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应该就是我们的脚印。”
「玩家您好, 以下是您在本副本中的隐藏身份,请您牢记:」
「你是一位律师,主攻与财产纠纷、保险理赔有关的民事诉讼案件, 在业界小有名望。」
「几个月前,你受雇主张铭所托,处理他父亲失踪前签订的巨额保险。保险公司表示,根据合同约定,该公司仅对意外事故导致的死亡或失踪进行赔付,不包括由于被保险人自身故意行为而导致的下落不明。」
「保险公司查找了张父失踪前的付款信息, 其中有购买登山装备及生存物资、在雪山附近长久租房的支付记录,且有证人证明,张父失踪前行为举止异常, 疑似精神状态有异。」
「所以对方律师提出, 张父的失踪或许是一起有预谋的事件, 该公司可不予受理赔付。」
「为了获得巨额赔偿,张铭决心搜查证据, 以证明其父已死于登山意外——“可是, 已经失踪十多年的人,还会留下什么证据呢?”你对张铭的执念感到荒谬, 但在金钱的诱惑中, 你还是跟随他一起来到了雪山。」
「应雇主要求, 你伪装身份混入了侦探队伍。你想,或许可以利用这群人寻找雇主所要的“证据”, 当然,如果他们查出的情报对你的目标不利, 那你会毫不犹豫地销毁真相。」
「毕竟,你对真相并不在意, 你只想保持你的官司胜率。」
「隐藏任务:得到张铭父亲已死于意外的证据。」
“隐藏任务和身份……这个副本还挺会玩的啊。”
欧洛丝啧啧感叹一声,关闭了系统面板。
至于律师的身份,倒是与她本身真正的能力所契合,不知道是系统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欧洛丝已经把这些信息一字不漏地记在脑海中,闭上眼又回顾几遍,发现了一个问题——
虽然雪山的低温环境,可以使动物尸体常年不腐,但毕竟时隔十多年,就算他们能够在茫茫雪域中找到张父的遗体,又该如何证明张父死于意外呢?
“如果这个雇主不是脑子出问题了,那就是他知道很多信息,却偏偏向我们保持沉默。”
真苦恼啊。
欧洛丝叹息。
她本来就无法确定,玩家之中是否只有她一人拥有隐藏身份,再加上雇主的有意隐瞒,还有那位实力位阶至少在半神以上的神秘NPC“易先生”……
这一趟雪山之旅,可真是表面上齐心协力,暗地里心怀鬼胎啊。
欧洛丝满怀感慨,来到山脚下,某处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没等多久,欧洛丝就看到她的雇主疾步走来,气得耳根子赤红,满脸不情不愿。
而那位令人看不透的易先生,则悠然自得地跟在胖子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个张铭打不到他、也甩不开他的距离。
当然,考虑到张铭表现出来的,对易逢初下意识的惧怕和忌惮,欧洛丝相信,哪怕易逢初毫无防备地站在张铭面前,让他动手,他也是万万不敢碰对方一根毫毛的。
很胆小,但也不失为一种趋利避害、能苟就苟的生存智慧。
易逢初其实感到有点奇怪。
在他印象里,他和张铭也算是从小认识的老熟人,怎么对方面对他,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嗯,嘴角明明还带着和善的微笑啊,肯定不是他有问题。
一直以来,他明明都表现得那么友好、正常!
【……】
手机的声音幽幽响起:【真的很正常吗?你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他这个表现,一看就是你以前给他留下过什么深刻的心理阴影吧。】
易逢初自信满满,在脑海里回复它:【你别多管,在人际交往方面,我有自己的节奏。】
手机陷入失语之中。
他那么异常,却又那么自信……
易逢初不远不近地缀在张铭身后,忽然,他看到半空中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白影,穿梭过纷飞的雪花,直直朝他飞过来。
等白影飞到他一米之内,易逢初才看清,原来这竟是一只纸飞机。
半边纸折出的机翼已经被疾风折弯,机身在气流中颠簸几下,奇迹般地维持住平衡,平稳落到易逢初掌心。
指腹捏住纸飞机那半边折损的机翼,隐隐可以看见纸张内部隐藏着黑色的字迹。
易逢初只疑惑一瞬,就迅速反应过来:
他没有感应到任何危险或恶意的讯号,所以,这可能是有谁在向他传递信息。
至于传信者是谁?
在易逢初脑海里,飞快闪过了莱娜的身影——他受理过多次来自她的祈祷。
印象里,她不仅是命运的虔诚信徒,还被其余信众尊称为……
呃,什么主教来着?
易逢初有点不记得了。
他把纸飞机顺手塞进口袋里,让它避开其余玩家的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约定地点,与众人会合。
人很快到齐,张铭偷偷瞄了易逢初一眼,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咳咳,时间差不多了,那大家伙儿一起出发吧。”
张铭至少还是玩家们名义上的雇主,拥有一定话语权,其余人自然没有异议。
虽然雪山这种环境必然比山下危险,但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任务唯有在山里,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在踏上登山道的瞬间,时间再度静止。
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骤然停滞在空中,莱娜好奇地戳了戳悬在她眼睫前的一朵雪花,六个棱角纤毫毕现,像一枚雕刻精致的小冰雕。
万物静止,冰雪在天地间流淌成无穷无尽的纯白之海,构成一副反自然的景象,恍若荒诞的梦境。
系统提示:
「此刻是被动投骰子环节。」
「雪山的天气变幻无常,而在登山的艰难道路上,任何轻微的风力、风向、雨雪变化,都可能对你们的路途产生难以预估的影响。」
「请所有玩家轮流投骰子,点数总合将决定气候在2小时内的变化状况。」
「请在倒计时三分钟内完成投掷,否则未投的玩家将默认点数“1”计入总合。」
几位玩家面面相觑,陈晖挠了挠头,看向莱娜:“你应该能让我们也都投到最大点数吧?”
“可以稍做影响,但我不推荐你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莱娜回答,“正如系统最初介绍的那样,这座雪山中的一切生灵,其运气的波动都异于往常——有可能我上一刻刚刚给予你们好运,下一刻,你们的运气就又遭到干扰。”
“更何况,哪怕是同一领域,不同异能的表现形式也是天差地别,”顿了顿,莱娜含糊不清地透露,“我的异能,并不擅长于给别人幸运。”
陈晖烦躁道:“那带着你有什么用啊?真是的……”
“呵,”欧洛丝嘲讽地笑了一声,“那你来说说,你这个脑袋进水的家伙,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学者同样瞪了陈晖一眼,眼神中满是严厉和警告的意味,随后朝莱娜点头:“你尽力而为就好,有总比没有好。”
“时间有限,我们现在就开始投骰子吧……”
易逢初站在边缘的位置,以一种近距离看戏的心态,静静旁观了几位玩家之间的讨论。
在他前方,张铭正金鸡独立似的站在登山道上,口鼻呼出的热气还凝固在脸前,膝盖弯曲、重心前移,姿态看起来是说不清的滑稽。
系统的时间静止对易逢初而言,自然毫无影响,但他还不想在玩家们面前暴露太多特殊之处,所以静静垂着眼,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他在心里默默庆幸,幸好在时间静止的瞬间,他就是正常双脚直立的,而没有像张铭一样,做出什么考验身体平衡性的动作……
投骰子的时间紧张,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易逢初和张铭这边的状况,全然没有防备。
——他们显然没有意料到,居然会有一个本土世界“NPC”不受系统影响,全程围观他们的行动。
第一位投骰子的玩家,是莱娜。
她深受命运眷顾,毫无意外地投出了一个“6”。
接下来,依次是学者和欧洛丝,分别投出“3”和“5”。
学者面色稍差,被欧洛丝笑着拍拍肩膀,“没事啦,好歹没有投到最低的两个点数,对整体的影响不大……”
刚刚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她转而又调侃道,“不过,看起来我的运气比你好一点哦。”
学者的面色顿时更差了。
最后,轮到陈晖投骰子。
银白的骰子开始旋转,倒映在易逢初深黑的眼眸中。
在骰子还未停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结果。
在玩家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易逢初微微皱起眉,手指蜷起,但犹豫过后,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脚改变点数。
骰子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一个刺眼的“1”朝上。
“陈晖……”欧洛丝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语气却不善,“你是废物吧?”
莱娜同样抬头看他,狐疑道:“该不会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怒了这座雪山……或者雪山背后的某种存在吧?”
面对众人的质疑或责怪,陈晖瞬间面部涨红,想要反驳却自觉理亏,不吭声了。
系统:「点数总和为15,占总点数的5/8。」
「祝你们好运。」
丢下这一句话,系统就消失了,并没有介绍这个点数是好是坏,又会对天气造成怎样的影响。
时间恢复流动,雪花继续簌簌飘落,剩下一头雾水的四位玩家、一无所知的张铭,以及什么都知道但装作一无所知的易逢初。
一行人继续向山上进发。
风雪隐隐变大了一点,但还无法阻挡玩家们的步伐,对易逢初的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
没过多久,他们就走出了一大段路程,直到张铭气喘吁吁地抬起手:“我不、不行了……”
说着,他的大拇指和食指颤抖着靠在一块儿,比出一条狭小的缝隙,“我们休息,就休息这么一会儿……”
易逢初回头看他一眼,让张铭这样四体不勤的臃肿身材不停登山,那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于是他善解人意地提议:“正好,前面就拐到山崖背风面了,那里风会小一点,我们在那里停一停?”
张铭无力地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闻言连连点头。
与此同时,张铭也隐隐有些嫉妒易逢初——
走了这么久,甚至易逢初穿的衣服还更单薄点,防寒装备只有一条围巾、一双手套,怎么还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
好像别人是来艰苦攀登的,而他只是过来散个步!
两人站在一起,衬托得旁边的张铭更显狼狈了,令他不禁心生愤懑:这是什么非人的体力和御寒能力啊?
老天真是格外偏爱这个怪胎……
拐过弯道,山峰挡住了大部分疾风,风雪明显变小,不再如刀锋般剐过面庞。
他们找到一块安全平坦的背风处,纷纷放下装备,准备停歇下来。
张铭最为急不可耐,他一把扔下东西,就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愁眉苦脸的。
忽然,欧洛丝惊呼一声:“你们低头看,地上怎么有这么多脚印?”
陈晖:“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能在我们之前,就有登山者来过吧。”
“不对,”学者眼神定定地观察着脚印,缓缓说道,“看这些脚印的大小、形状和鞋印纹路——”
“它们应该就是我们的脚印。”
第92章 多出来的第四座侧峰。
狂风从山崖边卷席而过, 哪怕此处是风速最小的背风面,也仍然时而有大大小小的冰粒飘进来,带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冰粒滚落声杂乱无序, 一声声仿佛敲打在众人心头,让围在脚印附近的玩家们感到愈发烦闷。
大脑被无数的未知之谜填满,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欧洛丝凝重地问学者:“你能确定,这是我们的脚印吗?”
学者笃定地点头。
经过真理领域的强化,他的双眼堪比高精度的测量仪器,目测时的准度就能够精确到毫米以下的单位。
他凝视这些脚印许久, 反复测量、对比、分析,甚至可以把每一个脚印对应到具体的人身上。
所以他无比确认,这些脚印必然出自他们四位玩家以及……
嗯?等等。
学者忽然察觉出异样:这些脚印, 大部分都来自张铭和他们玩家, 却没有易逢初的。
可是为什么?
在那个神秘的NPC身上, 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这么多而凌乱的脚印,如果真的都属于我们, 那就好像, 我们绕着这里走了很多圈……”
欧洛丝若有所思,倏然望向莱娜, 笑着问, “你有什么看法呢, 小莱娜?”
此语一出,立即把其余玩家的目光引莱娜身上。
他们这才发觉, 自从这些脚印出现以来,莱娜就表现出异常的沉默。
“……”
莱娜盯着笑眯眯的欧洛丝, 不禁磨了磨牙。
她本来不想和这群人分享情报的,因为直觉告诉她, 这些同行者未必都是可信的同伴。
但此时此刻,她就快被欧洛丝架在火上烤了,只好不情不愿地透露了登山队的传闻。
“原来这座雪山上,还发生过这样的怪事啊,”欧洛丝得了便宜还卖乖,煞有介事地叮嘱,“小莱娜下次再打听到线索,记得及时和大家分享哦。”
冷哼一声,莱娜朝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学者站在一旁,陷入沉吟。
他同样猜测到,山里的时间或许与外界不同,那么这些脚印,说不定就来自其它时间线上的他们……
在更多地方,或许也曾遍布过他们的足迹,只是疾风扬起细雪,很快就把地面上的痕迹掩盖了,只剩下背风处还留有一点脚印,给他们带来提醒。
从这些足迹来看,学者估计他们至少在同一个地方经过了三次,这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在未来迷失于茫茫雪山中,不得不绕着山体走了很多圈;
第二,这些脚印来自三批人——活动在三个时间线的他们。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易逢初的脚印没有出现在其中,都显得很特殊,很可疑……
学者转过头,视线飘向易逢初的方向,正好与他对上目光。
易逢初装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慎重和怀疑,弯了弯眉眼,露出一抹礼貌而无辜的笑容。
学者眼眸微顿,迅速收回视线。
直觉告诉他,这个NPC必然很不简单,非必要的状况下,还是不要贸然窥视比较好。
就在几人观察脚印并进行推测的时候,陈晖站在一旁,眼神逐渐开始放空。
这群人嘴叭叭叭地在说些什么呢?
陈晖怎么觉得,他好像越听越犯困了?
简直让他找回了学生时代,在数学课堂上昏昏欲睡的感觉,甚至连学者这家伙严厉冷淡的气质,也和以前常常让陈晖罚站罚抄的老师如此相似……
在众人的讨论声中,陈晖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脚一下一下地踢着地面的雪堆,百无聊赖。
忽然,他感到脚尖似乎踢到了一块凸起的小土包,就好像底下埋着什么……
这个意外的发现,瞬间让陈晖打起精神,他立即尝试运用异能,把土包破开。
他刚想大展拳脚,系统的提示音就再度响起:
「我们都知道,异能的发挥水平,有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异能者的身心状态和身处的环境。
此刻你正想使用异能,但效果会如何呢?身处这座陌生的雪山深处,你竟也有些不确定自己对土地和山石的掌控力了。」
「现在是玩家陈晖的个人被动投掷环节,将不对外界时间产生影响。」
「请玩家进行投掷,以点数决定您的异能发挥。」
陈晖愣了一下,嘟嘟囔囔地骂道:“神经病吧,我自己的异能情况,我还不知道?需要这个什么鬼骰子决定老子的发挥?”
他把手掌摁在土地上,尝试和以往一样调动异能,可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在他与异能之间高高筑起,令他失去了正常状态下对土地的敏锐感知。
陈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异能者失去赖以生存的异能,这和正常人失去四肢有什么差别?
系统冷漠地提醒:
「请在一分钟倒计时内完成投掷,倒计时现在开始。」
「60,59,58……」
不远处,易逢初也注意到了陈晖这边的动作——他先是低下头,用脚使劲踢地面,好像发现了什么,然后又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一系列动作下来,其肢体语言和表情变化之丰富,也让旁人很难不注意到。
以易逢初对其余玩家的了解,他觉得玩家们应该都发觉了陈晖的异样,只是装作没有察觉,暗地里正不动声色地密切关注着呢。
大概率只有陈晖本人,觉得自己的行动不是特别明显了。
易逢初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陈晖,也很好奇他会有什么发现。
系统的倒计时,催促陈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得不抬起手,投掷骰子。
虚幻的银色骰子飞快旋转起来,易逢初盯着那枚骰子,神色微微变了变。
他不明白,陈晖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差!
——如果没有外力干预,这个倒霉的玩家即将投出今天的第二个“1”点。
一个人的手气能臭到这个程度,让易逢初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在易逢初的视野里,陈晖头顶上的骰子越转越慢,最后缓缓停下,眼看着就要以最小点数朝上……
易逢初无声地叹气。
算了算了,让他暗中帮陈晖一次吧。
毕竟他还是很想知道,陈晖可能有什么新发现的。
于是,易逢初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动了动,指尖弯曲,做出一个拨弄骰子的动作。
刹那间,原本滚到“1”点朝上的骰子微不可查地停滞一瞬,随后缓慢地翻了两面——最终停在“1”对面的“6”点。
陈晖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紧接着欣喜若狂,莫非他转运了?
这次投骰子的运气,居然这么、这么……
陈晖绞尽脑汁,贫瘠的大脑里终于憋出两个字,牛逼!
他高低要让之前那些冷嘲热讽的玩家好好看看,之前他投到最小点数,绝对只是一个意外!
易逢初但笑不语,深藏功与名。
有了“6”点的加持,陈晖一时间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不仅仅是这块土包,连这整座山峰,都能被他所抬起。
在他的掌控中,那块土包恍若活物般拱了起来,簌簌抖落覆盖其上的积雪,然后凝固结块的土壤开始崩裂、变形。
伴随着冰碴子碎裂的咔嚓声,常年冰封的土壤就像深黑的潮水般流淌、翻涌,吐出隐藏在土包深处的东西——
眼看着可能有新线索出现,其余玩家们也不装模作样了,立即凑过来看了看。
那土包里所掩埋着的,原来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板。
拂去表面脏兮兮的冰粒和尘土,露出金属板上的白底黑字,能看出这是一块路线牌,右上角还印着当地旅游局的图标。
“嘁,”陈晖感到失落,“原来是路牌……那能有什么用?山脚还有路途边,隔个一段距离就有啊。”
他说得没错。
这座雪山不算特别高,作为当地还算有名的旅游景点,旅游规划局必然要考虑到登山者的人身安全。
所以每隔固定的公里数,道旁就会设置一块路线牌,上面记录着救援热线、安全路线、景点简介等信息,背面还画着这片山脉的大致地形。
易逢初早在山脚下的时候,就仔细看过路牌,记得这片名为“龙雪岭”的雪域包括一座主脉,和四座延伸向不同方位的侧峰。
在路牌上,主脉和侧峰还各自标有名称,以及名称的由来。
例如龙雪岭,就取名自一个传闻——曾有不少当地人自称,会在极端天气过去后,目睹云雾中有龙盘踞在山中,龙雪岭也因此得名。
种种奇闻异事,看得易逢初津津有味。
手机:【别的不提,就那个龙的传说……你真的没有一点头绪吗?】
没得到易逢初的回应,手机独自躺在口袋里,发出寂寞的感慨:
【真是指鹿为马,指蛇为龙啊!】
学者用手套擦了擦路牌,手指点了点右上角的旅游局标志:“不,这块路牌的时间,应该比我们之前见过的都要早。”
众人定睛一看,这个标志确实与之前所见的不同。
他们之前见到的旅游局标志,都是四座小山拱卫着中间的主峰,山巅环绕着五颗星辰;
而眼前的这个标志,主体只有一座蓝色的山峰,山脚处用寥寥几笔描绘出粼粼水波。
学者解释:“我在山下查询过附近旅游局的信息,在他们很多年前的公告通知里,我看见过这个标志——至少二十年前就改版了。”
“所以,这是几十年前的旧路牌了?”
欧洛丝感兴趣地凑上前,“但这片雪域里,也没有湖泊之类的景点啊,为什么会在旧标志里画上代表水的符号?”
“把路牌翻到反面看看吧。”
一道声音自玩家们背后传来,吓得陈晖抬起路牌的手一哆嗦。
猛然回头,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易逢初就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他们背后,漆黑的眼眸静静观察着他们。
“草,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突然出声吓死人了,”陈晖嘀嘀咕咕,“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鬼一样……”
其余玩家虽然没说话,但也都暗暗提起防备。
他们这些人都是从游乐场里一路拼命过来的,五感的敏锐度远超常人想象,而易逢初却可以避开他们的感知……
这无疑说明,易逢初是一个值得他们重点关注、戒备的NPC。
陈晖嘴上嘀咕着,手上还是依言把路牌翻到反面,露出旧时的雪山地形图。
果然不出易逢初所料,旧标志会画上水波的原因是——仅仅在几十年前,这里的地形还与他们现在看到的截然不同。
旧地形图上,这片雪域只有一座主脉和三座侧峰,而在后来成为第四座侧峰的位置,却只有一处湖泊,旁边标注着“天玉湖”三个小字。
“这……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愣住了。
短短几十年之间,地形就产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完全是违背自然规律和常识的——哪里有山能起得这么快?
而且最诡异的是,山脚下的当地人们,也无一质疑山峰的数量不对。
仿佛有某种庞然伟力,不仅悍然重塑了这片地形,堪称移山填海,还隐秘地改变所有普通人的认知。
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确信,侧峰自古以来就有四座,从来不存在所谓的天玉湖……
学者低声道:“这中间,一定发生了异常的剧变。说不定我们将要探寻的真相,就与这座‘多出来的山峰’相关。”
易逢初则陷入沉思。
该不会是他离开雪山前,误把什么东西落在了山里,才会造成这样的现象吧?
他以前都在这里干了些什么啊?!
第93章 “小心易逢初……”
休息片刻后, 一行人继续在雪山中行进。
期间,学者时不时清点队内人数,防止出现登山队那样莫名增员的情况。
但结果是——
一切正常。
这没能让玩家们松一口气, 反而更加警惕了,因为在难度高达A级的副本里,过分的正常就等于不正常。
而且,如果雪山迟迟不在他们眼前展露异常的那一面,那他们又该如何探索其背后的真相,完成任务呢?
在攀登的过程中, 两个小时转瞬即逝,很快就将开始第二次集体投骰子的环节。
莱娜盯着视野角落的虚幻骰子,沉吟片刻, 随后有意落后几步, 来到学者身侧, 压低声音提出:“我有个猜测……”
“会不会正是我们投出来的点数太好了,所以我们遇到异常现象的概率就大大减少, 反而不利于我们的调查?”
学者很快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或许我们不能一味地追求大点数带来的安逸, 而应该踏出舒适圈, 看看小点数会给雪山环境带来怎样的影响?”
“但这太冒险了……”
一旁的欧洛丝也听见他们的交谈, 凑过来插嘴道,“是啊, 万一小点数没能带来我们想要的线索,而是先一步带来暴风雪、雪崩之类的严重灾害,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莱娜幽幽看向她:“你不是风系领域异能者么,还会害怕暴风雪?”
啧, 糟糕,露出破绽了……
小莱娜还偏偏在学者面前提出这个疑问,根本就是在蓄意报复她!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在心底暗骂一声,欧洛丝面上却仍然挂着笑容:“呵呵,这不是用异能还得摇骰子吗?我怕手气不好,护不住你们和另外两个重要NPC……”
她生怕学者深究她异能的问题,但幸好,系统的时间静止准时降临,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投骰子上。
学者向玩家们——主要是傻不愣登处于状况之外的陈晖,说明了莱娜的猜想。
顿时,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玩家们面前:
是保守求稳,静观其变;还是激进冒险,寻求变化?
系统要求在倒计时三分钟内完成所有投掷,留给他们纠结的时间不多了。
一时间,四人陷入沉默。
“哎,”莱娜叹息一声,打破了寂静,“既然无法达成一致,那就暂且折中一下吧。”
“我们尽量投到中位数以下,略微偏小的点数总和,看看是否会有什么变化。”
“当然,具体能投到几点,我也说不准,得看这座‘圣山’的意愿。”
圣山的意愿无法揣测,但默默旁听的易逢初,自以为他的意愿还是很好揣测的。
易逢初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将所有玩家的神色言行收入眼底,心里想:他一向尊重别人的选择。
既然玩家们想要偏小的点数,那易逢初就暗箱操作一下,满足他们的愿望。
只希望,他们未来的探索成果不会让他失望。
于是,四位玩家轮流投骰子时,就瞳孔地震地发现——
莱娜也就算了,怎么其余每个人也都恰好投出了“2”点?!
“这、这个……”
欧洛丝难得有些怔住失语,卡顿一下,才笑着调侃,“看来,我们的‘圣山’还是很仁慈的嘛,很乐于满足我们的祈愿。”
“不过,一个疑似是A级副本最大谜团的存在,态度这么友善……反而让我更加琢磨不透了。”
说着,欧洛丝垂下眼帘,但睫毛投下的阴影仍然难掩眼底的戒备之色。
她显然并不信任,会有副本里的存在善待玩家。
莱娜瞥了欧洛丝一眼,“其实这不奇怪,毕竟这可是传闻中‘心诚则灵’的祈愿圣地啊,很可能不是什么真正邪恶的存在。”
“命运一向仁慈。”
命运的信徒如是强调。
欧洛丝不以为意,嘲讽道:“要是这座雪山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么仁慈,那张父就不会神秘失踪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不是张父自己触犯了什么禁忌,才导致了失踪?”莱娜撇了撇嘴,无意与异教徒继续争辩,“仁慈与威严,这两者并不冲突……”
在两人争论时,系统播报道:
「点数总和为8,占总点数的1/3。」
「随着幸运的消退,庇护你们远离危险的秩序也逐渐远去,在未来的两小时里,这座雪山中的隐秘、危险和混乱,或许即将在你们眼前上演。」
「祝你们好运。」
系统的声音消失,时间继续正常流动,疾风卷着雪花与冰粒,在众人之间飕飕飙过。
“系统的发言和之前不一样了!”
陈晖握拳,仿佛已经看到成功通关的曙光,“果然,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学者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淡淡地提醒道:“还没通关呢,先别高兴得太早。”
“接下来的一段路,大家都小心谨慎一点,危机总是与机遇同行的。”
……
事实证明,低点数造成的影响,到来得比玩家们想象得更快。
没过多久,原本湛蓝澄澈的天空就被阴云遮盖,逐渐黯淡的光线下,狂风怒号,冰雪乱舞,四周可见度明显降低,几乎难以看清前路的景象。
每次向前迈一步,都要与迎面而来的风雪做对抗,更别提还有深及脚背的积雪,一步一个浅坑,软绵绵地卸去登山者的力道,让人很难使上劲儿。
玩家们都是久经历练的异能者,而易逢初更是本身不科学的非人类,两者都还算适应恶劣的天气。
唯有张铭,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满身肥肉哆哆嗦嗦的,好像随时可能倒在雪地里。
但他没再提出要休息。
因为时间已然不早了——现在是14:36,考虑到冬季的日落时间还更早,他们只有咬牙继续往上爬,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营地,及时安营扎寨,做好迎接夜晚的准备。
张铭清楚,如果不断拖拖拉拉地攀爬,等拖到夜晚,他面临的考验只会更加艰巨。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透支体力使张铭的反应有些迟钝。
直到耳旁传来惊呼声,他才猛然意识到——
前方不远处,在那回旋交织的风雪背后,隐隐勾勒出几道模糊的人影,正步履沉重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难道是其它登山的队伍?
可是,这些影子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呢?
张铭心底泛起一丝古怪,双眼定定地望向前方。
等距离近了些,几道人影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能分辨出他们的大致身形和装备。
看身形,似乎是两男一女,还跟着一个体型低矮的孩子……
“这好像是……我们。”
学者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艰涩地补充道,“我、陈晖、欧洛丝和莱娜的虚影。”
看清前方那几道人影的模样,张铭顿时吓得僵硬在原地,惊恐地瞪大双眼。
他眼睁睁看着,几位一直以来与他同行的同伴,从风雪背后探出来。
四人的脸庞、衣着和背包的款式,都与学者四人一模一样,仿佛双方之间摆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呈现出四人的倒影。
张铭屏住呼吸,一时间不敢动弹。
但好在,对面的那四人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无法看见张铭他们的存在。
他们面露疲倦之色,视线似乎直接穿透张铭一行人,看向更远方的道路,继续步伐沉重地前进着。
寂静的环境中,无人出声,只能听到疾风盘旋的回响。
两批人面对面,毫无差别的脸庞恍若正在隔着风雪对视,距离逼近到几乎要脸贴着脸。
然后又在距离极近的瞬间,径直擦肩而过。
这时学者等人才看清,原来对面的那四人身形有些透明,好像还没有完全与他们所在的时空重叠,相当于只是几道无法干涉、交互的幻影。
陈晖胆子极大,竟毫无防备地伸手捞向另一个自己,手掌从“陈晖”的肩膀处穿过,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另一个时间线上的我们几个么,”欧洛丝思索道,“原来雪山上的时间混乱,是这个意思……”
“真有趣啊,所以他们会是哪个时间点的‘我们’呢?”
易逢初沉默不言,在他眼里,那四道虚影的头上不仅顶着骰子,还标注着时间——2024.1.12,13:58。
也就是明天中午之后。
只过了一天,这几个玩家们就看起来很疲惫,匆匆向前,还与张铭、易逢初两人分开了,也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学者忽地愣了愣,神色有些疑惑。
在他耳畔,传来另一个自己的低语声:
“小心张——”
或许是出于隐蔽性的考虑,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后面几个字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散,学者根本无法听清。
学者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只看见“自己”的背影消失在纷飞的冰雪之后,不见了踪影。
“小心张”……张什么?
是在场唯一一个姓张的张铭,还是……
他们此行将要探寻的失踪者,张父?
怀着这样的疑问,学者跟着队伍一同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成功抵达营地。
但他还没解开上一个疑问,张铭就主动靠近他,鬼鬼祟祟地开口: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提醒你们一下,一定要小心易逢初……”
学者瞬间神情凝固:?
合着你们几个NPC,可能没一个不需要“小心”的,对吧?
第94章 怎么可能有人可以掌控时间?
“一定要小心易逢初……”
话说出口, 张铭也发觉学者神色微妙,不禁疑惑地问道:“呃,怎么了?”
“没什么, ”学者掩饰性地调整一下防风镜的位置,摇摇头,“您请说。”
“是是是,雇主您有任何问题和情报,都尽管告诉我们,”欧洛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笑眯眯地暗示,“我相信,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面对自己暗中雇佣的律师, 张铭眉宇舒展开, 肢体间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自然。
这时学者注意到, 张铭一手攥着敞开的冲锋衣拉链,一手遮遮掩掩地伸进外衣内侧, 似乎是在有意隐藏着什么。
张铭示意两人跟着他走远一点。
等到距离拉开, 营地在他们眼中已经小得像一个微缩模型时,张铭才长出一口气, 从外衣里掏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笔记, ”张铭把笔记本翻到特定的页码, 递给欧洛丝,“里面有一些关于易逢初的记录, 哎……你们自己看吧。”
他笃定道:“任何人看了这些记录,都不可能把那个怪胎看作正常人。”
欧洛丝闻言挑了挑眉, 与身旁的学者一起,将视线投到泛黄的纸张上。
“2012年6月3日天气晴
早上出门的时候, 碰见了隔壁家那个古怪的孩子。与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同,今天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眼角、嘴唇弯起的弧度一成不变,显得那抹笑容异常生硬诡异,就像是一面埋在皮肤下的铁面具,僵硬地焊在他脸上……
那孩子和我打招呼,告诉我,他最近在学习微笑。如果这就是他学习的成果,那我恐怕无法给予鼓励或赞许。”
“2012年6月5日天气阴
今天早上,又遇见那个孩子了。现在他的微笑已经变得很自然了,但这只会让我觉得更加毛骨悚然,就好像我正在亲眼目睹,一个异类如何一步步学习、模仿、伪装正常人,直到他完全融入人群,再也没有人能分辨出他。
他告诉我,我今天的运气很不好,让我小心一点……他母亲就是这么教导孩子,如何与人打招呼的吗?”
后面空了两行,接下来的几段内容大概是之后匆忙添上的,字迹有几分潦草:
“上班途中,遭遇车祸。
一共三辆车追尾,前两辆车损失严重,车主受伤,只有我毫发无伤,只是车前灯该换了。
处理事故时,交警夸我反应快,刹车及时,但只有我知道……那一瞬间,我耳旁好像响起了那个孩子的警告,他让我小心一点。
我基本可以确认,那个孩子应该拥有与众不同、难以想象的力量。”
“2012年6月24日天气阴
医生告诉我,我的状况很不乐观,推荐保守治疗,能减少一些痛苦。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家医院,找了多少位医生,吃了多少形形色色的药……但我得到的,却永远是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最后我问,难道从来没有人能战胜这种病魔,得到痊愈吗?刘医生或许是为了鼓励我,透露他曾接手过一位病情与我相似的病人,对方就奇迹般地活下来了,直到现在都很健康。
我想看看那位活着的‘奇迹’,更想从其口中得知,该如何消除这些顽固的、正在入侵我的身体的肿瘤。但刘医生不肯进一步透露那个病人的个人信息……
没关系,哪怕用尽一切手段,我也会找到那个人的。”
“2012年7月15日天气晴
终于得到答案了,我真的没想到……那个奇迹般痊愈的人,居然会是她,居然就住在我隔壁……
找不到她接受更多治疗的记录了,我开始思考,会不会所谓的有效治疗根本不存在?拯救她的,或许并非是有限的医疗科技,而是其它更加先进,更加万能,同样也更加神秘的手段……
是否可能跟她那个举止奇怪的儿子有关?我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2012年7月15日天气阴
为了方便观察那个孩子,我购买了性能强的望远镜,从家里二楼卧室的窗户往外看,正好能把隔壁院子看得一清二楚,而那孩子常常待在院子里玩耍。
但可怕的是,在我透过望远镜窥视他的时候,他忽然扭过头,与我对上了视线……
他甚至对我礼貌地笑了笑,看口型应该是说了一句……‘叔叔好’。
这太奇怪了。他这样‘正常’的反应,让我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产生了错觉——好像我与他不是正在隔着望远镜相互凝视,而只是在阳光下的街道上偶遇,所以自然而然地相互问好。
可在异常的情景之中,过于正常的举动,就变成了另一种异常。不得不承认,我似乎有些害怕他了。”
“2012年7月24日天气阴
我感觉自己好像要被逼疯了!
不管我隔着多远的距离,用怎样的设备,从哪个方位观察他,他好像都可以精准捕捉到我的视线,然后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害怕他。
我害怕他黝黑无光的双眼。
我害怕他公式刻板的微笑。
我害怕他异于常人的思维和言行。
我想,我可能需要停止一段时间的观察了……至少,我需要让他从我的噩梦中远去。”
“2012年7月30日天气雨
休息几天,我觉得精神好多了。我打算制定一个时间表,比如每观察两天就间隔一天之类的,然后严格按照时间表的规划执行。
观察过程中,一旦发生任何异常,都必须立即结束与那个怪物的所有接触,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自己是清醒且正常的。”
“2012年8月3日天气晴
观察对象行为无异常。”
“2012年8月4日天气暴雨
天气不佳,观察对象整日待在家里,无法观测到他的行为。”
“2012年8月6日天气暴雨
观察对象行为无异常。
打算去他所在的学校,了解老师们对他的印象。”
“2012年8月8日天气阴
连续下了好几天该死的大雨,严重阻碍了我的调查进程,幸好,今天终于放晴了。
一整个下午,那孩子都在庭院里玩耍。由于大雨的缘故,院子里留有大大小小的水洼,我发现他蹲在其中一个水洼前看了很久——调整望远镜焦距后,我才发现,原来那处水洼里还有一条小鱼苗,也不知道是从那条水渠里冲出来的。
那孩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鱼苗,然后用一根树枝,在水渠附近画了一个‘∞’模样的符号……这是什么意思?无穷?循环?莫比乌斯环?”
“2012年8月9日天气晴
天呐,天呐,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放晴,天气炎热,按常理来说,那些水洼应该很快就会在夏天的太阳曝晒下蒸发消失。其它水洼也的确遵循着这样的自然规律,临近中午时就无影无踪了……
唯有那个被他画了正无穷符号的水洼,仍然在阳光下水光莹润,像银镜一样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趁着没人的时候,我偷偷越过栅栏,来到那处水洼前,亲眼见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里面的那条鱼苗,居然一直沿着相同的轨迹打着转,我特意掐了表,大概是6.8秒转一圈,鱼鳃翕动5次,口呼吸1次,尾巴摆动4次。
我眼睁睁看着那条鱼无知无觉地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
仿佛它永远在重复经历同一段时间,永远被困在神秘力量为它筑造的伊甸园……
这就是‘∞’的含义吗?这就是他拥有的力量?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有人可以掌控时间?”
“2012年8月13日天气阴
既然他拥有玩弄时间的神秘力量,那他是否可以让我的身体状态回到患病前,回到更年轻、更健康的状态?
或者,我也不希冀得到更多……我只希望,他能不能把我的肿瘤细胞永远定格在这个时间点,让它们不要再恶化扩散了?
雨珊说,我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还说我常常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常常对邻居院子鬼鬼祟祟窥视的行为让她感到恐惧和不适。
太可笑了,她甚至怀疑,我可能对隔壁那家孤儿寡母产生了不轨的想法,还威胁我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离婚,要带我们的孩子远走高飞……
可我只想活着而已!我有什么错?!我只想活着!!
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们都逼着我认命、等死,所以他们都不可信……我只能信任我自己,我只能抓紧一切可能控制病情的机会,只有我可以拯救我自己!”
越是往后面看,张父的字迹就越是凌乱,每一处撇、折、勾,都像是刀刻般深深嵌进纸张,似乎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个原本教养良好、家庭富裕的中年男人缓缓走向偏执与癫狂的过程。
从一开始单纯的求医,到后来私自调查其他病人的个人信息,再发展到违法的偷窥、私闯民宅……
张父的精神状态和道德行为,简直像是一辆彻底脱轨的列车,带着他头也不回地驶向可怕的阴影。
看到这些记录后,欧洛丝完全不感到奇怪,他为什么会沦落到失踪雪山的结局了。
她正想继续翻开下一页,笔记本却被张铭死死按住了。
张铭从欧洛丝手中抽出笔记本,充满歉意地笑了笑:“看前面这些内容就好了,后面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日记,还涉及到我们家的家庭隐私和矛盾,很抱歉不方便展示给你们。”
欧洛丝对待尚且有价值的人物,向来嘴甜。
她脸上挂着甜美热情的微笑,口中附和着“理解、理解”,心里却暗暗想着,这胖子一定还隐瞒了重要的情报——且这情报必然是对他本人不利的,所以才这么着急地抢回笔记本,不敢让他们看到。
“你们也看到了吧,”张铭小心翼翼地合上笔记本,塞回衣服内侧的夹层里,叹息道,“当然,我同样为家父在患病后的不理智行为感到震惊,但更让我注意的是,我童年的朋友居然还有那么异常、诡异的一面。”
“易逢初一定不是正常人……不,他很可能根本不处于人类的范畴。”
“我和他本来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但没想到,居然就碰巧在雪山脚下遇到他。而且,他还坚持要与我们一同上山,也不知道是否另有目的……”
张铭忧虑道,“我不确定这次偶遇,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但我希望,他不会利用他那神秘可怕的力量,妨碍我们的调查计划,或者做出其它伤害我们的事……”
欧洛丝听懂了张铭的暗示,满口答应下来:“放心吧,张先生,我们会警惕他的。”
“我们都是专业人士,既然您选择雇佣我们,那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您,同时完成任务,保证不让您失望。”
“好,好,”张铭几乎笑出一朵花来,“有你们这话,我就放心了!”
待张铭揣着笔记本离开,欧洛丝笑着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学者,“你怎么看,我们的‘雇主’值得信任吗?”
学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他没有第一时间把笔记本上的线索交给我们,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立场。”
——这位不坦诚的雇主,从头到尾都不是和他们一条心的。
他刚刚下定决心向玩家们展示那几页笔记,也只是想以此为筹码,拉拢他们一起对付易逢初罢了。
“张父精神不太正常,张铭有所隐瞒,易逢初又身份不明、立场不明……”
欧洛丝长长地叹气,有些烦躁地揉乱了头发,“这个副本,还真是麻烦。”
第95章 一颗煮在热水里的头颅。
短暂的交谈过后, 欧洛丝与学者一起朝着营地走去,打算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应对他们即将在副本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刚刚迈出两步, 学者倏然身形一顿。
他神色戒备,飞快地转过头,目光紧紧盯住两人方才停留的位置——在那里,滚落了一小块裹着冰雪的碎石。
在学者的视线中,小石子咕噜噜滚了半圈,然后深陷进柔软的积雪中, 声音轻微得堪比针芒落地,但仍然吸引了学者的注意。
“怎么了?”欧洛丝不禁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实在是没能从那颗平平无奇的小石子上看出什么问题, 好奇地询问, “你在看什么?”
“我忽然想到。”
学者目光上移, 扫过石子上方高耸的岩石、崖壁,缓缓道, “这里是否还存在过……除我们两个之外的, 第三个人?”
顿了顿,他严谨地补充:“当然, 也可能不是人。”
欧洛丝跟着抬头望了望, 然后安抚他:“别想太多了。要是真的存在另一个存在, ‘它’能躲在哪里呢?”
“这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罕有生物活动的痕迹, 很难隐藏。”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学者无意再多说。
他深深地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出现过的证据, 才转身走向营地。
在两人离开后,此地彻底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风卷着雪花打转,新雪簌簌飘落,覆盖在张铭三人曾留下的脚印上。
半晌,深埋的雪层以下,忽然有某种细长的生物动了动,把表面的积雪拱起一个弧度。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条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蛇从雪堆底下钻出来,银白的鳞片轻轻压在雪地上,几乎要与冰雪浑然融为一体,很难用肉眼看清它的身影。
小蛇在雪地中蜿蜒爬行,它时而快速地行在雪上,时而又钻进雪层中游动,最终避开所有视线,钻进易逢初亲手搭起来的帐篷里。
易逢初刚刚阅读完纸飞机给他带来的情报,目前所知的所有信息都串联成线,在他脑海中联结在一起:
赐予心诚者幸运的雪山,在山中目睹多个“自己”同时出现的登山队队员,大约在二十几年前凭空增加的第四座侧峰……
他现在已经能够百分百保证,这座雪山的所有力量与神异都完全来源于他本身——来源于命运与时间的权柄,而与其余任何存在无关了。
说不定经过此行,他就能彻底带走雪山的异常,让这里恢复成正常的旅游景点……
这么说来,他算不算是这个副本的关底BOSS来着?
易逢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默默混在玩家们身边的行为,怎么有点像悬疑片里深藏不露,以近距离欣赏旁人反应为乐的神秘反派?
也不知道这些玩家的通关任务是什么。
思索间,小蛇已经隐蔽地爬进帐篷里,顺着易逢初的裤脚往上攀爬,然后钻进——准确来说,应该是直接融入了易逢初的眼瞳深处。
就像雪融化在温水里那样,蛇身在进入眼眶的瞬间变得透明,然后溃散,重新成为易逢初的一部分。
——这也是易逢初最近新开发的技能之一,他的头发、指甲、鲜血在离体之后,都能变成供他驱使的小蛇,成为他忠诚的眼线。
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这种小蛇严格而言只能算是易逢初的微量组成部分,不能说是真正的分.身,故而智力不高,只能完成较为简单的任务。
不过,这些小蛇用在搜集情报方面,也绰绰有余了。
等小蛇完全融入体内,易逢初眨了眨眼睛,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段段热成像似的画面。
其中包括张铭与两位玩家的交集、他展示给玩家看的那些笔记内容,以及两玩家的私下交流。
“原来,张叔和我之间还发生过这么一段故事……”
手机问:【你真的完全记不起来吗?】
【比如,来自张父的仿佛无处不在的偷窥视线,那个被正无穷符号庇护的水渠,那条陷入无尽轮回的鱼……】
“偷窥这一点,我其实记得,”易逢初不太在意地回答,“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那时候还小,根本不知道‘偷窥’这个概念?”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以为隔壁的张叔叔很喜欢我,他总会坚持不懈地与我打招呼、陪伴我,静静旁观着我玩耍,一度比学校老师还更耐心。”
“据我所知,张父患病后脾气乖戾,他对儿子张铭都没有这样的好脾气、好耐心。”
“虽然他恐惧我、忌惮我,但有趣的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我的关注简直比对亲儿子还要密切。”
手机:【……哪怕我不是人,也觉得你那时的脑回路多多少少有点伪人了。】
恐怕张父做梦也想不到,他噩梦的源头、战战兢兢窥视的怪物、唯一可能拯救他生命的救命稻草,居然是这么看待他的。
一个……还算称职的陪伴型保姆?
只不过这所谓的“陪伴”,是以一方偷窥的形式完成的……
“我小时候确实有点孤僻,”易逢初强调,“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学习吗?”
“孩子长大,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学习进步的过程……像我现在,就成长得很正常啊。”
易逢初面色坦然道。
至于张父在笔记里提及的,他小时候又是预知灾难,又是操控时间的特殊能力,易逢初确实没什么印象——
但是,这难道很奇怪吗?
难道会有人牢牢记得,自己童年时随口说出的问候,或者一时兴起玩过的玩具吗?
说到底,那些对张父而言难以理解、神秘诡谲的事情,其实只是小易逢初平平无奇的“日常”罢了。
而张父本人那些神经质的,甚至在违法边缘来回试探的行为,对易逢初来说也是毫无威胁性可言。
年幼的他只是静静旁观着,一只偏离蚁群队伍的蚂蚁是如何迷失方向,在恐惧中兀自抖动着触须,跌跌撞撞地爬行打转,最后一头栽进火焰深处的。
渺小的蚂蚁落进火中,只会激起刹那间的火光乍亮,接着很快化为灰烬——正如易逢初对张父的印象,本就模糊、微小、并不深刻,早就在十多年间被他抛之脑后了。
易逢初沉吟片刻,忽然开口:
“仔细回想,张父会选择来到这座雪山,应该真的与我有关。”
某天小学放学,易眉山由于工作原因,没能及时过来接易逢初回家。
所以,当小易逢初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门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母亲熟悉的身影,而是面容憔悴,眼底青黑的张父。
老师注意到张父面生,还特意向小易逢初确认过,这是不是他认识的大人,提醒他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离开。
男孩仰起脸,定定地注视张父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认识,这是邻居家的叔叔,每天都陪我玩。”
出了校门,张父就急不可耐地一踩油门,驾车把小易逢初带到一间出租房里。
那还是一间毛坯房,昏黄的灯光电流不稳般地闪烁着,照亮狭窄房间内灰扑扑的墙壁,粗糙不平的水泥地,还有墙角放置的几只铁笼、一只水桶。
铁笼里依次关着一只折翅的鸟雀,几只吱吱叫的仓鼠,身骨瘦弱的猫崽,还有一只毛色脏兮兮的兔子。
旁边的水桶里,浑浊的水下挤满了各种鱼类,滑腻腻的鱼鳞挤压在一起,逼仄的空间几乎让它们难以翻身,鱼目呆滞地吐出一串串气泡。
张父粗暴地打开其中一个铁笼,把那只折了翅膀的鸟攥在手里,双手用力撕扯。
瞬间,几滴血珠溅上张父枯槁而狰狞的面孔,鸟类尖锐的哀鸣响彻整间房间,随后声音缓缓低下去,那只鸟无力地伏在张父手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胸脯起伏的幅度弱下来。
猩红的鲜血顺着张父的脸庞滴落,衬得他不像是衣冠整齐的人,而更像是茹毛饮血的豺狼,异常暴戾恐怖。
“你不是有那种可以改变时间的能力吗?快用啊!”
张父血迹斑斑的手凑到小易逢初面前,急切地把那只濒死的鸟展示给他看,不断催促:“快啊——”
“在我面前展现你的力量!让我看到属于你的奇迹!”
表面上,他好像是在催促易逢初拯救这只鸟;
心底深处,他正在声嘶力竭呐喊的却是——
救救我!
快点救救我!
快挽救我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
小易逢初睁大眼睛,眼神似乎有些哀怜地看着那只鸟,一时间没有动作。
张父烦躁地低语:“你是不是不想救它?好,可以,我们再换下一只……”
就在他即将像丢垃圾一样,把那只鸟随手扔在地上时,小易逢初忽地动了。
他伸出手指,在鸟雀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点了点——刹那间,时间在小范围倒流。
仿佛有无形的针线在鸟雀身上缝缝合合,让鸟翼两侧暴露出森森白骨的撕裂伤飞快愈合,骨头在正位,血肉在黏合,羽毛在疯长……
短短几秒之间,濒死的鸟就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直面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张父的手掌止不住颤抖着,他怔怔地看着这只恢复如初的鸟,眼底求生欲望的火焰猛然高蹿。
鸟雀转了转脑袋,剔透的豆子眼中透出一些茫然。
突然,它猛地啄了两下张父的手指,一口即见血,然后在他的痛呼中振翅飞出窗外。
小易逢初对张父说:“放这些动物离开,你祈求的生路,不在它们身上。”
男孩漆黑的眼瞳,恍若没有波澜的幽潭,倒映出张父急迫渴望的神色,他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轻声指引道:
“顺着我的来路往回走吧,去寻找我最初诞生的地点——在那里,你的愿望会得到实现。”
但那时的易逢初从未承诺过,这个愿望会以怎样的形式实现。
他不喜欢被人这样逼迫威胁,更不会轻易赐予疯狂残暴者永生。
……
营地中心,几人堆起从附近捡拾的枯树枝,点燃火堆,在火上架起了便携锅具。
欧洛丝坐在火堆旁,有意控制了周围的气流,让火焰稳定地跃动着。
张铭此刻摘下了防风镜和厚手套,惬意地感慨:“烤上火,果然就暖和多了!”
“水差不多快煮开了吧,我们等会儿先喝一点热水,然后可以再煮一锅泡面,就着面包、饼干和火腿肠一起吃……”
说着,张铭期待地搓搓手,上前掀开锅盖。
一瞬间,他脸上热切的神色凝固了,难以言喻的惊骇在他眼中蔓延开——
腾腾热气从锅盖下翻涌而出,透过浓浓的乳白水雾,可以看见有无数气泡正在锅里窜动、翻腾,带着一个黑乎乎的球状物体,晃晃悠悠地浮上水面。
那球状物有着一层青胡茬似的、粗短的黑色毛发,毛发下隐约可见带着毛孔的通红皮肉,还有皮下凸起的经脉。
几缕殷红从皮肉中冒出来,接着就像是一点红墨水滴进了水池里,丝丝缕缕消散在滚烫的水里。
若非是氤氲的热气仍带着血腥气,扑向鼻尖时,那股混合着肉香的腥味更是萦绕不散,张铭几乎要以为这是他累到极点产生的幻觉。
热水翻涌,带动那球状物体摇摇晃晃地翻过面,露出一张他很熟悉的脸。
这是……这是——
一颗煮在热水里的人头!!
还是他失踪多年的亲生父亲的头颅!
张铭顿时面色煞白,手一抖,锅盖便重新盖回锅上。
他吓得在雪地里翻滚两圈,连滚带爬地想要远离那口煮着人头的锅,口中爆发出凄厉惊惧的喊叫……
第96章 登山探索的第一夜就减员,这不太好吧?
“啊——人头!!”
凄厉的惨叫在风雪中回荡, 瞬间吸引来其余人的注意。
正在整理装备的莱娜和陈晖连忙跑出来查看,连独自待在帐篷里的易逢初都探出头,用探究的目光看过来。
只见张铭浑身瘫软地倒在雪地里, 四肢还在不断原地挥舞,动作间胡乱扬起细雪,看着像是在积雪中仰泳,也像是突发恶疾。
学者快步上前,双手扶住张铭的肩膀,严肃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有、有人头……”
张铭急促地喘息着, 呼出的热气在他脸前凝为一股股白雾,但他的脸色竟显得比这白雾更惨白几分,冷汗黏糊糊地附着在脸庞上, 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刚刚从冰潭里捞出来。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 指向火堆上的锅, 声音尖锐地喊叫:
“锅里煮着人头!是我父亲的头!”
张父的头?
可是这锅才架起来没多久,而张父本人都已经失踪十多年了……
怎么可能只过了这短短十几分钟, 张父的脑袋就凭空出现在锅炉里?
学者下意识皱眉, 将目光投向欧洛丝。
她刚刚一直坐在火堆旁,如果这里发生什么异常, 应该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才对。
欧洛丝满脸莫名, 她摇着头摊开双手, 竭力证明自己的无辜,“你别看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刚刚我只看到他把水倒进空锅里,然后放到火上加热, 期间没有任何人、或其它什么生物靠近那口锅。等过了一会儿,他去掀开锅盖看看水煮得怎么样了, 突然就开始叫起来……”
学者追问:“他揭开盖子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锅里的情景?”
“当时升起的热气有点遮挡视线,但我还是可以确定,”欧洛丝顿了顿,加重语气,“锅里只有清水,其它什么都没有。”
“你没看到吗?”张铭瞧着都快吓疯了,伸出手指在空中疯狂比划,“锅里明明就有一颗人头!它还翻了一个面,和我对视了!”
“它的眼睛被煮得很烂……一颗眼球皱巴巴地萎缩着,缠着几根血丝,还有一颗眼球已经滑出眼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在张铭的叙述中,透出濒临崩溃的哭腔。
他瘫坐着,缓缓抱住自己的脑袋,神经质地摇晃着头,仿佛想把那可怕的一幕甩出脑海。
学者判断出,已经无法从张铭口中得知更多信息了。
他打算使用异能“真相回溯”,亲眼验证答案。
在他握住锅盖手柄的瞬间,系统的机械音在学者耳旁响起:
「这座雪山就像一个不断变幻的万花筒,每个人透过镜片第一眼看到的,都可能有所不同。
通过异能,你能否看到你想要的景象?这与你的运气直接相关。」
「现在是你的个人被动投掷环节,将不对外界时间产生影响。」
「由于本次运气检定较困难,请玩家连续投掷三次骰子,都需要在倒计时一分钟内完成。」
系统话音落下,位于学者视野角落的骰子就一分为三,等待着他的投掷。
学者叹了口气,之前单次投骰子的时候,他能投到的点数就不大,现在还要连续投掷三次……
他几乎不对自己的运气抱什么期望。
他无可奈何地伸向骰子,结果也不出乎他的预料,接连投出了3点、1点和4点。
然而与学者设想的不同,系统并未限制他的异能使用,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祝你好运。」
这是什么意思?
学者怔愣住,难道这轮投骰子,并不是用于检定他能否成功使用异能的?
心底泛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但学者犹豫过后,仍然坚定地垂下视线,望向那口架在火堆上的锅具。
一如既往的,真理领域的力量在他体内汇聚、涌动,带着他的思维溯源而上,回到了张铭揭开锅盖的瞬间。
透过张铭的双眼,学者同样看到了那颗正随着滚烫热水而起伏、翻滚的人头,但他观察到的细节要比张铭更多。
例如,在人头出现的那一刻,原本崭新锃亮的锅具表面被一层黯淡的水垢覆盖,锅口边沿多出几分卷边,而本应平整的锅壁周围,也陡然增添了许多坑坑洼洼的痕迹……
这些证据都表明,张铭在那一瞬间所看到的锅,并不是他们一路背上山的新锅。
联系到这座雪山时间混乱的特性,大概是在这一模一样的位置上,曾堆起过相似的火堆,火上烤过一口陈旧的、表面坑洼的锅……
而锅里,煮着张父的头颅。
所以这是不是能说明,张父早已惨死在山中了?
学者对张父的死讯并不感到意外,他更加在意的是:
为什么张父的头会被割下来,放进锅炉里烹煮?
难道他在失踪后遇到了什么人,最后死于残忍的谋杀、肢解?
思索之际,学者忽地一惊,眼底浮现出惊异的神色。
——因为他忽然感到,他的异能似乎开始不受他的掌控了。
原本有序的力量倏然走向无序,肆意地向四周蔓延,学者感到无数信息一窝蜂地涌进他的脑海中,其信息量和速度之惊人,都远远超过他的处理和承受范围。
就像一个容量有限的容器,被迫挤进了远超其正常容量的事物……
这几乎要让学者的大脑膨胀得爆裂开来,炸成烟花。
最为致命的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窥视、搜集这座雪山的信息——包括那些含有高危污染和上位力量的认知。
原来,有时候能看到太多的关键线索,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在意识失控的刹那间,学者终于明白了那三次投骰子的涵义。
那并非是阻止,而是保护。
但当他终于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学者顿时头痛欲裂,他用拳头死死抵住太阳穴,试图阻止自己的大脑再接收过多的、危险的知识,但庞大的信息汇聚成江河,潮流涌动,失控般地冲刷进他的意识内部。
霎时间,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雪域,看见了雪域之上不断变幻、重叠、再分离的时间,看见了无数笼罩着雪山的错综复杂的时间轨迹……
学者已经无力再思考,只能用自我保护般的迟钝,来抵抗信息污染的冲刷。
他的视角逐渐上升到高空,浑浑噩噩地俯瞰着整片雪山。
就在那万千时间线尽数收束归一的尽头,学者蓦地对上了一只金色的,竖瞳狭长的眼眸……
在这一刻,他既感到无比恐惧和痛苦,又莫名想要放声大笑——
他看到了!
他已然看到了一切!
原来,原来那座凭空多出的第四座侧峰就是……
冥冥中传来“啪”的一声,学者仅存的理智的丝线终于崩断,令他超负荷的思维戛然而止。
他仿佛正在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无法动弹,无法反抗,耳旁似乎模模糊糊地响起系统的声音:
「直视了不可名状、不可理解的……你的精神无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或许滋滋……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
「请玩家在一分钟内完成投掷,以决定创伤的类型和滋滋滋……」
「从6点递减至1点,轻则……昏迷,重则当场暴毙而亡。」
「倒计时开始,60,59,58……」
学者一头栽进积雪里,欧洛丝惊愕地上前看了看,立即帮他翻过身,以防他的口鼻被冰雪淹没,导致窒息。
欧洛丝开始拍打他的脸庞,试图唤醒他,却发觉有源源不断的污血从学者七窍中溢出,在雪地里汇成一小池血泊。
在欧洛丝的帮助下,学者恢复一丝意识。
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下意识想要完成投骰子的动作,却最终是无法聚起精神和力气,只能恍恍惚惚地听着系统不断催促:
「43,42,41……」
「警告,倒计时已过半,请玩家滋滋滋滋……否则按1点处理!」
「警告!请玩家……」
虽然学者仍处于只有一丝意识的状态,但多年求生的本能告诉他,这次没人能够救他了。
哪怕欧洛丝等人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他这个队友,其余玩家也根本无法替他投骰子。
这次应该是真的栽了,甚至还栽在他自己的异能上……
“……”
易逢初倚在帐篷边,诧异地目睹学者只是投了三次骰子,然后往锅那边看了几眼,就忽然浑身抽搐、七窍流血,倒地不起了。
要不是没感受到力量波动,易逢初险些要以为,那口锅是什么含有危险力量的神秘道具了……
他低头看看处于昏迷之中、毫无自主能力的学者,又抬头望望那颗悬在学者上方的,不断跳动的银白骰子,陷入思索。
直觉告诉易逢初,如果再让那颗骰子像濒临爆炸的炸弹一样疯狂跳动,那不出半分钟,学者就得横死在这里。
登山探索的第一夜就减员,这不太好吧?
而且据他的观察,学者的异能似乎还是很有用的,说不定之后能派上用场呢?
这么想着,易逢初快步退回帐篷的阴影下。
趁着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举动,易逢初朝着学者头上那颗骰子的方向伸出手,仿佛隔空“握住”了它。
在学者耳旁,系统接连不断的催促声倏然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骰子滚动、旋转的轻响。
奇怪……
骰子怎么可能……自行转动起来呢?
困惑在心中一闪而过,学者彻底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因此,他也错过了系统最后的播报:
「恭喜玩家,在神秘力量的帮助下,你的骰子被投出了最大点数,6点——」
「你随机获得的创伤为,“雪盲4小时”,真是幸运。」
第97章 “呼——呼……”
大约下午四点半之后, 深邃的夜幕就逐渐在雪山上空铺展开,绚丽的繁星点缀着夜空,站在覆雪的高坡向上望去, 恍若这些星辰都触手可及。
营地中心,篝火成为这一片区域最为稳定、温暖的光源,在雪域纯白冰冷的底色上抹了一层暖色。
火光随风摇曳,在周围三支新搭起来的军绿色帐篷背后拉扯出忽长忽短的黑影。
欧洛丝叉着腰站在火堆前,唉声叹气:“天都黑了,学者这家伙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清醒过来……”
“看来, 今夜只能由我们三个轮流守夜了。”
说着,她看向莱娜和陈晖,前者刚刚就着水啃完压缩饼干, 后者才把昏迷不醒的学者拖进靠右边的那顶帐篷、塞进睡袋里, 以防他失温冻死。
虽然理论上来说, 这个等阶的异能者不可能轻易被冻死,但这里可是——异能听不听主人使唤都要看骰子眼色的奇异雪山啊!
这才到副本的第一夜, 玩家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么快就拿学者的生命去冒险。
莱娜皱着眉, 艰难地咽下冷冰冰的饼干,举手道:“你看着安排守夜顺序吧, 我都没有意见。”
陈晖也跟着点头:“我也是, 随便什么时间段都行。”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瘫坐着的NPC张铭, 低声嘟囔,“反正每隔两个小时, 我们所有人都要醒来投一下骰子,注定睡不好了。”
“没办法, 副本机制如此嘛,”欧洛丝摊手道, “当然,如果你嫌睡不好,那也可以选择直接通宵,异能者就算连熬七天七夜也撑得住。”
陈晖只是脾气暴躁没定性,外加头脑不如学者等玩家机敏,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鲁莽傻子。
他挠了挠头,对自己还是有点数的:“那还是多多少少睡一会儿吧,在雪山里太消耗体力和精力了,鬼知道之后会遇到什么情况。”
不远处,张铭正抱着手臂、佝偻着背,整个人缩在折叠椅上。
烤了一会儿火,他原本煞白的脸色也恢复了部分血色,放空的双眼里渐渐聚起神采。
他隐约听见欧洛丝几人在讨论“守夜”什么的,便强行打起精神,泛白的嘴唇缓缓翕动,参与到讨论中:“需要我帮忙吗?把这些事都交给你们,那你们的压力会不会太大了?”
三位玩家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欧洛丝就露出一抹自信而可靠的笑容,出面婉拒:“不用了,雇主先生你就好好休息吧。”
“尽管放心把一切都交给我们——毕竟我们可是专业人士,经过相关训练的,有一定野外生存经验,也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容易疲惫。”
当然,这些都是欧洛丝瞎编的客套话。
事实上,是玩家们并不信任这些副本NPC,不敢轻易把守夜这种工作交给张铭——那还不如就让他老老实实睡一觉,好歹一举一动都在玩家们的眼皮子底下。
“好,”张铭自知状态不佳,直到现在,他一闭上眼,眼前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颗煮得滚烫软烂的人头,他也没有硬撑,只是说,“如果遇到任何问题,需要什么帮助,你们都可以及时来叫醒我。”
“当然。”
欧洛丝维持着微笑,她的长相本就漂亮而具有亲和力,放到如今的情景中,更是给张铭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
张铭继续在火堆旁待了一会儿,他贪恋着火焰散发的暖意,又不敢靠近那口被放置在火堆旁的锅具。
一直待到晚上九点多,他感到有些犯困了,才走进最靠右的帐篷,准备睡下。
一共三顶帐篷,原本定的是两人一顶,学者和陈晖在最右边,易逢初和老朋友张铭在中间,莱娜和欧洛丝睡最左边那顶帐篷。
然而,易逢初在搭好帐篷后,友善地邀请张铭和他睡一间,还笑着表示,正好两人可以在夜里好好叙旧谈心一番……
张铭:?
他们之间形同陌生人,能有什么旧事可叙的?
更何况,张铭平时连和易逢初单独相处,都要心脏狠狠收缩几下、冷汗直冒;
要是真让他和他心中的怪物睡在一顶帐篷下,那还不得把他吓得心脏骤停?
于是张铭连连推拒,甚至不敢靠近易逢初的帐篷半步,连忙把自己的睡袋等物品丢进陈晖他们的帐篷里,打算三人挤一挤。
这也正合玩家们的心意——他们本就担心,单留这两个NPC待在一起,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事件。
现在就好了,张铭主动和两个玩家挤一起,更方便玩家们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在玩家们的联合关注和包围下,只要他们想,一只苍蝇都别想擅自飞到张铭面前。
这头,张铭脱下厚重的外衣,爬进睡袋里闭上眼;
那头,玩家们也商定好了守夜的顺序——
欧洛丝守前半夜,即22:00至次日2:00;
莱娜与陈晖一组,一个提供智慧与幸运,一个提供体力,守2:00至清晨6:00的后半夜。
时间临近十点,莱娜两人就抓紧时间回帐篷睡觉了,只剩下欧洛丝独自坐在火堆前。
忽然,她捕捉到一丝脚步声在她背后响起,猛地回过头一看,发觉居然是易逢初。
这个NPC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窝在帐篷里,也不知道现在忽然出现,是想干些什么……
欧洛丝暗自提高警惕,但易逢初却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静静站在帐篷前,火光明暗变化之间,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勾勒出五官的轮廓,平添几分说不上来的神秘与幽深。
“你守前半夜?”他忽地开口,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
“哦,那还不错,”他笑了笑,退回帐篷里,声音慵懒,“截至上半夜,都会是一个平安的夜晚。”
欧洛丝感到几分古怪。
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是单纯安慰她不用担心守夜期间出事,还是暗示下半夜或许不会这么太平?
更奇怪的是,刚才易逢初明明是在注视着她,欧洛丝却有一瞬间觉得,对方的视线似乎投向了她头顶上方。
如同凝视着一片空白的、未知的……只有他才能够解读的空间。
太古怪了。
冰凉夜风拂过,欧洛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搓了搓胳膊。
感同身受之下,她现在有些理解笔记里张父的惶恐不安了。
他与其说是在恐惧某个具体的人或事物,不如说,是在恐惧那种凝视幽邃黑洞般的未知感……人类皆是如此,自古以来,黑暗之所以是人们刻在基因里的恐惧,也正是因为黑暗背后看不见、摸不着的未知存在。
唯有蹒跚行于黑暗中时,人们才能真正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以及不可知之物的庞大永恒。
欧洛丝盯着火焰发呆,喃喃,“不简单啊……”
有那么几个瞬间,易逢初给她带来的压迫感,简直胜过一些上位神性生物,她甚至感觉不到面对危险生物的恐惧,而是感到自己像是飘浮在茫茫星河中的一粒尘埃,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和未知感。
她扶住脑袋,苦恼地揉着头发:“不妙,有这样的存在参与,这次副本的走向恐怕会超乎我的预料……”
……
半夜,张铭迷迷糊糊地醒来,是被尿憋醒的。
他在睡袋里缩了缩脖子,不太愿意大半夜还出去小解,因为在他看过的很多恐怖片里,深夜落单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闭了一会儿眼睛,张铭没能再度睡着,反而是想要小解的冲动愈演愈烈,催促他不得不烦躁地爬出睡袋,草草披上外衣。
旁边的睡袋里,学者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鼻下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但呼吸已经恢复平稳了,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
哪怕学者还昏睡着,他的存在也令张铭多出几分安全感,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而外面篝火的光芒透过帐篷缝隙照进来,更是使张铭心烦意乱的心绪逐渐安定下来。
反正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醒着,还有人在守夜呢……出去快速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么想着,张铭睡眼惺忪地拉开帐篷,跨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迈出去的刹那间,身后的帐篷忽然改变了颜色和款式。
学者的呼吸声骤然消失,帐篷从原本的军绿,转为暗沉的灰色。门帘大敞着,里面空荡荡的,一丝光也没有,只有一种经年未经打扫的尘土味弥漫而出,阴潮而沉闷。
张铭还没意识到背后发生的异变,他继续走出帐篷,刚走两步,就见眼前明亮的火焰倏然熄灭,而本应背对他的守夜人也不知所踪。
……这是什么情况?
脑子宕机一下,张铭迟钝地环视四周,他的眼睛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漆黑,但仍然能借着月光,依稀辨认出——这好像不是他们驻扎的营地。
因为这里没有篝火,没有他的同行者,也没有三顶崭新而结实的帐篷。
这里只有一顶陈旧的陌生帐篷,夜风吹过,它浑身松散的铁架就开始“吱呀”作响,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是鬼魅正在应和着风声低低吟唱。
“欧洛丝?陈晖?”
“你们在哪里?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张铭吓得牙齿不断打颤,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把他能想到的人名都喊了一遍,甚至最后都带上了易逢初的名字。
但这里空旷无人,根本没有人能给他回应,只有寒风一如既往地呼啸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明明刚刚还在营地那边啊,怎么突然就来到这里了?”
张铭现在已经吓清醒了,他在黑暗中裹紧了外衣,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现象。
恍若与世隔绝的孤寂感涌上心头,他怔怔地呆立在雪地里,惊惶得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张铭背后不远处响起。
“咯吱,咯吱咯吱……”
“呼——呼……”
这声音来自帐篷背后,音量不大,且很细碎,但听着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因为张铭听出来有脚踩陷积雪、以及呼吸的声音了。
这里有人!会不会是他的同伴?
肯定是的吧。
张铭迫切地说服自己,一定会是他的同伴,这雪山附近应该也只有他们六个人了……
于是怀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张铭小心翼翼绕过那顶吱呀作响的灰帐篷,满脸期待地探头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道黑乎乎的影子。
它有像人一样的四肢和头颅,可身体的线条却异常修长、绵软,仿佛是有好几条碗口粗的蛇缝合在一个躯干上,以半蹲半爬的姿态低伏在地上。
而在它手里,则捧着一颗被煮得软烂的头颅……那是张铭万分眼熟的,锅里出现过的他父亲的头。
它一边啃食着头颅,把融化得不成型的眼球吸进嘴里,一边粗壮地喘息,吐息间都是对美食的贪欲与满足:
“呼——呼……”
第98章 “山上游荡着好多个我。”
张铭的失踪, 很快就被当时正在守夜的莱娜、陈晖两人发现了。
莱娜最先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她明明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听见有人走出来?
总不可能是睡到半夜嫌里面太暖和,特地开个口子吹冷风吧?
意识到不对劲, 莱娜立即转头查看,就看到张铭的那顶斗篷拉链口大开着,风卷着飞雪飕飕灌进去,里面只有恍惚间被冻醒的学者。
张铭呢?
该不会他们第一夜就把雇主丢了吧?!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张……”
莱娜一边询问陈晖,一边转头看他,却蓦地贴上一张离她极近的脸!
心跳漏了半拍, 莱娜下意识屏住呼吸,紧张得瞳孔骤缩。
由于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她第一眼看清的, 是对方那几乎要戳到她脸上的睫毛、睁大瞪圆的双眼, 还有眼底那抹融入深黑瞳孔的沉沉阴霾。
视线顿了顿, 莱娜才意识到这是谁的脸——是陈晖!
他好端端地发什么疯?
就在莱娜想要一巴掌拍过去的时候,忽然紧紧贴到她脸前的陈晖也直起身, 连连后退几步, 与莱娜拉开了正常的距离。
“你刚刚想干什么?”
莱娜紧紧盯着他,毫不掩饰面上的不悦和戒备, “难道你想趁我转头的机会, 对我下手?”
“不对, 或者说……你真的是陈晖吗?”
莱娜甚至有些怀疑:
会不会是在她转头的一瞬间,陈晖就已经被无声无息地调包了?
虽然那段时间很短, 短到最多只有三秒钟,并且她的感官也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但是, 张铭刚刚拉开帐篷拉链后的消失,难道不是同样发生在无声的几秒之间吗?
所以莱娜完全不敢大意, 只要陈晖离开过她的视野,那就值得她怀疑、提防。
在副本里,遇到各种各样怪异的状况都是有可能的,其中自然也包括——同伴被一些具有伪装能力的怪物顶替。
莱娜就曾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即身边原本可靠的盟友于不知不觉间变成心怀不轨的怪物,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托付的信任只会把玩家引向深渊……
正是因为曾经亲身经历过,莱娜现在也第一时间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
面对莱娜咄咄逼人的质疑,陈晖挠着后脑勺,露出一抹与往常无异的笑容——仿佛方才他眼底的阴翳,只是莱娜在光影变化间产生的幻觉。
“哦,我刚刚只是想凑近点,看看你背后是什么情况,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头转回来了……”
接着,陈晖又毫无异样地抱怨道,“真是的,你下次动作前先说一声嘛,差点额头都撞一块儿了!”
莱娜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语气严肃地说:“你说说,我们在这个副本都经历了什么?从头开始说起,尽量详细一点。”
“在你证明你的身份之前,我无法对你交付任何信任,更别提继续合作了。”
任谁遇到这种赤.裸裸的怀疑,心情都不可能太好。
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几下,陈晖露出不爽的神色,眼角上方的青筋跳了跳,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叙述了他们之前的经历。
莱娜将每个事件一一对应,确认眼前的人应该还是陈晖,松了半口气,但也没完全放松下来。
——因为,哪怕他还是陈晖,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没有问题。
尤其是陈晖刚刚和她脸贴脸的行为,实在是太诡异了……
那一刻,简直惊骇得莱娜寒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胳膊。
莱娜抱紧自己,用力搓了搓手臂,试图让鸡皮疙瘩快点消下去,对陈晖不客气道:“你离我远点,不许再擅自靠过来!”
然后朝身后的帐篷呼唤两声,“学者、欧洛丝,快醒醒!出了一点事!”
呼唤时,莱娜没敢再回头,而是睁大双眼,密切观察着陈晖的一举一动。
很快,帐篷里就传出动静,欧洛丝先一步匆匆走出帐篷,边走还边套着外衣;
然后是昏迷半夜的学者,他居然也清醒了,面色苍白、身形摇晃,正在用纸巾擦拭脸上干涸的血痕。
学者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就发生在你帐篷里的事情,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莱娜忽然注意到学者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毫无神采,望过来时也没有聚焦,视线空茫地停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这让莱娜不禁生出一个猜测,“你看不见了?”
学者点头,简明地解释:“投骰子失败后,可能会随机获得创伤后遗症。我抽到的是雪盲,从醒来之后开始算起,持续4小时。”
犹豫一下,他暂时没把他在恍惚之间听到的,骰子自行投掷的声音说出来。
他怀疑,这座山里有某种不知名的存在,祂可以越过副本机制的规则,直接改变他们投骰子的点数。
所以在这个副本里,或许连系统提供的信息都是不可信的,因为就连他们的骰子,都可能处于未知存在的“暗箱操作”之下……
莱娜点点头:“不会影响后续的行动就好。”接着,她向另外两人陈述了刚才的所见所闻。
玩家们不确定离开那位雇主,他们的任务是否能够正常进行下去,所以几人立马行动起来,在四周搜寻张铭的踪迹。
几道手电筒的光束亮起,一时间照彻整片营地,亮如白昼。
众人里里外外地搜寻几圈,却一无所获。
陈晖紧皱眉头:“别说人影了,连脚印都没找到几个啊!”
欧洛丝把手电筒照向帐篷处,若有所思道,“连帐篷前都没有留下他走出来的痕迹,就好像,他就是在脚踏上雪地的前一刻,凭空消失的……”
学者的双眼暂时看不见,他就没有加入搜查,只是站在原地分析其余玩家的描述。
他猜测道:“雪山里的时间是错乱的,我们之前也见过其它时间线上的自己——那是否有可能,张铭在离开帐篷时,意外踏入了另一段时空?”
“推测出他失踪的原因其实不难,”欧洛丝耸耸肩,“但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找到张铭,把他带回来?”
忽然,欧洛丝神情微顿,像是意识到什么,然后转身钻进张铭的帐篷,蹲在他的背包前鼓弄一阵。
等她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一本外皮磨损的陈旧笔记。
欧洛丝的语气中难掩兴奋:“我之前一直好奇,他不愿意给我们看的笔记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现在他人正好失踪了,简直是一个天赐的好时机!”
她假惺惺地哀叹道:“哎,雇主猝不及防神秘失踪,我们担忧他的安危,不得不查看他的随身物品,以尽快寻找到他的行踪……这很合理,对吧?”
说着,欧洛丝“啪嗒”一声解开笔记本表面的磁吸搭扣,毫无心理负担地翻动纸张。
“……说得冠冕堂皇。”
莱娜习惯性地轻哼损她,却还是和陈晖一起凑近,踮起脚看笔记的内容——
“2012年10月12日天气晴
我调查到,易眉山曾在确诊肿瘤之后,独自前往各地旅行,她应该是从A市出发一路向北,途经D市云屏山、B市绿松江,最后北至龙雪岭。
搜索了各大网络论坛、媒体报道,我发现有关龙雪岭的灵异传闻格外多。
例如在2009年,有旅行爱好者发帖记录,他在龙雪岭登山途中遇到了几个驴友,但经过交流,他惊讶地发现,那些人都一口咬定当时是2005年……
后来回到山脚下,他用那几个驴友的名字问遍几家民宿、旅店,店家纷纷表示最近没有那几个人的入住。最后他怀疑,自己可能是遇见死在山里的游魂了。
在2010年,也有女生在一个旅行交流的论坛里分享,她和男朋友一起攀登龙雪岭,夜里在山腰以上的公共营地扎帐篷休息。
半夜她醒来,外出上厕所,回来时,就看到有个女人的身影鬼鬼祟祟的,绕着他们的帐篷探头探脑。
女生怒火中烧,还以为是撞上小偷了,立即冲上去打算逮人,但没想到那个女人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
女生搞不懂对方能藏到哪里去,困惑地绕着帐篷走了两圈,紧接着猛然意识到,她现在的行为动作就和刚刚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这些事件,都让我联想到那个孩子的能力,似乎有神秘的力量肆意搅乱了时间,让身在其中的人们就像那条待在水洼里的鱼,一头雾水地在原地胡乱打转……
除此之外,我还找到更多的还愿帖,都称赞龙雪岭许愿、祈福灵验,说这片雪山是真的有山神庇护。
我确信,我已经找到了那孩子的来源地。
雪山如此仁慈,那它也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吧?”
“2012年10月14日天气雨
做噩梦了。
我梦见在家附近,街道里,高楼建筑上……都流淌着雪银的河流。我走近去看,才发现原来那不是河流——而是无数挤在一起的,鳞片银白的蛇群!
这些蛇里,最短的也有五米长,而那一条最长、最大的蛇甚至比几十层高楼更高,它身形蜿蜒,一直延伸向视线尽头,我根本找不到它的头或尾……
阳光反射在它们的鳞片上,蛇群都紧闭着眼睛,盘踞在每一个角落,仿佛正拥抱着这整座城市安睡。
梦里的我异常大胆,循着巨蛇蛇尾延伸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恍惚之间似乎跨越了好几座城市,最后登上一座高耸的雪山。
站在山顶远眺,我才惊觉:我注定是走不到蛇尾尽头的。
因为,这条巨蛇居然在整片地表上横贯而过,一直从极东之地,伸展到极西,最后头尾相连……
梦里的场景真是震撼啊,不知道它是否隐含着某种预兆呢?”
“2012年10月20日天气阴
签了离婚协议,正式去民政局和雨珊离婚了,她坚持要带走儿子,我没有阻止……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购置了一批登山设备,还有一个磁通门磁力仪,没办法,我不能直接感知到那些神秘力量的存在,就只能求助于科技了。希望那些力量辐射出的能量,同样可以引起一些磁场的变化吧。
明天,我就要出发前往龙雪岭了,我会把一切过往——工作、车、房子,包括这本陪伴我走过痛苦时光的笔记本,一起留在A市。
如果顺利的话,我还会回到这里的。
祝我好运吧。”
看到这里,玩家们都以为在这页之后,不会再有更多笔记了。
然而,欧洛丝又翻过一页,却发现后面还有一些……很奇怪的字迹。
与之前的钢笔字不同,这些字笔画很粗,颜色暗红近黑,每个字都歪歪扭扭的,横贯至少三四行横线格……不像是直接写在笔记本里的,更像是先书写在其它什么地方,然后又被拓印到纸张上。
书写的内容也很晦涩难懂,不知道是张父在怎样的状态中写下的。
“第四座侧峰,是神的应许之地。”
“穿行在祂皮下,来到祂腹中,祈愿。”
盯着这两行简短的字,欧洛丝皱眉,再次翻页。
“我好像走不出这座山脉了,甚至有些记不清,现在距离我上山,已经过去多久了?”
“终于遇到游客了!”
“……向他们求救,但他们看不见我。”
“一个人徘徊在雪山里,不会饿,不会渴,没人看得见我,也没人和我交流……我快疯了。”
“我好后悔,为什么以前选择了离婚呢?父母离世,妻子带着儿子远走,现在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到我的失踪……谁来都好,谁能救救我?”
翻到最后一页笔记,上面只写了意味不明的几个字——
“山上游荡着好多个我。”
第99章 七层蛇蜕
易逢初意识到, 他似乎是在做一场梦。
梦中他正以巨蛇的形态,在覆雪的群山之间穿梭。
自高处俯视,原本巍峨的山峦叠嶂都变得如同微缩景观一样, 精美、小巧。
小小的山影倒映在巨蛇每一片锃亮的鳞片中,然后被他甩在身后。
远处,落日渐渐沉下山巅,色彩绚丽得仿佛黄金被投入烈火中熔炼,金红发亮。
融化的碎金从天际边缘开始流淌、蔓延,逐渐浸透天空的每一个角落, 连清冷的雪峰上都纷纷洒了一层薄薄的暖色。
易逢初就在这重重雪山间行过,庞大的身躯时而在雪地上碾出深刻的痕迹,隐隐印出一枚枚鳞片的形状——而这些痕迹, 是注定不会被人类所发现的。
因为, 这里是龙雪岭更向北的大面积山区, 人迹罕至,各处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山脉。
再加上这两天又是大雪纷飞的天气, 不超过一天的时间, 新的积雪就会彻底覆盖这些奇异的痕迹,掩盖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从黄昏前进到夜晚, 星辰在头顶上空璀璨升起, 星光映在雪亮的蛇鳞上, 让巨蛇瞧起来就像是正披着一身星河流淌交织成的外衣游弋。
最终,易逢初在一处清透的湖泊前停下, 河畔边竖着一块铁制的路牌,上面标注着“天玉湖”三个大字。
湖泊表面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雪, 但冰层很快就被巨蛇沉重的身躯辗轧成碎冰,与被搅乱的湖水一起沉沉浮浮, 卷出一个个波光粼粼的水涡。
蛇腹下沉,紧贴着湖泊底部光滑的鹅卵石,蛇尾则在不知不觉中紧紧缠住不远处的小山,在借力中开始蜕皮。
裂帛般的声响中,第一层蛇蜕从易逢初身上滑落——比山峦更巍峨崇高的巨蛇身形缩小一圈,沉重的蛇蜕则沉入湖底,将天玉湖填浅了许多;
没过多久,第二层蛇蜕紧接着剥落,庞大的体积和质量坠到湖底,使天玉湖的水面猛然摇晃几下,几乎满盈得即将溢出,而巨蛇进一步缩水变小;
第三层蛇蜕褪去,巨蛇不似过去那样每一段身姿都充满强大的爆发力,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幼蛇了,蜷缩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中;
第四层蛇蜕落下,更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这一次,从蛇皮下游出来的,不再是一条超乎人类想象的大蛇,而是一个拥有人形的生命。
或许是体型变小的缘故,接下来易逢初经历的蜕皮越来越轻松。
很快,他就迎来了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校准和调整,易逢初不断按照人类的身体外形和结构为模板,使自己的形态越来越趋近于正常人。
骨骼的形状逐渐形成,依附着白骨的肌肉纤维生长形成正常的走向,血管在肉.身中移动连接,再被一层光洁、柔软的皮肤包裹覆盖。
最后是体态,他塑造出头颅、脖颈、躯干和四肢,身体的线条愈发清晰流畅,就像是一块粗糙的塑形粘质土经过一系列精细的打磨,最终化身成人。
但这还不够。
他要以易眉山的孩子这个身份真正走进人世间,那他不可能一诞生就是成年人。
所以,随着一层层皮从身上滑落,易逢初的身形也从青年,到少年,再到孩童……
这些过程都发生在夜深人静的夜幕之下,他不断地蜕皮,借此改变着自己的生命形态。
——从神到人,又从成人转变为婴幼儿。
直到一个肌肤雪白、毛发漆黑的婴儿闭着眼,浑身赤.裸地躺在湖泊旁,本应是湖泊的地方也已经被一座山所替代。
那是易逢初的七层蛇蜕堆叠在一起,最终填满湖泊、高高堆起的山峰,也是日后人们认知里的龙雪岭第四座侧峰。
此时,恰好一抹明亮的晨曦在天边亮起。
按照先前的约定,易眉山就披着这道熹光,踩着积雪匆匆赶来……
原来是这样啊。
从梦中睁开眼,易逢初盯着帐篷上方挂着的露营灯,看着灯光摇摇晃晃,正如他的心绪一样。
原来他就是这样成为母亲的孩子,走进这一段人生的……
易逢初无声地叹息,说不上有多么意外,只是有点莫名的感慨。
不知道曾经作为巨蛇的他,又是被怎样的意愿所驱使,才决定成为“人”的呢?
沉默片刻,手机倏然出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既然那座山峰是属于我的蛇蜕,那我理应收回它。”
说着,易逢初的目光投向帐篷外,在跳动摇曳的篝火前,显出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露出一抹微笑,“就让这些玩家像传说故事中的勇者一样,克服一路艰难险阻,来到巨蛇遗落的宝藏前——为我收回我的蛇蜕。”
……
而此时,帐篷之外。
几个玩家凑在笔记本前,读到最后一句话:“山上游荡着好多个我。”
直到这句话,笔记就彻底中断了。
张父到底在山上经历了什么?
或者说,不吃不喝地徘徊在雪山中十多年,他……还算是人类吗?
看完笔记,玩家们心头的疑问没有完全得到解决,反而愈发扩大了,如同一团浓黑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身上,为这个风雪交加的深夜更增添几分寒意。
几人翻阅过笔记本后,就把本子递给了一旁的学者。
他是处于雪盲状态,但作为真理领域的异能者,他还有类似于“信息摄取”的能力。
在手指按住笔记本纸张的瞬间,里面记录的所有信息就都化作散发淡光的涓涓细流,汇流进学者的大脑。
这种程度的信息量,他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处理完毕。
飞速分析着这些信息,学者皱起眉:“后面的笔记,好像也不包含什么对张铭不利的内容……那他先前为什么会选择隐瞒呢?”
“可能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父亲已经变成怪物?”
顿了顿,莱娜又补充道,“还有张父在最后的求救……如果张铭不是恰好在今年找到这本笔记的,那就说明他曾眼睁睁看着父亲的笔迹出现在空白页上,感受着父亲被迫消失在人世间的绝望、痛苦和癫狂,但他都没有选择替父亲寻求帮助,直到这两天。”
要是莱娜的猜测成立,那张铭无疑是一个心性足够冷酷的人,唯一让莱娜想不通的是……
“可他都袖手旁观这么久了,为什么不索性装傻到底,反而花大手笔雇佣了我们这群侦探进山呢?”
“一边雇我们寻找他父亲失踪的真相,一边又再三隐瞒……真让人琢磨不透。”
疑惑之间,莱娜没有注意到旁边欧洛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在场者之中,恐怕只有欧洛丝知道张铭忽然想起他这位便宜父亲的原因——不是为了所谓的的血脉亲情,更不是为了寻求什么真相,张铭唯一所在乎的,从头到尾只有金钱。
张铭想要的只有那笔巨额保险金,为此,他需要证明他的父亲已经意外死亡。
在得知张父仍然以某种奇怪的形态“活着”之后,欧洛丝再回头看自己的隐藏任务,忽然产生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隐藏任务要求她“得到张铭父亲已死于意外的证据”……
那么,先宣称张铭终于带人找到了精神失常多年、徘徊在雪山区域附近竟奇迹般生还的父亲,再把这个活人杀死,伪装出意外死亡——例如在下山途中失足摔死的现场,那算不算她完成了任务?
甚至,这样不可思议又充满曲折的故事,也很容易得到舆论的关注,既可能逼迫保险公司不得不给予赔偿,还能让张铭本人在大众的同情和唏嘘中,卖一波感天动地寻亲多年的大孝子人设。
这对于张铭来说,可谓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算盘打得真好,只可惜,他到底是不了解神秘世界的凶险。
不知道张铭在上山前有没有想过,哪怕他请了一队侦探/律师兼保镖保驾护航,也仍然会悄无声息地迷失在这座雪山纷乱的时空中?
这可是连玩家们这些异能者,都无法抵抗的上位力量!
欧洛丝思忖片刻,决定暂时搁置隐藏任务,转而打开系统面板,开始尝试填写第一项任务:「查明张铭父亲失踪的原因。」
她写下目前所知的信息——
「2012年左右,张父身患恶性脑部肿瘤,求医无果后,他发现邻居家的孩子易逢初具有疑似命运、时间领域的力量,想要利用神秘力量治愈自己。」
「经过调查,张父得知易逢初来源于龙雪岭,一座具有许多奇闻传说的山脉,所以亲自前来寻求生路。」
联系到那句“穿行在祂皮下,来到祂腹中祈愿”,欧洛丝继续往下面填充她的猜测:
「最后,他成功在雪山中觐见了一位不知名的高位神性生物,许下存活或者永生的愿望——愿望真的实现了,但张父从此被困在雪山里,无法被正常时空的人接触到,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
系统发出一阵机械运作的嗡响,随后计算得出结论:
「恭喜玩家,目前任务一探索进度为75%,请再接再厉!」
还剩下25%的进度啊……
感到略微失望之余,欧洛丝倒也不觉得意外。
虽然他们已得知事情的概况,但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尚未浮出水面。
例如:
为什么张父无法离开雪山?
为什么他能够不吃不喝地生活这么多年?
为什么他从此无法被正常人看见,还自述有许多个“他”游荡在山里?
——那个已被完成的“祈愿”,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实现的呢?
还有那位造成雪山异象、实现张父愿望的神秘存在,祂的具体身份是……
在欧洛丝的脑海中,飞快掠过一双幽邃而淡漠的漆黑眼眸。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正是那双眼睛的主人——
“晚上好。你们聚在这里看什么?”
一瞬间,欧洛丝几乎产生类似于背地里八卦别人被抓包的感觉,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站得笔直,如同一位等待检阅的士兵。
还没人答话,就见易逢初的视线下移,落在他们面前的笔记本上。
易逢初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妙起来:“如果没有记错,那这应该是张铭包里的笔记吧?怎么在你们手上?”
“咳咳,”欧洛丝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接着义正言辞道,“刚刚我们发现,张铭先生居然在帐篷前离奇失踪了!”
“为了尽快找到他的去向,提供及时的援助,我们不得不适当了解他的个人隐私,方便我们进行下一步搜查……”
易逢初微笑着戳穿她:“所以就是在偷看,对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欧洛丝一时语塞:“……”
“不过,这也不重要,”在对方无语凝噎的表情中,易逢初悠然地话锋一转,“重要的是,你们现在遇到了……单凭你们的力量无法解决的问题。”
“你——”
学者蓦地顿了顿,换了一个更显尊敬的称谓,“阁下,您是否可以告知我们,您都知道些什么?”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易逢初没有回答,只是询问:“你们只需要回答我,想去往张铭此刻所在的时间吗?”
“……”
众人陷入沉默,各有各的思考和顾虑。
冥冥中,欧洛丝仿佛看到一道虚幻的大门在她面前打开,背后可能是他们寻求的真相,也可能是幽深危险的思路——踏入,亦或是远离?
此刻的选择,或许将直接决定他们这次副本的结果。
心脏渐渐加速跳动,欧洛丝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血管内加速淌过的冲刷声,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忽然笑了:“想。”
都一路走到副本的关键节点了,为什么不索性赌一赌呢?
哪怕在她面前敞开的这条路最终通往深渊,她也想看看深渊是什么模样!
话音落下,欧洛丝就看见易逢初伸出手,指尖指向她的额头……
刹那间,她的思绪似乎停滞了一瞬,等她再回过神,身旁温暖的篝火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顶快要散架的暗灰帐篷,布料被寒风灌得鼓起,随风吱呀吱呀地作响。
而就在她脚边的雪地上,滴落着一串鲜红的血点……
第100章 “请相信,我会比系统更加仁慈。”
独自站在空寂的雪原上, 寒风飕飕地吹过后颈,哪怕是欧洛丝也不禁缩了缩脖子,心里有几分发毛。
深呼吸一口气, 她很快冷静下来,幸好她之前随手就把手电筒塞进口袋里了,让她不至于沦落到抹黑探索的境地。
打开手电筒,欧洛丝环顾四周。
白茫茫的飞雪中,矗立着一顶孤零零的暗灰色旧帐篷,帐篷前堆着一些焦黑的树枝, 看起来应该是曾经用于生火,但从树枝上的落雪厚度可以推测出,火焰已经熄灭很久了。
熄灭的火堆旁, 一口表面坑坑洼洼的锅倒在积雪里, 欧洛丝鼻尖翕动, 就嗅到一股腐臭和肉香混杂的气味——
是人.肉的味道,她立即做出了判断。
再联想到傍晚时, 张铭揭开锅盖, 惊恐大喊锅里煮着人头的情景。
有没有可能,他当时看到的, 正是这口锅呢?
或许在张铭揭开锅盖的一瞬间, 在另一个时空也有人燃起了火堆, 把外形相似的锅架在火上,烹煮着一颗头颅。
然后, 这两条时间线忽地重叠在一起了,让不属于玩家们那个时间的景象映入张铭眼中……
“真是太倒霉了, ”欧洛丝摇头感叹,“不过雪山里居然有食人者, 这是我没想到的。”
“该不会是张父在经历了什么之后,彻底变态、变异了吧?”
当然,这里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帐篷浑身铁架“吱呀”的声响持续响起,增添一些阴森的氛围。
灰帐篷拉链大开着,门帘的布料被风吹得晃悠悠飘动,还正好是朝着欧洛丝的方向拂动的,乍一看仿佛是潜伏在黑夜中的幽灵在向她张牙舞爪。
手电筒光束在雪地里的血迹上停了停,欧洛丝犹豫一下,还是选择先探进帐篷里看一看。
帐篷不大,应该是许久没有人使用了,内部空空荡荡,连背包、睡袋、登山杖这种基础设备都没看到影子,地上也积了一层被风吹进来的薄雪。
仔细搜查一圈,欧洛丝只在角落的地面上发现几道糊着碎肉的抓痕,还有一只被碾碎的机械表。
就好像有人曾蜷缩在角落,试图躲避外界的某种危险生物,但最终还是被抓住双脚,以一种上半身拖在地上的姿态,被巨大的力道硬生生拖拽走了。
而那人被拖走前的最后挣扎,就是双手死死扣在帐篷底部,直到指甲盖被翻开,留下血肉模糊的抓痕……
欧洛丝捡起机械表,也不知道它经历过怎样的重压或摔打,镜面、表盘、指针、表盖全部裂成碎片,杂糅在一块儿,根本看不出它被停摆时的时间。
欧洛丝顿时感到有些失望。
她本来还寄希望于,能够通过这只手表锚定到现在所在的时间呢……
叹息一声,她还是拿起了这只手表,走出帐篷。
这时,另外三个玩家也选择了赌一把求助于易逢初,先后出现在雪地附近,纷纷用探寻的目光打量周围。
莱娜正蹲在帐篷前,见欧洛丝要出来,她慢吞吞地挪位置让道,然后指着地上的脚印说:“地上这些脚印,有一些符合你的鞋码,还有一串应该是张铭的。”
“怪不得,当时只听到他拉开帐篷的声音,没见他走出来……他应该是在跨出帐篷时,就踏进了这条时间线。”
“他从帐篷里走出来,应该是也意识到不对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绕到了帐篷斜后侧……”
莱娜站起身,沿着这个路线走到帐篷后,然后停住了,“大概就在这个位置,他的脚印忽然消失了。”
学者跟着走过来,手指在最后那个脚印上摸索一会儿,面露困惑道:“这个脚印的重心不对——比起正常直立的重心,它明显往后偏移了,所以后脚跟在雪里凹陷的深度很深。”
“他应该是向后摔倒了,”学者两眼无神,只能询问莱娜,“你确定附近没有他摔倒之后,身体印在雪里的痕迹?”
莱娜低头观察,随后笃定地回答:“没有。他的痕迹直到这里,就彻底中断消失了。”
“我看那里还有一串血点,该不会张铭已经死了吧?”陈晖猜测道。
学者问:“血迹是往哪个方向延伸的?”
“这、这个,”陈晖发愁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吞吞吐吐的,“呃,我想想啊……”
欧洛丝看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冲陈晖翻了一个白眼,抢先回答:“朝北偏东约60°方位,应该就是第四座侧峰的方向。”
学者沉默片刻,他们不知道那座山峰到底隐藏着什么,但也没有时间再给他们思考了。
现下唯一的线索就指向那里,哪怕他们戒备,恐惧,一无所知……也不得不被副本推着往前,
半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叹息道:“连夜出发朝那儿走吧。”
“你的眼睛?”欧洛丝瞥了他一眼,询问。
这并非出于什么温情的关心,她想问的其实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会不会拖慢他们的进度?
学者和欧洛丝都对他们之间这种冰冷的合作关系心知肚明,只要学者给其余人带来的麻烦多于益处,他就会被毫不犹豫地遗弃在路边。
“虽然还剩下2小时15分钟的雪盲症状,但我不会拖后腿的,”学者冷静地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可以用异能汲取周围道路的信息,不需要别人特意帮助。”
“在这种时刻,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分散比较好。”
欧洛丝松了一口气,随意地点点头:“好,那就走吧——那位易先生把我们送到这个时空,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向前探索的吗?”
“只是,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没出现在这里。”她低声嘟哝道。
就在这时,系统的机械音忽然在每个玩家耳旁响起:
「投掷,投掷……滋滋滋程序错误。」
「报错……受外来力量干扰严重……」
「运势……骰骰骰骰子!」
「滋,幸运厄运幸运幸yininin——」
“幸”的最后一个音节逐渐变调,拖得很长很长,其中仿佛带着老旧广播特有的、刺耳而嘈杂的金属音质,在所有人脑海中锐利地炸开,
猛然捂住耳朵,四位玩家都浮现出极其错愕的神色。
对于他们游玩者而言,系统就是永不出错的规则发布者——即便副本中惊涛骇浪、地动山摇,它也不会受任何影响,置身事外地旁观玩家们的求生。
但这一次系统的混乱“报错”,显然打破了在场玩家们的固有认知。
刺耳的金属音震荡,使得玩家们头皮发麻,他们心神恍惚地想:
原来系统也有这么……这么脆弱的一面啊?
所以,导致系统程序出错的存在,又拥有着怎样超出规格的力量呢?
没过多久,嘈杂的声音渐渐停息。
机械刻板的系统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青年干净清冽的声线。
玩家们听见易逢初含笑道:
“各位玩家好,从此刻开始,将由我替代系统在本副本中的位置,接管你们的投骰子环节。”
“除了被动投骰子环节,我也鼓励玩家们在面对一些尝试时,积极主动地向我申请投骰子……请相信,我会比系统更加仁慈。”
“祝我们合作愉快。”
玩家们僵住了,一时间大脑空白,面面相觑:“……?”
他们现在基本能够确定了,甚至可以干扰系统、改变副本机制的存在,其力量大概率也是副本支柱、BOSS那个等阶的……
惹不起,也没有资格拒绝他——那就只能陪这位神秘存在玩了,还能怎么办呢?
欧洛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呃,易先生,能请问一下,您为什么能顶替系统接管骰子吗?”
易逢初语气中透出几分认真:“因为在这一方面,我比系统更专业。”
系统新设这个投骰子机制,其实也是因为雪山受易逢初的蛇蜕影响,行走在其中的生命体都运气起伏不定,做成事情的概率也不算变化。
而通过投骰子的形式,系统就将这种运气变化具象化了,本质上是借助于易逢初的力量影响。
又有谁能比命运之主,更有资格掌控运气呢?
——系统不行,就连诸神亲至也不行。
当然,欧洛丝等玩家不会想到这么高端的层面,他们只是进一步确认了,易逢初必然是命运领域相关的上位神性生物。
欧洛丝点头,谨慎地回答:“我们的荣幸。”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破碎得很彻底的机械表,询问道:“请问我能申请投骰子,看看我能不能成功修复这只手表吗?”
陈晖瞥了手表一眼,忍不住说:“这都差一点就碎成粉了,还有救?”
“在我这里,万事皆有可能。”易逢初淡淡道。
接着,欧洛丝就听到了骰子滚动的声响——她视野右下角的银色骰子滚到她面前,一分为三,等待着她的触碰。
易逢初提示:“由于修复难度极大,玩家欧洛丝又不通机械,请在一分钟内连续投掷三次;若点数总计在15点及以上,即通过判定。”
欧洛丝盯着眼前的骰子,不禁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神色,缓缓向它们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