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包中之人


    第二天清晨, 小罗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起床。


    经过半个晚上的头脑风暴,她仔细对照了新手求助区那个帖子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楼主自称在场同学都是民俗/宗教/哲学类专业——可以和A大新开设的宗教与哲学学院对上;


    楼主说主讲老师被神秘力量影响蛊惑,带一干学生来到山区做研究——在小罗逐渐复苏的记忆中, 易学弟同样消失过几天,回来后说是跟着老师外出实地考察了,可以对上;


    楼主描述中的E同学,神秘冷淡,平时话不多,但很可靠——这些特征同样符合易逢初在小罗心里的印象……


    小罗甚至注意到, 楼主发帖用的也是汉语,而在他后续与人闲聊回帖时透露的信息看,他同样是第三维度的原住民, 这范围再度缩小了。


    而当小罗把易逢初和叙事者先生联系到一块儿后, 她居然发觉, 这位神明表现出来的部分性格,有时候还真的和易学弟有些相似之处……


    难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子相?


    “嘶——或许易学弟, 真的,有一些神秘的隐藏身份?”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 是否就可以解释叙事者先生对她格外友善的态度?


    因为机缘巧合, 早已让她和祂看重的血裔相识……


    直到浑浑噩噩地站在洗手台前洗漱完, 小罗仍然深陷于震惊和疑惑之中。


    来到客厅,神明化身已经悠然坐在沙发上, 双手展开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报纸,正在低头阅读。


    今天, 祂收敛了浑身柔和的银辉,穿着一身与“爸爸”身份相符的白衬衣、黑西装, 衣领处一丝不苟地打着纯黑领带,袖口、衣角皆是整理得平平整整,找不到半分褶皱,看起来似乎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


    除了面部仍然像是氤氲着水雾的镜面一般,让人看不真切,祂的打扮和举止就像是一位教养良好的绅士,在清晨开启悠闲的一天。


    小罗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那一幕,不禁视线飘向玄关。


    那柄曾被神明握在手里的黑雨伞,此刻伞面上那奇异的金红鲜血已经流尽,干净地挂在门旁的衣架上。


    小罗没有在空气中嗅到鲜血的气味,大概是伞早已经过清洗……


    呃,不会是叙事者先生亲自洗的吧?


    一个疑问在小罗心中冒出来,又被她迅速掐灭,因为她根本无法把这种富有生活气息的举动,和一位神明联系到一起。


    ‘不过,有强迫症和爱干净这点,好像也和易学弟很像——不不不,哪儿有说父亲像儿子的,简直是倒反天罡!’


    ‘不对,我都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能是因为熬夜,总觉得现在的注意力有些发散……不能再分心瞎想了!’


    小罗扶了扶缺乏睡眠的脑袋,一边羡慕化身先生这样无需睡眠的特质,一边慢慢收回脑海里乱成一团的思绪。


    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7:26,对于喜欢提前到教室的小罗而言,这个时间点已经不早了。


    于是她向神明化身礼貌地问好,然后随手从厨房里拿了几片面包片和一瓶牛奶,匆匆忙忙地背上书包,就打算出门了。


    但小罗刚刚推开大门,就听见背后传来神明温和的声音:“等等。”


    她立即转过身来,笔挺地站定了:“您请说,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吗?”


    神明化身微微颔首:“我现在使用你‘父亲’的身份,暂时无法离开这片区域,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做一个新的尝试。”


    小罗点头,语气郑重:“一切皆以您的意愿为准。”


    似乎是满意于她的顺从,神明化身的口吻中增添了几分笑意:“低头。”


    小罗立即遵循祂的指示垂下头,看到门旁放着一个黑色挎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些什么。


    “我希望你能试着将它带去学校,”顿了顿,祂补充道,“如果你发现,它无法穿过居民区与道路的分界线,那就把它放在地上,你独自去学校。”


    “是。”


    应了一声,小罗拎起挎包就出门了。


    她当然也十分好奇:神明特意嘱咐她带上的,会是什么东西?


    是超乎她想象的厉害道具,还是带有祂力量的神赐之物?


    呃,总不可能是昨晚化身先生杀了某种生物后肢解分.尸,把遗体碎片交给她处理吧?


    种种猜想在脑海中环绕,不知不觉中,小罗就已经离开居民区,走到通往学校的路上。


    “很好,没有出现化身先生所提到的,东西无法穿过界限的状况,一切都很顺利。”


    小罗喃喃自语着,完成了一项小任务,她的脚步不禁变得轻快起来,很快就走完一段路,来到公园旁边。


    路过时,她习惯性地转头,视线越过护栏网,望向正在维修中的公园内部。


    根据小罗的经验,这条路上的大部分异常,都会发生在傍晚的放学路上,包括只能看见影子的尾随者、凭空出现的第二条小路,以及邀请路人进公园玩的孩子们。


    此刻也并不例外,在清晨的阳光下,公园里的场景一切正常。


    卡通大象造型的滑滑梯表面落了一层灰,一旁的红色荡秋千被微风吹动,老旧的铁链发出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吱呀声响。


    “就是这里……在傍晚可能出现一群来历不明的孩子?”


    这声音细声细气的,像是幼童的嗓子还未发育完全,显得极为稚嫩清脆。


    面对耳旁响起的疑问,小罗起初没有察觉出不对劲,自然地点了点头,搭话道:“是啊,莫名其妙地怂恿人越过护栏,和他们一起玩……”


    说到一半,她蓦地僵住,意识到问题——


    是谁,在和她说话?


    吓得一个激灵,小罗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发现声音居然是从她手中的挎包里传出来的。


    “你、您……”小罗震惊地结结巴巴半天,最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请问您是?”


    她之前只是瞎想的啊,该不会包里真的有什么叙事者先生刚刚杀过的受害者吧?


    “是我。”


    挎包中传出轻轻的笑声,神秘道,“让你带上包的是‘我’,在包里的同样是我。”


    小罗大脑宕机一瞬,一时间失去言语。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压低声音:“您……您也是叙事者先生?!”


    这么一想,对方谈吐间的语气确实挺像叙事者先生的!


    只是音色相差太过巨大,这声音脆生生的,让她刚刚没能一下子认出来……


    黑色挎包中,顶替了“妹妹”身份的小分身:“……”


    “也”这个字,用得多冒昧啊。


    好像叙事者是一种生物、一个种族似的——虽然以祂现在不断有丝分裂的状态,这么说也没错。


    不过小分身也只是在心底默默吐槽,然后艰难地翻滚几十度,调整了一下在包里的位置,以求让自己以这个陌生的圆球姿态过得更舒服。


    小罗反应过来包里的究竟是什么,顿时更加紧张,原本不重的挎包恍若变得重若千钧,让她总觉得怎么拿都不合适。


    “您、您待在包里,不会感到不适吗?”小罗不安地询问,“我现在这个提包的高度、力道,还有行走时的摇晃程度,您都还满意吗?”


    小分身是易逢初在这个副本里的分身二号机,为了方便,祂暂时给自己命名为“小逢”。小逢语气平淡地回答:“无所谓满不满意,我现在可以说是使用着你‘妹妹’的身份和躯体,没有四肢和五官,只是一个肉球罢了。”


    “放心,不会需要你一直拎着我的。目前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我正在生长出更便于行动的肢体。”


    小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想到她手里拎着的,是存有叙事者先生部分意识的,有生命的肉球,她就觉得头皮麻麻的,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


    ——这是人类对于反常识、反自然的事物的下意识排斥反应,但叙事者先生似乎就不存在这种心理。


    祂好像总能适应各种角色,不仅是“父亲”,还是一个名为“妹妹”的球,祂都能泰然自若地接受,甚至以一种被装进包里的、像是什么分.尸案受害者的视角与她对话……


    现在小罗开始觉得,祂所说过的“热爱戏剧和表演”,应该是真的了。


    这位神明,或许是真的以万千世界为舞台,以众生命运为角色,沉浸式地观赏、参与一场场“戏剧”。


    小罗木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把装着神明的包拎到学校,她尽量放轻呼吸和迈步时的动作起伏,希望运送得足够平稳。


    ‘要是说出去,我也是运送过一位神明的人,遥遥领先同等级的玩家啊……’


    小罗如是想。


    来到校门口,许许多多和小罗年龄相仿的孩子正有说有笑地进入学校,但这些孩子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他们没有脸。


    由于罗笙乐本人不可能清楚记得这么多同校学生的面孔,学校场景就对这些不重要的背景板NPC做了模糊处理。


    哪怕小罗试着和他们互动,这些孩子也只会做出最基础的回应,比如点头和打招呼。


    只有她的同班同学NPC和几位老师,有资格拥有各自的面容和简略名称,从外表上看接近正常人。


    咳,至少比现在包里的那位更像人……


    小罗熟门熟路地找到班级所在的教学楼,提心吊胆地走了一路,她也不免感到疲惫,于是在楼梯和电梯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叮——”


    升降梯到了。铁门在小罗面前缓缓敞开,露出空荡荡的电梯间。


    她正要踏入其中,就听包中的神明出声道:“停下。”


    “你面前的,是正确的电梯吗?”


    第72章  小E在增殖ing


    “你面前的, 是正确的电梯吗?”


    幼童般稚嫩的声线,与神明惯用的平淡冷静的语气形成极大反差,让小罗顿时一愣, 抬起的脚悬在半空。


    她忽然想起来,失忆前的自己曾经总结过这么一条规则——


    「上学时,一定要走对楼层和教室,注意分辨电梯!一定、一定不能走进那间不存在的电梯!」


    小罗缓缓收起即将踏入电梯的脚,视线环绕一圈,仔细地观察起来电梯内部的场景。


    此刻留意去观察, 她果然很快发现了诸多异常:


    比如,在小罗的印象里,以前的电梯都是按键在右侧, 左侧悬挂着一张公益广告海报;


    但她眼前的这间电梯, 却是按键在左、海报在右, 甚至连海报上的文字都是反过来的,像是照片翻转之后的镜像。


    另外……


    小罗的视线往下移动, 停在电梯地面上, 瞳孔骤然微缩,一阵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


    明明电梯内空无一人, 但是在电梯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倒映出了重重影子——许许多多面目模糊的孩子肤色惨白, 肩膀挨着肩膀、胸膛贴着前面人的后背,拥挤地站在电梯间里。


    小罗猛然抬头, 迅速后退几步。


    虽然她只能看见这些孩子的倒影,可她仍然能够想象到, 此刻孩子们或许正隔着一道铁门的距离,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甚至隐隐期待着她走进电梯,永远与他们作伴……


    “滋滋……电梯上行。”


    十几秒的僵持之后,提示音中混合着古怪的电流声,铁门在小罗面前慢慢闭合。


    而在电梯门旁的楼层显示器上,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


    1、2、3……


    起初速度和楼层都还算正常,然而直到超过教学楼共有的七层,数字却还在不停歇地跳动,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一颗濒临癫狂的血红心脏。


    15、16、17……18!


    显示屏中的数字停在了“18”,颜色红得触目惊心,深深刻进小罗因紧张而缩小的瞳孔中。


    她想,都说地狱十八层,那如果她毫无防备地走进电梯——她会被带往地狱吗?


    要是没有叙事者先生的提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幸好,祂和祂的子嗣易学弟一样,都是友善的存在!


    小罗惊魂未定地长吁一口气,开口时还带着颤音:“感谢您的提醒,赞美仁慈的命运!”


    如果叙事者先生的分.身愿意,她恨不得双手恭敬地捧着挎包,就像举起无上的冠冕一般高高举过头顶。


    但她也只是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然后就根据直觉判断,叙事者先生大概不会喜欢这么高调的感谢方式……那会显得很蠢。


    经过电梯这段插曲,小罗暂时对那种不受控制的封闭空间产生了阴影。


    再转头看漫长的楼梯,她都觉得这些阶梯变得可爱起来了。


    不就是五层楼吗,她可以爬!就当锻炼身体了!


    等小罗拎着挎包爬完五层楼,再找到自己所在的三年级五班教室,坐在座位上啃完早餐,刚好还有五分钟上课。


    教室内的喧哗声渐渐消失,老师已经带着书本站到讲台前,等待上课铃打响。


    小罗也连忙准备好书本,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课堂上。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被她放置在座椅旁的黑色挎包忽然动了动,几处接连凸起又平下去,像是里面的生物正在生长出四肢,并缓缓舒展几下身体。


    包中,原本属于“妹妹”的肉球已然出具躯干、四肢、脖颈和头部的雏形,仿佛这只黑色挎包是一个孕育生命的温床,遮光的布料下是类似于羊水般黑暗混沌的环境,里面正在孵育一个婴儿。


    肉.球通体淡红的颜色逐渐褪去,转变成婴儿肌肤惯有的白嫩,其中偶尔夹杂着几片柔软的蛇鳞,如同还未褪过第一次皮的幼蛇表皮。


    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这无人察觉的角落,小逢蜷缩着,努力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祂终于在正确的位置长出一双眼睛,鎏金的眼瞳恍若在黑暗中发着光,竖瞳微动,望向包外。


    嗯……有了人形,或许祂可以尝试在校园里独自行动了。


    ……


    下课铃响,小罗低头瞥了一眼,才惊觉挎包的拉链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居然被拉开了。


    考虑到包中化身的声线和体型,小罗心里顿时升起一种类似婴幼儿走丢的焦急感。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小一个球,是怎么拉开拉链的?


    又该如何在外行动呢?


    叙事者先生其实可以叫上她的,让她作为代步工具……不对,应该说是虔诚的奉行神意者。


    小罗脑子一抽,被属于三年级的幼稚冲动所驱使,她蹲在座椅旁,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朝四周呼唤几声:


    “叙事者先生……叙事者先生?”


    听到熟悉的人在叫祂,特意投来注意的易逢初:【……】


    祂又不生长在地上,学姐这个姿势找祂干什么!


    于是,小罗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径直在她脑海中响起:【我在,但若无事,不要随意呼唤我。】


    小罗立即反应过来,她刚刚做了什么愚蠢的举动,羞愧不已地低下头:“啊……是、我知道了!”


    好在神明没有追究她一时的失礼和错处,祂的态度始终平和宽容,就好像在面对邻家不懂事的小辈。


    小罗放松下来,心想,可能在叙事者先生看来,她确实是祂孩子的邻家玩伴吧?


    没想到啊,有一天她也是沾上易学弟、呸,易小先生的光了。


    这边小罗正在感慨,岁月静好;


    另一边,刚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的老师,却陷入了惊惧之中。


    上课至一半,老师就感到有什么触感冰凉的东西,正在沿着它的双腿、脊背往上攀爬。


    那东西柔若无骨,如同一条游鱼般摆着尾巴,最终攀在它的肩膀之后。


    这种触感是那么真实,以至于它确信这不可能是它的错觉。


    但偏偏,坐在讲台下的同学们都面无异色,似乎没人能看到它背后的东西;


    它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放下课本,手向背后伸去,拼命试图抓住那抹诡异的冰冷,却屡屡抓了一个空。


    恍若有孩童尖细的笑声在它耳后响起,声线稚嫩,气息却舒缓平稳,更像是成人正在从容地轻笑。


    趴在它肩膀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师本就是为杀死玩家而生的怪物,却第一次遇到了它无法理解的“怪物”,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刻的、渗透进骨头里的恐惧。


    一时间,它为这种未知的惊惶而毛骨悚然,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找小罗同学的麻烦,心不在焉地熬到下课铃响。


    以往,老师都会在课后恋恋不舍地离开,遗憾没能抓到那个玩家违反规则的瞬间,好让自己磨牙吮血、饱餐一顿。


    但今天,它却像脚底抹了油,近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教室。


    镜子——它要照镜子!


    老师心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它连书本都等不及放回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冲进隔壁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抬头。


    只见一条莲藕似的婴儿手臂正搭在它的右肩上,将老师深色的外衣攥出几分褶痕;而在左肩,则缠着一截纤细的蛇尾。


    蛇鳞细密柔软,哪怕隔着衣服布料,老师都能感受到那种冰冷而光滑的触感。


    这是什么怪物?


    它怎么不知道,学校里诞生了这类半人半蛇、能力诡异的怪物?


    老师惊慌失措地愣在原地,接着它就从镜子中看见,一个银白的脑袋从它背后探出头。


    那婴儿皮肤是白色的、鳞片是白色的,连毛茸茸的胎发和眼睫都是银白色的,在光线下呈现出独特的金属质感,整个人都像是由冰雪捏成。


    唯有一双眼睛是金色蛇瞳,纯黑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如同蕴藏着神秘与绝望的地缝。


    老师定定地凝视着镜面几秒,随后就有一声喊叫即将冲破咽喉——它不是以攻击力见长的怪物,只有吸引来同伴一起对付背后未知的存在,它才有存活的可能!


    然而,搭在它肩上的蛇尾却比它更快。


    鳞片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冽的虚影,飞速地缠住它的脖颈,死死地扼住、收拢……


    像是绞刑架上的绳索,无声地带来死亡。


    老师下意识抓挠起脖颈周围,却无法违抗那蛇尾的力道,它只能瞪大双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球凸出、嘴巴大张,面色涨红后又逐渐变得青灰,像是火焰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几滴鲜血喷溅到镜面上,很快顺着光滑的平面滴落,汇进下方的洗手池里,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老师彻底停止挣扎。


    它的身形晃了晃,但没有直接倒下,而是以一种双腿无力弯曲、肩颈向后仰的奇怪姿态停住,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正在背后支撑它一样。


    然后从半人半蛇的婴儿身上,又爬出了一条手指粗的小蛇,缓缓游进老师瞪大凸起的眼睛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老师僵直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祂自然地站直,对着镜子洗掉脸下的血迹,然后露出一抹笑意。


    祂把蛇婴向上托了托,让另一个自己坐在祂的肩膀上,拿起书本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大步迈入。


    “……郑老师,你的脖子,”同事抬眼看了看祂,欲言又止地在脖子一圈比划两下,然后问道,“怎么有好几道血痕?”


    “看着像是被指甲抓挠了好几下,都出血了……是今天的学生不听话吗?”


    易逢初望向同事,在那一刻,同事莫名觉得心底一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没事,”易逢初笑了笑,随口回答,“我自己挠的,只是脖子有点痒。”


    “哦、哦……好的,没事就好。”


    同事匆匆点头,不敢追问。


    ——如果是自己挠的,那会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挠出那么几道凌乱深刻的血痕?


    第73章  请全体师生警惕学校内外出现的一切蛇类


    教师办公室是一间六人的配置, 木质办公桌排成两列,桌角放着不同科目的教科书。


    小逢待在挎包里生长的时候,也跟着无聊地听了一点课, 记得现在被祂顶替的“郑老师”应该是一位语文老师。


    所以易逢初视线一扫,很快就根据教材的科目找到了办公桌,祂动作很自然地来到桌前坐下,周围的同事也无人起疑。


    桌上贴着郑老师的排课表,易逢初为了更熟悉自己现在的人设,就特意瞧了一眼。


    这毕竟是具象化出的场景, 而非正常完整的世界,故而郑老师的课表上居然是一片空白,每天只有五班这一节课。


    这也太轻松了, 那祂岂不是已经可以下班了?


    易逢初百无聊赖地托着腮, 正在思考着翘班, 到学校各处溜达一圈,就见办公室的大门又被推开。


    门后是一个全身长满眼睛的女人, 它的眼睛都没有眼睫毛, 只有眼瞳和眼白,像是一颗颗剔透水润的水银丸, 滑腻腻地上下滑动着, 将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从其它老师的反应中, 易逢初得知这是三年级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的面部同样被黑黑白白的眼球覆盖,看不清它的表情, 但能从语气中听出严厉:“我们年级的老师都在吗?紧急开一个会议。”


    坐在易逢初隔壁办公桌的林老师颤颤巍巍举手,“我, 我刚刚准备去上课……”


    无数眼球齐齐看向它,让英语老师不禁抖了抖, 教导主任不容置喙地下令:“你先让学生自习,之后再补上。”


    被紧紧凝视的感觉太有压迫感,英语老师连连点头称是。


    易逢初目睹它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发觉在“家”场景中,由于出现的怪物数量较少,只能看出“爸爸”的力量高于“妈妈”;


    但在学校,NPC可太多了,因此它们之间的层级划分似乎更加鲜明。


    比如,目前看来,教师高于学生,而教导主任又高于教师。


    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地位更高的怪物,比如校领导、校长……


    等英语老师处理好学生自习的事情,教导主任就把大门紧闭反锁,拉上窗帘、打开灯,在严肃的氛围下开口:


    “校长先生下发紧急通知,让全体师生警惕学校内外出现的一切蛇类。”


    “哪怕发现一抹影子、一枚鳞片、一张蛇蜕,也需要立即上报。只要信息属实,上报者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


    “以上这些,你们不仅要记在心里,也需要在课堂上多次提及,确保学生同样行效。”


    “蛇?”


    几位老师面面相觑,都极为不理解,展开讨论——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蛇了?难道是从别的场景跑进来的?”


    “校长这么强调,事情一定很严重吧。”


    “那蛇就一定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普通蛇类了,让校长都这么重视,大概实力不可小觑。”


    “奇怪,不是有伟大的咒噩之父定下的规则,任何存在都不得跨越场景吗?是有存在想办法钻了规则漏洞,还是规则有可能失效?”


    易逢初保持微笑,静静旁听它们讨论如何寻找、应对自己。


    ‘其实我已经在你们面前了。’


    祂在心里悄悄地说。


    攀在祂肩上的小逢弯了弯尾巴尖,似乎有些得意。


    教导主任严肃道:“你们不需要知道蛇类的来历和身份,只要遵循校长先生的指示行动就好。”


    接着,它便提及另一个话题,“为了提高各班死亡率,接下来让我们开展这周的教研会。”


    “请各位老师提出并讨论引诱学生触发规则的方法……”


    易逢初:“……”


    居然还真的要开教研会吗?


    不对,这教研会真的正经吗,连怎么杀人都要交流一下心得?


    之后的会议里,易逢初就抓住其余老师发言时停顿的时间,随意地附和几个观点。


    看似好像参与了,实则毫无自己的思考。


    与此同时,易逢初在思索另一个问题:如果咒噩之父同样在这个副本里,那祂会给自己安排怎样的身份?


    按照常理来说,高傲的真神在自己创造的小世界中,自然会选择最为至高无上的身份,不会容忍任何事物在实质或名义上位于祂们之上。


    ——而在这所学校里,能够向全校师生发号施令的校长,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很可能由咒噩之父担任的角色。


    但是……


    易逢初想到那一大堆严格限制NPC的规则,又有些不确定了。


    像咒噩之父这样多疑多虑、谨小慎微的伪神,真的会愿意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上吗?


    【关于这些问题,】手机在祂脑海中开口,【或许,你可以问问命运本身。】


    【抛硬币、掷骰子、甚至是扔树枝,只要是你发问,命运自然就会给你答案。】


    易逢初若有所思。


    对哦,祂身为命运领域的存在,能力涉及过往、现在和未来的可能性与走向,居然还没有真正试过“预言”。


    于是趁着其余老师发言,易逢初随意抓了一块形状比较规则的橡皮,橡皮套正面印着商标,反面印着一行行英文小字。


    易逢初暂时定为正面朝上表示肯定,反面朝上为否定,然后就漫不经心地抛掷起来。


    指尖一抛,橡皮在半空旋转着下落,祂默念:


    ‘咒噩之父是否在这个副本里?’


    橡皮落到桌面,正面朝上——是。


    想了想,易逢初又抛掷:


    ‘那咒噩之父是否在居民区场景?’


    这次橡皮落下,却是侧面朝上——是,也不是。


    ‘咒噩之父是否在学校场景?’


    ——是,也不是。


    ‘咒噩之父是否是校长?’


    ——是,也不是。


    易逢初微微皱眉,随后意识到什么,换了一个表述方式:


    ‘校长是否是咒噩之父?’


    在接连三次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后,橡皮终于正面朝上——是。


    看到这些结果,易逢初不禁猜测:难道咒噩之父现在的状态和祂类似,同样分裂成了多个个体?


    不然,祂怎么会同时身在学校和“家”,却又不完全在这两个地点?


    易逢初正在走神,忽然,教导主任的眼球就一齐滑动起来,就像挤在狭小水桶里的泥鳅,滑溜溜得令人作呕。


    它望向易逢初的方向,似乎有些疑问:“郑老师,今天你的发言怎么这么少?”


    当然,偶尔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在教导主任的印象里,郑老师是一个在它面前畏畏缩缩、又谄媚讨好的胆小家伙。


    每次教研会,郑老师都会认真准备,磕磕绊绊地对着稿子读,试图讨好教导主任。


    所以,它从未见过郑老师如此气定神闲的姿态过。


    刚刚有好一会儿,教导主任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它并不是老师们的上级——而坐在旁边微笑点头、时不时发表一点感想的郑老师才是。


    衬托得它活脱脱像个主持会议的秘书。


    面对教导主任的疑问,易逢初面色不变:“刚刚上完课,又没能抓住学生的错处,有点累了。”


    “是这样啊,”教导主任点点头,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球却没有移动,仍然死死钉在易逢初身上,“你的脖子,又是怎么回事?”


    “脖子周围发痒,不知不觉就挠破了,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落下,其余老师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神情复杂地看向“郑老师”。


    以前的小郑……有这么勇猛吗?


    居然还敢这么自然地反问教导主任?


    瞬间,办公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老师都屏息凝神,关注着“郑老师”和教导主任之间的交锋。


    教导主任沉默片刻,眼球上上下下地打量易逢初几眼,确实没有发现更多异常,不仅长相、声音和身形都未变,连“郑老师”右手边的烫伤疤痕都一模一样,应该不存在被顶替的可能性。


    ——大概是它想多了吧,校长让警惕的“蛇”怎么可能伪装成人,还伪装得如此完美呢?


    如此想着,教导主任放下戒心,继续长篇大论一番,最后做结:“……校长对我们寄予厚望,我们一定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希望各班级的死亡率能再上一层。”


    顿了顿,它张开嘴露出满口的尖牙,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尤其是那个玩家……”


    “她是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味道一定最鲜美了。”


    说罢,教导主任就和几位老师一同露出笑容。


    从这些怪物勾起的嘴角,就能隐隐闻到血腥味。


    教导主任看了一眼钟表,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匆匆丢下几张公告纸,让几位老师负责张贴到各楼层的公告栏里。


    “对了,不要忘记送一份去广播室。根据校长的意思,以后每天早中晚都会播放这则广播,对师生们起到一个强调的作用。”


    临走前,教导主任还不忘补充几句,接着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留下一办公室的老师对着公告纸发愁。


    显然,哪怕这是在副本里,仍然是谁都不想承担额外的工作。


    “我……”英语老师最先找好理由,“我要回去给学生们补课了!”


    数学老师站起身,跟在英语老师身后:“正好,我去找课代表交代一下作业,和你一起去吧。”


    两人走后,就只剩下四位老师,有人皱眉抱臂,有人礼貌假笑,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易逢初出声打破了逐渐胶着的氛围,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交给我吧,反正我的课已经结束了。”


    旁边的同事愣了愣,下意识道谢:“好好好,辛苦郑老师了。”


    易逢初带着几张公告纸离开,它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缓缓回过神,疑惑地挠了挠头:“奇怪,以前郑老师的气场……有这么强吗?”


    有那么一瞬间,它甚至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并非是同一级的同事,而像是教导主任那种等级的怪物。


    不,从那种莫名的压迫感来看,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压得它整个人都老实了,大气也不敢出。


    违和感划过几位老师的心头,但“命运”降低了它们灵光一现、察觉真相的概率,所以易逢初明明没怎么演,可它们偏偏就是看不出来问题。


    所有疑问和怀疑都像是海面上冒出来的一个个小气泡,很快就被浪头淹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脑海深处。


    “错觉吧……应该是错觉。”另一个老师接话道。


    它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服别人,也像是在无意识地劝说自己——


    不要深入探究了。


    可能会死。


    第74章  咒噩之父,才是挑战者。【部分论坛】


    易逢初从一楼的公告栏开始张贴, 一层层完成教导主任给出的任务。


    借着贴公告的遮掩,一条条银蛇的虚影自“郑老师”抬起的衣袖底下钻出来,近乎源源不断地疯长。


    这些蛇的身形极为纤细小巧, 只有手指粗细,故而当它们爬到高处、贴着天花板与白墙的夹角飞快窜过,就很难用肉眼发觉它们的存在。


    它们游走过每一层楼的走廊,耐心地光顾过每一间教室。


    没有人发觉,在许许多多学生们的眼底,都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银白, 但这层异色又很快消退,像是初春消融的冰雪。


    学生们仅仅产生了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停顿,接着便行动如常, 或是认真地低头写作业, 或是继续与同伴们高声谈笑, 或是捧着书本穿梭在走廊里……


    课间的喧哗一如既往。


    充满童稚气的嬉笑声很好地掩盖了一切异常,似乎学校仍然是原来那个处于咒噩之父规则统治下的校园。


    “呼——”


    贴完公告, 易逢初小声地出了一口气, 祂站在公告栏前上下看了看,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


    不仅本本分分地完成了所有工作, 一点也不偷工减料, 甚至还逐一关心了全体学生, 深刻了解学生们的心灵世界——


    这谁看了,能不说一声“敬业”?


    手机:【……不, 恐怕咒噩之父不会欣赏这样的敬业。】


    【不过,你把自己切丝成这么多份, 真的还适应吗?】


    哪怕知道易逢初的本体有千千万万条小蛇,手机仍然对祂现在的精神状况表示担忧:这家伙不会顶替NPC上瘾了吧?


    “还行, ”易逢初挥了挥手,解释道,“我只是分出了很多分意识,暂时隐藏在那些学生NPC的精神内部,潜移默化地影响它们的认知和行为,还不至于亲力亲为地操纵这么多个体的一言一行,那也太累了。”


    “现在只是埋下一颗颗种子而已,等到时候……”


    接下来的话,祂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手机看着这道笑容,不禁嗡地震动一下,机体感到一阵寒意。


    它确信,咒噩之父一定要倒大霉了……祝祂不好运吧。


    除了贴广告,教导主任还叮嘱过,要把一份广告送到广播室。


    易逢初从楼道里的建筑平面图中得知,广播室位于顶层七楼的走廊尽头,和校长办公室正好在同一楼层的相反方向。


    虽然对校长的身份也很感兴趣,但易逢初还是决定先去广播室——毕竟祂现在扮演的郑老师,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抛下手头上的任务,闯入校长办公室的,祂还是先不做出这种打草惊蛇的反差举动了。


    与下面六层教室区域不同,第七层只有几间校领导办公室,所以刚刚踏上这层,易逢初就感到四周安静了许多。


    学生们的追逐打闹声逐渐远去,走廊中一度只能听见祂的脚步声。


    易逢初在广播室前停下,广播室大门紧闭,门旁摆着一张旧课桌,桌面上贴着一张A4纸,用红色水笔写着——


    「一,请将需要广播的内容放在课桌肚中,并迅速离开(大写画圈);」


    「二,任何人都不得在广播室前无故逗留,不得擅自进入广播室;」


    「三,一切广播内容都是正确的,不可违逆的,全体师生皆需完全遵守;」


    「以上三条规则,违者都将按校规处理。」


    易逢初看了广播室几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最终选择把公告塞进课桌肚,依言离开。


    当祂走到楼梯道旁的时候,手机本以为祂应该会直奔校长办公室,却没想到,祂还真的径直下楼,表现得如同一个严守校规的好老师。


    【……】


    手机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询问道,【以你的作风,居然不去看看校长的真面目?】


    “其实我是挺好奇的,”易逢初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觉得敌人应该还不至于蠢到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白痴。”


    “从刚刚开始,我就在尝试代入祂的性格和境遇——”


    易逢初拖长尾音,像是在享受手机好奇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踩着它恼羞成怒的前一刻,才悠悠继续说:


    “现在做一个假设,假如你是祂,你性格谨小慎微、胆小多疑,又由于权柄纠纷,疑似处于几位真神的追杀寻仇中……”


    以“假设”的名义,易逢初说了一堆负面含义的形容词,甚至让手机觉得祂像是在指槐骂桑,又在暗戳戳惹它生气。


    但手机忍住没发作,只是发出灵魂质问:


    【……一定要做这么恶心的假设吗?】


    谁要当咒噩之父啊!


    易逢初笑了笑,接着道:“现在,你已知你的敌人‘命运’可能已经入侵到副本内部,那你是会偷偷藏在暗处,利用副本掌控权的优势伺机而动,还是拿个大喇叭把自己的位置到处放送?”


    【如果是咒噩之父,祂当然会选择前者,】手机豁然开朗,接话,【祂没有蠢到直接自杀,但也不可能有与你正面对上的勇气。】


    “那不就对了。”


    易逢初缓慢地走下楼梯,指了指上方广播室的方向:“从教导主任开会时多次提及校长,到各处张贴的公告内容、以及即将到来的广播……”


    “从始至终,这些信息都在明里暗里地把‘校长’这个角色推向最显眼的闪光灯下,这是祂抛出的一个诱饵,只等我主动上钩。”


    “不得不说,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吊胃口,还真的有些引起我的兴趣——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确信,校长办公室大概率是一个为我打造、诱人的陷阱。”


    说着,易逢初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本体降临,那我一定要去校长室陪祂玩玩,但谁让我现在只是一条柔弱无力的分.身呢?只好小心翼翼避开陷阱了。”


    手机:【所以你决定不碰校长办公室了?】


    “我不能去,”易逢初露出思索的神色,“但或许,我需要有一个人替我进去……”


    祂回到五楼,走进教师办公室,目光轻轻掠过其余老师,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该选谁,替祂趟这一次雷呢?


    ……


    课堂上,小罗表面上端端正正地坐在课桌前听讲,实则精神已经越飘越远,在发呆一段时间后,她又打开了系统论坛。


    她发现了,发帖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在论坛闲聊是真的会上瘾啊!


    刚点进帖子,就刷新出了一片哀嚎声。


    №856:


    每日一问,楼主回来了吗?


    №857:


    我们的战地记者说去考据隔壁帖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悲)


    №858:


    啊啊啊啊楼主求你回来吧!至少告诉我结果再走啊!


    №859:


    +1,所以楼主认识E同学吗?


    看到这些留言,小罗不禁心虚了一下,她才想起来,忘记告诉坛友们结果了……


    于是她冒了一个泡——


    №860(楼主):


    呃不好意思,之前熬了个大夜,所以回来晚了。


    №861:


    捉到一只野生楼主!


    №862:


    楼主快说快说快说!


    №863(楼主):


    我连夜看了隔壁帖中透露的信息,在仔细对照后,我发现一切细节居然都可以对得上。


    所以我有充分证据怀疑,隔壁提到的E同学,可能就是我认识的人……


    №864(楼主):


    恐怖的是,现实里他就是我同校的学弟,会礼貌叫我学姐,甚至就住我对门(笑)


    №865:


    草


    №866:


    ……


    №867(楼主):


    诶?为什么你们表现得这么平静?


    昨夜我发现这些之后,都失眠了好久!


    №868:


    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帖子里震惊太多次,情绪阈值已经被提高了……


    №869:


    呵呵,没错,我现在已经用看小说的心态来追帖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大惊小怪了(点烟)


    №870:


    哈哈哈哈没错我不羡慕啊我不嫉妒啊我不惊讶呀!不就是认识神子拥有神眷可以轻松完成高阶仪式吗啊啊啊啊


    №871:


    谁把楼上抬走,感觉已经疯了(点蜡)


    №872:


    冷静了好久还是想感叹,楼主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运气啊!!


    №873:


    +1。其实猜到过楼主可能认识神子,但没想到关系这么近啊。


    №874:


    魔幻现实,什么时候这些世界都神子满地走了?


    世界更新版本没带我?


    №875:


    楼主的经历听起来很离谱,但仔细想想,所有因果居然都闭环了……正是因为神子和楼主算得上是熟人,楼主才会获得这么浓厚的神眷吧?


    №876:


    笑死,楼主视角——小心翼翼举行仪式,祈祷ing


    神明视角——隔壁家小孩在打电话求助啊。


    №877:


    乐,建议回去好好感谢感谢E同学。


    №878:


    附议,这种状况我们一般推荐楼主抱紧金大腿。


    PS:楼主抱不上的话,建议把名额转让给我,我也想当命运眷属qwq


    №879:


    楼上建议哥,这就图穷匕见了(笑哭)


    №880:


    我记得隔壁楼主好像是第三维度人?楼主也是?


    №881(楼主):


    是啊,怎么了?(疑惑猫猫头)


    №882:


    嘶,只是刚刚忽然想到,咱们第三维度的基准似乎还未知……


    №883:


    那目前看来,命运之主好像是将子嗣长久安放在第三维度的!这是不是代表着,祂是或者将成为第三维度基准?


    №884:


    如果这是真的,那命运的规则会在第三维度占据主导,联系到祂是一位和善的神明……或许还不错?


    №885:


    emmm应该比第四维度【灾厄】、第五维度【梦魇】和第六维度【厄运】好吧?


    №886:


    +1,命运啊,听起来就比什么灾难死亡之类的友好多了(笑哭)


    №887:


    好耶,我也是第三维度的!是不是可以提前准备信仰命运了?


    №888:


    回楼上,那也得先有能力和财力得到命运之主的尊名和相关祈祷仪式吧?


    目前除了楼主这样的命运宠儿,好像只有部分高阶仪式学者能够联系到命运之河中的神性生物,得知相关情报……


    ……


    小罗正翻看着回帖,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嗡鸣声,让她立即警觉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原来是挂在投影仪斜上方的广播机响了,平时它沉默着悬在每间教室的角落,黑色箱子状的外表很不起眼,可此刻伴随着几声电流声,它瞬间成为全体师生注意力的中心。


    在这所学校,广播一般是用于播送重大事件和紧急通知,优先级仅次于违者即死的“校规”。


    连讲台上的英语老师都停止讲课,安静地等待广播播放。


    “这里是广播室,接下来紧急播送一条来自校长先生的通知。”


    “请全体师生警惕学校内外出现的一切蛇类,其特征可能为……”


    “以上信息,请所有人员牢记。如找到相关线索,上报者将获得丰厚报酬;如知情者不报,按即死处理。”


    “本次广播结束,感谢收听。”


    可以听见,每一间教室里都同步响起了广播声,嗡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织成一张宽阔的巨网,笼罩住整个校园……


    不,或许不只是校园。


    因为小罗曾经注意过,不只是在学校里,连在道路上、公园里、居民楼附近,都存在着形态各异的播音器材。


    它们将遵循着副本主人的指令,将祂的规则传播得越来越远,让祂的意愿凌驾于整个副本之上,拱卫着祂的无上权力。


    小罗暗暗握紧拳头,她想,校长正在全校通缉“蛇”——那是不是代表着,叙事者先生的到来,已经被副本里某个存在发现了?


    是怎样的生物,胆敢通缉一位神灵?


    小罗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那同样是一位神明。


    联想到“妈妈”曾在她面前赞美过“咒噩之父”……难道在这个副本里,正在发生这两位神明之间的战争?


    至于祂们之间矛盾的中心,小罗猜测可能是咒噩之父妄想“成为命运的主人”,有篡夺命运权柄的贼心,这惹怒了平时性情友善温和的叙事者先生。


    所以,叙事者先生响应她的召唤,看似只是一步随心所欲的闲棋,实则还有更深远的谋略……


    不愧是叙事者先生!


    小罗越是细想,越是感到心惊。


    而面对咒噩之父,小罗则在心底呸了一声,没想到神居然也会做白日梦想家……


    赞美命运!她已经是坚定的命运信徒了!


    就在这时,一道力道扯了扯小罗的衣袖,把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小罗低头一看,只见一个银发金眸,人身蛇尾的婴儿正盘着尾巴,坐在她的课桌上,双眼默默盯着她,也不知道旁观了多久。


    “叙、叙……”


    大脑空白一瞬,小罗刚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就蓦地想到什么,抿嘴抬头,紧张地望向四周。


    叙事者先生的化身特征太明显了,她生怕有同学注意到这里,向校长举报“蛇”的踪迹。


    但出乎意料,所有学生、老师都对此视而不见,一如往常地讲课、听讲、看教科书,仿佛光明正大坐在课桌上的蛇婴只是小罗的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知道这里应该是咒噩之父的地盘,叙事者先生目前是偷渡进来的外来者,小罗简直要以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和她一样的命运信徒了。


    小罗忍不住疑惑地看向同桌,盯了它一会儿,同桌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瞥了她一眼。


    在对视的刹那间,小罗清晰地看见,有一抹浅淡的银色在同桌眼底划过,同桌对她礼貌地笑了笑,回过头继续看书。


    这温和、有礼而疏离的微笑……真熟悉啊。


    小罗脖子僵硬地扭过头,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内心却在尖叫:


    该不会这整个学校已经被叙事者先生包围了吧!


    这里还存在除她之外的活物吗?!


    哪怕叙事者先生是庇佑她的神明,她也开始感到毛骨悚然了……


    小罗现在觉得,叙事者先生好像才是这个副本最恐怖的BOSS,而副本的实际掌控者咒噩之父,恐怕才是真正的恐怖游戏闯关者……


    “这节课下课,你就带着我回居民楼,”蛇婴看着小罗情绪复杂、瞬息万变的表情,语气平淡道,“你最好躲进102室,速度越快越好。”


    “在某些时候,我大概无法分神及时庇护你。”


    “那校规……”


    小罗下意识回想起校规第三条——上课期间,不能去往教室之外的地方。


    而蛇婴的神色始终平静,早晨的阳光照在祂银白的发丝、睫毛和蛇鳞上,恍若披上了一层薄纱,使祂看起来就像是古老油画中圣母怀中的圣婴,神圣而光辉。


    看着这样的神明化身,小罗不自觉地止住口中的疑问。


    是啊,她在干什么呢?


    降临在她眼前的,是伟大的神明、命运的主宰,祂的意愿是不会有错的,无需旁人提出任何质疑。


    “校规?”蛇婴望向远处,祂唇边勾起笑意,眼瞳却异常冰冷,仿佛凝视着祂的猎物,“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


    甚至这里的一切,很快就都会化作飞烟,成为其主人的陪葬祭品。


    第75章  ‘以诅咒之神、咒噩之父的名义,诅咒你——’


    下课后, 英语老师腋下夹着书本,慢吞吞地走在走廊上,它时而朝着窗外的草坪东张西望, 希望能碰巧撞见校长通缉的“蛇”的踪影。


    它就看教导主任那个严苛的眼睛怪不爽了,要是它能得到校长先生的嘉奖提拔,从此一跃升职到领导层……


    幻想着美好的未来,英语老师不禁对着窗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但随即,这抹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透过玻璃窗的反光, 它看到,竟有一个人影不知何时站在它背后,距离极近, 却无声无息。


    哪怕英语老师是一个胸膛内没有心脏跳动的怪物, 也被这道突然出现的影子吓了一跳, 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错觉。


    它猛地转身,后背几乎贴到玻璃窗上, 警戒地望向那道人影。


    “别紧张, 是我。”


    在它视野中,“郑老师”温和地笑了笑, 让一触即发的氛围缓和下来。


    英语老师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又抱起双臂, 埋怨道:“你干什么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我刚刚还以为……”


    还以为它真的遇到那什么“蛇”了呢。


    看得出被祂顶替的郑老师本人大概处于办公室食物链底层,无论是教导主任, 还是与它同级的英语老师,对这个身份说起话来, 都是一副毫不客气的模样。


    易逢初神情和善,好脾气地解释道:“校长先生让我来转告你, 尽快去校长室一趟。”


    “校长?”英语老师面露狐疑之色,似乎是不敢置信,“怎么会忽然通知我过去?”


    多说多错,而且易逢初不认为校长可能和一个传话筒做多余的解释,所以祂没有细说,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不知道……我猜,说不定和‘蛇’有关?”


    祂之前就旁观了英语老师东张西望的全过程,故而猜测,对方应当受校长承诺的“报酬”诱惑,对寻找蛇类的行踪很上心。


    果不其然,英语老师仿佛被戳中内心深处的欲望,一时间激动起来。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在心头掠过,却被它不经意间忽略了。


    它几乎要压不住嘴角的笑容,惊喜地叫唤道:“果然,我就知道校长先生能看到我的忠诚与努力!”


    说着,英语老师装模作样地瞥了易逢初几眼,表情中难掩骄傲,话语却故作矜持道:“哈哈,大概校长多多少少也对我寄予了一些期望吧……小郑你呢,其实也不错,只是还需要继续努力。”


    易逢初微笑不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嘚瑟完,英语老师便把课本塞到易逢初怀里,迫不及待地奔向校长室,步伐匆忙,仿佛将要奔向它幻想中的美好前程。


    在两人错身经过的刹那,一条细蛇倏然从易逢初袖口中探出头,口衔一枚极轻极薄的鳞片,悄悄塞进英语老师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鳞片薄如蝉翼,静静滑进口袋深处,轻得像是没有重量,自然也无法被一心离开的英语老师察觉。


    易逢初目送它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道,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祝你好运。”


    虽是祝福,但语气却更接近于怜悯,仿佛正在目睹一位盲人一无所知地踏向万丈悬崖。


    因为祂还有其它准备要做,易逢初没有在原地停顿太久,抬步走向教师办公室的方向。


    随着“砰”的一声,办公室大门紧紧合上,将里面发生的一切异常都封锁在门内。


    似乎隐隐能听见门内传出几声尖细的尖叫,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至少从表面上看,学校中的情况一切如常。


    ……


    校长办公室前,英语老师紧张地立正,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衣领和衣袖,确保万无一失后,它才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


    可是几声敲门声落下,室内仍然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校长先生……?”


    英语老师呼唤两次,在寂静的等待中,它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推门而入:“校长先生,我很有幸得到您的传唤——”


    话说到一半,它的声音蓦地停住。


    不是它不想继续说,而是它的喉咙仿佛被某种力量狠狠扼住,清脆的声响自咽喉深处响起,等它反应过来,它就已然无法正常发声了。


    啊……


    面对这突发的攻击,英语老师的大脑卡顿一瞬,然后才意识到:


    原来是它的喉骨,被捏碎了啊……


    瞬间,英语老师面露痛苦的神色,双手颤抖着捂住咽喉,一边摇头一边踉跄后退,试图退出校长室的范围。


    在它那双瞪大的、充满惊惧的双眼中,倒映出了无数在空中纷飞的“黑线”——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线都由一串串漆黑污浊的文字组成。


    这些蕴含诅咒力量的文字不断蠕动,恍若一条条长达几米的铁线虫。


    这些“黑线”都是构成咒噩之父的一部分,它们带着某种奇异的频率缓缓翕动着,一圈圈环绕住贸然闯入陷阱的英语老师,如同禁锢敌人的锁链。


    文字震颤,吐出凝聚咒噩之父大半力量的恐怖诅咒:


    ‘以诅咒之神、咒噩之父的名义,诅咒你——’


    ‘世间一切灾难、疫病、伤害与折磨,都将降于你身!’


    ‘咒你身首分离、万剐千刀、力量消退、权柄分裂!’


    如果英语老师现在还能说话,它一定会鬼哭狼嚎地求着校长,再给它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至少也要让它死个明白吧?它到底做错了什么?!


    还有“权柄分裂”……什么权柄?


    它一个普通NPC能有什么权柄啊,它自己怎么不知道?


    但很可惜,此刻英语老师喉咙里,那些模拟人类生长出的发声结构已经破碎,这让它被迫保持沉默,只能无言地等待死亡降临。


    它的胸膛剧烈起伏,一道道气流穿过彻底被毁的发声器官,发出急促而痛苦的吸气音。


    来自咒噩之父的顶级诅咒落下,英语老师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它先是感到视角一片天旋地转,然后它的眼睛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一具尚且站在原地的、脖颈上方空空如也的身体。


    正如诅咒所言,它的头颅已与躯干分离,身首异处。


    然后是无数创口在它的躯体上绽开,无数种疾病在它身体中扩散,病痛、挫伤、刀伤、烧痕……


    一切世间存在的伤害,都逐一降临在英语老师身上,而它的脑袋则在地面上维持着一个仰起的姿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在经受怎样的磨难。


    就在头颅上的双眼逐渐失去神采,英语老师觉得自己应该就要死去时,忽然有一抹耀眼的光芒自它口袋里升腾而起,短暂地驱散了部分诅咒。


    英语老师感到,它体内即将流逝殆尽的生命力,似乎正在恢复……


    等它回过神,它的头颅竟然已经完完整整地回到脖颈上,遍布躯体的种种伤痕也褪去些许,恍若时光倒流。


    “……怎么回事?”


    英语老师茫然地开口喃喃,喉咙似乎仍然隐隐作痛,声音也低哑了几分。


    在空中飞舞的“黑线”凝滞一下,紧接着便愈加暴怒。


    ‘命运!!’


    神明的暴怒嘶吼如雷霆般,震得英语老师双耳嗡嗡耳鸣,它听见神明继续道:


    ‘果然是你!’


    ‘以区区分.身的姿态,就想在我的神国中狩猎我……你未免太过自负!’


    在巨大的求生欲之下,英语老师迅速梳理清目前的状况:似乎有位被称作“命运”的存在混进了这里,而它们伟大的校长先生、创造它们的主人,大概是想要消灭对方?


    可是这和它有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它根本不知道“命运”这位存在,它冤枉啊!


    英语老师也不傻,在它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让它憎恨得面目扭曲。


    一定是小郑……


    它想,小郑从今天早上起就表现得不太对劲,还故意引它进校长室,肯定是小郑有问题、要害它!


    “误会误会,您听我……”


    解释啊。


    英语老师拼命摇着头、挥舞双臂,试图引起咒噩之父的注意,为自己正名。


    然而它刚刚吐出几个字,就再次被扼碎喉骨,恢复到哑巴的状态,有苦不能言。


    当然,英语老师不知道,就算它能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驳,咒噩之父也是不可能相信的。


    ——毕竟带有命运、时间力量的蛇鳞都在它身上,且刚刚庇护过它一次。


    在咒噩之父眼里,要是眼前的英语老师没有问题,那谁会有问题?


    咒噩之父认定,它必然是“命运”派来校长室试探情况的分.身!


    只是没想到,“命运”不仅对敌人残酷无情,连对自己的分.身也这么冷酷,就漠视它在诅咒中生生死死,受尽折磨……


    这更加坚定了咒噩之父的决心:打不过就跑,反正祂的领域尚不完整,面对真神逃跑也不丢面子。


    总之,绝对不能落到“命运”这样暴戾冰冷的家伙手里,步灾厄告死鸟、咒言蠕虫、命运黑羚羊……等等一系列在祂记忆中不幸成为“命运”腹中食物的神性生物后尘!


    第76章  咒噩之父:理智逐渐消失ing


    不知道在英语老师生生死死多少次之后, 那枚来历不明的银白蛇鳞终于彻底破碎,化为一小撮光泽莹润如珍珠的粉末,被裹挟着血腥气的风吹散。


    失去神秘力量的庇护, 英语老师也彻底迎来了死亡。


    在扭曲蠕动的深黑诅咒之下,头颅、肢体和躯干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由于怪物的身体内部结构与常人不同,可以在地面上这一片血污狼藉中,寻找到三颗心脏、两个胃,以及和人脑构造迥异的大脑。


    毕竟这些怪物诞生的使命, 便是为了杀.戮,因此它们的大脑也为了适应“猎杀”的特性,进化出比人更加敏锐的视觉和嗅觉区域。


    铁线虫一般的“黑线”伸向这些零碎的器官, 它们灵活地穿梭着, 一阵里里外外的拨弄搜寻, 发出毛骨悚然的、搅弄血肉的“噗嗤”闷响。


    半晌之后,咒噩之父充满困惑地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可能找不到?’


    祂本以为, 无论“命运”再如何小心地收敛力量、分割意识, 再把分割出来的分.身塞进副本怪物的皮囊底下——也总会有些漏洞。


    例如,轻微的命运领域力量残余, 或者体内异变生出的蛇鳞、大脑中盘踞的小蛇……


    这些变化都是不可避免的, 就像一座庞大无匹的山峦,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一朵轻飘飘的浮云彻底遮挡。


    然而,咒噩之父仔细搜寻的结果却是:什么破绽都没有。


    除了之前那片消散如烟的鳞片, 余下的这些血肉、这些器官,都完完全全属于诅咒力量催生出的产物, 是咒噩之父亲自赋予生命、本应该完全忠于祂的造物。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空中飞舞的“黑线”恍若凝滞, 它们像是被某种恐惧一寸寸冰封住了,晃动的频率缓慢下来。


    咒噩之父不可置信地想,难道许久未闻音讯,“命运”的手段居然已经变得这么诡谲而隐秘,让祂甚至分辨不出其分身?


    可是,哪怕是以隐藏与遮掩为特征的阴谋领域,也不可能做到如此毫无痕迹地操控、顶替其余神祇的造物啊!


    这意味着,或许此刻在咒噩之父的地盘上,已经遍布了“命运”的分身和布置,而祂甚至无法发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人类怀疑亲近之人已被不明物顶替,偏偏没有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能发觉异常。于是这唯一的、不被旁人信任的知情者,不得不日夜与未知的生物相对,逐渐在自我怀疑和恐惧的拉扯中走向崩溃……


    咒噩之父越是细想,越是感到悚然。


    祂几乎开始质疑曾经的自己——


    当初是为什么那么自信,打算招惹那位残暴强大的新神的?


    “黑线”在低空交错摇晃,情绪低迷了一阵,但咒噩之父没有沉浸在悔恨的情绪里太久。


    因为祂一想象到周围“命运”分身遍地走的场景,就立马坐不住了,就好像有火焰在灼烧祂的触手一样难耐。


    所以祂甚至没有心思恢复平时作为校长时的人身,就风风火火冲出门,由深黑线条构成的潮水向楼下飞快涌动。


    此时正好是课间休息。


    咒噩之父一进入教学区,就听到学生NPC们的嬉笑、闲聊声热热闹闹的,自四面八方涌来。


    这一如既往的场景,让咒噩之父不禁微微放松一些。


    幸好,幸好,目前看来,大致情况应该还是正常的……


    等等,应该还正常吧?


    细想一下,咒噩之父又感到有些不确定了。


    不安感作祟下,祂现在看到什么生物,都觉得对方可能是“命运”的分.身……


    所以祂根本不敢想,这些孩子是否可能也早已遭受敌人的毒手。


    咒噩之父徘徊一会儿,决定先去六层的教师办公室看一看——教师NPC们都是关系与祂更亲密的得力帮手,能力比普通学生要强上一大截。


    总不可能这么快,就无声无息地全军覆没吧?


    更何况,六层还驻守着祂的近臣,即全身遍布眼球、可以轻松察觉到一切异常的教导主任。咒噩之父对它还是较为信任的,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过来寻找它,商议应敌策略。


    于是“黑线”拧开门把手,它们就像一团形状不断变幻的乌云,缓缓飘进办公室里。


    此时室内的窗帘都被拉开,窗明几净,所有老师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桌前,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是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咒噩之父伸出一根黑线,搭到离门最近的教导主任肩上,说道:‘我已发觉侵入者的存在,你——’


    话到一半,就蓦地顿住,被教导主任的动作打断了。


    只见这浑身长满眼球的女人,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扭过头——并非是正常的左右转头,而是脖颈不断向后仰,近乎转了一百八十度,生生把自己的脊椎骨扭断。


    与它近距离接触的咒噩之父,已然听到一阵阵骨骼错位、断裂声音。


    “咔嚓……咔嚓……”


    最后,教导主任的脑袋就像断电失控的玩具,完全垂落下来,摇摇晃晃地碰到后背。


    它就这样仰着头,无数黑黑白白的眼球定定地凝视着咒噩之父,嘴角咧开至耳根,勾出一道诡谲的大笑,而它口腔中露出的舌头、上颚上,也同样遍布密密麻麻的大小眼睛,呆滞的瞳孔倒映出一条条停滞在半空的黑线。


    它紧盯着咒噩之父,姿态诡异,语气却轻柔,态度似乎一如既往地恭顺:


    “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为您效劳……”


    在这一刻,哪怕咒噩之父本就是邪神,祂也觉得这场面实在是有点邪门了。


    祂骤然收回搭在教导主任身上的黑线,同时迅速分出无数触须,探往其余老师——


    有的老师如往常一般起身,朝祂微笑,却在向祂弯腰鞠躬的瞬间,脑袋“噗通”一声滚落在地;


    有的老师任咒噩之父如何呼唤,身体都一动不动,只是双眼紧紧盯着咒噩之父,眼底含着奇异的笑意,直到身体被惊惶而暴怒的黑线撕碎,两颗掉落在地的眼球仍然紧盯着祂的方向;


    更有甚者,还能自然地与咒噩之父对话,似乎思维尚且正常,等到咒噩之父以为这里终于还剩下一个正常的眷属时,却发觉它说着说着,就有一丛又一丛的蛇鳞如同苔藓丛生般地,自这位老师的嗓子眼里涌出来……


    一时间,无数黑线暴涨。


    不知是出于怒意,还是出于难言的恐惧,它们像是失控一样在整个办公室里盘旋抽打,直到办公室内部化为一片废墟。


    桌椅的木屑、玻璃窗的碎片,伴随着老师们残破的肢体器官,散落满地。


    咒噩之父停在废墟上冷静片刻,继续伸出黑线,开始仔细地扒拉检查老师们的身体部位。


    这次祂找到了一些银色的蛇鳞,甚至有一两条发育不良似的、卷曲断气的小蛇。


    祂终于找到了“命运”存在过的痕迹,但祂仍然无法安心下来,精神仍然紧绷。


    那个贸然闯进校长室、身上找不到任何被“命运”顶替过的痕迹的英语老师,已然成为咒噩之父的心魔。


    从此以后,咒噩之父几乎不敢信任任何眷属,不敢对任何出现在祂眼前的活物松懈——


    “命运”或许不在这里,但咒噩之父看任何事物,都会怀疑对方是“命运”的一部分。


    仿佛那位银白掠食者的阴影永远不会远去,永远与咒噩之父如影随形。


    “啊啊啊啊——”


    在无数黑线末端,长出了一张张带有一圈锯齿牙的小口,它们共同发出尖锐的叫声。


    明明咒噩之父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脑袋,但祂现在却感到了人类口中的“头疼”。


    正如祂进来时一样,祂猛地冲出办公室,来到走廊。


    走廊中,孩子们不知何时竟已停止了谈笑,使这整座教学楼都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这些学生正站在一块儿,它们肩膀挨着肩膀、后背贴着胸膛,排列得整整齐齐,用身体筑起一排排肉墙,填满整条宽阔的走廊。


    “校长先生……”


    孩子们弯起嘴角,眼眸中闪烁着让咒噩之父惊惧的、冰冷凌冽的银色寒光。


    稚嫩尖细的声音齐齐说道:“向校长先生,问好——”


    “捉迷藏,让我们捉迷藏。”


    “不如来猜猜吧……我们都在哪儿?”


    咒噩之父安静一瞬,随即更加狂乱地挥舞起黑线状的触须。


    在未知和被狩猎的双重恐惧之下,祂的理智终于如易逢初所愿,逐渐变得稀薄、殆尽,就像初冬河流表面凝结的一层薄冰,轻踏即碎。


    咒噩之父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模糊了一会儿,等祂再清醒过来,整座学校已经被祂亲自摧毁。


    只有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广播音,像残骸之上的黑鸦般一圈圈徘徊不散,响彻整个副本世界。


    祂听见自己正在尖叫着诅咒——


    ‘该副本禁止一切入侵者通行,违者即死!’


    ‘该副本不存在任何类蛇形生物,违者即死!’


    ‘该副本不允许信仰、联系或召唤任何神明,违者即死!!’


    广播音嗡嗡响着,卷席过整个副本。


    正跑在半路的小罗也听到了这一系列动静。


    哪怕她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刚才学校崩塌的声音也震耳欲聋,带来大地震似的压迫感。


    不管听到什么,她都不敢回头,只能拼命拖拽着在压迫感中有些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向前逃亡。


    蛇婴已经长至一岁多婴儿的体型,无法再被装进黑色挎包里,所以小罗就用同样是孩子的躯体,尽力标准地做出抱婴儿的姿态,捧着圣婴向前。


    不过倒也不是太费力,因为比起正常的婴儿,神明化作的蛇婴更轻,下半身蛇身的鳞片冰冷光滑,就像一捧没有重量的冰雪。


    所以小罗承受的,主要还是心灵上的惶恐,以及副本剧烈异变的惧怕。


    跑啊跑,居民楼的大门终于隐隐出现在她的视线尽头。


    小罗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觉头顶两侧的播音设备开始变化——它们一边不断重复着尖锐的诅咒,一边身形扭动变幻,化为一条条黑色长条蚯蚓似的黑线。


    不……


    不只是这些播音设备。


    小罗飞快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突然吸了一口冷气,头也不回地加快速度奔跑。


    在她身后,道路、路灯、灌木等一切设施,都在扭曲变形,变成无数狂乱纷飞的“黑线”!


    这些线条黑暗而污浊,仿佛表面上凝结着一层油腻腻的粘液,光是看一眼,就给小罗一种极端致命的恐惧。


    它们漫天舞动着,随后有部分“黑线”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向小罗涌动过来。


    浩浩荡荡,如同黑潮。


    有好几次,小罗都感到脚下的地面同样崩解为那种诡异的线,让她踏空,或是有破空声自她背后响起。


    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向她拍过来,尝试攥住她,那力道之可怕,仅仅是带起的劲风就足以掀起风暴。


    幸好,她怀抱中的蛇婴虽闭目安睡,意识已然抽离此处,但仍然能够在危急时刻,提供下意识的庇护。


    天空变为暗红,仿佛天神泣血,小罗背后的大半副本世界,都坍塌为一团团巨大“黑线”——她只有向前,别无退路。


    慌乱中,小罗选择相信:命运的光辉,会为她指引道路的。


    终于,她气喘吁吁地迈入居民楼门槛,听到怀中的蛇婴忽地出声喃喃,恍若梦呓一般:


    “你说……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会在恐惧前,第一时间选择什么呢?”


    小罗喘着气,无法回答,而蛇婴似乎也无需她的答案。


    祂仍然闭着眼,婴儿白皙细嫩的脸庞上,绽放出一抹天使般的笑容,轻轻道:


    “当然是选择逃……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已经让祂不再感到安全的世界。”


    易逢初利用的,一来是咒噩之父暂时摸不清祂的渗透程度;


    二来,则是咒噩之父刻在本性中的多疑和胆怯。


    如果咒噩之父足够胆大冷静,祂也许很快就会拆穿易逢初的小把戏——


    即易逢初其实是在装腔作势,通过不断顶替一些战斗力不值一提的怪物,给咒噩之父施加“敌方人多势众”、“副本已千疮百孔”的压迫和恐惧。


    但实际上,只要副本世界的屏障仍然存在,只要咒噩之父能战胜自己的秉性冷静下来,祂大可选择继续躲在副本里。


    这里终究是属于咒噩之父的地盘,易逢初再怎么渗透分.身进来,也不可能用区区分身,就干掉完整体的咒噩之父。


    可惜……


    咒噩之父注定会多疑多虑,注定会在怀疑和幻想中,主观放大易逢初的可怕。


    ——而当咒噩之父主动离开这个副本,奔上自以为的生路时,祂将正面迎上的……


    会是易逢初早早蹲在外界的本体。


    第77章  幽冷的,窒息的,致命的相拥。


    小罗行色匆匆地奔入居民楼。


    虽然距离102室只有寥寥几步路, 但在副本世界的急剧异变中,她的步伐万分缓慢、沉重,每一步都像是陷进污浊不堪的沼泽中, 走得很吃力。


    在她背后,连天空都消解大半,露出世界之外漆黑深邃的底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拆解为无穷无尽的“黑线”。


    最糟糕的是,连这座居民楼也在融化。


    天花板、楼梯、外墙……一切事物的内部都延伸出黑色蠕虫般的线,本能似的攻击此处仅有的玩家。


    小罗眸光躲闪, 尽量不去直视那些诡异的东西,但漆黑线条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它们近乎无处不在, 骤然闯入她的视野。


    细看才发觉, 原来这些线条都是由一圈圈污黑的文字构成的, 其中语言字符晦涩难懂,光是看着就令人脊背发凉, 像是正在凝视这世上最为危险恶毒的话语。


    小罗记得, 副本中的某位存在似乎名为“咒噩之父”……所以这就是诅咒的力量?


    一眼过后,小罗顿时感到精神钝痛, 太阳穴一下又一下地剧烈抽动着, 鲜血自眼眶中溢出, 可她居然还能维持部分理智,还有余力思考, 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甚至有种荒诞的笑意自小罗心底升起,让她有些想笑, 因为她觉得——


    她似乎曾经直视过,比这更加恐怖磅礴的力量。


    那伟力应当属于……


    属于谁?


    小罗忍住头脑的剧痛, 再度试图循着这种熟悉感,回想一些往事。


    在外界的刺激之下,恍若有一道藏于脑海深处的闸门被打开,遗忘的记忆瞬间倾泻而出,翻涌如潮,浩浩荡荡地将小罗淹没。


    她停顿一瞬,终于回想起:


    那伟力应当属于“命运”,属于伟大的叙事者先生。


    仅仅是从直视两位神祇的后果,她也能够确信,叙事者先生必然更强于所谓的咒噩之父。


    这会是一场结果近乎毫无争议的斗争。


    小罗——不,罗笙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赞美命运的仁慈与庇护……”


    在她的视野中,多条系统提示接连弹跳出来,恍若两边高位存在的拉锯。


    「系统提示:您直视了咒噩之父,获得诅咒“随机疾病”。」


    「您有幸被命运主宰冕下庇护,幸运值大幅度提高,抽中的诅咒效果为:掉一根头发。」


    「您的异信仰与悖逆惹怒了咒噩之父!」


    「您已被咒噩之父注视,获得负面诅咒:“万般皆苦”、“穷困潦倒”、“骨肉离散”、“恶疾缠身”、“血光之灾”……」


    吐出一长串令人胆寒的负面效果后,系统卡顿一瞬,又提醒道:


    「您有幸被命运主宰冕下庇护,获得正向恩赐:“诅咒失效”、“疾病退散”、“灾祸远去”……」


    在无尽诅咒的缠绕中,罗笙乐的视线几乎要被深黑覆盖,唯有怀抱中安然闭眼的蛇婴散发出银白光辉。


    像灯塔一样,为祂的信徒驱散灾厄,指引前路,赐予祝福。


    系统:「恭喜您,荣获额外特殊称号“幸运儿”。」


    「当深受命运眷顾的您面临重大抉择,命运总会站在您这边;


    特殊效果为幸运值提升,提升数值上不封顶。」


    「该称号已存入系统背包,详情请自行查阅……」


    在银白光辉的庇护中,罗笙乐终于平安踏入102室。


    102室的大门仍然敞开,似乎并不畏惧外界的风波。


    察觉到罗笙乐的到来,这次李婆婆没有再一动不动地背对门坐着,而是有所动作。


    她缓慢地站起身,空气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禁锢在她身上的诅咒,仿佛一条条粗黑的铐链,密集得占据室内的大部分空间。


    有几条诅咒飘飘忽忽,险些甩到罗笙乐脸上,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罗笙乐瞬间意识到:原来之前,不是李婆婆不愿意动弹。


    ——而是她不能动弹。


    这位老人似乎和罗笙乐见过的其余NPC不同,她没有置玩家于死地的执念,更像是永远被手铐、脚铐困在副本里的囚徒。


    而此刻,随着这位“囚徒”缓慢地站直身形,这些禁锢她的诅咒有部分被一一扯断,逐渐消散;


    但也有些黑线像啃食人肉的寄生虫一样,钻进她苍老如树皮的皮肤内,在她的灵魂中镌刻下恶毒的诅咒。


    在她裸.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深黑的文字在底下游弋,时隐时现——这是诅咒的烙印。


    李婆婆就这样承受着数道诅咒的侵蚀,迟缓转过身,浑身上下仍然僵硬得像是一具刚从冰库中捞出来的尸体,周身寒气蔓延。


    罗笙乐不知道对方获得的诅咒具体是什么,但光是看着那些钻入李婆婆体内的“黑线虫”,她就不难猜到,这些诅咒只会比她刚刚得到的那些更加严重。


    李婆婆僵硬地转动面部,灰白无神的眼瞳朝向罗笙乐所在的方向。


    罗笙乐:……!


    虽然有点心理准备,但她还是难免被吓了一跳,毕竟李婆婆的外形真是……


    太神似恐怖电影里的鬼了。


    配上鲜艳得似欲滴血的红毛衣,更是像厉鬼中的厉鬼,让罗笙乐一时间不敢直视。


    就在她内心忐忑打鼓的时候,神明化身的蛇婴倏然睁开眼,鎏金蛇瞳倒映出红毛衣鲜明的色彩。


    祂静静凝视着老人,语气和缓,说出的话却更像命令:“替我庇护我的信徒。”


    祂说得毫不客气,可李婆婆心里却最为清楚:一位神明的命令,那能叫命令吗?


    这明明就是一枝橄榄枝!


    抓得紧、抓得住,便可攥着枝头攀向高空。


    于是,李婆婆僵硬惨白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笑意,她不担心这位神明命令她,她只担心祂无视她。


    老人单手握拳置于心口,弯腰鞠躬,诚心道:


    “‘负棺者’李兰阴,愿为您效劳。”


    第一次打照面,她就直接给出了自己的尊号和真名,以示对眼前神明的敬意和虔诚。


    蛇婴闻言,微微颔首,平静地合上双眼,身体散作一片星辉似的、虚幻的光影。


    银辉光点轻柔地散开、下落,乍一看还以为是室内下了一场细雪。


    “雪花”落到李兰阴刻着诅咒黑纹的皮肤上,无声融入肌肤。


    那些巡游在皮肉中的诅咒“黑线虫”,顿时像遇到了天敌,一阵剧烈的扭曲抽搐。


    两股力量在李兰阴灵魂内缠斗,而孰强孰弱则显而易见——没过多久,污浊的黑痕就以罗笙乐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李婆婆的皮肤重新恢复一片冷然的死白。


    果然,在众神之中,叙事者先生显然也是颇为强大的存在……


    罗笙乐怔怔地想着,却听老人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咒噩之父正在逃离此地,所以这个由祂的力量为支撑的世界无法支撑太久,很快就会化为遍布诅咒力量污染残余的虚空。”


    “你还需要多久,才能被系统传送回你的原生世界?”


    第一次听到李婆婆说这么多话,罗笙乐立即看了一眼系统面板。


    与以往及时的传送不同,此刻系统显示出一个进度缓慢的进度条,下方有一行小字说明:


    「由于受神明力量扰动,系统传送功能定位不稳定,请稍后……」


    罗笙乐:“……”


    她估计了一下进度条的推进速度,大概过去两秒钟,才能从“22%”挪动到“23%”。


    这代表着,等到传送完毕,至少需要一百五十多秒。


    如果这只是电脑游戏的下载速度,那罗笙乐还会宽容地赞叹一声迅速;


    但在这生死关头,副本世界已然岌岌可危、濒临崩溃,她只会在心里怒骂系统不靠谱!


    她难掩惊惶地抬眼,望向四处,只见现在整个世界都被数不清的、扭曲的黑线覆盖,连居民楼应该也早已消失,只剩下102室仍然幸存——这大概是李婆婆有意支撑这间房间的结果。


    但尽管有李婆婆的帮助,罗笙乐仍然能看到墙壁在抖动,像是一张被风吹动的纸片,并逐渐变得轻而薄。


    她已经可以透过这层纸糊的墙壁,看到外界有滴着粘液的黑线在四周徘徊,像是一条条觅食的长虫子,时而拍打到墙上,引起墙壁更加剧烈的颤抖。


    情况危机,罗笙乐语速飞快地回答:“系统定位不稳定,还需要近三分钟。”


    “三分钟,”李婆婆浑浊的双眼望向天外,似乎正在思索什么,自言自语道,“应该足够了……”


    “奉主之命,我会在你彻底离开之前,为你提供庇护。”


    ……


    万千圈文字构成的黑线舞动,咒噩之父疯狂地从副本里抽出自己的分意识和力量。


    哪怕祂好不容易构筑的“牢笼副本”、“半个神国”因此面临崩塌,祂也不管不顾,一心逃往其余世界。


    祂要另找一个足够遥远,远离“命运”视野范围的世界……


    ‘不,还不够!’


    部分黑线晃了晃,末端长出一张张充满锯齿的小口,它们尖叫道,‘还要换一个维度!’


    ‘第三属于【命运】,第六属于【厄运】,绝对不能去……’


    ‘那,第四维度呢?灾厄主宰会愿意接纳我吗?’


    能做出生吞那么多己方信徒和奴仆这种事,咒噩之父的精神状态本就堪忧。


    而现在,祂更是处于“命运”无孔不入施加的高压高危的精神压力下,言辞逐渐颠倒混乱,显出异常神经兮兮的一面。


    于是黑线的飞舞更加凌乱,它们在小世界的穹顶之上展开庞大的身姿,做出无规则、不规律的蜎飞蠕动,洒出附着在肢体上的污秽粘液,足以让不幸见到这些线条的生命体陷入癫狂。


    而每一滴污秽的粘液,都带着恐怖的诅咒,它们随机飞向各个方向,或许也将在某一刻,随机降落在某些世界上,带来神明亲自咒下的灾难、疫病、死亡……


    “真像是一群可怜的,发了疯的蚯蚓啊。”


    就在咒噩之父全身跨出世界屏障的瞬间,一道含着戏谑笑意的感叹悠然响起。


    咒噩之父停滞一瞬,随即拼命向后退去。


    祂骤然意识到不对劲,恍然大悟真正的致命陷阱恐怕就潜伏在世界屏障之外,所以本能地想要逃脱危险的来源!


    但已经晚了。


    许多纤细的小蛇缠绕住漫天飞舞的“黑线”,群蛇身姿优雅,慢条斯理地顺着黑线蜿蜒攀爬、环绕,仿佛这不是一场斗争,而是一次温柔的相拥。


    唯有亲身感受的咒噩之父才知道,这个拥抱是多么冰冷。


    蛇鳞在祂的肢体上簌簌游走,令祂感到自身恍若正在沉入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


    幽冷的,窒息的,致命的。


    如同昭示咒噩之父命运终点的拥抱。


    群蛇在祂耳畔嘶嘶吐信,温和低语:“为什么要逃呢?不是谋求命运权柄么?”


    “现在,我不正是如你的意愿,赴约而来吗?”


    第78章  人性诞生须臾,而兽性源于亘古。


    如果请神秘界知名美食鉴赏家——易逢初先生来评价, 那祂会锐评:


    蛾神薄脆,烤肉滋味,一口咬下来蛾翅簌簌开裂, 有点像烤肉味的薯片;


    而咒噩之父口感劲道,味道微甜,构成黑色长线条的诅咒符文在口腔里逐个拆解,爆裂时带着爆珠感,像是黑糖珍珠味的软糖条。


    当然,咒噩之父毕竟还没完全咽气, 苟延残喘之下,祂也偶尔会支棱一下,凝聚出几个堪称祂毕生能力巅峰的强力诅咒。


    这些诅咒在巨蛇身上蔓延, 熏黑几枚银光闪亮的鳞片, 像是一滴墨水滴落在白纸上, 不仅刺眼难看,还隐隐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


    但这段时间内, 易逢初多次试验过自己的能力, 对命运和时间两个领域的认识和掌控都更上一层楼。


    祂愈发熟练地交替使用两个权柄,很快就把身上扩散的诅咒清理干净。


    咒噩之父只有不完整的“诅咒”, 而易逢初猜测, 自己也许同时拥有“命运”和“时间”, 所以咒噩本就不是祂的对手。


    这家伙也只敢偷偷躲在暗处,让信徒念诵一下夸大后的祈祷词, 满足一下内心的幻想了。


    ‘啊——’


    万千黑色“蠕虫”不断扭动,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也是咒噩之父与蛾神的另一个区别:祂们两个, 一个更比一个聒噪。


    易逢初不满地吐了一下蛇信,尾巴不耐烦地拍打几下, 又拍死一大片咒噩之父的黑线。


    于是咒噩之父终于安静了。


    祂意识到哀嚎是无用的,开始斟酌语句,忍着剧痛开口求饶:


    ‘求、求您不要把我全部吃掉……我可以把诅咒权柄献给您!’


    ‘我还可以成为您的从神……不!仆役,做卑微的仆役也可以!’


    ‘只恳求您给我一个,活下来侍奉您的机会……’


    群蛇顿了顿,它们面面相觑,“嘶嘶”声连成一片,似乎正在做旁人无法理解的内部交流。


    这让咒噩之父猛然心生出求生的希望。


    祂一面做出完全臣服、求饶的模样,一面思索着是否能够抓住“命运”思考的空隙,寻找逃离的机会……


    易逢初本体的巨蛇压低身形,如同一座巍峨的山脉般向猎物压下来,投下一片阴影。


    “其实,你更想拖延时间逃跑吧。”祂冷不丁地说,一语戳中咒噩之父的心思。


    咒噩之父一惊。


    祂正绞尽脑汁,还欲狡辩,却听“命运”道:


    “在你身上,我可以看见几条未来的走向。”


    “你开口求饶之前,你有两条命运轨迹,一条是死亡,另一条是做我的仆人。”


    咒噩之父意识到什么,通体黑线僵硬住,一动也不敢动。


    冰冷的竖瞳紧盯着祂,易逢初缓缓道:“可是在你开口之后,忽然就多了一条轨迹——”


    “呵,”巨蛇轻笑一声,“逃跑。”


    咒噩之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了。


    祂又能怎样反驳自己命运的变化?


    要是咒噩之父有人身,有人类那样的沁汗功能,那祂此刻必然已经汗流浃背了。


    而环绕祂的蛇群还在继续嘶嘶低鸣,巨蛇一边绕着祂游走,像是在圈画出狩猎的区域,一边语气含笑,饶有兴致地追问:


    “让我看看,你会想逃往哪里?”


    “哦,在逃出生天的可能性里,你有一半的可能性会前往生命之树的第二维度,还有一半可能前往第七维度。”


    “听起来真是美好的未来,是不是?”


    易逢初带着恶趣味,使劲往咒噩之父的心灵弱点上戳:“只可惜,你成功逃离的可能性,本就只有小到可怜的0.8%……”


    顿了顿,祂又慢悠悠地念道:“0.8%、0.7%、0.6%……”


    “——归零。”


    咔嚓咔嚓咔嚓……


    在蛇群蜂拥而上的啃食声中,易逢初难得没有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猎杀中。


    或许是一旦吃饱喝足,便偶尔会生发一些无伤大雅的哲学思考,祂盯着分.身口下咒噩之父痛苦扭动的黑线,忽然想到:


    其实无论是成群翩飞的人面蛾神,还是咒噩之父这样蠕动铁线虫似的诅咒文字链——


    有关人类的常识都告诉易逢初,正常人应该是无法接受生吞这些活物的。


    似乎很少有人类能够接受活物在口腔里活动、挣扎的触感。


    而后被嚼碎的活物碎片,将在短时间内维持着神经活性,它们可能做出本能的弹射、抽搐等反射反应,再顺着食道滑进胃部,彻底融入身体的一部分。


    甚至无需“食物”挣扎,来自人类自身潜意识里的抗拒意识,就会让喉部肌肉止不住地痉挛、挤压,将食物吐出来。


    易逢初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种潜意识——


    这该被称为“人类的本性”,还是“文明的烙印”?


    祂不太理解,为什么人类能够忍受食欲,把到嘴的猎物吐出来呢?


    易逢初就从来没有感受过诸如此类的,人类皆有的共识。


    似乎比起“人性”,祂本性中的“兽性”总是更胜一筹,顽固地挤占了祂的本能。


    这造成祂无法完全了解人类,而人类更加无法理解祂。


    就像易逢初小时候,他一度对家门前那棵柿子树下的昆虫很感兴趣,他会很耐心地蹲在树根前,看着蚂蚁、蚯蚓、独角仙等各色昆虫来来往往,一观察就是一整天。


    有时遇到雨天,他甚至会打着一把伞蹲在地上,旁观一团团蚯蚓从土地下钻出来喘息,柔软的环节身体扭作一团。


    直到母亲下班回家,看了一眼地上的蚯蚓,笑眯眯地问他:“我们小易居然对昆虫感兴趣吗?”


    “长大后想做昆虫学家吗?嗯,让我想想……明天妈妈正好放假,想不想去隔壁B市的昆虫展览馆看一看?”


    当时,蹲在柿子树前的黑发男孩沉默半晌,漆黑的眼瞳像是深不可知的海底,令人看不透他的情绪。良久,他慢吞吞地说:“为什么,要展览昆虫?”


    易眉山拉起孩子的手,虽然小易逢初不会像其余孩子一样疯玩,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回来,但她还是像平常的母亲那般,替他拍了拍衣服上可能沾有的灰尘。


    母子两人一起往家门走去,易眉山耐心解释:“因为人们想要了解它们呀。”


    “为什么要了解它们?”


    小易逢初困惑地歪歪头,“人比虫大,人可以吃虫,所以虫是人的食物——那人为什么要了解食物?”


    易眉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露出头疼的神色:“你一直蹲在树根前,不会是琢磨着吃虫子吧?”


    “人不能,也不应该……”母亲欲言又止,喃喃道,“而且,我们家也没穷到需要吃土吃虫子的程度啊。”


    说着,母亲又猛地想到些什么,双手捧起小易逢初的脸,左看右看,又试图掰开他的嘴检查,急切地问:“等等!你不会已经动口了吧?!是想吃那些蚯蚓吗?快张嘴,给妈妈看看……”


    小易逢初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母亲的急切,却还是乖乖仰头张嘴。


    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被两只手抓住,一顿猛烈地摇啊摇,眼前晃出一大片虚影。


    “小易要记住!除非快要饿死了,不然虫子是不能随便乱吃的,比如挖蚯蚓吃——正常人不能这样!”


    类似的童年经历,也给小易逢初莫名其妙地树立起两个原则:


    一,不能吃人。


    因为妈妈是人,而妈妈不是食物,由此可推人不是食物。


    二,不能随便吃虫子。


    尤其是像那棵柿子树下的,爬行蠕动的虫子。


    至于其它的,易逢初只能感慨,做人类的规则实在是太多太繁杂了,祂至今也没有全然理解,只能像机器人一样为自己设定好固定程序,做出一些表面的模仿。


    母亲的面容逐渐在摇晃出的虚影中消散,巨蛇因记忆中晕开的光影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便看见群蛇的包围圈中,咒噩之父仅存的躯体。


    在那些细长的黑线被尽数吞食之后,咒噩之父还剩下最中心、最主要的躯干——


    高度密集的诅咒符号组成粗壮的长条形,像一条庞大而柔软的环节长虫。


    祂不分首尾,身体两边末端都长着一张巨口,巨口大小直接等于身体直径,其中长着一圈圈螺旋状排列的锯齿,能想象到祂进食时搅碎食物的模样。


    而当咒噩之父张开这两张嘴时,易逢初几乎能直接从这一端,看到锯齿逐渐消失在长虫体内黑暗漫长的管道里,再看到另一端嘴里的牙。


    ……长得很猎奇,但味道闻起来很香,对易逢初而言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说之前那些细长的黑线,易逢初还能当作面条一样嗦掉;


    那面对这样一条体型近有祂四分之一大小的“巨型蠕虫”,易逢初一时间就有点难以下嘴了。


    吃掉这部分的话,符合母亲口中“乱吃虫子”的定义吗?


    蛇群中的一半小蛇嘶吼着:‘吃吧!吃吧吃吧吃吧——’


    ‘所谓的人性,不过是萌芽、发展于区区百万年前,可吃与被吃、猎食与被猎食的兽性,却起源于亘古黑暗……早在第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之前,便已然存在!’


    于是易逢初张开嘴,刚想遵循本能吞下咒噩之父,再把消化交给漫长的时间。


    可蛇群中的另一半,却又蛇头攒动起来,它们嘶嘶道:


    ‘可你选择了母亲,来到人间,又是为了追寻什么?’


    ‘在不知名存在腹中停留的无数岁月,在祂体内画下的无数个一,这些都在尝试拆解、重塑你的人格,将你化作野兽。’


    ‘你真的想如祂所愿,将自己驯化,投入兽性的怀抱吗?’


    “……”


    易逢初陷入漫长的犹豫和沉默,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祂感受到有一个熟悉的存在,进入了祂的猎食范围。


    易逢初心中一松,祂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文明始于制造和发展工具——


    那把咒噩之父切片处理一下再吃,是不是就很符合正常人的行为了?


    祂头也不回,就对闯入者下令道:“你,过来。”


    蛇尾指了指咒噩之父的残留部分:“帮我处理一下食材。”


    “闯入者”——前来追随命运之主的李兰阴:“?”


    第79章  注定归于祂座下。


    几分钟前, 整个副本世界在一声不堪重负的嘶鸣中,轰然坍塌。


    天空溃散,大地崩解, 但罗笙乐的系统传送进度条卡在了80%。


    就在她即将坠入无数世界之间的缝隙,可能面临被临近世界之间的巨大引力撕碎之际,李婆婆履行了她的承诺。


    一只庞大无边的手掌托举起罗笙乐,成为一片供她落脚的“大地”。


    罗笙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情景,老人的掌纹即是深深的沟壑,皱纹即是起伏的山峦, 带给她难以言喻的震撼。


    虽然她曾在梦境中,有幸窥见过叙事者先生本体的一角,但那毕竟只是遥远而模糊的一瞥, 冲击力不如这样与李婆婆近距离的接触。


    罗笙乐有些无法想象, 只是李婆婆的本相便如此巍峨, 那令李婆婆俯首称臣的叙事者先生……


    那大概是真正符合神话传说描述的“尘世巨蟒”。


    出于好奇,罗笙乐鼓起勇气, 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立即转过来,神情有些僵硬恍惚。


    ……失算了。


    她刚刚那一刻才知道, 原来自己是有点巨物恐惧症的。


    单单手掌便广袤如土地的李兰阴, 身体更像是一尊大得恐怖的塑像。原本那件毛衣的红色向外翻涌, 恍若一条汹涌澎湃的血河,化作斗篷包裹住她全身, 红布自她额前低低垂下,阴影遮挡住老人沧桑的面孔。


    但最令人恐惧的, 却是背负在她身后的黑棺材——里面伸出无数惨白的、死尸肢体般的手,白花花地散在李兰阴周身。


    罗笙乐看的第一眼, 险些把这些手看作佛陀座下无暇的莲花,定睛再看才发觉,那原来是聚集在一起、扭成纷乱造型的手。


    而伸出千万只手的黑棺缝隙中,则有阵阵阴风吹拂而出。


    风或许来自未知漆黑的死亡之地,裹挟着冰霜、尸体、腐烂混合的气息,令罗笙乐后颈发凉。


    她甚至有种错觉,似乎此刻站在老人掌间的自己,也即将开始腐烂,逐渐步入棺材里的冥土。


    好在,系统的进度条再度推进,很快就抵达100%,将她传送回了原生世界。


    终于目送命运信徒的身影消失,李兰阴放下手掌,步步走向世界之外的混沌虚无。


    在她脚下,无数苍白的肢体和尸骨垒成台阶,让她如履平地地行走着,拾级而上。


    如果罗笙乐还在这里,恐怕会更加惧怕她,因为……


    李兰阴脚下的这些尸体,都长着同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就是李婆婆自己的脸。


    数不清的尸体紧紧堆叠在一块儿,姿态诡异扭曲,毫无生气。


    其中大部分尸体的面容遍布皱纹,垂垂老矣;小部分则处于青壮年时期,偶尔夹杂几具属于婴幼儿早夭的、青紫的尸体。


    有的面色安详,毫发无伤,似是寿终正寝;


    有的肢体破碎,滴落着鲜血,像是死于车祸、事故等灾祸;


    有的面色憔悴,头发稀疏,应当是在疾病的漫长折磨中合眼的……


    李兰阴踩着自己曾经的尸体,血红的长斗篷垂落下来,划出一道血痕似的痕迹。


    她对此面不改色,早已习以为常。


    作为死亡领域的高位者,李兰阴的异能名为“死人经”。


    她便是在一次次不断死亡的过程中得到体悟,并将每一次的尸骨炼作武器和台阶,以一介农妇的出生攀升到神座之下,成为神的仆役。


    而如今,在被伪神咒噩之父禁锢多年之后——李兰阴觉得,她终于等到了自己命运的归宿。


    赞美命运。


    赞美这是一位宽容慈悲的真神。


    李兰阴并不难找到命运之主此刻所在的方向,因为祂与咒噩之父间的争斗……


    不,或许应该说,是命运之主在单方面狩猎咒噩之父时,发出的动静并不小。


    光是在李兰阴踏着尸骨长阶向前的路途中,她就至少感受到十道来自神性生物恐惧的视线。


    恐怕还有几位在维度夹缝中工作、赶路的记录者或断罪师,正忙里偷闲跑来附近,大着胆子放纵好奇心,旁观难得一见的神战。


    李兰阴虽然外表上看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巨大版),但她耳力自然不错,捕捉到有神性生物惴惴不安地讨论:


    “银白天灾果然名不虚传……好可怕,祂不会哪天来吃我们吧?”


    “那就等死吧,没得救。”


    “嗯?那边的朋友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别吵,我在写遗书。如果我某天葬身蛇腹,希望我的母神和姐妹们能够看到……”


    李兰阴:“……”


    红袍阴影下的嘴角微微抽动,李兰阴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到命运巨蛇的附近。


    然后,她就听到这位神明说:


    “你,过来。”


    “帮我处理一下食材。”


    李兰阴忍不住看了看祂蛇尾指向的方向——那里瘫着她的前任上司,咒噩之父仅剩的身体部分,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了。


    她难免对这样的任务有些震惊,但问题不大,老人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熟半神了。


    李兰阴稳住谦恭的姿态,轻声确认道:“您希望由我来处理吗?”


    “嗯,”巨蛇硕大的头颅点了点头,补充一句,“先去掉两端的头。”


    “人类不是都说什么,‘去头可食’吗?”


    呃……


    有丰富做人经验的李兰阴认为,“去头可食”大概率也不包括咒噩之父这种“食材”。


    但她不会反驳想要追随的神明,所以微笑应下:“遵循您的意愿——同样感激您,给我这次手刃仇人的机会。”


    巨蛇摆摆尾,对她的道谢并不在意,双眼仍然紧盯着咒噩之父的方向。


    看得出祂很馋,很想动嘴,连周身的小蛇都忍不住嘶嘶吐舌头,难掩急切,但尚且强作矜持的模样。


    李兰阴见状,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遵循神明的指令行动起来。


    她扬起斗篷,猩红的斗篷边缘锋利如刀,让人想起神话中死神的镰刀,转瞬间就砍下咒噩之父两端张着嘴的首级。


    接着,她又均匀地切割,把咒噩之父剩余的肢体切成大小合适的肉块。


    一时间,李兰阴还有些怀念,回想起她当年还是普通人时,逢年过节剁黄鳝做菜的日子。


    只是这一次,她的款待对象不再是村中的亲朋邻里。


    她将服务于——至高无上的神明。


    完成指示之后,李兰阴便垂下眼睑,静静等待易逢初进食完,整个人都如同一尊皈依在神脚边的,缄默而谦恭的雕塑。


    蛇类没有咀嚼的习惯。


    虽然,易逢初本体的结构与普通的蛇并不完全一致——比如祂浑身上下可以翻开的蛇鳞、蛇鳞底下丛生的兽瞳与小蛇,也比如在蛇口深处的很长一段,还生长着比獠牙更密集、更锋利的小型尖牙,可以模拟出类似于“咀嚼”的动作。


    但可能是本性使然吧,祂往往习惯于吞食。


    哪怕眼前的咒噩巨虫已经被切片成刺身,易逢初其实仍然是一口就吞下几段,堪称暴风式吸入,和祂想象中的——符合正常人行为习惯的用餐方式并不贴合。


    ‘不过没关系,神明满足就好。’


    旁观等待的李兰阴在心底慈祥地点头。


    没过多久,易逢初就彻底将咒噩之父的躯体吞入腹中,终于愿意分给熟悉的“闯入者”一个眼神。


    李兰阴没有耽搁,立即上前几步,毕恭毕敬地跪拜而下:


    “在此觐见伟大的命运主宰,银白群蛇之王……”


    她不带停顿地念完一长串尊称,随后道:“这对于您卑微的追随者而言,是无上的荣光。”


    “我渴望栖息在命运的河畔,从此成为您座下指向仇敌的利刃,为您拱卫神圣国度的守门人,为您播撒信仰光辉的布道者。”


    “不知道我是否有那份荣幸,能得到您宽容的应允?”


    而她祈求臣服的对象——命运的神明沉默片刻,叹息一声:


    “比起这些华美的词藻,我更想听你内心的声音。”


    其实易逢初的意思很简单:


    面前这个渺小的人影,正在叽里咕噜一大堆地在说些什么呢?


    刚刚吃饱,正是祂不想多动弹、也不愿意提起太多精力的时候。


    所以面对李兰阴修辞繁复的话语,巨蛇觉得,祂好像有点晕字了……


    神明温和的轻叹落在李兰阴耳中,令她心中一紧。


    自从晋升为半神,她就难免要与许多神明眷族、宗教人士打交道,逐渐习惯于使用诸神们大多喜爱的华美颂词和敬语……


    没有料到,这位较为年轻的新神性情这么特殊。


    祂看起来并不沉溺于信徒极尽修饰的赞美,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蛇瞳,似乎不仅能够看透命运的轨迹,还能够洞悉所有生灵内心的世界。


    面对这位掌控众生命运的伟大存在,李兰阴不得不深思祂的每一个语句——因为命运之主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蕴藏深意的箴言。


    祂说,想听她内心的声音……


    这句话回响在李兰阴心头,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震动:


    祂是否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预见到,她臣服于祂的这一天?


    甚至,连她这一生做的那两个至关重要的预知梦,是否也都是这位命运与时间之神赐予的启示?


    李兰阴想,祂一定洞悉一切,包括她的命运,众生的命运……


    但祂要求她自己说出口,以示毫无保留的虔诚。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李兰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谨遵您的意愿。”


    “我对命运的信仰,实际上来源已久。”


    “因为在我身上,曾发生过一件违背神秘学原则的事——有谁会相信,一个死亡领域的异能者,竟然有幸做过两次预知未来的梦境呢?”


    听到预知这个关键词,巨蛇眼底似乎浮现一丝兴味,祂压低头颅,做出倾听状。


    虽然祂不明白,为什么李兰阴忽然讲起了过去,但好歹这次她说得更加简单直白,听起来像是人话。


    况且,易逢初本就对奇闻轶事感兴趣。


    此刻,祂便舒服地盘起身体,把头搭在卷到身前的尾巴尖上,听起了故事。


    李兰阴的声音本就低沉沙哑,饱经风霜,为故事的底色增添一分神秘晦暗:


    “第一次梦境,降临在我仍然是普通农妇的时候。我梦见田野里的作物全部枯死,土地干涸开裂,流出鲜血,而在那涌出血液的地缝中,露出一本由人皮制作而成的书。”


    “次日,我就带着锄头来到田野,找到梦里看到人皮书的位置,果然挖到一本埋在土里的‘书’……那是一本带有死亡领域高位污染的古籍,它与我融为一体,从此成为我的异能‘死人经’。”


    “第二次梦境,降临在我攀升至八阶的那天。我梦见自己在茫茫荒漠中苦行许久,黑线般的虫豸啃咬我的双脚,让我又刺痛又焦渴。”


    “最终,我停泊在一片银白而清澈的湖泊前,湖水神奇地抚平一切伤痛。而就在我弯下腰,试图掬起一捧水的时候,我在湖水的倒影中看见了一条神圣的银白巨蛇……”


    银白巨蛇本蛇眨了眨眼,尾巴尖微微翘了翘。


    祂想,这是在指祂?


    难道这是什么神性生物讨好上司的新话术吗?


    兼具敬仰、赞美和一点宿命感,简直可以录入《神秘界求职话术大全》。


    李兰阴维持着跪姿,垂着眼陷入回忆,因此没有发觉易逢初内心丰富的心理活动。


    她长叹道:“现在看来,第一个梦境为我开启神秘世界的大门;而第二个梦境,则为我指明了灵魂与信仰的归宿。”


    “如您所见,我能够一路升阶、斩落仇敌、赢得神性,最终走到您面前,都离不开命运隐秘的启示与指引。”


    “所以,我信仰命运。”


    老人沧桑的声音笃定道。


    话说到这里,哪怕是藏在附近旁观的神性生物们,都要感到几分动容了。


    然而易逢初很不善解人意,祂打破氛围道:“但你最终还是归于咒噩的名下,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咒噩使徒。”


    “……是的。我至今坚信,祂大概就是第二个梦境里预示的,会一路啃食我双脚的虫豸。”


    李兰阴对待前任上司咒噩之父,没有留有半分情面地评价道。


    “希望您能理解,如我这般新晋的半神,大多会面临捉襟见肘的窘境。迫于生计,我不得不找一些各神明、各教派发布的短时工作。”


    “而其中一项,就是为当时的咒噩之父制作一件融合死亡领域力量的道具。”


    “当时的我没想到,祂不但想要留下货,还想扣下人……接下来的事,就诚如您所看到的。”


    易逢初:“……”


    咒噩之父你怎么回事?


    怎么两任使徒都是坑蒙拐骗、强行绑架回来的?


    怪不得在祂死前,连一个过来救命的帮手都没有。


    原来是那些可能忠心的信徒和眷属都被祂自己杀干净了,就剩下两个勉强工作的异信仰使徒……


    连使徒都不信仰其主,这种事放到其余神祇身上,能被嘲笑一亿年!


    巨蛇身下的小蛇们扭动脑袋,狐疑地向四周望了望。


    它好像听见,不远处那些鬼鬼祟祟躲藏的神性生物,正在爆发出嘲讽的低笑和窃窃私语声……


    隐约还有一位年轻记录者的声音,从维度间的夹缝中传出来:


    “我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投稿给《神秘界笑话月刊》!”


    “先上论坛发个帖子吧,我简直迫不及待想看到大家的反应了!”


    “……”


    小蛇沉默地循声看去。


    那位记录者似乎察觉到什么,瞬间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鹅,话音骤然止住。


    也不仅是那位记录者,包括附近神性生物的谈笑嘲讽声也消失了,胆子大的继续装作自己并不存在,胆小的则出于恐惧,立即逃往别处。


    四周再度恢复寂静,至少在表面上看,好像只剩下易逢初和李兰阴两位存在。


    这件事也提醒易逢初,一定要好好扮演使徒布莱斯的狂信徒人设!


    不然,若是命运使徒表现出半分不诚,那祂岂不是和咒噩之父一个档次?


    也太丢脸了!


    就在易逢初沉思之际,李兰阴继续道:“即便是在被囚禁的漫长时光里,我也始终相信,终有一天会等到您的降临。”


    “早在我成为半神之初就已经注定,我的命运终将归于您的掌控中……”


    说着,她俯身俯得更低,鲜红如血的斗篷翻涌着,向四周散开,开出一朵艳丽的红花。


    易逢初静静凝视着她。


    这是易逢初第一次这么清醒地回归本体状态,祂发觉视野中的信息,要比祂作为人时更加庞杂——


    那些命运线似乎变得更加具体了,祂甚至可以沿着这些丝线追根溯源,看到一些过去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例如,李兰阴身上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没有被咒噩之父绑架走,而是独自一人在神秘世界闯荡。


    在这个可能性里,她不会在“旧相册”副本里遇到易逢初,但仍然会在某一天举行命运的祈祷仪式,与祂进行近乎一模一样的对话,祈求能成为祂的仆从。


    真奇妙啊,两条分叉的河流,最终却会导向同一个结果。


    祂想,李兰阴确实没有说错,她的确是注定归于祂座下。


    表面上,巨蛇沉默不语,沉稳而庄重。


    实际上,易逢初在心里疯狂摇手机:【你说——】


    手机打断祂:【这是你的追随者,未来也可能成为你的侍从,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


    易逢初:【……不,其实我是想问,她想应聘“神国守门人”——】


    【可是,我有神国吗?】


    手机:【。】


    【虽然你现在没有,但……但你也可以有。】


    手机试探着提议,【不如,你这几天发愤图强研究一下,争取几天就超越咒噩之父凝聚神国雏形几百年的道路?】


    易逢初:【你自己听听,这要求合理吗?】


    第80章  这就是明抢!


    在李兰阴看来, 就是她所跪拜的巨蛇沉吟片刻,随后含着温和笑意道:


    “我应允了。”


    “七日,”祂说, “我会给你留七日的光阴,处理未尽之事,然后便归于我的国度,成为命运的守门人。”


    李兰阴微怔。


    未尽之事?


    她都被关在副本里,与世隔绝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未尽事宜呢?


    但当她的视线掠过视野边缘, 那一道自她身上垂落的血红斗篷时,她倏然顿悟——


    虽然咒噩之父已被诛杀,分割成千万肉块, 但祂留下的负面影响还未被完全解决。


    比如, 祂那些黑线触须所分泌的污浊粘液。


    以李兰阴对咒噩之父的了解, 祂在濒死前的挣扎之中,必然不可能收敛那些粘液的挥发和洒落, 恐怕会有无穷诅咒伴随着粘液, 播撒向无辜的世界,造成不必要的惨痛伤亡……


    而她如今所追随的神明, 无疑是一位慈爱而宽厚的命运守序者。


    命运之主不会喜爱诅咒这样扰乱命运走向的因素, 故而会派遣仆役, 抹消命运中的混乱,维持应有的轨迹秩序。


    这可以算得上是她归于命运麾下后, 真正意义上获得的第一个正式任务。


    既是机会,也会是考核!


    李兰阴自觉明白了主的深意,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俯首郑重道:“是, 必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易逢初:“?”


    祂有些迷茫,祂刚刚表达了什么期望?


    祂明明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给自己留一点凝聚神国的余地啊。


    茫然地目送李兰阴带着某种使命离开,易逢初慢吞吞地想,就让她独自琢磨、折腾吧。


    应该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吧?


    时间紧迫,易逢初没有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转而拿出高考前复习的态度,询问手机:“你说的凝聚神国……应该怎么做?”


    手机在某些时候话语刻薄,但当易逢初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求知精神时,它也跟着变得靠谱许多,像一位老师般循循善诱:【诸神的神国规则各异,不过相关的特点还是具有普遍性的。】


    【而“旧相册”就是唯一一个你目前为止能够接触到的神国雏形,但咒噩之父没有掌控完全的领域,算不上真正的神祇,所以“旧相册”受限于此,就只能永远停留在雏形阶段了。】


    【你有没有观察到,它有哪些特点?】


    易逢初沉思片刻,回答:


    “第一,它有不同于其余副本的屏障,几乎是一切力量的进入,都会在咒噩之父的监控和管理之中。”


    “第二,它相当于自成一个小世界,有独特的规则……”说到一半,易逢初顿了顿,补充道,“但这一点存疑,我不确定那些规则,是否可能是诅咒领域独有的力量表现形式。”


    “第三,整个副本本质上都由咒噩之父的力量构造、支撑,当咒噩之父死亡,‘旧相册’就瞬间彻底泯灭,连一粒沙尘也没有留下。”


    手机:【这三点差不多就对应着神国的基本属性。】


    【真正的神国将是完全属于其主人的自留地,是神明力量高度凝聚后,化虚为实的产物。】


    【神国中的空间、时间等任何规则,都由神国的主人制定和掌控——可以说,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是神的双臂,每一道风都可能是祂们的耳目,当外来者行走在其中,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祂们的感知。】


    【甚至有部分神明的躯体会与神国生长在一起,让神国真正地成为祂们的一部分。】


    听到这里,易逢初不禁有些感慨:“幸好,咒噩之父至死也没能构建出真正意义上的神国……”


    否则,祂恐怕就无法这么轻松地瓦解“旧相册”副本,干掉咒噩之父了。


    感慨过后,易逢初也深感目标之艰难。


    祂需要在七天之内解决的问题,应该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祂的语气低落下来,闷闷地问道:“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你的最终目标,就是将力量化虚为实,具现出一个独立的崭新空间,至于第一步……】


    手机顿了顿,说道:【你先尝试凝聚命运与时间的力量,让它们变幻为你所想象的实体。】


    易逢初:“那么问题来了,我该怎么凝聚,又具体如何变幻?”


    手机愣了一下,似乎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接着含糊回答:【呃,别的神祇怎么凝聚的,你就怎么凝聚呗?】


    “……好了好了,看出来你也不知道了。”


    易逢初叹了一口气,头一次苦恼得头脑胀痛。


    身在虚无之中,祂却有一种自己回到了课堂的错觉——不,或许还不如课堂呢。


    好歹在课堂上,老师和教科书都会明确告诉祂,该如何如何做才能解开一道题。


    而不是像手机这样,给出一段莫名其妙的概述,让祂自己一次次尝试,然后在无数次尝试和失败中领悟。


    如果可以,易逢初简直想要重金收购一本详细教程,上面最好明确地写着构造神国的基本公式,例如:


    一个神国=x%领域力量+(100-x)%想象构造;下附过程环节详述……


    可惜,易逢初想想也知道,世上绝对不存在这样的教程。


    毕竟有资格构造神国的存在,也唯有那些真神——而诸神可不会在自己造神国的时候,秉持着科学研究的精神记录、发表一下心得感悟,以造福后来者。


    巨蛇晃了晃脑袋,易逢初逐渐开始艰难的尝试。


    第一天。


    易逢初根本没能构筑出封闭的空间,祂面对一个六面不规则、歪歪扭扭拼在一起还漏风的银白空间沉默半晌。


    太丑陋,太不规则了……完全不符合祂的审美。


    易逢初果断一尾巴抽碎,毁尸灭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


    祂构筑出一个独立的、完整的空间,但这个空间结构诡异,无论朝着哪个方向前行,最终都会回到原点,恍若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


    手机委婉地评价:【如果你的初衷是创造一个折磨玩家的副本,那你或许已经成功了。】


    易逢初面无表情,再次抬起尾巴压碎这个试验品。


    第三天,祂终于取得了重大的进展。


    这一次,易逢初成功构造出一个完美的正方体空间,银白的光辉包裹着空间边界,像是一颗精美的银制摆件。


    但或许是易逢初对时间的掌控还不到位,空间内的时间规则无比紊乱。


    巨蛇尾巴向外一卷,随便抓了一只路过的神性生物放入空间,发觉随着它在里面惊慌失措地逃窜,它的外表时而变得幼小,时而变得苍老,似乎不断地在时间长河中来回横跳。


    放走受到惊吓的神性生物,易逢初试着调节空间内部的时间参数。


    祂觉得这次成功的概率很大,所以奋力鼓弄了很久,连尾巴尖都像是在用力,紧紧地把自己打成一个复杂的绳结,最终成功收获……


    一个向左走则时间快进、向右走则时间倒流的鬼地方。


    易逢初:……


    易逢初:…………


    祂不想干了!


    以免继续刺激到祂,手机放缓语调,苦口婆心地劝说:【加油啊,你的守门人还在等待你把“门”建好。】


    巨蛇长长的身躯盘绕一圈又一圈,形成同心圆状,祂把头埋进圆心处的空洞里自闭一会儿,倏然想起什么,精神抖擞地抬头:


    “我之前,是不是从那个半梦魇手里抢到过一个副本来着?”


    【那个被你改名成“无名之地”的C级副本世界?】


    【是有这件事,】手机回答,【但那个小世界处于游乐场系统的监管下,我想你不会愿意和咒噩之父一样,勉强使用一个不完全在自己掌控下的“半神国”吧?】


    “现在它确实不完全属于我,但以后可不一定。”


    易逢初反问:“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


    【当然听过,】手机逐渐有些反应过来,【你是想……以那个副本现成的空间和规则为基础,再一点点剔除掉来自系统的影响,最终全部替换成你的力量?】


    见巨蛇得意点头,手机却仍然犹豫:【这,这听起来理论上可行,但我从没听说过,还有神国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说得好像你知道所有神祇构筑神国的方式一样,”易逢初毫不留情道,“时间紧迫,这种方法比从零开始自己琢磨快多了——之前没神试过,那让我开先河试一试怎么了?”


    说着,巨蛇游弋,前往“无名之地”的方向。


    ……


    在原「万花筒广告公司」、现「无名之地·封锁状态」副本附近的维度夹缝中,混沌无序的时空乱流在夹缝间冲刷而过,掀起的风暴足以撕碎一切卷入其中的生命体。


    连天生具有强大力量的神性生物,除非必要也不愿意经过这里,所以维度夹缝也被称为“生命禁地”。


    可就在这片禁地中,却漂泊着一间小屋。


    这是游乐场体系下的“记录者”的工作室,一人一间,负责来回漂泊在负责区域之内,记录各个世界的能量波动、重大事件、副本通关记录,以及任何异常。


    由于工作特性,记录者大多是【真理】和【窥秘】两个领域的异能者,方便他们无需离开有系统和诸神庇护的工作小屋,也可以时刻监测到各个世界的状况。


    小屋中,一位记录者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高背椅上,无数信息具象化为散发荧光的数据,密密麻麻地呈现在她眼前。


    作为真理领域七阶异能者,她能够在瞬息间处理完一整个世界的数据,排除常量、校对偏差。


    而在记录者的身旁,有好几只钢笔一同在空中舞动,笔尖下流淌出流畅的墨迹,不断记录着今天的工作内容。


    “哎,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啊,”记录者感慨,“也不知道这个月的《哲思者学报》、《炼金术与法术的奥秘》和我的精神食粮《神秘界笑话月刊》什么时候送到……”


    就在这时,一片荧绿的数据海中,陡然出现一点猩红。


    记录者投去诧异的目光,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发现这一点猩红就像滴进清水里的红墨汁,飞快蔓延扩散,染红成一片海洋。


    “发生什么了?!”


    “上次见到这么严重的异常数据,还是郝友谦那个副本直接易主……”


    刚刚还在感慨无聊的记录者瞬间坐直身体,瞪大双眼,绷紧神经去解读那些异常数据。


    一边阅读,一边翕动着紧张发干的双唇,念出她看到的数据:


    “系统时间8时36分,封锁副本‘无名之地’力量异常,命运、时间双领域力量浓度飙升,系统信号受到冲击。”


    “系统时间8时41分,系统信号与该副本失联40%,尝试修复。”


    “修复未果。检测到副本世界严重动荡,构成力量正在转变。”


    “系统时间?时?分,系统信号失联90%,尝试向副本内进行探测,未得到响应。”


    “警告!该副本已超脱游乐场管控,原因未知……滋滋滋……”


    最后一段的数据格外混乱,记录者花了不短的时间,才艰难地解读出它的含义。


    看到这些时间记录,记录者若有所思:“怪不得异常数据会井喷式出现,现在已经是九点多了,而这些数据诞生在一个小时之前,只是因为信号失联,才会延迟这么久。”


    习惯性地分析完数据问题,她忽然浑身僵住,连周身环绕舞动的钢笔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等等……‘命运’和‘时间’?”


    记录者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又是命运领域?不会是同一位存在吧,上次夺取了副本掌控权,这次倒好,直接带着副本逃逸出游乐场的监控了!”


    “不,不对,这也不能说是逃,完全就是明抢!根本没想瞒着我们。”


    “救命,在我的负责范围里出了这种大事,这几个月的绩效别想了。”


    记录者把头发挠得乱糟糟,拍了拍脸颊,恍恍惚惚地打开论坛,“事已至此,先看看大家在讨论什么吧。”


    “顺便找找有没有前辈发帖分享过,减轻惩罚的小妙招……”