专业机构处理。


    走出校门,常书月的脚步一顿,接着根据昨晚的记忆,一路走到之前宿舍四人玩四角游戏的房间。


    那是一间临时搭建在工地附近的毛坯房,在工地成为烂尾工程后, 这间简陋的房间也就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里,经年无人问津……


    “不对,”常书月喃喃着, 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样的房间, 怎么可能还有人为它交电费呢?”


    她抬头看了看表面布满灰蒙蒙的灯泡,又试着按动墙上的电灯开关。


    果不其然, 头顶的灯泡没有半分反应, 始终被一层灰暗的尘土覆盖着。


    “仔细回想,那场游戏从头到尾都很蹊跷。人不会凭空联想到日常认知之外的东西, 这种尘土飞扬的工地显然是离学生们的生活很遥远的——为什么, 那群学生会想到来这么偏远的地方玩游戏, 而不是就近找一间空旷的教室?”


    现在看来,也许那场游戏就始于怪谈的蛊惑, 而昨夜那间灯光温暖的房间,也只是让她们放下戒备的捕兽网……


    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 常书月忽然开始呼唤二号床舍友的名字:“乔昕……乔昕!”


    “你在这里吗?”


    话音刚落,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呜呜地吹进来, 声如嚎哭,“啪”地一声甩上门。


    此时明明是中午,窗外的光线却一点点暗下去,仿佛浓稠的黑夜翻涌而来,缓缓包裹住了这间小小的房间。


    一股寒意同时自地面升起,模糊的直觉告诉常书月:有什么东西快要出现了。


    “滋……滋滋……”


    无人按动开关,头顶的灯泡却忽地亮起来,电流不稳似的一颤一颤,在视网膜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就在灯光明暗交界之时,常书月不适地眯起眼,隐隐看到面前原本空白的墙壁上,突然浮现出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形黑影。


    就像有一个人被生生砌在了墙里,尸体内挤出的油脂晕染墙壁,渐渐洇出一片人形的污垢。


    人形污垢之中,传出来那个失踪舍友的声音。


    舍友惊惶无措地呜呜哭泣着,恍惚之间,常书月只觉得这哭声已经与呼啸的阴风融合在一起,风声就是她充满恐惧的哭喊。


    “书月,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怕……”


    “这里好黑啊,什么都没有,我不明白只是玩了一个游戏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要在这里待一辈子……”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书月!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一阵悲惨的抽泣声之后,舍友的声音陡然变得尖细起来,像是有剧毒的汁液在她的嗓音里酝酿,流淌出恶毒的杀意,她尖叫道:


    “书月,求你帮帮我吧!”


    “你再去找四个人,让他们来这里玩一场四角游戏,就像我们昨夜那样……好不好?”


    “只要你帮我带过来四个人,我就能够解脱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不再过这样独自生活在黑暗里的日子!”


    常书月沉默一会儿,望向人影的眼神中透出悲悯,但她仍然坚定地拒绝:“抱歉,这种继续害人的事情,我不愿意做。”


    舍友的声音一滞,随即不敢置信地质问:“为什么?我们不是亲密相处两年的朋友吗?”


    “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看我不人不鬼地活着!!”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高得几乎在听者的头颅里回响。


    常书月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叹息道:“乔昕,其实你也明白吧?从消失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再是人了,而是四角游戏这个怪谈的一部分。”


    “如果继续哄骗人来玩这个游戏,这场诅咒就永远不会停止,不断会有人迷失在这里,在这间黑暗的房间里一代又一代地寻找替死鬼……”


    “我不知道这个怪谈会不会有彻底消失的那一天,但至少我不想主动扩散它。”


    在快速闪烁的灯光中,常书月凝视着那道墙中的影子,真诚地说:“在这座遍地是怪谈的城市,愿你我最终能得到安息。”


    说完,她弯下腰,在地面上放了一束路边花店买的白色雏菊,柔软的花瓣落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成为房间中唯一纯白无瑕的点缀。


    在亡者凄厉而不甘的哀嚎中,常书月走出房间。


    在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盘旋的阴风与凄厉的尖叫瞬间停息,这间灰暗的、简陋的房间重归寂静,如同陷入了沉睡似的。


    它像是在等待下一批走进它的人,或许就在明天,或许要等到多年以后。


    离开房间没多久,常书月就在路口遇到了几位身穿特殊机构制服的人。他们面色严肃,向她展示了异常收容所的官方证件,接着询问常书月出入那间房间的目的。


    “所以,您确认在昨天夜间与舍友们走进了房间,并且玩了四角游戏?”调查员皱眉问道,“你们没有看到请勿入内的封条,也没有看见围住门口的铁栏杆?”


    常书月愣了愣,难道那个怪谈本来是处于管控状态中的?


    她摇摇头:“没有,我们畅通无阻地走进了房间,而且那时的电灯居然是正常照亮的。”


    “……看来,B-033‘四角游戏的房间’又突破收容了。”


    常书月听见另一个调查员低声嘀咕:“这是第二次了吧?它好像在逐步进化,为它选中的客人们铲除所有阻碍,铺就通往地狱的大道……”


    接下来,调查员又问了一些游戏细节,除了常书月也不知道这个游戏是哪位舍友最先提出的,其余问题她都一一如实回答。


    在调查结束后,常书月没忍住问道:“既然那间房间吞没过不少人,那请问为什么不拆除它呢?”


    “没用的,”调查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无奈,“那间房间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载体。没了那间房间,怪谈会随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继续邀请人踏入某间房间玩游戏。”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怪谈,恐怕要确保整个世界不存在任何长方形、空旷的房间,但这是不可能的。”


    “保持现状,并给予最大限度的监控与收容,才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


    几位调查员转身离开,其中那位站在最后面、始终保持沉默的调查员忽然抬了抬帽檐,隐秘地朝常书月比了一个手势。


    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常书月很快抿了抿唇,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异常的表情。


    察觉到暗处还有视线在监视她,常书月姿态自然地走进路旁的商店逛了逛,扮演出普通学生在经历怪谈后的心理活动,面部表情从心有余悸的紧绷渐渐放松下来。


    在暗处观察的视线撤去后,常书月走进附近的茶室,包了一间僻静的小包间。


    喝着茶等待没多久,包间的门就被拉开,来者悠闲地坐到了常书月对面的空位,正是刚刚那名调查员。


    “好久不见啊,大记者!”


    放下公文包,调查员随手摘下帽子,帽檐的阴影移去,露出俊朗的面容,他笑着与常书月打招呼,“真有缘分呐,没想到在这个副本偶遇了。”


    “好久不见,白飞章,”常书月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他,不敢置信地提高音调,“你拿到的居然是调查员身份?”


    对方明显愣住了,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制服,“怎么了?不行吗?”


    “不,只是有一个问题,”常书月面色沉沉道,“我们很多玩家拿到的身份,都是桂音大学灵异传闻社的成员。”


    “副本玩家共有二十人,而社团成员也正好有二十人,所以我们这些玩家在碰面后,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所有玩家都是社团成员身份——换句话说,社团内部也都是玩家!”


    “我们根本没想到,系统其实会把玩家们分散开,给出社团成员之外的身份……”


    不管系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给玩家们起到了误导的作用。


    白飞章也意识到什么,态度严肃起来,“那么,你们现在是否还能分辨出二十人的社团里,到底哪些是玩家,哪些是NPC?”


    他没有进一步说出口的问题是:


    这些NPC是人,还是怪谈的造物?是否可能怀有恶意?


    会不会已经有NPC已经得知玩家的存在,蓄意混进玩家队伍里?


    常书月思考一下,捏住茶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连指尖都有点泛白:“很难一次性全部辨认出。但这次副本有几个我见过的玩家,我先私信他们,提醒他们不要相信所有社团成员……”


    “也只能这样了,”赞同地点点头,白飞章话题一转,“对了,你们那个社团,听起来可能藏有一些线索,不然系统不会集中安排与社团有关的身份。”


    “你能说一下社团全名吗?我刚刚就觉得听起来有点熟悉……”


    常书月把社团全名重复一遍,接着问道:“以你调查员的身份,能不能得到更多情报?”


    白飞章陷入沉思,忽然一拍脑袋,猛地抓起公文包翻找起来。他将一本记录册翻到特定的页码,推到常书月面前,“你看这两个怪谈,登记的汇报方都是你们社团。”


    常书月感到几分意外:“没想到这个社团居然不是简单的作死青年聚集地,而是正正经经与官方机构有所合作的?”


    “对,”白飞章回忆道,“我听同事们提到过,在南郊墓园、连星大厦、桂音大学里都设有合作组织,其中应该就包括这个灵异传闻社。这群学生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同时,也会将对怪谈的发现与监测汇报给我们,方便我们及时更新各个怪谈的动态。”


    常书月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一条隐约的丝线,丝线另一段或许就是这个副本真正的背景。


    她追问:“社团最近一次与收容所联系,是在什么时候,汇报了什么事件?”


    “我看看……”


    白飞章簌簌翻动记录册,目光定格在某一页,“是在半个月前,12月14日晚。”


    “现任社长汇报,疑似在大学中发现了未记录过的怪谈,怪谈的存在形式疑似与镜面有关,并已经蛊惑部分学生与其产生联系。”


    “‘我会去亲身验证它的存在,日后与你们联系’,这就是他与当时的值班人员说的最后一句话。”


    镜面……


    常书月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最初进入副本时,面对的那一面高大的全身镜!


    “镜子、镜子,”常书月嘴唇翕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进入副本的时候,对面是不是也有一面镜子?”


    见白飞章点头,常书月终于确信,她把那条游丝般若隐若现的线索攥紧在手里了!


    “这个与镜面有关的怪谈,可能就是一切发生的起点——我们每个玩家拿到的身份,都与它有关!”


    常书月笃定道:“想要彻底弄清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绕不开这一则新怪谈。”


    “而我们首先要查清的是,它到底是什么?”


    ……


    “镜中人……”楚符缓缓重复。


    在周晟惊愕的目光中,他脸上的笑意倏然扩大,一阵莫名的低笑在寂静的室内响起,使复制人和周晟都不敢出声打断,本能般地试图降低存在感。


    此刻楚符豁然开朗——


    怪不得命运指引他选择这个副本,作为厄命女巫登场的最佳舞台!


    厄琉斯的异能同样与镜面相关,只要他先一步除掉真正的怪谈“镜中人”,再伪造线索、稍作引导,很容易就能让玩家们以为,贯穿副本导入背景、在幕后介入的神秘存在是复苏归来的厄命女巫厄琉斯。


    而这个结果,将会是玩家们一步步主动探索、披荆斩棘得知的——这个层次的高阶玩家可能怀疑任何人,唯独不会质疑自己的智慧。


    不光是玩家们会对他们的调查成果深信不疑,直播间内见证一切发展的神性生物们同样也如此。


    届时,二十位高阶玩家,数百名神性生物观众,以及他们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阵营……


    三者叠加在一起,足以让九大维度共同见证女巫的归来!


    易逢初甚至不必多费精力,就能让厄琉斯无痛继承“镜中人”的恶名,塑造出一位怀有野望与异心、暗自谋求命运神位的反叛者形象。


    于是,8号直播间的观众们就看着楚符原地沉思良久,深蓝的眼眸越来越亮,最后惬怀地感叹一句:


    “命运果然爱我。”


    命运,总会向他献上最好的。接下来,只要在暗中抛出线索,给出引导就好了。


    就像提前准备好诱饵,引诱猎物循着特定的路径,一步一步抵达他设定好的终点……耐心的猎手,向来不吝于蛰伏与等待。


    观众们不知道楚符的心理活动,弹幕围绕他的喟叹刷起了问号:


    「???」


    「什么意思?谁爱谁?」


    「斗胆一问,这个命运是指的命运领域,还是那位“命运”……?」


    「你想啥呢,不能是后面那位杀神吧。」


    「+1,你能想象那条冷漠无情的巨蛇,吐着信子和谁深情款款地说“我爱你”吗?」


    「别说了我要做噩梦了,感觉祂只会深情款款地说“我要吃你”……」


    「呵呵,要是主播真的和真神有一腿,那就算他敢说,我都不敢听。」


    「如果是指命运领域爱您的话,主播还是清醒一点吧,命运要是真的偏爱您,您现在就不该出现在直播间里了,而应该坐在神座上。」


    「?勇士啊,用敬称公然嘲讽,还记得小命攥在谁手里吗?」


    「我不管,我是命运之主最忠诚的信徒,现在到了用生命证明信仰的时刻了!我只臣服于一位“命运”!」


    「666,狂信徒一位,抬下去吧。」


    「欣赏这样敢说的品质,要是哪天被白孔雀噶了,我会帮忙收尸。」


    「C位出殡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主播竞争失败还能全须全尾回来,真没人造谣他和命运?」


    「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是不能成为情人的……」


    「在战场上,你是我最棘手的敌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你们继续造谣吧,小心明天就出门左脚绊右脚倒霉摔死。」


    「终究是主播平时不怎么关注弹幕,给了你们胆子,你们不如造谣霸道主播x掌心宠观众。」


    「那还是不敢梦的,生命价更高:)」


    「真佩服你们这些勇敢的人,自从很多年前被白孔雀揍得满地拼触手,我对着他连呼吸都不敢……」


    「笑了,我也是,现在就在直播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同情前面两位了,就当脱敏疗法吧(悲)」


    第125章  如何杀死镜中的圣灵


    在进入副本之前, 易逢初逐一设计过不同身份的性格、动机和关系,他耐心地填补着巨大拼图上的碎片,直到它们相连构成一幅完整的图景。


    他首先设计的, 是厄琉斯在多年失踪期间的经历——


    世间传闻她已被命运黑山羊吞噬,那她为何能够回来?


    哪怕侥幸复苏,她又有什么倚仗敢质疑命运领域的神位结果,暗地里与真神拍板?


    从写作手法的角度考虑,一个动机不成立的角色,是无法形象立体饱满地站到舞台上的;同样的, 不解释这些动机细节,也无法让朗基努斯的人信服。


    斟酌过后,易逢初很快决定了厄琉斯的背景故事。


    敢与真神针锋相对的, 是什么?


    ——唯有另一位位阶为神的存在……即曾经吞噬厄琉斯的命运领域旧神, 黑山羊。


    虽然黑山羊大概率已经被过去的他吃了, 但易逢初现在不介意把祂再拉出来演一场戏,反正神都死了, 唯一的解释权尽归于他之手, 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因此易逢初对厄琉斯的设定是:多年前被命运黑山羊捕获并吞没,躯壳被留在祂的胃袋里, 后来黑山羊死而不僵, 将祂残存的精神、力量与女巫的灵魂融合, 驱使她重返人间,为祂谋划夺回命运领域的掌控权。


    这样一来, 即便有曾见过厄琉斯的故人觉得她陌生,那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现在的“厄琉斯”, 本就不是原本的那一个!


    黑山羊的精神根须早已深深扎进她残破的灵魂深处,让她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游荡在人间的鬼魂, 自我意识和过往的记忆都被搅碎成粉尘,唯一的执念就是辅助伟大的命运黑山羊复活……


    “我简直是写剧本的天才。”易逢初没忍住夸了夸自己。


    【……】手机对他的水平优劣不做评价,只是默默吐槽,【以命运对你的谄媚程度,就算你设计得再蹩脚,命运也会合理化一切的。】


    至于本次副本将要登场的楚符,易逢初之前就用这个身份现身了几次,但当时还没有统筹安排的概念,仅仅是即兴演出几场,人设全靠异管局那帮人脑补。


    为了不和之前留给人的印象冲突,易逢初暂且将他设定为,生还后仍然保留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持,不愿意明面上臣服于昔日的宿敌、如今的命运,自愿被放逐在诸神游乐场,再次以游玩者的身份四处流浪。


    但他也感激于敌人对他及他的族群的恩典和宽容,所以暗地里也会为祂做一些隐秘的工作。


    于是布莱斯担任使徒的职责,负责传达神谕、统领教会,在神的荣光下为祂服务;


    而乌苏尔能活跃在诸神游乐场中,成为不忠于祂、却时而被祂牵制的猎犬,是机动性最大的身份。


    手机发问:【你居然给自己编了一个不完全信仰自己的身份?】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真正的大祭司,那他也不会愿意老老实实在我手下打工的。他不会信仰我,更不会信仰诸神,也不屑于伪装自己的信仰——但和诸神比,我在他眼里应该更顺眼一点,所以他也不吝于偶尔为我工作、送我一些小惊喜,为他捡回的那条命还债……当然,这是在他还活着的情况下。”


    停顿一下,易逢初又摊手道,“而且,主不在乎。”


    他从不在意别人是否信仰他、有多深的虔诚程度、信徒发展到了怎样的规模,他甚至很少在意旁人的评价。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比那位常常被评价“高傲”的大祭司更为傲慢吧。


    “好了,两位主角的基础设定已经初步填补好。”易逢初漫不经心地晃着笔,在纸上勾勒出两个潦草的火柴人,其中一个脑袋上画了几笔短卷发,另一个穿着裙装、戴着巫师帽。


    “接下来,就轮到角色们活动起来,做他们各自应该做的事了。”


    ……


    414路公交车站候车区,多了一位古怪的乘客。


    陆续有几班公交车靠站停车,乘客来来往往,但只有混血长相的青年坐在塑料座椅上,始终没有上车的意思。


    大腿上摊开几叠城市周报,楚符不紧不慢地翻阅着报纸,连报纸边角处的八卦投稿都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刻意消磨时间的无业游民。


    时至黄昏,这处偏远的车站只剩下楚符一人。


    又是一班公交车缓缓驶来,但与之前的车辆不同,这班公交的外表更为陈旧。


    布满尘土的挡风玻璃、油漆斑驳褪色的车厢外壳、铁钉被锈迹侵蚀的干瘪轮胎……这辆暗红色的公交车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整个车厢发出不堪重负似的吱呀声响,慢吞吞地驶进站台。


    由于玻璃窗脏兮兮的,令人无法从车外看清里面的情景,只能辨认出车厢里矗立着一些灰蒙蒙的人影。


    鲜红的数字微微闪烁,显示在滚动屏上——那是镜面翻转后的“414号”。


    折叠门打开,一股经年未通风的尘土味混合着汽油味,自车内弥散出来,令楚符略显嫌弃地耸了耸鼻尖,手掌在面前挥了挥。


    驾驶座前,身着公交集团制服、肤色有些青白的司机转过头,木讷无神的双眼与车外等候的乘客对视,说话声音嘶哑而低缓:


    “要……上……车……吗?”


    楚符的表现与司机之前见过的人类乘客都截然不同。他丝毫不显得慌乱,草草整理一下腿上铺展的报纸,对司机笑了笑:“这就是传闻中的‘镜像414路公交车’,对吧?”


    “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如释重负般地叹息,然后带着那一大叠报纸登上公交车。


    车厢内寂静得如同冰冷的坟墓,除了楚符轻快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就再也听不见其余乘客的声响。这些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乘客们纷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新乘客看,仿佛在审视他能否真正成为它们的一员。


    顶着一车鬼的注视,楚符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靠窗空位,期间有一颗小孩的头骨碌碌滚到道路中间,青面獠牙,猩红的眼睛直勾勾仰视着楚符,似是在兴致勃勃地期待他的反应。


    楚符低头,与小孩的脑袋对视几秒,耐心地开口:“小朋友,让一让,能别挡路吗?”


    孩童的头颅:“……”为什么你这么淡定?


    它可是只有头诶!没有人类是只有头颅的!


    按照它过往的经验,新乘客应该会被它吓得屁滚尿流才对啊!


    头颅面上的微笑淡去,仍然顽固地挡在道路中间,它看见楚符失望地摇摇头,叹息一声:“谁家的孩子,怎么教导得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然后小孩就眼睁睁看着青年的脸倏然远去,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它被楚符一脚踢到了车厢末尾,脑袋撞到后座弹了几下,才停歇下来。


    头颅懵了一瞬,接着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哇哇”的哭声拖得很长,成为安静车厢中唯一的噪音。


    楚符无视小孩的哭喊,若无其事地找位置坐下,用笔在某张报纸上打了一个勾,喃喃道:“整座城市里,目前能找到8条与镜子有关的怪谈传闻,3条关于不幸、诅咒的传说,真假不辨。”


    “让我找找看吧,厄琉斯,”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他轻声道,“你会藏在它们之中吗?”


    公交车缓缓开动,楚符百无聊赖地望向车窗外,发现污渍遮挡住了大部分风景,于是开始闭目养神。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见他闭上眼,反倒活跃起来:


    「厄琉斯?这名字有点耳熟,是谁来着?」


    「几千年前那位厄命女巫吧,早就失踪在黑山羊统治命运的时期了。」


    「说起来,最近是听说命运之主派使徒降下神谕,命令信徒注意并警惕厄命女巫的行踪……没想到居然还和这个副本有关?」


    「传说厄命女巫的力量与命运的混乱面有关,难道这个副本世界之所以遍地怪谈、混乱危险,就来源于她的影响?」


    「这很河里。」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预言家会出现在这里了,原来是为主缉拿通缉犯啊。」


    「等等,好像没有消息说他归顺了命运教会吧,命运教会宣传的宗教典籍里也没他啊!」


    「可能是迫于那位冕下的威能,不得不冷脸打工(x)」


    「同领域下位者为上位者服务不要太普遍了。毕竟,就算不是完全臣服的关系,也算是半个拿捏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


    「竞争神位向来是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白孔雀没成神还能活着回来,大概率是欠了命运一条命,正在开启勤勤恳恳打工还债的漫长生涯吧(悲)」


    「嘶,如此穷凶极恶的大人物也要做打工仔,心里平衡了。」


    「平衡个屁啊!真神拿捏他,他拿捏我们,你猜猜最惨的到底是谁?」


    「呜呜呜呜所以我们就不幸撞到枪口上了,对吗?」


    「往好处想,我们可能有机会见证高层次之间的对决呢!就当长长见识。」


    「问题是围观了他的热闹,白孔雀真的不会杀人灭口吗?」


    「呃……祈祷吧,祈祷他修身养性这么多年,脾气比过去好一点了。」


    「祈祷」


    「祈祷+1」


    本来楚符只是假寐,但在暗中观察到直播间的猜测正在顺应他的计划发展后,他就真的安详地放空大脑,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好好好,先下班一会儿。


    接下来的工作,就交接给另一个分身努力了。


    在城市的另一端,镜中倒映出厄琉斯朦胧的影子,墨绿眼瞳骤然睁开。


    她缓步漫游于一面又一面镜子里,哥特风格的暗色裙角在身后飘曳,像一道光怪陆离的幻影。


    最后,她停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室内,上半身显现在梳妆台前的圆镜里,视线向镜外投去——


    在圆镜斜对角,有一个年轻学生正坐在全身镜前,用水果刀小心地削着苹果皮,烛火在苹果皮表面镀上一层奇异的光泽,显得它异常剔透、鲜红,仿佛要滴出淋漓鲜血一般。


    在苹果皮被完完整整削下来后,年轻学生面对镜面,忐忑不安地呼唤了三次:“镜中的圣灵,请您降临吧。”


    第三次呼唤话音刚落,学生在镜中的倒影就自行眨了眨眼,脸上透出一种不协调的笑意。


    镜中人对它的召唤者说:“这一次,你想向我许下……”什么愿望?


    还未说完,年轻学生就毫无征兆地昏迷倒下,露出他身后女巫的身影。


    在与女巫对视的一瞬间,尖锐的危机感就传遍镜中人全身,仿佛每一条神经都在尖叫着逃离——如果它真的有神经结构的话。


    “哈,”女巫轻笑一声,就像突然收到心爱礼物的少女,语气中溢满惊喜,“终于找到你了。”


    第126章  请以血肉为赌注,踏入这道门。


    两道影子一前一后, 飞快地穿梭在一面又一面镜子里。


    如果有普通人不经意瞥见,或许会将其看作一片掠过的光影,也可能明天就会有一个全新的灵异传闻流传开来。


    镜中人能感觉到, 背后的恐怖存在姿态戏谑而轻慢,时而在快要抓住它的时候有意慢一步,就像在享受它的挣扎、它的恐惧、它的逃脱。


    女巫装扮的人偶无比恶趣味,就像猫在戏弄一只慌乱无措的老鼠,并以此为乐。


    它,它要逃……


    极度的恐慌中, 镜中人的思想也有些混乱迟缓。它随即又想,可是它能够逃到哪里去呢?


    它从未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作为以镜子为载体的怪谈,它能瞬间转移到世界上的任何一片镜面中, 向来比淤泥中的泥鳅还滑溜, 没有人或怪谈能够真正伤害到它的根本。


    ……直到厄琉斯的出现。


    因为她, 同样存在于每一面镜子里。


    无论镜中人拼尽全力逃往何处,在它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镜面中, 始终倒映出女巫那头仿佛散发出铁蚀血腥味的、如暗火般流淌的红发。


    艳丽的色彩像是死神颁发的死亡预告书, 令镜中人远远看见就忍不住颤栗,甚至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与红色有关的事物。


    逃不开了……


    自诞生以来, 镜中人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它的五官开始像流动的油彩画般扭曲, 大张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无处不在——!!


    终于,厄琉斯在镜中人面前缓缓打开乌木匣, 如同揭开一口缩小版的黑棺,来自墓地的阴潮、死亡的气息氤氲而出, 沉沉地笼罩在镜中人身上。


    在乌木匣中,斜倚着一面如圆月般明亮的镜子。


    就在这轮古老的“圆月”中, 镜中人看到了自身碎裂的场景。


    “砰!”


    在城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面镜子骤然碎裂,碎片噼里啪啦散落满地。


    古怪的是,碎裂的镜面涂层之中,居然缓慢流淌出来鲜红的鲜血。粘稠的血丝还黏连在无数碎片之间,就好像破碎的不仅仅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而是某种具有生命的东西……


    这些鲜血,恍若镜中人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最后一道醒目的求救信号。


    镜子碎片中,手捧乌木匣的女巫身影一闪而过,宽大的巫师帽投下浓黑的阴影,将她的面目遮挡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眸仿佛燃烧着疯狂。


    狩猎结束后,女巫珍爱地抚摸着匣子,口中哼着古怪、不连续的歌谣,渐渐消失在镜中。


    她会耐心等待的。


    等待人们的召唤——也等待玩家们发现她的存在。


    ……


    “咚、咚……”


    一名中年调查员D女士迈着沉重的步伐,手提公文包,停在414号公交的停靠站台上。


    全名为“镜像414路公交车”的怪谈,来源于一起严重交通事故。


    据车载监控录像显示,当时车上的一位醉酒乘客与司机发生了激烈争执,并且很快就上升到肢体冲突。两人扭打时大幅度转动了方向盘,导致整辆公交车加速冲出护栏,带着十三位无辜乘客一同沉入冰冷的河道内。


    打捞事故车辆多日未果后,这辆公交车却再度被人目击。


    报警人声称看到它行驶在道路上,车厢内空空荡荡,既没有驾驶员,也没有任何乘客,就像一个从河底爬出来的幽灵。


    由于车辆外形是经过镜面翻转后的模样,有调查员猜测,它可能是旧414号公交车坠入河流前,在水面之上的倒影。


    起初,这只是一辆陈旧的、摇摇晃晃的幽灵车,它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城市各个角落,没人知道它的目的;


    后来,它渐渐开始模拟正常公交车的日程,开始按照固定路线行驶、停车,也开始拟态出“乘客”。


    以事故当天身亡的十五人为蓝本,414号的驾驶座和座椅上逐渐凝聚出模糊的人形,质地像是半凝固的汽油,身体时而垮塌、融化,并且散发出浓烈的异味。


    随着司机机械式扭动方向盘的动作,这些黏稠如泥浆的汽油还会淅淅沥沥淋下来,油污顺着方向盘和座位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油光发亮的污渍。


    ——414号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重温曾经的生活,让虚假的乘客和司机永远陪伴着它。


    不断、不断、不断地驾驶,永无尽头。


    每一次收容所观测414号,都会发现它变得更加聪明一点,拟态出来的细节也更加完善。


    直到最后,车内司机和乘客们身体的半液体汽油质地渐渐消失,转为更贴近人类肌肤的色泽,几乎难辨真假。


    它们与人类的区别,仅有面色死白、肢体动作单一、没有心跳和呼吸。


    在414号出现后,收容所曾多次尝试控制、解决它。


    无数调查员用血与骨,总结出了这一则怪谈的规律:


    第一,414号不可损坏,无法被固定收容,无论将它关在哪里,哪怕是放逐到深海,它也会在24小时之内重新出现在公交路线上;


    第二,幸运的是它不属于高危险性的怪谈,一般而言,只要汽油箱里还有汽油,414号就不会主动伤害误入的乘客——当然,这建立在乘客本身没有做出违反公共交通文明礼仪的行为上。


    至少在收容所的记录中,那些不被公交车所喜爱的乘客,无一例外地成为了汽油箱内的燃料,在死后为414号发光发热、提供动力能源。


    因此,收容所会派专人定期等待在414号停靠的车站,确保它始终有充足的燃料,不会伤害人类以继续“工作”。


    车站处,调查员D女士低头看了看手表,想到接下来的特殊任务,她就感到心跳逐渐加速,不知不觉中攥紧了公文包提手。


    她这次前来,是代表收容所询问近来怪谈反常复苏、活跃的缘由,让收容所能第一时间掌握重要情报,及时应对可能到来的灾难。


    作为常年在城市四处游荡的怪谈,414号公交车本身就是一处优异的情报源,人类与怪谈的秘密都逃不开它的见闻。


    它所掌握的情报数量之多,内容之丰富,都是人类难以相比的。


    每当整座城市的怪谈发生大规模的异变、且异变来源和原因未知时,收容所就会派遣调查员踏进公交车,试图从414号那里探查情报。


    孤寂游荡的414号往往不会拒绝主动与它交流的人,它不吝啬于分享情报,但它也不会做慈善工作,一切给予都会有所代价。


    它热衷于与调查员们做一场简单的游戏——抛硬币。


    前来的调查员需要带一枚硬币,在下车时抛掷硬币。


    若抛到正面向上,则把硬币塞进投币箱里,当作车费和情报费,调查员能安全下车;


    如若不幸抛到反面,调查员将付出异常昂贵的“路费”,即一枚硬币……与一条人命。


    ——以二分之一的存活概率,赌一个真相,赌一座城市,赌一个未来。


    调查员D浑身紧绷,站得笔直,近乎是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不久之后,在她的视线尽头,有一辆暗红公交车缓缓驾驶过来。


    她曾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象、排演这个场面,但当这个时刻终于到来,她又出乎自己意料地冷静。


    调查员D先是仔细检查了公文包内侧的夹层——确认里面有时刻开启的通讯设备,这样一来,哪怕她不幸地永远留在车里,她用生命换得的情报也能被同事们听到,发挥应有的价值。


    然后,调查员D的思绪定格在她年幼的女儿灿烂的笑容上。


    提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她飞快打开手机,向一个置顶的聊天框发送了两条信息——


    “以后要好好吃饭。”


    “妈妈爱你。”


    接着,她赶在泪水彻底模糊视野前,迅速熄灭屏幕,生怕慢了一秒泪水就会坠到屏幕上。


    深吸一口气,调查员D难掩恐惧、却决绝地踏上踏板,折叠门在她背后缓缓合上,阻断外界夕阳笼罩下的光芒。


    是否还能再次通过这道门,走到阳光下呢?


    她不知道。


    但还是要像无数前辈们那样,毅然决然地踏入这道门。


    第127章  怪谈的“母亲”


    老旧喇叭带着沙沙的电流声, 阴沉缓慢地播报:


    “连星大厦站,连星大厦站到了——”


    听到感兴趣的目的地,楚符睁开双眼, 幽蓝的眼瞳有种如海雾般变幻不定的游离感。他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顺手把从后座凑过来的七窍流血的脑袋拍回去。


    前排,有一位身披风衣的中年女人先一步起身,她紧紧攥着公文包,来到司机身旁。


    司机转过头的姿势很古怪,只有脑袋扭过了一个角度, 脖子及以下的肌肉却纹丝不动,使它的头颅和身体看起来像是两端分离、可拆卸的部分。


    它盯着调查员D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对方愈发剧烈的心跳声中, 阴森森地笑了几声:“这次, 你们想问我什么问题?”


    调查员D嘴角下撇, 面部肌肉紧张地绷住,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镇定:“近来, 我们观察到很多怪谈反常地复苏, 活跃性及突破收容的概率大大上升,请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位强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司机意有所指道, “我们因它诞生, 也理应为它服务……我们只是在响应它的召唤。”


    旁听的楚符猜测,这个“强大的存在”大概率是隐藏在副本里的某个怪谈, 或许是真正的隐藏BOSS。


    听起来,似乎是它的力量促使这座城市的怪谈如春笋般丛生林立。


    当然, 这和刚刚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厄琉斯没有任何关系,但是……


    楚符若有所思地想, 他能否暗中误导所有人,让他们认为厄琉斯就是司机口中的怪谈始祖呢?


    那只未知的怪谈正在复苏,恰好厄琉斯也正在复苏——那让怪谈等于厄琉斯,这也很合理吧?


    在楚符暗自点头的时候,调查员D也在思索司机给出的信息。


    对于怪谈的诞生和来源,收容所自建立之初就有所猜测,早有人提出猜测:有没有可能所有怪谈都共享同一个源头,拥有同一位“母亲”?


    因此,在收容所的记录档案里,还保留着一个空白的档案——“S-000号-‘母亲’”。


    没想到,这个设想竟然在今天得到了验证!


    这种亲手拨开迷雾、走近真相的快感令调查员D的呼吸急促几分,她连忙追问:“您是否宽容地告知我们,‘它’从哪里来?又有哪些特征?”


    事实上,这个世界并非是自古以来就有怪谈存在的。


    一切异变、灾难与恐惧的阴影,都集中爆发在近两百年之内。


    所以,造成怪谈的力量很可能来自外部——例如天穹之外的茫茫星河……


    必然有什么因素吸引了“母亲”的到来!


    面对调查员D急切的追问,司机木讷无神的眼底似乎涌现出恶意,它提醒道:“算上你之前的疑问,你可是一共问了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三枚硬币,做好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准备了吗?”


    调查员D扯了扯嘴角:“对我和集体人类而言,这都是一个划算的买卖……哪怕是要和魔鬼做交易,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当然,她也已经在与食人的恶魔做交易了。


    语调刻板僵硬地“哈哈”笑几声,司机说:“我喜欢你——你们人类的勇气。”


    感慨过后,它刻意压低声音,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惊扰到某种沉睡之物一般,语气严肃道:“没有怪谈知道‘它’具体从何处来,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它’必然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而来自更为遥远、深邃的地带……”


    “我也没见过‘它’,”司机坦诚地说,“不过听说,桂音大学内那座无穷无尽的图书馆,或许就是‘它’暂时沉眠的栖息之所。”


    调查员眉宇舒展,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悬着的巨石,能够平静地面临并接受一切结局。


    “B-021‘永无止境的图书馆’么……”她低声说,“我没有更多问题了。”


    “我在路程中寂寞太久了,与你交流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女士。”


    司机如同对待亲切的老朋友一样对她微笑,但眼底透露出的却不是善意,而是骇人的贪婪:


    “现在,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索取报酬了。”


    “请吧。”


    它装模作样地学着绅士,五指并拢指向一旁的投币箱。


    调查员D克制住指尖的颤抖,从公文包里取出三枚硬币,沁出的冷汗将硬币表面浸得滑腻,于是她不得不更用力地抓取它们,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在掌心,带来一丝痛意。


    就是这三枚小小的硬币,将决定她的生死。


    她正要掷出硬币,旁边却忽地笼罩来一片阴影——陌生的青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肤色苍白的手指抓着一只漆黑皮夹,随意地将皮夹倾斜,数枚银澄澄的硬币顿时倾洒出,噼里啪啦地滚落满地。


    一瞬间,调查员D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她甚至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攥紧陌生青年的衣领,质问他是不是疯了?


    在最为贪婪狡猾、喜欢钻空子的怪谈面前,但凡抛到一个反面,今天他们两个谁都出不去!


    但当到视线扫过地面,调查员D却猛地愣住了。


    随着金属坠地的沉甸叮咚声,只见无数银白的硬币在地面旋转、跳动,晃眼的光芒近乎刺目,仿佛车内下了一场银白色的瓢泼大雨。


    等到银币渐渐停歇,调查员才发现这些硬币——


    都是正面朝上,无一例外。


    调查员D下意识在心中计算,一枚硬币正面朝上的概率是二分之一,那地上目测有近二十枚硬币,全部是正面的概率就是百万分之一!


    这、这到底是单纯的幸运……还是对方拥有调控概率的能力?


    公交车内的司机和乘客们都动作停滞住了,它们的眼睛齐齐盯着地上的硬币,甚至忘记了伪装出人类的神情动作。


    恍然间,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唯有个别硬币仍在地面上不稳地颤动,发出脆响。


    过了几秒,车厢前的折叠门吱呀打开。


    黄昏余晖涌入,橘红的光线在地上连成片的硬币之间流转、跃动,衬得硬币正面的人像面色愈发和蔼,对在场者露出象征胜利的笑容。


    调查员D盯着硬币正面的人像微笑几秒,转头看向陌生的青年,发现他作为幸运到奇迹程度的胜利者本人,对于硬币结果的态度却异常平淡、稀疏平常。


    他甚至没有低头瞥一眼,像是早就预见了结果,转身迈进如火烧般的黄昏。


    “走吧。”听到他的声音,调查员D才回过神,连忙跟着下车。


    下了车,楚符对身后神情僵硬的司机挥了挥手,“搭您的车也很愉快,下次再见~”


    司机目光沉沉地凝视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牢牢记住、从此拉进黑名单,语气冷硬地回应:“不会有下次了。”


    直觉告诉414号,无论让这个嬉皮笑脸的乘客抛硬币多少次,永远都会是正面朝上,让它血本无归。


    哪怕它是怪谈,也不喜欢做注定亏本的生意。


    楚符轻快地笑道:“那可不一定。”


    一辆车经过哪条路段、路过哪个路口、拐向哪个拐角,这些概率都可以由他控制。


    只要他想念这辆公交车了,无论它往哪个方向开,最终都会通往他面前的。


    整辆公交车像是快散架似的耸了耸,如叹气般吐出一股暗灰的浓烟尾气,向远处开去。


    不过这一次,414号行驶的速度远比之前都快,仿佛对什么避之不及一样。


    此时,调查员D已经认出了楚符黑发蓝眼的特征,正是新收录的怪谈,暂定评级为B-062的“往生者”。


    她面色复杂,用一种谨慎的眼神打量楚符几眼,终是没有上前,拎着公文包匆匆离开了。


    系统出声提示:


    「恭喜玩家成功收录怪谈“镜像414路公交车”,目前任务一进度4/7,请再接再厉!」


    “嗯?这是第四个吗?”


    楚符有些惊讶,他怎么记得之前只正式收录了一个“复制人”、创造了一个墓园搭车怪谈?


    想了想,楚符将视线投向被他忽略已久的直播间,意识到“只进不出的放映室”应该已经成功积累到一定传播人数,从雏形进化为怪谈了。


    分给虚拟电子屏一个眼神,他才发现直播间现在的人气值已增加到112人了。


    隔着屏幕,楚符与直播间内的新观众对视良久,让观众们不禁拘谨地缩了缩身体,悔恨简直要把它们吞没。


    该死的,它们只恨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有这么旺盛的好奇心,非要进来看一看!


    现在好了,喜提大牢雅座一间,满意了?


    楚符对它们激烈的心理活动并不感兴趣,秉承着不厚此薄彼的原则,他同样给每只新来的神性生物赏了一个“时时刻刻的注视”,确保它们足够安分。


    神性生物的世界就是这样,除了铭刻在灵魂深处的信仰,就只有真切的武力威慑能让它们安静、听话。


    所以对待它们,楚符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使对方能用恐惧和痛苦深深地记住他的规则。


    果然,直播间顿时安静不吭声了,一切不安分的小动作也都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楚符满意地移开视线,转而仰望着面前高大的建筑,这就是他的下一个打卡地点——


    传说藏有怪谈“镜廊”、“三叩首”的大型居民楼,连星大厦。


    第128章  他砍下苍白的海浪。


    连星大厦, 由七栋参差错落、以廊桥相连接的大楼组成,每栋楼均超过三十层高,因从天空往下俯瞰酷似七星北斗而得名。


    大厦里居民密度极高, 数以万计的人被塞进七栋楼内,平均每个人享有的空间之狭小,甚至比关在鸟笼里的鸟雀更为堪忧。


    人与人的气息相互混杂,酝酿出令人窒息的浑浊,就像网兜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鱼——这里也仅有扇动几下尾巴的空间罢了。


    但就是这样拥挤的大厦,却有七号楼的一楼整层闲置, 入口处被长短不一的封条和乱七八糟的黄符封住,无人敢踏足。


    在楚符抬头仰望大楼的时候,正好有一个老人杵着拐杖经过, 楚符顺口问了一句:“老人家您好, 请问七号楼上面的住户是怎么进出的?”


    “瞧着眼生哇, 怪俊俏的,新租户?”


    老人站定, 眯起眼睛打量楚符一圈, 伸手指了指七号楼与六号楼之间的连接处,“都要走连廊, 先到六号楼, 再坐电梯下来。”


    “整栋楼的住户都不嫌麻烦?”


    “房价砍一大半, 还嫌什么麻烦?贪舒坦就别住这儿!”


    老人脾气暴躁地撇撇嘴,又多瞧了楚符几眼, 神色带上一丝狐疑:“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住这里的打工仔。该不会……你也是听了一些神神叨叨的传闻, 特意过来找刺激的吧?”


    楚符面不改色道:“这倒不是,我一般不找刺激, 只给别人找麻烦。”


    他也没说谎,那些怪谈对他来说还算不上刺激,倒是它们每次遇见他都不太乐意的样子,至少要被磨掉一层皮。


    他就是来找怪谈麻烦的。


    “哦、哦,原来是上门讨债的啊……”


    楚符坦诚的态度成功打消了对方的怀疑,老人面色稍微霁,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脸上多出一种类似于“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遗憾和嫌弃,摇着头嘀咕:“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


    楚符张了张嘴,本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就默默认下了老人这个误会。


    他追问道:“对了,您刚刚提到什么‘我也是来找刺激的’,难道是之前有人抱着探险的目的来过?”


    提及这个,老人的面色顿时沉下来,怒气冲冲地敲了几下拐杖:“四个不知死活的小年轻!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就不正经,还对着手机嘻嘻哈哈的,说是在开什么直播,要夜探七号鬼楼一层。”


    “昨夜咱们居委会正好安排我值班,我熬到深更半夜,三番五次赶他们走,结果一转眼他们就擅自剪断封条,像泥鳅一样钻进去了!这哪里拦得住?”


    楚符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凌乱的封条之中,已经有几条贴近地面的被剪断了,前面草草补了一些新的。


    “这也太过分了。”楚符真心实意地赞同。


    不像他,向来尊老爱幼。


    得到旁人的附和,老人越说越来气,皱纹堆积的双眼望向封条之后漆黑无光的区域,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直到现在,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一个人都没出来!”


    “作孽啊,作孽啊,”老人盘着一串刻着经文的檀木珠串,止不住地叹气,“也不知道他们还出不出得来……”


    目送老人步履迟缓地远去,楚符快步走进六号楼,上楼、走连廊,抵达七号楼的电梯内。


    在一楼出事之后,电梯里的“1”按钮就被扣掉了,按常理来说人们根本无法坐电梯来到一层。


    但是,机器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哪怕负责人员已经尽量将一楼从电梯指令中抹去,楚符也能够调整电梯在运行中犯错的概率,将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界定为现实,让电梯“错误”地停在不被保留的楼层。


    楚符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他没有按任何按钮,只是左手拇指漫不经心地抛掷着一枚硬币。


    银色的金属光泽在半空中起起落落,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忽地闪烁两下,随后电梯开始自动下滑,平稳停至一层。


    刚刚踏进这一楼层,楚符就因烟尘弥漫的气息皱了皱眉,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静默矗立在黑暗中的人影,而在重重人影背后,一条除了地面之外通体由镜面打造的长廊延伸进远处的黑暗。


    楚符走近那些人影,随手用指节敲了敲,发出响亮的梆梆声,他下判断道:“普通的仿真木质模特而已。”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几具木质模特“咔哒哒”扭过头,面部直直朝向陌生的闯入者。


    楚符对此没什么反应,仿佛会动的仿真模特在他眼里是司空见惯的,他不仅没有被吓退,还像穿行在丛林里那样,与这些被遗弃在一楼的木质模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镜面构成的长廊。


    ——这就是连星大厦鼎鼎有名的怪谈传闻,“镜廊”。


    据楚符的了解,镜廊最先出自一位性情孤僻的服装设计师。


    那位设计师阔气地包下了一楼的大半空间,并将许多分隔墙打通,用足够宽阔的长廊放置他的布料、模特和杂物等,打造成一个独属于他、与世隔绝的幻想天地。


    为了方便能从多个角度观察模特身上的服装细节,设计师索性给长廊的两侧和顶端都贴上镜面,使得木质模特所展示的所有服饰细节都无所遁形,尽数清晰地呈现在他眼中。


    据说,当时的装修工人都劝说设计师放弃这个邪乎的长廊装修和格局,但都抵不过雇主的坚持,最后以十天工期竣工,修建出了日后恶名昭彰的“镜廊”。


    由于设计师鲜少与外人交际,直到他的尸体严重腐烂,蚊蝇环绕,臭不可闻,浓烈的尸臭在夏季弥漫到其它楼层,才有人发现他的死亡——


    尸体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叩拜姿势,蜷缩在镜廊尽头,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四周镜面上,就好像……他是不断磕头撞碎额骨而死的。


    可是,正常人怎么可能一直对着镜子磕头,直到把自己杀死呢?


    设计师的死亡本就离奇,一时间让附近居民们谈之色变;


    更别提在他死后,居民们纷纷表示会在夜里听到古怪的声响,就好像有人在一边用力磕头,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哭腔祈求着什么的原谅,时而还会夹杂着一些轻质物簌簌爬动的声响。


    很快就有居民发现,在自家窗帘后、床底下、衣柜里……各个隐蔽的角落,都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那些曾与设计师日夜作伴的木质假人。


    这些假人或是笔挺地躺在狭缝间,或是屈膝弯腰躲在柜子里,看上去就如同在有意识地藏匿进主人家、偷偷窥视人们的一举一动一样……


    这些异常很快引来了收容所的注意。在仔细探查过后,他们将这种异象定义为一个整体,编号“A-013‘镜廊’”,并用未知的手段控制了它的活动。


    楚符此次前来,初衷只是想过来晃一圈,在直播间面前表演出搜寻厄琉斯踪迹的行为。


    如果这些有一定活性的木质模特不来烦他,他也能看几眼就过去了,但是……


    楚符脚步蹲住,温和地提醒斜后方的模特:“能不能松松手?你把我的衣角捏住了。”


    “……”


    模特沉默,非但没有松手退开,反而是更多模特恍若被说话声惊醒,争先恐后地伸手抓向楚符——


    抬腿扫开最近的木质模特,楚符顺势一脚踢碎角落处的消防柜。


    在玻璃破碎的脆响中,他攥紧消防斧的手柄,骤然发力将近身的模特劈成两半。


    一斧头砍下去,几具模特轰然倒地,木屑在半空飞溅如火星子,模糊了楚符漠然的神色。


    他动作干净利落地抬斧、劈砍、收力,忽略过于凶残的举动,仿佛他只是在专注于一项机械式的切割工作,哪怕这些人形的模特在他眼前断成几截,他的眼神也不会产生半分变化。


    “真是的,本来不想这么粗鲁的。”楚符不满地叹息一声。


    无数只刷着白漆的手抓向他,构成一层又一层绵延不绝的波浪,又被楚符手起手落砍下,模特各个部位的残肢落在地上,为他铺出一条向前的路。


    毫不客气地踏过这些肢体,楚符缓缓靠近镜廊深处。


    弹幕:


    「你们自己说说,惹他干嘛(指指点点)」


    「想起来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看着就好痛!」


    「看来时隔多年,该孔雀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


    「其实个人觉得,他这副没有表情的样子,还不如直接表现得杀气四溢呢……砍人砍物如切瓜,更恐怖了。」


    「重拳出击,对主播来说就像喝水吃饭一样易如反掌。」


    「笑死了,前面的怎么还和这种低级的小怪共情了?」


    「说得好像你在他面前就不会被打一样。」


    「虽然很可悲,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或许在主播的实力面前,我们和这些假人没什么质上的区别(笑)」


    「预言家哥:小怪谈赏一巴掌,大怪谈促销打折价——把骨头都打折。」


    「习惯了,以前他就这个风格,是人是神路过都可能被踹几脚……」


    「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乐)」


    「这就是我们武德充沛的命运领域吗?」


    「赞美命运,主播威武——」


    第129章  猩红满溢


    在楚符一路劈砍着仿真模特前进的时候, 玩家们也在积极地探索副本。


    在常书月意识到社团的过去可能牵扯到一个贯穿副本的怪谈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进一步搜查原身的手机。


    “一定还有被我们忽略的信息, 比如……”


    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常书月露出思索之色,随即眼眸微亮:“群聊——都什么时代了,一个联系紧密的社团,怎么可能没有社团群?”


    她先检查了原身的列表,确认没有社团群聊的存在, 然后退出这个账号,来到社交软件的登入界面。


    果不其然,在“常用账号”一栏, 还有隐藏着原身的另一个账号。


    常书月利用忘记密码功能, 重设小号的密码, 很快就成功登上账号。


    比起大号满满当当的聊天记录和联系人,小号的页面就简洁了许多, 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条, 唯一常用的群聊被置顶在最上方,名为“灵异传闻分享社(20)”。


    “大号负责与现实生活中的亲朋好友联系, 处理学校事务, 小号负责联系与怪谈、灵异相关的部门和人员么?”


    喃喃自语着, 常书月点进聊天群,翻找过去的聊天记录。


    虽说与官方收容所有一定合作, 但这个社团本质上还是由大学生组成的兴趣团体,平常也不会有那么多危险的怪谈需要这些学生处理。


    所以群聊里的消息大部分很平常, 主要包括活动通知、闲聊交流等等。


    不过,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常书月的关注:


    群里最新的消息, 要追溯到大半个月前,12月14日——也就是社团最后一次与收容所联系,汇报发现新怪谈的日期。


    自此之后,不仅收容所失去了与社团之间的联系,这个群聊也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就好像……


    一夜之间,所有群聊成员都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常书月被脑袋里冒出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


    如果那个“镜面”怪谈真的早在半个月前就夺走了社团全员的生命,那么在玩家们进入副本前,占有原身们身份、照常生活的“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深吸一口气,常书月收敛住脑海中各种恐怖的猜测,转而在群成员中点开社长的头像。


    这应该也是社长的小号,朋友圈一片空白,昵称、地区都是乱填的。


    头像同样很简单,白色照片上只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像是随手对着一面长了霉斑的白墙拍了张照片,就上传成头像了。


    “完全没有私信记录,”常书月支着下巴想,“是真的没聊过,还是全部删除了?”


    这款社交软件和常书月原生世界的一款很相似,她用数据线连接电脑和手机,试图用电脑版软件恢复备份数据。


    没多久,空白的聊天页里就逐渐弹出一条条气泡。


    略过之前的闲聊,常书月重点关注12月14日前后的聊天:


    「12月12日14:03」


    「我:最近学校里好像流传起一个传说,说是对着镜子召唤一位神秘的灵魂,它就能满足召唤者的愿望。


    我:听说还有人直接要到了期中考试的试卷![捂嘴笑.JPG]这会不会是新出现的怪谈?」


    「社长:有这个可能。我会去调查一下,你也可以留意周围人对它的谈论,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我:好嘞好嘞,我问问同班同学。


    社长:行动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安全。


    我:[OK.JPG]」


    「12月14日18:34」


    「我:软磨硬泡两天,总算问到了!


    我:那个同学告诉我的召唤方式是,确保独自一人处于封闭的室内,熄灭所有灯光,在黑暗的环境中坐到全身镜面前,点燃一支红蜡烛,再在镜子前完整地削完一只红苹果,最后重复三遍“镜中的圣灵”并邀请它降临。


    我:注意!苹果皮千万不能断,不然可能会招致不好的后果!」


    「社长:收到,辛苦你了[握手.JPG]」


    「社长:既然学校里目前还没有出现伤亡事件,那就说明它要么只是一个传言,要么危险性不大。我打算今天晚上亲身试验一下,等我的消息。」


    「社长:如果我一直没有联络你们,你们立即联系收容所的人,举报校园里疑似出现未记录、未收容的危险怪谈!」


    聊天记录恢复到这里,忽然卡顿两下,黑白横线交错着浮现在手机屏幕上,像是老式电视机的雪花屏那样闪烁。


    屏幕明灭的幽光打在常书月脸上,她看见对面发过来两条不应该存在的消息——


    「12月14日21:11」


    「社长:快去报警」


    「社长:不要相信我说的任何话!#”%」


    这两条信息后面都跟着鲜红的感叹号,说明信息根本没有发送成功……


    那它们是怎么出现在常书月原身的聊天记录中的?


    来不及思考,更多消息如井喷式地弹出来,这些聊天气泡被屏幕上的黑白线条分割得支离破碎,不稳的光线晃得常书月眼睛刺痛。


    「12月15日8:45」


    「社长:昨晚我试过那个仪式了,没什么危险性,我已经联系收容所商议收容措施了。」


    「我:你没出事就好!昨天晚上你一直没发消息过来,吓得我都想今早冲到宿舍楼下找你了!」


    「社长:放心,我没事[微笑.JPG]」


    「社长:有调查员猜想,当它同时被多人召唤的时候,它的力量可能变得更分散,那就会是它最虚弱、最容易被控制住的时候。」


    「社长:所以,你们愿意在明天晚上八点整的时候,配合我们共同召唤镜中圣灵,辅助收容工作展开吗?[微笑.JPG]」


    「我:正好明天晚上没课,当然可以!」


    「社长:明天见。」


    看来从15日开始,出现的“社长”就不是本人了,很可能是那个怪谈控制或伪装出的产物……


    想到这里,常书月倏然顿住,双眼紧紧盯着屏幕,闪烁的屏幕光照亮她错愕的神情。


    只见弹出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居然就发送于今天——甚至是今天两分钟之前!


    「刚刚」


    「社长:我看到你了。」


    ……什么?


    一阵凉意自脖颈后升起,常书月视线偏移,这才注意到社长的头像中,那个黑色的小斑点竟然在迅速变大、越凑越近……


    那哪里是什么黑点?


    分明是虹膜中央的深黑瞳仁!


    “他”的眼睛不仅在注视她,还在朝她逼近!


    瞳仁靠近的速度异常快,猝不及防之间就近乎占满整个头像。


    漆黑的圆孔贴着屏幕内侧,微微转动、颤抖几下,似乎是在透过某个窗口,窥视屏幕之外的景象。


    鲜血自瞳孔中涌出,瞬间将白色的背景图涂抹成纯粹的红色,然后猩红的色彩如同源源不断般,一直渗出头像、淌过聊天框,直到温热的液体从手机屏幕缝隙中溢出来,滴滴答答浸透常书月的掌心……


    常书月当机立断,掏出B级攻击型道具“轻轻敲睡清醒的心灵”,锈迹斑斑的撬棍顿时出现在她掌中,撬棍尖端猛地敲碎了手机屏。


    蛛网状的裂纹蔓延,手机屏最后闪烁两下,彻底黑屏了。


    然而,异常并没有就此结束。


    正在待机的电脑忽然亮起来,照得常书月面色微微泛白,她看见电脑屏幕中心同样出现一个黑黝黝的瞳孔,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血字:


    “我看到你了。”


    心跳加速的砰响中,系统在她耳畔提示:「恭喜玩家解锁怪谈——“我看到你了”。」


    「祝您好运。」


    ……


    由于舍友都有问题,常书月最近暂住的地方是榆茵原身的公寓。


    夜晚降临,榆茵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刚刚打开门,就发现公寓内像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客厅里被席卷成一片狼藉。


    四面墙壁都涂抹着凌乱的血迹,酷似杀人现场。


    电视、电脑、手机等电器都被砸得满地碎片,而她好心收留的常书月则手握一把铁锈撬棍,弓着腰缩在角落里,面色异常严肃警惕。


    “呃……”


    榆茵喉咙间溢出一声惊叹,但随即想到这所公寓本来也不是她真正的资产,于是她的态度立即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发问,“为什么不开灯?”


    常书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回答:“因为……在夜里开灯,会让它看到我。”


    榆茵反应过来,大概是对方招惹到了什么新怪谈,所以不得不保持警惕。


    看她高度警觉的模样,榆茵也不禁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绕过满地狼藉,走到常书月身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常书月瞥她一眼,竟在此刻严肃的气氛下开了一个玩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来好消息吧,”榆茵感到有些不妙,下意识站直身体,“让我先高兴高兴,再说别的。”


    “好消息是,我今天查出不少重要线索,包括社团集体之前的经历、遇见的怪谈,以及那个怪谈的具体召唤方式。”


    榆茵屏息凝神地等待:“那坏消息呢?”


    常书月伸手指向窗外,对面的那栋公寓楼正灯火通明,在黑夜的衬托下,每户人家都像是一个被塞进玻璃盒里展览的微缩模型,家里的家具陈设和人员走动都一览无余。


    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她们能清晰地观察到每一盏灯下的住户在做些什么——而在平行的楼层,有一个女孩正面对玻璃窗,身体微微颤栗,用双手捂住眼睛,嘴巴不断张合,像是在念叨着一句话。


    光线落在她脸上、手上,反射显现出两条亮晶晶的水痕。


    榆茵辨认出女孩的口型,她应该是在一边哭泣,一边说:“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说完,女孩就一个激灵转过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恐惧又焦躁地确认着什么。


    接连玩了几轮,榆茵她们就看到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女孩身后极近的位置,双手像两条黑水蛇似的,紧紧绞住女孩的脖颈。


    那间房间的灯毫无征兆地熄灭,她们最后看到的一幕,就是女孩面色恐惧地望着她们,被黑影拖进黑暗深处……


    “坏消息是,我刚刚发现你家对面也有个怪谈。它似乎在这片区域随机挑选住户,强制玩‘一二三木头人’,反正早晚会轮到我们头上,那不如我们主动去找它。”


    常书月看着榆茵,挥了挥手里的撬棍:“所以,做好和我一起去对付它的准备了吗?”


    第130章  怪谈·三叩首


    凌晨三点。


    常书月气喘吁吁地盘腿坐下, 握着撬棍的右手酸痛得有些举不起来,但仍然死死抵住地上的黑影。


    “嘻嘻嘻,一二三、一二三……”


    “木头人, 不许说话不许动……”


    黑影不断发出儿童般尖细的嬉笑声,它由一团形态不定的黑雾组成,每当雾气翻涌、跃跃欲试着要再度凝聚出人形时,就会被常书月毫不留情地一撬棍打散,重新溃散成一团不成型的雾气。


    旁边的墙角处,有几个昏迷不醒的住户正垂着脑袋, 歪歪扭扭地靠着墙壁——其中也包括之前与榆茵两人对视求救的女孩。


    这些住户都是怪谈“木头人不许动”的受害者,榆茵简单地检查了他们的身体状况,判断道:“还好, 都伤得不严重, 主要是皮外伤和惊吓过度。”


    在生命领域的异能者面前, 只要伤者是还会喘气儿的,就都能确保把人完完整整地救回来——要不是这个副本压制异能等级, 榆茵甚至能当场表演一下起死人、肉白骨。


    榆茵操纵着受害者们身上的血肉, 治愈完所有人后,她也略显疲惫地坐到常书月身边, 语气抱怨道:“这个夜晚也太精彩了, 忙活大半夜, 连眼睛都没合过。”


    “以这个城市的危险程度,一般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常书月眼神微动, 似乎是从她的话中得到启迪,说道:“对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要是怪谈一直高强度活跃, 这座城市根本不可能维持表面上的秩序与平静……”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在正常状态下,怪谈不会有这种程度的活跃和密集?”


    榆茵陷入思索,“如果真的存在最近怪谈反常活动的情况,那这个异变的节点简直和玩家们的到来重合——同样也和灵异社接触到镜面怪谈的时间相近。”


    “你说,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那个镜面怪谈给人的感觉,真的是越来越像什么幕后关底BOSS了,真是哪条线索都绕不开它。”


    “目前无法确定,”常书月杵着撬棍站起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收容所内部有一个我认识的玩家,手握更庞大的信息源,可以先问问他了解到的信息。”


    “作为记者的直觉告诉我,有‘大新闻’潜质的真相正在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榆茵点头,刚刚萌生一种躺平的安稳感,就听常书月说:“我把他的号码报给你,等天亮后,由你来打电话和他联系。”


    榆茵愣住了,下意识指了指自己:“我?”


    “没错,”常书月解释道,“我新触发的怪谈,是以一切电子通讯设备作为载体的。只要我暴露在电子屏幕前、摄像头下,就会被它看见。”


    “所以,以后通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常书月拍了拍榆茵的肩膀,笑道。


    ……


    镜廊深处,一个染着乱糟糟蓝毛的年轻人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


    他已经快两天没有进食、休息了,极度的饥饿感在胃部熊熊灼烧,激起一阵阵胃酸泛滥到嗓子眼,高度紧张疲倦的神经更是如同一根随时可能崩断的丝线,将他折磨得濒临崩溃。


    蓝毛抬起头,视野之内四处皆是层叠曲折的镜面,镜中倒映出无数个蓬头垢面、神情憔悴的他自己,狼狈得让他都不敢相认。


    在一天前,他哪里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样命悬一线的境地?


    悔恨填满他的心脏,让蓝毛忍不住哽咽出声:“我们,我们不该来这里的……”


    自从擅自闯入这一层废弃已久的“鬼楼”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就在他与同伴面前展开,投下挥之不去、无法逃离的阴影。


    回忆起刚刚踏进一层时,蓝毛他们还是很兴奋的。


    想要博得网络流量的渴望驱使他们举着自拍杆,不知疲倦般地在楼层里拍来拍去。


    这帮精神小伙是组团专门做探灵直播的,就连什么废弃医院、闹鬼学校都去夜探过,职业生涯中从没见过半个鬼影,哪里会把这区区“鬼楼”的故事放在心上?


    虽然乍一眼看过去,他们也被那些矗立在黑暗里的假人模特吓得心一跳,但心底仍然是不以为然的。


    为了给直播增添一点刺激的看点,这些青年还故弄玄虚地拍摄同伴们伪造出来的鬼影,时而爆发出浮夸的叫喊和笑声,不知不觉就朝着楼层深处走去。


    当时的蓝毛还精神奕奕,和往常一样打开直播:


    “观众朋友们别急,今天晚上我们就带大家探索桂音市凶名远扬的怪谈地,连星大厦七号楼一层!”


    “关于这凶地的传闻是真是假,就让我们一起眼见为实……哎呦,谢谢观众6843号打赏的火箭!”


    连星大厦的名气不小,直播间很快吸引来一批观众,左下角弹幕小字刷得飞快,让人很难时刻看清弹幕内容。


    所以按照直播的惯例,蓝毛通常只会关注大方打赏的观众,读出金主们的留言。


    收到了当晚第一笔价值不菲的打赏,蓝毛立即笑开了花,正要殷勤地与金主互动,却在看清对方弹幕内容时,面色一僵。


    “主播小心,你背后的假人动了……”


    蓝毛下意识读出这条弹幕,然后猛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刷着白漆的模特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角,维持着固定的姿势与他对视,没有活动半分。


    “哈哈,朋友们别吓主播,主播可经不住吓啊!”


    他干巴巴笑了几声,试图缓解心里逐渐加深的恐惧,脑袋里却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那个模特,是恰好面对着他的吗?


    蓝毛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后面的同伴开始争吵:


    “你们谁拽着我的手?还举着杆子呢,我沉不沉啊?”


    “今天真的有人发癫,刚刚还有人从后面拍我的肩膀,吓唬谁呢?”


    “老、老刘……你是走在最后的,后面根本没人会拉你啊……”


    此语一出,几人面面相觑,逐渐意识到不对劲。


    然后,分散在他们附近的假人模特就动了,没有具体五官的面孔直直朝向他们,惨白的四肢僵硬地活动起来,发出掰动骨头似的“咔嚓”声。


    “鬼、假人会动,有鬼啊!”


    “啊啊啊——”


    慌乱之中,他们根本顾不上手里的直播设备,踏着坠落在地的自拍杆和手机冲出去,下意识拼命地往前面跑,最终闯进了一层深处的镜廊。


    明明这应该是一条笔直延伸的长廊,但镜面反射、光线交错之间,镜廊恍然间成为一座有生命的迷宫,生长出数不清的岔路。


    四处皆是一成不变的镜面,道路翻转移动,镜像倒影重重,眼前的景象如同万花筒般迷人眼,让这群年轻人彻底迷失在庞大的镜面迷宫里。


    然而,追逐活人的假人模特和无穷无尽的镜面迷宫,都还不是最恐怖的。


    更可怕的是……镜廊深处,似乎有一个邪恶的怪物正在吸引、呼唤着他们。


    在蓝毛跟着朋友来到一条道路尽头时,他们看见了一尊端坐在神龛中,笑眯眯注视众生的古怪神像。


    神像被塑造成一个肥头大耳、脖挂珠串、坦胸露乳的中年男子形象。


    它手捧一只金灿灿的元宝,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狭小的缝隙,嘴角同样高高咧起,隆起两边异常突出的苹果肌。


    整张面部的线条起伏十分夸张,布满深刻的沟壑和褶纹,再加上神龛两侧燃烧摇曳的烛光,光影在它笑嘻嘻的面上不断变幻……


    不显得慈祥和蔼,反而显得诡谲阴森。


    细缝般的眼角处仿佛反射着诡诈的精光,以一种黏稠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两位闯入者。


    蓝毛双眼直勾勾地黏在神像手中的金元宝上,像魔怔了似的向前两步,情不自禁想要拜倒在神龛前。


    但他嗅觉敏锐,忽地被一股直冲鼻腔的尸臭味惊醒,这才发现神龛附近的镜面上竟都残留着喷射状的血污,还有黑黢黢的苍蝇尸体黏在暗褐色的血污里,时隔多年仍然散发出恶臭。


    而神龛正前方的地面上,还有一块色泽很深的圆形污渍,地面甚至有些微微凹陷,就像曾有什么圆形的东西狠狠撞击在这个位置,向四面喷溅出血迹……


    ——是人头。


    蓝毛很快联想到传说中,那个在镜廊深处叩拜而死的设计师,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


    他忍不住幻想,是人头曾重重磕在地面上,飞溅出的鲜血与脑浆涂抹在神龛前,后来尸体腐烂流出的油脂深深浸入地面,留下永远擦不干净的污渍……


    感到害怕又恶心,蓝毛立刻像是踩到钉子般猛然后退。


    他正想拉着朋友快点离开,却发觉朋友已经陷入不清醒的状态,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走到神龛前,拉都拉不住。


    蓝毛眼睁睁看着朋友猛地跪下,恰好就跪在那个设计师曾经叩拜的位置,脖颈像是要向后折断一样高高扬起,接着猛地弯腰、以头颅撞击地面!


    砰!


    砰!


    一下,一下,又一下。


    朋友重重地叩拜在地面上,哪怕脑袋已经像是炸开的西瓜那样血流如注,喷涌的血液糊满他的脸庞和衣服,他也没有停下。


    无尽血色与层层叠叠的镜像残影相交织,共同塞满蓝毛颤抖的眼瞳,在他呆滞的眼底描绘出一片庞大而恐怖的噩梦。


    直到朋友的身体抽搐几下、彻底不再动弹,朋友也仍然双膝跪地,深深弓腰,血肉模糊的额头抵住地面,十指并拢撑在脑袋两侧——维持着一个虔诚叩首的姿态。


    而镜廊尽头的神像笑意盈盈,两条弯钩似的眼睛注视着蓝毛,似乎在无声地笑着说: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向我叩首吧,直至死亡。’


    “……”


    从记忆中挣扎出来,蓝毛有点想不管不顾地放声哭泣。


    但他想到那些假人模特似乎会追逐声音的来源,只能把哽咽声咽回肚子里。


    饥饿与口渴让蓝毛浑身无力,四肢发软,可是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靠着镜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他想活下去……


    哪怕四肢并用地爬行,他也想爬出这个鬼地方!


    镜面再一次在他面前绽开几条岔路,蓝毛随意的挑选了一个方向,步履蹒跚地向前。


    拐过一个拐角,蓝毛顿时僵硬在原地,深刻的绝望在心底蔓延。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生路,不是出口——而是那尊邪异的神像。


    神龛前,还有他朋友凝固在叩拜姿势的尸体,这似乎暗示着他的未来。


    这一刻,蓝毛感到灵魂像是与身体分离了,他的灵魂在尖叫、拼命想要逃离,但身体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神龛前,膝盖缓缓弯曲下跪。


    就在蓝毛即将叩拜而下时,一阵劲风忽地从他头顶掠过,随即是劈砍硬物的巨响,像惊雷一般在他耳旁炸开。


    控制他身体的力量消失了,蓝毛怔愣地抬起头。


    首先入目的,是一柄闪着寒光、劈进神像脑袋的斧头,那神像明明是木料塑身,此刻却如血肉之躯般涌出暗红色的液体。


    神像体内的污血漫过斧头锋芒处,衬得那只握着斧头的手更加苍白,红与白间产生强烈的对比。


    蓝毛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攥紧斧柄的手看着还挺斯文秀气的,但突出的拳峰凌厉如山,淡色青筋在皮肤下暴起,格外有种暴戾狂放的力量感。


    视线再往上移,黑色卷发的青年漫不经心地低头,阴影笼罩中的五官更加深邃神秘,几滴来自诡异神像的血液点缀在脸颊边,像是某种猩红的装饰,幽蓝色眼眸低垂下来,朝蓝毛投来不带什么情绪的一瞥。


    陌生青年周身骇人的气势,令蓝毛瞬间联想到恐怖电影里的斧头杀人魔,不禁小腿抖了抖。


    楚符打量蓝毛几眼,有些理解老人为何评价这群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了。


    一时间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勾了勾嘴角,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友善,向蓝毛伸出手:“你还好吗?”


    只听“噗通”一声,蓝毛本来还没完全跪下的,这下被吓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了。


    楚符顿了顿,叹息道:“……倒也不必行此大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